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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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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林歲月浮塵夢

  經過秦藥師悉心的治療,加上老汪全家殷勤的服侍、屈歸靈的傷勢痊癒得很快。當然,何如霞更是功不可沒,這段日子裡,她已經把自己的精力全心意投注在屈歸靈身上,體貼入微,溫婉細緻,像個新婚可人的小妻子。
  人在情感上的轉變,的確是不能以常理去推論的,連何如霞也迷惘於如此的轉變。但是,她喜歡這種轉變,感受上不止是新鮮,更是興奮,屬於兒女私情的那種興奮,她知道自己,嗯,大概已經愛上屈歸靈了。
  何如霞的態度迥異於以往,屈歸靈並非木石,豈有察覺不出之理?那良久沈默的凝視、一顰一笑間的韻致,在在流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屈歸靈不是受寵若驚,卻有著不知如何順其自然的窘迫,半生以來,也曾愛過,那段戀情業已湮遠模糊,朦朧得難以記憶,像是上輩子的事了,而眼前佳人如玉,柔情似水,鮮活的意興強烈的震撼著他的心弦,他原以為在這一方面已是心同古井,豈知不然,古井是無波的,他卻漣漪圈圈,欲迎又止了。
  養傷的辰光過得好快,不覺裡,山中歲月,已悠悠忽忽的流逝了三十個晝夜。
  大清早,屈歸靈漱洗之後,獨自一人到屋外散步。大概在十天以前吧,他就能不用人挽扶,放單溜腿了 上次累積起來的內外創傷,委實夠嗆,直到現在,偶而還覺得身子發軟哩。
  他起得早,秦藥師來得更早,走沒幾步,秦藥師已在遠遠的山路上向他打招呼了。這個遁身荒澤,卻不忘濟世救人的來野藥者,屈歸靈對他的好感,並不僅在於單純的有關個人的施醫續命之恩。
  秦藥師加快腳步,迎面走來,他一面端詳著屈歸靈的氣色,喜笑顏開:“屈先生,你模樣較之昨天又強多了,走幾步路,也還順當吧?”
  屈歸靈笑道:“就是怕走多了兩腳發軟,有時候稍一過累,氣就喘得急,感覺上還是虛,秦藥師,依你看,尚須耗上多少日子才能全好?”
  秦藥師搓著手道:“照你當初的傷勢情況,能有今天的成績,已經頗不容易了。屈先生,你可是從鬼門關上給硬拖回來的,不瞞你說,在動手替你醫治的當口,我還真是心裡打鼓,七上八下的不落實呢!”
  哈哈一笑,屈歸靈道:“你客氣,藥師。”
  順手翻著屈歸靈的眼皮,看了看舌苔,再把過脈,秦藥師道:“約莫還得再過個把月才行,一個月之後,我擔保還你的活蹦亂跳,強健如昔!”
  屈歸靈的形色忽然暗淡下來,他搖搖頭,有些意態消沉道:“恐怕不能再耽那麼久了,藥師,只養了這一個月的傷,我耽心已耽誤了很多事,外面或許早就鬧得天翻地覆……”經過這些天來的融洽相處,秦藥師亦大概清楚了屈歸靈與何如霞的來龍去脈,知道他們的出身來歷,聞言之下,連忙溫言相慰:“你指的是‘千帆幫’的事?屈先生,‘千帆幫’是個大幫口,屬下猛將如雲,強兵似虎,對可能發生的狀況不會應付不了,你別多操心,傷神憂煩,亦足以影響身子的康復。再說,你就是要替他們出力,也得有這份力氣才行,身子不養好,累了人,更累了自己……”屈歸靈苦笑道:“話這麼說是不錯,但心裡懸著事,日裡夜裡都不得安寧。藥師,還要麻煩你多費點神,好歹把治傷的期間縮短,我真要憋慌了!”
  與屈歸靈並肩往回路上走著,秦藥師沉吟著道:“你知道,屈先生,人的傷情已經穩住,如今是在調理階段,調理身子是急不得的事,如果硬要加速復原,也不是沒有法子,下幾味稍重稍猛的補藥方,便有立竿見影的功效,問題是怕生後遺症,將來對身體或有影響……”屈歸靈忙道:“這個不用你耽心,藥師,我們習武的人,身底子一向厚實,更諳運氣行功之道,足以承受尋常之輩所不能負荷的調理方子,你就下手辦吧!”
  秦藥師不禁笑了:“真是三句不離本行,這又不是打殺拼鬥,下手辦還行麼?”
  屈歸靈亦笑道:“那就多有偏勞了,藥師。”
  秦藥師道:“我總盡力就是,不過,處方加重之餘,也得顧著不能傷到你的身底子,且讓我尋思尋思再為你配藥,你別心急,屈先生,須知欲速則不達。”
  屈歸靈頷首道:“一切全憑藥師你了。”
  兩人邊談邊走,來到屋前,門兒又“呀”一聲啟開,何如霞容光煥發的舉步行出,見到屈歸靈與秦藥師,先向秦藥師招呼過後,才又埋怨著屈歸靈:“你看你,怎麼說都說不聽,大清早,露氣重,傷還沒全好,就頂著濕霧往外跑,也不怕風寒入骨?將來有你腰酸背痛的日子!”
  屈歸靈打著哈哈道:“沒這麼嚴重,二姑娘,我是憋得慌,早晨起來溜溜腿,覺得還挺鬆快自在的。”
  秦藥師接著道:“照醫理上說,病人能有限度的活動活動,對身體的復原應該是有益無害的,但二姑娘的關懷亦不無道理,清晨霧氣重,等日頭上了天再出門總比較合宜……”何如霞格格笑了:“屈先生,你聽到人家藥師的話啦?雖然話是說得‘刀切豆腐兩面光’,至少證明我的見解沒有錯,你還是多歇著,少勞累的好!”
  門裡,二虎子愣頭愣腦的蹦了出來,嘻開一張大嘴吆喝著:“吃早飯啦,娘要我請大夥進屋上桌,今早的飯食可美著哩,一大鍋菜肉面疙瘩外帶香噴噴的白米子兒,好夠勁道……”秦藥師一聽之下,先就咽了口唾沫,邊搓著手往屋裡趕,邊笑呵呵的道:“乖乖,老汪是不想過日子啦!大清早就吃得這等豐美法,除了菜肉面疙瘩另外尚搭配著大白米飯,這倒不得不叨擾一頓!”
  何如霞眼波流轉,對著屈歸靈嫣然一笑,聲音放得極低極低:“昨天才給老汪一百兩銀子,今早他就辦起盛筵招待我們了,屈先生,這家子人是不是憨厚純樸得非常可愛?”
  屈歸靈微笑點頭,目光投注在何如霞姣美的面容上,一剎裡,覺得眼前的這位大姑娘更是可愛,可愛得貼心之極!
  一條細細的山泉斜掛下來,經過嶙峋的石隙間蜿蜒流去,一株柳樹垂條如絮,迎風飄搖,除了偶而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這裡是一片幽靜。
  何如霞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雙手托著下顎,神色有些怔忡憂鬱。
  屈歸靈伸手撥弄著泉水,無意裡回頭看到何如霞的模樣,不由得走了過來,把水濕的一雙手就著外衣擦乾,邊柔和的問:“你在想什麼,二姑娘?是不是心裡惦記著家,惦記著幫主?”
  嘆了口氣,何如霞沉沉的道:“前些天我做了個夢,一直沒向你提,那個夢,想起來就免不了心驚肉跳……”屈歸靈也在何如霞對面揀了塊石頭坐下,他望著何如霞,平靜的道:“大概是一場噩夢?”
  何如霞點點頭:“是的,是一塊噩夢,我夢到‘海口集’我們幫的總壇裡一片火光,殺喊震天,刀光劍影交相輝映,大群人奔來跑去,每一張臉孔都染著血,都扭曲得變了形,突然間,一切景象又消失了,只看到若隱若現的無數幽魂在殘垣敗壁的堂口中飄忽,朦朧裡,似乎聽到爹在呼喚我,那聲音,好空洞、好悠長,像是……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送過來……”屈歸靈凝重的道:“日有所思,夜方有夢,二姑娘,不過心靈感應,有時也能在下意認的狀態中傳達某些真實的資訊,我不願安慰你說決無此事,但卻不見得會有你夢中所睹那般情況淒慘,憑心說,這些天裡,我也一直惶惶不寧,記掛著貴幫可能面臨的突變……”何如霞輕輕的道:“你的傷勢,屈先生,聽秦藥師說,本來至少還須養息個把月以上才算痊癒,但他應你的要求,把藥方子下重了些,不過也得半月餘始可運作如常,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心有牽掛,好歹,先養妥了傷再論行止吧……”屈歸靈懇切的道:“情緒若是不安穩,再好的補藥亦會在功效上打折扣,我的身子狀況,我自己心裡有數,雖未完全康復,亦八九不離十了,叫我再耽在這裡,也實在耽不下去,我想,請秦藥師把藥份先給配好,一路走、一路服用,待抵達地點,光景也就差不多了……”何如霞猶豫的道:“屈先生,這樣做,行嗎?”
  屈歸靈笑道:“沒有問題,身子是自己的,我也不願意故意糟蹋自己呀!”
  抿抿嘴唇,何如霞一時靜默著沒有說話,她當然明白,屈歸靈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希望偕她離開,傷勢痊癒問題只是故示輕鬆而已,主要全在於關切“千帆幫”
  的安危,亦就是同她心中所牽、夢裡所掛息息相連,這種犧牲自我,發乎道義的奉獻精神,委實令人感動。
  屈歸靈望著她,道:“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又想起什麼煩心的事?”
  何如霞柔柔的一笑,道:
  “不,我在想你。”
  屈歸靈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實在是個好人,當今之世,只為了一句承諾,便拿生命做擔負,流血流汗也堅持到底,這樣的俠義之屬,真正少見……”屈歸靈拱拱毛:“過獎了,二姑娘。”
  何如霞輕聲道:“關於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會見怪吧?”
  屈歸靈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白你是指 ”垂下視線,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說我以前對你的態度,屈先生,因為我急躁的個性,加上對事實的誤解,曾經不止一次的冒犯過你,現在回想,完全是個人的想法偏激與不夠成熟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屈歸靈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對二姑娘的舉止,像是積恨未消的樣子麼?”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難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諒,我就安心了。”
  屈歸靈道:“在你這種年紀,二姑娘,自則有你認為理所當然的反應,無論這樣的反應是否成熟,都不能算做過失,因為人的經驗和世故,大多隨著歲月的遞加而增長,圓通達練,也得到了那個年齡才行……”哼了哼,何如霞抗聲道:
  “屈先生,我已經不小了,過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歲的女人家,還能叫小?”
  屈歸靈哧哧笑道:“我沒有說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見解或涵養方面理該較為深廣,如果我們全一樣毛躁行動,遇事不求徹悟,恐怕早拆了夥,搭檔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禁掩著嘴笑:“屈先生,還記得我數落你遇事總是遲了一步?現在想想,委實是無理取鬧,在那種關口上,你也並不願意遲上一步,陰錯陽差,只能說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歸靈緩緩的道:“有件事,我可沒有延遲半分,恰好在節骨眼上及時處置了。”
  何如霞思索著問:“你說的是哪件事?”
  屈歸靈道:“刁雲展與全大寶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緊要的一刻甦醒過來,要不然大恨鑄成,不獨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顏再見令尊?”
  何如霞粉面飛紅,果似霞照,嘴裡狠狠的說著話,目光卻其柔似水:“提起那兩個畜生,我就滿腔的火 屈先生,當時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屈歸靈笑道:“事後我僅有一個想法,天可憐見,這次可不曾誤了正辦,好歹扳回一局!”
  輕“啐”一聲,何如霞的臉蛋兒漲得紅馥馥的:“別提了,提起來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歸靈凝視著眼前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從心底慶幸這朵花不曾遭受摧殘,否則,何止是不幸?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了。
  來的時候是三人三騎,回去的時候卻少了一人,望著這乘空騎,屈歸靈與何如霞都不由心頭沉重,隱隱抽扯著肝腸。
  還沒有抵達“海口集”之前,沿途已經聽到許多傳聞 “千帆幫”和“鐵槳旗”火併的消息,正繪影繪形、或真或假的在江湖上喧騰著,而不管傳聞中的情節有若干虛實,唯一的結論總錯不了:雙方終於開戰了!
  兩人三騎,非但是歸心似箭,更且是心憂如焚,不歇不停的往回路上飛奔著,恨不能縮地有術,一步就踏進“千帆幫”堂口的大門。
  蹄聲如雷里,他們已越過了“牛角沱”,“牛角沱”是一片濱臨洛河的小村莊,由此地到“海口集”,便不足二十裡地了。
  沙塵飛揚於十二只馬蹄的起落間,灰濛濛的彷彿一層層滾盪的霧氣。何如霞每每搶奔在前,叱喝連聲,馬鞭不停的揮舞,鞭梢子破空發出的尖響,強烈顯示出她越近家門,越為急切憂躁的心情來。
  何如霞的情緒,屈歸靈是十分理解的,噩夢成真,她的惶恐焦慮當然更勝於人,屈歸靈只沉默的緊隨在後,暗中祈禱“千帆幫”經此一劫,千萬不要弄得大喪元氣或一蹶不振才好。
  突然間,狂奔於前的何如霞猛然挾腿收韁,馬匹在急速的馳騁中驀地全身打橫,又人立而起,“唏聿聿”長嘶若泣,何如霞緊抓韁繩,貼俯鞍上,差一點就被她自己這個驟起的動作掀下馬背。
  緊隨在後的屈歸靈,應變就比何如霞從容多了,他倏見何如霞馬身橫止,立時帶韁斜出,坐騎只搶出幾步,便穩穩噹噹的停止下來,他人在馬上,紋風不動,僅兩眼冷沉的盯視著道路當中 那使他們不能前進的因由就明擱在那兒。
  何如霞一面揮扇眼前的塵霧,邊氣惱的大叫:“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存心找碴不是?路有這麼寬,你竟硬是攔著我的馬頭撞?”
  就在道路中間,站著一個人,一個臉色蒼白,缺少右臂,突然出現得彷若幽靈般的男人,此刻,這個男人正微仰著面孔,含笑向屈歸靈招呼。
  等何如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禁不住脫口驚呼:“這不是姓江的嗎?”
  不錯,那是江樺,一個多月之前才斷了右臂的江樺。
  江樺仍然在笑,但那抹微笑卻毫無笑的本質,笑得冷澀、刻毒;笑得悲愴、陰寒,笑中宛如噙著血痕;他非常平淡的開口道:“是的,是我,何二姑娘,是我姓江的,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碰面了,不知這是無意抑或巧合?”
  屈歸靈七情不動的接上來道:“天意也好,巧合亦罷,江樺,這麼快就碰上面,只怕對你並不適宜!”
  江樺深沉的道:
  “無論什麼事,該來的時候總是要來,爭遲爭早沒有什麼意義,屈歸靈,我等這一天、這一刻,已經等得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了 ”屈歸靈面無表情的道:
  “斷臂之傷,乃屬巨創,縱有再世華陀為你診治,月余之功,亦難望痊癒如常,江樺,你這樣沉不住氣,足見心胸狹隘、睚眥不容,成不了獨鎮方面的人物!”
  江樺陰淒淒的道:“但能雪恥復仇,湔除此恨非則獨鎮方面付諸一笑,甚至連這條性命要與不要,亦無所惜。屈歸靈,仇火焚心,令我寢食難安啊!”
  那邊的馬背上,何如霞橫眉豎目,氣沖沖的叱喝著:“姓江的,當日就不該輕饒過你,若是早早斬殺劍下,你還何來眼前的囂張?”
  江樺淡然道:“當日我亦不曾求之不殺,更沒有表示過絲毫回饋之意,你們心知肚明,我江某人一條手臂不能白拋,勢必有以補找!”
  扭頭回來狠狠瞪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的火爆脾氣又發作了:“屈先生,你看到了吧?縱虎歸山,遺患無窮,那天叫你殺,你硬是不殺,也不知你表的是哪門子婦人之仁?如今可好,你不殺人,人要殺你,節骨眼上毫不領情的堵上來啦!”
  屈歸靈搖頭道:“二姑娘,江樺算不上是一頭虎,虎有威,不似他這麼輕忽急躁。”
  何如霞懊惱的道;“如果你當時聽我的話,何來眼前的麻煩?咱們一放韁,早到家門了!”
  江樺似乎有所仗恃,神態間顯得頗為鎮定自若,他慢條其理的道:“何二姑娘,你那個家,早回去、晚回去,都不要緊,因為已經是一片瓦礫、滿目瘡痍了,便添上你二位,又能濟什麼事!”
  心腔子猛一收縮,何如霞厲聲道:“你胡說,‘鐵槳旗’偷襲我們‘千帆幫’誰也知道乃是鎩羽而歸,半點便宜沒佔著,姓江的,你妖言惑眾,我們不上你這個當!”
  江樺目光平視,悠悠的道:“何二姑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海口集’已近在咫尺,如果你尚能留命迴轉,便知我江某人言之不虛……那光景,慘礙…”何如霞怒道:“放屁,你莫非親眼見到?”
  江樺嘆口氣道:“當然,我雖因臂傷,不便親自參與,但雙方的攻殺戰況,卻一直在旁目睹,‘鐵槳旗’精英盡出,所向披靡,‘千帆幫’節節敗退,招架無方,僅僅幾次衝撲,‘千帆幫’已是橫屍遍地、血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連個負隅頑抗的局面都撐不出……”身上陡然起了一陣冷顫,何如霞的臉色大變,任是言詞依舊倔強,卻已透出那等難以掩飾的悲憤情態;她咬牙切齒的道:“姓江的,我不會相信你那一番鬼話,我們‘千帆幫’兵強將猛,好手如雲,豈會如此不堪一擊?你是故意顛倒事實,混淆黑白,全在瞎扯!”
  江樺又浮現出那種古怪且令人覺得極不舒服的微笑,漫聲道:“等著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還瞧得到,就明白我是否在瞎扯!”
  屈歸靈忽道:“二姑娘,我認為眼下我們無須爭論他的話是真是假,主要於怎麼解決問題 看看是他過我們的關,還是我們過他的關!”
  何如霞恨聲道:“屈先生,這一次你大概不會再發那種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歸靈有些尷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樺也不會慈悲我了 二姑娘,他可是豁命來的!”
  江樺斜斜走出幾步,臉上的氣色雖然不佳,但由那種深刻仇恨與渴望報復所組合成的怨毒心理,卻凝結為股堅強的意志,意志反映於形象,病容憔悴裡,便就煞氣盈溢了。
  何如霞騙腿下馬,“鴛鴦劍”緊握手中,模樣顯見是一觸即發 雙手環抱前,屈歸靈卻不正視江樺,他的語調在平淡中流露著幾分對敵人故作神秘的不耐:
  “江樺,一個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樣件不缺,已經敵我不過,現地你少掉一條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對手,但是你卻日夜伺伏,不依不饒的找上門來,這表示你已握有自認為能以制勝的條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來,我們早完事早了斷,省得彼此牽腸掛肚的空懸著!”
  江樺冷森的道:“屈歸靈,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一點,可是,卻還不夠頂聰明!”
  屈歸靈神色蕭索的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錦囊妙計裡按的是哪一條?江樺,最好能出乎我的意料,否則,今天你得失去的,就不止是一隻手臂了!”
  路旁的一個矮平土崗之後,人影微閃,任雪綺已婀娜多姿的走了出來,多日不見,這位女“無常”顯然也枯槁了不少,雖說身段窈窕依舊,踏步如蓮,臉上的紋痕、雙瞳中的神韻,卻蘊藏著隱隱的晦澀辛酸,模樣兒泛著一股說不出的悒鬱 她想是不會自己折磨自己,八成是被她老公的痛苦所波及了。
  看到任雪綺出現,屈歸靈並沒有丁點意外的感覺,老實說,要是這“陰陽無常”兩口子不搭在一起,那才令他難以思議哩。
  任雪綺抿抿唇,表情陰冷的注視著屈歸靈,聲音中帶著喑啞:“屈歸靈,如果我們今天又栽在你手裡,別說是我當家的一條命,連我這條命亦一併奉送,徹頭徹尾,都請你成全了吧!”
  屈歸靈生硬的道:“假如只有你們夫妻二人,任雪綺,我成全你們的希望就非常大了,但我不相信你們會自視到如此之高,敢以你二人之力來戮殺於我!”
  任雪綺大聲道:“屈歸靈,我們輸過你一次沒有錯,然而輸過一次並不意味著就永遠難以抬頭,你張狂至此,說不定報應即在眼前!”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若說報應,大概不會來自二位身上,任雪綺,你倒是把你們隱藏著的‘報應’搬出來給我看看,也好叫我掂量一下,夠不夠那‘報應’的斤兩?”
  任雪綺慢慢把視線轉向她剛剛轉出來的土崗之上,屈歸靈隨著她眼睛轉動的角度望過去,土崗之頂,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人,一個身穿灰袍的僧人。
  僧人的體形十分高大,手中執著一柄粗重的“方便鏟”,圓顱大耳,高額隆準,生像異常威猛,看上去,沒有多少出家人應有的飄逸出塵之氣,倒帶著相當濃烈的霸勢。
  屈歸靈不由暗自加了戒備,因為這個和尚的出現方式,業已表達了一項警兆 以屈歸靈所具有的感應力來說,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他竟然不會察覺和尚是什麼時候走上土崗的!
  任雪綺目注土崗上挺立的僧人,形容間流露著恁般的虔敬與崇仰,似乎僧人便是她全心全意的生命寄託,令人感受到她那股抑制著自己膜拜下去的衝動……
  那和尚,會是誰呢?
  江樺面向土崗,上身微躬,以極為尊敬的口吻朗聲發話:“飛鷗師父,到底還得勞你的法駕 ”和尚往前跨出一步 僅只一步,人已從土崗上飄然而下,好像他識得縮地之術一樣,一步踏落,身子已來在四丈多外!
  江樺的一聲“飛鷗師父”,立時替屈歸靈在腦中所蘊藏的豐雜見聞間檢出來了一條索引,順著索引追憶下去,他很快就想起了這“飛鷗師父”的出身來歷,這一想起,不禁令他心底又泛愁嘆!
  真是此時何時、此地何地?鬼差神使也不該這麼湊巧,偏偏在臨到家門的節骨眼上再遭遇如此一尊難惹難纏的雙面菩薩!
  悄悄靠近了屈歸靈,何如霞放低嗓門,形色上難免驚疑不定的輕輕詢問著:
  “屈先生,這個和尚是何方神聖?瞧兩口子,竟當做菩薩供了……”舐舐嘴唇,屈歸靈低聲道:“你先別急,二姑娘,沉住氣,凡事有我頂在前面,沒什麼要緊 ”何如霞已驚覺到情況不大佳妙,她焦急的扯扯屈歸靈衣角,湊得更近:
  “瞧你像有點緊張?屈先生,這和尚是什麼來歷,你還沒有告訴我!”
  不等屈歸靈回答,那僧人已單掌問訊當胸,聲如洪鐘大呂,餘響不絕:“老衲飛鷗,少林嵩山第十二代棄徒,如今浪跡空門,徜徉方外,做一個佛俗之間的引渡人,暇時麼,亦不免紅塵走走,管點人世雜務,有如眼前便是了。”
  何如霞雖不明白這“飛鷗和尚”是個什麼輕重角色,但光看人家的氣宇舉止,再瞧江樺夫婦對他的恭順之態,料想決非等閒之輩,和尚主動答話,她先是怔窒片歇,卻又馬上有了氣:“大和尚,你一個出家人,正該找處深寺古廟,清清靜靜念佛修心才是,怎的卻六根不淨,跑到這裡管起江湖閒事來了?”
  飛鷗和尚淡淡一笑道:“入世即為出世,我佛慈悲,容得人動心不動,人間不平,總該管得!”
  何如霞怒道:“何謂不平?你是替他們兩口子不平,還是為我們不平?”
  趕緊拉了何如霞一把,屈歸靈上前一步,半擋在這位何二小姐身前,而他表面上沉穩如故,實則捏了兩手心的冷汗!
  飛鷗和尚又笑了,笑得不帶一點出家人的空靈味道,笑中竟有著隱隱的血腥氣息。
  江樺夫妻也跟著在笑,那種笑,要說沒有幸災樂禍的成份,誰也不信,他們兩口子好像一直就希望能有這個場面出現,越能早早激怒大和尚越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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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飛鷗出雲血似煙

  有關這“飛鷗和尚”的出身來歷,何如霞固然是懵懂不明,屈歸靈卻是早已聽聞過若干流傳,這些流傳,具有多少真實性且不去說,但點滴涓匯,皆不免令人入耳心驚;傳言中,說這“飛鷗和尚”原來為嵩山少林寺第十二代弟子,一身武功,已盡得少林真傳,如果一直不出毛病,很有可能早就接掌了“大雄正殿”
  或“達摩院”長老職務,至少亦可入主“藏經閣” 這等身份,在少林寺中,乃屬一流大師之位,尋常日下,與掌門方丈都是平起平坐,地位至尊,麻煩便出在“飛鷗和尚”有樣嗜好,使他一輩子也爬不到那些個高位,不但爬不到,甚至連少林屋簷都待不下去。
  “飛鷗和尚”武功強,有悟性,也淡泊於名利,他的一切,大多適合任何一位少林僧人參禪習道的條件,問題在於他過份嗜血殘暴,有強烈的殺生衝動。嵩山幅員廣袤,林深勢險,平時免不了有各類大小野獸出沒,一旦被他見到,不論哪種獸類,必是有殺無赦,用這種手法來滿足他出自本能的殺生欲,倒也罷了,紕漏出在有一年他奉派下山雲遊隨緣,期限三月,不到十天,沿途就有七幫盜匪合計一百九十九人被他殘殺殆盡,這一百九十九名匪人,或為捻股,或為單放,他卻不問首從,一概誅絕,等到三個月期滿回山,那些姦淫擄掠與雞鳴狗盜之輩,有頭有臉的加上沒沒無聞的,總共三百余人全被他送了終,於是江湖喧騰,風聲四傳,把嵩山少林寺大門前兩尊坐鎮的石雕獅子都震動了!
  “飛鷗和尚”殺的雖然俱為邪惡之徒,且行犯當場,可是佛門清規,到底容不得如此殺生染血,少林寺的各位長老在幾場戒律會議爭論下來,大和尚仍不免兩山一疊,被請出了陀牆之外。
  從那個時候開始,“飛鷗和尚”就如同猛虎出柙,狂龍游海,盡情過他嗜血宰人的癮了,舉凡是犯下惡行的角兒吃他遇上,輕重不拘,主隨休論,是通通斬盡殺絕,半口不留。江湖同源,有的稱讚他是“嫉惡如仇”;有的痛斥他“凶殘狂悖”,而不管怎麼批評,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之若飴;他離開少林門牆迄今,約莫已有十五六年了吧,這十五六年以還,雙手之下,卻又添了若干萬鬼悍魂。
  “飛鷗和尚”以前在少林的時候,當然不是用這個法號,他原稱“明心”,如今少林一脈,業已傳至第十四代“悟”字輩了。
  這位大和尚,之所以改稱法號,主要原因固是為了不滿於山門對他的處置,另一項因由,是表明他從此隨風迎浪,海闊天空,可以自由自在的心意;而實際上,他也的確有一項了不得的輕身功夫 “飛鷗術”,聞說他施展此術,身若鷗起,不但快捷如電,並且可在虛空長久盤旋不落,臨高下擊,越見犀利;黑道朋友,聽到“飛鷗術”就面青唇白,甚或抱頭鼠竄者竟大有人在!
  現在,這個傳聞中“嫉惡如仇”、“殺人如麻”的出家人就站在面前,不但站在面前,顯然還是站在對立的地位,你說,屈歸靈如何不感到頭大心憂?
  何如霞單手插腰,氣沖沖的喝著:“你笑什麼?和尚,難道我哪裡說得不對嗎?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幫著姓江的兩口子,就是為虎作倀、自落惡名?”
  飛鷗和尚微微搖頭,表面上仍然一片和氣:“女施主,此言差矣,老衲與江樺,相交相識三十餘年,他的為人行事,老衲非常清楚,或曰殺性太重,斬的乃是罪有應得之人,到頭來卻落個斷臂成殘,不獨他心中不平,老天只怕亦看不過去,所以,那傷害他的人便必須付出代價,在某些方面作相對的賠補!”
  何如霞氣得臉龐通紅,她跺著腳叫嚷:“和尚,你年紀並不很大,怎樣卻老糊塗了?你莫非不明白江樺夫婦是幹什麼吃的吧?他兩口子號稱‘陰陽無常’,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劊子手,橫裡豎裡,拿暴力當飯吃,在刀口討生活,夫妻兩個是一樣的心狠手辣,寡絕無情,你一個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善惡分明,怎能幫著這種魔煞尋公道?
  事實上還根本沒有公道!?

  飛鷗和尚平靜的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女施主,據我所知,情形並非如此,江樺伉儷,自有其除惡務勁以暴製暴的不得已苦衷,人有了名,外面的毀謗就不一而足了,這種痛楚,別人不明白,老衲我卻深有體會……”何如霞聞言之下,不覺怒火更盛 這是什麼話?分明是執意偏袒、存了心一面倒嘛!
  她遙指著大和尚鼻尖,雙眼圓瞪:“你才是一面之詞,曲意徇私!和尚,就算他們兩個的為人行事如你所言,你怎麼不問一問姓江的那條右臂是憑什麼被斬斷的?
  千萬人有千萬條右臂,為什麼別人的臂不被砍,偏偏只砍了他的?”
  飛鷗和尚不慌不忙的道:“江樺失去手臂的原由,老衲深知,是為了他接受‘鐵槳旗’魏施主的邀請前往‘黑岩半島’助拳,半途上巧遇各位,出面攔截才有此結果。”
  何如霞大聲道:“那不結了?他主動向我們挑釁搦戰,在公平較鬥之下落敗折臂,這完全是咎由自取,卻又怪得誰來?”
  飛鷗和尚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江樺伉儷應邀赴‘黑岩半島’助拳,原就是為了對付各位,途中相遇,正好截擊,這亦表示對邀請者的一番忠耿赤誠,有何非是之處?若他遇而不見,才叫失份呢!”
  氣極了的何如霞“呸”了一聲,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你一個出家人也這麼不通情理,不但斷章取義,更且信口雌黃,和尚,頭頂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識正邪、不分黑白,當心五雷殛頂!”
  飛鷗和尚淡淡的道:“女施主,老衲是否會遭五雷殛頂,無庸操心,女施主還是多替自己延年益壽打算吧!”
  何如霞正要再度回敬幾句重話,屈歸靈已在連使眼色加以阻止,然後,他面對飛鷗和尚,平心靜氣、不亢不卑的道:“大師父,久聞大師父行道江湖,抱一片佛心,以雷霆之威鏟惡除害,大義凜然,令人彌足欽佩,但有關在下與江樺夫妻之爭,大師父所聞所斷,恐怕略有謬誤失真之處,大師父望重武林,名揚四海,止動之間,尚請三思才是。”
  飛鷗和尚微微一笑道:“屈施主客氣了,老衲我只是一個少林棄徒、方外遊魂,談得上什麼‘望重武林’、‘名揚四海’?至於江樺伉麗與施主你的這檔子公案,實已不必多說,千言萬語,諸般理由,抵不上他失去的一條膀子,老衲之意,不知施主明白不明白?”
  屈歸靈如何不明白?和尚已經點撥得清清楚楚 不管孰是孰非,前因後果為何,他幫著江樺夫婦找場的決心已定,再說什麼,也都無擠於事,看情形,是非得硬幹一番不可了!
  何如霞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屈先生,這和尚的話你還聽不出?他是擺明暸要不問青紅皁白幫著姓江的兩口子找我們晦氣,有理扁擔三,無理三扁擔,總之非見真章不得罷休!”
  屈歸靈注視著江樺,忽然問飛鷗和尚:“大師父,記得方才你說過,與江樺有三十餘年的交情?”
  飛鷗和尚緩緩的道:“不錯,老衲是這麼說過,而且,事實亦乃如此,不知施主為何有此一問?”
  屈歸靈道:“看江樺的年紀,也就在三十歲上下,大師父莫非在江樺童稚之時就認得他?”
  嘿嘿一笑,飛鷗和尚道:“問得好,江樺今年三十有二,不但在他童稚之時,甚至在他出世之日,老衲就已經認得他了。屈施主,好叫你得知,江樺的生身之母,名叫許慧娘,老衲的俗家姓名,叫許英鈺,那許慧娘,正是老衲的嫡親妹子!”
  屈歸靈默然半晌,才苦笑著道:“這樣說來,江樺乃是大師父你的親外甥了?”
  飛鷗和尚頷首道:“完全正確,所謂郎舅至親,雖出家之人,亦不能忘情,屈施主,你說說,江樺斷的這條手臂,老衲能不管麼?”
  屈歸靈生澀的道:“當然要管,而且,根本上也就沒有什麼是非可以爭論了!”
  隻手當胸,飛鷗和尚道:“得罪得罪。”
  冷冷一哼,何如霞怒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偏偏還要強詞狡辯,虛言掩飾,明著是個出家人,卻也不知把那一肚子佛法心經修行到哪裡去了!”
  飛鷗和尚臉色一沉,陰森的道:“女施主,老衲念你是一個婦道,三番兩次出言不遜,皆已忍隱未發,你卻一而再四,咄咄相逼,莫非以為老衲懲你不得?”
  何如霞猛一昂頭,夷然不懼的道:“少給姑娘我來這一套!和尚,打開始,你就沒存著慈悲之心,沒打算輕放過我們,橫豎都得卯上,口詞間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飛鷗和尚寒凜的一笑道:“倒是個挺潑辣的丫頭,要不結實教訓一頓,怕將來越發蠻悍了。”
  一邊,江樺陪笑道:“飛鷗師父,這妮子不須勞駕師父,我與雪綺足能把她服貼下來……”“嗯”了一聲,飛鷗和尚瞅著屈歸靈,目光炯利的道:“屈施主,各人有各人的陣仗,施主與老衲,便比劃一番如何?”
  表面上說是“比劃”,聽字意相當的輕鬆,但屈歸靈知道實際的內涵決非如此,這嘲比劃”,十有八九得生死見真章,不橫下一個,只怕是完不了事!
  對自己的情況,他並不怎麼擔心,他擔心的是何如霞,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對方分明有分擊圍殺的打算,以他的功力迎拒飛鷗和尚,勝負雖未敢言,差亦差不到哪裡去;問題在於何如霞,何二姑娘的身手,必然不敵江樺夫婦,更甚者,大概連他夫婦中的任何一個都敵不住,怎麼來解決這層隱憂,才是當務之急!
  何如霞卻真合了那句俗話 “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手執“鴛鴦劍”,豎眉瞋目,英氣勃然,竟無半點怯意,早已擺明暸是一觸即發的功架!
  現在,江樺緩步移向左邊,任雪綺行往右側,兩口子全都面帶微笑,微笑中卻殺機凝形,瞧這兩口子,顯然都橫了心啦!
  飛鷗和尚輕揮衣袍,身子宛似在空氣中飄動,他笑吟吟的道:“別管他們了,屈施主,自家的安危也得多留點神,當拳不讓父哪!”
  屈歸靈平靜的道:“多謝大帥父提示,在下自當謹慎。”
  粗大的“方便鏟”往地下頓了頓,鋒利的鏟刃閃過一抹寒芒,飛鷗和尚又道:
  “屈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一旦動手,老衲向來不存悲天憫人之念,必然招招下狠,式式朝絕,施主可要小心了!”
  屈歸靈從來就沒存著絲毫僥倖之意,他相當了解對方的為人心性及行事法則,只要上場交手,則即是博命之爭了;這時,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聲調冷漠的道:“大師父釋慮,性命交關之事,在下想要相讓,只怕亦相讓不起!”
  飛鷗和尚大笑道:“說得好,屈施主,老衲有僭了!”談笑之中,飛鷗和尚已然發難,方便鏟兜胸直戳,而分明鏟刃閃掣於前,他連人帶鏟已經神鬼莫測的同時轉到屈歸靈背後,銳風疾起,攻勢又來!
  屈歸靈猛向上躍,身形彈升的瞬息,人已斜翻,“天殘劍”有如毒蛇吐信,暴射而出。飛鷗和尚“嗯”了一聲,鏟尾倒挑,“當”聲磕開劍鋒,鏟頭劃過一道半弧,直取屈歸靈頸項,動作之快速凌厲,難以言喻!
  甫行接觸之下,屈歸靈就已感到對方的壓力沉重,進退攻拒間圓熟流暢,幾乎是無懈可擊,他知道,此番又碰上了真正的高手,有得糾纏的了 順著鏟刃的弧光,他的身子像是突兀失去了重量,隨著刃風飄浮起來,只在飄忽的過程中,劍如雪飛瀑,寒芒如雨般罩向和尚。
  飛鷗和尚腳步旋轉,影像炫閃如真似幻,方便鏟呼轟縱橫,勁勢浩蕩,遮天蓋地,一面還在中氣十足的叱喝:“真是過癮之極,屈施主,老衲至少已有三年餘不曾遇上似你這等的對手了……”屈歸靈小心運展,心中卻不由泛苦 大和尚的命好,樂得自在逍遙,已三年餘沒有遇上過癮的對手;他的命舛,一兩個月來業已連逢魔煞,吃足苦頭,和尚好像在玩遊戲,他可是卯上勁拼老命哩。
  這頭兩個人一動上手,那邊廂“陰陽無常”江樺夫婦自然不會閒著,江樺死白著一張面孔,陰陰冷冷的發話道:“何二姑娘,閒來無聊,我夫妻二人便陪著你鬆散鬆散如何?”
  居然明明白白的擺出以多欺少的架勢,何如霞一聽之下,頓時怒從心中起,她手上的“鴛鴦劍”橫舉胸前,火爆的道:“早知道你們起的就是這個譜,姓江的,儘管放馬過來,姑娘斷不含糊!”
  任雪綺微微笑道:“何家二妹子的氣魄不弱,倒不能不配襯配襯,二妹子,我夫妻好歹都得成全了你 就如同你也會處心積慮的要成全我們一樣!”
  何如霞憤怒的道:“只恨屈先生當時那一念之仁,方留下你這一雙禍害,若是他目前聽了我的,你們兩口如何還能人模人樣站在此地講人話?”
  任雪綺眼神一硬,重重的道:“所以我們夫妻必須要報答你,何家二妹子,報答你那一條毒心!”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唬不住我,任雪綺,容你兩口子一起上,也未見能以得逞!”
  這時,江樺望瞭望激戰中的屈歸靈與飛鷗和尚,聲音低沉卻肅煞的道:“我們得趕快了,雪綺,時機稍縱即逝,去掉一個算一個 ”何如霞的反應幾乎是立即的,“鴛鴦劍”脫鞘分刺江樺夫婦,冷電交凝,彷彿秋水盈波,江樺竟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翻腕振臂,“碎膽蓮”驀地敲在劍鋒之上,蓮瓣突張,直取何如霞咽喉!
  才被震得一個踉蹌的何如霞,拼命向一側跳出,任雪騎覷準間隙,鏈子錐疾似流星,透空飛射,銀光炫映於剎那,錐頭已到了何如霞左脅!
  何如霞暗自挫牙,雙劍回挑,金鐵撞擊聲中,她又被反彈三步,身子尚未站穩,江樺的“碎膽蓮”已經如影隨形般指到胸前!
  現在,何如霞算是嘗到了滋味,明白了自己眼高手低的那股子衝勁要誤事;她尖叱一聲,雙劍合絞江樺的蓮瓣,但江樺只是身形微晃,蓮瓣寒芒閃處,又扣向她身上七個不同的致命部位!
  同一時間,任雪綺低竄進入,鏈子錐近距難暴出,猛襲何如霞小腹!
  在雙重夾擊之下,何如霞立時亂了手腳,她雙劍上下飛舞,人往後躍,可是在時空及角度的限制裡,顯然她已無法躲過兩個敵人的攻勢 。
  一道長虹似的流光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矯射而至,流光迸濺著紫電寒星,尖端光沿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嘯,江樺夫婦驚號出聲,慌不迭的分頭撲滾,流光旋騰舒卷中,兩口子雖然逃出命去,背脊上卻已雙雙見彩!
  就隨在這道虹芒之後,飛鷗和尚接踵跟來,粗重的方便鏟呼轟揮舞,力阻虹光的盤繞矯掣,鏟飛鏟揮之下,他猶身形起落如電,反防著流虹的刺掃卷射,須臾間雙方已做過七十餘次的接觸,虹光斜掠暴斂,飛鷗和尚也倏退丈外,只這瞬息,兩個人全已是汗水淋漓!
  驚魂未定的何如霞,瞧著屈歸靈那近乎病態的倦容,禁不住脫口大叫:“屈先生,你,你不礙事吧?”
  大口大口喘息著,屈歸靈搖搖手,雙目注定飛鷗和尚,啞著嗓門道:“我不要緊……倒是你,二姑娘,姓江的兩口子……可曾將你傷著?”
  何如霞稍稍安下心來道:“他們沒傷著我,只是好險!”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的表情上浮現出一抹寬慰,他拭了把汗,喘著氣道:
  “沒傷著就好,二姑娘,千萬小心……江樺兩口子絕對不存絲毫善念……”提起這話,何如霞又忍不住有了氣,她眼珠子上翻,悻悻的道:“還說呢,都是你當初留下這雙禍害,差點就叫我替你墊了底!”
  屈歸靈尚未答話,對面的飛鷗和尚已喘籲初定,大和尚怒瞪著屈歸靈,方便鏟連連跺地有聲,邊惡狠狠的吼喝著:“你好本事,屈施主,在老衲巨鏟之下,猶能分身有術,傷我外甥夫婦,老衲倒要看看,你是否還有第二次施展機會!”
  屈歸靈幹澀的笑道:“情急拼命罷了,大師父,如何談得上好本事?”
  冷冷一哼,飛鷗和尚峻厲的道:“屈施主,對老衲而言,你方才的行為不止是對老衲甥媳二人實質的傷害,尤其形同侮辱老衲,這口氣,難以咽得!”
  屈歸靈靜靜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大師父,你咽不咽得下這口氣,對整個結論又有什麼差異?橫豎免不了一戰,或者,免不了一死而已!”
  飛鷗和尚目光尖銳的注視著屈歸靈,半晌,才形態凜烈的道:“屈施主早有這種打算,乃是最好不過,無論一戰或一死,讓我們繼續下去!”
  屈歸靈鎮定的道:“請大師父賜招。”
  何如霞挪步湊近,惶惶然壓低著聲音道:“屈先生,這和尚好厲害,比我想像中更要難纏,你還撐得住嗎?”
  屈歸靈冷沉的道:“裡外不過一拼。”
  頓了頓,他又以非常輕微的音調道:“二姑娘,你的位置不可距我太遠,無論如何,都要把握在一丈五六的範圍之內,以便情況危急時,來得及伸援紓難……”點點頭,何如霞緊張的道:“我知道。”
  飛鷗和尚開始緩慢的移動步子,在屈歸靈前方走過去又繞回來,模樣似是一個繪師,正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其實他當然不是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他乃是在相忖著什麼間距出手,才能有最佳的致命功效!
  江樺夫婦又已打點精神,重振旗鼓的摸了上來,兩口子的衣衫全自背部碎裂,浸染著殷紅的血漬飄垂擺動,襯著他們的披頭散髮,面青唇白,光景十分的狼狽,唯其如此,狼狽中更見怨毒了。
  吃了先前的那次虧,何如霞現在可是慎重多了,“鴛鴦劍”一前一後,交疊封衛,兩眼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江樺夫妻,由於劍柄抓得太緊,以至指骨關節突凸,連顏色都泛了青白!
  屈歸靈全身不動,只有眼球隨著飛鷗和尚的身子移轉,他體會得到大和尚此刻的心情,因而特別注意對方的第一波攻擊,和尚的憤怒與委屈,固然將影響他發動時的判斷同準確性,但不可否認的,亦必然加強他力道的連展,一擊之下,其威猛自則驚人。
  就像一片灰雲忽然升起,飛鷗和尚的軀體在毫無徵兆的情形裡猝而凌空,凌空的同時,鏟刃幻化為成串的弧光打著旋轉飛落,彷彿千月並殞,萬環齊頹,發出那樣懾人的呼嘯之聲,鋒刃所罩,寸土不餘!
  屈歸靈原地暴翻,“嘩”的一輕響起處,銀波漫升,剎時將他全身卷裹在一道圓桶形的光柱裡,光柱隨即貼地舒展,宛若矯龍游騰,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穿閃於密密的圓弧之間,偶而響起一聲清脆的撞擊,也偶而迸射出一溜火星,環弧交織著,流虹盤繞著,除了銳風盈溢、寒氣如削,這場生死之鬥,簡直就在寂靜中進行……。
  驀地,江樺半聲不吭,斜刺裡撲向何如霞,“碎膽蓮”抖起一團光蕊,光蕊初現,人已暴彈九尺,兜頭又是七招並落!
  何如霞雖說早有預防,敵人的狙擊卻太過猛辣,她雙劍急揮快挑,仍然難以招架對方的攻勢,情急之下,只有滾地翻騰,“碎膽蓮”連續砸打,泥土飛揚,一個個的淺窪,幾乎就貼著何如霞翻滾的身子迅速排接 這等的好機會,任雪綺如何輕易放得?她也一樣悶聲不響,飛身而上,鏈子錐倏閃如電,十九錐布成開成一面奪命之網,狠取何如霞。
  形勢的惡劣已經明擺明顯,這一剎間,何如霞竟是出奇的鎮靜,頭腦也是異常的清靈,她並沒有指望屈歸靈在這種生死一線的危急情況下來得及搭救,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與敵偕亡 至少,也撈一個夠本!
  驟然從地下平躍而起,何如霞不再躲避,她雙手分握:“鴛鴦劍”成犄角之形,像只瘋虎般猛一頭撞向緊迫而來的江樺,劍尖顫動,冷芒似雪,她甚至不看一眼迎面揮來的“碎膽蓮”!
  雙方的距離本來就近,彼此的攻擊又十分快捷,眼看著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 江樺的“碎膽蓮”將絞碎何如霞的面孔,而何如霞的“鴛鴦劍”亦將刺入江樺的兩脅之內,如果硬要比較勝負,比的也只是輕重之別罷了!
  那道長虹就在這時舒卷而至,有如匹練流洩,又似飛瀑掛落,耀眼的毫芒漲溢炫映,宛若烈陽,虹光發出“  ”異響,在光華的外沿更散漾著淡淡的青白色霧氣,亮麗如日,卻澈寒若冰,它就那麼準確又及時的從何如霞與江樺將要接觸的密窄中間點通過,並同時把射來的十九點錐影橫阻于光沿之處!
  一聲悶嗥顫生生的迸起,兩條人影分別僕跌出去;江樺那只緊握“碎膽蓮”
  的左手已經不再連接在原來的部位,而是落在地下微微蠕動,這一次還算好,他的左手雖然也被削斷,長短卻縮了一截,不是齊肩,只是齊肘,問題在於,斷總是斷了。
  何如霞亦滾跌塵埃,她沒有受傷,僅為驚窒過度,本能的反射作用而已。
  任雪綺慘號著大奔向她的夫婿,手上尚拎著她那殘缺斑剝的亮銀鏈子錐,這聲慘號,內涵淒厲無比,倒像是她自己斷了條手肘也似。
  飛鷗和尚便在這時自空掠來,方便鏟筆直前戳,連人帶鏟,仿若一只射自九天之上的巨矢,毫不猶豫更快似閃電般切入正在旋飛中的長虹 交刃的過程只乃瞬息,情勢的變化僅為須曳,拼殺雖在多角度進行,卻於剎那間便綜為同一個結論,一個無可避免的血腥結論!
  長虹驀地急速波顫,抖動著向上盤升,宛如一條受創的雲龍,而飛鷗和尚狂吼著倒彈暴躍,雙足沾地,幾個踉蹌之下又一屁股坐跌!
  “嘩”的一聲輕響,虹散光斂,屈歸靈人已落在丈許開外,他的額頭上裂綻一條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沿頰流淌,胸前脅間,亦展布著七道縱橫不一的血糟,由上到下,業已一片猩紅狼藉!
  從表面上看,飛鷗和尚的情況似乎比屈歸靈要風光些,他除了跌坐地下,籲籲喘息之外,就只有右胸的僧衣劃裂,顯現出一道血痕。但是,為什麼他的臉色竟灰敗至此,且痛苦沮喪之態這般溢於言表?
  屈歸靈還站得住,固然站得相當艱辛,站得搖搖晃晃,卻好歹是站住了。
  又是一聲號叫,任雪綺滿面涕泗交流,哭得有如杜鵑啼血,斷人肝腸:“師父,師父,姓屈的好狠的心啊,他……他又把江樺的左手廢了……”飛鷗和尚仍在喘息,面孔的肌肉不停抽搐,太陽穴連連鼓跳,雙目凸瞪,胸口急劇起伏,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一句話回答。
  屈歸靈望向何如霞,沙啞的開口道:“二姑娘,你安好麼?”
  只這一句話,何如霞剎時百感交集,雙目熱淚盈眶,喉頭哽咽,血流沸騰,她起了一股衝動,幾乎就想奔過去擁抱住屈歸靈 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點點頭,僅能顫聲吐出幾個字:“我……我還好……”屈歸靈慢慢移動著腳步,向何如霞靠近,飛鷗和尚坐在地下,連眼珠子都不稍轉,像是根本不曾看到屈歸靈的動作一樣。那邊,跪在江樺身旁的任雪綺,不由悲憤填膺的泣叫著:“師父,他們想逃,他們打算就這麼無付無償的逃走,師父,你老要阻止他們,要替你的外甥報仇啊!師父,師父,求你開金口,求你現神威……”飛鷗和尚盤坐在地,依舊不言不語,當然,也依舊沒有丁點回應。
  屈歸靈向何如霞伸出手去,語聲裡透著乏倦:“我們走吧,二姑娘。”
  非常自然接住屈歸靈伸過來的手,手好冰涼,何如霞緊緊握住,卻有些愕然道:“能走嗎?”
  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微笑,屈歸靈不再多說什麼,他引領著何如霞,步履蹣跚的走往坐騎之旁,直到他們上馬揚鞭,灰沙飛揚中奔出了好大一段距離,何如霞才定下心來,確認是“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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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百劫餘生境若幻

  屈歸靈一路行來,舉止非常從容,他不但毫無急迫緊張之態,更在半途裡先找到一家藥舖,由舖子裡的郎中替他把傷處上藥包紮過了,才又上馬與何如霞偕行,他是這麼消停自若,何如霞卻正好相反,一路來惶惶然不斷回顧,連聲催促,簡直將一顆心吊上了喉嚨眼,生怕飛鷗和尚突兀追到。
  離開藥舖上了路,何如霞算是稍稍定了心,但仍不免下意識的快馬加鞭,往前趲趕,那等惴惴不安的模樣,看在屈歸靈眼中,頗覺可笑,他當然不好意思真笑出來,只有策馬平行,故意把語調放得極為輕鬆的道:“快到家了,二姑娘,急也不必急在一時,何妨慢點趕路,也從容些?”
  何如霞微松疆繩,卻白了屈歸靈一眼,悶著聲道:“看你倒似個沒事人似的,屈先生,一路上來,我急你不急,莫非你就不在乎那和尚追了上來?你可要搞清楚,他受的傷比你輕得多!”
  手撫鞍前“判官頭”,屈歸靈笑吟吟的道:“你怎麼知道飛鷗和尚的傷勢比我輕得多?”
  何如霞嗔道:“我有眼睛,不會看呀?你身子上上下下,血糊淋漓的翻綻了六七處傷口,那臭和尚卻只有胸前的一條血痕,兩相比較,誰吃的虧大還用多說?”
  屈歸靈道:“既然你認定我吃的虧大,為什麼飛鷗和尚竟不趁隙追殺,反倒坐地下不起不動?”
  哼了哼,何如霞道:“那只是他一時耗力過度,氣脈運轉不及接續罷了,屈先生,我們是取了巧,否則,一旦等他力道恢復,想跑也跑不掉了,如今僥倖逃出,瞧你那副慢條斯理的趕路法兒,真叫急死人!”
  搖搖頭,屈歸靈道:“我們沒有取巧,二姑娘,一點也沒有取巧,像我與飛鷗和尚的武功層次,尤其在搏命的關頭,想以取巧求勝,乃是荒謬而不可思議的,彼此間的拼鬥,全屬真才實學,以硬碰硬,勝負分明之餘,相信雙方俱無遺憾!”
  何如霞有些不解的道:“屈先生,你的意思是說 說飛鷗和尚不是不追趕我們,而是他已無力追趕?”
  屈歸靈道:“一點不錯,二姑娘,他受的傷,比你從外表所看到的要嚴重得多,嚴重到不但使他再無餘力攔阻我們,甚至連站起身來都有困難;飛鷗和尚決不是個甘於認命服輸之人 除非事實上他已無可回天!”
  何如霞回思著道:“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屈先生,那任雪綺的呼叫聲多麼淒慘,多麼悲怨,以飛鷗和尚的個性來說,如果他做得到,就不可能充耳不聞,毫無反應……莫非這和尚確然是心餘力拙了?”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在我們最後接觸的一剎,我的劍尖曾透入他背後脊骨的‘敲尾穴’,深淺大約三分,這一劍,飛鷗和尚受創匪輕,莫說他當時難以動彈,就是將來能夠活動到什麼程度,還得看和尚本身的造化 ”何如霞驚愕的道:“屈先生,這豈不是說,飛鷗和尚受創之重,已經與殘廢無異?”
  屈歸靈沉緩的道:“也不一定,因為劍鋒透入骨穴不深,暫時性的傷害自不待言,是不是會造成長久的癱瘓,還要看受創者個人體質的強弱及治療方式的得當與否;飛鷗和尚身底子厚實,又諳熟血氣調息之功,按道理說,該不會成殘,但能夠恢復到什麼情況,還要靠他自己的努力,當然,難免亦有幾分機運的比算在內。”
  何如霞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才體會到,武學的領域,真是宛如浩海,廣瀚無邊,眼睛看到的情景,往往並不代表實際的反映,分明敗了,卻是勝了,分明勝了,卻是敗了,屈先生,我承認這一道上,我差你太遠……”手指輕繞著韁繩,屈歸靈並無沾沾喜的感覺,他神色凝重的道:“練功夫固然靠天賦、靠根底、靠明師、靠勤學,但尤其不可缺的是經驗與膽識,二姑娘,你年紀輕,歷練不夠是必然的現象,你自認比不上我,而我比不上的還大有人在,武學之道,不止浩瀚,更則凶險莫測!”
  沉吟了好一會,何如霞低幽幽的道:“不知命裡是怎麼往定的,這輩不但沾上這一行,且還聚成了這一股,想一想,還真令人犯愁,看樣子,怕要終生淌下去了……”屈歸靈靜靜的道:“二姑娘,人總得有活下去的方式,不論以什麼方式討生活,便都依他的特點形成各種內涵迥異的團體,互相撐持著謀求養儲生存的利頭;以‘千帆幫’來說,多少人的家小賴之糊口,多少相關的行業賴之延傳,幫的存在,不止它已經存在,尚有它必須存在的理由,所以,這不單純是個人的喜憎問題,更牽連著責任,極大極重的責任,令尊亦或有怨嘆難為之苦,卻也只有肩承重擔、摃荷到底,說起來,二姑娘你倒算是輕鬆自在多了!”
  何如霞點頭道:“你說的我懂,要不是為了幫裡成千上萬的兄弟眷屬都得張口吃飯,我爹早就收攤子交待出去了。屈先生,早在我娘死的時候,我爹就起了收刀退隱的念頭,只因這付擔子不能輕拋,他老人家才不得不咬著牙根繼續撐下去……”屈歸靈道:“這就是江湖人的痛苦,二姑娘,喚做莫奈何,等你年事漸長,將更能體會此中的辛酸,人活一世,有許多不願做卻非做不可的事,在大環境的壓迫下,想要隨心所欲,未免就太過奢求了!”
  看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道:“我已告訴過你不止一次,屈先生,我已經不小了,二十出頭的人還能叫小?”
  屈歸靈忙道:“對不起,二姑娘,我老習慣把自己的年紀與你比較,便總覺得你歲數太輕 ”何如霞忽然笑道:“你時不時提起我的年齡,屈先生,我懷疑你別有暗喻,要提示我一些什麼吧?”
  屈歸靈尷尬的道:“二姑娘且勿誤會,我只是想到就說,何來什麼暗喻及其他影射?”
  何如霞格格笑道:“沒有最好,屈先生,前面已是‘海口集’,咱們放馬狂奔一程,早到家門早安心,煩你緊跟著我來,可別落後太遠呀!”
  說著話,她立時揮鞭策騎,加速奔去,屈歸靈只好牽著另一乘空馬隨後緊跟,蹄聲如雷中,兩人三騎進入市集,何如霞輕車熟路,但見她忽左忽右,倏繞倏轉,坐騎奔勢未減,卻草木不驚,片刻後業已來到“千帆幫”的總堂之前!
  馬兒前衝余勁猶在,幾名身著紫衣的大漢,已自兩側隱蔽處閃出搶上,一面扯韁勒馬,一邊拉開嗓門,以充滿驚喜的腔調大叫:“裡面當值的兄弟們,還不快快上稟幫主,二小姐回來了哇……”卻是好尖好快的幾對招子,何如霞騙腿落地,衝著牽韁的那個大塊頭問:“賈子傑,我爹他們都還好吧?”
  叫賈子傑的大塊頭連忙躬身哈腰,咧開一口黃板大牙道:“回二小姐的話,幫主及一幹主事們全都健旺如常,毫髮未傷,倒把些偷襲暗攻的王八蛋殺得人仰馬翻,落花流水,這一仗,我們打得可漂亮啦!”
  何如霞禁不住笑了,真是打心底笑了,她扭頭瞅一眼剛剛下馬的屈歸靈,嬌媚中帶著佯嗔,一疊聲的催促著:“屈先生,你動作快點行不行,沒聽到我爹他們安好無恙,這一仗我們打贏了。”
  屈歸靈把韁繩交到一名“千帆幫”兄弟手裡,也頗覺寬慰的笑著道:“真是老天保佑,功德無量,二姑娘,善與惡之間,就這麼報應了!”
  何如霞急道:“少嘮叨了,屈先生,趕緊隨我進去見過爹和一幹尊長們,還有好些事得報與爹知道呢!”
  於是,又由何如霞領頭,兩人匆匆行入大門之內,在進門的一剎裡,屈歸靈不覺浮起一抹奇異的感觸 曾在此間,卻沒有見過何如霞,離開此間,倒在外邊遇上了,人與人的相逢相識,冥冥中是否果真系在那個“緣”字上呢?
  對桌而坐,何起濤、霍邦、屠難生等與屈歸靈目目相視,都有恍如隔世的唏噓,一別不及兩月,彼此俱已歷經生死,陰陽界上打過一轉了;何如霞則坐在一只錦墩上,斜倚在乃父膝邊,小兒女的嬌憨之態,在此表露無餘,不見丁點習有的縱恣模樣,人倒像變了個人。
  喝過一口茶,何起濤目注屈歸靈,雖有矜持,而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屈老弟,你的氣色微顯青白,透露虛澀,莫不成在這一身外傷之餘,還另外受過內創?”
  屈歸靈微微欠身道:“幫主高明,不過內傷已經大部痊癒了,只要再養息幾天,便可一切無礙……”何起濤深摯的道:“大德不言謝,屈老弟,你如此仗義捨身,為我‘千帆幫’流血豁命,替我何某人老妻長女討還公道,恩祇若海同山,‘千帆幫’上上下下,何家世世代代,永不會忘記你的德義之賜……”屈歸靈身子斜開,平靜的道:“幫主言重,在下不敢應承。”
  輕輕擺手,何起濤接著道:“屈老弟,‘黑岩半島’之行,得失如何,尚請見示 ”坐在何起濤旁邊的屠難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乾咳一聲,急切的問道:
  “屈兄,你們去‘黑岩半島’原是三個人,回來的只有你同霞兒兩個,怎的不見葉潛龍?是不是潛龍出了什麼意外?”
  不等屈歸靈回答,何起濤已緩緩比了個手式,態度從容的道:“不要忙,難生,等屈老弟慢慢告訴我們,事情既已發生,無論好壞,總會有個結論,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個什麼結論了。”
  屈歸靈在六道目光的凝注下,先啜了口茶,然後,才仔細又扼要的把他們前往“黑岩半島”狙襲“鐵槳旗”垛子窯的經過情形及突圍實況敘述了一遍,中間,何如霞偶有補充,直講到先前與飛鷗和尚、江樺夫婦的搏殺,方在相當索落的語氣裡結束了陳訴。
  室中有著片刻的僵窒,而屠難生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激動的嘶呼起來:
  “這麼說……屈兄,潛龍顯然是兇多吉少了?‘鐵槳旗’那些天打雷劈的惡毒畜生,他們竟然殺害了潛龍,他們竟然坑死了他 ”屈歸靈十分愧疚的道:“大掌法,這都是我的無能與疏失所致,我不知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才好,我對不起葉兄,也對不起各位,葉兄如果遇到不幸,我應該負起全部責任……”屠難生面孔扭曲,咬牙切齒的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只要一日不踏碎‘鐵槳旗’,我們便斷難罷休!”
  何起濤面色沉重的道:“與‘鐵槳旗’不能並存的事實,早以鑄定,不止是潛龍的這筆血債要討,其他傷亡弟兄的仇恨亦須加以結算,難生不必激憤,這乃是必行之事……”說著,他又轉向屈歸靈道:“屈老弟,你千萬不要自責,潛龍的失閃,你沒有一點干係,當時形勢如此,便神仙也難扭轉逆局,你們兩人之中,必須有一個要承擔掩護的角色,否則,便只有雙雙戰死一途,假設你們這樣做了,不但不智,更且對自己不仁,任何一個有決斷的人,都不該採此下策,我當然明白你們當時的心情,屈老弟,無論是掩護者或被護掩者,所感受的痛苦俱極深巨……”霍邦也接口道:“何況,潛龍在臨行之前,業經受命,責成他傾以全力維護屈兄的安全,潛龍沒有苟且敷衍,果然俯仰無愧的盡到他的本份!”
  屈歸靈苦澀的道:“葉兄的決心早就向我表明了,在將要出發的當口,他來見我,便明明確確的告訴我 最好兩個人都能回來,若是只能回來一個則必不是他,他說他已經奉到指示,要以生命來掩護我,不容我有所失閃,除非……除非到了他無能為力的時候……”霍邦的嗓音亦帶著硬咽:“潛龍向來是這種個性,言出必行,穩扎落實,賦於他的任務,從不會打過折扣,但凡應承下來,豁上命也要辦成……”何如霞瞅著屈歸靈,眨著眼道:“會不會,屈先生,葉叔仍有生存的希望?到底你沒看到最後的結局……”屈歸靈吃力的道:“我和你一樣巴盼有奇蹟出現,但,但……當時的情況,實在令人不敢樂觀。”
  何起濤悒鬱的陰著臉孔道:“霞兒,有許多事,往往是不需要看到最後結局的,照常情研判推測,便可得到誤差極小的定論,照你葉叔所處的險惡形勢來看,他活命的機率相當渺茫,我們都期盼他得以不死,卻不宜拿情緒來影響判斷……”
  何如霞傷感的道:“爹說得是,不過女兒認為,除非得到確切消息,至少不該放棄希望……”何起濤道:“我們會得到確切消息的……”屠難生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一把,沙啞著聲音道:“老闆,上次‘鐵槳旗’的人馬大舉來襲,你派我做總提調,人站在高樓頂只管發令傳信、派遣調補,壓根沒有上場動手的機會,若輪到下一遭,這總提調我是不幹了,非求老闆你答應我參加實戰不可,要不親手宰殺‘鐵槳旗’幾個雜碎,我連睡覺都睡不安穩……”何起濤道:“不用急,難生,總有機會就是。”
  略略沉吟了片刻,他又轉向屈歸靈道:“以你的看法,屈老弟,那‘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莫古兩人,他們的武學造詣,已經到了什麼火候?
  莫非真個出神入化了麼?”
  屈歸靈謹慎的道:“這兩個人的功力之深,確然已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尤其他們在精、神、氣的凝練上,更有相當的成就,他們知道搏殺的奧妙,懂得意念與招式的配合,能夠活用內外雙重修為替敵對者製造死亡陷阱,總之,他們是施展暴力的行家,或者還談不到出神入化,但卻不易相與!”
  何起濤勉強笑了笑,道:“提起孟天復,倒是我們失算了,孟天復的哥哥孟天敬雖為魏長風的師父,卻已棄世多年,我們根本沒朝他這一層關係上去推想,感覺裡,那簡直已是上輩子的事,想想看,連我們都已是花甲以上的老人,論起我們的上一代,追溯舊昔,豈不是太也湮遠了?”
  屈歸靈道:“所以他兩個老鷹頭一現身,把我也著實嚇了一跳,說真的,連做夢亦不曾夢到‘鐵槳旗’里居然窩著這麼一雙混世的老皺皮!”。
  何如霞插嘴道:“要是你能早早夢到,我葉叔也就不會落到此步生死不明的悲慘田地了!”
  屈歸靈雖在微笑,神態卻十分嚴肅:“二姑娘此言,恐怕稍欠斟酌,重責在肩,大任當前,刀山油鍋也只有去闖,臨難退縮的事,慢說我礙於自尊,不便苟從,就算潛龍兄,亦必然不會應允,孟天復與山莫古固則強悍兇邪,好歹卻只認命!”
  何如霞不由臉上一熱,有些嗔意的道:“我並不是要你們臨難退縮,我的意思,是多少可以做一點事前的防範,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這總比突兀應變要從容寬裕。屈先生,你是怎麼啦?
  雞蛋裡挑骨頭,存心找我的碴不是?“
  瞪了女兒一眼,何起濤斥道:“霞兒何來此言?對屈叔叔怎可這般不知收斂?”
  一聲“屈叔叔”不但叫得何如霞大大不甘不服,就連屈歸靈自己,亦難免臉上泛赤,不知怎的,竟還有著一股心虛的窘迫感。
  何如霞斜著眼兒視屈歸靈似笑非笑的道:“屈叔叔?爹,你老人家不該這個樣子,無論張三李四,只要先和你認識了,就硬行提高一輩,非壓到女兒頭上不可,長輩嘛,總該有輩的條件才行……”愣了愣,何起濤有氣的道:“長輩就是長輩,還要什麼條件?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渾了!”
  何如霞振振有詞的道:“爹,做長輩的當然要有做長輩的條件,譬喻說淵源、關係、戚誼等等的牽連都得考慮,再就是年紀的差別、相識的環境場合等,亦須加以衡量,不能把每一個你老人家認得的人都論成你的平輩,譬喻說市集裡擺豆腐攤的劉禿子,‘天字旗’旗船上刷馬桶的潘二憨兒,從小侍候我姐妹的趙嫂,不也都年紀一大把?你老人家能叫我去稱他們一聲劉大叔、潘二伯,或是趙大娘嗎?”
  這番話,倒把何起濤弄得一時無言以對,他支吾了片刻,只好板著臉,用老爹的身份往下壓:“不要油嘴滑舌,給我說這些歪理,屈叔叔的情形,怎可與他們相提並論?霞兒,女孩子家應該懂得規矩,識得禮數,才不會被別人看笑話,你休再胡言亂語,沒得讓屈叔叔見嫌!”
  格格一笑,何如霞掩著嘴兒道:“他才不會嫌我呢,爹。”
  又是一呆,何起濤目注屈歸靈,而向來深沉穩練,舉止雍容,有山崩色不變、刀落目不瞬修為的這位“孤鷹”,居然臉色透紅,侷促不安,雙手互搓著,像是連坐都坐不住了!
  在須臾的愕異之後,何起濤立有所悟,他眼含笑意,嘴裡卻在佯責女兒:
  “瘋丫頭,不可無禮!”
  霍邦旁觀者清,自然更是心中有數,這時,他上身微傾,不但在姿勢間與屈歸靈拉近了距離,感覺裡,連精神也更契合了:“屈兄與霞兒,亦相處了一段日子,她的脾性大概也多少摸著一些,這丫頭就是心直口快,百無禁忌,屈兄莫要見怪才好。”
  屈歸靈頗為尷尬的乾笑著道:“不怪不怪,這還算客氣的呢,二姑娘那等雌威,我可是領教得多了!”
  幾句話一出口,不禁引起何起濤與霍邦的哈哈大笑,屠難生雖悲戚未去,亦忍俊不禁,唇角向上勾起了莞爾的弧度。
  於是,室中的氣氛,就變得活潑多了,也祥和多了,不但漾著溫暖,還溢著絲絲甜意。
  何起濤摸著下已,眼神不止是親切,更流露著慈祥,他望著屈歸靈,道:
  “屈老弟,這一陣子你委實太過辛苦,在下一步行動之前,應該好好養歇些日,平時要多休息,多補補身子,把心情放鬆,其他的事不必去煩心,我們幾個不能常常抽空,霞兒可以陪著你,只是她那小性子,你好歹得包涵著……”屈歸靈自己也覺得臉孔發燙,他趕忙道:“我的傷勢差不多全好了,不勞幫主記掛,日常調理,亦自會做得……”何起濤笑道:“有個人陪你,至少也可解悶,不論堂口或市集上,霞兒亦較你熟悉,四處走走,正可引導引導,總比獨自一個來得有趣。”
  不等屈歸靈再有話說,何如霞已笑吟吟的出了聲:“屈先生,你就不必推三阻四了,這可是你的福氣,別人想叫我陪,連門都沒有哩!”
  屈歸靈只好咧開嘴窘兮兮的陪著笑,這等場合,他乃是生平僅遇,如何應對得體,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時,他更詫異於個人在這一方面反應之拙鈍 拙鈍得居然快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小池邊,築有一座巧雅的八角亭,亭周蒔有百花,花兒綻蕾開放,爭艷鬥麗,色彩繽紛,微風拂來,清香撲鼻,人坐亭中,就算沒喝酒,也會有幾分薰然陶然,何況何如霞一襲翠裳,艷光相照,笑靨迎處,越發令人飄飄欲醉了。
  現在,屈歸靈正有這種飄飄欲醉的感覺。
  何如霞靠在亭柱上,眼波盈盈,繞著屈歸靈的臉盤滴溜打轉,倒把屈歸靈瞧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伸手輕輕撫整著鬢邊的一綹垂髮,何如霞走近前來,笑得有些詭異的開口道:
  “屈先生,有個問題,我想向你請教,不過,你一定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才行。”
  屈歸靈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道:“我只要能夠回答的,必然從實相告,二姑娘,你可不作興揀些令人‘坐臘’的題目發問。”何如霞笑嘻嘻的道:“這個問題十分簡單,保證不會使你‘坐蠟’,但可要言之由衷我才答應 屈先生,我問你,你到底願意做我的長輩呢,或是和我以平輩相論?”
  屈歸靈猶豫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你也明白,二姑娘,我從來就不敢以你的長輩自居,如此定規,呃,可全是令尊的意思……我豈能妄自託大?”
  何如霞眨著眼道:“這樣說來,你是願意同我以平輩相論了?”
  搓搓手,屈歸靈乾笑道:“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把彼此間的輩分弄得這麼清楚不可?二姑娘,真有這樣的必要嗎?”
  何如霞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知道?屈先生,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吧?
  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這般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往後還能有什麼相當?”
  真叫風雲莫測不是?這位二姑奶奶剛剛尚是倩笑如花,眼眉含春,頃刻之間意就變了顏色,把一片綺麗輕柔化做寒霜飛雪;屈歸靈啼笑皆非的道:“有話好說,二姑娘,怎的說變臉就變臉?事情沒有這麼嚴重吧?”
  何如霞目光灼灼的逼視著屈歸靈,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吐自唇縫:“屈先生,我要你把心裡的話掏出來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屈歸靈實在想不到何如霞會這麼單刀直入又大膽明確的問出這句話來,一時不由大為窘迫,面紅耳赤之下,舌頭竟似打了結般越發不靈活了:“這這……二姑娘,這叫我……呃,怎麼說?”
  何如霞重重的道:“好說得很,喜歡,或是不喜歡?”
  趕忙定一定神,把亂哄哄的頭腦冷靜下來,屈歸靈細心品味著何如霞的問題,然後,他猛一咬牙,模樣仿佛是向上天認了命:“喜歡!”
  何如霞並沒有因為得到這個答案而流露出絲毫欣悅的表情,她仍然板著臉道:
  “喜歡和愛中間,是有著長遠差距的,屈先生,對於我,你喜歡的程度,是否已超越喜歡的實質?也就是說,你不但喜歡我,更且愛上我?”
  屈歸靈舐舐嘴唇,索性豁上了:“是的,我,我除了喜歡你,也愛你……”
  點點頭,何如霞這時才有了笑容,她緩緩的道:“這就對了,屈先生,只有同輩始能相愛,如果輩份分出尊卑長幼,還要糾纏的話,豈非亂了倫常?你既然愛我,就該在輩份上和我一樣爭取平等,而你先前卻一再態度混淆,言詞虛昧,心中有情卻嘴上無情自然算不得有擔當,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不大高興了?”
  屈歸靈尷尬的笑著道:“二姑娘切莫誤會,我不是心中有情嘴上無情,只是,呃,我認為時機尚未成熟,深恐冒然表達,唐突了二姑娘,那就有失君子之道了……”何如霞輕輕的道:“愛不須準備的,屈先生,當它該來的時候,它就來了,任何蓄意的張羅或刻求,都會使愛變得生硬、變得慮飾與無趣!”
  談到“愛”,尤其是男女之間這種“愛”,屈歸靈實在陌生得很,但是,他卻已經感受到愛的喜悅、愛的鮮活及甜蜜,他的眼睛發亮,血脈順暢,不止是心境顯得特別開朗,全身也輕快無比,天更藍了,花更艷了,面前何如霞,亦變得益加嬌媚動人,形質柔麗,氣韻如詩,恨不能一把摟入懷中,好好亨受那一番溫馨 唇角勾動了一下,何如霞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屈先生。”
  心腔子猛然一縮,屈歸靈略現慌張的道:“呃,二姑娘,你,你怎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何如霞笑了笑,道:“假如我沒有猜錯,屈先生,你很想和我親熱親熱,對不對?”
  這一下,屈歸靈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他呼吸立刻急促起來,原來稍嫌蒼白的面孔也泛起無可掩飾的朱赤,甚至連耳根子都發了燙:“老天,你像是學過‘測心術’……”何如霞笑得又甜又美,了無絲毫慍意:“我沒有學過‘測心術’,屈先生,只是我多少了解你們男人的心理,在什麼時候起什麼意念,大致相去不會太遠,尤其遐思盪漾的辰光,就把心中想的反映到臉上來了,那種神情,騙不了人,更騙不過一個細心的女人。”
  屈歸靈趕忙收斂心神,正襟危坐,仍不免透著幾分忸怩,說話也訕訕的了:
  “對不起,二姑娘,我不該起這樣的意念,這使我覺得很污濁,很傖俗,唐突之處,還請二姑娘包涵曲諒……”何如霞懇切的道:“我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怪你,屈先生,在眼前的情景裡,你若是毫無綺念,那就不正常了,不但不正常,豈不更顯得我欠缺吸引力?你想和我親近,絕對是順理成章的反應,只要發乎情、止乎禮,我們都不算罪過……”乾笑一聲,屈歸靈紅著臉道:“不敢冒犯二姑娘,況且你我之間,時機尚未成熟,就此打住吧。”
  何如霞神態安詳的道:“屈先生,我們既然彼此相愛,還要等待什麼時機成熟?愛就愛到底、愛到死,否則不如不愛,畏首畏尾,似迎還拒,最是曖昧矯情!”
  屈歸靈又慌了,他不知該如何來回應何如霞這番赤裸火辣的盛意,正在支吾失措的當口,何如霞已經輕輕湊了過來,閉上眼,仰起麵龐,柔潤粉紅的櫻唇微張,若含苞待放的花蕾,芬芳甜美,誘人極了。
  於是,屈歸靈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唇是什麼時候迎上去的,當雙唇膠合,屈歸靈才暈陶陶的發覺,他們在“吻”,是在“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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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浮海乘波凝殺氣

  “海口集”港外十多里的水面,三艘雙桅大雞眼帆船,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巡遊著,船上的雙帆都只半升,並不十分著力的兜著風勁前進,高翹的船尾下,劃出淡淡的波痕,光景顯得平靜又和祥,甚至帶著點慵懶的味道。
  陽光照耀裡,似乎真像是個逛海的日子。
  但是,位居當中那艘船的船艙內,氣氛卻頗為僵凝,不僅毫無平靜和祥的意味,更且充斥著森寒的陰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悸慄隱伏著,蕭索裡,透著令人窒息的重壓。
  船艙的面積相當廣闊,一幹人便圍成圓形坐在那兒,圓的頂高點,坐著是魏長風,環繞四周的人們,則有“鐵槳旗”下“風嘯殿”殿主“生死環”石重、“雲起殿”殿主“長鞭”盧存敬、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燕子”危中行、“黑摩韌”宮子郁,以及另兩個形象冷肅、體格瘦削的中年人。
  石重氣色灰敗,右臂滿纏白布,整只胳膊用一條絲帶倒掛在脖頸下,身子雖在長衫的遮蓋裡,仍然顯出多處極不調和的凸凹,可見他身上另有包紮,受創不止一端;盧存敬的模樣更不堪瞧,一條左腿齊膝截去,斷口處的裹布尚印著血漬,他人坐在那裡,不如說是半躺著,時不時嗆咳連聲,分明一付老病纏綿,油枯燈盡的德性。
  “白髯血爪”萬滄的樣子遠算不錯,他倒是混身周整,完好不缺,只是表情沉鬱凝重,看上去陰晦苦澀,帶著一股霉氣,了無奮發欣榮之狀,瞧在眼裡,未免令人洩勁傷神。
  宮子郁與危中行也都緊崩著面孔,目光下垂,雙手交疊,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勢,在做作的鎮靜中隱透著冷峻 或者是沮喪。
  那兩個面貌嚴酷的中年人,留著短髭的一位,是“鐵槳旗”“電舞殿”的殿主“九翼鵬”衛嘯;橫過鼻樑一條刀疤的朋友,則為魏長風的多年至交“反手奪命”沙無恨,沙無恨乃是千里迢迢,特地從西陲趕來,替魏長風助拳掠陣的。
  在經過長長的沉寂之後,魏長風終於悠悠忽忽的開了口,聲音之幽渺飄回,宛如來自墓墟地心:“從上次卷襲‘千帆幫’總壇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休息整補,養精蓄銳,應該可以再行發起第二次攻擊,不過,我看各位眼下的態勢,似乎都不大起勁,士氣低落至此,這仗還能打麼?”
  圍繞周遭的人們沒有一個吭聲,大家都默然危坐,像是皆已神遊太虛去了。
  魏長風雙目巡轉,冷冷一哼,語調逐漸變為嚴厲:“無論任何一個幫口、一個集團,它生存的基礎就是團結,團結才能奮進,奮進依恃的是士氣、是決心,這仿佛一列豎立的骨牌,有其連貫作用,立則並立,倒則俱倒;自我”鐵槳旗“成幫以來,雄峙四海,揚威江湖,可謂是無往不利,又幾曾有過今天的頹唐,目前的衰敗?然而勢由人創、運由人爭,莫非各位就甘心認命,只在一次打擊之下便失卻勇氣,喪了意志?”
  又在一陣僵窒以後,“白髯血爪”萬滄先是一聲乾咳,才小心翼翼的道:
  “瓢把子的話沒有錯,我也不相信大夥只吃過一次敗仗便消了銳氣,問題在於人的意志要配合現實的形勢,方能發揮士氣的功效,瓢把子,眼前的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在頭一次攻擊蒙受重大損失之後,我們如今的力量是否足夠展開第二次陣仗,恐怕大為可憂 ”魏長風不悅的道:“你不要單考慮我方的實力消長,萬首座,經過那一次交鋒,‘千帆幫’又何嘗不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喪?兩相抵算,他們的情況,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風嘯殿”殿主石重稍微移動了一下坐姿,嗓調暗啞的啟口道:“瓢把子,‘千帆幫’的折損固然不比我們小,但以現存的力量而言,他們卻超過我們,又是以逸待勞,佔盡地利的優勢,我方若是不能補充人馬,增強實力,以壓倒性的優勢攻撲,結論至多和第一次的拼殺相偌,假設行動的發起,只為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瓢把子,我認為意義上就值得斟酌了!”
  “白髯血爪”萬滄深深頷首,表示贊同:“石殿主的看法極有見地,瓢把子,我們爭的是全勝,是敵亡我存,不該有兩敗俱傷的打算,如此,則非得從長計議,善謀對策不可!”
  魏長風煩躁的道:“現下何來‘壓倒性的優勢’?月前一戰,不但本旗所屬損傷慘重,幾不成軍,連遠來助陣的各方好友也大半殉難犧牲,賣命流血的事,臨時再圖廣邀幫手,增強實力,真是談何容易!”
  一直沉默著不曾出聲的“反手奪命”沙無恨,習慣性的摸索著自己鼻樑上的那條疤痕,身形微向前傾,平靜又徐緩的道:“長風兄,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問得?”
  魏長風忙道:“且請直說無妨。”
  沙無恨淡淡的道:“‘黃香社’的‘三龍王’曹篤,與長風兄你不是兒女親家嗎誼屬至親,‘黃香社’又人強馬壯,兵多將廣,應該能夠幫得上忙才是。”
  魏長風苦笑一聲,攤開雙手,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連連搖頭道;“無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位親家的習性古怪,為人偏執,這檔子事發生以來,他沒幫著‘千帆幫’扯我後腿,已算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如果指望他助我一臂,未免緣木求魚,想也休想!”
  沙無恨不禁詫異的道:“長風兄,此話怎說?”
  魏長風嘆口氣道:“曹篤是老古板,事事要問道理、論曲直,行止之間,俱以是非為原則,他認為這樁爭執過錯在我,出師無名,因此不肯助我一臂,殊不知江湖上乃以成敗論英雄,要砥定千秋大業,往往不能拿一般的道德水準來衡量行事的手段,自古以還,朝代的替換,江山的輪轉,多少是有道理的?”
  沉默了一會,沙無恨淡淡的道:“人各有志,這也無須去怪他,只希望小兒女輩不要為了此事發生齟齬才好!”
  魏長風神色陰滯的道:“兩口子已經吵過幾次了,若不是我出面壓著,怕要鬧得不可開交……”沙無恨道:“但凡某些狀況發生,許多後遺症也就跟著來了,其形勢的演變,甚至難以想像,長風兄,你得謹慎控制著,千萬別弄僵了你與‘黃香社’的關係,照我的看法,曹篤表面上不肯出兵,心裡頭仍是向著你的,到了節骨眼上,他至少尚有緩行圓轉的動用,我們缺不得這個人!”
  魏長風頷首道:“你說得對,事實上,他業已明暗幫我掩飾說合數遭,因為他不願正式來援,有時想想雖不免氣憤,但過後尋思,卻也能諒解他的苦衷,無恨,就如同你方才所說,人各有志,亦怪不得他。”
  又用右手食指輕輕撫弄著鼻樑上的疤痕,沙無恨沉吟著道:“長風兄,‘黃香社’目前難以寄望相援,你的心中,可有其他邀兵的路子?”
  魏長風澀澀的道:“我先時已經說過,邀人流血賣命的事,談何容易?何況‘千帆幫’不是省油的燈,度情量勢,願意和他們結怨的主兒就越發難找了!”
  “白髯血爪”萬滄接口道:“而照衛殿主自堂口帶來的消息,對方顯然也有意抄我們的底,上一次雖說只摸進老巢兩個人,卻造成我們不小的損失,接下去必定尚有陰謀待逞,瓢把子,基業的穩固最是重要,我們遠戰於外,務必得防著‘千帆幫’趁隙刨根……”魏長風皺起雙眉道:“萬首座,你的意思是說,不宜再從堂口裡抽調兵力來做支援?”
  萬滄垂著目光道:“我們在外用兵,飄把子,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彈性極大,但若根本不保,則如飄萍,連個下栓所在都沒有,那就慘了!”
  魏長風冷冷的道:“情況大概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萬首座,你不要忘記,‘鐵槳莊’”裡,有我師叔‘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二叔坐鎮,他兩位修為之深,已不啻陸地神仙,有力敵萬夫之能,再加上安磐的輔助,不論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怕也難得討了巧去,你的看法,怕是過慮了。“萬滄顯得有些吃力的道:“瓢把子,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能耐,自是無庸置疑,但我們仍須加意小心,謹慎防範,據衛殿主說,孟前輩這次也吃了虧,手部受創不輕 ”哼了一聲,魏長風道:“不錯,然而傷了孟師叔的人結果又如何?他僅僅流了孟師叔幾滴血,賠上的卻是一條命,葉潛龍早就死爛了!”
  萬滄脫口道:“傷了孟前輩的不是葉潛龍,瓢把子,那是屈歸靈,”孤鷹‘屈歸靈!八 郾 觶 撼 緡 潰骸熬退閌喬 榱椋 鐘惺裁床煌 俊?
  萬滄吸了口氣,道:“飄把子,屈歸靈逃脫了!”
  魏長風也吸了口氣,儘量壓制著自己:“屈歸靈是逃脫了,萬首座,這其中莫非還包含著什麼特殊意義麼?”
  萬滄低沉的道:“我並不是有所影射,瓢把子,我的意思是,對方擁有的好手,比我們估計實力要高,而且有不乏舍生忘死,拼命豁命之輩,甚至修為精湛如孟前輩,亦未能佔到絕對的上風,我在擔心,他們下一步行動展開之際,只憑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虎威,是否罩得住整個局勢……”魏長風道:“還有安磐,還有‘雷鳴殿’、‘電舞殿’的兩支人馬為輔,我倒不信‘千帆幫’有通天的本領,能掀騰起‘黑岩半島’本旗的的垛子窯!”
  萬滄肅穆的道:“所以,瓢把子,留守堂口的弟兄責任重大,萬萬不能再行抽調,否則內部一旦空虛,敵方正好乘隙而入,情況就相當不妙了……”好一陣不曾開口的“生死環”石重,這時乾咳一聲,接上來道:“瓢把子,如今的形勢是明擺明顯著,堂口的人馬不能抽調,若待第二次攻撲‘千帆幫’,就只有靠我們現有的力量,以現有的力量搏擊對方,成敗如何,實難斷言,我認為,這個險冒得太大……”魏長風僵默了片刻,臉色十分陰沉的對“電舞殿”殿主“九翼鵬”
  衛嘯道:“你的看法如何?”
  清了清嗓子,衛嘯微微欠身:“石殿主的高見固然有理,但我的意思卻與他稍有差異,瓢把子,我們如今的情形勢同騎虎,陣仗拉開,且已交鋒接戰過了,就算我們要退縮,人家亦必定不肯甘休,除非全旗散夥,各自隱奔,便只有繼續的拚搏下去,不管實力厚薄,不過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一邊的“反手奪命”沙無恨驀的喝了聲彩,連連鼓掌,贊嘆著道:“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長風兄,衛兄的看法直截了當,說穿了僅得兩字 拚命;拚輸拚贏,各憑造化,可恃的全在大家夥有沒有那片赤膽忠心了!”
  魏長風略見激動的道:“萬首座、石殿主,二位覺得衛殿主的見解有理無理、對是不對?”
  話說到這時裡,萬滄與石重又如何反駁?橫豎是豁出去了,要認命,只有並肩子認,再條陳利害,怕就會落個“畏縮怯儒”的罪名,這等口實,是誰也擔當不起的;兩個人互覷一眼,由萬滄開口道:“既然衛殿主有此決心,我們自則贊同,唯以一死追隨瓢把子豁戰到底!”
  魏長風大笑道:“好,好,讓我們切實計議,仔細籌劃,待兄弟們連心合力,這一次,就要血洗‘千帆幫’,殺他個雞犬無存、片甲不留!”
  “燕子”危中行第一次拿了言語:“飄把子,我要求打前鋒、攻頭陣,月前這恨,定須湔雪,我們的損失的、賠折的一切,都要‘千帆幫’十倍百倍的報還!”
  魏長風點頭道:“不會令你失望,中行,但存一口氣在,‘鐵槳旗’上下必然要討還公道!”
  沙無恨忽然若有所思的道:“長風兄,你不是還邀約過‘陰陽無常’江樺和任雪綺夫婦麼?怎的未見他二人蹤影?”
  此時此處,提這檔子事,未免有點煞風景,應了“哪壺不開提那壺”的俗話了,但魏長風又不能不回答,他仍然笑道,卻笑得泛苦:“無恨,你有所不知,江樺兩口子人早趕了過來,不巧卻半途遇上了屈歸靈他們,兩口子貪功心切,搶先攔擊,一場激戰之下,夫婦雙雙栽了跟鬥,那一仗,江樺就折了一條手臂……”
  衛嘯跟著道:“事情尚不止此,江樺兩口了回去調養了一段時日,大概是越想越恨,忍不住又趕到‘海口集’對外的必經通路上守伏,居然就被他們等到了屈歸靈,第二次交手下來,江樺僅存的另一條手臂也報了廢,據說他老婆任雪綺當場就幾乎發了瘋!”
  魏長風搖頭道:“這夫婦兩亦未免太沉不住氣,行動前後,都沒跟我們聯繫,擅自涉險,才落得這等結果,真叫人又是難過、又是扼腕……”衛嘯忙道:“出事之後,瓢把子已交待送了一萬兩銀子過去,聊表慰藉之忱!”
  沙無恨鎖著眉心道:“那屈歸靈,竟有如此身手?長風兄,我看這人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魏長風咬咬牙道:“也不知我與他有何恨何仇,整個事情都是由他一手攪和起來,更幫著‘千帆幫’和我們為敵,那種死心塌地法,提起來就令人切齒!”
  沙無恨緩緩的道:“江樺夫婦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憑他二人之力對付不了屈歸靈,卻偏偏一而再的去狙擊那姓屈的,這不是自己觸自己的霉頭麼?”
  魏長風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嗓音也有些發沙:“他們倒不是瞎行動,兩口子第二次伏擊屈歸靈的時候,乃是有備而去,請得有幫手,而且是十分夠份量的一位幫手。”
  “哦”了一聲,沙無恨道:“請的是誰?”
  魏張風道:“飛鷗和尚。”
  眉梢揚起,沙無恨吃驚的道:“請的是飛鷗和尚?這樣說來,連‘飛鷗和尚’也未能敵過屈歸靈?”
  魏長風沉重的道:“和尚不但栽了跟鬥,聽說這跟鬥還栽得不輕,屈歸靈用劍傷了他的尾椎骨,將來能否活動自如,大有疑問,我看情況不很樂觀……”沙無恨嘆息著道:“想那飛鷗和尚,出身少林,功力何等深厚精純?卻把半世英名壞在屈某人手中,他這口氣恐怕再怎麼咽也咽不下!”
  魏長風的遺憾掛在臉上,戚戚然道:“要是大和尚不負傷,倒是一位極佳的幫手,各方面都派得上用場,而他雖不曾受我親托,論起來也是為了我們的事遭此磨難,若有機會,希望能和他見見面,略抒感謝之意。”
  衛嘯插進來道:“見面的機會一定是有的,瓢把子,而且這段過節不會就此拉倒,飛鷗和尚心高氣傲,睚眥必報,吃了恁大的虧,絕對不可能隱忍甘服,他遲早都會找到屈歸靈結算這筆舊帳!”
  手指在鼻樑間輕輕刮過,沙無恨無聲的嘆了口氣,語調平淡的道:“問題在於,和尚的身子如果養不好,又拿什麼東西去報仇?”
  半躺在椅子上的“長鞭”盧存敬,突然掙扎著坐直了上身,瞪著雙眼,帶幾分不服的道:“話不是這麼說,無恨兄,所謂殘而不廢,以我打比,斷了一條腿,這仇就不能報啦?行動不方便沒有關係,還可使這雙手,甚且以嘴巴去啃去咬,好歹扯下對方一塊人肉來也甘願!”
  連忙拱手,沙無恨陪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存敬兄尚請見諒,我只是有話直說,別無他意 ”盧存敬目光沉滯,氣色灰暗,他兩隻手撐扶椅臂,悠悠忽忽的道:“我也不是怪你,無恨兄,人遭遇這等打擊,連心胸都不由變窄了,冒犯之處,亦請老兄莫要掛在心上才好,欸……”魏長風和悅的搭口道:
  “盧殿主,為了‘鐵槳旗’,你業已盡了本份,付出心力,且先養歇著,在傷勢未曾痊癒之前,一切都有我們來擔待。”
  盧存敬好強的道:“不,瓢把子,我還能撐,還能幹,我可不是廢物,你不能把我閒擱著!”
  魏長風黑髯微顫,頗為動容:“盧殿主,就憑你這幾句話,這股不屈之志,誰敢說我們‘鐵槳旗’心不可用、土氣已泯?好,時辰一到,必有你的一份!”
  盧存敬大聲道:“多謝瓢把子成全!”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個剛剛爬上山巔的旅人,又疲憊的靠回椅上,粗濁的喘息起來。
  暗裡,“白髯血爪”萬滄眼神透著悲憫的瞧向盧存敬,心中不禁為這把老骨頭難過 單憑一口氣,便擋得住槍林箭雨的凌厲麼?
  魏長風又開始說話,內容完全是計議下一次攻撲“千帆幫”的細節與步驟,他的嘴唇不停翁張,牙齒的瓷光閃亮,但在萬滄和石重看來,竟似是泛著血腥味,映幻著一片赤漓,字字句句,也都若淹沒於隱約的鬼哭狼嚎聲中了。
  船在緩慢的前行,海面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但在遙遠的天邊,卻已聚起一抹陰暗的雲霾逐漸向四周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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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戈鐵馬談笑間

  幾座假山,一角花榭,除了偶而傳來的數聲鳥鳴,氣氛顯得寧靜又安詳。
  這是霍邦所居的精舍後院,現在,他正背負雙手,在假山前的碎石小徑上走來走去,腳底踩過石礫,響起細微的磨擦聲,看樣子,這位“千帆幫”的第二號首腦,心情卻並不怎麼寧靜安詳。
  屈歸靈是受邀而來的,陪他一同過來的人,是大掌法屠難生,屠難生的臉色也凝重得緊,沿途伴隨,竟沒有多說過幾句話。
  看到屈歸靈,霍邦免去俗禮,只匆匆迎上幾步,開門見山的道:“屈兄,很抱歉勞你大駕,‘鐵槳旗’那方面有新的情況傳過來了 ”屈歸靈平靜的道:
  “怎麼說?”
  霍邦低聲道:“根據我們所得的可靠消息,‘鐵槳旗’自上次鎩羽而歸之後,不但不曾休生養息,檢討省悔,最近更且調集兵力,重新布署;準備再度進犯本幫,所悉密報指出,對方日來活動頻繁,人馬出沒詭異,種種跡象顯示,他們發起第二次攻擊,恐怕就在近前……”屈歸靈淡淡的一笑道:“二當家,這原是預料中事,假若他們就此銷聲匿跡,龜縮不出,那才叫奇怪。”
  霍邦頷首道:“原是這麼說,不過當家的另有個想法,他現下正忙著,臨時抽不出空來與兄細談,特地叫我請了屈兄來,就因應之策合計一番。”
  屈歸靈道:“幫主想必有了腹案?”
  雖然明知左右沒有閒人,霍邦仍舊戒惕的向四周環視一遍,語氣極為慎重的道:“當家的意思,是將屈兄先時的應敵之策加以延伸,加以擴大 ”屈歸靈反應十分迅速:“二當家是指 主動攻擊?”
  一邊,屠難生道:“是的,不但採取主動攻擊、搶先攻擊的策略,更要把戰場從‘千帆幫’總堂移轉到外面,屈兄,咱們這一畝三分地不能老擱著任由對方糟蹋蹂躪!”
  屈歸靈道:“各位的尊見我完全同意,但在我們展開主動攻擊之前,有幾個問題,卻必須先行了解,知己知彼,方可製敵竟功……”霍幫忙道:“且請明示,屈兄,或許我與難生已有端仉,能夠即做解說。”
  略微沉吟之後,屈歸靈道:“第一,‘鐵槳旗’方面主力按在何處?能否加以正確捕捉?第二,他們在上次敗退之後,如今陣容可有增強?若然,又添補了哪些好手助拳?第三,對方大概的行進路線及攻擊計劃我們是否能做預先揣測?”
  霍邦緩緩的道:“關於屈兄這幾個問題,我們業已就所得情報做過研判,而結論與事實相信不會差距太大;‘鐵槳旗’那邊,主力約莫按在離著‘海口集’十多里遠近的‘曲堤’外海上,共有二十餘艘單桅及雙桅帆船,人數可能在七八百人至千人左右,如果要截擊他們,最恰當的時機就是等他們舍舟登陸的那一陣,其次,於海上狙襲,亦不失為一種奏效方法 “屠難生接口道:“以我們的密報內容來看,對方似乎沒有再邀到什麼好手助陣,但是,卻把本身所有的實力全部集中,光景像待孤注一擲,做最後決戰!”
  霍邦又補充道:“說到這裡,他們可的能行進路線及攻擊計劃,我方就不必多加揣測了,因為邀戰的地點與時機乃由我方主動,不等他們發起,我們就要搶先下手,而這一次,必然會有一個決定性的結果,不分存亡,斷不罷休!”
  屈歸靈慎重的道:“二位,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霍邦與屠難生互覷一眼,兩人的神色頗為隱密,霍邦壓低了嗓門道:“消息的可靠性錯不了,不瞞屈兄,這些情報,是由‘鐵槳旗,內部中樞傳過來的,暗遞消息的人,是他們其中一個地位甚高的的首要,基於人道和悲憫的原則,他無法苟同魏長風的黷武好戰、狂暴嗜血,乃主動與我們搭線輸誠,目的只為了要將雙方可能傷亡減少到最低的程度屈歸靈稍感意外的”哦“了一聲,眉梢輕揚,隨即朝著霍邦及屠難生笑了:”二位,想不到貴幫的門道還真不小,居然連’鐵槳旗‘的核心人物也拉攏上了,不過,這會不會是個引人入彀的陷阱,二位尚須慎加考量。“霍邦也笑道:“我們早已再三查證過了,此人確是誠心誠意棄暗投明,他如此作為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貪圖任何條件 實際上也沒有任何條件,只是他厭煩了魏長風昧於私慾,求強好勝的跋扈心態,更凜懼姓魏的那種不顧一切,趨迫手下賣命舍生的惡毒手段 白骨疊山,血流盈渠的慘況,僅為滿足魏長風個人的野心妄念,這位朋友難以苟同,而此番慈悲胸懷,求諸於內險礙重重,難獲回應,則只有通達我方,共謀成全之道了。”
  屈歸靈道:“但是,我們有幾分成全此人意願的把握?”
  霍邦表情嚴肅的道:“不敢說,屈兄,總是盡力而為,你也明白,兩軍交鋒,白刃鏑錐之下,要想執意容讓,實在不易,只有事前對弟兄們多加告誡,反覆提示,促使大家減少殺生,以擒王為目標,如此,或可消彌部份傷亡之禍……”屈歸靈道:“這個人不惜頂著叛幫背義的罪名,為的乃是祈求若干無辜生命之得保,實謂仁者,二當家衝著他這一番心願,倒不便令其過於失望才好!”
  霍邦道:“我說過,總會盡力而為。”
  屠難生笑了,跟著道:“屈兄不想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屈歸靈道:“如果方便告訴我,二位自會直說,否則,就是不宜讓我知曉,一個人應知道他該知道的事,而不該知道的事,大可不必問聞。”
  看了霍邦一眼,屠難生湊近來道:“這件事,雖屬極高機密,但屈兄與我們之間,決無不可言者 ‘鐵槳旗’的這位朋友,就是他們的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
  屈歸靈這一下才真有些吃驚了,“鐵槳旗”的陣營中,別人起這個念頭,還勉強說得過去,而萬滄乃是他們的執法首腦,其對幫門的忠耿與向心力,應該更勝他人,但偏偏執法犯法,領頭起變,豈非不可思議?
  體會得出屈歸靈心中的愕異,屠難生微微一笑,放低了聲音道:“覺得奇怪,是吧?不瞞屈兄,當初我們經由一位關係人傳來萬滄輸誠的意願時,也著實愣了一陣子,有些難以置信,直到後來問清楚了此中因由,又與萬滄見面懇談之後,才確定他的動機真摯無疑,他試圖挽救‘鐵槳旗’淪於潰滅,希望能儘量減少人命折損,除開與我方合作,再無他途!”
  霍邦接著道:“魏長風喪心病狂,一意孤行,完全不計成敗的後果,他這種剛愎專擅的作為,已引起內部普遍的不滿,萬滄只是一條導線,我們預計一旦開始交鋒,‘鐵槳旗’方面必然斷續有人起而響應,或者怠戰虛委,或者散逃他去,下次對陣,便是魏長風旗倒兵敗之日!”
  搖著頭,屠難生又道:“兩國交兵也好,兩幫爭戰亦罷,實力強弱倒屬其次,憑的就是一股士氣,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當人們不情願去打那不知為何而打的仗時,輸贏早已判定,縱使硬起強攻,落的也只是個傾亡罷了!”
  屈歸靈沉思了好一會,謹慎的道:“形勢雖然如此,但我們卻不能過於樂觀,仍須步步為營,小心從事,就算萬滄傳來的消息完全無訛,情況往往亦有變化的時候,魏長風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既發起第二次攻撲,便有他認為勝券在握的條件。二位,他內部的危機,本身並不知道,而攻勢甫起,前鋒仍銳,萬一頭個回合我方失利,恐怕那些有心揖手棄戈之輩,屆時也只好隨波逐流、蜂湧向前了……”霍邦肅然動容,連連點頭道:“屈兄說得極是,這卻不可不防,第一次遭遇,我們就務必要全力施為,打得他手足失措,招架無方,從而引起他內部譁變,裡應外合,方能奏功!”。
  屈歸靈道:“二當家,我方現下的實力如何?有沒有把握壓制‘鐵槳旗’?”
  霍邦笑道:“如果單照萬滄的說法,以‘鐵槳旗’目前的陣容,大概不是我們的對手,尤其士氣方面我們這邊正是如虹之勢,人人磨拳擦掌,鬥志昂揚,恨不能早日接收,砥定大局!”
  屈歸靈道:“那就好,二當家,但為什麼二當家與大掌法先前卻又形色凝重,顯得憂心忡忡?莫非還有不曾見告的隱衷存在?”
  嘆了口氣,霍邦道:“不錯,我們是有點憂慮,屈兄,以整個形勢來看,我方的確佔著上風,獨有一樁,怕影響大局,進而扭轉成敗之勢 ”屈歸靈注意的問:“此話怎說?”
  霍邦道:“據萬滄的情報指出,‘白眉仙翁’孟天復、‘一杖獨行’山莫古兩個老怪,已由‘黑岩半島’來至魂長風處,換句話說,我們主動邀擊的第一個回合,便將碰上這一對老怪,而成敗所系又全在第一個回合,有他兩人在,我們的有利情況就要大打折扣了……”想起在“黑岩半島”,“鯨穴”之內與孟天復、山莫古的那場浴血苦戰,屈歸靈亦不由暗自打了個寒噤,他僵默片刻,始強笑著道:“看來,魏長風確然是打算孤注一擲了,竟連他鎮寨的兩塊法寶都搬了出來,光景明擺著豁出去拚到底啦!”
  霍邦澀澀的道:“當家的命我兩個請屈兄來此,除開闡述敵我眼前形勢之外,主要就是請教屈兄高明,該如何對付孟天復與山莫古這一雙老魔頭?”
  屠難生緊接著道:“屈兄,此二人乃關鍵所系,能否一舉成功,端看對他們有無抑制之道 ”屈歸靈好久沒有答腔,過了一陣,他才垂下目光,冷冷清清的吐出一個字:“有。”
  霍邦與屠難生兩人精神倏振,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急切問道:“對策何在?”
  屈歸靈沉緩的道:“無他,拚命而已。”
  先是一片失望又隱泛不滿的神情浮現在霍邦及屠難生的臉孔上,但在須臾的尋思之後,兩人的形色又逐漸改變了,他們彷彿在這俄頃之間頓悟了什麼、豁通了什麼,於是,二人齊齊點頭,四只眼睛裡光芒閃爍 霍邦重重抱拳,略顯激動的道:“屈兄高明,頓開茅塞,不錯,搏殺制勝之無他,端在勇往直前、奮不顧身,可笑我和難生,半世江湖,幾十年刀槍打滾,臨到強敵當前,偏偏悟不透這一層最簡單的道理,慚愧,真叫慚愧!”
  屈歸靈憂戚的笑了:“二當家言重了,我所說的,只是個最笨的法子,除了以命相搏,實在別無他策,但求置之死地而後生吧……”霍邦凜然道:“但有必死之心,何事不可成?”
  屈歸靈道:“二當家,幫主是否已經決定,準備什麼時候展開行動?”
  霍邦道:“三天之後。”
  心裡算了算日期,屈歸靈道:“我想,各位當然不會漏了我。”
  霍邦笑道:“仰仗屈兄大力之處正多,怎會漏了屈兄?只是‘千帆幫’上下,對屈兄索求過繁,屈兄勿以為忤,我們已感到萬幸了!”
  就是這談笑間的一段話,已經決定了另一次生死搏殺的承諾,這是性命的交托,血肉的付出,但屈歸靈了無遺憾,人活著,原該為了值得的理由及篤守的信則去冒險犧牲,尤其江湖過客、武林闖將,特別要捧著一個“義”字當頭,屈歸靈遇上的,非僅義字,亦有情字,情義所在,他還有什麼猶豫?
  在“千帆幫”的龍頭幫主何起濤裁決之下,奇襲“鐵槳旗”的各項行動細節已經定案,人手的選派亦告完成,當然由何起濤本人統率全軍,而霍邦、屠難生同時披掛上陣之外,“天”字旗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以下僅存的一位“正護旗手”“雙死角”之一吳浪:“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及所屬的三名“正護旗手”賈興、程光、鍾家麒:“黃”字旗大掌舵“黑龍”官小樓麾下的三名“正護旗手”上官有為、燕尋春、黃要強等全部出動。其中,“地”字旗的“飛鴻”常毅庵、賈興,“黃”字旗的燕尋春、黃要強幾位,尚是傷後初愈,卻也不顧一切,磨刀待試了。
  “玄”字旗已經抽調不出人馬參戰,“玄”字旗的大掌舵“閃刀”姜省非,由於當時受創極重,到如今還躺在榻上養息著,他手下的五名“正護旗手”,也在上次與“鐵槳旗”的火拚中折損四員,僅剩下的一個“病獅”秦力,傷得和他一樣淒慘,這一旗的兄弟,能保住大旗不倒,已是萬幸,如今他們所能做的,僅存放哨巡更的差事而已。
  何起濤的貼身近衛“丹心七志士”自則隨行,在“千帆幫”此次出擊的陣勢中,唯一的外援,只有屈歸靈,因此,他越覺得肩壓沉重,精神也不期然的逐漸緊張起來。
  “千帆幫”的四支船隊,仍舊由他們所屬的四位二掌舵及六十餘名“副護旗手”督衛著散泊他方,要等到這場漫天的烽火燒過再駛回來,船隊乃是幫口的命脈,安全上的顧慮,是絕對不能疏忽的。
  現在,隔著大軍出戰的日子尚存一天,在若干好手的正面主攻任務下,還精挑了三百名強鍵勇悍的幫中弟兄作為後援,經日以來,這三百名弟兄秣馬厲兵,枕戈待旦,早已亢奮得沉不住氣了。
  “千帆幫”儘管在全力奮戰,呈現於外的面貌卻一如往昔,看上去雖然還是防守森嚴、更鼓不絕,給人的印象只是加強自衛的層次罷了,不像他們有出擊的打算,一點也不像。
  這種外弛內張的情形,他們要一直維持下去,一直要維持到交鋒的那一刻為止,等到“鐵槳旗”的人發覺了實況,結果也早就確定了。
  生死爭鬥之前的等待是非常折磨人的,非但寢食難安,做什麼事也提不起興趣來,人的心裡不止是亢奮,還帶著無可言喻的焦惶與憂懼,看山不是山,見水不似水,在一切沒有了斷的辰光,時間便渡得如煎若熬了……室中寂靜悄然,屈歸靈對燈獨坐,目定定的注視著燈光搖晃,焰蕊伸縮,其實,他眼中什麼也不曾看見,腦海裡,什麼亦不曾去想,他只覺得一片空茫,一片莫名所以的空茫……
  預定出動的的時間是明晚起更之際,從這裡到“曲堤”的攻擊發起點,約莫僅須半個時辰的工夫,也就是說,從出動到接觸,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寒光映月、血肉橫飛的一刻即將來臨 而在那一刻到來的當口,還不知是否確有明月相親呢。
  “千帆幫”業經確悉,“鐵槳旗”的船隊已從外海駛近離岸不及裡許的水面,船隊移動的原因非常簡單 他們亦是選定同樣的日期對“千帆幫”發動總攻,雙方差的僅是時辰有異,“鐵槳旗”泊岸集結的辰光定在三更,撲襲的的時間定在拂曉,又是拂曉!
  如果把兩邊擬定攻擊的時辰加以印合,便得出一個結論:“鐵槳旗”出動登陸的時間,正是“千帆幫”進入埋伏地點準備狙擊之後的一個多時辰,假設情況不再發生變化,“鐵槳旗”就等於把自己整個送入虎口中了。
  形勢雖對己方如此有利,但屈歸靈卻高興不起來,絲毫也高興不起來,他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更似一場夢魘、一抹魅影 而夢魘中融合著魅影,便這般如幻似真的緊迫著他、鬱窒著他,每一觸思,甚至連呼吸都滯重了。
  是的,“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莫古,兩個人加起來,正好比一對冤孽 前輩子的冤孽、追魂索命的冤孽!
  屈歸靈這幾天來,一直苦苦思索著這個縈心牽腸的問題,全在於考量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那兩個老魔;不錯,拚命是最有效的因應之策,癥結卻在拚上性命能否換來相等的代價,答案若是相背的,則命就拚得可笑與不值了,他不清楚“千帆幫”的首要們有沒有在這一層上多做忖度,但直覺裡,他認為這乃是他自己的責任和擔當,負荷雖然沉重,但他咬著牙關也要肩承下來!
  不論要付出多大的犧牲、忍受多少的痛苦,就算對“千帆幫”的知遇、對何家姐妹的一點回報吧!尤其何家姐妹,到底是生死緣啊!
  想到這裡,屈歸靈的唇角不由微微抽搐起來,同時,他恍似聽到了叩門的剝啄聲,聲音很輕而且只敲叩了兩三下就停了,好像等著進門的那一位,心中也存著幾分猶豫似的。
  搖搖頭,屈歸靈籲一口氣,用他慣常平靜淡漠的聲調發問:“哪一位?”
  門外,傳來的竟是何如霞嬌嫩的嗓音:“屈先生,是我,如霞。”
  微微興起一絲訝異,但無可諱言的,屈歸靈更有一股驚喜的感覺,他站起身來,過去將門啟開,燈火映處,可不正是何如霞那一俏麗中略顯蒼白的臉龐?一面伸手讓客,他一邊由衷的笑著道:“這麼晚了,還沒去睡?”
  何如霞走進屋裡,就在方才屈歸靈所坐的椅子上坐下,極為自然的攏了攏鬢髮,目光卻不停的在屈歸靈臉上打轉:“你怎麼也不睡?”
  屈歸靈聳聳肩:“睡不著。”
  何如霞笑道:“和你一樣,我也睡不著。”
  在另外一張酸梭雕樺椅上坐下,屈歸靈瞧著何如霞,輕輕搓著兩手:“二姑娘,你像有心事?”
  何如霞坦然道:“是的,我有心事,而且,我知道你也有心事,屈先生,我更相信我們兩人都有著類似的心事 明晚的行動,在精神上是一樁極大的壓力,對不對?”
  屈歸靈點點頭,道:“成敗所系,就難以令人淡然處之了,二姑娘,明晚一戰,乃是存亡攸關!”
  何如霞道:“你的顧慮,除了這一戰的過程掌握之外,猶擔心如何應付孟天復、山莫古兩個老怪物的威脅,屈先生,你是否正為此事煩惱?”
  屈歸靈道:“真乃一語中的,二姑娘,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 ”輕喟一聲,何如霞道:“不是什麼事都瞞不過我,屈先生,而是你已把心事寫在臉上了,你很少像這個樣子,像現在這麼焦慮不安……屈先生,那兩個人,真的如此可畏,能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嗎?”
  屈歸靈苦笑道:“你不曾面對過這兩個人,不明白他們的厲害,二姑娘,那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經驗,與他兩人較鬥,好像是力搏著一座山、一片海,雄渾浩闊,令人有無從下手或後繼空乏之感,半生風浪,歷經戰陣,我還沒遇上比他兩個更難纏的敵人!”
  微愣了一會,何如霞神色悒鬱的道:“那麼,你可會想出了破解甚至於自保之策?”
  屈歸靈沉重的道:“到眼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去破解他們兩人相加的威脅,不能破敵,就更談不上自保了……”何如霞的心口上彷彿升堵著一口滯氣,胸隔間立刻鬱悶起來,她好半晌沒出聲,然後,聲音就變得低啞了:“屈先生,在這種情形下交手,豈不是太不公平,也太沒有價值了?”
  屈歸靈想擠出一絲笑容,奈何卻實在擠不出來,他微顯吃力的道:“說到公平,二姑娘,江湖上弱肉強食,勾心鬥角,處處都充滿殘酷艱險,而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論的是實力以及不管用什麼方式謀求的勝利,那跟公平完公扯不上關係,至於相對的價值,就必須要看個人如何來認定了 ”何如霞怔怔的道:“你是怎麼認定的?屈先生。”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慢吞吞的道:“我以為,在投注全力之後,無論有沒有任何收穫,都算有收穫了……”“嗤”了一聲,何如霞不以為然的道:“這算哪門子的價值觀念?如果白白送死,你也叫做有了收穫?”
  屈歸靈道:“其實我不否認這樣的想法跡近悲哀,但卻是無奈的,二姑娘,當一個人傾盡所能,把血肉生命一齊賠墊上去,到頭來能夠獲取多少代價,已經不是這個人所可計較的了,自我解嘲的說法,但凡多少撈回一點,都算收穫吧!”
  何如霞生氣的道:“屈先生,你不覺得你是在糟蹋自己?不覺得這樣的犧牲欠缺意義?”
  屈歸靈嘆息著道:“我也明白捨身不能成功的遺憾及痛苦,然則你叫我怎麼辦?退縮、袖手,抑或逃走?二姑娘,我寧肯死,也永不可能做這種事!”
  咬咬牙,何如霞恨恨的道:“他們不能把你當祭品,屈先生,對我們這一窩子,你做得已經夠了!”
  屈歸靈正色道:“二姑娘不可如此說 ‘千帆幫’上下沒有任何人逼我賣命,是我甘心情願捋袖效力,存亡榮辱皆為自取,牽連不上他人!”
  何如霞不能平的跺著腳:“但是為什麼有了難題只叫你一個人去承當、去苦惱?你在這裡愁腸百結、深宵不寐,憂慮的是全局成敗、是‘千帆幫’首須面對的全局成敗,而大夥應該同策共濟的事,全推到你一個人頭上,他們就不能替你分點擾、擔點勞?”
  女心可不真是向外?只要她愛上哪個人,哪個人就會成為她生命的全部了
   屈歸靈早已寬涵於詞句的尖銳,但覺得心底湧起一陣暖流,漾著甜蜜的馨香,他目注著何如霞,頗為感動的道:“彆氣惱,二姑娘,他們也像你一樣的關懷我、體恤我,沒有人願意讓我稍有損傷,這一陣,說不定他們亦正在苦思對策,尋找卻敵致勝的兩全之道……”哼一哼,何如霞挑著眉梢子道:“你也用不著幫著人家說好話、打圓場,總之我只有一個主意,如果衝鋒陷陣、犯險赴難全叫你一個人去頂,我是決計不會答應,這次行動,我也要跟著去,假若你愣想充英雄、扮好漢,行,咱們倆一堆,我陪你就是!”
  屈歸靈一驚之下不由發急:“二姑娘萬萬不可造次,這趟貴幫全軍出動,與敵對決,乃是生死之鬥、存亡之爭,危險性極大,更不知攸關若干性命,豈是玩笑得的?你還是留守堂口,靜候捷報的好!”
  何如霞冷冷的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片兒湯,屈先生,你當我是一般弱不禁風、端知躲在閨閣中刺花繡草的娘兒們?你去得的地方我都去得,而且,誰也攔不住我,若是不信,你可以試試!”
  何如霞執拗與倔強的性子,屈歸靈早就領教過,而且深知她是說到做到,寧折毋彎,半點商量不打的,眼下越攔著她,事情便越要僵,為今之計,只有暫且緩過去再說,到時候萬一再勸她不住,傷腦筋也讓大夥來傷,現在他單獨一人,可委實招惹不起這位姑奶奶;於是,陪著笑,他道:“好在還有一日的辰光,盡這一日工夫,你方不方便去,無妨多加考量,相信幫主亦有他的看法,二姑娘,我不說話就是了。”
  鳳眼一瞪,何如霞道:“屈先生,你以為拿我爹來壓我,就把我嚇住了,嗯?”
  連連擺手,屈歸靈忙道:“你別誤會,二姑娘,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你的個性我多少了解一點,一朝鐵了心,誰也扭不轉來,明著不行,暗裡照幹,哪個敢不順著你?”
  忍不裝噗哧”笑了,何如霞佯嗔道:“聽你說的,我好像變成一只母老虎啦!”
  屈歸靈情不自禁的道:“就算是一只母老虎,二姑娘,你也是最漂亮可人的母老虎。”
  何如霞心頭甜滋滋的,卻免不了有幾分羞澀,她微紅著臉龐,輕聲道:“你扯到哪兒去了?平時裡,看你一本正經,道貌岸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誰也不敢相信你暗地裡還挺會給人灌迷魂湯……”屈歸靈笑道:“是你教我的,二姑娘,要愛,就不必掩飾,無須矯情,有感即發,便是真率。”
  何如霞垂下目光,語氣又轉為傷感:“所以,我要留住你這份愛,屈先生,假如事情沒有較大的把握,我決不允許你去單獨涉險……這一生裡,我失去的已經太多!”
  屈歸靈呵慰著道:“車抵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二姑娘,這個難題,終究定會解決的,說不定幫主和二當家他們已有良策,足資因應 ”何如霞道:
  “如果他們同你一樣,到現在還沒有想出妥善的法子來呢?你又該做何打算?”
  又搓著手,屈歸靈道:“一定會有法子的,我確信一定會有法子,孟天復與山莫古兩個不是陸地神仙,何來無懈可擊的周全?銅澆鐵鑄,也經不起天火燒呀!”
  何如霞悶著聲道:“你只是故意安慰我,前言比對後語,可見言不由衷;屈先生,假設你有放那把天火的本事,也不會對這兩個老怪物頭大至此了!”
  屈歸靈支吾了一下,有點尷尬的道:“也不見得言不由衷,拚殺搏戰,並非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情況隨時都會發生變化;武功高,修為深,固然較佔上風,但機運與巧合往往亦關係成敗,說不定我鴻運當頭,反過來扳倒這一對老家夥也未敢言……”白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幽幽的道:“把一場生死之戰的結果寄望於運氣上,屈先生,你自己也該覺得太過虛無飄渺了吧?凡事不應求僥倖,何況還是這般毫無根據、比算極微的僥倖,別忘了,押注的可是生命!”
  屈歸靈乾笑著道:“你且放寬心,二姑娘,明天還有一整日的工夫,讓我同幫主他們再仔細合計合計,更難保靈機一動,別有頓悟,你總聽過一句老話
  天無絕人之路呀!”
  歎一口氣,何如霞喃喃的道:“但願是如此了……”屈歸靈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夜深了,二姑娘,你不回房去歇著?”
  何如霞大大方方的搖搖頭,道:“我還不困,我想多陪陪你,或者,要你多陪陪我,屈先生,你乏了嗎?”
  緊跟著搖頭,屈歸靈忙道:“不,我不乏,一點也不乏。”
  桌上的燈花忽然跳動,爆開一個雙蕊,但是,何如霞與屈歸靈全沒注意,他們只是默默的互相凝注,眼波流燦裡,彼此傾訴著心底的意願,不用迸吐一個字,便已意會神合,靈犀通連,真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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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月黑風高祭血旗

  “曲堤”只是這個濱海小漁村的名稱,它其實並沒有堤,村裡村外都沒有堤,海岸線倒挺曲折的。
  天空黑黑,烏雲滾盪,果真是無月無星,海風從一無遮攔的水面吹來,有時還打著尖銳的 哨,潮湧潮落,浪花翻騰,就更透著那種淘盡千古英雄豪傑的冷肅味道了。
  “千帆幫”的人馬,在何起濤親自率領下,已經到達海邊,而且分別進入預定的攻擊位置 地形地勢早就再三探查過了,且曾繪圖研議,哪一旗布署在哪一點,事前皆已定案,因此一到地頭,各循所歸,不但駕輕就熟,尤其有條不紊,很迅速的便全部埋伏妥當。
  標示點是正對“曲堤”背後的一座筆架型小山中峰頂顛,“鐵槳旗”的船隊將以這個標示點做為泊岸登陸的指標,當然,“千帆幫”的伏兵亦以這個指標半徑來安排狙襲的陷阱,消息不會有錯,也是萬滄提供的。
  “千帆幫”的兄弟們沒有騎馬,都拿兩條腿走來的,是所謂銜枚疾行,好在路不算長,十幾裡地遠近,鼓一口氣就抵達了,為的只是求個隱密靜肅,打突擊,可不作興擺起萬馬奔騰的架勢。
  風刮著,一陣接一陣的掠舞過去,有時更在人的頭頂盤旋著,風裡泛著咸腥味,還帶點冷濛濛的水霧,海面上一片漆黑,不見任何桅燈漁火,看起來,“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也是夠謹慎的。
  岸邊首連著大片沙灘,沙灘並不平坦,除了沙,尚分布著凸凹鱗峋的大小礁石,礁石的表層粗糙又堅硬,碰上去決不好玩,沙灘和礁石,現在瞧進眼裡全是烏黝黝一團黑,但白天卻是另一種顏色,它們大多是灰褐的,部份浮現著青綠,色澤不算調和,而這裡也說不上是處賞心悅目的所在。
  流血搏命的地方,便往往透著陰森險峻,沉鬱削峻,難得找著個開朗祥和的景觀。
  礁灘再上去,有一條隆起的土崗,崗脊上下,雜草叢生,還長著些不知名的矮樹野藤,這些玩意糾纏摻混著,就形成了天然的掩蔽,此刻,何起濤指揮所便設立在土崗之頂,從這裡望下去,視野遼闊,可以把整個灘面一覽無餘。
  但是,現在灘面上卻沒有啥個看頭,用盡眼力,也不過偶而見到波光閃盪,外加那一成不變的沉晦如墨,情調枯燥得緊。
  何起濤盤膝坐在臨時挖掘出來的這個窪坑裡,管自閉目養息,屠難生卻趴在崗頂極目眺望海面,模樣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隔著何起濤盤坐的位置五步之外,是“丹心七志士”中的楊雪航,楊雪肪可不敢像自己主子一樣泰然安坐,他是半哈著腰站在那兒,要不是間歇移動一下,倒像是木雕泥塑的了。
  在屠難生趴伏的所在不及丈許遠近,屈歸靈靜靜的守候於一叢雜草之後,他旁邊,當然缺不了何如霞,這丫頭,到底被她吵著鬧著跟來了,情形正如她所說的 誰也攔不祝黑暗中,何如霞的雙瞳反射著冷瑩的光芒,她裹緊了束髮的絲巾,雖是壓低著嗓音,卻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了她的不耐:“海面上鬼影子不見一只,像這樣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有完?”
  屈歸靈看她一眼,形色安詳道:“叫你守在家裡聽消息,你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跟著來不可,既來了,又這麼沉不住氣,真是何苦自己找麻煩?”
  何如霞冒火道:“這是我的事,你少囉嗦,連我爹都得讓我三分,怎麼著,你倒敢排揎起我來了?”
  屈歸靈笑了笑,道:“你好歹定下心來等著吧,二姑娘,姓萬的消息遞過來,不會錯,他們三更泊岸,隨即登陸,不到那個時分,急也是白急!”
  何如霞沒好氣的抬著槓道:“假如姓萬的情報有誤,或者他們臨時變更行動計劃呢?你能打包票?”
  抓起一把細沙,又任沙粒自指縫間隙瀉落,屈歸靈心平氣和的道:“整體行動,時間的安排與遵守最為重要,若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改變,尤其行動的得失關係全局成敗,就更要按步就班的實施了,二姑娘,現在對方顯然尚未發生萬不得已的情況,是而改變行動時間的可能就小之又協…”何如霞悻悻的道:“或者姓萬的出錯 ”搖搖頭,屈歸靈道:“這樣重要的消息,萬滄不會出錯,事實上,他已將同樣的情報內容通知過我們三次,截至今晚最後的聯絡時間為止,並沒有任何改變,所以它的正確性應無疑問。”
  冷笑一聲,何如霞道:“原來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求證過程和應變方法,我卻懵然不知,屈先生,真該恭喜你,在我們幫口裡,只這些日子工夫,你居然已經參與到最高階層,問聞機密的等級,連我都超過了!”
  拱拱手,屈歸靈無奈的笑著:“得罪得罪,二姑娘,這可不是我有意僭越,乃是幫主及貴幫各位首要們過份抬舉,盛情難卻之下,不得不附諸驥尾,濫竽充數一番……”何如霞其實心中高興得很,因為自己屬意的人,能獲得大家的尊重及認同,不就代表了個人的眼光正確、見地獨到麼?她了解她父親和長輩們對她情感投注的默許,知道不會在與屈歸靈的契合上發生阻礙,然而,美滿的將來,還要看今晚這一關能否順利渡過才算做數,一想到海面的某處,浮移著那些待要撲岸的豺狼虎豹,她一顆蹦跳的心不由得又揪緊了!
  屈歸靈詫異的望著她,輕聲道:“怎麼不說話了?二姑娘,你該不是真在生我的氣吧?希望你諒解,我的立場相當困難,其實我從不想奢求什麼,更沒有本份之外的企圖,我只是 ”攔住了屈歸靈的語尾,何如霞沉沉的道:“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我現在煩的事,根本和你說的扯不上一點干係,屈先生,我擔心即將來臨的這場風暴,福禍之分,便將決斷於此……”屈歸靈從容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古人原是這麼說的,好歹豁力撐著、頂著就是!”
  何如霞蹙著眉道:“說得倒是輕鬆,你就不明白人家心頭是多麼個滯重法,屈先生,我一直想要問你,今天一整日,你和爹他們都談了些什麼?”
  屈歸靈道:“還不都是些應敵求勝之道,可喜的是,幫主和貴幫各位首要們雖然深具信心,卻毫不驕大輕縱,每一項步驟都經過詳細規劃研議,人手的支援配合亦在桌面上再三模擬演練,整個局勢都已納入控制,所以,你不必憂慮擔心,今晚之戰,我們的勝算相當不協…”何如霞強顏笑道:“我可沒有你這樣樂觀,屈先生,畢竟這只是我們單方面打的如意算盤,事情臨時會有什麼演變,可誰也不敢保准!”
  屈歸靈迎著夜風,深深吸入一口帶著鹹濕味道的空氣,加強著語調道:“要有信心,二姑娘,就如同令尊與貴幫上下一直肯定的結論 勝利心屬我方!”
  何如霞突然問道:“孟天復、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的難題,你們也已經解決啦?”
  屈歸靈笑得帶點幹澀的道:“算你問到事情的關節上,不錯,這層阻礙,經過大家再三商議,反覆考量之後,終於商討出應付的法子,管叫那兩個老魔星屆時撒不成野!”
  目光投注在屈歸靈臉上,何如霞慎重的道:“是什麼法子?”
  屈歸靈故作輕鬆之狀:“無論是哪一等的高手,總有他的弱點,人不是神,所以不可能十全十美,點滴不漏,我們便針對他兩個的弱點,尋隙加以擊破……”
  何如霞的聲音變得尖銳了:“這個道理不用你來強調,我也明白,屈先生,我只問你,擊破的方法是什麼?”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略顯遲疑的道:“當然是誘其出手,在拼鬥中窺察敵人弱處,適時撲擊殲殺 ”但覺得背脊上一陣泛冷,何如霞的雙眼中光芒幽暗,心往下沉,連嗓音都啞了:“屈先生,你不願令我擔憂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不該的卻是過分哄瞞我了,我不是三歲稚童,事情的輕重利害我還分得清楚,至少,比你或你們大夥想像中要分得清楚,說來說去,你們並沒有籌思出一個妥善的計策來對付那兩個老魔頭,是嗎?”
  屈歸靈忙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法子已經有了,尋其破綻而攻之,二姑娘,這叫 ”打斷了屈歸靈的話,何如霞面布嚴霜,冷冽的道:“這叫硬打硬碰,視死如歸 屈先生,正面較鬥,以技求勝,完全是毫無圓轉餘地的傳統拼搏方式,其中何來智謀巧妙可言?而孟天復、山莫古的功力高出各位甚多,像這樣的鬥殺,你們還到哪裡去求僥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不到一幫子人商議了大半天,竟只得出如此一個結論,屈先生,你不覺得荒唐可悲嗎?”
  屈歸靈沉默片歇,才低緩的道:“話也不是這麼說,二姑娘,決戰的過程中,仍有某些技巧可為運用……”哼了一聲,何如霞道:“人家的修為如何,你可是領教過,應該肚裡有數,我怕在你尚未及找出對方破綻以前,自己的破綻已先被對方找出,那時辰,你的樂子就大了!”
  屈歸靈道:“這一層我們也早顧慮到,所以,對付孟天復、山莫古的人選便不止一個!”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一定是當然人選?”
  屈歸靈趕緊解釋:“沒有人視我為當然人選,二姑娘,我是自願請纓,主動上陣,為了我這個要求,令尊還猶豫了好久,是我堅持,他才勉強答應下來……”
  何如霞恨聲道:“你倒勇敢!”
  屈歸靈苦笑道:“在我這樣的年紀與江湖歷練來說,已經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時候了,二姑娘,我做事一向是寧折毋彎,貫徹始終的性子,既插手了這樁糾葛,且黑白業已分明,便決不半途而廢,尤其在貴幫上下的善待有加里,自覺和貴幫有了齒唇相依的認同感,福禍與共,乃是一種極其自然的情態反應,最不能推諉含混的,是你對我的好,為報知遇,該當豁命以赴,斷無絲毫血氣上的衝動……”愣了一會,何如霞的語聲微微顫抖著:“你也該當知道,我不希望你輕言涉險……”屈歸靈真摯的道:“一個男人,要面對現實,當危難臨頭,必須有所承擔,二姑娘,誰無父母,誰無子弟?艱巨在前,總得有人領先去摃、去頂,你不願擋第一陣,誰又願意他們的親屬子弟犯難攻堅?不可忘記令尊是全幫的首領,精神的支柱,幫的興衰存亡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但禦敵抗侮他又必得率先靠前,為了兩全,勢須有人代表他擇一肩摃,二姑娘,我毛遂自薦,想你不會認做唐突吧?”
  眸瞳裡閃漾著瑩瑩流波,幾度唇吻翕合,何如霞始哽咽著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非常明白,屈先生,我……我只怕會苦了……”輕拍何如霞手背,屈歸靈低聲道:“當仁不讓的事,是無須謙懷的,說不定有人想搶這份差使,還不夠資格呢!”
  何如霞心口湧起一股連她亦分不清的甜酸感受,幾乎控制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什麼時候了?虧你還有心情說俏皮話,就不知人家多發愁……”屈歸靈扮著笑臉道:“不愁,不愁,等會交鋒的辰光,決不止我一個人去對付那兩個魔星,人手已經挑定,保證陣容堅強,叫兩個老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何如霞正色道:“屈先生,我有一句話,可得講在前頭,免得到時候你又嫌我擅做主張 ”屈歸靈生怕這位二姑奶奶又出點子,再興主意,趕忙打聲哈哈,想帶過話題:“不用急,靠後有你說話的時間,眼前咱們該準備著接仗交兵啦……”何如霞神色倏沉,聲調突兀的凜烈起來,與方才的悽婉柔媚,像是忽的換了一個人:“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這句話不能等到以後,我現在就要說!”
  想笑卻笑不出來,屈歸靈攤攤手挪了挪位置,表面上倒還從容:“二姑娘,你這是怎麼啦?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真叫風雲突變,天機難測,前一刻尚笑語溫潤,後一刻便雷霆交加,就算千面觀音吧,怕也沒有你這種七情交替的換轉法
   ”何如霞生硬的道:“屈先生,我不要聽那些插科打諢,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如果你抗不住孟天復和山莫古兩個,或者我認為你的情況有了危險,無論在任何形勢之下,我都會加入戰陣,與你一起承擔後果!”
  屈歸靈著急的道:“千萬不可如此莽撞,二姑娘,你要明白,這是 ”何如霞面無表情的接上來道:“這是你說的:齒唇相依,福禍與共!”
  屈歸靈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伏身於草叢後的屠難生已興奮又緊張的低呼起來:
  “有動靜了,兔崽子們到底憋不住啦!”
  屈歸靈和何如霞的目光立刻投注向烏黝黝的海面上,而方才尚是一片黑暗的海面,只這須臾之間,業已出現了另一幅景象 另一幅怪異詭密的景象。
  就仿佛是自虛無中突然凝生,也宛若從水底悄悄冒升上來,近百盞大小不一的燈火便驟而亮起,在海波之上浮沉移晃,燈火呈現著昏黃的色彩,盪洋著死氣沉沉的晦鬱,飄忽明滅,無聲無息,頗似一只只幽靈的眼睛,顯得空茫而索落……
  水面上的點點燈火,當然是桅燈或船照,這些燈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亮起,足見“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亦極其小心,他們為恐洩露集結位置,竟冒險於黑暗的海面上鼓浪行船,直到搶灘之前,才亮燈探路,這番措施,也算得上周密大膽了。
  何起濤早從避風處站立起來,目光炯然的注視著海上點點燈火的起伏移動,他迎著潮聲,略略提高了嗓門問道:“距離大概多遠?”
  屠難生移過去幾步,估量著道:“約莫裡許遠近,如今正在漲潮,配合著潮湧的勢子,炷香光景就能抵岸!”
  何起濤肅穆的道:“消息說的是對方單桅船隻約有二十餘艘,眼下看起來好像不止此數,難生,會出岔麼?”
  屠難生道:“應該把小艇或舢板也算進去,數目就差不多了,這裡只有灘礁,沒有碼頭,大船靠岸比較困難,用梭艇打前站並不困難……”點點頭,何起濤道:
  “他們這一次,仍然來了不少人,照船數看,可能人手在七百員以上!”
  嘿嘿一笑,屠難生豪壯的道:“多多益善,老闆,只這一遭,便要殺他們一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將‘鐵槳旗’的旗號丟入波濤,使其永沉水底,萬劫不復!”
  何起濤沉著的道:“我們這邊都準備妥當了麼?”
  屠難生道:“早周全了,如今只等老闆你一聲令下,便可群起而攻,刀矛齊下!”
  何起濤目注水面,慎重的道:“似乎稍微遠了點,再等他們繼續接近一段再動手,雪舫 ”肅立在何起濤身後的楊雪舫趕緊跨前兩步,恭聲應道:“小的在。”
  何起濤道:“信號火箭都備妥了?”
  楊雪舫瘦削無肉的面孔上流露著一股強自抑制的亢奮神色,他迅速的道:
  “沒有錯,小的便端候著幫主下令,分樣施放信號!”
  背負起雙手,何起濤喃喃的道:“也好,事情總歸得有個決斷,早了比晚了要強……”屠難生接口道:“老闆放心,我有預感,今晚上我們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深沉的一笑,何起濤道:“但願是如此了。”
  這邊,屈歸靈看了輕偎在身側的何如霞一眼,帶幾分感觸的放低聲音道:
  “令尊確有一方雄主之風,大敵當前,沉穩如故,絲毫不顯緊張慌亂,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鎮定,我就望塵莫及了……”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氣,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純,也夠瞧的,別忘了我見過你的臨場架勢!”
  屈歸靈搖頭道:“單打獨鬥,和指揮大軍對陣,完全是兩種情形,修為不夠,斷難當此艱巨,大將之才與匹夫之勇,差別就在這裡了。”
  用手整理著被海風吹亂了的髮絲,何如霞沒來由的歎一口氣,幽幽的道:
  “屈先生,殺伐將起,血雲瀰漫,在這一刻,你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感受?”
  屈歸靈默然片刻,沉緩道:“但覺心情窒悶,難以開朗,肩頭上像摃著座無形的山,壓得喘不過氣來,至於惴疑憂悸,則就更不在話下了……”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所以對於殺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結論 還是不沾為妙,避之則祥,屈先生,我們何其不幸,俱皆生為江湖人!”
  屈歸靈深深的望著何如霞,極輕極柔的道:“如果這一劫過得去,二姑娘,我們便可以做個選擇,人間世上,盡多安和樂利之處,不在道上闖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說的話可要記得,別事過了又拋到九霄雲外去啦!”
  屈歸靈靜靜的道:“我會記得,二姑娘。”
  這時,那一頭傳來何起濤渾厚蒼勁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
  “難生觀察敵前戰況演變,雪舫,準備施放信號,展開行動 ”不由得緊緊握住屈歸靈的手,何如霞兩眼圓睜,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時辰到了,屈先生……”
  隨著她微顫的尾音,何起濤已響起一聲冷喝:“飛焰彈!”
  楊雪舫發響斯應,立即覆誦:“是,飛焰彈 ”只見這位“丹心七志士”
  的兄弟右手翻揚,拇指與食中兩指已捻穩著一只圓錐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摺子適時抖亮,毫無間歇的湊近底部的引線,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這只白鐵亮的火箭已“嗤”一聲騰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現出一蓬猩赤的光雨 宛如繽紛的血芒!
  火箭炸開的頃刻,海灘右側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帶,已驀而亮起數十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球,火球並非靜止,而是各自循著一定的圓規急回繞飛旋,於是,一個個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環,尚帶著火球迴旋時那種特異的“呼”“呼”聲響,景象既壯觀、又奇幻。
  幾乎在同一時間,旋轉中的火球突兀凌空飛拋,有如流星殞石般劃破黑暗,紛紛帶著閃耀的焰尾撞擊海面上任何移動的目標!
  火球是由一種特殊的油膠調製而成,以長索連系鋼絲兜網,在人們掄臂旋身中拋出,這種火球,質地脆軟,一經碰擊,便四散分裂,碎裂後的塊粒並不熄滅,仍會繼續燃燒,如不加以撲滅,能夠一直燒到原質成燼方止,是一樁十分霸道的火器。
  拋擲“飛餡彈”的投手,“千帆幫”一共訓練了五十名,這五十個人全是百中選一、臂力特強的壯漢,他們不但個個有一把好力氣,更且目光銳利,腰眼活絡,運勁藉勢都有獨到之處,在經過長時期的嚴格訓練後,要沒有一擲之下十丈遠近的功力,或落彈點在三尺方圓之內,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從頭來起,直到拋出了規定成績,才等於過了第一關,更要在夜間投出了相等的距離準頭,始能結業,訓練的日子長達十八個月,待到功成出師的那一天,五十個人早就練熟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本事,迴旋墊步、揮索投球,八九不離十,幾乎準確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只海碗 就這五十名飽經夾磨的角色,此刻一齊運展,索飛球曳之下,“鐵槳旗”的樂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著燦麗的尾焰運展迸濺著星芒,在夜空中劃過一條炫亮的弧線,於是,“砰”“砰”的撞擊聲裡,火花四射,烈焰騰卷,剎時間十餘只載滿人的尖頭舢板及四五艘單雙桅大船,已燒著火燃燒起來。
  赤紅的火舌吞吐蔓延,燒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艷,人們在狂號尖嗥著奔撞推擠,爭先恐後的躍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著火燒著肉的,喉管裡逼出來的腔調就越發慘厲得夠瞧了。五十名久經訓練的投手,在第一輪火球拋出之後,非常熟練的立刻裝上第二枚球體於鋼絲編制的網兜之內,點火投球,又是光環回閃,又是流星如雨,眨眼裡,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擊中大小十餘艘!船在燃燒,人在呼號,不斷的物體落水聲襯著偶而閃泛的兵刃寒芒,更顯得景況淒怖,頃刻之前猶平靜深沉的海面,只這瞬息,竟己變成了活鮮鮮的修羅場!
  土崗頂上,何起濤形態冷酷,面色僵凝,不帶任何七情六欲的反映,彷彿目中所視,耳間所聞,與他毫無關連,現在,他正要把這種“毫無關連”的殲敵意志繼續延伸下去:“雲舫,石弩。”
  楊雪舫回應道:“是,石弩。”
  隨著他的聲音,又一只火箭穿升夜空,煙火炸出一團青白色的光雲,光雲閃現的同時,“飛焰彈”的投手們迅即停止動作,隱入黑暗的礁凹岩隙中。
  攻擊的間距,業經測量安排,長短遠近,亦由不同的武器擔負任務,“飛焰彈”的歇止,並不表示攻擊停頓,相反的,這代表著另一場凌厲的轟擊即將開始。
  幾乎緊接著那五十名“飛焰彈”投手的隱伏,土崗側地的據高點附近,馬上響起連串又沉悶的機括響動聲,夜影裡,只見每次聲音響動,全帶起一只粗圓長桿的倒翻,桿頭碗形的承槽內,一枚巨大的石塊便掠空飛去,巨石經天,發出懾人心魄的呼嘯聲,而落石的範圍,恰好是離著灘邊丈許之處 “鐵槳旗”人馬眼前正在賣力找登岸位置!
  石塊衝激得浪花四濺,落在船上,船隻不破即覆,砸中人身,人身便就不成人身了。距離與角度是早就標示好的,依照標定的方位投置石弩,板簧發射,當然落點不差,誰要在這個當口闖入落石區域之內,面對由天而降、形同流星殞石般的石彈,就端靠自己的眼快身活,以求生路啦。
  經過這兩陣飛焰石彈的攻擊,水面上“鐵槳旗”的人馬自是吃虧不小,但儘管傾舟傷人,主力仍在,大小百來只船艇,約莫還有六七十艘未曾受損,此刻,所有尚能運作的船隻,在他們一鼓作氣的催動下,業已駛近灘頭,不等船停靠實,上面的負載已紛紛躍舟涉水,狼嗥虎嘯般狂聲吶喊著衝上岸來!
  站在何起濤身邊的屠難生,面對這兩軍交鋒的前的俄頃,反而有著出奇的冷靜,他望瞭望何起濤,從容又鎮定的道:“他們上來了,老闆,聽那嗓門,似乎還頗有幾分後勁!”
  何起濤連眼皮子也沒有撩動一下,籲了口氣,沉沉緩緩的道:“雪舫,長弓手。”
  楊雪舫極快的復誦:“是,長弓手。”
  第三只火箭騰空,爆出四射的流焰,流焰呈現著刺眼的橘紅及亮藍色彩,而像是呼應著天上璀燦的色彩,一溜溜冷銳的白芒倏起,縱橫交織,有如一面突兀凝成的光網,光網密結,帶著死亡的氣息,兜頂罩向礁灘下蜂湧而來的人影。
  箭鏃破空的聲音尖利又快速,它的反應亦如立竿見影,聲聲痛號慘叫立時不絕如縷,有人僕倒,有人翻滾,也有人在跳動閃挪,兵刃的芒彩炫映,金鐵的撞擊鏗鏘,不過,幾陣箭雨,也僅是暫時將衝上的人潮阻滯了片刻而已。
  黑暗中看不到血的鮮豔、血的炫麗,但是,人們卻可以在亢奮的情緒中,激昂的殺機裡,聞嗅到飄漾於空氣間的血腥味 有點像生鐵上的鐵銹味道,因為這種味道的刺激,人們的原始獸性更形勃升,嗜血的衝動,便也流露無遺了。
  灘上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一片殺氣騰騰的混亂,船桅的燈光搖晃,殘艇的火焰熊熊,人影奔突,寒芒流閃,不知誰在狂叱怒罵,也不知誰在呼號吶喊,有的地方業已接仗,兵器的碰擊聲綿密清脆,像灑落遍地的冰珠。
  何起濤站在那裡,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塑像,屠難生亦緊閉雙唇,不發一言,他們只靜靜注視著下面情況的演變,似是注視著另一個世界的般般幻影,模樣深沉得恍似已無感應。
  幾步之外的何如霞卻憋不住了,她暗裡扯了屈歸靈的衣角一下,顯得有些焦灼的道:“爹和難生叔是怎麼了?人家已經衝上岸到了眼前,他們怎麼還不發令迎擊?看上去兩位老先生都像沒事人似的……”屈歸靈低聲道:“我們已經暗中布好一個袋形陷阱,袋口在灘邊,袋底就是這座土崗,等他們再深入一點,便可適時收口襲殺,你別急,時辰就快到了!”
  何如霞不解的問:“袋形陷阱?”
  屈歸靈道:“不錯,那是一種圍聚殲殺的戰陣,眼前的地形,十分適宜運用此項戰陣。”
  何如霞尋思了須臾,顯然是不大放心,她的語氣裡透著疑竇:“你們沒搞錯吧?共三百多人,要圍殲人家七八百甚至上千人,圍得住嗎?”
  輕輕捏了何如霞的手掌,屈歸靈一邊是安慰,一面表示著極大的自信:“所謂運用之妙,存乎於心,且兩軍交戰,製敵致果,兵在精而不在多,二姑娘,對方正在逐步踏入我們預先布妥的陷阱,每一步發展,皆在我們早期的判斷之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今晚的決戰,我們應該已經有了一半的勝算!”
  何如霞正想說什麼,那一頭,何起濤的語聲又像悶雷般敲上人的心頭:“情況差不多了,雪舫,立時發令下去,開始襲殺圍攻!”
  楊雪肪沉聲道:“是,開始襲殺圍攻!”
  於是,再一只火箭射上黝暗的夜空,火箭噴凝成一股單純的紅焰,宛如一柄斬入人心的血刃,像剛自胸膛拔出,還赤淋淋的呢!
runonetime 目前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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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赤眸毒膽奪命來

  土崗之下,更沿著整片礁灘,形成了一個半圓,燈籠火把就是以這種形勢與無比的快速點燃起來,燈火迎著海風晃盪,桿座卻全固定在附著物上,並非燈火之下都有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撲向灘頭。
  首先發動攻擊的一組人馬,仍是以“鐵鬼手”荊之浩帶頭的“天”字旗所屬,他個人一馬當先,有如猛虎出柙,照面之間,鬼手掣掠,已經血肉橫飛的敲翻了五名來敵,但是“鐵槳旗”方面顯然不容他如此猖獗,斜刺裡有人切入,正是新近來援的“電舞殿”殿主、“九翼鵬”衛嘯!
  衛嘯與荊之浩也是素識,然而此情此景,不但難敘契闊,更且得遠避嫌疑,雖不至於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衝動,那種故人舊誼的情份,卻已蕩然無存,雙方甫始接觸,立即各不退讓的殺成一團!
  荊之浩手下唯一尚能登場應戰的“正護旗手”、“雙死角”之一吳浪,緊隨著他的老上司行動,這邊廂荊之浩一對上衛嘯,“電舞殿”的九名大把已圍住了吳浪。不過他們以多吃少的企圖卻未能得逞 “丹心七志士”中的五位:賀晚晴、魯思進、何良、杜宜昌、袁衡等業已適時趕到,和吳浪並肩子抗敵了!
  搶灘深入的“燕子”危中行剛剛掠到土崗下面,已被由上躍落的屠難生截住,屠難生素有“虎鯊”之號,最是驍勇凶悍不過,他一截住危中行,手上的大鍘刀已潑雪撼風般狂掃而來,出勢之猛,運招之毒,像是早與危中行結過不共戴天之仇!
  礁灘的左側,“千帆幫”“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率眾迎戰的對象,正是“鐵槳旗”“風嘯殿”殿主“行死環”石重,兩個人此番相遇,算是“二度梅”了,然而彼此之間皆有默契,進退過招,外表看來劇烈,其實只為虛應故事 透過“白髯血爪”萬滄的溝通,雙方的立場都已有所了解,是以這第二次拼鬥,就決不同於頭一遭那麼真刀真槍,殺氣騰騰啦。
  他們兩位是如此,但卻不能把心思明告於手下,因而兩個帶頭的動作固是僅止於表演,他們的兒郎們卻互拼得扎實火辣,毫不含糊,“地”字旗的三名“正訪護旗手”賈興、程光、鍾家麒,全是卯足了勁在搏命,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也在傾力抗拮,光景是不分生死、斷不休的模樣!
  至於兩方的一般兄弟,則更殺進殺出,刀光劍影,鬥得不可開交了。
  “黃”字旗的大掌舵“黑龍”官小樓,這一次算是找上了夠嗆的對手 來自西陲的武林大豪“反手奪命”沙無恨:兩個人都是一樣桀驁不馴的性子,一樣崖岸自高的心思,一朝豁上,場面之劇烈,便是毫不矯作的龍爭虎鬥,官小樓屬下的三名“正護旗手”,則領著人馬與對方“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纏做一團。“雷鳴殿”原本也有九位“大把頭,只是經過屈歸靈和葉潛龍前些日那一場狙殺,如今亦僅剩下五員了!
  “鐵將旗”“雲起殿”的精英,則只有一位抱傷上陣 虛弱不堪的“長鞭”
  盧存敬真可說是拿一條老命在橫拼,他的九員“大把頭”,已在首領進襲“千帆幫”的戰役中死得盡淨,如今,自已由人抬在一乘軟兜上搶灘,而殺伐的場面一旦擺開,便沒有情份好講,無論他是完整抑或殘缺,全不在敵對者的考慮之例
   既然上陣,就算強仇,除了襲殺,再無他途。
  截襲盧存敬的,是“千帆幫”總壇的禁衛首領馬傑,馬傑領著他兩個伙計范保才與蔡昆合圍而上,竟也來勢洶洶頗生銳氣;老實說,盧存敬假如在正常狀況下,馬傑根本不夠沾邊的資格,怎麼輪亦輪不到他邀擊人家,問題是盧存敬現在的體能情形大弱於往昔,馬傑自則不須客氣,鄉下人賣柿子 當然挑軟的捏,這是戰陣,哪有多少慈悲可言?
  盧存敬眼見對方撲上來消遣自家的人物,居然是這等尋常角兒,一股子怒氣便忍不住往上衝,人坐有細藤軟兜裡,雙目已泛上紅,包紮著鋼圈的蟒皮長鞭怪蛇也似穿飛抽掃,更日爹日娘的怒罵不停。馬傑他們三人卻是識得利害,不肯正面攻拒,只圍著姓盧的軟兜四周竄走閃擊,游回之間,倒也有打有還,盧存敬要不是還有一幹手下兒郎幫襯維護,保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出醜認栽!
  戰況進行得十分激烈,整片灘上,像一鍋沸湯般翻騰著,但在翻騰的氣氛裡,卻有一股寒凜的銳勢在凝形、在伸展,並且以堅定又穩沉的步調逼向土崗,四周的拼鬥宛如排排浪花,全在接觸到這銳勢之前就飄盪開去了……是的,這股銳勢是由一行人所形成,他們分別是魏長風、宮子鬱、萬滄,以及隨在後面的“白眉仙翁”孟天復、“一杖獨行”山莫古。
  土崗之上,何起濤卓然挺立,衣袍迎風舞,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魏長風等一行人的逐步來到,他身邊,楊雪舫則鼻孔大張,嘴唇緊抿,額上青筋暴浮,一對“勾邊槍”的鎗桿都似握進掌心裡了。
  這時,屈歸靈單獨移近何起濤,何如霞見狀之下,也忙跟著湊了過來,屈歸靈望一眼這位二姑娘,不由嘆了口氣,然後,才低聲向何起濤道:“幫主,情報似乎不錯,是孟天復與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到了!”
  何起濤微微點頭,音調略顯沙啞:“他們選擇對象的眼力很準,毫不拖泥帶水便衝著我來了!”
  屈歸靈道:“不,是衝著‘我們’來了!”
  何起濤深深的看了看屈歸靈,多少激情摯感,便全包含在這一瞥之中 最是生死見交情,存亡當前,還有什麼比福禍與共的夥伴更令人貼心的?
  何如霞但覺眼眶一陣潮濕,竟有悸震的感觸,她抑制著將起的哽咽,只緊緊在暗裡握住屈歸靈的左手,把自己的千恩萬謝,無限情愫,都在這頃刻間用心語傳送過去。
  於是,楊雪舫呼吸急迫的道:“他們快到了,老闆 ”何起濤“嗯”了一聲:“這是必然的結果,雪舫,他們遲早都會到的。”
  拍拍楊雪舫的肩頭 何起濤對手下們極少有這種親切的動作,楊雪舫方覺驚愕失措,何起濤又緩緩的接下去道:“所以,你無妨把自己放輕鬆點,同大夥一齊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舐舐嘴唇,楊雪舫躬身道:“是的,老闆,小的會好好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在土崗高處的燈火映照下,魏長風一行人的輪廓越見清楚,甚至連他們的五官神情也俱入視線,因此,那種逼心懾魄的壓制感,亦就益形沉重了,五張人臉宛如浴著血光,陰酷得像是剛從九幽地府爬上來的勾魂使者……屈歸靈無聲的嘆喟著,悄問何如霞道:“二姑娘,目前的情勢,你該看得明白,莫非你非要湊這個熱鬧不可?”
  一雙鳳眼瞪了起來,何如霞生氣的道:
  “我這是在為幫口出力,替我姐姐報仇,更為了替母親盡一份做女兒的心意,怎麼能叫‘湊熱鬧’屈先生,你說話可得多少斟酌點!”
  屈歸靈不是不想再斟酌,實際上,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斟酌”了,因為魏長風他們五個人,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裡,業已登至土崗的半腰,不過是十餘步的距離,便來到眼前啦。
  楊雪舫此刻低促的道:“老闆,我們迎上去?”
  何起濤靜靜的道:“不忙,看他們的行動再做決定。”
  就在接近至丈許遠近的光景,魏長風一行人停下腳步,十道目光銳利又迅速的向四周搜視,然後,魏長風才毫無笑意的笑了笑:“何二哥,算起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我們老兄弟又見面了,只不過,這一次竟由你採取主動,拔了頭籌,倒是我事先不曾料及 ”何起濤冷漠的道:“人總該有點長進,不合老是坐在那裡任由宰割,魏長風,你說對不對?”
  魏長風生硬的笑道:“你把我們登岸的時辰、地點,甚至兵力的多寡,都估算得相當正確,何二哥,恐怕不是全由你或你的智囊團合計臆測的結果吧?”
  何起濤僵著面孔道:“這是我們的事,你無須知道,而且,我們也不會讓你知道!”
  魂長風雙目倏寒,殺氣騰騰的道:“告訴我,你賣通了我們之中的哪一個?
  是誰出賣了我們?”
  輕蔑的笑了,何起濤道:“這算什麼?威協抑或逼迫?魏長風,你又當我是何許人?可憐你還懵懂酣夢裡,沉醉幻覺中,你到現在尚不明白你已盡失人心、眾叛親離?到眼前猶不知道士氣渙散、敗象早逞?不但我‘千帆幫’人人欲誅你而後快,連你們‘鐵槳旗’上下亦恨不能掙脫枷鎖,逃離苦海,好叫你這窮兵黷武、狂悖貪婪的獨夫去面對絕亡,號天不應!”
  深深吸了口氣,魏長風的眼角在難以查覺的抽搐,他努力平抑著自己衍生心底的疑慮及憤怒,特意用一種閒淡的聲音說話:“何二哥,你編得好故事,我倒不曉得何二哥還有這麼一手編故事的才能 ”何起濤沉緩的道:“你明白我不是編故事,魏長風,因為你已親自見到故事之外的事實,事實是不須編造的,而且你心裡很有數,你的劫運到了!”
  狂笑一聲,魏長風面孔微見扭曲,雙手揮舞著吶喊:“我心裡扎實得很,姓何的,我比你更有自信,你看到周遭的情況了麼?
  處處殺伐,戰火遍野,刀在揮,血在濺,‘鐵槳旗’的兄弟正以雷霆之威、虎狼之猛來殲殺你們這些敗類渣滓,這叫‘軍心渙散’、‘眾叛親離’?何起濤,不是我懵懂,是你迷糊了!昂紋 紋降 牡潰骸罷庵皇竊菔鋇那樾危  植渙碩嗑茫 撼 紓 憬 芸吹劍 置婧芸煬突崞鴇浠  斕攪 悴桓抑瞇諾某潭齲?

  魏長風黑須拂動,霹靂般叱喝:“何起濤,只是眼前你已死到臨頭,猶敢滿嘴胡訾、妖言惑眾?!”
  一直站在魏長風後面的孟天復與山莫古兩人,到現在才有了動作;孟天復先是哧哧笑的打了個哈哈,背負雙手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帶點斜角的瞅著何起濤,大剌剌的道:“何起濤?”
  何起濤硬梆梆的回應道:“不錯。”
  孟天復形色不變的道:“你大概知道我是誰吧?”
  何起濤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魏長風的師叔,‘黃海’‘赤嚴島’上的‘白眉仙翁’孟天復!”
  孟天復笑呵呵的點著頭,突然間神情一沉,滿臉如布嚴霜:“何起濤,既知我誼屬尊長,卻敢如此張狂,你還有個上下之分麼?”
  何起濤夷然不懼的道:“說起尊長,也要看是哪一類的尊長,像足下這種是非不明、善惡莫辨、更助紂為虐、恃強出頭的尊長,實在不認也罷!”
  孟天復忽然笑了,卻是笑中隱藏著肅煞,流露著極度強烈的酷毒:“何起濤,就憑你放肆至此,我便決計饒你不得!”
  何起濤陰沉的道:“你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輕縱於我,孟天復,你們原本就抱定斬盡殺絕的主意而來,至於我的態度如何,早已不在你們的考慮之例 是好是歹,終究全要走到那條路上!”
  孟天復厲聲道:“很好,你既然明白,我便不與你多費脣舌,手底下且超渡了 ”乾咳一聲,山莫古要死不活的道:“早就該這麼辦啦,我說老孟,不過在收拾這姓何的之前,你不想同那姓屈的小夥子親熱親熱?喏,我看到他人就站在面前,幾天不見,氣色不錯,模樣還挺光鮮的呢!”
  孟天復自然也早看見屈歸靈,只是他並不著急,他業已胸有成竹,他認為眼下的場面,便不是勝算在握,亦可謂十掏八攢,他相信屈歸靈這一次不會再有機會脫離他的手掌心,橫豎早晚的事,為什麼不放得從容些呢?
  望著屈歸靈,這位功力高深無比的“白眉仙翁”又哈哈笑了,他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樣,活脫在對一個可親的晚生子弟說話:“年輕人,久不相見啦,倒叫老夫我好生思念,你大概也忘不了我這糟老頭吧?”
  暗裡咽了口唾沫,屈歸靈幹澀的擠出一抹微笑,哈了哈腰身:“前輩眷顧有加,在下未免惶愧,‘黑岩半島’一別之後,無時不以前輩尊體為念,冒犯之處,尚請前輩有以寬宥……”孟天復伸出右手來,右手的食指與拇指,在燈火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各缺了一小截,他捻動著兩只殘缺的手指,笑容可掬的道:
  “你看見了?我這兩截指頭,就是被你那把軟劍削掉的,還不錯,你總還記惦著這檔子事,當然你也知道,光憑這點小傷,尚要不了我的老命,所以賤體粗安,仍能吃睡正常 ”頓了頓,他又詭異的笑著接下去道:“屈歸靈,跟著我就要向你講老實話了,話可能不中聽,但絕對不摻假,希望你念在老頭子一片摯誠上,莫予見怪。”
  雖然明知道不會是好話,屈歸靈抱著橫豎總得豁上的心理,相當泰然道:
  “前輩一向是直心直腸,快人快語,有什麼教誨,尚請明示,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孟天復用他右手的兩截斷指,輕輕捻動著左邊垂掛下來的白眉眉梢,慢吞吞的道:“自我躋身江湖以還,就已經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數十年來,決無更易,這個規矩很簡單,任何流我血的人,都必須要拿性命來做賠補,我可以十分自負的說,除了兩次意外,其餘的沒有一個能夠違背我所定的規矩,流過我血的人,全都死光了,只有兩個人尚未遭到報復,一個在二十年前,便已天涯海角,不知所終;另一個,呃,屈歸靈,就是你,但你沒有上一位那麼僥倖,因為那個王八蛋早已龜縮不出,雖經我多年追尋查訪,仍無消息,可是你卻正在眼前,結論就是,你死定了!”
  屈歸靈感受得到孟天復的那股深濃恨意,也體會得出在對方故做從容的言談裡所包含著的憤怒與不甘,他神色肅穆的道:“我不會逃走,更不會躲藏,前輩,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毫無生望,活路要靠自己掙扎奮鬥來求取;而你,前輩,也不是主宰生死的神祇,你的一句話甚或你的意願,亦非為別人最後命運的決斷!”
  孟天復竟連連點頭道:“說得好,年輕人,說得好,顯然我們都須要來加以證實,是麼?”
  屈歸靈道:“我想這個程式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我們彼此都不能確信對方的估量正確不誤。”
  這時,“一杖獨行”山莫古老疾呼拉著發一聲怪笑,陰淒淒的插進來道:
  “上一次,老孟,這姓屈的王八羔子算他命大,居然重傷到那等地步幸而不死,這一遭,可萬萬不容他再活出命去,招牌砸一次叫疏忽,砸上兩次就是咱們老朽無能了……”孟天復嘿嘿一笑:“你放心,老不死的,他要能再看到明朝的天光,我就從此退出這紅塵十丈,匿居黃海,永不踏出‘赤岩島’一步!”
  在後面的魏長風不忘適時替他的二師叔打氣,也順便一洩個人的鬱恨:“二師叔不必顧慮,姓屈的報應臨頭,絕對逃不出你老的神威之下!”
  從開始到現在,屈歸靈尚不曾與魏長風交談一句話,事實上,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見過魏長風,如今姓魏的衝著他拿了言語,境界卻確然不高,他不禁有些訝異,一個江湖巨擘,海上大豪,難道就是以這種涵養與意識形態來統率他手下數千兒郎,叱吒風雲雲于一?!
  孟天復豁然笑了:“長風釋念,且看師叔來挫他的氣燄,拎他的項上人頭!”
  於是,沉默了一陣子的何起濤也冷冷的搭上言語:“辰光不早,下面打得熱鬧,我們也不好閒著,事情總要有個解決,各位用不著客氣了!”
  魏長風目瞪何起濤,大聲道:“不錯,事情總要有個解決,而且越快越好,何起濤,這場災禍緣因你我二人而起,我兩人就先做個了斷吧!”
  何起濤的眸瞳深處宛如閃漾著一抹淋淋血光,他面部肌肉僵硬,額頭青筋浮動,每一個字完全從唇縫中迸出。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刻,魏長風,我祈求這一天的來臨已經太長久了 ”
  那時隱泛著青藍光澤的彎月斧,忽的一轉上了魏長風的雙手,他緩緩的道:“我和你一樣迫不及待,只要你多話一日,就是我的痛苦!”
  何起濤掀起袍襟掖於腰間,然後,伸手拔出插在後腰板帶上的“八卦鑄心刀”,寬大的刀鋒寒芒映流,有若秋水,鏤在刃面上的八卦圖紋精華炫動,奪人盡魄,他注視著魏長風,腳步開始做小幅度的移走。
  魏長風冷森的道:“為何不用你最擅長的‘攝魂劍’?”
  何起濤的身形慢慢移動,聲調凜烈:“當該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 魏長風,你怕的就是這個,不是麼?”
  魏長風出手如電,雙斧從左右交叉合斬,何起濤驀然停步,“八卦鑄心刀”
  只是微微一晃,“鏗鏘”兩聲融為一響,彎月斧已在火星爍閃下翻盪回去!
  大旋身!魏長風貼地滾進,雙斧已疊舞急掃,流光交織四溢,彷若水銀傾瀉,而何起濤仍然不讓不躲,刀起刀落,不但快似石火,尤其準確無比,刀刀著點,密不透風的一一封死了敵人的攻勢!
  兩個人甫始對上,孟天復已向他的老伴當山莫古使了眼色,山莫古伸了個懶腰,悶懨懨的走向何起濤,邊有氣無力的道:“看你二位打得熱鬧,我這老朽不免手癢,來來來,便算我一份,大家湊合著切磋切磋!”
  何如霞冷哼一聲,拔尖了嗓門:“老不要臉,虧你還是武林中的前輩,竟用這種下作手段以眾凌寡?”
  斜眼望著何如霞,山莫古陰惻惻的道:“你剛才叫我什麼?小丫頭。”
  早就豁出去了,何如霞步步不讓的道:“我叫你老不要臉,因為你為老不尊,做的竟是不要臉的事!”
  滿面深刻的皺褶都抖動起來,山莫古一雙眼盯著何如霞,眼中光芒像毒蛇吞吐的紅信,他把手中的鳩首杖點著何如霞,語聲冷銳得似一柄寒刃:“你過來,小丫頭。”
  頭一昂,何如霞的“鴛鴦劍”,“嗆”一聲出鞘,她倔強的抗頂著道:“過來就過來,你當姑娘我含糊你?”
  屈歸靈適時攔向何如霞身前,一面迅速遞著手式,一面對著山莫古道:“山前輩,挑對手可得挑不離譜的對手,鬥起來才痛快相當,淨想揀軟的捏,恐怕有失前輩你的身份吧?”
  山莫古陰著聲道:“如此說來,你自認和我比較,並不離譜,而且,有意替那丫頭片子上陣了?”
  屈歸靈頷首道:“正是這個意思,前輩。”
  鳩首杖來得速度之快,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根本不見山莫古有什麼動作,杖首的鳩喙已點至胸前,好在屈歸靈早已全神戒備,山莫古的攻勢快,他的反應也絲毫不慢,猛一吸腹弓腰,匹練似的光華起處,來至胸前的鳩首杖已被重重震開!
  山莫古喝一聲“好”,腳步輕滑,杖身縱橫,便彷彿巨杵層疊,擂木翻滾,排山壓頂的覆罩下來,氣勢之凌厲,實在罕見!
  屈歸靈領教過山莫古的手段,杖影才現,他人如飛鴻,又似一個有形無質、存活在兩度空間的幽靈,便那麼精確、又那麼其快之極的在杖風杵雨中穿回閃騰起來,於有限的隙縫裡,將身體做著各種不同的扭曲翻滾姿態,間或劍出如虹,照樣是有打有還!
  掠陣觀戰的孟天復,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卻越看越氣、越看越驚,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屈歸靈的身手又有了進展,什麼情況之下,人的技藝會如長春籐,總是那麼不停不歇的攀生著?於是,他更加下定決心,要盡一切力量斬斷這根藤莖,否則,他知道,“海怪山魅”往後就別想再過安穩日子了!
  心裡這麼尋思著,腳步已經開始向屈歸靈那邊移動,同時,孟天復一張原本紅油油的臉孔也極快的透出了肅煞的鐵青之色!
  何如霞旁觀者清,睹狀之下,她雙劍倏橫,口中尖叱:“孟天復,孟老鬼,你也想和山莫古一樣的耍不要臉嗎?”
  孟天復繼續迫上,邊不屑的道:“叫囂謾罵解決不了問題,死丫頭,更可悲的是你連叫囂謾罵的時間都不長久了!”
  一直守護在何起濤那側的楊雪舫,此刻一個虎跳來到近前,他的“勾連槍”
  朝天豎起,人站得像是一座小山:“孟前輩,‘丹心七志士’楊雪舫不揣淺薄,特來侍候!”
  眯著眼打量楊雪舫,孟天復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正世道變了不是?什麼蝦兵蟹將、穿牆打洞的貨也都想上台盤,就憑我這號人物,居然連番遇著些三流混子、九流雜碎,要不橫下心來痛宰幾個,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鳥氣?”
  楊雪舫大聲道:“孟前輩,我不是三流混子、九流雜碎,我或者武功比不上你,但我和你一樣,都是江湖中人,而且,品格決不比你低下!”
  孟天復臉然一沉,雙眸如火:“我不管你是誰,你只要和道一點 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勾連槍”霍然平直,楊雪舫形態凜烈,毫不畏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前輩既有心成全,我好歹受教就是!”
  孟天復氣得大喝一聲:“我操 ”
  一聲喝罵尚未休止,半空中人影倏映,冷芒閃飛,宛若凝電,快得難以言喻的指向楊雪舫,並同時傳來“黑摩韌”宮子鬱的聲音;“不煩前輩動手,我宮子鬱代勞了!”
  楊雪舫橫槍勾翻,身形疾轉,宮子郁凌空騰舞,劍勢矯卷如靈蛇飛鴻,接觸的一剎,楊雪舫已被逼退五步!
  於是,何如霞悶聲不響,“鴛鴦劍”流爍苦夜空中殞星的曳尾,猝然刺向那半途殺出來的“黑摩韌”宮子鬱!
  宮子鬱不愧是“崑崙”的好手,何如霞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並沒有使他慌亂,“九寸腸”指點之間,立時也將何如霞涵括入他的劍芒之內!
  孟天復的臉上掠過一抹幾乎擠得出血來的微笑,又開始往屈歸靈與山莫古拼鬥的位置移動 他不想放走任何適於殲殺的機會!
  在燈光的晃映中,一條人影忽然冒了出來,冒出來的角度,正好是孟天復前進過的後側方,也就是說,十分有利的一個出手方位。
  孟天復停止動作,微微扭頭望過去,不待他開口,那人已笑吟吟的出了言語:
  “在下霍邦,忝掌‘千帆幫’二當家之識,這邊廂先向孟前輩請安了。”
  鼻孔裡發了一聲冷哼,孟天復端詳著霍邦,不由怒氣上升:“霍邦,你人往這裡一站,顯見是衝著我來的,怎麼著?想找我老頭子稱量稱量?”
  拱拱手,霍邦的神色帶著三分謙虛、七分強硬,卻是亢勝於卑的道:“說到稱量前輩,那是言重了,在下擔待不起,不過呢,前輩若存心夾攻屈歸靈,在下卻認為有失公允,難以苟同,而留著在下置閒於此,不正好供前輩試手麼?”
  孟天復目定定的注視著霍邦,驀地笑了起來,他連連點著頭道:“很好,霍邦,說得好,做得更好,看來,你們早把人手的配置安排妥了,無論獨打群毆,皆是步驟齊一的連環套,而你,必然是布在一定位置上準備對付我的一著棋,嗯?”
  霍邦依然笑容不改,他躬了躬身,顯得從容不迫的道:“不敢,在下只是聊備下格,端候著替前輩散心餵招罷了。”
  孟天復的白眉輕皺,若有所思,他本能的搓揉雙手,以一種頓悟的語氣道:
  “我想起來了,霍邦,你素有‘摩雲擒龍手”之稱,亦是以掌上功夫見長,說起來我們也是走的同一路數,你大概想用你的掌功來測試一下我在這方面的造詣如何,是這樣麼?“霍邦又拱拱手,言詞卻沒有一點與他拱手的動作相配合,硬得很:“在下何能,豈敢測試前輩的掌上神功?說穿了只是一個意思 恁情拼上一死,也要阻遏前輩的銳勢,不令前輩兇念得逞!”
  孟天復雙掌緩緩提起,臉上殺機凝布,他的口唇翕張,僅吐出兩個字:“有種 ”“種”字的餘音猶在裊繞不散,空氣間,像是突兀起了一聲爆炸,隨著震耳的音響,炸波推動翻湧,氣流激盪,一陣接一陣的狂 便卷向霍邦,不但聲勢驚人,那等罡猛的力道,尤其不易招架!
  沒有錯,孟天復已運展了他一世修為的“大周天混元一氣掌”,而且還是全力運展,恨不能一發之下,就把霍邦震死當場!
  霍邦並不僅是嘴硬而已,他也存著極度的戒惕,當空氣中的炸音才響,人已飛躍至三丈之高,隨著氣的的推動,幾次試探下落的適當空隙,但見身影浮沉上下,抖手十七掌已拋向孟天復!
  狂聲大笑中,孟天復雙掌大開大蓋,縱橫交合,宛似能將天地攏於掌心之內,而勁氣回盪,風嘯若泣,掌勢之雄渾恢宏,幾有令風雲變色之概!
  霍邦當然不是孟天復的對手,他亦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孟天復的對手,因此進退攻拒,完全採取遊鬥閃騰的方式,稍沾即走,隨打隨退,決不與孟天復正面交鋒,到底他也算一流的高手,雖不堪同孟天復相比擬,但要糾纏拖延、打閃擊戰,卻仍有其不可忽視的實力,是以一時之間,雙方竟然陷於膠著了。
  燈火映照不到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悄然隱伏著,他不是別個,正是“丹心七志士”的首領,以剽悍勇猛著稱的“赤棍”潘光鬥,如今潘光鬥雙目炯然的注視著前面戰況的演變,他在等候著 等候在適當的時機裡應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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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愁地慘泣飛魂

  “燕子”危中行與屠難生之間的惡鬥,已經超過了百餘招,現在看上去,危中行臉浮油光、額泛虛汗,呼吸也顯然的急促起來,頗有幾分後力不繼的模樣,屠難生雖然不似先前交戰時的靈快矯捷,但兇狠如故,那柄特大號的大鍘刀揮舞旋斬,有若死神手中掄動的刨屍杵,危中行的一對削刀輪儘管竭力招架,卻已相形見絀,呈現強弩之末的味道了!
  就在危中行另一次倉惶躍避中,屠難生的面孔倏然扭曲,掠頭而起,大鍘刀映過一抹半弧,暴斬危中行的背脊,這位昔日“長櫓會”的首領本能的拋肩旋回,雙輪斜出,打算硬拒來勢,屠難生揮刃疾進的一剎,人已推柄翻彈,落到危中行的背後。
  換句話說,危中行雙輪磕拒的對象,只是一柄靠著餘力推送,無人操縱的兵刃!
  輪與刃觸的瞬息,危中行才發覺他碰著的竟是一件沒有人掌握的武器,在此同時,他神色驟變,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股從來亦未曾經受過的沉重力量,便在中行的驚怖裡撞上他的背脊,他覺得似是被一頭巨象兜背踏落,又宛如為一群狂奔的怒牛使銳角頂起,剎那間,他全身的力道從某個看不到的缺口中洩出,身體意識突然變得那麼輕飄、那麼恍惚,感覺中,甚至悠悠蕩蕩的向雲端浮升上去了……望著危中行僕倒在地下的軀體,屠難生的反應幾近麻木,他知道危中行絕對不可能活命了,在他的“錘手”橫擊之下,被擊中的人從來就沒有一個還能不斷氣的,何況,他尚是全力施為!
  抹去額角上的汗水,屠難生的腳步剛待挪動,猝聞頭頂勁風強銳,他人向下蹲,雙掌反揮,又是一記結結實實的錘手!
  來人身手十分了得,凌空倒滾,同時出擊,乖乖,居然是一只四趾尖利、彎曲如鉤的鋼鑄鷹爪 不錯,“白髯血爪”萬滄!
  微微一愕之後,屠難生一個旋步搶回地下的大鍘刀,二話不說,立即向萬滄攻去,萬滄一邊迎戰,一邊低壓著嗓門道:“你把姓危的擺平啦?”
  大鍘刀翻飛得宛如雪濺冰散,虎虎有聲,屠難生也及聲回應:“卻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若非他失算中計,恐怕還得拖下去 ”萬滄進退遊走,似模似樣,鷹爪縱製中,竟是如釋重負的語氣:“崗子上業已展開了全面廝殺,兵對兵,將對將,光景可熱鬧了,獨獨我就找不著真戲假作的對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馬腳,幸好你這裡及時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趕緊下來補上空缺……你知道,要換個貴幫不識內情的兄弟,還真難收場哩,到底該扮到什麼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誰也拿不准……”屠難生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他身形急速騰挪,大鍘刀閃閃流燦,聲音便鑽過冷芒的炫跳溜了過來:“萬老兄,不是說你手下還有六名‘掌刑’在麼?怎的如今一個不見?”
  萬滄故作奮力迎拒之狀,卻先嘆了口氣,腔調中充滿了無奈:“剩下這六個亦早都帶了傷,能再派上用場的只有三員,他們三個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卻兜頭吃了你們一頓流彈石弩外加飛箭,現下一個不見,我看是兇多吉少了……”
  兩個人打得外張內弛,另外的地方卻沒有他們這兒這麼輕鬆愉快,首先,抱傷上陣,豁命以赴的“長鞭”盧存敬那裡,就在此刻起了驟變 經過一段時間的鏖戰以後,盧存敬雖有一幹手下幫著應付馬傑、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擊,到底是重創之身,尚未痊癒,功夫好耐不得血氣虛,幫襯的這些兒郎手腳又不夠利落,幾番拼殺下來,已被馬傑他們三個劈倒了十多員,盧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怨氣一起,就什麼也不顧的要拿老命墊上了!
  坐在軟兜上的這位“鐵槳旗”“雲起殿”的殿主,甫始偏頭躲過蔡昆的刀,另一位“千帆幫”的總壇護衛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個彪形漢子接隙撲上,朴刀如電,對準盧存敬的胸口狠插下來!
  盧存敬的一雙眼猝向上吊,面頰肌肉抽緊,這次他根本不避不讓,長鞭暴抖斜帶,“唰”一聲纏住了保才刺來的刀鋒,僅剩的一條右腿飛快踹出 范保才握刀直送,身子卻奮力上躍,同樣兩腳如風,蹬向盧存敬的臉盤。
  事情就像這樣演進,卻結束得出人意外的快,雙方接觸前的一剎,盧存敬全身驀然倒仰,范保才兩腳落空,下襠已被對方重重踢中,他身軀打橫,跟著已吃人家纏上刀鋒的長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盧存敬那向後一仰,可憐范保才到死也來不及哼卿一聲!
  范保才這一幕結束得快,馬傑的另一場卻接續得更快,他伴當的身子剛剛橫跌,他已從軟兜後面暴躥而上,人執刀進,刀與體合,仰後的盧存敬尚未及恢復原來的姿式,馬傑的朴刀已到了脊樑!
  盧存敬是真個打譜“馬革裹屍”的味道,只見他喉中發出一聲悶吼,長鞭怪蛇似的翻卷,索影閃處,已在馬傑脖子上繞了三圈,鞭身立時抽緊,把一個馬傑頭下腳上的順著軟兜拋過 只是,盧存敬或許忽略了馬傑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鋒利雪亮的朴刀。
  “撲通”一聲沉響,馬傑人摔在礁灘上,脖頸卻歪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一個活人不可能擺置成的角度,他雙眼凸瞪,嘴巴大張,彷彿要凝住什麼、吶喊什麼,大概,他已經看到了深插在盧存敬胸口間的那柄朴刀,而正想發出一聲歡呼?
  蔡昆悲號著,揮動著他的兵刃,像瘋狂了一樣衝殺向眼前那寥寥可數、且已心膽俱裂的“鐵槳旗”人馬當中。前一百二十招裡,雙方是平分秋色,難見軒輊,但一百二十招之後,內力較為悠長且心性沉定穩健的荊之浩就已逐漸佔了優勢,攻拒移換的主動亦漸次由他掌握,衛嘯的敗象呈現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現了敗象,距離終結的時間就非常快了,因為他的對手不會輕易放棄辛苦得來的優勢,必將在主動能以操縱的時機裡猛施壓力,痛下殺手!
  眼前,情況正是這樣。
  荊之浩在揮出七招十一式之後,緊跟著身形暴施,鬼手指劃間彷若來自天上地下,來自四面八方,空氣發出銳嘯,無形的氣流隨著鬼手的映隱波震湧盪,聲勢極其驚人!
  衛嘯似乎也知道分生死、決存亡的關頭到了,他沒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飛鳳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萬千長短不一、冷焰燦閃的芒輝下掃罩荊之浩,兩團互相幻映著迥異光形的實體接觸,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滿地的鐵彈珠 鐵鬼手在光芒斂散的須臾驀然直豎指天,荊之浩卓立原地,額頭上裂開一道寸許長的血口子,鮮血沿著鼻窪、沿著眉梢往下流淌,染紅了他半邊臉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狹窄的“飛鳳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裡,刀鋒泛寒,還在微微晃動著呢!
  隔他七尺之外,衛嘯半坐半臥於兩塊礁石之間,這位素有“九翼鵬”美號的“鐵槳旗”“電舞殿”殿主容顏卻相當安詳,沒有那種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猙獰,雖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處傷口。
  荊之浩注視著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從中來,他嘴唇翕合著,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飄客,死為遊魂,魂兮魂兮,又何曾歸來!
  這時,九名“電舞殿”的大把頭,業已在死傷各一,目睹了衛嘯的陣亡,剩下的七員大把頭免不得心驚膽寒,士氣頓挫,“雙死角”吳浪覷準時機,奮身撲擊,堅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揮猛掃,又一名大把頭丟棄兵刃,滿腦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賀晚晴腳步打旋,身形晃閃,一對金瓜錘串連滾動,像是拋起成百顆黃澄澄的光球,與他對手的那名大把頭躲讓不及,忽的發一聲狂號,連人帶他的三尖兩刃刀衝了過來,賀晚晴雖然兜頭將敵人砸了個溜地滾,自己的手臂上卻亦見彩掛紅!
  又一聲混雜的長嗥傳自近側,竟是何良的一雙鑌鐵梨花短槍分別透入了兩名大把頭的胸腔,許是他貪功太切,疏忽了個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頭的護手山叉卻也插進了他的喉嚨,那混成一片的嗥叫,業已分不清是誰在嘶喊了!
  其實,誰在嘶喊並不重要,反正都是瀕死前的一種回應、一種信號,不甘也罷、不願也罷,這樣的回應與信號仍在持續下去 “丹心七志士”所屬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戰中的大把頭滾抱成一團,他們兩個在沙地礁岩間翻騰糾纏著,嘴裡全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叫,每一滾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會出現一道新的傷口,他們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對方軀體戳刺、剜豁,而過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賀晚晴踉蹌趕到,這擁抱著的兩個死敵,已經寂然不動了。
  另一邊,魯思進正運起他的長喪門劍將對方的一個大把頭兜腹刺穿,而袁衡卻沒有同僚魯思進那樣的運氣,當他的大板斧斬入這各大把頭的右肋時,人家手中匕首亦飛快的反削,連耳朵加頰肉,幾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僅存的那個“電舞殿”大把頭,實在用不著再進一步下他的手了,這位仁兄不但斷了一條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著,兩只眼睛卻瞪如核桃,眼中充滿了怨懼乞憐的神色,魯思進舉了舉他的長喪門劍,又頹然放下,只惡狠狠的衝著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龍”官小樓髮髻散亂,披拂於一頭一肩,他一張瘦削冷酷的臉上透著鐵青,嘴唇緊閉,鼻孔大張,徐徐的呼吸著,腳步每一移動,皆似有萬鈞之重,手上的一把長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隨著他身形的移動微微抖顫 “反手奪命”沙無恨的衣袍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破口,隱隱尚有血漬滲出,他卻恍同未覺,只雙目凝聚,跟著官小樓的動作打轉,他那一對粗大沉重的“判官筆”則交叉胸前,紋絲不動。
  在兩個人的意識裡,已經根本不問不離於身外的境況,完全將精神專注在對手身上,渾然間,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們彼此 這當然不是男女間那種忘情的綺麗,只緣於生死仍此所系,一發之失,便交關性命,他們早就察覺,這次算是找著真正的硬把子了。
  雙方的拼鬥,已過一百五十餘招,痛若的是在這一百五十招的過程裡,他們發現竟然功力相當,難分高下,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甚至斬獲方面,亦是各見顏色,像這樣的搏殺,卻如何才是了局?
  纏鬥的時間過於長久而徒勞無功,一種本能的想法就會隨之滋生,這種想法十分殘酷又慘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換敵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換取敵人的死亡,若有機運、有奇蹟,正負面的結果還是不敢斷言的!
  於是,官小樓有了動作。
  官小樓的長柄如眉刀彷彿一彎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間隙中,一彎新月又猝然幻化為無數彎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無恨的左手判官筆突兀拋起,半旋身,右手筆猛擊拋起的左手筆,那只粗大尖銳的判官筆便像怒矢射日,飛鴻奔天,暴掠身前,隨著筆射筆飛,沙無恨雙手執僅存的一只判官筆,透中回撞。
  兩條身影倏觸立分,官小樓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長柄如眉刀拄挺於地,然後咧嘴笑了,這一笑,鮮血沿著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豔紅綻浸在腳下的礁灘下,隨即又轉為一團團的紫褐,他如釋重負般籲出一口氣,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窩部位的那只判官筆!
  拔筆的一剎,官小樓瘦長的身子,劇烈抖索著,只是片刻,又歸於靜止,但他卻沒有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兩眼盯視前方,宛若其生,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僅是眸瞳中神色,變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於沙無恨,卻要比官小樓好受得多,他的頭顱飛拋在離他身體的尋丈之外,失去首級雖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暫,俄頃前後,卻渡輪迴,天下諸般死法,還有較此更乾脆利落的麼?
  “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在官小樓與沙無恨拼戰結束的當口,也完全隨著沙無恨下落黃泉,而“千帆幫”“黃”字旗的三位“正護旗手”當然亦非白揀到這筆戰果,三個人陪上兩員,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雙方的拼殺並未歇止,只是情況已經冷落了許多,兩邊的人馬仍零零落落的廝鬥著、奔突著,但聲竭力盡的淒慘光景,令人意識到這場瘋狂搏戰,業已將近尾聲了。
  “千帆幫”“地”字旗的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和“鐵槳旗”“風嘯殿”
  殿主“生死環”石重之戰,雖是虛應事故,卻未免越打越不來勁,他們這種慵懶的氣氛,無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屬 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護旗手”與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已從狠命拼殺逐漸演變為各求自保,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下意識裡就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動手過招,好像僅止於演練的程度,先前一鼓作氣的奮勇火辣,隨著時間的過去,竟若陳酒發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這邊是如此,土崗下的屠難生與萬滄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兩個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周遭形勢轉為冷寂的影響,手底下自然就緩慢下來,他們一面打,一面遊目四顧,眼瞅著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場的情況,但心裡又都明白,土崗上頭,恐怕離著收場還有一段間距呢。
  他們的想法沒有錯,土崗子上,戰況正趨劇烈,別說離著收場尚遠,熱鬧剛有得瞧,雙方的火併,堪堪進入方興未艾的地步!
  何起濤力搏魏長風,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領 當然,何起濤還留了一手 戰到現在,魏長風已經居於劣勢,但這劣勢並不十分明顯,魏長風的抗拒力只是緩慢的受到壓制,換句話說,如果何起濤不以奇式險招應敵,兩人間的較鬥仍將繼續一段辰光。
  “黑摩韌”宮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鋒利的“九寸腸”尤其使得出神入化,假若他與楊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對一,早就會有了結果,但以一敵二,情形就不大一樣,加以楊雪舫及何如霞業已豁將出去,兩人夾攻並擊,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宮子郁受人之託纔來助拳掠陣,和對方復仇保幫、齒唇相依的心態頗有不同,要他拼命求勝,主觀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殺下來,他也僅只佔了一點上風,談到得手奏功,還差了不止一步!
  霍幫獨鬥孟天復的場面已經改觀,“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早已現身相助,潘光鬥修為渾厚,技藝扎實,是個驍勇又穩重的角色,若要論起真本領,他比霍邦,也不過就是稍遜半肩而已,有他為助,霍邦頓感壓力減輕,待要挫敗孟天復固仍艱難,至少,已從完全的遊鬥躲避戰術轉為有守有攻的局面了。
  最苦的就是屈歸靈,他以一己之力抗拮“一杖獨行”山莫古,其周旋之吃重不是身歷斯境,難以體會;山莫古與孟天複合稱“海怪山魅”,一在水上獨尊,一在陸上稱霸,氣候都到了家,二人之間的功力,實居伯仲,孟天復固然倚老賣老,在外面代言代攬,處處拔淨山莫古的頭籌,但若論到武功深淺,山莫古決不稍讓,這麼一號魔頭,由屈歸靈單打獨鬥,不啻對挑孟天復一樣,樂子如何小得了?
  兩邊不管是捉對也好,群攻亦罷,拼打的情形是益見火爆激烈,而土崗之下,人們逐漸聚攏,在閃晃的燈火映照裡,由服飾上可以大致分辨出來,聚攏的人們,居然大多都是“千帆幫”的人馬!
  第一個察覺這種情形的,就是山莫古,因為他獨戰屈歸靈之下,尚有餘力,得以觀察四周的動靜,這一看清睹明,饒他功高蓋世,技傾天下,亦不由吃了一驚,杖飛枝舞中脫口吆喝:“下頭在搞什麼鬼名堂?怎的都是‘千帆幫’的一幹小孫小兒往上湊來?”
  孟天復揮掌旋身,目光瞥處,心腔子也是一緊,他提高了嗓門道:“長風,你倒瞧瞧,這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手下都幹什麼吃的去了?”
  正在艱苦支撐的魏長風,不待他師叔發問,業已抽空看明暸土崗下的情況,他一面奮力攻拒,一邊又驚又怒的振吭高呼:“萬滄、衛嘯、盧存敬、石重、危中行……你們在哪裡?你們都在幹什麼?我命令你們馬上給我回話,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刀”如風如浪,波波不息,他冷冷一笑,沉著聲道:
  “這還用回話?魏長風,還是告訴你,‘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了,既已全軍覆沒,你的那幹手下何來活口?”
  魏長風黑臉漲赤,成為一團紫褐,他發了狂似的運斧飛斬,高聲怪叫:“你休想在這裡危言聳聽,故造假象,憑你‘千帆幫’一幹牛鬼蛇神、跳梁小醜,豈能撼我鐵槳一脈?姓何的,我們不上你的當!”
  身形穿閃若電,倏來倏去間,何起濤刀走虹飛,匹練矯卷,聲勢更見凌厲,他以一種非常冷靜的語氣道:“要不是‘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土崩魚爛,為什麼團聚上來的盡是我千帆兒郎?魏長風,你的人馬呢?他們為何不出面邀擊,不現身攔截?這只有一個結論,‘鐵槳旗’完了!”
  魏長風在進退出招間,身法手眼已微顯散亂,他憤怒又激動的吼喝:“放屁!,你完全妖言惑眾,一派胡言,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孟天復巨掌揮展,沉緩的出擊;“穩住,長風,千萬穩篆…”接著他的語尾,屠難生的聲音鏗鏘傳來,有如金鐵交擊,撼人心弦:“回報老闆,崗下戰陣已全部結束,‘鐵槳旗’來敵非殲即俘,無一倖免,老闆洪福,我方已大獲全勝!”
  何起濤揮刀旋鋒,意氣風發:“魏長風,你聽到了?”
  削瘦的面龐倏然歪曲,魏長風黑須拂動,雙目怒瞪如鈴:“鬼話,全是鬼話 ”山莫古杖影縱橫中怪聲怪氣的接口道:“不要緊,魏賢姪,一點也不要緊,就算下面吃了癟,這崗子上頭還有得搞,你要明白,這裡打贏了才能叫贏!”
  話這麼說是不錯,但魏長風憂慮的卻是怕打不贏,至少,“千帆幫”若在下面佔足上風,原先被牽扯住的一幹好手即可抽身來援,他們眼前的優勢立將生變,轉優為劣亦大有可能,屆時,又拿什麼去贏人家?
  土崗子上,“千帆幫”兄弟越集越多,火把燈籠的光輝也越聚越亮,照耀得崗子四周一片明晃,放眼看去,竟沒有一員“鐵槳旗”的人馬,光景不但透著肅煞,更透著詭異,真正是觸目心驚!
  緩緩的,有人向這邊靠近了,靠近的這些人行動十分謹慎,燈光反照著他們的臉孔,把輪廓描繪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千帆幫”的大掌法“虎鯊”屠難生、“天”字旗首席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以及“丹心七志士”所屬的賀晚晴、魯思進等,火光是紅中現青的,甚至把荊之浩、賀晚晴身上的血跡,都映得那麼鮮豔燦麗!
  魏長風的一顆心驟然揪緊了,他已知道,何起濤說的不是鬼話,屠難生說的更不是鬼話,鬼話是虛無飄渺的,然而這些人的到來卻千真萬確,全活生生的擺在面前,鬼話能造成這樣的事實麼?
  見到這般情景,不僅魏長風的心揪緊,連孟天復、山莫古都不由暗自吃驚,忍不住詛咒起“鐵槳旗”那些人的低能無用來,但詛咒卻於事無補,他們明白,再不採取最後手段,只怕是挽不回這生死交系的一局了!
  突兀裡,孟天復雙掌掀起一片罡勁,狂 回盪下,他大喝一聲:“聚攏!”
  聲出形動,但見魏長風、山莫古、宮子郁齊齊抽身,閃電般掠到近前,與孟天復背背相靠排成一個四面皆顧的四角陣勢。
  何起濤更不怠慢,左手一舉,錯步側移,冷冷的叱了出三個字:“天羅網
   ”於是,霍邦、潘光鬥、楊雪舫立即列為一排,卻保持相當間距的站開,屈歸靈則獨閃到一個斜角點上,正在靠近的荊之浩一拉魯思進,快步繞一邊,常毅庵和賀晚晴走到另一邊,剩下一個面便由屠難生頂上,恰好也是個四方合圍的陣形,但卻更多出兩個點,兩個有如利刃插出的點 一個點是何起濤本人,一個點是屈歸靈。
  “千帆幫”這邊的陣勢布成,非常迅速熟練,只有何如霞透著滿面迷惘之色,而且,迷惘中顯然還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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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月落星沉事如煙

  孟天復同山莫古到底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大風大浪見多經慣,神色上仍然鎮定如故 就連魏長風這樣的一方豪傑、七海之雄,到這時也不由容顏惶淒,顯現著掩隱不住的緊張,“黑摩韌”宮子郁的表情,更像抹上了一層灰,往日那種不可一世的豪氣壯概,不知道一下子跑到哪裡去了。
  站在一邊發悶的何如霞,忍不住狠狠跺了跺腳,又是懊惱、又是氣憤的叫:
  “爹,你們淨顧著擺你們的陣勢,我呢?我又待幹什麼?總不能把我閒擱著呀!”
  何起濤目光凝注面前的四人,不移不動,嘴裡卻在對著女兒講話:“如霞退下掠陣即可,這裡無須你來插手,以防萬一有失 ”一張小嘴嘟起老高,何如霞不依的道:“為什麼偏叫我一個人看光景?爹,我跟著大夥來,可不是只管充架勢的!”
  臉色一沉,何起濤這次不再多費脣舌,只單單吐出兩個字,卻是斬釘截鐵:
  “退下!”
  由眼角餘光,屈歸靈看著何如霞委委屈屈的獨自蹙到一隅,不覺心中老大不忍,但此時此地,又何嘗能夠稍做表示?何況,這也是為了何如霞的安全設想,面對的敵人,盡屬精英翹楚之材,且個個老謀深算、心狠手辣,在生死決戰之前,以何如霞的身手而論,不但不宜參予掣肘,更該避得越遠越好!
  忽然,孟天復發出一聲大笑,故作輕鬆的道:“何起濤,你以為你們擺出這個濫陣仗,就唬住我們四個人了?”
  何起濤冷冷的道:“我們不必嚇唬任何人,孟天復,我們只是要以實力做到我們應該做的!”
  孟天復嘿嘿一笑,道:“有自信是樁好事,但自信得過了份就變成妄自尊大了,何起濤,打現在開始直到了局,中間還隔著好長一段哩!”
  山莫古痰咳一聲,也陰惻惻的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天下哪有這麼多顛陰倒陽之事?道上打滾了大半輩子,莫非臨到白頭還受一幹黃口小兒之欺?他娘的,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孟天復哧哧笑著道:“山老鬼可千萬大意不得,你不信陰溝裡翻大船,他們卻信得緊呢!”
  一雙三角眼往上斜吊,山莫古頭上兩側的太陽穴跳了跳,怪聲道:“便陰溝裡翻了船,亦不合單扣下我們,好歹,得找幾個墊背!”
  何起濤面無表情的道:“我們的人都在這裡,姓山的,哪個合適替哪位墊背,盡可挑揀,只是,光用口說恐怕不行,要多少費點力氣才辦得到!”
  死死的盯著何起濤,山莫古夜梟泣號般笑了起來,入耳好不驚心:“你有種,何起濤,真是有種,我倒要看看,你能發橫到幾時!”
  何起濤生硬的道:
  “用不多久了山莫古,形勢是個什麼結局,我們都能眼睜睜的看到!”
  孟天復大聲接口道:“你小心,何起濤,一旦動手,我們第一個要擺平的就是你!”
  猛一昂頭,何起濤宏烈的道:“來吧,我等著!”
  就在此時,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中,驀地響起一個淒厲又悠長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哭調,拔得很高,顫抖的音浪宛如撩撥著人們的心弦,像極了冤魂悲泣、幽靈索命,妖異中透著怖栗;“血仇血報啊,血債血償……”於是,何起濤隨著這亢厲的音調出手了,“八卦鑄心刀”反映著青赤的焰苗,自黝暗的空間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光,斬首孟天復!
  孟天復表面信心十足,功架做盡,其實骨子裡亦不免有些發毛,何起濤的刀芒初現,他的掌勁已掀浪舞雲般兜頭迎上!
  何起濤閃身迴避,就在他避開的同時,霍邦奮力揮掌硬頂,兩股強渾的掌風瞬息交觸,一聲震響裡,霍邦腳步不穩的退出三步,而孟天復也身形打晃,臉上微微色變!
  潘光鬥躍空七尺,朱漆生鐵棍夾著雷霆萬鈞之勢,猛砸山莫古!
  一聲冷笑出自山莫古的鼻孔,他的鳩首杖平平揚起,卻在揚起的須臾暴翻斜挑,快得無可言喻的指向潘光鬥小腹!
  潘光鬥凌空換式的剎那,楊雪舫低竄急掠,勾連槍直刺山莫古胸膛,速度之快,亦是追魂奪命的招術,但見鳩首杖杖尾橫落,“當”的一聲磕開槍尖,山莫古不由氣得大罵:“該死的小王八羔子!”
  罵聲裡,荊之浩的鐵鬼手突然遙取魏長風,魏長風雖說早有防備,由於鐵鬼手的來勢過於猛烈迅束,雙斧揮拒之下,亦難免手心出汗,背脊泛寒。
  彎月斧的光華尚凝現未散,屠難生身形猝旋立進,雪亮的大鍘刀橫斬而至,鋒刃破空,銳氣如嘯,魏長風雙斧迴轉,宮子郁已搶先揮劍封拒!
  當然,天羅網的陣形一旦布下,便沒有讓敵人得心應手的道理,宮子郁這一表功出招,立刻推動了整個網面的運展,“飛鴻”常毅庵薄刀如電,斜刺驟至,宮子郁閃得夠快,刀口貼耳擦過,那股冷風,不僅著肌若削,甚且把心腔子都繃緊了!
  山莫古看得有氣,斷然吒叱,鳩首杖狠戳常毅庵,杖似擂杵,常毅庵走若流雲,賀晚晴由一側掩上,金瓜錘“嗆”一聲砸中杖端,火星四濺中,固然震得他倒歪數步,但山莫古也是雙臂一麻,忍不裝三字經”連連出口!
  孟天復沉渾罡烈的勁力驀地帶起一個翻騰的無形旋渦,將剛剛逼近的魯思進兜起三尺,又重重推撞出去,夜色中寒光暴閃,屈歸靈人與劍合,險極的貼著孟天復頭皮掠過,當劍尾回繞,孟天復連揮九掌,卻掌掌落空!
  鳩首杖狂舞飛穿,山莫古沙著嗓門叫:“老孟,小心那天殺的屈歸靈打暗算!”
  何起濤隨聲展開正面攻擊,“八卦鑄心刀”匹練般卷向山莫古,這位老山魅揮杖硬迎,刀掣杖起,金鐵交撞之聲不絕於耳,何起濤貫注全身功力,大顯神威,強敵當前,竟是不遑稍讓!
  宮子郁的“九寸腸”,又在魏長風的彎月斧掩護之下,流電也似伸縮吞吐,而潘光鬥的朱漆生鐵棍亦若毒龍出洞、翻江倒海,毫不客氣的接刃開磕,住來縱橫;荊之浩適時來援,鐵鬼手點抓扣拿,狠準兼備,幾乎把魏如風和宮子郁的招式完全封殺!
  霍邦又對上了孟天復,這次換成屠難生從旁夾擊,常毅庵助攻,孟天復任是功力不凡,老謀深算,亦不禁大感吃力,尤其令他倍受威協的,是一直虎視眈眈,待機而動的屈歸靈 因為連老天爺也不會知道,屈歸靈下一步狙擊將在何時!
  山莫古揮杖搏擊何起濤,眨眼便相互過了七八招,而只這七八招的感受,已令他頗生戒惕,大為意外;在他原先的想法之中,何起濤無論名望如何、功力如何,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裡去,若要和他比較,尤其難望項背,但這一面對面的稱量下來,事實居然完全出乎預料,何起濤藝業之精純、動作之老到、氣度之沉練,幾乎不在他的修為之下,目前擺明的又是拼命的架勢,照這樣的情況演變下去,後果不但堪慮,說句洩氣話,簡直就毫無制勝之望了!
  魏長風雙斧連套轉,抖出波波芒彩,流燦回飛,他亦看出形勢不妙,黑臉上宛似抹著一層森青,背靠著孟天復的背,他覺得出自己這位老師叔肌肉的運作,貫力時的緊迫,甚至心跳的急促,出招換式間,他忍不住焦灼的低問:“師叔,看情形像是不大樂觀,這時辰,安磐和舒明光也該把該請的人請來了才對,會不會節骨眼上出了岔子?”
  掌力呼轟卷盪,餘勁澎湃裡,孟天復白眉飄揚,氣湧如山:“琢磨著眼前怎麼過關斬將吧,顧不得下一刻的事了,我說長風!”
  魏長風迅速移換著方位,斧起斧落,一邊在咬牙切齒的咒罵:“好叫我不甘 ”孟天復袍袖兜起,勁氣嘯旋四溢,他冷冷一哼,厲聲厲色的道:“休說這等的喪氣話,勝敗存亡之分,算算還早得很哩!”
  突兀間,夜空中又是冷電一抹,疾射猝映,這一次,遙刺的月標不是孟天復,換成了崑崙來的“黑摩韌”宮子郁!
  “九寸腸”浮起朵朵劍星,星似游塵圍堵向那凌虛而至的長虹,剎時七聲鏑鋒撞擊脆響合為一響,虹光暴回,屈歸靈又站立原處,宮子郁在深深呼吸著,左頰上赫然綻裂一道傷口,不到兩寸,卻血色鮮豔的一道傷口!
  孟天復在屈歸靈猝襲的過程間,曾經連出三掌截攻,但是掌勢湧現,僅只捕捉到屈歸靈的影子,影子是虛空的,當然他也未能得到任何實質上的收穫!
  山莫古揮杖狠搏何起濤,由於心情激動,怒火上升,竟差一點搶出了己方四人所布的陣形,他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下,早已忘記什麼叫氣度、什麼叫風範了:
  “姓屈的,你他娘有種就正面上,老是兜圈子從背後暗算人,合著哪一類的雞鳴狗盜?也不怕丟你祖宗十八代的臉?”
  屈歸靈卓立原處,有如岳峙淵渟,他一點也不生氣,一點也不惱怒,因為他知道死亡的陰影恨快就要覆蓋下來,當人們面對死亡 不管是敵人抑或自己,情緒上的反應,又有什麼美意可言?
  於是,不知誰在泣叫,仍舊是原先那個顫抖中摻雜著淒厲的悠長音調:“血債血償啊,血仇血報……”霍邦便在泣叫的同時運足全身功力,猛襲孟天復,孟天復沉喝如雷,身軀驀地弓起,雙掌上翻,卷盪的氣勁立刻像長江大河般反湧而上,雙方都沒有避讓的意思,完全硬接硬打,當兩股罡風在瞬息間交合,霍邦的身子宛如被一只無形的巨大魔手抓拋空中,連連翻滾,孟天復也步履踉蹌,爆出幾聲劇咳。
  屠難生“呼呼”聲貼地搶進,大鍘刀快似流電,狠斬孟天復胸脅,姓孟的居然不退不躲,更踏前一步,身上的白袍猝然澎漲,左手倏出,就那麼準,以拇指食指頭的力量,牢牢鉗住了屠難生奮力劈來的大鍘刀!
  不錯,又是孟天復的絕技之一:“蹈光攝物”。
  屠難生的應變措施如同連貫反射,他一抽刀身,發覺彷彿生根于孟天復的兩指之間,整個身形便立即斜彈,雙腳飛蹴對方頭臉!
  孟天復大笑若嘯,右掌暴起,結結實實切上屠難生蹴來的雙腳,而“黑摩韌”
  宮子郁的陣形角度剛巧移轉至近前,手中的“九寸腸”猝然映出一溜寒芒,眨眼間已經三次進出于屠難生的腹腔!
  就像天外飛來的詛咒 那麼血淋淋的 正在半空中翻滾的霍邦,驟而伸腰展臂,一個斤鬥到了孟天復頭頂,當孟天復右掌切斬屠難生的足踝,左手尚捏著大鍘刀刀鋒的一剎,他的掌影已成串暴瀉,有如弧刃旋舞,翩翩若滿天的落葉!
  銳勁縱橫交錯裡,孟天復突的起了一聲怪叫,宮子鬱的“九寸腸”尾芒泛閃,還灑著屠難生體內的鮮血,屠難生竟不吭不響,面帶微笑的驟而翻側,似虎撲般抱住了宮子鬱,同時,他的嘴巴咬住宮子鬱的咽喉,兩手十指也插入宮子鬱的肋脅,一任姓宮的驚號狂跳,把“九寸腸”朝他身上亂刺亂戳,卻毫不放口鬆手,仍然面露微笑,似乎對方所戳刺的,只是另一具皮囊罷了!
  孟天復業已脫出了四面陣形之外,原來滿透紅光的一張胖臉,此刻卻一片暗青,白眉飄拂,長髯抖動,一雙眼睛更鼓似銅鈴,模樣好不嚇人!
  霍邦正半坐在地下,一口一口的吐著血 他雖說好不容易擊中孟天復一掌,付出的代價卻著實不輕,孟天復在挨掌的須臾,用“混元氣”反震之力,亦照樣重創了霍邦!
  殺伐像是一個輪迴,一個永難停止的輪迴,它總是這麼冷酷又決不容情的轉動著,這邊孟天復喘籲未定,屠難生和宮子郁尚滾跌在地,撲騰滾轉,那邊,楊雪舫連人帶槍,長虹貫日似一頭撞向魏長風!
  魏長風尖叱厲吼,雙斧剛剛架開荊之浩的“鐵鬼手”,楊雪舫已不要命的衝上,魏長風久經陣仗,盡閱血腥,當然明白一旦像這樣的打法開始,即是最後的決死關頭來臨了,他猛一咬牙,身形半旋,左手斧揮擊敵人勾連槍,右手斧橫切敵人肚腹,雙式並出,捷似石火!
  勾連槍的前端勾環鏗一聲扣住了魏長風的斧刃,但斧刃卻驀地絞脫斜揚,將楊雪舫帶升三尺,只聽到“噗嗤”一聲悶響,楊雪舫的腹部便有若漲裂了的羊膽泡,腸臟內腑,花花綠綠的流洩一地!
  一道藍汪汪的光華,就在這時彷彿極西的電火般映現,它來得像是一場噩夢、一個報應 人們的意識中方才體認到它的存在,其實他已經來了。
  魏長風身形暴閃,斧出斧飛似梨花朵朵,弦月並舞,藍輝過處,他頭揚腰扭,卻已齊額裂開一條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是了,“大寂四劍”終於展現,這一劍,何起濤足以懾敵之魂,他自則是拿時間換取空間,而楊雪舫,更是拿自己的生命替主子製造復仇的機會!
  山莫古的叫聲活脫狼嗥,鳩首杖跟手而來,他一面嘶聲鬼號著:“賢姪小心,何起濤亮出他的‘攝魂劍’了!”
  荊之浩一聲大吼,橫截山莫古,鬼手掣掠,銳力交織,山莫古揮杖貫勁,杖勢宛若飛瀑怒濤,反卷荊之浩,甫行接觸,便是金鐵交擊,一片震響,荊之浩正被敵人的巨大力道推出幾步,“飛鴻”常毅庵已挺身而上,那把又薄又利的快刀縱閃吞吐,有似千百條靈蛇流竄!
  山莫古高聲大罵,硬迎這兩位“千帆幫”的一等好手,杖掄風起,雲變天愁,居然聲勢驚人,絲毫未露敗跡!
  暗影中,有個人連翻帶滾的撲來,長喪門劍貼地掃砍,衝著山莫古的兩只尊足狠狠招呼 這人是魯思進,早被孟天復震傷,堪堪喘過一口氣來的魯思進!
  山莫古突的凌空浮起兩尺,鳩首杖的杖尾斜挑,“吭啷啷 ”一聲顫響,魯思進掃來的長喪門劍已帶著一抹流輝拋墜入黑暗之中,杖尾挑劍的同時又暴落,就那麼歹毒的插入了魯思進的背脊,還透出一聲清脆的骨骼折斷聲!
  屈歸靈的身軀便融進了他“天殘劍”強力催動的劍光裡,光芒在疾速的貼身迴轉,把人帶起,把鋒刃旋飛得像是一具碩大又無堅不摧的刀輪,輪幻成燦亮的形體以難為其喻的快速前進,山莫古悚然相應,杖似杵起,卻已稍慢一步!
  耀眼的光華來回繞洩于呼轟的杖影間,像它逗弄著杖身,也像杖身追趕著它,山莫古左脅見彩,在一百杖揮盡的俄頃,寒光驟斂,屈歸靈落地打個轉,業已汗身透衣衫!
  手摀著胸口的孟天復,便似鬼魅般悄無聲息的猝掩而到,他來得那麼快,以至像他原來就在那個位置上,身動掌出,力道凝聚若兩股洪流,漫天蓋地夾罩屈歸靈!
  “天殘劍”彷彿有著極敏銳的感應性,勁道才起,劍刃已驟然震動,寒光暴溢,炫目的冷焰有如晶瑩的水波,一下子便包裹住屈歸靈的軀體,並以驚人的去勢飛射孟天復。
  狂 衝激著光束,像怒浪拍打礁石,礁石或被它掩蓋,或受到損蝕,但卻依然屹立,不會傾倒,而礁石是活的,正對著孟天復搖晃不定的射來!
  這時,孟天復犯了一個錯誤,他竟迎面而上,左手伸縮閃攫,再次運用起他的絕活“蹈光攝物”來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在受創之下,他已經沒有平時的勁力與身法步眼了!
  寒光驀顫的一剎,孟天復的手指鉗住了“天殘劍”的鋒面,可是他未能完全控制住劍刃的衝力,但覺手指倏滑,劍尖前挺,不僅整只手掌皮肉全被豁開,連腕際的血管也一起切斷,熱血狂噴之餘,之余,瞋目厲叱,右掌立翻,屈歸靈吸腹弓背,卻仍被震得翻出幾個斤鬥,張嘴吐出一口黑血!
  山莫古一邊力拼荊之浩與常毅庵,邊扭曲著臉孔,口沫四濺的狂叫:“老孟趕快運氣閉脈,你手腕上的血管斷了哇!”
  孟天復不但滿臉鬍子濺沾著血跡,一襲白袍更是猩赤斑斑,他雙目凸突,五官歪扯,形態之猙獰,恍同厲鬼,屈歸靈卻不怕他這副模樣,身子一挺,又大步走了過來。
  山莫古嘴裡不停咒罵著,要想橫攔屈歸靈,但荊之浩和常毅庵拼死不退,使盡全力糾纏著他,不僅如此,連賀晚晴也卯足了勁,愣是不讓山莫古抽身赴援!
  陡然間,屈歸靈劍似虹起,抖出一片星芒光點,孟天復單掌圈飛,勁勢甫揚,屈歸靈人已閃出丈許之外,卻只足一點地,又再次撲上,週而復始,眨眼裡已是六度往返!
  鳩首杖猛開猛磕中,山莫古看出了屈歸靈的用意,他不禁大駭,驚恐交集的大吼;“老孟,你別著了姓屈的道,他是故意誘你出力耗勁,不使你及時運氣封脈,你還不趕快收手,找地方先把自己照料了?”
  孟天復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並且不停嗆咳著,臉孔豈只透青,更泛著灰紫,他的豐腴、健朗、精力,似乎在這片刻前後,頓然消洩一空,變得如此萎頹、如此蒼老、如此憔悴,又如此死氣沉沉了!
  山莫古奮力衝突,左折右回下急得暴跳如雷:“快走,老孟,你快走,血流多了會死人的哇,姓屈的挖了陷坑,你可別睜著眼往裡跳!”
  孟天復步履不穩,身子也在左右搖晃,他使袍袖抹一把白髯上的血跡,雙目神色既是空茫,又是古怪的瞪視著前面不遠處的屈歸靈,但話卻是對山莫古說的,腔調嘶啞,氣息微弱:“山老鬼,你甭再吆喝了……我業已試過幾次……然則脈滯氣散,竟是力不從心,無法以內勁止血……我現在覺得好累、好虛軟,只想倒下頭來睡上一大覺……”山莫古團團轉,在荊之浩、常毅庵、賀晚晴三人的圍攻下彷若困獸,他發瘋似的運展著手中鳩首杖,紅著眼吼叫:“你不能睡,老孟,決不能睡,一朝躺下,你這輩子都起不來啦!”
  孟天復忽然吃吃笑了,笑聲裡卻沒有絲毫笑的意味,更似帶著對生命的嘲弄,對死亡的那種無奈感嘆,他嘴皮子翕合著,竟力提高聲音:“我就快躺下了,山老鬼,我的狀況自己明白……可是,我不能獨個兒走,不是早說過麼,得找個人替我墊底,我看……屈歸靈最合適!”
  山莫古杖起如山疊岳重,滿頭大汗的四面衝突,更在摧肝瀝血般嘶叫:“你不要傻,老孟,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再說,老孟,咱們兄弟兩攪和了幾十年,你他娘總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受那孤零罪呀!”
  孟天復瞇著雙眼,高一腳低一腳的逼近屈歸靈,答話似在吟哦:“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山老鬼,今生塵緣已盡,再會求諸來世吧……”突兀間,屈歸靈長身而起,身形甫動,劍芒幻作漫天的光雨噴罩孟天復,而孟天復的反應真是個“塵緣已頸的架勢,他猛然以無比迅捷的動作打橫斜飛,雙掌剎時分成十六個不同的角度,卻全挾著裂碑碎石的威力合湧齊集,屈歸靈立刻身與劍融,有若一道翻滾矯騰的光柱居中暴射,於是,焰彩在迸濺、在散亂;狂 在抖動、在衝激,兩條人影倏觸倏分,屈歸靈一個倒翻斤鬥沒有站穩,踉蹌後退中身子一陣抽搐,痛得他單膝跪向地下!
  孟天復的形狀顯得相當安祥,屈歸靈那透過他心臟的一劍,並沒有令他感覺到多大痛苦,這位“白眉仙翁”就好像睡覺一樣,微微捲曲著躺在那裡,毫無一般死亡者慣見的獰怖之態,他的白眉白髯,仍在風中輕輕拂,只是,卻欠缺那股子生氣了……死去的人模樣安祥;活著的卻幾乎發癲狂,山莫古像野獸般嗥號著,硬拿那瘦稜稜肩胛接了常毅庵一刀,杖首猝點,已把閃讓不及的賀晚晴左膝敲碎,大旋身,他再接荊之浩的“鐵鬼手”,一邊不似人聲的淒厲長叫:“屈歸靈,我要扒出你的心肝五臟,活啖你身上人肉,我要把你挫骨揚灰礙…”滾跌在地的賀晚晴,猛然向前撲進,左手一枚金瓜錘,使盡生平之力投擲山莫古,黃光才現,已被山莫古杖尾磕飛,賀晚晴決不怠慢,一咬牙,右手的金瓜錘又緊接投出!
  山莫古大吼一聲,橫起杖身,“當”的一記震落了第二枚金瓜錘,杖首如電,直指賀晚晴撲來的軀體,而在鳩首杖的尖啄嵌入賀晚晴腰肋的一剎,這位“丹心七志士”的勇者已發死力緊緊抱住杖首不放!
  一抽未能抽回杖身,山莫古立知不妙,他第二個反應尚未及付諸行動,荊之浩的“鐵鬼手”已“噗”聲悶響,重重扣住他的後頸窩!
  “殺礙…”
  山莫古尖號著,奮出全力猛掄鳩首杖,杖端還拖著賀晚晴的身子,就這麼晃悠而起 荊之浩猝向上躍,“鐵鬼手”藉勢翻扭,“ 崩”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傳來,已將山莫古的頸骨生生折拗!
  那顆骷髏似的腦袋,以一種奇異可怖形狀垂掛在肩膀上,但山莫古並未即時倒下,他仍在嘴裡發出窒息般的嗥號,舞動鳩首杖追趕荊之浩與常毅庵,直到兩圈之後,才一頭僕倒下去!
  另一邊,魏長風業已混身浴血,至少帶了六七處創傷,他的死敵何起濤胸口亦已見彩,情況卻顯然比他強得多,“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雙手緊握朱漆生鐵棍,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何起濤掠陣,眼前的形勢,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早就優劣分明,勝敗定局了。
  握在何起濤手中的“攝魂劍”,長只三尺,窄如拇指,通體藍芒瑩瑩,晶亮璀燦,稍一晃動,劍尖尾焰流閃,恍同秋水一泓,劍鋒飲血之後,卻點滴不沾其上,殺人奪命,端是利器!
  魏長風雙斧交叉,橫豎胸前,他粗濁的喘息聲宛似拉起風箱,面孔上布著一層令人傷感的死灰,瘦長的身影越見孤獨淒涼,他和每一個在場的人同樣明白眼前的事實 他是絕對沒有指望的了!
  現在,荊之浩、常毅庵正緩慢又小心的往這邊接近,甚至屈歸靈也在何如霞的挽扶下蹣跚行來,只有霍邦仍跌坐原處,目光慘然的凝注著與宮子鬱疊做一團的屠難生……於此片刻的沉寂中,魏長風彷彿看到了他一生的過往,往事像潮水股映現在他的腦海,一幕幕、一場場,有如活動的圖畫極快的拉扯、重疊,其中或是英氣風發、或是吒叱自若、或是壯闊威猛、或是血光隱隱……然後,他打了個寒噤,又回到了現實,現實又是多麼冷酷悲慘,沒有英氣風發,沒有吒叱自若,更沒有壯闊威猛;有的,只是血光隱隱,隱隱血光,真個月落星沉,世事如煙礙…。
  看一眼執劍卓立的何起濤,魏長風突然霹靂般大吼,雙斧並舉,卻在瞬息間化為四飛的片片流電,交織翻瀉而出!
  何起濤半步不移,等到冷芒近身,他手中“攝魂劍”驀而長吟若鳳鳴,劍尖抖出七個光弧,光弧旋動著像月初升,又剎時擴展開來,紫焰清輝炫目奮魄,不但將飛到的繽紛斧芒完全吞沒,更連魏長風的身形也一起罩入!
  不錯,這是“大寂四劍”的第四招“天地冥寂”。
  魏長風的身子猛然向外撞撲,他幾乎是不停的打旋轉,每一次旋轉,都拋灑出熱赤赤的鮮血,斑斑點點,甚至讓人嗅得著那股鮮血特有的鐵腥味!
  “赤棍”潘光鬥一起又頓,他目定定的瞧著魏長風僕翻下去,剛待舉步前往查驗,何起濤已揮了揮手,神情蕭索又乏倦的道:“罷了……”荊之浩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朝何起濤躬身稱賀:“恭喜當家的血仇得報,替夫人與霜兒湔除了冤恨……”長嘆一聲,何起濤無限沉痛,也無限酸楚的道:“之浩,白骨疊山,血流成河,這仇、這冤,未免報得代價太大了……”荊之浩唯唯喏喏,沒有出聲,常毅庵向他使了個眼色,走上來道:“當家的,戰火已熄,大局已定,我方已獲全勝,還請當家的早些回去傳捷報、安軍心,這裡自有荊首座與我收拾殘餘,處理善後 ”緩緩頷首,何起濤走向崗頂,默然注視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此刻,水面平靜,波浪不興,在海洋的壯闊裡,凝聚著自然的永恆,人的生命,人的死亡,對浩瀚的大海而言,簡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東方,天色已經透亮,曉暉將起,雲霞反射一片淡紅,這血腥的一夜,終於是過去了。
  何如霞抬頭仰望屈歸靈,單只屈歸靈的憔悴疲憊,就令她心痛不已,但心痛卻摻雜著喜悅,有如新生的喜悅,她一再告訴自己,好歹,這場浩劫業已安渡,往後的歲月,該是充滿和祥安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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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敬愛的大陸讀者:本人高見幾,筆名柳殘陽,這次我的作品有機會在大陸出版,我感到甚為榮幸,遺憾的是我的筆名在大陸屢被侵權者盜用,竟多達數十種。
  市面上還出現了“柳(■)陽”、“柳殘(■)”等魚目混珠的書,為防偽冒,特開列以下我1961年至1994年所著武俠小說書目,請廣大大陸讀者鑑別。
  柳殘陽武俠小說書目
  一、《烈日孤鷹》
  二、《麟角雄風》
  三、《巨靈出陣》
  四、《眨眼劍》
  五、《江湖之狼》
  六、《牧虎三山》
  七、《閻王梭》
  八、《鐵面夫心》
  九、《忠義江湖》
  十、《關山萬里飄客》
  十一、《血魂山之誓》
  十二、《大雪滿弓刀》
  十三、《屠龍手》
  十四、《追魂帖》
  十五、《洪門傳奇》
  十六、《怒劍狂火》
  十七、《索命鞭》
  十八、《青龍在天》
  十九、《天寶志異》
  二十、《血魄忠魂困蛟龍》
  二十一、《鐵劍丹心》
  二十二、《魔簫》
  二十三、《金家樓》
  二十四、《獨尊劫》
  二十五、《渡心指》
  二十六、《雷之魄》
  二十七、《生死錘》
  二十八、《邪神門徒》
  二十九、《如來八法》
  三十、《邪神外傳》
  三十一、《蒼鷹》
  三十二、《十方瘟神》
  三十三、《天魁星》
  三十四、《大煞手》
  三十五、《竹與劍》
  三十六、《大龍頭》
  三十七、《火符》
  三十八、《傲爺刀》
  三十九、《神手無相》
  四十、《修羅七絕》
  四十一、《幻劍毒刃》
  四十二、《星魂》
  四十三、《血斧》
  四十四、《劫後恩仇》
  四十五、《金雕盟》
  四十六、《盪魔志》
  四十七、《霜月刀》
  四十八、《拂曉刺殺》
  四十九、《剪翼》
  五十、《七海飛龍記》
  五十一、《千手劍》
  五十二、《鐵腳媳婦》
  五十三、《傷情箭》
  五十四、《血刀江湖載酒行》
  五十五、《血煙劫》
  五十六、《瀝血伏龍》
  五十七、《鳳凰羅漢坐山虎》
  五十八、《殺伐》
  五十九、《千魔之仇》
  六十、《俠盜來如風》
  六十一、《五嶽風雲》
  六十二、《斷刃》
  六十三、《鷹揚天下》
  三十餘年間,本人所著武俠作品計約七十一部,但為讀者負責起見,“全集”
  中篩汰了部分不夠暢快的作品。上述六十三部小說均為本人的精心之作,“全集”
  之外,不再另有其它柳殘陽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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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仇如火 劍拔弩張
第02章 賭命鬥 拋巾斷魂
第03章 氣如山 血染黑沙
第04章 強豪膽 寧同玉碎
第05章 劍幻虹 灑兒女淚
第06章 釋窘情 雅士度量
第07章 審罪孽 鐵腕石心
第08章 曉大義 成全鴛盟
第09章 卻敵計 氣壯如山
第10章 財源至 一舉兩便
第11章 月後河 截貪官船
第12章 刃映血 短兵相接
第13章 狠與煞 斷魂落膽
第14章 江湖義 財命分明
第15章 仇凝死 根源細究
第16章 定奇謀 袖裡乾坤
第17章 障眼法 神出鬼沒
第18章 九仞山 功虧一簣
第19章 怨分明 主從難饒
第20章 按戰營 斷魂嶺前
第21章 說北刀 恩怨牽連
第22章 欲邀盟 左右為難
第23章 敵勢長 難中疊險
第24章 誓生死 臨危受命
第25章 鬼圍場 羽士比肩
第26章 道心明 同流不污
第27章 刀劍會 搏命巾揚
第28章 魔刃寒 仍是英雄
第29章 戰奏捷 英雄氣短
第30章 患未絕 議製機先
第31章 出奇謀 苦肉之計
第32章 為月老 父女情深
第33章 風雪夜 有鳳求凰
第34章 連雙心 愛綰兩結
第35章 明鴛盟 風雪歸客
第36章 虎頭牢 巧計得售
第37章 玉人心 如海底針
第38章 復將戰 英雄兒女
第39章 巾再揚 雪滿弓刀
第40章 身誘敵 刃旋杖舞
第41章 為舊情 寧當大難
第42章 血煙漫 仇凝於死
第43章 雄矣頹 壯士無顏
第44章 大尊派 橋前脅命
第45章 計就計 馭劍如龍
第46章 幻影茫 白刃斷仇
第47章 離險地 笑釋奇謀
第48章 巧成書 終殲大患
第49章 甘繼苦 春溢傲節

此帖於 2008-06-01 10:25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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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5-24)
感謝您發表一篇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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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仇如火 劍拔弩張

  此刻
  十步之外,馬上的“一扇指天”古桂,稜稜有威的目光冷電也似的投注在紫千豪身上,雍容自如的,他啟口道:
  “尊駕想是西陲霸主‘魔刃鬼劍’紫千豪了?”
  紫千豪踏前兩步,微笑道:
  “不敢,正是在下。”
  古桂一雙高挑的劍眉倏堅,他突然厲烈的道:
  “紫千豪,你懂得江湖禮數麼?”
  神色不變,紫千豪依舊平靜如恆:
  “古桂,尚請你賜告。”
  冷冷一笑,古桂道:
  “迢迢千里,我等趕來尋你了結一段公案,你就用這種鬼鬼祟祟的下三流手法邀約我等見面?”
  紫千豪笑了笑,道:
  “我認為,這是最合適的一種邀約方法;古桂,如果換了你,想你也不會鳴鑼放砲,列隊恭迎我紫千豪吧?”
  斷叱一聲,古桂怒道:
  “小子利口!”
  紫千豪冷凜的道:
  “古桂,你不要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在‘咸陽’一帶,可能唯你獨尊,可是你不可忘記,此乃西陲,乃我孤竹紫千豪稱霸!”
  勃然大怒裡,古桂又儘量壓制火氣,他冷冰冰的道:
  “果然傳言不虛,紫千豪,你狂得很哪!”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道:
  “古桂,你也不弱!”
  一聲聲冷笑,古桂道:
  “紫千豪,你茶毒西陲千萬良民,橫行霸道,倒施逆虐,端端罪行令人髮指,又以陰毒循謀陷害‘南劍’關兄,令其傷身成殘,你手段之陰狠,心性之齷齪,已是天怒人怨,使得武林沸騰,江湖共憤,如今我中土武林同道聯合一致聲討於你,誓誅此害,以安民心,以慰死難!”
  後面,“雙鈸擒魂”房鐵孤一閃而出,他雙目突瞪如鈴,鬢眉俱張,暴烈的。他大吼道:
  “古桂,冤枉你是‘咸陽’一霸,中土武林大豪了,卻竟如此含血噴人,虛捏事實,你這全是斷章取義,誣良為盜,簡直令識者齒冷!古桂,我問你,紫千豪茶毒西陲,橫行霸道,你可有證有據?他倒施逆虐,手段陰狠,你又可找出真憑實証?西陲千里,紫千豪一夫獨霸,卻仁民愛物,濟困扶弱,有‘小仁公’之美譽,他待人誠厚,行事磊落,更蒙受西陲疆邊武林同道一致讚揚;紫千豪為孤竹魁首,律人律己卻異常嚴格,不擾良民,不危善吏,一心沉濁揚清,賑貧苦,救急難,保忠良,清危困,那一端不是受人稱善?那一件不是備獲推崇?古桂,比起他來,你還差得遠!”
  氣衝牛鬥,五內生煙的“一扇指天”古桂還沒有開始發作,兩河首席高手的“銀旗尊者”陸安已失聲大叫:
  “房掌門,怎麼是你?”
  “萬流門”的掌門人“逸鶴”陳玄青也大出意外的道:
  “房兄,你又怎會到了這裡?”
  那邊,“白儒士”遊小詩亦愕然道:
  “奇了……房兄,你沒有搞錯對象吧?”
  一直隱在紫千豪與房鐵孤後面,背身垂首的“金煞手”熊無極也突然轉了過來,大步踏出!
  於是
  一陣抑止不住的驚呼低叫之聲傳自古桂那批人的口中。在他們驚惑迷惆的神色裡,熊無極拱了拱手,道:
  “各位兄台,久違了。”
  像猛一下吞了把砂子到喉嚨去,古桂窒息似的睜大了眼睛。他楞楞的盯著熊無極,好一陣子,才將心頭的驚怒、怔仲、猜疑壓制下來,呻吟似的怪叫:
  “你你你……熊無極,你瘋了?你怎麼跑到紫千豪那邊去了?”
  “白儒土”遊小詩也大大的吃了一驚,他強行鎮定的道:
  “老熊,這是搞的什麼名堂?你,你腦筋沒有毛病吧?”
  熊無極硬生生咽了口唾液,他冷板板的道:
  “不要驚奇,各位,很簡單一句話,這次的爭端,我覺得錯在你們,不在紫幫主,所以,我倒了邊!”
  一片憤怒又驚異,厲烈又迷惘的叱叫喧嚷聲響了起來,一雙雙利箭側的人暴目光全投注在熊無極的身上,那些目光是痛恨的、奇怪的、怨毒的、驚惑的;一剎間,中原來人那過全混亂了。
  熊無極夷然不懼的挺立著,他鎮定的道:
  “各為其是,你們不是,紫幫主是,只乃如此而已,大家朋友一場,我不願和你們撕破臉皮,但是,希望你們也不要逼我太甚才好!”
  暴雕似的大吼一聲,古桂額露青筋,雙目血紅的叫:
  “熊無極,你是要吃裡扒外,出賣中原武林盟友了?”
  唇角痙攣了一下,熊無極冷冷的道:
  “這不叫‘出賣’,古桂,僅是‘選擇’,我已做了明智的‘選擇’!”
  “一扇指天”古桂氣得連臉色都發了紫,他仰天狂笑,咬牙切齒的道:
  “好,好一個明智的選擇,熊無極,你這叛徒、奸佞、棄義背信的小人,我們全瞎了眼,錯看了你,早該知道你這反覆無常的東西不能界以重任!”
  熊無極臉上毫無表情的道:
  “隨便你怎麼說吧,只要我自認不愧良心,不背真理,也就靈台澄淨,不覺汗顏了……”
  這時,與熊無極私交最厚的“白儒士”遊小詩忍不住拍馬上前了幾步,他又是焦急,又是惶惑的低叫:
  “老熊,你,你是吃錯藥了?怎麼搞出這種場面來?你不要一時糊塗呀,我們是什麼關係?你的肐臂彎子怎能朝外拗?”
  熊天極那雙青虛虛的小眼深深凝注著他這位情同手足的老友,嗓子沙啞著,他道:
  “小詩,我一點也不糊塗,或是在再三思考之下做出決定的,紫幫主宅心仁厚,英明睿智,尤其是一位辨是非,識大體的難得雄主。小詩,他是可以信賴的,能以倚持的,小詩,你也過來吧,讓我們哥倆還要和以前一樣,永遠連心連意,不可割捨!”
  “白儒士”游小詩那張端莊而儒雅的面容不由是一陣紅一陣青,他在冷汗涔涔裡,有些喘息的道:
  “老天爺,看在我倆多年交情的份上,老熊,你就不要使我難堪了,快過來,一切事情有我替你擔待!”
  搖搖頭,堅決的搖搖頭,熊無極道:
  “小詩,我們相交三十餘年來,像是親骨肉,親兄弟一樣,你知道我脾性古怪,為人暴燥,因此活到這麼大年歲並沒有交到一個知心的朋友 除了你;只有你關切我,體諒我,使我在孤苦伶仃,浪跡天涯的愴涼歲月裡還有一點溫暖,一點寄託,我永不會捨棄你,難為你,但是,我卻更不能昧著良心捨棄真理,拋揚仁義,小詩,紫幫主是真正崇仁尚義的一位年青霸才,他能容人,能用人,心胸磊落,度量寬大,我由衷的敬他服他,小詩,我只是選擇了他作我理想的奮鬥目標,而不是離棄你,小詩,我誠懇的希望你過來,讓我哥倆重新站在一條陣線上,一條真正值得我們濺血捨命的陣線上!”
  “白儒士”遊小詩目光徵忡、遲疑,又痛苦的凝望著他的老友熊無極 這位由自己推薦始而加入此次行動的老友,而遊小詩的心裡是難過的,驚異而又迷惘的,他搓著手,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於是
  一直沒開過口的‘黑馬金農”古少雄冷漠的啟口了,他道:
  “熊無極,若是像你這一說,那些厚額事敵,賣友求榮的叛徒姦逆,全都算是有了明智的‘選擇’了?全都能振振有詞,推過倭實了,嗯!”
  熊無極看了古少雄一眼,語氣不善的道:
  “你這話說得有欠思忖,古少雄,在我來說,除了遊小詩與我是真正的朋友之外,你們各位與我關係泛泛,甚至有些素味生平,根本就三竿子撈不著邊!換句話說,你們也就不見得是我的朋友,而紫千豪與我一見如故,推心置腹,他也不見得就會是我的敵人,既然如此了,我要幫那邊只看我自己的抉擇,這絲毫不愧對良心,而我也並未出賣你們,更沒有厚顏事敵之辱,因為,敵友之分,全憑我怎麼去判斷了!”
  冷森森的一笑,古少雄道:
  “好一張巧言令色的利嘴,熊無極,‘金煞手’之名響撤天下,我卻奇怪,你是憑什麼混到的?”
  神色很厲,雙目中煞氣盈溢,熊無極暴烈的道:
  “你少用你那些譏諷詞兒,古少雄,假如你不知道我是憑麼混到今天的地位,嘿嘿,或者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俊美的臉龐上如罩寒霜,古少雄惡毒的道:
  “當然,熊無極,我姓古的少不得要領教一番你這叛逆賊子的那雙金煞手!”
  雙目暴睜又瞌,熊無極陰沉沉的道:
  “好得很,古少雄,我們有的是時間!”
  一惻,‘鐘劍老尼”清塵師太忽然吟了一聲,語音沙啞的開了金口:
  “各位施主,我們萬里迢遙,遠自中上趕來西陲,目的是做什麼的?是為關施主復仇雪恨呢,抑是來表演唇槍舌劍的?貧尼認為,不論是誰對誰非,我們都可以用另一種方法解決,老是在這裡嘮叨不休,於事又有何補?”
  那邊,“黑白金剛”裡的胖和尚 白金剛,已高宣一聲佛號,沉沉的道:
  “洒家同意清塵師太的說法!”
  他的話還剛剛說完,蹩了好久的關心玉獨子關功偉已摧肝瀝血般悲憤至極的狂叫起來:
  “各位叔叔伯伯,大師師太,重傷我父的仇人就在眼前,羞辱中原武林一脈的蔥鸚也在眼前,列位尊長們,我們還等什麼?還待什麼?這魔鬼只明白暴力,只認得血腥,我們還不用他期冀的這些來誅除此害,更要挨到什麼時侯啊!”
  一直沉默著的“中條山”怪傑“奪月連星”單如這時也開了口: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今日我們既然接受了‘俠義帖’應邀前來助拳,便須貫徹到底,無可猶豫,各位,該行動了!”
  “一扇指天”古桂陰惻惻的頷首,他道:
  “不錯。該行動了……”
  這時
  紫千豪用手中“四眩劍”拂開豹皮頭巾,平靜無比的道:
  “中原朋友們,各位且情稍安毋燥,在干戈之前,各位是否考慮過可用其他比較平和一點的方式來解決此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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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賭命鬥 拋巾斷魂

  “一扇指天”古桂重重一哼,在冷酷中帶著幾分譏誚神情的道:
  “其他方式?紫千豪,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解決方式來,就好像你重傷了,‘南劍’關心玉也沒有任何其他方式可以使他恢復原狀一樣,除了以關心玉所遭受的痛苦來報還那使他痛苦的人,我看,天下沒有別的變通法子可以代替了!”
  一側,“黑馬金衣”古少雄惡毒的道;
  “不,古兄,還有法子。”
  驚異的看了古少雄一眼,古桂道:
  “古兄,你的意思? ”
  冷森森的一笑,古少雄邪異的道:
  “好!簡單,假如紫千豪願意將他的頭顱割下讓我們帶回去,這場干戈便可避免,換句話說,也就改變了解決此怨的方式了!”
  古少雄言方出口,所有孤竹幫這邊的人馬全部驟而色變,群情憤激,一雙雙目光烈火也似的投注在古少雄的臉上!
  古桂大笑一聲,連連頜首道:
  “對,對,這個法子卻也好.紫千豪,你聽到了?若是你自願割下腦袋交我們帶回中土,我們便手下留情,放過你的那幹爪牙及同路人!”
  這種至極的侮辱與逾份的囂張,就像一團團的烈火投擲在孤竹群豪的心裡,把他們的臉,他們的心全燒紅了,有些人更忍不住激動得籟籟抖額,捏指透拳,把眼珠子都要突出了目眶!
  “雙鈸擒魂”房鐵孤驀然狂吼一聲,暴雷似的叱道:
  “好一群狂傲放蕩的東西,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是閻王座前的牛頭馬面麼?可以任意勾魂索魄?呸!你們是做夢!”
  古桂神色一變,一變之後又轉為和緩,他斜瞅著房鐵孤,皮笑肉不勢的,逼著嗓音道:
  “房鐵孤,你乃是‘黑翼門’魁首,算起來和我們一樣,亦屬中土武林同脈,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場身份,斟酌斟酌你該幫著那一邊,我要特別提醒你,房鐵孤,不要忘記你本身的基業在中土!”
  淒厲的長笑著,房鐵孤叫道:
  “古桂,‘咸陽’霸主,你是在威脅我房某人麼?你是在指點我得罪你們不起麼?”
  狠狠的“呸”了一聲,房鐵孤大吼道:
  “中原廣闊,各派各門自成一家,誰也管不著誰,誰也主宰不了誰,古桂,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知交,而地不分南北,只要交情到了就值得為他放命,如今我正是如此,不錯,我的基業在中土,但我卻寧願不要你這種出身中土的朋友,如果你想藉此要脅我,好得很,今日一戰若是你我幸而不死,‘黑翼門’上下隨時等著你來挑釁!”
  古桂面色鐵青,他惡狠狠道;
  “姓房的。你可不要後悔!”
  一仰頭,房鐵孤道:
  “當然不後悔!”
  此際
  神情凝重,雙目冷漠的紫千豪走上一步,他平靜的道:
  “古桂,‘南劍’關心玉與我交手受傷,這是任何一個習武者都可能遇上的結果,我雖然傷了他,但我卻向心無愧,因為,我一未以人多取勝,二未用詐術相欺,完全是憑著本身功夫以硬鬥硬,他敗了,只能怨他時運不濟,如若易地而處,今天我就不會廣邀幫手前來啟釁!”
  古桂冷笑一聲,道:
  “如此說來,紫千豪,假如你傷在關心玉手下,莫不成就會自認倒霉,不再雪辱了?”
  紫千豪淡淡的道:
  “不,我會雪仇復恥,但是,我只一個人去!”
  一聲尖厲的怪叫突然響起,哦,原來是關心玉的獨子關功偉,他雙目盡赤,悲憤膺胸的振臂大呼:
  “紫千豪,你這千刀剮,萬刀剁的兇手,殺胚,惡徒,你傷了我父,還在這裡振振有詞的妖言惑眾,你你你,你就要遭報應,中土趕來的各位師伯師父們是不會受你矇騙而饒過你的……”
  後面,“判官令”仇三絕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閃而上,手指關功偉,冷厲猙惡的大喝;
  “下來,姓關的孽種,本座今天便教訓教訓你這個關家小狗,叫你知道不可胡說八道,混沌黑白!”
  關功偉狂叫著就待往下面撲,他前頭,臉孔狹長而微透蒼白的‘奪月追星”單仞伸手攔阻,邊冷冷的道:
  “不准動,賢姪,這第一個出手的輪不上你!”
  同時,紫千豪也喝退了仇三絕,他目光巡掃過對方每個人的面孔,末了,又落在古桂臉上:
  “為了關心玉一個人的私想,而至勞師動眾,甚至引起一場漫天血腥,我認為實在不值,設若關心玉有力找我再次決鬥,我一定赴約。”
  “黑馬金農”古少雄哼了一聲打斷了紫千豪的話,他怒道;“紫千豪你刁鑽,你明明知道關心玉已經重傷成殘,無力尋你報仇,你還故作此言搪塞人口了”
  兩眼精芒電閃,紫千豪冷冷的道:
  “你聽我把話說完,古少雄!”
  茫然的,他又道:
  “當然我明白關心玉已無力找我索仇,但是,為了避免伐傷人命過巨,我願意接受任何一位他的至親好友或支持他的人出來代他雪恥,與我決一死戰!”
  平靜的,他再道:
  “公平的決一死戰,而不是白白的要我自己割下首級,我還不曾畏縮怯俱到這種地步!”
  紫千豪說完了話,中原來人那邊一片沉寂,他們彼此交換著眼色,迅速的以目示意,好半晌沒有人出聲。
  搓了搓手,熊無極接口道:
  “不惜,這是一個最公平而仁慈的方祛,我相信你們那邊也應該有很多人同意此項方式!”
  古桂猛然正視紫千豪,冷森的道:
  “你可是出自真心?”
  用力點點頭,紫千豪道:
  “當強!”
  殘酷的微笑浮上古桂唇角,他陰沉的道:
  “假如我方得勝,紫千豪,我們要攜你首級回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可以,假如你們派出的那人贏了我,隨你們如何處置我的屍體,而且,我保證我的手下及朋友不會干涉!”
  悲惶的,仇三絕叫:
  “大哥!”
  揮揮手,紫千豪道:
  “但是,古桂,設若你們派出的代表敗了,你也保證其他的人不會一哄而上,且就此全體返回中土?”
  略一遲疑,古桂詭異的道:
  “當然!”
  退後一步,紫千豪低沉的道:
  “那麼,這個方法你們是接受了?”
  雙眼的光芒陰詭,古桂道:
  “我們接受!”
  一拂豹皮頭巾,紫千豪道:
  “很好,那麼請你們選派代表!”
  古桂哼了哼,回頭叫道:
  “大家下馬!”
  於是,在他們紛紛拋蹬落地中,紫千豪也走了回來,房鐵孤、熊無極、仇三絕與他的四名執事手下連忙圍上.仇三絕低促的道:
  “大哥,這些人全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他們掛著俠義招牌,卻淨做些卑鄙齷齪之事,等會他們輸了,一定是毀話背信群湧而上,還不如乾脆就現在大家來一場混戰!”
  紫千豪靜靜的道:
  “若是他們果真不守信言,那也就想不得我們要趕盡殺絕了 可是,三絕,並不敢講,我就一定會贏呢……”
  熊無極吃吃一笑道;
  “在這等節骨眼上,紫幫主,你就不用再謙虛了,你是包管能勝的,否則,我也不會拍手贊成啦!”
  旁邊,房鐵孤卻持重的道:
  “雖說少兄功力精湛卓絕,大家都有信心,但還是以小心謹慎為妙,萬一輕敵之下有所失閃,那就大大的劃不來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多謝房兄關懷,這一點,我不會疏忽的!”
  他又道:
  “不論在較鬥中進展與結果如何,各位尚清在旁注意對方其他人物的動靜,並予密切監視為要!”
  房鐵孤道:
  “你放心,少兄,以外的事全不用你費神了,他們另外的人只要一有異功,我會馬上制止!”
  扭動著雙手粗大指骨,熊無極也道:
  “老子豁了命也會擋作他們的,紫幫主,你放手去幹吧!”
  紫千豪又向仇三絕道:
  “三絕,注意應變!”
  仇三絕躬身道:
  “大哥釋念,我自當捨命以赴。”
  沉思了一下,紫千豪徐徐的道:
  “假如,我只是說假如,我失手喪生的話,三絕,我的屍體可任由他們處置,而且,孤竹所屬一律不得為難他們!”
  驚震得全身一哆佩,仇三絕連聲音都帶著便窒了。
  “大哥 我 我 ”
  瞪了仇三絕一眼,紫千豪斷然道:
  “就是如此,不要多說了!”
  一側,房鐵孤嘆了口氣,道:
  “欸,少兄,你太剛烈……”
  紫千豪苦笑著緩緩轉過身去,而就在他轉身的同時,中原來敵那邊,已經擺出一個半圓之形,他們的坐騎也全趕到後面去了。
  在那半圓形的陣勢裡,嚇,一個身材瘦長,形色冷峭的人物已徐步而出,這人竟然就是“中條山”的怪傑,“奪月追星”單仞!
  一徵之下,熊無極急快的低聲道:
  “紫幫主留神,大約對方推舉單仞出戰了,單仞此人賦性孤僻、冷酷、毫無仁怒之心,藝業精悍猛辣,手下無情,他最拿手的功夫是‘旋空血影子’與‘袖中梭’,另外他在他的獨門兵刃‘月星錘’上造詣也異常驚人 ”
  紫千豪一笑道:
  “謝了。”
  說著,他大步向前,在距離單仞七步之遙穩穩站定,單仞獨自挺立在他同伴們布成的半圓陣勢之前,左手執著一卷粗重的油布長囊。現在,他正睜著那雙細長凌歷的眼睛盯視紫千豪。
  安靜的一笑,紫千豪道:
  “單仞,閣下出戰麼?”
  “奪月追星”單仞毫無表情的點點頭,道:
  “不錯。”
  他後面,古桂高聲道:
  “單老弟是我們推出的代表,也就是替關心玉雪恥的代表,紫千豪,你接著了!
  抿抿唇,紫千豪鎮定如恆的道:
  “多謝賜告,古桂。”
  他又向對面的單仞道:
  “單仞,請了。”
  冷冷一哼,單仞左手倏揮。“唰”的暴響,他左手所握的那卷油布長囊已被拋擲一邊,精芒驟閃下,已現出一對長有三尺,一只頂端沒著一枚月牙鋒刃。一只頂端須一枚六角星形的怪異兵器來,而那月牙之鋒利,六角鐵星之尖銳,只要一看之下,便明白乃是一雙可怕的殺人利器!
  是的,這是單仞的獨門兵器 ‘月星錘”!
  神色冷沉,目光炯亮,紫千豪用右手伸向頸項,一扯抖之下,一張紫紅色的,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已兜風揚起,鐵片一樣斜升空中五尺,才又飄飄往下降落!
  紫紅色的“搏命巾”出手了,它雖只是那麼一張絲巾,然而,帶給人的震駭、驚懼、恐怖,卻不亞漫天血雨,魔鬼的詛咒,以及索魂使者的陰森獰笑……
  每一雙眼睛受驚恐的隨著那張宛如塗滿了鮮血的“搏命巾”移動,在人們的感觸中,那方絲巾宛如已把一天的光亮給染紅了。
  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惶亂與憤怒,“奪月追星”單仞冷冷的道:
  “很好,紫千豪,你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平靜的,紫千豪道:
  “不錯,我們兩人之中,原本也將有一個離開世間,而我們最初的心意既是如此,又何必掩隱,不如表明的好!”
  凝注著紫千家,單仞沉沉的道:
  “你真乾脆 ”
  “脆”字還留著一絲兒尾音,單仞的身影就那麼一閃之下已來到了紫千豪頭頂,他的“月星錘”也就在一片銳嘯中暴揮而出!
  紫千豪不移不動,銀光猝映,四眩劍已眩目奪魄的左右飛旋,在一連串急劇的金屬撞擊聲中,單仞攻到的“月星錘”已但被震偏出去,這還不說,就在火星四濺中,紫千豪左手的燦銀劍鞘已流星般暴指敵人心窩.
  叱喝一聲,單仞騰空後躍,‘月星錘’交物封門,而這一回合便過去,雙方的高手裡,甚至有很多人連紫千豪什麼時候拔出加劍都沒看清!
  當然;大家或者沒有看出紫千豪是什麼時候拔的劍,但是,卻看出在這第一次的接手中,單仞是吃虧了!
  就在單仞躍空封門的一剎,紫千豪已突然斜旋猝進,抖手之下,便是“輪迴十八式”中的前六式!
  劍影如電,激射回穿,而寒芒縱橫,刃光交舞,連空氣都在呻吟,連那鳴鳴破空之聲都在顫抖了。
  單仞飛掠飄閃,“月星錘”揮展如風,只見月牙與黑影交相映現明滅,一道道,一片片,一條條,一溜溜的光流在迴轉繞旋,竭力抵禦著敵人那疾快如江河懸瀑般的凌厲劍勢
  
  不錯,就在這瞬息之間,紫千豪已搶製先機,步步迫入,單仞如今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中原的那批武林人物,自古桂開始,全都禁不住駭然色變,“奪月追星”單仞的武功深度,乃是他們所異常了解的,在他們預測中,單仞便贏不了紫千豪,至少也能消耗他大部份的戰力,可以將紫千豪牢牢製住 但是,目前卻毫不是這回事,單仞非但牽制不住紫千豪,而且,竟然在一上手之下便吃人家壓住,連喘口氣的空隙都挪不出來了!
  全神貫注的盯著鬥場,這時,房鐵孤不覺啞然失笑,他悄聲向靠著身邊的熊無極低語道:
  “熊兄,看樣子,我們是過份管紫少兄擔憂了,那單仞一上來的架勢還算嚇人,但一抖露之下,晤,卻差得遠!”
  熊無極也嘻笑顏開的道:
  “娘的,‘奪月追星’名氣是大,比起紫幫主來,卻他娘差上了一大截,根本不算玩意……“
  低沉的,房鐵孤道:
  “紫少兄表面平靜,其實是動了真火了,我看,單仞這老小子,今天恐怕難逃此劫!”
  點點頭,熊無極道:
  “我同意。”
  憂慮的朝對面看了一眼,房鐵孤黑亮的臉龐上有些遲疑,他靠近了熊無極一點,悄聲道:
  “熊兄,單仞一敗,你判斷中原來敵會毀掉諾言,一哄而上麼?”
  毫不考慮的,熊無極道:
  “一定如此,可以說無庸置疑!”
  苦笑了一下,房鐵孤道:
  “欸,這還大多算‘俠義道’的人物呢!”
  說著,他回頭對仇三絕道:
  “仇堂主,要準備了,單仞一敗陣,中原那批人恐怕就會馬上衝過來展開一場大混戰!”
  仇三絕憤恨的道:
  “早知道他們不是東西!”
  此刻
  鬥場中,紫千豪與單仞之戰已經有了五十餘招了,現在,單仞雖然處在下風,但若是依照眼前方式纏鬥下去,他還可以繼續支撐個一百、兩百招不敗,換句話說,他自然有能力在一兩百招內保衛自己的安全。
  這種情勢,紫千豪更是看得十分明白,而如今的情況,纏戰不休對他並沒有好處,敵方高手太多,能以速戰速決,方是上上之策,當然,紫千豪也根本就不相信對方的什麼保證,什麼信言!
  突然間
  紫千豪身形撲地,在敵人的“月星錘”掠背飛過的一剎,他的“四眩劍”已嗡然長吟急抖,仿佛一條銀龍般驟然分散成千百條光流芒雨,而那漫空眩目的千百條光雨還在人們的瞳仁中映閃,就宛如來自虛無,“四眩劍”已來自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神鬼莫測的暴刺單仞左助!
  這一招,乃是紫千豪最最精純的劍術修為,“大魔刃”劍法中的第一招:“迢迢長龍”!
  單仞在目眩神迷之下,“月星錘”奮力絞扭揮擊,呼轟勁風裡,他的身形狂追猛移
  “哧”聲輕響,血光暴現,單仞雖然退得快,卻也沒有來得及完全躲過紫千豪這一手神鬼之技,他的左助已然被“四眩劍”割翻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
  尖厲的大叫著,單仞連連旋回騰挪,同時,在他旋身移步的轉動中,雙腕也急速拋抖
  
  一條條冷電也似的閃光就像是極地的神火,那麼隼利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連串飛射而來,幾乎就在人們方始發現的一剎,它已到了他的眼前!
  紫千豪冷冷一呼,雙足釘立如椿,“四眩劍”銳嘯著閃彈翻飛,他出手之快,準頭之穩,簡直已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見光苗子亂迸,蛇電四拋,在急驟的“叮噹?震響裡,單仞的十六只三角尖頭的鋒利“袖中嗖”全已被碰擊一空,連紫千豪的汗毛也沒沾上一根!
  就在那十六只“袖中梭”完全落空的一剎,單仞已脫手將他的“月星錘”奮力擲來,紫千豪揮劍如山,“噹““噹“截落 他自己也被對方那全力拋擲之力,震退了兩步。
  然而,紫千豪退出的第二步尚未及站好,單仞已目眥皆裂的暴撲上來,他隔著紫千豪尚有五尺,已猝然凌空側滾,那側滾之勢又急又快,而在側滾之中,血刃似的掌影已自四面八方成不規則勢的倏現倏閃,飛斬暴旋!
  是的,這便是單仞的保命絕技“旋空血影手”了!
  那些閃飛斜旋的掌影飄舞得奇異而凌厲,神鬼莫測,突來突隱,完全不依照尋常的力造慣性與自然方式,它們像是在一閃間出現,又在一閃間失蹤,委實難以防範!
  紫千豪估不到對方還有這麼一記“殺手襉”,他在迅捷無匹的連連移挪下,猝然身形貼地,開始了一種幅度極小,卻閃幌如電的遊顫動作,他的身子閃幌得如此之快,以至看起來好像沒有移動一樣,但是,單仞劈出的掌影,卻俱在紫千豪這種怪異的移幌中紛紛落空!
  不錯,這正是紫千豪籍以護身的最佳功夫之一,用最小的挪移範圍來躲避敵人急速攻擊的防衛技藝 “微波術”!
  就在單仞這驟雨般的頭一輪攻擊剛過,紫千豪已大喝一聲,“四眩劍”鋒利的刃芒暴閃猝映,灑出漫天銀光,而劍身顫抖著,每一顫抖,便有一圈圈的光孤飛旋迸激,晶瑩而明亮的毫光交織著,而這種明亮卻是血腥的,可怖的,“四眩劍”像是在鬥然間幻成千百,從每一個孤光中欺然吞刺,怪異的卻是,這千百劍影穿出千百光孤的景像,俱是同時湧起,卻分自無數詭異的角度!
  寒光銀輝眩花了人們的眼睛,尖銳淒厲的兵刃破空之聲也混淆人們的聽覺,當一切還都在繽紛閃動的時候,一條瘦削的身軀已猛向後撞,踉踉蹌蹌的退了六七步之後一下子坐倒地上!
  這人,是單仞!
  單仞原本蒼白的面孔,如今更灰敗得不帶一絲兒血光了,他睜著那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黯淡而晦澀的注視著挺立面前十步的紫千豪,而單仞的面孔肌肉是扭曲的,嘴巴也痛苦得大張著,連噓出的氣,也都是那麼沉濁又粗混了,他的身上,老天,竟有著七處可怕的傷口,從那些傷口中狂湧如泉的鮮血來看,可以使人明白,這些足已致命了。
  整個山谷中是一片死寂,就好像沒有人在四周一樣,這死寂維持了一會兒,由“一扇指天”古桂的嘶啞吼聲劃破了沉靜
  古桂閃電般躍到單仞身側,他蹲下身來,扶著傷者氣急敗壞的道:
  “單老弟,單老弟,你還支撐得住麼?”
  暗啞而又疲乏的一笑,單仞語聲微弱的道;
  “古兄……我看我是不行了……”
  古桂面色透青,咬牙切齒的道:
  “可根啊 單老弟,我今天便是拼了一死,也要替你報此血仇!姓紫的,他太惡毒!”
  全身猛然痙攣了一下,單仞痛苦的道:
  “瓦罐雖離……井上破……古兄……江湖上……混久了……早晚……也……也會碰上這麼一遭的……”
  “黑馬金農”古少雄、“銀旗尊者”陸安,“白儒士”遊小詩等三個人全團團的圍了上來.古少雄搶先叫著:
  “單兄,你,你覺得怎樣?“
  雙眼翻了翻,單仞吸著氣:
  “我……我……我要去了……”
  陸安不由滿面悲憤之色,他大吼道:
  “單兄,你還有什麼話要交待我們的麼?”
  四肢籟籟抖索,單仞的的雙瞳光彩已在逐漸淡散,他的喉嚨在“咕嚨”的輕響著,兩頰的肌肉緊緊繃撐,硬張開牙關,他哺哺的迸出了幾個字:
  “血……債……血……償!”
  就這四個字,單仞的脖子一歪,人已在古桂的懷中斷了氣,那一雙眼,仍然突出目眶,怒睜不瞑!
  “黑馬金衣”古少雄霍然站起,他激昂悲憤的死盯著站在那裡的紫千豪,聲如霹靂般吼道;
  “紫千豪,你看見了?這又是你的另一次罪行,另一次殘暴的明證,你真是心狠手辣啊!”
  冷冷的凝望著對方,紫千豪淡漠的道:
  “我錯了嗎?“
  古少雄雙目似欲噴出火焰般的厲叫道:
  “你還以為你這血腥的手段是對嗎?”
  微微仰頭,紫千豪深沉徐緩的道:
  “雙方約定各舉一人公平決鬥,不論生死,而結果是我贏了,我贏得光明正大,於心無愧,古少雄,你之所以這樣憤憤不平,惡形惡狀,只是因為嫉恨我勝了此戰而且,沒有別的,是麼?”
  後面,房鐵孤大聲應合道:
  “紫少兄說得對,姓古的,大家說好了單挑單的決鬥,你們那邊人栽了只能怨他學藝不精,怪不得誰!”
  踏上一步,熊無極也吼道;
  “中原來的朋友們,你們派出的人已經打敗了,照方才的諾言來說,你們應該馬上拍拍屁股走路,休想惱羞成怒,節外生枝!”
  徐徐將單仞的屍體擺平地下,古桂沉重的站起,他極狠惡毒的瞪著熊無極,冷森森的道:
  “就此回去?熊無極,你未免說得太簡單了!”
  熊無極向未答話,紫千豪已接過來道: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古桂,你們的決鬥代表敗了,你們使該遵守前約,歸返中土,除非你們是要背信毀諾!”
  唇角抽搐了一下,古桂陰沉的道:
  “你說話最好留點神,紫千豪!”
  一挺胸,紫千豪生硬的道:
  “古桂,此乃真言!”
  “黑馬金農”古少雄氣恨的道:
  “紫千豪,你聽見單仞單兄在臨終之時告訴我們的話了?血 債 血 償!
  紫千豪臉上沉凜未然,他道:
  “不要巧立名目,另生枝節,古少華,清楚的擺一句話過來,你們,是不是想棄信毀諾,名食其言?”
  古少雄嘴唇一動,旁邊的“白儒士”遊小詩已急忙湊近了一點,他為難的道:
  “古兄,我們雖然是滿肚怨恨,一臉不甘,但是我們的確也有言在先,我看,這件事還得再斟酌……”
  眉梢子倏豎,古少雄不悅的道:
  “有什麼可斟酌的?紫千豪先殘關心玉在前,後殺單仞於後,我們受了‘俠義帖’重邀來到西陲為關心玉討還公道,那段公道未曾討還,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一個單仞,遊兄,難道說,我們就這麼沾羞蒙辱的回到中土,不明不白的交差了事?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種坍台失顏的事,莫說我古少雄承擔不了,就是遊兄你,只怕也忍受不住吧?”
  遊小詩神色一變,卻竭力壓制住心頭怒火道:
  “話說得不錯,但既是如此,我們原先使不該答允對方挑人決鬥以了爭端的這個提議,我們答允了,且又已分出勝負,卻怎能當場毀諾反悔?古兄,這等的坍台先顏之事,我遊小詩也同樣承擔不起!”
  勃然大怒,古少雄厲聲道:
  “如此說來,游小詩,你也想吃裡扒外,賣友順敵了?”
  “白儒士”遊小詩亦自氣衝牛鬥,挫牙嗔目:
  “姓古的,你體要含血噴火,不可一世;我只是教訓你須要明白‘信‘之一字的真實涵意!”
  眼瞳的光輝突然變得冷硬,古少雄暴烈的道:
  “教訓我!姓遊的,你還差得遠。”
  重重一停,遊小詩憤怒的道:
  “古少雄,在別人眼裡,你乃‘洛陽‘一霸,可以處高氣揚,頤指意使,在我看來,你卻算不上什麼人物!”
  “噫”的斜站出來,古少雄發梢上堅的大吼道:
  “好,姓遊的,我古少雄既是不算什麼人物,今天就來領教一番你閣下的獨步高學!”
  狂笑一聲,遊小詩大袖倏拂,腳下不丁不八的一站,冷漠的道:
  “情願之至!”
  他們兩人這一窩裡反,古桂可就急了,他飛快的往雙方當中一攔,寒著臉,大大不悅的道:
  “這是做什麼?鬧笑話給人家看麼?強敵當前,我們正應同心協力,團結無間的共渡危機才是,怎的自己卻起了內鬨,也不怕令親者痛,仇者快?真是荒唐之極!”
  “銀旗尊者”陸安也走了過來,他匆忙拉開遊小詩,邊低聲勸慰道:
  “平平火,遊兄,這不是我們自己鬧意氣的時候,眼前的難題還擺著,怎堪自家不和?”
  這時
  熊無極忽然大聲叫道:
  “小詩,你看看,就憑這批人怎能和他們交心托命?你還不過來與我站在一起,非要等到他們賣了你,你才甘心麼?”
  “一扇指天”古桂火辣辣的斷叱一聲,吼道:
  “熊無極,你休要在那裡妖言惑眾,挑撥離間!”
  青虛虛的雙眼倏瞪,熊無極怒道:
  “放你的屁,我只是向遊小詩指點迷津,挽其步出泥沼!”
  暴雷似的厲吼著,古桂手指熊無極道:
  “你過來,熊無極,我這就為武林伸公義,替江湖明忠姦,誅除你這叛徒妖孽!”
  胸脯一挺,熊無極大步前邁,他邊狂笑道:
  “**養的古桂,你當老子含糊你這老殺才!”
  伸臂攔阻了熊無極的去路,紫千豪冷冷瞅著古桂道:
  “古桂,此時此景,相信我們全不是為了漫罵吵鬧而來的,事情要怎麼個解決,你們是守信不守?總得說出一句話來,這樣大呼大叫,亂嘈嘈的吵下去,只怕不會有什麼結果!”
  轉過身來,古少雄大叫道:
  “紫千豪,你想就此完事那是做夢,關心玉的殘不能不報,單仞的血債亦不能不索!”
  寒森的盯著古少雄,紫千豪道:
  “你的意思是說,古少雄,你們是不遵守前諾了?”
  一橫心,古少雄粗魯的道:
  “什麼前諾?與你這種狂夫凶徒還有什麼信約可守?”
  冷森森的笑了,紫千豪道:
  “古少雄,可藉你是怎麼混到今日的名聲了!”
  氣憤膺胸的房鐵孤踏前一步,大怒道:
  “好個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的混帳小子,就憑你這種耍賴使刁的卑鄙作風,古少雄,我與你講話都覺得失顏!”
  一張俊臉剎時轉為鐵青,古少雄狠毒的道:
  “就是你這幾句,房鐵孤,我決不會放過你!”
  山挺嶽立的往上一站,房鐵孤威猛昂然的道:
  “好得很,姓古的小子,我就等著掂掂你的份量了!”
  在這一片緊張火暴的氣氛裡,紫千豪又面對著“一扇指天”古桂嚴肅的開了口:
  “古桂,方才古少雄講的話你是聽見了,他所說的你是否同意?這是否也代表了你或你們其他人的意思?”
  略一遲疑,古桂的臉色陰沉不定,好半晌,他才狠狠的道:
  “我們的意思正是那樣!”
  凜烈的大笑,紫千豪道:
  “好一群中原‘俠義’人物!”
  就在紫千豪這片帶著諷刺、憤怒、輕蔑的大笑聲尚未歇上的一剎,“白儒士”遊小詩已突然青筋暴浮於額的大叫:
  “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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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氣如山 血染黑沙

  遊小詩的這一聲高呼,不啻是給中原人物當頭棒喝,在全場的人們驀然一楞裡,游小詩又激憤的大叫道:
  “這算什麼?古桂,諾言猶響在耳,唇血未幹,竟就當著敵我雙方之面毀約失信?這種貽笑於人的醜事我第一個不幹!”
  古桂定定的瞪著遊小詩,獰猙又陰毒的道:
  “那麼,你的意思呢?”
  斬釘截鐵,遊小詩道:
  “履行諾言,返回中土!”
  冷冷一笑,古佳道:
  “否則呢?”
  遊小詩浩氣入雲的道:
  “否則,我即退出此次行動,哪一邊也不幫!“面容在瞬息間變得狠毒而兇惡,古桂威脅的道:
  “游小詩,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麼嗎?你是在搖動軍心,長敵氣燄,你更有暗助敵方之嫌!”
  目焰如火,遊小詩夷然不懼的道;
  “我只知道為人之道須重信尚義,擇善固執,沒有別的,古桂,任你含血相噴,冤屈於我,我也決不考慮:”
  古桂暴怒之下正待再說什麼,他們後面‘萬流門’的掌門人“逸鶴”陳立青,也緩步踱出,神情蕭索的道;
  “古兄,遊老弟之言不錯,我支持他!”
  古桂萬萬料不到與關心玉私交頗篤,且又為此次西來之主要人物的陳玄青竟也一下子變了立場,頓時他氣燄挫減,顯得驚俊義憤然的道:
  “陳掌門,你……這是怎麼了?”
  陳玄青微拂黑須,平靜的道;
  “我很清醒,古兄。”
  咽了口唾沫,古桂急切的道:
  “陳掌門,大敵當前,一個遊小詩的胡言亂行已是大大的自擾陣營,怎的你卻也幫他說起話來?”
  深沉的笑了笑,陳玄青道:
  “我並非幫著遊小詩說話,古兄,我乃是幫著道理說話;我們今番大舉西來,目的便是要為關心玉關死復仇雪很,但對方紫千豪為了不顧人命伐傷過巨,乃一力自行承當。提出了由我方推舉一人出來代表大家與他以決鬥方式了結這段私怨的方法;紫千豪的這個提議十分中肯,且頗有意義,我們答應了,因而大家共同推舉單仞出去與站決一死戰,如今,單仞敗北,也就等於我方輸了,就該扶照前約,大家收手回去!”
  古桂構唇角痙攣了一下,他不服的道:
  “但……但事實上關心玉的舊仇未報,單仞的新恨未雪……”
  搖搖頭,陳玄青道:
  “這些原該在我們答應人家提議之前便考慮過的,換句話說,關兄與單仞之仇,也就在這一場決鬥之後了斷了!”
  古桂不快的道:
  “照陳掌門所說,我們就應該如此徒勞無功,灰頭土臉又含羞帶愧的轉回中原?”
  冷冷的,陳玄青道:
  “我比你更不願這樣做,但我們與紫千豪有約在先,便必須踐行諾言,古兄,無信之人,較敗軍之將更為可恥!”
  臉孔變成了赧赤,脖子上的粗筋頓現,古桂的呼吸已利時粗重了,他氣憤難平的大聲道:
  “陳掌門此言,恕我不敢苟同,我只知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好友新喪,此仇更不可泯,我只要達到西來目的,其他一概不管!”
  沉著臉,陳玄青陰森的道:
  “那麼,設若方才那一戰紫千豪不幸敗北,他的手下們不守信諾復再圍攻我等,你古兄又是何種說法?”
  窒了一窒,古桂惱羞成怒的道:
  “陳掌門,你是在教訓我了?”
  陳玄青生硬的道:
  “不敢,只是忠言往往逆耳罷了!”
  大吼一聲,古桂翻下臉來道:
  “讓我們把話說明,陳玄青,我知道你和“黑翼門”的房鐵孤交善,你們的情感並不比你與關心玉的差,而遊小詩和熊無極更顯情同生死,難以分割,因此,你們兩個在態度上便曖昧不明了,但是,你們卻又不便直接道出,就用這種繞著彎子的奸滑方法袖手傍觀,息事寧人,意圖兩面討好,陳玄青,你和遊小詩的如意算盤可是敲得太如意了,只不過你忘記其他的人也不是傻子,你們兩個這種連三歲孩童也騙不了的手段拿在我們頭上來耍,老實告訴你,還差得太遠。大家的眼睛全是雪亮的,你們瞞不住誰!”
  儒雅的面容逐漸成了青白,陳玄青氣怒至極的道:
  “古桂,你生就了一張不折不扣的殺人鐵嘴,斷章取義,虛捏事實,簡直可惡之至!”
  哼了哼,站在一邊的古少雄惡意的道:
  “不管怎麼說,陳掌門,你交待一句明白話下來,你的意思到底如何?戰,抑是退?”
  陳玄青鎮定逾恆的道:
  “退!”
  古少雄咄咄逼人的道:
  “若是我們不退呢?”
  森酷的一笑,陳玄青道:
  “那麼,恕我不便同流合污!”
  陰淒康的笑笑,古少雄道:
  “這樣說來,陳掌門果然是和遊小詩採取共同策略了?”
  一仰頭,陳玄青不屑的道:
  “並非我與遊老弟採取共同策略,乃是我們兩人道信守諾,不自食其言!”
  古桂氣得七竅生煙,五內如火,他側首大叫道:
  “清全師太,請問你贊成那一邊?”
  枯瘦乾癟得像個活屍般的“鐵劍老尼”清全師太。聞言之下毫不猶豫的道:
  “自是古施主你這一邊!”
  一抹得意的獰笑浮上古桂面孔,他轉向“黑白金剛”道:
  “二位大師呢?”
  白瘦的白金剛與黑胖的黑金剛二人互視一眼,白金剛道:
  “古加主,酒家二人還用說麼?”
  大笑一聲,古桂又朝著“銀旗尊者”陸安,道:
  “陸兄,你呢?”
  陸安遲疑良久,始勉強道:
  “便道古兄之意吧!”
  古桂狂笑如雷,他再對‘黑馬全農”古少雄道:
  “本家,我就不用再問你吧?”
  古少雄陰沉的一笑,他看了早已來到他們身後的關功偉一眼,緩緩的道:
  “至死相從!”
  一拱手,古桂道:
  “謝了 ”
  說著,他又如其他十幾個中原同伴叫道:
  “各位,願意站到我這邊的請走過來!”
  剩下的十二個大漢,轟諾一聲,倒有十徐名快步走到古這邊,還有兩人,則反往陳玄青身側行去,這兩人,嗯,即是陳玄青“萬流門”下二代弟子的首席高手“十爪雙鷲”!
  古桂志得意滿的斜瞄著陳玄青與遊小詩二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看情形,陳玄青,你那一番謬論並沒有得到大家的支持!”
  淡淡一曬,陳玄青道:
  “真理長存,又何須一些粗陋莽夫擁戴?”
  沉默良久的“鐵劍老尼”清全師太突然冷冷的開了口:
  “陳施主,你言談之間,最好還是多斟酌為妙,貧尼可以說已經夠得上容忍了!”
  陳玄青夷然不懼的道:
  “師太,我勸你也不要太失了主張!”
  枯瘦的面孔浮起一層陰澀的冷笑,清塵師太道:
  “貧尼寸心之間,自有是非在,陳施主,你今天的做法,回到中原之後,只怕夠你懊悔的……”
  大袖一拂,陳玄青退到一邊,淡漠的道:
  “我並不擔心,師太!”
  疏細眉毛一豎,清塵師太森寒的道:
  “那就好!”
  凝注著中原來敵的紛爭和分裂,紫千豪知道情勢已轉由得對自己這邊逐漸有利,至少,他們已經將既有的力量削弱了,而他們每一分力量的削弱,便等於已方勝利希望的增強累集!
  於是
  紫千豪以手按劍,面對古桂道:
  “古桂,你已決心毀諾失信,挑起血腥殺戈了?”
  暴烈的吼了一聲,古桂道:
  “我是在為故友雪恥復仇,紫千豪,挑起血腥殺戈的人,是你而非我!”
  平靜的,紫千豪道:
  “你不用考慮考慮?”
  邪惡的冷笑,古桂道:
  “考慮什麼?考慮用什麼手段來取你的狗頭?”
  籲了口氣,紫千豪身軀半轉,他向後面自己這邊的諸人道:
  “現在是委曲亦難求全的,他們需要什麼,我們便只有給他們什麼,各位,你們全知道該怎麼做!”
  尚不待他身後的人有任何反應,紫千豪已暴旋而出,一溜銀燦燦的寒光直瀉古桂咽喉,同一時間,他左手的劍鞘已猝砸“鐵劍老尼”!
  “雙鈸擒魂”房鐵孤適時而動,他的黑色長衫“呼”的一聲斜飛半空,在兩脅處的一雙鋒利金鈸已快逾電閃般握到了他的手中,鈸影如輪也似直取“黑馬金農”古少雄!
  厲嘯著,“判官令”仇三絕率領他手下四名執事弟兄狂衝而上,剛好迎住了由“銀旗尊者”為首的那十餘名中原人物,仇三絕的兵器是一支黝黑泛亮的金鋼令箭形傢伙,而“銀旗尊者”陸安的兵刃,則是一面三角形狀,全以銀絲編制,上綴充數倒須利鉤的銀旗!
  一拍手,發出一聲沉實的“蓬”然間響,天爺,熊無極那雙粗大的手掌上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戴上了一付,“金犀皮”縫製,更嵌滿了尖銳菱錐的手套,這雙怪異的手套臂筒直透肘彎,看起來,他那一雙手就變得金晃晃又狠霸霸的了,不蠟,“金煞手”?
  斜眼瞅著大搖大擺走過來的“黑白金剛”,熊無極朝天鼻一皺,黑厚的嘴唇濕漉漉的一掀,他笑呵呵的道:
  “二位大和尚,看樣子,只有我們哥兒幾個親熱親熱了!”
  胖大的“黑金剛”看了熊無極一眼,轉對白金剛道:
  “師弟,我們應該怎樣渡這廝了?”
  “白金剛”並未開口回答 他似乎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師兄“黑金剛”原本就不須要回答的,就在“黑金剛”那個“了”字還剛剛露了個尖兒.宛如魔法一樣,“黑金剛”的手上已多了一把“鐵頭錘”。而這把“鐵頭錘”乍現,它已來到了熊無權的頭頂!
  一聲暴笑,熊無極在難以察覺中退出本位,但是,另一位“白金剛”的那串沉重赤銅哈珠卻蛇似的卷向他的脖頸!
  “嗤”之以鼻,熊無極一縮猝旋,閃晃之下,右掌劈天,左掌拍地,狂颶澎湃中,已將他的兩名對手全逼了出去,嗯,他這玄異而威猛的招術,正是他賴以成名的“金手三絞式”
  的開山一式:“天地魂”!
  當然,表面上看,熊無極的手法是簡易而明快的,但是,正在與他接觸的“黑白金剛”
  二人在感受上卻和旁觀者不大一樣了,他們只覺得熊無極的招式一起,非但已將全身空隙密密封閉,無懈可擊,更有一圈圈一股股的暗流翻續激盪,像是有一個巨大無形的旋渦在他們四周回湧吸引一般,幾乎險些將他們硬硬逼進熊無極的掌勢之下!
  現在,“黑白金剛”已絲毫不敢粗心大意,兩個人開始謹慎無比,又全神貫注的與熊無極纏鬥起來,而熊無極卻老是“外甥打燈籠 照舊(勇)”,循環不絕的輪番腦展著他這一記“天地魂”!
  紫千豪“四眩劍”擇閃如電,倏東倏現、忽上忽下,劍身與劍鞘更融為一體,凌厲至極的分拒著兩名強敵 手使金骨扇的古桂及施展著一把斑斕奇古鐵劍的清塵師太!
  在他們旁邊不遠,‘雙鈸擒魂’房鐵孤的那一對鋒利金鈸,可真是狂得暴烈得能奪命擒魂,只見兩團黃光飛舞縱橫,銳風如嘯,步步緊逼他的對手“黑馬金農”古少雄,而古少雄卻也不甘示弱,手中一柄“鷹鉤”也翻驚得有如急風驟雨,寒星點點流燦,一時之間,還真分不出他們誰弱誰強,看不出他們那一個能佔那一個的上風!
  最苦的要算是“判官令”仇三絕了,他竭力拼搏著“銀旗尊者”陸安與另三名中原人物,可以說異常沉重,異常艱辛,以他的武學造詣來說,和陸安捨命一鬥尚在伯仲之間,就是差,至少也只差上一丁點而且,但如今平空又增加了三個亦是手下不弱的敵人,打起來仇三絕就未免相形見拙,施展不開了……
  他的四名得力弟兄,此刻也被七名中原強敵包圍著廝殺,雙方全像是豁出去了,招招走險,式式要命,彼此誰也不讓一步,不進一招!
  僅有一個未動手的,便是這次爭端的正主兒 關心玉之子關功偉,不過,他卻早就手持一輛精亮銳利的奇形長劍,虎視眈眈的站到了紫千豪那邊;當然,他的心意任何人一看既明 這小子是想乘虛而入,尋找空間抽冷子給傷父仇人致命一擊!
  於是,就在呼叱如雷里,寒芒閃流中,人影幌舞下,“吭”的一聲,一名仇三絕所屬的執事弟兄翻著戰團摔出五步,他的咽喉處已然洞穿!
  緊跟著,另一條中原人物的龐大軀體也跳起三尺,又重重掉落,他的半邊腦袋已被大馬刀削掉!
  雪亮的馬刀光輝映著血影狠狠透穿了一個中原人物的胸腔。馬刀暴抽,又戮進身後掩上來的另一個敵人小腹,這個身體魁梧的孤竹幫“鐵旗堂”執事卻已再也不及作第三度斬殺了,一條九節鞭已“嘩啦啦”的自斜刺裡飛來,尖銳的鞭端便‘噗”的一聲嵌進了他的後腦!
  如今,仇三絕納四名得力手下,已有兩個屍橫命斷了,雖然,他們已取回代價 三個敵人的陪葬!
  另一面
  紫千豪已痛下決心不願纏戰,他長嘯如泣,在閃電般連連讓過“鐵劍老尼”的暴斬二十七劍之後,他的“四眩劍”光芒猝漲,尾焰俱伸,宛似玄術一樣將他的身體全部包含進那劍身所發出的寒光裡,而就在他的身形隱入那片濛濛劍光中的一剎,這股粗有鬥圓的光體已凌空長射,直取“鐵劍老尼”!
  是的,這是“大魔刃”劍法中的第三式“燦燦飛虹”!同時,也是劍術中“馭劍成氣”
  的至高精華顯示!
  “一扇指天”古桂的金骨扇飛旋翻點,布成一片眩目的金網暴截斜欄,那全以薄薄金片鑄造而成的鋒利扇面顫幻成一朵朵的黃光,古桂一邊嗔目大吼:
  “師太快躲,這是‘馭劍成氣’!
  當然,以“鐵劍老尼”的武功難度來說,她又如河認不出“換影移形”!
  那斑爛古松的鐵劍在清塵師太的雙手緊握猛揮下,倏然脫指飛出,但它雖是失去了人力的操縱,卻仍舊上下翻飛,持著萬鈞之力迎劈向那股劍氣,就好像鐵劍本身有著靈氣一般!
  剎那間
  飛射而來的劍氣猛然波震,但卻僅是波震了一下而且,並沒有延遲它前進的勢子,而成上那股劍氣波震幌動的同時,清塵師大的鐵劍已在一連串的金鐵撞響中“咯嚓”折斷,竟彈半空!
  情勢的變化是快速得無可比喻,“鐵劍老尼”籍者拋劍遁路的身子尚未挪移出半尺,那道鬥圓的晶瑩劍光已銀龍一樣掠過了她的身體!
  “刮!”的爆響,識見血光倏映,可憐清塵師太那一顆嗔目裂唇的枯乾頭顱已彈上空中兩丈!
  毫不稍遲,“四眩劍”反掠而下,狂風暴雨般一口氣四十九劍猛罩向正自大驚失色的“一扇指天”古桂,古桂震駭中,金骨扇舞起一輪呼嘯的光孤,已被連連退出十步之外,力拼“黑白金剛”的熊無極見狀之下,不由大聲喝彩:
  “有你的,紫幫主!”
  但是,接著他這聲喝彩,卻驀地傳來一聲慘號
  又一名孤竹“鐵旗堂”執事血染黑沙!
  “判官令”仇三絕也已經受了傷,他的左邊面頰是一片血肉模糊 顯然被一種什麼利器鉤刮過了 那是“銀旗尊者”陸安的傑作。而仇三絕挨上這一下子的代價,便是他的兵刃“判官令”所砸爛的那一顆腦袋,另三名中原對手裡面的一個的腦袋!
  在一輪快攻猛砍中,紫千豪厲吼道:
  “三絕,招人來!”
  仇三絕的“判官令”飛起十次,力迎陸安揮卷了的銀旗,身形欺然倒閃之下,已將一只綴滿銅鈴的鐵矢凌空拋出,這只鐵矢直飛半空,所帶起的清脆鈴聲,連老遠之外都可聞得!
  於是
  那排成六排的孤竹大漢們已在兩名頭領的前率之下立即喊聲如雪的衝殺過來,他們早就等急了心起極了氣,早就渴望一戰了;現在,閃亮的大馬刀揮舞著,上百名的青衣勇士有如浪潮般卷撲而至!
  為了阻截這一批新增的敵人,“銀旗尊者”陸安不得不在迅速攻櫃中當機立斷,吼道:
  “孫廣成,吳樵,你們兩個與那邊的幾位馬上前去攔阻他們!”
  叫孫廣成與吳樵的這兩名中原武士,聞言之下立時自圍攻仇三絕的戰圈裡躍出,一面急急迎上孤竹幫潮湧取衝上來的百多名彪形大漢;一邊焦灼的大聲招呼著邵天在圍攻僅存下的一個孤竹“鐵旗堂”執事的四名同伴前來助戰!
  現在,中原來人這邊共有五個前去阻轄孤竹省的大批人馬 尚有一個仍在和那名孤竹“鐵旗堂”的執事做著殊死之鬥 而當這五名仁兄甫始上前阻攔,便已被對面悍野衝上的大批敵人淹沒了!
  壓力稍輕的仇三絕,打點起全付精力來排命搏鬥著他的強勁對手陸安,如今,雖然仇三絕仍未佔到上風,但至少也總算支持住了!
  銀旗呼轟揮展中,陸安大吼道:
  “孤竹幫的朋友,你們如此以眾凌寡,到底是要臉不要了竟以百多人之數圍攻寥寥三五人……”
  判官令活閒著黝亮的光芒,翻飛掃劈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威勢既雄又猛,在一聲帶著喘息的冷笑中,仇三絕叱道:
  “娃陸的,你搞清楚是誰先開始以眾凌寡?你們已經不要臉皮在前了,本幫也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在一片暴卷的銀燦旗影下,仇三絕辭退側旋,判官令劃著微小的弧線急速反劈回去,他又狂聲笑道:
  “不要急,陸安,兩河道上的第一高手,跟著還有更使作驚惶的事情在後面……”
  “銀旗尊者”陸安還沒有完全會過意來,黑沙谷的那一頭。老天,竟又是蹄空雷動,殺聲震天,另一援鐵騎已然旋風也似的卷了過來!
  不錯,這一批騎隊便正是先前早已埋伏在狹谷那一邊的百名孤竹幫眾,為首者,乃“毛和尚”公孫壽!
  陷入重圍的五名中原武師,雖然個個功力不弱,氣湧如山,卻吃虧在人手太少,難以挽救狂瀾,他們的五件兵刃全是染滿鮮血,橫劈直貫,瘋了似的斬雜著撲上前來的孤價幫眾,但是,密密層層的孤竹人馬們卻俱皆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在鋒利的大馬刀揮舞下,前面的弟兄倒了下去天后面的同伴又踩踏著屍體和血跡衝殺而上,淒厲的尖號聲融合著憤怒的咆哮,兵刃的寒光映閃著熱血的進濺,而馬刀如林。紛飛齊斬,短斧凌空,四周穿掠,只是瞬息間的功夫,那五名中原來人全都命喪當場,連屍首也被亂刀剁砍成了一團團的血糊肉醬!
  他們四個人雖然死得慘歷,但是,至少他們也算夠本了,在他們五人喪命之前,孤竹幫亦同樣用了二十多條弟兄的生命墊上。
  此際
  那八十多個孤竹彪漢,在一陣吶喊中,又紛紛卷向了“銀旗尊者”陸安這邊,一下子便將陸安圍了起來。
  逼不得已之下,這位兩河的第一能手只有展開大架子使自己的攻拒威力儘量發揮出來,而仇三絕是輕鬆多了,他諧同這批形同出擁猛虎般的手下們合力聯攻陸安。剎那間,方才的頹勢已為之大大扭轉。
  銀旗暴揮如流雲乘風,滾滾蕩蕩,又似天瀑倒懸。浩浩滔滔。雇一片眩目的光閃與雄渾的勁力中,三名孤竹弟兄慘號著被兜飛半空,眨眼之間,又兩名孤分大漢吃陸安的鈍綱旗杆敲碎了天靈骨!
  但是,其他的人們卻絕不退縮,一張張粗獷跑面客扭曲著,一雙雙怒睜的眸子帶著血光,他們個個不屈不讓,人人爭先恐後,盡在豆大的汗水拋翻裡揮展著雪亮的大馬刀狠砍敵人!
  這時
  那群來自狹谷另一邊的鐵騎已然到了眼前,為首前“毛和尚”公孫壽大吼如雷,凌空飛撲,他的那條亮銀棍在幻映起車輪般巨大的光華中,已泰山壓頂般重重砸向身陷重圍的陸安腦瓜!
  腳步急旋,陸安在飛快震開七柄砍來的馬刀後。又以手中銀旗奮身架出公孫壽的凌空一擊,這一硬架,將他生生推出三步,而“判官令”他三絕的傢伙又帶著勁風呼呼掃來!
  與古桂格殺中的紫千豪把眼前場面看得一清二楚,他在二十九劍幻為一封抖灑而出的瞬息,已振吭大呼道:
  “公孫大頭領的人馬布圓陣待令!”
  於是,那些跟隨公孫壽奔來馳援的孤竹大漢們,雖然也在摩拳擦掌準備衝殺,卻在紫千豪一聲諭令下全又乖乖退回,也由兩名頭領調遣,迅速將一百人布成了一個整齊的半弧陣形!
  默立於峭壁之下的“白儒土”游小詩與“逸鶴”陳玄青,以及陳玄青門下的兩個弟於,一共四個人,俱是面容愁慘,目光晦澀的注視著這一場血戰的連續演變,他們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他們的心情是沉重的,發鬱的,窒夠的,他們不願為了失信而貽關於人,但是,眼前的血腥,他們原先也該有幸沾上一點的,這些陷於厄運逆境裡的中原武林同道,和他們總是一路的人,任是開始的時候誰是誰非,可是那些道理比面前的實際感覺來說,無可喻言的是後者的份量來得重,但,縱然是再怎麼重吧,如今他們也只有嘆息著“隔山觀虎鬥”
  了……
  “雙鈸擒魂”房鐵孤與“黑馬金農”古少雄的激烈拼戰亦已到了白熱化,房鐵孤的武功造諧是威猛而雄渾,而且鬥志如虹,毫不退讓,古少雄的技業修為亦堪稱超絕,他的把戲法子全走的隼利及尖銳路數 如他的人,攻勢連連,急使如電,雙方俱皆不做他人之想,全是一上手便狠幹到底的作風,這一打下來,已經有兩百多招了,但看情形,卻難斷測勝負屬誰呢……
  “黑白金剛”力搏熊無極一人,卻連半點優勢也沒佔到,熊無極的刁潑、狠辣、詭異,襯上他那山撼岳動的掌法,“黑白金剛”雖是以二故一,搞了半天卻毫無進展!
  驀然
  消立一側的關功偉蛇一樣滑進了戰圈,他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覷個他自以為的空隙,抖手十七劍,有如十七條串連成的煙花眩彩,電也似的襲向了紫千豪背心!
  銳風如箭襲體,這時,紫千豪正應付著古桂“閻王扇”法中的七式大連環,他驟覺有異,在古桂那一片煇耀的金色扇影縱橫中立時暴斜,毫不考慮,反手便是一記“大魔刃”手法中的“迢迢長龍”!
  光影幻芒急亂幌映裡,紫千豪驀覺背後一熱,他卻連看也不多看一眼,“迢迢長龍”一式中的劍流星雨,已狠酷至極的飛罩關功偉!
  關功偉是“南劍”關心玉的獨子,關心玉的家傳劍法自然留傳予他,但是,關心玉的那付超絕身手,乃是數十年的淬煉與磨礪始達斯境,他的獨子關功偉今年才得二十出頭,在歲樹、經驗、時間,與他本身的天賦來說,又那裡能以完全領受?換句話說,關功偉雖然有一個名流天下的利害老子,可是他本身的修為卻又那及其父十之三四?紫千江‘大魔刃”的劍術連關心玉都無力可防,他的兒子關功偉就更不用談了!
  於是,在一串急劇的金鐵交擊聲中,關功偉長劍倏然被絞出手,他自己也狂號著摔出三步 紫千豪已經在他身體上準確無比的刺中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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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強豪膽 寧同玉碎

  就在關功偉摔跌出去的一剎,那邊圍攻陸安的孤竹弟兄已有四名飛奔過來,他們立即撲到關功偉的身上,不自分說,橫拉直曳的拖到一邊,七手八腳的將這位劍術名家後裔捆了個結實!
  紫千豪方才在危急中回劍卻敵之時,他自己背後也被古桂的金骨扇以“閻王扇法”裡的七式大連環手法劃上了一記,如今,紫千豪的背脊上已經翻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絕不遲疑,紫千豪雙手握劍,在飛快的狂揮暴劈中,“輪迴十八式”劍術裡的一十八式在一口氣之間同時推出!
  “四眩劍”的劍身泛動著流光蛇芒,在銳嘯排落的空氣裡穿織交射,而劍尖灑拋著瑩瑩星點,弧形的光影融合著條條的芒帶,映出一幅令人心迷神感的奇麗景色來,劍影與劍影排列著,飛掠間合,來自天地之間,來自四面八方,犀利極了,也浩烈極了!
  古桂冷汗如注,目睜欲裂,他喘著氣,張著嘴,身形像急風搖柳般欺然幌動,同時,右手猛挫猝揚,嗯,那把金骨扇裡暗嵌的九只尖銳金骨已在一片絢燦的光閃中以匪夷所思的快速飛射而出!
  豹皮頭巾在紫千豪的面龐四周擺起一度美妙而灑脫的半弧,他的唇角噙著那抹帶有血腥意味的冷笑,於是,他在“四眩劍”一泓秋水也似的劍光暴漲中,老天,又是一記“大魔刃”劍術:“燦燦長虹”!
  不錯,這是方才斬殺清塵師太的一招!
  情勢的變化是快速而急促的,古桂扇中金骨甫射,紫千豪已馭劍成氣,有如一股濺射起的水柱般兜頭罩來!
  驚惶與震駭擁塞在古桂心田,這位“咸陽”大豪深切明白憑自己的功力是無法抵擋得住的,他拼命躍騰向空,一邊還僥倖的希望自己那以“九鬼抓心”手法所射的金骨扇能奏克敵之功
  “叮 嚓嚓”的細碎聲音急揚。九只金扇骨剛一接觸那股劍氣,竟然已化成了一蓬光閃閃的金雨飄灑四周,古桂魂飛魄散之下,抖手擲出剩下的金扇,身形快翻。一口氣揮出了三十三掌!
  “嗆啷”震響中,古桂擲出的金扇已在一剎間被斬削為二,他揮出的掌影也立時翩翩飛曳圍擊向那股劍氣,可是,只見掌影翻舞,劍氣閃耀,沒有人清楚的看到那是怎麼回事,古桂已經狂嗥著自半空重重墜落
  他的一雙手,齊腕以下俱被削掉,只剩下兩條光禿禿的手肘了!
  古桂痛苦的在沙地上翻滾呼號,他那一襲銀袍上沾滿了怵目驚心的血跡,而鮮血仍然汩汩涓流,地上厚厚的黑沙,卻似嬰兒貪婪的嘴唇一樣,眨眼間便將他流出的血液吮吸一幹!
  峭壁下
  “白儒士”遊小詩再也不忍心觀看下去了,他急掠向前,蹲下身來就待先為古桂止血!
  五六名孤竹大漢自圓陣裡奔到,大馬刀凌空眩閃,當頭便要朝遊小詩砍去
  站在那裡,略現疲乏的紫千豪見狀之下,趕忙大聲道:
  “由他去!”
  五六名的神惡煞似的孤竹勇士聞聲之下,馬上停下勢子,有些愕然的,卻恭順的齊齊退下。
  遊小詩側身向紫千豪拱手,真摯的道:
  “紫幫主,多謝了。”
  微笑頓首,紫千豪面上沾有一顆細碎的汗珠,他友善的道:
  “不敢,請自為古桂療傷;雖然姓古的是本幫強敵,但他卻仍然是一個人,而人,使該享受人的待遇。”
  遊小詩動容的道:
  “紫幫主如此寬宏大量,在下就更覺汗顏了……”
  平靜藥笑了笑,紫千豪道:
  “言重了。”
  於是,遊小詩蹲下身來,自懷中掏出一包救急的藥物棉布,開始匆忙的替躺在地上,早已痛得全身痙攣的古桂敷扎起來。
  轉動著“四眩劍”淨亮閃耀的刃而,紫千豪不覺輕輕籲了口氣,他緩步來到房鐵抓與古少雄搏鬥的地方。
  威名赫赫的“黑翼門”掌門“雙鈸擒魂”房鐵孤,與“洛陽”霸主“黑馬金農”古少雄已然很拚到三百招上,但是,令人驚異的卻仍舊未能擊敗他的對手古少雄;房鐵孤那一雙金鈸固然是動若雷勢,掣似閃電,翻舞間夾有霹靂之威,不過古少雄那一只怪異的獨門兵器“鷹鉤”,也是揮似流光,展如寒星,出手下那褸影得栩栩若生的桿頂鋼鷹圖形便宛如幻為萬千振翅啄賺的鷹隼,從容飛繞,穿織交舞,他的功力盡示。幾乎毫不遜於他的對手!
  現在,紫千豪明白古少雄為什麼會如此跋扈囂張,目中無人的原因了,古少雄乃是有跋扈囂張的本錢哪……
  輕輕摩裟著劍柄,紫千豪考慮著要不要上前助戰 高手相搏,大多不願有人插手幫助,主要的,是個尊嚴問題 紫千豪知道這些,但是,他更知道眼前這兩位傾力搏鬥的好手,就快要接近分勝負的時間了,他們的屢戰已到達最劇烈的高潮!
  於是
  就在紫千豪稍一猶豫的瞬息間,鬥場上這兩位俱已豁出全力搏鬥的強者已在暴怒及疲竭中互相做出孤注一擲的狠擊
  房鐵孤的雙鈸猝然齊揚分旋,在兩溜黃光眩耀下,他的左手鈸已凌空飛起,但只飛起五尺,卻在急速的迥轉中顫響著斬向敵人,不分先後,他壯大的身軀傾斜滾進,右手鈸仿佛平地卷滾的漫漫黃沙,飛砍而去!
  動作是快速得無可喻言的,只是剛剛看到發生,便即有了結果,而在房鐵孤的這式險招甫始展開,古少雄那邊也相同的使出了搏命之術,他那輛“鷹鉤”以雙手緊握,暴揮急舞裡抖幻出一輪輪的光影,在光影中鷹鵬飛旋,勁力如山,在這片片玄景始才湧起,他的“鷹鉤”已神鬼莫測的倏而由下至上,自一個極不可能的怪異角度裡猛然上挑!
  突然間人影交掠,光彩閃燦,兩聲痛苦的悶哼差不多是同時揚起,房鐵孤硠硠蹌蹌出了七步,全身一晃,“噗通”坐倒黑沙地上,他的一條右腿,從膝蓋到大腿跟,整整翻開了一條尺多長的傷口,這條傷口深透至骨,血糊糊的肌肉全部的兩邊翻卷,連肉層裡白白的脂肪,蠕動的血管都看得清楚,甚至,那白澀澀的,上面還沾附著血紅肉絲的腿骨也都那麼展露出來了!
  古少雄卻是打著轉子重重摔出了八尺,他的左肩齊著肩頭,有一大塊連骨帶肉俱被削斷的創傷,也同樣有白慘慘,血滴滴的骨頭露了出來,此外,他的小腹上也有大量鮮血湧出,古少雄正以一隻手緊緊壓住傷口,但是,假如從側面仔細瞧去,可以驚煞人的看見在他手掌掩壓之下,那已冒出了腹外的一小段肚腸 那蠕滑滑的一小段肚腸!
  不用紫千豪吩咐,十名孤竹兒郎已由留陣中奔到。他們其中六個立即一湧而上,雪亮的大馬刀交叉著擱上了早已痛得氣若遊絲的古少雄脖子上,另四個,則迅速來到房鐵孤這邊,紫千豪急忙掠至房鐵孤身邊,他俯下身來檢視傷口,焦切的道:
  “房兄,連累你了,你且稍忍片刻,立時有人為你治傷!”
  粗獷而堅毅的面龐上布滿了拉拉汗珠,這些汗珠又一滴滴的池墜到房鐵孤的虯髯上,他大口的喘息著氣,任雙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這位“黑翼門”的掌門人卻仍咬牙大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少兄,我真夠慚愧……連這麼一個混小子也收拾不……太丟人了……”
  紫千豪忙道:
  “房兄太客氣,姓古的你已擱下他了……現在不談這些,房兄,歇息要緊!“痙攣著嗆咳的又笑了兩聲,房鐵孤歪曲著五官道:
  “便算擱下了他吧……也實在不算乾脆俐落……黏纏了這麼久才將姓古的小子弄倒,而自己卻也掛了彩……夠窩囊了……”
  此刻,一名頭領已拿著金創藥匆匆奔來。他又解下腰側懸掛的皮水囊,蹲下身來便待先為房鐵孤上藥包紮
  輕柔的,一個聲音自側傍飄來:
  “這位兄弟,且慢!”
  紫千豪與那名頭須立即轉首看去,嗯,說話之人,竟然卻是“白儒士”遊小詩呢!
  在那個頭領的任愕中,紫千豪向他搖搖頭,朝遊小詩一笑道:
  “遊兄可有高見?”
  遊小詩快步走近,善意而誠懇的道:
  “紫幫主,在下對於醫術一道路有鑽研,看房掌門人之傷已經深達筋骨,不是一般金創藥物可以效治生效的,若是幫主不棄,可否由在下代為療治?”
  略一沉吟,紫千豪道:
  “那麼,就麻煩遊兄了。”
  似是看出了紫千豪沉吟的原因,遊小詩低沉的道:
  “紫幫主放心,如今貴方諸君並非在下敵人,便算是敵人吧,在下亦不會趁著替人療傷之際暗使手段,正如幫主所說,只要是一個人,不論敵友,仍算個人,既是人,就該享受人的待遇!”
  豁然一笑,紫千豪拱拱手,道:
  “如此我是多慮了,尚清遊兄莫怪,遊兄,請!”
  於是,游小詩來至房鐵孤身邊,以熟練而迅速的手法,仔細的為房鐵孤療拾起傷口來。
  紫千豪目注那邊沙地上的古少雄,他冷冷的叱道:
  “你們給我把那人抬到一邊!”
  六名看守著古少雄的孤竹弟兄齊聲轟諾,馬上便將古少雄重傷的身體匆匆抬到峭壁下面去了。
  如今,便只有“銀旗尊者”陸安,單伶一人的那個中原人物,與“黑白金剛”四個敵人還在負隅頑抗了,而陸安已然陷入重圍,被仇三絕與公孫壽,另加六十多名孤竹弟兄 其中已有近二十人被陸安擺平了 團團圍住,陸安的功力是雄渾而強悍的,可是,他遇上了與他的造詣相差無幾的仇三絕,以及奮不顧身的公孫壽,還有那六十多個俱不畏死的孤竹好漢,這一來,陸安任是有三頭六臂,也是寡不敵眾,捉襟見肘,此際他雖已打倒了近二十名孤竹兒郎,但他自己卻也掛了好幾處彩了!
  僅剩下的那名中原二流人物,先他和那個孤竹幫的“鐵旗堂”亦是僅存的執事纏鬥,照理說是可以扯平的,甚至還能佔點上風,不過,現在又加上了兩名孤竹幫的頭領協同那名執事弟兄搏殺,情形便完全不同了。這位中原人物只有步步後退、凌亂招架的份啦!
  最那邊,“金煞手”熊無極以一敵二,力搏“黑白金剛”,依然掣若流電,動似星瀉,抱起如長江大河,式出像山頹浪涌,狂猛至極。而“黑白金剛”固然也傾力以對,聯手狠拚,但在情勢上卻毫未製得先機,幾乎攻拒之間,僅皆處在被動地位,兩個大和向團團溜轉,他們不似為了克敵而戰,簡直有些為了保命而搏了。
  當然,眼前的情況已全入了孤竹幫的掌握,只是要盡殲敵人,恐怕尚須再有一點時間才行
  而就在此時,紫千豪也才突然聽到了黑沙谷進口那邊傳來的隱隱殺喊聲,這陣隱約的殺喊聲大約已經開始很久了,但直到現在站引起紫千豪的注意,先前,他的精神與意志,全都擺到身邊四周的癘血拼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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