第07章 捕蛇a
有人形容黔地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身無三分銀,人無三分情”……
前面兩句是指天氣惡劣,晴雨莫測,山路崎嘔,絕少平原,至於後面兩句,似乎言之失實,說得過份……黔地一帶雖然地方貧瘠,但當地的人克勤克儉,善於經商,就有不少富貿豪紳。西南江湖,有不少“義”所在,置生死於度外的俠義門中人,其中不少是黔地人氏。“飄客”玄劫,蹤遊西南江湖,由蜀進黔,來到貴州境內。。“貴州有“山國”
之稱,崇山環峙,大山盤豆,其中以苗嶺為骨幹主派。這日,“飄客”玄劫貪圖清早紅日未出,天氣涼爽,便自起來趕路……但他知道,黔地一帶煙風毒瘴,十分利害,臨行出發時,眼下一顆自己祕方配製的“闢毒丹”,以避免風瘴之毒。
路上行人稀少,玄劫不怕驚世駭俗,施展陸地輕功絕技,不到半日功夫,已跑了七八十裡之遙。這時,天色將近響午,忽然風雲起變,空中烏雲四合,已將豔陽掩去……
山風陡起,呼呼轟轟,砂飛石起,林木怒號!玄劫知道這一場傾盆大雨,就將來臨,雖然並不害怕,但置身深山野嶺之中,打濕衣衫,卻沒有地方去換。
玄劫一提內家真力,施展輕功身法,身形閃晃,盪雲激射,眨眼間已越過一道峰環……
縱目看去,山坳盆地一派樹林之中,似乎依稀露出一點屋脊。
玄劫忙不迭急急趕去,果然不多久時間,已將抵達……身形才始閃進濃林,空中浮雲如墨,電光霍霍……股霹雷似的雷聲響起!電光金蛇似的躥舞,雲彩中的雨,也自傾盆而下—一一如河岸堤崩,“嘩啦啦!嘩啦啦!”聲中,前後左右,盡是一片白茫茫水霧。玄劫身上雨水淋漓,已是一只落盪雞一一飛步穿過濃林,縱目看去,前面有一座破落的古廟……敗瓦頹垣,顯然多年已無人跡。此刻,玄劫躲雨要緊,已不去理會其它事上……一個“燕子穿簾”之勢,穿入廟門裡。
玄劫耳目敏銳,才進入廟中發現從後面,傳來一縷怪怪的聲音……這響聲音,如鳴竹蕭,聽來十分淒涼,令人毛髮根根直豎起來。
“飄客”玄劫這幾年來蹤遊江湖各地,見多識廣,閱歷廣博……豎耳細細聽去,已聽出這是一種蛇為所發出的聲音,不由聳然驚住。
這一發現,玄劫把原來要來這裡躲雨的事,已丟得一乾二淨i不管身上這身濕淋淋的衣衫不好受,挫腰一縱,穿過古廟天井,再拔身跳出後牆,探頭看去。
這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給玄劫看到一件怪事,幾乎失聲叫了出來……古廟後面,是一塊四五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挺立著幾棵老松。
現在並非深秋蕭瑟的時候,但樹葉調零殆盡,附近草木也是一片枯黃,絕無一絲生氣。空地當中一棵大樹上,挺立著一個年紀不過八九歲模樣十分古怪的男孩子。
這童兒長得突面縮腮,稀眉圓睛,一張褐黃色的臉上,疏疏地長著一層汗毛……骨瘦如柴,拱肩駝背、乍眼看去,就像一只猿猴。
童兒身上穿著一條短褲,裸露著上半身,右手拿著一根細竹鞭……這不是一般所看到的青竹,乃是深山寒岩上所長的一種寒羽竹……此竹一寸一節,其堅如鐵。
童兒左手拿了一把綠油油的草,站在樹下……傾雨大雨,落在身上,渾然不覺。這個活像一只猴子的童兒,兩只圓滾滾的眼睛,定定地在看一棵大樹樹身,一口有碗口大的孔穴,狀似出神……一邊把綠草放進嘴裡咀嚼,一邊撮手作勢,發出一縷怪怪的聲音來。
“飄客”玄劫,這一看之下,不禁為之愕然……這猴形童兒在於什麼?就在玄動心念閃動之際,樹身深孔中,忽然發現三四點紅光,往來晃動!
猛然,“噓噓噓”怪響聲中,從樹孔裡游出一條怪蛇來這條怪蛇的長相,十分奇特……
雙頭並去,兩顆腦袋,狀如壁虎,身長有六尺左右。
怪蛇遍體赤斑,皮色墨綠……前半身四只粗壯的短腳,才出樹洞,立即緊緊抓住樹幹。下半身那條尾巴盤在樹上,打得樹身“吧!吧!吧!”直響。
令人駭然所驚的,那兩顆並去的蛇頭,張開宛若碗口,信吞吞吐……四只蛇眼,赤紅如火,兇芒灼灼望這樹下的童兒,也不住地“噓噓噓”,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這個猴形童兒,卻是昂然不懼……一面揚著手中竹鞭,一面學著怪蛇的叫聲……看這份情景,有心跟蛇過不去似的。“飄客”玄劫,已忘了置身在大雨中,不禁替那童兒暗暗擔心……因為這條雙頭怪蛇,頭顯三角形,必有奇毒……—只看近圍草木枯黃,就可知道。童兒子無寸鐵,手中只有一條竹鞭,如何能與蛇對敵……雙頭怪蛇萬一躥下來,童兒豈不把自己這條小性命送掉。“飄客”玄劫,古道熱腸,平素樂於助人,決心助那童兒一臂之力……
探囊取出兩顆鐵蓮子,緊扣旁心,又把腰間“龍淵劍”也亮了出來,以防萬一。童兒與怪蛇相持,已有一盞荼時間,臉上顯出焦急之色,似乎已迫不及待……
忽然,身軀一矮,雙足一頓,“唰”的聲中,居然拔起一丈多高!飛上樹頂,一把抓住樹上岔枝,打鞦韆似的來往晃搖。雙頭怪蛇乍見童兒飛身躥起,似乎陡然驚怒……
怪頭一昂,後面長尾“吧”的一打樹幹,“唰啦”聲中,上半身似斷弦之矢,直向童兒撲去。“飄客”玄劫,不由為之大驚!但那童兒,卻是早有防備一一左手緊握樹幹,右手掄起竹鞭,看到怪蛇快將撲近,不慌不忙,照准怪蛇雙頭交叉之處,一鞭直抽下去。
一響“吧”的聲,抽個正著……跟著兩腿一拳,身子一盪,松鼠也似的身子躥出七八尺處,飄落樹下。怪蛇挨上一鞭,四腳一松,六尺長的身軀,跌下樹來,在泥地上接連打了兩滾。童兒趁機飛步上前,照樣葫蘆,又是一鞭,向雙頭交叉處抽去。
那知怪蛇也是乖巧非凡,已吃過一次苦,這回卻不上當,雙頭一縮,立即退後一尺。
童兒竹鞭抽了個空,打落地上,泥水飛濺。
怪蛇一伸長尾,風車似的一轉,直向童兒的兩條腿卷來。這童兒似乎也有一身本領,托地一跳,閃過怪蛇掃來的尾巴。那條怪蛇見一擊不中,競也施以渾身解數,趁著童兒雙腳著地,長尾一卷,又潑風般卷來。童兒上半身往後一仰,利用腳跟一頓之力,又躥飛七八尺……已躥到另一個大樹下、怪蛇第二次擊敵不著,十分憤怒,“噓噓噓”連叫聲中又追過來。童兒左閃右跳,矯捷如猴……一有機會,舉起竹鞭,就是當頭一下。
但這一條怪蛇除了兩頭交叉之處,是它唯一要害之外,全身麟甲,堅硬如鐵,竹鞭打在上面,反而躥起越高,卻是夷然無傷。童兒反而在好幾處,險些給那怪蛇咬著,幸而身手迅速,不然就不堪設想。“飄客”玄劫伏在廟牆上,見那童兒始終無法制服怪蛇,那張褐黃色臉,滿顯出焦急之色,一味左右縱跳。玄劫再也忍不住,陡地一聲大喝!左手一揚,兩顆鐵蓮子電射而去……一左一右,“嗖!嗖!”兩聲,恰把怪蛇左頭一雙怪眼,完全打瞎。怪蛇負痛之餘,“噓”的一聲,候地回身,直向廟牆撲來。“飄客”玄劫手急眼快,一連摸出三顆鐵蓮子,運用連珠手法,再一揚腕,魚貫打出……第一顆穿入右頭左眼,第二顆打中嘴邊,第三顆無巧不巧,襲中怪蛇雙頭的交叉處。這交叉處乃是怪蛇一身最脆弱之處—一剛才挨了童兒一竹鞭,已經受了損傷,此刻再給鐵蓮子一擊,深陷入肉!怪蛇慘叫一聲,立即撲地翻滾,一陣縱跳。“飄客”玄劫一個飛身從牆上撲下,龍淵劍執握在手,要和蛇頭砍去……
那童兒急了也跟著近撲過來。兩手一攔,道:“前輩,不能把它殺了,這蛇我有用處!”玄劫聽到童兒這樣說,急忙收住出手的劍勢。
這時,勁風已止,變成濛濛細雨,水霧迷漫,空中烏雲已散,略有日光透射下來!
地上那條怪蛇,四足不時地向著地上劃動、抽搐,尾巴在跟著後面擺動,兩顆蛇頭,紫黑色的血,直向外面湧出來。這童兒卻是不慌不忙,走去樹下,搬起一方有磨盤大,重有四五十斤的大石過來。
轟隆一聲,大石放落地上,壓住蛇頭……再從褲上解下一條牛筋細繩,打個活結,套住蛇尾……使勁一拉,蛇尾立時筆直。如此一來,蛇頭被大石壓住,蛇尾給牛筋緊住,再是霸道兇惡,已作惡不來。童兒走近牆後,拿來兩樣東西……那是一把古銅的尖刀,和一只小瓶子。童兒一手拿著牛筋細繩,一手掄起竹鞭,照准蛇身吧吧吧的一陣猛打。
“飄客”玄劫看得莫名其妙……他再向那童兒看去,這孩子神色肅穆……那不是像頑童好玩的一副神情。童兒在蛇身上,來來往往打了七八十鞭……蛇身接近腰股部分,腿上鼓起一個氣泡來……這氣泡漲大成有雞蛋大小。童兒候即扔下手中竹鞭,拾起小刀,向鼓起的氣泡上劃去。
蛇皮破裂,氣泡劃破,流出一泓墨綠晶亮的液體來……童兒急忙將液體盛入瓶中。
玄劫這一看,才始理會過來……原來這孩童的目的,是在取蛇膽。
這孩童有這等智機,玄劫暗暗贊嘆不已!童兒將蛇膽盛入瓶子後,用蓋子蓋上,突然“噗”的跪在玄劫面前。道:“剛才多蒙前輩相救之思,原來前輩是位身懷絕技的高人,尚望大發慈悲,救救弟子的義父!”“飄客”玄動聽來暗暗稱奇,伸手把童兒扶了起來。柔和的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因何孤身一人來此,你義父在何處,何以要我搭救,你倒說來聽聽?”童兒道:“弟子姓‘卜’名‘森’,自幼無父無母,也不知道哪裡人……自懂得人事後,就由義父所撫養,並且教了我一身功夫……”
指了指古廟的廟門那端。又道:“我義父就在離此六七裡的‘迎南古寺’……三日之前,遭仇人所暗算,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中……”玄劫困惑問道:
“卜森,你來此取蛇膽則甚?”卜森道:“義父受到仇家傷後,告訴森兒的……只有‘赤練雙頭蛇’的蛇膽,可以得救,但此‘赤練雙頭蛇’十分難找,又要生捉活的,破肚取膽,才有功效,經我多方尋找,才在這山神廟後面,找著—條……”卜森這孩子,雖然長了一副猿猴的形相,但口齒伶俐,惹人喜愛。又道:
“森兒滿想用竹鞭打暈它,再活擒到手,不料此蛇果真利害,若非前輩出力相助,森兒險些喪命……現在請前輩去前面‘迦南古廟’救救我義父性命。”“飄客”玄劫見卜森模樣雖醜,卻是骨秀神情,心裡已有幾份喜愛。微微一笑,道:“卜森,玄某隨同你去,你前面帶路就是!”卜森見玄劫答應下來,十分高興……小刀染有蛇毒,扔下不要,拿起竹鞭、瓶子……突然想了起來,躬身一禮。問道:“前輩,不知你名號如何稱呼?”玄劫就把自己姓名、稱號,告訴了這孩子。這時,細雨已停,天空浮雲漸散,太陽從雲縫中透出萬道金芒。卜森前面帶路,直向山環那端走去。玄劫銜尾相隨。
邊走邊問道:“森兒,你因何在此大雨中來山神質取蛇膽。剛才那把綠草,又是從何而來?”卜森有條不紊。道:“森兒在無意中,知道山神廟中,藏有‘赤練雙頭蛇’……
前兩日,有一夥從雲南來的藥材客人,路過此地,趕不上前面宿店,就在山神廟投宿一晚,哪知第二天早晨起來,竟有兩人全身紫黑,突然暴斃,細看全身並無傷痕,只有腳底部份,出現一個龍眼大的傷口,鮮血直流不止,才知道這兩人遭一種‘赤練雙頭蛇’所噬……。”微微一頓。又道:
“這是義父告訴森兒的……由於‘赤練雙頭蛇’毒氣利害,平時所居窩穴,十丈以內,草木枯黃,人若近前,立時中毒……需在雷電風雨交加中,毒氣才始稍斂……至於剛才口含綠草,也是義父教我預備,以防蛇毒的侵入而已玄劫聽來不時點頭!知道卜森口中所說的義父,也是風塵中一位奇人,如今身受重傷,臥病廟中!
自已以俠義門中自命,豈能坐視不救?玄劫心念遊轉,隨著卜森往前面走去。兩人腳程,都快速異常,走不多時間,前面矗起一座高山,雙峰並時,看去宛如駱駝之峰……
山麓一片濃影,綠蔭深處,似有一所古廟,綠瓦紅牆,點綴其間。卜森遙手一指。
道:“玄前輩,前面那座山峰叫‘石駝峰’,山下就是‘迦南古廟’……”兩人談著走著,由石駝峰迤儷而下,已來到“迦南古廟”的廟門前……卜森陪同玄劫,自廟門而入。
玄劫進來廟中,回頭一匝,發現這座“迦南廟”的傾倒程度,與山神廟差不了多少,不過有人居住,地方還算乾淨而已。廟門這裡一座院落,迎面三間殿堂,左右兩間已破敗不堪,只有中央那間稍見完好……
屋中牆沿貼壁,靠著一張禪床,床上仰臥著一個面貌蒼老,發眉俱白的者和尚……
老和尚呼吸短促,業已奄奄一息中。玄劫朝塌上目注看去。隨即向卜森道:“森兒,‘赤練雙頭蛇’蛇膽,雖有醫治內傷之效,但你義父臥床數日,已氣若遊絲,就有蛇膽也不容易服下,我這裡有‘珠砂龜甲錐’可以奏效,你快去取半碗清水來。”“飄客”
玄劫,蹤遊江湖各地,隨身就攜帶祕製靈藥,作為救人防已所用。玄劫從袋囊取出的“珠砂龜甲錐”,狀如一塊磨墨的墨條,但色呈朱紅。
卜森聽到玄劫此話,走去後面廚房,取來半碗清水,玄劫就用“珠砂龜甲錐”一端,浸入半碗清水中,在碗底碾磨。不一會,半碗清水已成殷紅粘液,芬芳撲鼻,令人心腦俱爽。玄劫來到禪床前,而食、拇指,拔開老和尚牙關,把半碗殷紅色粘液,灌進他嘴裡。果然,沒有多久時間,者和尚肚子裡咕咕直響,眼皮也能漸漸眨動,呼吸已不像剛才困難,口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來。卜森看到這情形,心裡高興不已。急急上前。道:
“義父,義父,快快醒來……你老人家可有覺得舒服了些?”老和尚服下用“珠砂龜甲錐”,碾磨成的殷紅粘液後,渾身充滿一股陽和之氣,胸上瘀血已漸漸化開,已能開口出聲!老和尚唱然。道:“森兒,為父在此,我等莫非夢中相見?!”卜森鼻子一酸,流下兩行淚水。道:“義父放心,森兒請了一位玄前輩來此……剛才森兒蒙玄前輩相助,在前面山神廟,取得‘赤練雙頭蛇’蛇膽,義父眼下,身體就會痊癒過來。”卜森一邊說,一邊取過小瓶,打開瓶蓋,那蛇膽已化成一泡墨綠漿汁……
卜森把瓶口湊上老和尚嘴邊……老和尚剛才服下“珠砂龜甲錐”,混身已有力氣,將“赤練雙頭蛇”蛇膽,一口吸盡。果然,靈藥功效不凡,經過半晌時間,老和尚精神漸漸康復,在卜森扶掖之下,居然已能坐起身來,和玄劫施禮見過。卜森見義父病勢脫體,歡天喜地,就把玄劫的來歷,以及相助自己殺蛇的經過,說了一遍。
老和尚對“飄客”玄劫,感激不已。玄劫請教這位者和尚的法名……才知道卜森義父的法名叫“玉真”……雙方一見如故,玄劫問到玉真禪師、如何遭仇人暗算,以及收下卜森做義兒的經過。五真撣師並不隱瞞,把他昔年由始至終的這段經過,告訴了“飄客”玄劫……這位玉真禪師俗家姓“霍”叫“霍天敏”,江南人氏,早年遇得異人,學得一身上乘絕技。後來霍天敏投入贛北鄱陽湖水路稱霸的“湖海神蛟”駱兆雄手下……
由於于霍天武技超群,勇敢善戰,不久就打出“鐵翅飛鵬”霍天敏的名號。有一年,“湖海神蚊”駱兆雄失手,遭官兵所捕殺,部下群龍無首,眾人一致推戴“鐵翅飛鵬”
霍天敏,繼傳首領。
霍天敏無法推辭,只得答應下來……這一來,就在綠林中混了十多年。霍天敏雖然為人正直,做了不少劫富濟貧的事,但另一方面,也著實殺害了不少無辜生命。
這一年官兵大舉掃蕩水寇,霍天敏手下一班弟兄,就在官兵圍剿中散了夥,他自己也險些失風,遭官兵所擒,全靠一身驚人絕技,拼死突出重圍。
經過這次掃蕩後,霍天敏閉門思過,才知道“走夜路總會遇上鬼”,天下沒有白吃的簇席……綠林這碗血腥飯,斷乎吃不得。
霍天敏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殺生造孽,積案累累,至今險遭惡報,不禁心驚膽寒……
於是心念一定,決心出家,投入空門……
一來藉此避禍,二來念經成佛,但求佛祖慈悲庇護,減少生平殺孽。霍天敏主意既定,就投入鄂原“覺出寺”出家,易名“玉真”,絕口不談武技,潛心拜佛。
匆匆又過了十多年,有一年,玉真禪師雲遊貴州,無意中發現了石駝峰“迦南寺”……
此一古寺,香火零落,傾壇不堪。玉真禪師突然想了起來……
自己垂暮之年,有如風前殘燭,在世日子已經無多,這些年來,雖然飯依我佛,但們心自問,也未曾做過什麼大功德事。
如今這座“迎南古寺”,冷落荒涼,自己何不索性住下,略為修繕,重振香火,也給人間留下一塊善心之地。玉真禪師有了這種想法,就把多年來募化得來的銀子,雇請匠工,把“迎南寺”裡外粉飾一新,自己住下寺中,充作主持兼司香火。由於地處荒僻,居民稀少,玉真禪師也不想收牆門弟子。如此又過了五年……
這年深秋時節,金風送冷,玉露生寒,滿山草木,漸見枯黃零落……—但,卻是個月白風情的良夜。玉真禪師正在做夜課,敲木魚念著大悲咒,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擊鼓聲……這陣鼓聲十分沉悶,入耳心悸。玉真禪師居此多年,知道這是土人俗例……這一種“人皮鼓”,非遇到門神祭把等大典,絕不輕用。
玉真禪師突然覺得心旌擺搖,全身起休,一連打了幾個寒噤……身上有此感受,玉真禪師輕聲自語道:“哦,真個奇怪,我霍天敏皈依佛門多年,心明如鏡,萬念皆空,今晚何以身心如此煩躁……莫非眼前有凶險之事?”老禪師喃喃說著時,放下手中經卷,走出寺門,抬頭舉目看去……
石駝峰上,人影幢幢,一派火光,直衝霄漢!玉真禪師這一發現,不禁心自起了好奇,急忙提起鐵禪杖走出寺外,直向前面山上跑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峰腰山環處,只見坡前草地上,圍坐著數十個土人,成了一個半圓形……當中燃起一堆熊熊烈火,不知在搞什麼把戲。
玉真禪師對這種土人情形,由於久居石駝峰之麓“迦南寺”,也知道一些……這種土人力大身輕,攀山越嶺,縱躍如飛,殘忍嗜殺,且有吃人肉的風俗……此刻,玉真禪師藏身一棵老松後面,細看動靜。這群土人約有七八十人,個個腰圍草裙,頭插鳥羽,鼻上穿著杯口大的鐵環,寒光閃閃。
面上用些顏料,塗得花花綠綠,再給火光一映,猙惡如鬼,各個圍著火堆,打皮鼓,吹蘆笙,嗚嗚砰砰,淒厲刺耳。火堆旁邊,放著一只大木槽,木樁上綁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東西。玉真禪師定睛仔細看去……那怪東西滿身茸茸黑毛,看來有點像一只大猩猩,但面目卻不十分清楚。
這些土人,似乎興高采烈,打鼓吹笙,愈來愈急,最後,全部都站了起來……按著鼓聲的音調,跳起舞來……跳得離奇古怪,十分難看。這些土人,在火光中舞蹈了好一會。
其中有個高大的土人,看來是個中首領,突然從草裙下,拔出一把明晃晃牛耳尖刀,怪叫一聲,跳到木槽面前,向怪物腿間一刀割下……
這一刀下去,立即隨著刀尖,挑下一方鮮紅的血肉,放進自己嘴里大嚼。其餘眾土人,也紛紛學樣,蜂湧上前,各個拔出尖刀,你劃一方,我割一塊。
綁在木樁上怪物,痛得連連慘叫嘶號。這一幕看進玉真禪師脹裡,不禁毛髮倒豎。
就在這時候,綁在木樁上怪物,突然口吐人言,大叫起來:“救命啊……痛死我了!”
聲音清朗,聽來是川黔一帶的人。玉真禪師聽來恍然大悟,原來那怪物不是猩猩,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個漢人,竟被土人擒住,活割生啖。
玉真撣師不禁一股無名火高起三丈……激起一個丹田之氣,敞開喉嚨,霹雷似的一聲大吼……提起鐵禪杖,照准前面那裡大樹掃去……“啪”的聲,若井口粗的大樹,立時折斷。玉真禪師飛起一腳,“騰”的聲,斷下的半截老樹飛出兩丈外,正墮落熊熊烈火的火堆中……火星柴枝,四下飛濺噴舞,灑了那些土人的一頭一臉玉真禪師像頭猛虎似的撲了過來,掄起手中鐵禪杖,朝向土人打下。土人一族平素迷信,最信鬼神……正在歡呼高興,割下人肉吃時,突然“騰”的聲起,凌空飛來半截大樹,墮落火堆,打得火星四濺,陣陣煙霧躥飛,不由為之大驚……認為剛才祭禮不敬,冒犯了神聖。接著又響起一陣大吼,出現一個灰袍、白髮、光頭的老和尚……禪杖到處。立即額破頭裂……
就像風暴似的,接連給他打倒了五六人。這些土人給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山神顯聖,哪裡再敢抵敵,紛紛鬼叫似的抱頭鼠竄。
就在這眨眼之間,連爬帶滾,逃個乾乾淨淨。玉真禪師並不追趕,收住禪杖,回過頭來,那熊熊火光,猶未熄滅……木槽內那個怪毛人,景象十分淒慘……自胸以下,所有膚肉,盡遭土人割去,露出嶙嶙白骨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玉真禪師不禁觸目驚心,口中喃喃宣念佛號,穩住心神……
不管血腥污積,連木槽和毛人屍體扶起,負在肩上,左手執著禪杖,分開亂草,猛提一口真氣,直向“迦南寺”奔來!玉真禪師的本意,好人做到底。把這怪毛人的屍首,找個靜僻所在掩埋,免得令其屍曝荒野。哪知過了不到十裡路,猛覺勁力漸漸不繼,頭腦一陣昏眩,兩眼金星直冒。玉真禪師知道自己武功,已經擱下多年不用,罡氣業已虧弱……剛才斷樹、踢樹,用力過甚,傷了氣脈,再摃這只沉重的木槽,長路奔跑,自然後力不繼。玉真禪師過一處岩角,已實在無法支持下去,只得一彎腰,把木槽放落地上,略為喘了一陣氣。歇息片刻,才始覺得精神有些回覆過來,就即提起禪杖,正要站起……
突然,背後“呱”的一股嘶號聲起,一陳勁風,直向自背後撲來。出其不意,玉真禪師猛然一驚……忙不迭腳跟一頓,身形拔前五六步,……就在這匆忙之際,已管不了對方是人是獸,掄起鐵禪杖一個“橫江截浪”之勢,回身掃去。一聲“□”的聲響,夾著一陣刺耳慘叫,星月光亮亮之下,一具毛茸茸的怪物,給鐵禪杖打個正著……
整個身子飛出丈外,跌落草地上,連打兩滾,就即寂然不動。玉真禪師雖然並不受傷,自也自嚇得心跳氣喘,一身冷汗……
轉身看去,那怪物伏在草叢中,不再抖動,知道剛才自己那一禪杖,用力非輕,怪物必然死去。玉真禪師走近跟前,用禪杖拔開野草一看,不禁又是一陣目定口呆……
原來一杖打倒的怪物,又是一個毛人,跟木槽上給土人割肉生啖的毛人,有相似之處,但口鼻鮮血津津直流,已經死去。這毛人的四肢五官,和人類相似,但滿身長有金黃色細毛,臀後還拖著一條短尾,該是人猿一類。玉真禪師無意中,又害了一條生命,心裡十分難過。頓足叫恨。道:“我佛慈悲為懷,不傷螻蟻,我今晚何以這等異於往常情形!打殺幾個土人倒也罷了,竟又在此地害了一條生命,真是善果未結,再執屠刀……
欸,真該死……”玉真禪師正六神無主,搓手嘆氣之間,忽地,猛聽到旁邊草地上,又傳來一陣幼兒啼哭之聲。老禪師又給嚇了一跳……月光下低頭循聲看去,死毛人左側數尺外地上,有—口布袋!布袋蠕蠕在動,哭聲自布袋而出。
玉真禪師急急伸手抱起,布袋裡赫然是個看來有一周歲光景的幼兒……老禪師這一發現,雙手抱起幼兒,霍地跪倒地上,望著夜空,喃喃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弟子一時好奇,來到石駝峰,眼見土人活啖人肉,一時觸動無明,殺害多人,妄開殺戒,但沒有把受害人救下,只是一具血肉殘屍……不料來到此地。不分青紅皁白,又殺害了一條生命……便遺下孤兒無所依歸……弟子真個罪該萬死,佛祖有靈,尚望給於弟子自新之路,撫育此一孤兒,以贖弟子罪過……”玉真禪師望天祝禱、喃喃語落到此,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玉真自小進入綠林,經過不少大風大浪,歷盡無數驚險場面……
數十年迄今,未曾流過一滴眼淚,今夜在此曠野無入所在,面對著兩具似人非人的毛入屍體,玉真竟然呼天痛哭一場。玉真哭過一陣後,心頭悲痛稍舒,戰兢兢站起身,就用禪杖在地上,掘了一口深坑,以木槽作棺材、把這兩具毛人屍體,入土埋葬。玉真禪師把兩具毛人埋葬後,已累得一身大汗,把地上幼兒抱了起來。
在星月光亮之下,發現裡著幼兒的這只布袋上,有兩行字。中間一行字體稍大,上面是“成都慶餘堂藥舖,卜”數字。左邊一列字跡稍細,寫有“慶餘堂藥舖採辦川康雲巷貴省道地生熟藥材”數字。玉真禪師看到布袋上這兩行字,倏然間,想起一件事來……
第二章 仇蹤??
那是自己初到石駝峰,聞聽附近鄉人說過……說過十數年前,交趾國派遣使臣,押運許多金銀珍玩,作為貢品,向京都皇上朝貢……就在這些貢品中,有一對雌雄人面猿,在貴州山邊,竟然撞毀鐵籠,落荒逃走。
這類人面猿生長在交趾國,性最通靈,善解人意,周身黃毛油光水滑,亦是最難捕獲。後來交趾國使臣,率領兵棄搜捕,結果截回一頭雄猿,雌猿已竄入深山,不知去向。
這件事過後數年,有一個四川藥材販子叫“卜銘善”來到貴州尋找一種珍奇異藥,帶領兩個夥伴來石駝峰附近一帶……就在日落黃昏時分,密林之中,傳出一聲狂吼,跳出一只遺體黃毛的人面猿,把卜銘善一把抱住,擄了疾馳而去。那兩個夥伴嚇得魂飛出竅,飛奔逃出山區,事後夥同附近獵戶入山搜找,卻未見卜銘善行蹤。
這兩個夥伴,相信卜銘善已遭巨猿所害,只得回返四川而去。此刻,玉真禪師把這兩件事,聯同一起想來,緩緩點頭,已找出其中原委情形。
原來把卜銘善擄去的那頭巨猿,就是當年交趾國使臣,手中逃脫的那頭雌猿一一它竄入亂山後,就逗留在石駝峰一帶,尋個洞穴住下。
正巧卜銘善帶人入山採藥,雌猿見來人是個壯健男子,就即將卜銘善擄去,強迫交合,作為配偶。一人一猿,就在深山中作了夫妻,日子一久,卜銘善對猿妻也有了愛心,就不忍離去。卜銘善久居深山,不食人間煙火,身上也漸漸長出黑毛來,成了人獸之間的怪物。後來雌猿產下一子,由於護子情切,生怕野獸前來侵害,就叫卜銘善外出找食。
哪知卜銘善這一離山,卻給土人所擄去……雌猿久候丈夫不歸,就抱著兒子前來尋找。
巧遇玉真禪師殺退土人,奪回卜銘善殘屍,拖屍而來。
雌猿不會知道這個中底細,以為丈夫是遭玉真所害,怒火中燒,悄沒聲息地從後面撲來……要把玉真扼死。哪知玉真手急眼快,疾忙閃過,回身掃了它一杖,雌狼當場斃命。
這是今晚玉真禪師,遇到這場不可思議的怪事經過,等到他悟出真相,已晨曦初曙,黎明時候。玉真禪師向這座人猿鴛鴦家,喃喃念過一陣子經後,才始抱起幼兒回“迦南古寺”。老和尚痛仟自己罪孽,扶養起這個人與猿所養的混血兒。本來玉真是個投入空門的出家人,顯然對哺兒之道,一竅不通……
幸虧這孩子已經斷奶,不需多費手腳。同時天生骨格粗壯,過不多時,已經在地上行走。玉真老和尚替這孩子取名“卜森”……“卜”字是他父姓,“森”字是孩子來自森林。
卜森天賦異票,迥異一般童兒,自從四五歲起,就能縱跳騰飛,力大無窮。玉真見這孩子,天生一副練武骨格,一時高興,就傳他一些初步拳腳功夫……卜森天生敏悟,一學就會。初時,玉真禪師由於心中內咎,已把卜森視作自己骨肉……但再一想,和尚有兒子,豈非笑話,為了免得外人驚奇,名義上以“義父”自居。本來玉真很想把自己一生所學來的武技,傾囊傳授卜森。但玉真經過一番考慮過後,又改變了初衷……
玉真武學疹為,是外家“六合門”一支,武功雖高,並非登峰造極。更由於玉真已非童身,對內家一門,已無法再登堂入室。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玉真自出家投入空門後,潛心佛理,對武功這一項,無形中漸漸遠離……精、專、力、神,與當年一比,相差已霄壤之別。
也就是說,玉真自慚形穢,不配為人之師一一會耽誤這孩子未來前途。所以玉真禪師在對卜森傳授功夫這件事上,只是淺嘗輒止!
但卜森卻是天生聰明,竟然就在五真所傳授的一點拳腳中,匠心獨運,創造出許多離奇古怪的招術來。光陰如箭,日月如梭,眨眼數年過去,卜森已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就在距離結識“飄客”玄劫的前四日,卜森午飯過後,走出寺門外遊玩……忽然看到一棵老松樹上,站著一只紅嘴翠羽的小鳥,在吱吱啼叫,小鳥兒翠羽鮮體,令人喜愛。
卜森童心頓起,一心要把這只小鳥兒捉住,拿回去當一件玩物。仗著他人小身子靈活,悄悄掩到樹後,乘著那只小鳥迎風高唱,得意忘形之際,突然騰身一躍,拔起一丈三四尺高……左手一分樹枝,右手一把便把翠鳥抓住……身子一弓,飄落地上,高興得張開大嘴,呵呵傻笑。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粗聲怪氣的聲音,在道:
“嘿,看不出這猴精似的瘦小子,居然還有這手功夫,真個奇怪。”卜森自從懂得人事以來,最恨人家罵他“猴精”,一股怒火不由湧了起來。
回過頭看去……哦,就在老松樹邊上,站著兩個一胖一瘦的漢子……胖的年約四旬,垂眉巨目、獅鼻海口,相貌威武……
身穿灰綢長衫,肩後持著一頂大革帽,足登皁鞋,手上挽著一只小包袱。瘦的那個年約五旬,一張慘白的驢頭臉,毫無—絲血色—身子又瘦又長,穿了一件藍布長褂,也挽著一只長長方方的囊袋。這人左手衣袖,空蕩蕩的,細細—看,原來已經斷了左臂。
卜森哪裡把兩個外地人放進眼裡,破口罵道:“放屁,你兩個有路不走,小爺自己捉鳥兒玩,關你什麼事,敢在這裡多嘴,快走,不然一拳打死你!”胖瘦兩個漢子,見卜森口吐這等狂語,不禁仰頭哈哈笑了起來。卜森怒從心頭起,突然一俯腰,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子,出其不意,朝胖漢迎面擲去。
胖漢正張嘴在呵呵狂笑,淬不及防,“啪”的聲,石塊打在嘴唇上。卜森雖然是個八歲童兒,但出手腕勁過猛……胖漢門牙給打落,口唇青腫。瘦漢不禁大怒……
腳尖一點,旋風一陣,直撲過來一一揚起獨臂,朝向卜森便抓。卜森欺他殘廢……
左手捉住翠鳥,右手捻起小拳頭,一個“黑虎偷心”之式,向對方小腹打去。
哪知瘦漢雖然只剩單臂,但身子十分嬌捷,略一展身,一式“順手牽羊”,出手向下一沉一提,把卜森的右手抓住往回一帶,向外一拋,卜森頓時兩腿拿樁不住。向後跌退七八步處。幸而這孩子天生異稟,忙一挺身,煞住腿步,才未跌倒在地。可是那只翠鳥,已趁機脫出掌握,振翅飛去。
卜森走去心愛玩物,更加惱怒,知道瘦漢力大,不能硬上……又一俯身,抓起兩塊石頭,向瘦漢擲去。瘦漢用手一擋,石塊滾落地上。
胖漢挨上卜森一記石塊,打得門牙脫落,真個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從包袱中抽出一把銀芒爍爍的雁鋼刀來,瘋虎似的撲向卜森,掄刀便砍。卜森知道不妙,急忙轉身脫逃……
胖瘦兩漢,哪裡肯放過卜森,齊聲喝罵,自後面直追過來。卜森一陣旋風似的奔進“迦南寺”大門,嘴裡大聲叫道:
“義父!義父,你老人家快起來,外面有強盜要殺人呢2”卜森這陣呼叫,老遠都可聽到。玉真正在中間殿堂內做午課,聽到這話不由暗暗一驚,急忙從禪床跳下來,走出前面……卜森氣急敗壞跑進來,門前站著一胖一瘦,兩個中年漢子。胖的一個,手中還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玉真禪師雖然這些年來已修養有素,但看到眼前情形時,也覺得忍耐不住……邁開大步走出廟門,玉真喝聲道:“哪裡來的強徒,膽敢動刀拿槍,前來滋擾佛門善地?”誰知玉真禪師這一聲叫出,立時惹出一場可怕的變故來……胖瘦兩漢子,見裡面走出一個皓首白髮的老和尚來,心念一轉,本來不想和出家人嘔氣,準備說過幾句話後就離開。哪知聽到玉真者和尚這響叱喝聲……聲音激烈,立時留意細看,居然被對方看出真面目來……一陣哈哈狂笑,瘦漢朝指玉真禪師,道:
“霍舵主,別來無恙……再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後今日,我會在這裡見到你的尊容……
那正是俗語所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玉真老和尚卻是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競在一照面之下,立即叫出自己俗家的名字,不禁大吃一驚!定睛看去,自己老眼並不昏花,來人原來就是自己二十年前的仇家。
原來此人叫“申傑”,在大江南北黑道上,有“翻江龍”之稱。當年霍天敏……也就是現在的玉真老和尚……在贛北鄱陽湖落草為寇時,扎結下的梁子……
雙方為了爭奪一筆水路買賣,“鐵翅飛鵬”霍天敏和“翻江龍”申傑大打出手……
兩幫盜眾,也跟著在鄱陽湖上火並起來。“翻江龍”申傑,舞動兩柄有四十斤重的“紫金八角錐”,單手挑戰霍天敏。當時“鐵翅飛鵬”霍天敏使用的是一口“七星九環俊銅刀”,跟申傑交上手,雙方酣戰一百多回合,未見勝負。
後來,“翻江龍”申傑,漸漸居落下風,霍天敏技高一著、斷下申傑一條左臂。申傑部下幾個頭目,勃然大怒,蜂湧而上,圍戰“鐵翅飛鵬”霍天敏。
就在雙方激戰之際,另外一個水道巨憨“鐵翎神箭”屠鳴,率眾馳來……“鐵翎神箭”屠鳴,仗著水道上一股雄厚的實力,硬把這件事擺平……
屠鳴向霍天敏,和申傑雙方指出:“彼此都是同道中人,何苦為了地盤之事,傷了江湖義氣!”霍天敏和申傑。礙於“鐵錨神箭”屠鳴面子,喝住部下,握手言和,重新劃定地界。可是話是如此,“翻江龍”申傑卻折了一條左臂,把霍天敏恨之入骨,矢志報復。但這件事過後不久,官兵大舉掃蕩翻陽湖—帶水盜,這些水盜全數給官兵殺散,掃蕩淨除。“鐵翅飛鵬”霍天敏固然不知去向,連“翻江龍”申傑,也是僅以身免一一一拍兩散,窯子給官家刨掉,更談不上報仇!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想不到冤家路窄,今日玉真老和尚,竟跟這舊對頭狹路相逢。
玉真禪師光頭汗水直冒,心頭暗暗驚住。
“翻江龍”申傑卻是十分得意,向胖漢使了個眼色、哈哈笑道:“霍舵主,我來替你引見介紹一下,這位是黔北金頂山‘金頂五煞’之一‘紅尾蠍’邵衝……”冷冷“哼”
了聲,又道:“霍舵主,本來事隔二十多年、我也不想再算這筆舊帳,只是申某當初與你交手,一時疏神,被你用‘六合刀’刀法中‘回星摘月’一招,斷下左臂,累我半生殘廢!這口氣始終無法咽下……”一頓,又道:“今日既然有緣相逢,可見這是老天爺有眼,使我二十年後,要回這筆舊帳……來來來,霍舵主,邵舵主這把雁翎刀藉給你,讓申某再一次來領教你這套‘六合刀’刀法。”昔年初入贛北翻陽湖一帶水寇,玉真老和尚已早知“翻江龍”申傑,平素為人……“翻江龍”申傑,量狹心毒,自己當年砍斷他左臂,日後定然尋仇報復。自己落髮出家,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避開這個“翻江龍”
申傑,誰知天眼昭昭,始終不能避過,看此情形,交手定然難免。昔年自己年輕力壯,武技也不過略勝申傑一著,如今二十年相隔,焉知對方不會臥薪嘗膽,日夜苦練,相反的卻是自己這一邊……這些年來,自己武技拳腳,已完全拋開,血氣虧弱,若是和他對敵,必是難逃毒手。
玉真和尚心念遊轉,不禁感到有些8B怯,急忙按定心神。。”合什一禮,玉真禪師道:“阿彌陀佛,老衲以為你是誰人,原來竟是贛北舊友……想起你我當初,全是年輕好勝,意氣相爭,以致發生翻陽湖之事!”微微一頓,又道:“但後來經‘鐵翎神箭’屠舵主排解,雙方過節業已消失……今日霍某皈依空門,出家念佛,對年輕時那些荒唐之事,十分後悔,立下洪願,痛改前非,申施主就不必舊事再重提了。”申傑臉色一沉,厲聲道:
“霍天敏,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申某一生有恩必答,有仇必報一—說實在的,你當初斷我左臂,以江湖上來說,如同殺身之痛……”目注老和尚一眼,又道:
“血海之仇,不能沒有一個交待……申某又豈會欺侮一個出家人……也好,申某請邵舵主站下一邊,不用幫手,你我—個對一個,決個生死……”嘿嘿嘿連聲數笑:“霍天敏,你兩隻手,申某一隻手,已經有你便宜,難道我一個殘廢人,還會欺你不成?”
玉真老和尚見申傑咄咄相逼,言詞挖苦,一股怒火也不禁冒了起來……
一瞪眼,老和尚道:“行!行……你既然苦苦逼人,老衲這幾根老骨頭交給你就是……
只是如何交手?”申傑冷然一笑,道:
“申某有心相陪,你主我客,當然由你選擇……刀劍拳腳,聽憑你就是。”玉真禪師聽到對方這番話,心念遊轉……自己當年這套“六合刀”刀法,業已遠離生疏,只有拳技尚能應付。對方無論如何,只有一條手臂,先天上已無形中吃了虧……何不拳腳上跟他見個高下。玉真有了這樣想法,朗聲道:
“老衲是個皈依空門的出家人,不會弄刀舞槍,不妨就在拳腳上見個高下。”“翻江龍”申傑,冷然應了聲,道:“可以……”就勢一個箭步,搶了過來……。
單臂一起,一個“獨臂掌山”招數,直向玉真老和尚當頭打落……掌風飄然,力逾千斤,如果被他打個正著,立即筋斷骨折。
玉真禪師雖然年老,一身功夫尚在……遇得掌風切近……一偏身,左腕虛鉤,右掌疾吐,便個“左推右攪”,照准對方左肋襲去。
“翻江龍”申傑,一臂已毀,接招全憑右手,左面也就空了下來,全身力量,自然傾向右方。玉真老和尚乘機襲向對方左面,若是照一般情形來說,申傑就得吃虧不可。
但“翻江龍”申傑,翻陽湖一戰,遭受一臂之痛後,另外投入一異入門下,苦心研練獨臂拳法,是以比雙臂的人,更利害得多。
申傑見老和尚襲向自己左肋,冷然一笑,身如輕燕,一式“仙人脫衣”,向右一轉……
單臂一切,使個“吳剛伐桂”,直向老和尚的右臂切來。
玉真禪師猛然一驚,急忙使個“寒蛟翻身”之勢,向後一跳,身子一挫……就在此同一石火電光之際,用個一式“屠龍手”,向對方攔腰擊去。申傑一聲冷叱:
“來得好!”獨臂往上一揚,只一扭腰,身形就若旋風似的拔出七八尺外……陀螺似的一轉,一式“金龍吐舌”,駢指如戟,向老和尚腦後點來。
玉真老和尚急忙一伏腰,一式“鐵牛耕地”,橫腿向申傑疾掃……老和尚這一下是虛招,準備申傑使個“旱地拔蔥”之勢,凌空縱起時,再用猴拳中“葉底偷桃”一著,摘對方陰囊。但“翻江龍”申傑一別二十多年,目前身懷之學,已非吳下阿蒙……一見老和尚提腿掃來,身如鐵橋,紋絲不動……一聲厲叱,有掌如刃,視然劈下,向對方腿上切來。玉真禪師乍覺對方掌勁,異常沉猛,知道仇家下“五毒珠砂掌”一類的毒手……
暗叫一聲:“不妙……”急急用個“金鯉躍門”之勢,向後仰身一縱,才始僥倖避過。
兩人這一照面交上手,眨眼已過了十來回合……但在玉真老和尚來說,就在這幾個回合下,已經連連生險,差些喪命對方之手!“翻江龍”申傑單臂拳掌出手,又狠又快……
—玉真禪師不禁膽寒氣餒。武家凡和別人照面交手,首先所具備的是個“膽”字,其次是“長力”,再後才輪到“武技”。這就是武家所謂“氣神合一”、“心手相印”,就是這個道理。玉真老和尚氣老血衰,氣力已經吃虧,再加上給“翻江龍”申傑兇威所懾……
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更加佔了這個“敗”字上。申傑見此“鐵翅飛鵬”霍天敏,身懷之技,不但未見進深,更遠不如當年,心裡暗暗高興!
一聲冷叱:“看!”這條獨臂,渾如鐵掃,忽縱忽橫,指東擊西,似切如點,掌風凜凜!使到疾處,不但不是“獨臂”,簡直渾身臂影,宛如八臂哪吒下凡。
玉真禪師竭力迎敵,時至三十餘回合,已累得氣喘吁吁,額上見汗……眼看快要支持不住!突然,廟門人影一閃……卜森拖著義父鐵禪杖,如飛似的直跑出來……嘴裡大聲道:“義父,放心,我來殺他!”玉真老和尚,這一諒非同小可,唯恐卜森初生之犢,不知對方兇狠之毒,冒冒失失上前,遭了仇人毒手……於是回頭喝止道:
“森兒走開,不要……”話才到此,申傑已一個箭步衝前,一式“分花拂柳”,施展出“五毒珠砂掌”絕技……掌風凜然,當胸劈到。
玉真老和尚一個疏神,躲閃不及,前心重重挨著一下……當堂眼前一黑,“哇”的聲,滿口鮮血,從嘴裡噴吐出來……□□□往後退,拿樁不住,僕倒在地。
“翻江龍”申傑,一陣哈哈得意大笑。就在這時候,卜森一聲怒吼,揮起鐵禪杖,已欺身而上……”朝“翻江龍”申傑,兜頭蓋頂,一杖打下。
申傑乍勝仇敵,未免喜極而疏神……等到卜森禪杖打到,才始若覺。但,以為對方這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哪有什麼驚人本領……
不但不避,反而搶進一步,獨臂使個“春雲乍展”,迎著禪杖杖桿一抄,想把卜森禪杖奪過來。哪知卜森卻是人小鬼大!尚未等他追上前,手自杖頭一邊,杖尾的月牙鐘,“嗤”的聲,正好扎在申傑的左肩上,立即劃出一條三寸長的傷口,血水殷殷,直向外面流了出來。
“翻江龍”申傑,想不到自己今朝“陰溝裡翻船”,會給一個小孩子所傷,不禁勃然大怒!正要出手“五毒珠砂掌”時,那邊“紅尾蠍”邵衝,手提雁鋼刀直奔過來。
卜森本來不會施展杖法,但事到臨頭,這孩子也施了開來!這—施展,左遮右攔,呼呼掠風,滿身杖影,倒也有幾份架式。
就在這急切之間,邵沖和申傑兩人,竟然無法近身,也奈何他不得。突然遠處驛道上,傳來一陣驛馬頸鈴之聲,兩人知道這是飛達令文的驛站快馬,途中經過此地。
在“翻江龍”申傑想來……自己已打了玉真老和尚一記“五毒珠砂掌”,諒他這條命也難能活下。現在驛卒騎馬經過這裡,萬一給驛卒看到自己打傷出家人老和尚,盤問起來,反為不是。申傑這……想,向邵衝揮手暗示了下,兩人秒著樹林小路走去。卜森並不追趕,見兩人縱身離去,扔下手中鐵禪杖,一把拉起義父……半扶半靠之下,卜森攜了義父回返“迎南寺”中。玉真禪師坐在彈床上,喉嚨裡“咕咕”發響,“哇”的聲,吐出幾口鮮血來。卜森急急上前問道:
“義父,你怎麼啦?”玉真禪師搖頭慨然道:“森兒,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話未中落,口中鮮血直吐不止。卜森看到這情形,不禁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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