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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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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虎賁雄威

  這是
  有一個高亢的吼聲,突破一切 傳入敖子青的耳中:
  “敖大俠,你怎麼樣了?我們來了 ”
  敖子青已聽出這是馬威足的聲音,他的語音中充滿了恐懼與疑惑。
  敖子青正待回答,石枴杖的唇角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虹劍如影隨形,筆直地指向敖子青前心。
  敖子青不閃不躲,斷刃倏伸,竟比敵人更快一點,距離石枴杖的前胸只有半寸,石枴杖一看受製,速速閃躲幾次,但是,斷刃的尖銳前端卻給終不移,隔著他的前胸只有半寸。
  石枴杖的眼神昏亂迷眩,他沉叫一聲,顧不得繼續攻敵,驀而直向敖子青的斷刃闖來,手中虹劍也原式刺向他的敵人。
  敖子青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出此下策,要與他同歸於盡,一時收勢不及,石枴杖的胸膛已透刃而過,身軀滑過刃鋒,直溜到蕭之未。
  二人的距離實在太接近了,敖子青與石枴杖面對面,心中一怔,石枴杖的虹劍也刺進了敖子青的右胸約有一寸深。
  敖子青胸口一痛,正想將斷刃自石枴杖胸前拔出,正在敖子青要用力時
  石枴杖原已閉上的眼又突然睜開,雙掌忽起,一拍敖子青天靈,一抓敖子青丹田。
  敖子青正在微一迷惘之際,悚然驚悟,敵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於是
  只是眨眼的時間,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在敖子青腦中湧起,他那削瘦的身驅已倏而向側旁急旋而出,只聽“嗤”的一聲裂響裡 隱含著“啪”的一聲悶擊……
  但是敖子青側旋的勢子快得無以復加,像是一倏淡淡的影子,他的衣衫仍被胸腹扯裂了一片,腰側更有五條指痕,血水沁沁。
  斷刃已在敖子青側旋時,用力抽出,石枴杖的身子款款倒下,他的面孔上絲毫沒有痛苦與扭曲的表情,臉上竟充滿了平靜。
  敖子青發覺古幽正倚著一塊巨石坐了下來,呼吸粗重,不休的顫抖著,他的雙瞳中露出古怪的,膝隴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
  嘴唇翁動著,古幽沙啞而孱弱的道:
  “敖……你送我一程吧!我……我應該走了……”
  敖子青沒有回答,古幽又低啞的道:
  “天黑了,還是亮了……怎麼天地在旋轉……一下黑,一下白……”
  敖子青知道黃鶴郎君古幽,生命已在頃刻了,他真的將乘黃鶴而去了。
  古幽喃哺的訴說著,嘴唇顫抖,雙目怔痴注視敖子青,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濛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 久久不動……
  一聲悶嗥倏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身驅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速速翻了幾個斤鬥,滿口鮮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陣腳步急速地向這邊接近,四條人影已出現在敖子青附近,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猛厲的嗓子大喊道:“敖大俠?”
  天色已暗了下來,所以人的面孔已看不太真切,黃龍堡已成了魔影幢幢,一座活生生的地獄了。
  現在開口說話的就是剛才老遠即叫喊著的馬威足,敖子青孱弱的答道:
  “馬教頭,在下在此!”
  聲音不大,但悠揚,四條人影以令人驚懼的速度移到面前。
  在朦朧的日光中,敖子青感覺眼前的四人是季全創、季海奇、季夢寒,另一個是馬威足。
  季夢寒宛如從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急忙躍身過來,尖叫道:
  “子青,你怎麼傷得這麼重?你不要緊吧!你覺得怎麼樣?”
  敖子青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的道:
  “敖大俠,老夫在這裡,我很好……可你……”
  敖子青急急地道:
  “還好,黃龍堡因為措手不及,被我們兄弟殺得四處奔跑,可是他人實在太多,我們的人也損失廠不少,敖大俠我們救援來遲,使你身受重創……”
  敖子青淡淡一曬,語聲沙啞的道:
  “五教頭不要這麼說,在下與遲囚約定比試三場,他們詐……在下雖然身受重傷,可他們……沒有一個留下來……”
  季全創皺著眉道:
  “敖大俠,你不要多說話,你的傷很重,趕快離開這裡要緊。”
  季海奇也道:
  “我背你走……”
  敖子青一笑,疲乏之極的道:
  “夢寒!我……我很好!只是很疲勞………五當家情形如何……”
  馬威足惶惑的道:
  “在下自己還能走……五教頭,黃龍堡燒的也差不多了……為了減少我方的損失……
  五教頭快……撤走人馬,別貪戰……”
  敖子青有些迷茫的凝注四處燃燒的火焰,那一棟棟逐漸化為灰燼的華舍,平時費盡匠心佈置而成的精緻庭園,都在烈火下化成烏有……
  馬威足微一沉吟,道:
  “好,我們即刻撤走,敖大俠,我們打殺至今,一直未見遲囚的影子……”
  敖子青微微一怔,道:
  “我們先別去理會他……他的窩毀了……想要重新開始,只怕不易……”
  季夢寒不顧一切,將全身肉血狼藉的敖子青緊緊抱住,珠淚紛落的道:
  “你為什麼個讓我跟著,否則我決不會計他們把你傷成這樣……”
  敖子青傷口一痛,雙眉微皺,喃喃的道:
  “小寒,我們……我們走吧……”
  馬威足右手伸入懷中一探,向空中急拋,一個圓筒形的物件驀而飛出,而幾乎在飛出的同時,又“波”的一聲爆裂開來!
  圓筒始才炸開,一蓬隱泛藍光的細小寒芒,宛如一張漁網般急罩而下!
  敖子行知道這是大雷教特有的信號,通知大雷所屬迅速離開現場。
  季全創回顧周遭,不禁一哆嗦,四周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肌體到處都是 腦漿、鮮血、肚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刺目極了,也淒怖至極!
  季全創亦曾是一幫之主,經過了多少的大風大浪,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他又是激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幅所羅修顯的地獄圖,感到恐懼 然,惴惴不安。
  他們一行人迅速離開,敖子青回頭望望黃龍堡殘落的景象,仍有微弱燃燒的火光,從那破落殘敗的樣子,可以清晰看出其中的慘怖情形。
  這一只伏在黃河渡口的巨龍顯得頹廢不堪,有如一座空有其表,卻已搖搖欲墜的古老城堡可憐亦復可悲。
  火 是殘酷無情的東西之一。
  大雷教在出發前即約定以十五裡外一個野地為集中地,當他們從黃龍堡撤退時,他們便到了那裡集會,現在他們一行人正緩緩的行向前路。
  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兩百多匹鐵騎,不緩不疾的奔馳著,每個人的臉龐都帶著疲憊,只是,各人深淺不同罷了。
  裘禾邦為首,敖子青與季夢寒共騎一馬,他的一側,兩馬三人平行前進。
  敖子青已用一件寬大的白袍遮裹破碎不堪的衣衫,他舐舐有些乾裂的嘴唇,道:
  “教主,黃龍堡、梅林門餘孽雖未除,但他們已失去基地,教主現在如何打算?”
  裘禾邦低沉的道:
  “這次大雷教傾力而出,雖未獲全勝,但也差強人意了,老夫代表大雷教上下感謝敖少俠你全力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敖子青正色道:
  “教主言重了,正邪不相立,為清除江湖上的妖孽,個個有責,在下也只是盡一己之力罷了。”
  馬威足策馬跟上,道:
  “大哥,現在我們往何處落腳?”
  裘禾邦慢慢的道:
  “傷兵不少,此刻不宜長途跋涉,返回大雷教,我們就往前行,大約還有五十裡路,有一個市集,咱們在那兒養好了傷,再作道理。”
  敖子青眉頭不禁一緊,淡淡的道:
  “教主,前面那個市集不是洪家店嗎?青鳥山莊的所在地,大雷教與青鳥山莊一向可交好?”
  裘禾邦點點頭,道:
  “大雷教與青鳥山莊,沒什麼來往,但老夫與那包封沙乃是舊識,到了那裡,咱們也別叨擾人家,送老夫之帖拜山即可。”
  敖子青心中另有事,他實在不願到洪家集,但自己身上的傷不輕,而且此時也不宜多說,因此抿唇不語,臉上一無表情。
  季夢寒坐在敖子青身後,怯生生的問道:
  “子青,你心中好像有事?”
  敖子青笑笑,搖搖頭道:
  “沒什麼事,只是我與青鳥山莊的莊主包封沙不甚和諧罷了。”
  季夢寒平靜的道:
  “到底怎麼回事?以前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敖子青輕沉的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小寒,我感覺很累。”
  敖子青左肩,背部各有一條深過寸許的血溝,肋骨處青紫一片,腫起老高,一身的傷,深沉而疲憊的面孔,給人一種尖銳的感覺。
  季夢寒知道他不想多說,或許是因大雷教多位當家在場的關係,所以她不再多說。
  一行人雖然走得不急,但因人多,馬蹄聲起落如雷,沒有多久,洪家集的市街已經遠遠可見了。
  裘禾邦低沉的道:
  “敖少俠,你傷得個輕,須得趕緊休息療傷,你身體雖強,卻也禁個住幹摃硬頂。”
  敖子青輕輕一笑,道:
  “多謝教上關懷,在下心中明白,這些傷雖然重,但要個了在下的命的。”
  季夢寒在後頭輕輕搥了他一拳,道:
  “你就是這麼不懂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才會傷的這個樣子。”
  敖子青衰弱的搖搖頭,苦笑道:
  “那是以前,現在有人管著,我哪兒敢?”
  季夢寒聽得面龐一紅,狠狠地白了敖子青一眼,雖然他在前方看不到,心靈感應,敖子青卻感覺的到,溫和的笑笑,道:
  “不過,我喜歡被管。”
  進得城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跟上回敖子青傷時,被寶元和尚及歸緣兩師徒帶到這裡時,大致沒有什麼改變,非常勢鬧,街上人潮擁擠,現在加上大雷教這一群人,擁擠的情況可想而知。
  裘禾邦回頭關照大家,放緩坐騎速度,別太驚擾百性。
  青鳥山莊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氣,而且買賣做的不少,所以在洪家集也常有江湖人物出現,因此大雷教一行人,除了人數眾多外,倒也不致於引起旁人側目,他們傷兵也多。
  馬匹已在這家客棧前停住,這家客棧規模不小,容納他們應該沒有問題,兩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裡直讓。
  裘禾邦向這家客棧打量了一下,溫和的道:
  “我們有兩百多位,你們這兒住的下嗎?”
  店小二連聲答應:
  “住得下,大爺,你老別看我們前面小小的,後頭可寬敞的很,別說二百,就是四百人也住得下,不過,有些事可能要請大爺們多海涵,像馬……”
  馬威足宛如大雷教的總管,他一聽店小二的話,立即吩咐下去,叫兄弟們跟隨店小二將坐騎牽到屋後馬廄去餵,裡頭又出來了五名伙計,誠惶誠恐的招呼著這群大財神爺。
  這客棧正如店小二說的非常寬敞,從外頭的確看不出來,一共大約有五十幾個房間,一直延伸了很遠,大致還算清靜,除了幾位零星客人外,其他的房間都是空下來的。
  或許因為常常有大批的江湖幫會的人,在此經過,所以才有這麼大的客棧設立,雖然洪家集並不算很大,實在難得了。
  除了敖子青、季夢寒,還有幾位當家外,其他的大雷教弟子都是十來個住一間大通鋪,他們忙著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用過後,馬威足要所有弟子不准外出,在客棧內好好休息,享受這幾天來難得而舒適的午睡。
  敖子青一身的傷已換過藥,大雷教弟子也為他買了衣衫,除了神色有些委頓外,已不像先前看起來那麼嚇人,不過,他知道這些傷要全部愈合,少說也要十來天個把月。
  敖子青靠在床上,閉上眼睛,卻睡不著,他腦中想著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太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處在疲憊的亢奮之中。
  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響過處,接著便有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敖子青雙目倏睇,疲弱的問:
  “誰?”
  “我。”門外的人悄細的道。
  “小寒,是你,快過來吧!”
  季夢寒推門而入,深情的笑了,坐在敖子青的床沿,輕輕的道:
  “你為什麼不睡一會兒?”
  敖子青笑著握著她的手,溫和的道:
  “因為我知道我的小寒要來看我,所以我捨不得睡,怕你來了,我卻睡了,不能跟你說話。”
  季夢寒羞極了,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不依的道:
  “我知道你在胡說,你這人越來越不正經的,自己已一身傷成這樣,還不正經。”
  敖子青笑了,豁達的道:
  “我不正經,你也喜歡,是不是,小寒?”
  季夢寒輕輕將面頰貼在敖子青胸前,低低的道:
  “嗯!從見到你開始,我就認定了,你好我也喜歡,你變的不好,我也認了,我這輩子心中只有你,不管你怎麼樣,不管你要不要我……”
  敖子青咬了一下嘴唇,他低沉的笑道:
  “小寒,只要有你在我的身邊,我不會變壞,你不覺得我比以前好一點,我是說個性。”
  季夢寒清脆的笑了起來,語如遊絲:
  “你已經很好,我感到很滿足,真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敖子青微微笑廠,緩緩拍著季夢寒的香肩,深深的道:
  “這些話原該由我來對你說的……”
  二人又輕聲說廠些,季夢寒正想回房,讓疲憊的敖子青休息,門響處,馬威足已大步踏入。
  敖子青一笑,道:
  “五教頭,怎麼還不休息,什麼事,看你忙進忙出的。”
  馬威足雙目注視敖子青,沉聲道:
  “敖大俠,適纔有位弟子送拜帖到青鳥山莊去拜山,包封沙一見面就問道敖大俠呢,還說想你賞光,光臨他們青鳥山莊。”
  敖子青濃眉微蹩,低沉的道:
  “五教頭稟告過大當家了?”
  馬威足頷首道:
  “是大哥讓老大來告訴你的,他不知道你的意思,想問問你再回答包封沙。”
  敖子青微一沉吟,接過季夢寒送過來的茶杯,沉聲道:
  “五教頭,咱們己到了青鳥山莊的地盤,主人既然開口邀請,在下如果不去,只怕不宜,在下與包莊主也是舊識,諒必沒什麼事,大約是敘敘舊,在下的身卜有傷,本不願過於勞累,既是如此,就請五當家的轉告大當家,在下一定前去青鳥山莊拜訪,時間日期,就由他們決定好了。”
  馬威足道:
  “敖大俠,沒有問題吧!”
  敖子青撫著傷痕處,啞著聲音,道:
  “應該不會,在下與青鳥山莊,一向沒有仇隙,彼此又是舊識,諒必不會有事。”
  馬威足疑慮的道:
  “我跟大哥都擔心敖大俠你新傷,萬一青烏山莊對你不太和順,那就棘手了。”
  敖子青一笑,道:
  “不會有事的,請二位當家的,不必過慮了。”
  馬威足低聲道:
  “大哥打算跟青鳥山莊的人一道,由我們幾個做陪客,與敖大俠走一遭。”
  敖下行淡淡一笑,道:
  “七家的美意,在下十分感激,不管青鳥山莊如何回答,這一趟在下務必走一遭,但如果有各位同行,那是再好不討了。”
  馬威足點點頭,道:
  “我立即大回稟大哥,放大俠,季姑娘你們聊聊,晚膳時間自會有弟子送過來,如果須要什麼東西,也請兩位不必客氣。”
  季夢寒過去一步,向馬威足作了個揖,低柔的道:
  “多謝五當家的。”
  馬威足出去後了,季夢寒撒嬌的道:
  “子青,我知道你有事瞞我,關於青鳥山莊,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我早晚是你的人,你不應該瞞我事情,你說……”
  敖子青閉著眼,半響,他低沉的道:
  “小寒,我不是有意瞞你,我……我怕你不高興,所以才不願意談。”
  季夢寒輕打了他一下,道:
  “你說,我不會不高興,你應該知道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的,你放心的說。”
  敖子青的神態陷入極端的深沉與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著古怪而強烈的光芒,雙手十指不安的互相扭揉,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季夢寒被他的樣子嚇住,她不敢再多問,只是默默的望著他……
  良久,敖子青低沉的道:
  “小寒,我是不該有事瞞你,雖然我是出自一番好意,但是我想,我是告訴你的好。”
  季夢寒躡嚅的道:
  “雖然我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如果你不想說,那也……沒關係,我不要……
  知道就是了,有一天你想說時再說吧!”
  敖子青堅定的頷首道:
  “小寒,說穿了也沒什麼,青鳥山莊莊主包封沙有一位千金叫包儀心,她認識我,而且……像蠻喜歡我的……”
  季夢寒緊張的道:
  “那你呢?”
  敖子青用力搖搖頭,堅決得似泰山矗立不移,溫和的道:
  “我很早就認識她,但是感情無法勉強,最後我又認識了亦虹,我喜歡她,因此包儀心就恨她,好幾次包儀心都想殺了亦虹……”
  季夢寒又緊張的道:
  “結果呢?”
  敖子青雙目一冷,靜靜的道:
  “有我在,當然她傷不了亦虹,亦虹死後,我在洪家集也碰過她,她一再表明心跡,或許她以為亦虹不在,她可以代替……”
  季夢寒一顆心兒提到了口腔,聽敖子青緊跟著道:
  “對一個人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如何能撤謊?當時我身中銀棠花之毒,她說只要我答應了她的親事,她可以帶我去找房獄解毒……”
  季夢寒心兒忐忑不安,血液流循加速,手中冷汗涔涔,她壯起膽子,道:
  “你有沒有答應?”
  敖子青嚴肅的道:
  “傻丫頭,我如果答應了她的親事,如何現在會跟你在一起,我敖子青豈是這種負心的人嗎?當時她很傷心也很憤怒的走……”
  季夢寒喜極而位,伏在敖子青肩上淚珠紛紛,抽噎著道:
  “你真好,你沒有答應她……要不然叫我……怎麼活下去,子青,你真好……”
  敖子青擁著她,低低的道:
  “這是緣,小寒,在她之後,我認識了亦虹和你,但我沒有對她動過情,這一點,我很自豪,我把持住自己最真誠的感情……”
  季夢寒靜靜的道:
  “我了解,所以我才覺得很高興,根幸福,你太好了。”
  敖子青深沉的道:
  “後來我告訴過你,亦虹的屍首被盜,如果五雷手賀伏沒有騙我,盜屍首的人很可能是包儀心,而且可能性也很大。”
  季夢寒心腔兒大大的一跳,顫聲道:
  “實在太可怕了……子青,你想真的會嗎?盜屍體,而且是個女孩子……”
  敖子行撇撇嘴角,嘆了口氣,道:
  “因愛而生恨,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且在棺木上還有女孩子用指甲刻的字,說要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想想包儀心的嫌疑最大。”
  季夢寒一下子有點迷惑,道:
  “既然你懷疑她,到了洪家集,你為什麼個去找她,問個明白,也趕快找回亦虹姐姐的屍體,如此你不是了了一件心事嗎?”
  敖子青搖搖頭,道:
  “無憑無據,我不能明目張膽的去找她,這有關一個未出閣少女的德性,如果不是她做的,對她的侮辱太大了,我不得不仔細。”
  季夢寒歡愉的道:
  “子青,我好高興你能為別人想,你好細心,好體貼,你一定是個好丈大。”
  敖子青淡淡的撇撇嘴角,道:
  “最好不是她,否則我對她一樣不會容情的。”
  在敖子青的頰上親了一下,季夢寒悄悄的道:
  “子青,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傷害很大,但是你始終不肯說,臉上也不表露出來,你把最深的痛苦埋在心裡,你的心一定很苦,子青,從今大起,讓我分擔你的痛苦,你別再一個人獨自忍受了……”
  敖子青心中若有所感,喃喃的道:
  “是的,從今以後,我有另一個人來分擔我的憂愁,也分享我的喜悅,是的,我要懂得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兩人又談了片刻,季夢寒才回房去,敖子青雙手捧著茶杯,獨自閉目沉思。
  時間靜靜的過去,宛如一個薄如紙片,輕如鴻毛的幽靈,在人們的靜默中,不知不覺地自角落裡移動,在指縫的隙中溜逝,那麼無聲無息的,輕輕悄悄的,去得無蹤。
  很快的,一天即將過去,現在已是日落時分,萬家燈火的時刻。
  這座寬敞的客棧為廠這些大雷教的豪士,忙得不亦樂乎,當大家都用過餐,也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時,無事的,已經紛紛上床去睡眠了。
  裘禾邦、山神田星、馬威足、古大狐及文風采,還有凌曉彤都到了敖子青的房間內,七個圍著圓桌,泡著茶談起話來了。
  裘禾邦道:
  “青鳥山莊剛才已回過信,他們約定在三天之後,請我們一起到他們山莊去用餐。”
  經過了一天的休息,大家的氣色都紅潤了不少,古大狐宏聲道:
  “還不錯,這兩三天,被那個王八羔子槁得昏頭轉向,有人請吃飯,喝酒,好事一樁,想不到這個包老頭兒還真夠意思。”
  敖子青啜了口茶,一笑道:
  “四當家的,焉知這場不是鴻門宴?”
  古大狐一瞪,不屑的道:
  “呸!就憑他們青鳥山莊啊?包老頭也該掂掂自己的份量,以他們也敢來老虎嘴上拔毛,得了吧!大雷教豈是他們惹的起的。”
  裘禾邦微微皺眉,低聲道:
  “四弟,說話也看地點,到了人家地盤,不要如此囂張,須知,這會給我們大雷教帶來不少麻煩的,你的脾氣一輩子改不了。”
  馬威足頷首道:
  “大哥教訓的是,以我們目前的情況,不宜再樹強敵。”
  古大狐嘿嘿笑道:
  “青鳥山莊也算強敵,那江湖上就沒有什麼弱敵了嘛!”
  文風采爾雅的道:
  “四哥的豪氣,大雷教中無人能比!”
  古大狐洋洋自得的道:
  “豈敢!豈敢!比起你們來還可以,不過比起敖老弟,嘿嘿!還差一大截呢?”
  敖子青微微笑道:
  “四當家如此抬舉,在下實在汗顏,四當家的英名在外,豈是區區在下所能比的。”
  凌曉彤嫣然一笑,道:
  “你們扯完了沒有?咱們來是跟敖大俠商量看看,斟酌一下青鳥山莊的用意,你們倒一個個往臉上貼金了。”
  裘禾邦“啊”了一聲,沉沉的道:
  “這幾天難得輕鬆,一看大家都是鬆懈了,敖少俠是這樣的,老夫與幾位兄弟有共同一個感覺,為什麼包封沙知道你跟我一路,一碰面就問起你來,所以我們不得不小心。”
  敖子青閉目剎那,平和的道:
  “或許大雷教連續破了梅林門及黃龍堡,名聲大響,難免引人注目,在下就沾了各位的光,因此引得包封沙的注意。”
  文風采一拂衣袖,笑道:
  “敖兄,以你敖子青三個字,武林中誰不知曉,說到沾光的該是我們,而且這次還多虧了你,否則後果更不堪了。”
  敖子青連道不敢,靜默了一會兒,敖子青開口道:
  “各位當家,有事實不相瞞,在下說不定會與青鳥山莊有過節……”
  裘禾部一聽,怔道:
  “少俠所謂的說不定,所指為何?”
  敖子青雙目煞氣時現,兩手不斷的互相搓揉……
  半晌,他沉聲道:
  “請各位暫勿出聲,容在下把事情經過說給各位作個參考……”
  於是,敖子青將從邵易化家中中毒的事,到芙蓉山發現屍首被盜,遭梅林門及五雷手賀伏圍殺,及賀伏所說的話,一一詳盡的告訴在場的五位大雷教的教頭們。
  這是悲痛摻合著憤怒,哀傷溶合鮮血的心聲,語聲似來自天邊,一個字是淚,一句話是血淚灑在血上,血印在心版……
  空中一片沉默,每個人都沉溺在敖子青深深的哀苦中,及濃濃的憤怒裡。
  良久……
  凌曉彤雙眼包含著淚水,哽咽的道:
  “敖大俠,你不但受盡肉體上的折磨,也受了精神上的打擊,獨能如此堅強,敖大俠精神勇氣,實在叫人敬佩。”
  馬威足緩緩的站起,沉聲道:
  “大俠,如果賀伏的話不假,三天后之約,只怕不是太尋常。”
  佔大狐雙目紅光倏盛,宏聲道:
  “老弟,俺替你去問問那個包老頭兒,他要敢縱容他的寶貝女兒,如此傷天害理,俺第一個把他的老骨頭給拆了。”
  裘禾邦強忍住心中的激切,深沉的道:
  “少俠,此事乃你的私事,以你的意見為主,大雷教所屬,願意為你效犬馬之勞,只要你一聲吩咐。”
  敖子青感動無已的自椅上站起,對著這麼濃厚的關切之情,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於萬一。
  文風采嘆了口氣,道:
  “敖兄,你對大雷教的大恩,我們兄弟沒齒不敢相忘,我們也把你當成自己人,如果你有什麼需要,你就坦白說出來,大雷教上下雖然不才,便當全力以赴,為敖兄分憂。”
  凌曉彤清雅的道:
  “敖大俠,你不該再把我們當外人了,我們是一家人,禍福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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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敖子青搓搓手,道:
  “各位盛意,在下不再多言謝辭,有一點是各位當家忽視的,在下目前有兩件事,除了尋找邵姑娘的屍首外,還有調查風雲榜的秘密。”
  裘禾邦沉聲道:
  “請少俠明示。”
  敖子青微笑頷首:
  “不敢,自在下拿到風雲榜起,就有一連串的事發生,先是邵化易下毒,繼而有柴造烈,賀伏、梅林門、黃龍堡個個虎視眈眈,而賀伏與梅林門的高手一直守在芙蓉山等候在下前往,可見他們與邵化易之輩都有干係,否則他們如何得知在下必往芙蓉山?”
  山神田星沉重的點點頭,道:
  “不錯,一定是他們互通鼻息,或者根本就是同夥,一丘之貉。”
  敖子青神色轉為凝重,他慢慢坐回自己的椅子,目光注視著遠方,嚴肅的道:
  “盜走屍首的人目前尚不可知,其居心用意也難測,可是,由種種跡象看來,這可能是一件事,也就是他們是同一夥人幹的。”
  凌曉彤不解地道:
  “敖大俠先前不是說,盜屍首的人很可能是包儀心嗎?以她一個女子也想奪風雲榜嗎?”
  文風來露齒一笑,道:
  “七姐,敖大俠的意思,是說盜屍首很可能是想得到風雲榜,而下手之人或許被利用,或交換什麼條件,如果真是包姑娘所盜,其父包封沙嫌疑就很大,而他找我們去更為可疑。”
  敖子青撇撇嘴角,淡淡道:
  “八當家的,真乃子青知音,在下正是此意,各位以為這種推測的可信度有多少?”
  各人聞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後,文風采道:
  “依我想,八九不離十,應該錯不了了。”
  敖子青嗯了一聲,笑道:
  “這些事在心中已經很久了,在下一再研究,大約是這個沒錯。”
  馬威足忽然說道:
  “敖大俠你既然早想到了青烏山莊的包封沙,那你對他們的邀約又是做何猜想?”
  敖子青平靜的笑笑,道:
  “宴無好宴,五當家的,你斷不會以為人家真的只是請我們去吃頓飯吧!”
  馬威足沉穩的道:
  “那我們乾脆拒絕算了,我們直接回大雷教,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以他們還不敢來犯大雷教,關於邵姑娘屍首被盜的事,我們另外設法。”
  文風采搖搖頭,道:
  “如此個妥吧!”
  敖子青爾雅的露齒一笑,道:
  “本來在下也不打算打草驚蛇,可是既然對方才下了貼邀請我們,不去的話太不給面子了,這樣對整個事情反而不妙,我們走著瞧,看他有什麼把戲,我們正面去會他一會。”
  裘禾邦低沉的道:
  “凡事我們多考慮,千萬不可魯莽作事,而且我們要幫敖少俠查明風雲榜之事,更不可誤事,四弟聽到了沒有?”
  古大狐哼一聲,怒聲道:
  “大哥就知俺會誤會?俺到底誤了什麼事?”
  文風采淡淡一笑,道:
  “四哥,大哥又沒說你誤事了,大哥只是慎重,特別交待一句罷了。”
  古大狐聽文風采的話才把怒氣消了,敖子青對這位大雷教的八當家有另一番估計,是個難得的智慧型人物,而且對自己所知頗深。
  馬威足又啟口道:
  “此次,青鳥山莊原本只有邀請敖大俠一人,我們是主動開口,包封沙大概在不得已情況下才請我們,所以我們的一切行動皆以敖大俠為主,等敖大俠有什麼表示,我們才能有行動。”
  敖子青舐舐嘴唇,淡淡的道: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裘禾邦點點頭,緩緩的道:
  “大家也累了,各自回房去休息吧,有事咱們明天再商量。”
  他們六個人離去後,房中頓時顯得冷清與寂靜多了,但見明月在天,月華如水,他卻心潮起伏不定,往後又會是個怎麼樣的日子?
  三天后,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赴一個不會很情願的宴會。
  敖子青的舊傷未痊癒,不過精神好多了,季夢寒不願敖子青為此事為難,所以她老早自己表示不願意前往,畢竟此次有一個人很可能是主角,那就是亦虹,如果她在場容易予人誤解。
  有二名青鳥山莊的管事,一大早即來帶引他們,他們九匹鐵馬,緩緩而行,已經到了青鳥山莊之外。
  對於這裡,敖子青雖然並非十分熟悉,但以前總也來過,所以他不感到什麼新鮮感,一路上靜靜默默,眾人以為他心情有異,故亦不便多說,除了二位管事偶而幾句家常閒活,大都是沉靜的。
  有一名管事低沉的對眾人道:
  “本山莊這次能有各位貴客,大家倍感榮幸,很快的會有人來恭迎各位大駕。”
  “駕”字剛才自他口中吐出,在前面桃花樹林之內,已倏忽飛起七只銀鈴響箭,每只箭羽尾都系著五彩繽紛的網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向天空搖曳升起。
  敖子青微微一笑,道:
  “青鳥山莊以最尊重的待客之道來歡迎我們,實在擔當不起。”
  兩名管事,連聲道應該,理應如此。
  古大狐呵呵笑道:
  “青烏山莊既然對咱們如此和善,等他們來了大雷教,咱們的排場也不小,威風也不弱。”
  敖子青心中急快的轉著念頭,他想:
  “青鳥山莊不同於一般武林幫派,像個大賈巨室,他們現在又擺出算是隆重的迎賓之禮,至少他們目前沒有大興干戈之意……”
  一到了他們的範圍內,立即有四十餘位青衣大漢,出現在所經之處的兩旁,態度至為恭敬,迎接他們六人進入山莊。
  馬威足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是滴溜了一轉,他是在暗中觀察對方的心意,否則對方一有不軌之舉,他們可以立即反擊。
  突然從大門內走出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他穿著一身金銀二色的絲織錦袍,錦袍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他身材肥壯,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土氣,像個土財主。
  在他之後,另有幾位都是尋常家人的打扮,大約是青鳥山莊的上層領導人物,不過看來皆不是什麼江湖中的顯赫角色。
  為首的這人正是青鳥山莊的莊主包封沙,他大步向前,抱拳長笑,道:
  “青烏山莊包封沙代表本山莊上下全體,恭迎敖大俠及大雷教教主以下各位當家的光臨。”
  眾人連忙還禮,敖子青爾雅的道:
  “包莊主,咱們都是舊識,青鳥山莊如此寵待,在下與大雷教各位當家的,實覺不敢當。”
  裘禾邦豪邁的道:
  “大雷教上下,此番前來打擾,能有幾位兄弟,幾杯茶陪賜,已經是夠老夫等人受用了。”
  包封沙哈哈笑道:
  “老夫未能親自迎接,尚請敖大俠及大雷教各位當家的恕過,我們恭請各位入莊吧!”
  裘禾邦忙道:
  “不敢!”
  早晨的陽光灑照著,一切都極為平和,愉快,只是不知這種氣氛,這種感覺,能夠持續多久。
  包封沙因為與眾人大都是舊識,一路上談笑風生,與他們侃侃交談,氣氛上顯得十分和諧而自然,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大雷教此時應該很愉快的。
  他們早在山莊外即下了馬,有下人把馬牽走,他們已走到了大門外,四個青衣大漢大步奔出,分出兩旁,如果他們手中再握把刀,他們可真像極了江湖中的幫會了。
  這是一間龐大的廳房,裡面佈置堂皇,明亮寬敞,纖塵不染,紅漆的圓柱,腥紅的地毯,錦墊的椅凳,雲石的桌面……
  嗯,氣象宏偉,有一股懾人的氣氛,尋常百姓如何比得上。
  敖子青心中另有一個感覺:
  “青烏山莊主要以買賣為主,但他們有些作風亦像黑道上的組織,他們的侍衛身負武功的不在少數,應該說實力也不弱,以今大的場面看來,包封沙刻意消除武力戒備,讓我們以為對方根本沒有用武之人,他的居心何在?”
  一行人在客廳內分賓客坐下,穿梭往來為他們斟茶敬客的是五位黃衣少女,大家雖是舊識,裘禾邦還是客氣的為包封沙一一引見,而包封沙面上盡是帶著笑,並為他們引見他身後的人。
  敖子青一直在思忖:
  “如果往好處想,大家平日並無宿怨,對方當然不要有陽剛之氣好,希望青鳥山莊的作風無刻不如此,想想那天與寶元、歸緣在街上時,到處布滿了他們的人,今日的作風與平日的確有異……”
  包封沙展顏一笑,道:
  “老夫與各位都是老朋友,今日各位能夠光臨本山莊,老夫實感萬分的榮幸。”
  敖子青微微抬身道:
  “在下與大雷教幾位當家,因為路經貴地,本來不打算驚動貴山莊,所以沒有親自登門拜訪,還請莊主多多包涵。”
  包封沙呵呵笑道:
  “敖大俠說的太客氣了,小小青鳥山莊自不在各位法眼之內,各位肯賞光,老夫已經感到十分高興,而且你們近日江湖上威名顯赫,老夫早有所聞,黃龍堡都不是對手,裘教主,現在大雷教在你領導之下,好生威風。”
  眾人不料對方說起活來如此單刀直入,不禁有些吃驚,敖子青目光一瞥裘禾邦,卻見裘禾邦一副老憎入定的樣子。
  裘禾邦緩緩的道:
  “包莊主過獎了,此番大雷教與梅林門、黃龍堡之間的恩怨,除了幾分運氣外,還多賴了敖少俠的全力相助。”
  包封沙點頭道:
  “以敖大俠的能耐,天下任何一個幫會,只怕都不是敖大俠的對手。”
  敖子青忙道:
  “在下一人勢單力薄,又有些不自量力,倒讓包莊主見怪了。”
  包封沙笑了笑,道:
  “敖大俠真乃一代俊彥,怪不得儀心一往情深,對小女之情,敖大俠心中做何打算?”
  敖子青心頭一跳,莫不是對方為了包儀心的親事才請他們來的?如果如此實有些棘手,當面拒絕,難保對方不會惱怒成羞。
  這時,他沉吟了一下,道:
  “包姑娘慧質蘭心,美麗賢慧,不知多少大家公子希望高攀這門親事,在下浪蕩江湖,沾的是滿手血腥,我本一無所有,承蒙世姑娘抬愛,子青卻不敢有非份之想,請莊主見諒。”
  包封沙緩緩的道:
  “老夫並非不明理之人,但因膝下只有儀心這個女兒,平日難免嬌寵,但老夫自認她是個好女孩,她對敖大俠的感情,想必閣下早已知曉,老夫也百般的勸解,他就是不肯聽,老夫十分為難。”
  敖子青抿抿嘴唇,道:
  “莊主,兒女的心事,有時為人父者,亦不易查知,包姑娘業已長大成人,凡事都有她自己的看法,或許這些時候等她找到自己中意的郎君時,她自然心中不再掛念在下。”
  包封沙頷首不語,仿佛在想另一件事,過了一會,始緩緩的道:
  “這件事斷無強迫之理,老夫對大俠一身所學,亦十分仰慕,如果能與你成為翁婿,那是一件最完滿的事,但也想相求不得,小女只得自怨福薄了。”
  敖子青平靜的道:
  “在下不才,蒙莊主父女如此看重,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在下衷心祝福包姑娘,以她的才學品貌,天下俊豪多矣!”
  包封沙溫和的道:
  “好,此事咱們就別再提起了,敖大俠,各位當家,老夫請各位光臨本山莊,除了歡迎大家到洪家集外,另有一事相商。”
  敖子青心頭又是一跳,不知道對方要與他們相商何事,文風采在身後動了他一下,暗示鎮定,旁坐的裘禾邦則靜靜的傾耳聆聽著!
  包封沙想了一下,好似在準備著如何措詞,片刻後,他低沉的道:
  “老夫知道敖大俠與邵化易之女邵亦虹情誼深厚,聽小女說,邵小姐已香消玉殞,死於非命,不知此事可真?”
  敖子青的心像被人搥了一下,猛地沉了一下,但是,他表面上卻極為自然的道:
  “是,邵姑娘已去世多日,不知莊主提起她所為何事?”
  包封沙停頓了一下,溫和的道:
  “老夫知道,你之所以不願與小女匹配,是因邵姑娘的原因,可見大俠對她的一番情意,只是老夫又聽說她的屍首被盜,此事是不是真實?”
  敖子青英挺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神采,他眼前仿佛看見亦虹那張美豔的面靨,他痛苦的痙攣了一下,長久以來的舊創,又一次被血淋淋的抓破,此事由自己說來,及由別人口中說出對他的心靈感受,完全不同,除了痛心外,還有一份羞恥。
  他甩甩頭,包封沙的聲音又響起:
  “老夫雖與邵化易沒什麼交情,又不識得邵姑娘,但對此事卻頗關懷,也為大俠感到難堪,不知大俠對此事作何打算?”
  忽然,馬威足在後面問了一句:
  “包莊主,請恕老夫唐突,不知閣下對敖大俠提及此事,其意為何?”
  包封沙十分不悅的看了裘禾邦一眼,道:
  “老夫原是一番好意,敖大俠乃青年才俊,卻遭伴侶被害,屍首又被盜,如此重大打擊,老夫實在為他打包不平。”
  敖子青十分平靜的凝視著包封沙那張帶有諷刺意味的面孔,以前他一直以為亦虹是屬於他的,完完全全,一下子她不見了,因為一連串的事件,使他暫時可以忘懷她,現在有人一下提起她,口氣中有一種譏諷的意思,他覺得心中難受極了。
  古大狐雖是個粗人,他也明白敖子青心中的感受,可是出發前,大家千叮嚀,萬吩咐,叫他別開尊口,現在雖然有些氣不過,但也只好忍住,只是重重的自鼻孔內哼了一聲。
  馬威足心中亦十分不滿的道:
  “包莊主有什麼話就直接說,敖大俠乃性情中人,一再提及這些不愉快的往事,對他而言,是一件不大仁慈的行為。”
  敖子青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包封沙先提自己的女兒包儀心的感情,再提邵亦虹的死,這是本不相干,他現在所想表達的是什麼樣的意思?他真正的目的又何在呢?
  敖子青幽冷的一笑,嗯,八九不離十,他的目的與其他人相差不會大多,只是包封沙比另外些人更為狡猾,他採迂迴戰術。
  敖子青這多年的日子來,一直奔波于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裡,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這一段不短的時光裡,更是如此,他被痛苦所啃嚼著,現在不容易靜下來,卻又要忍受更大的折磨……
  忽然,包封沙的聲音又緩緩響起:
  “老夫知道敖大俠傲骨豪情,如何能夠忍受這種殘酷的事情,所以老夫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夫就暗地裡一直為敖大俠查明此事的經過情形。”
  敖子青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
  “多謝莊主費心,不知莊主可曾查到什麼蛛絲馬跡?”
  包封沙似是略作考慮,微微一笑,道:
  “不瞞大俠說,老夫不但已經查到了一點線索,而且還為大俠做了點事,老夫把知道盜墓之事的人直接請到了本山莊。”
  本題終於來了,敖子青抿抿嘴唇,還正待開口,馬威足已呵呵笑道:
  “莊主,既然莊主知道盜墓之人,為何不請莊主直接告訴敖大俠,卻還去請什麼來呢?”
  包封沙大眼睛一瞪,不悅的道:
  “此事乃關係著敖大俠的聲望,老夫不敢僭越,再說如果從老夫口中說出,各位及敖大俠也不一定相信,對方也不願意告訴老夫啊!”
  裘禾邦斷然道:
  “既是如此,老夫等人皆敖少俠的好友,與他一樣心急,就請莊主請他出來與大家一見吧!”
  包封沙開朗的笑了兩聲,道:
  “敖大俠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敖大俠另有顧忌,老夫雖是一番好意,卻也不好太妄自作主,以免背了敖大俠之意。”
  敖子青知道包封沙刻意在巴結他,如果沒有什麼目的,他所為何來?他也不會如此熱心,包封沙拿了風雲榜何益?以他也成不了武林幫主,他在江湖中算有些名氣,但尚無舉足輕重的份量。
  包封沙盯著敖子青,又諷刺的道:
  “邵姑娘與敖大俠雖然一向感情深厚,但到底名份未定,她也沒有過名,人既然已經去世了,其實大俠也不一定要為她如此費心……”
  說到後面,他向著裘禾邦等人笑笑,山神田星左瞪右看,見大家都不說話,他道:
  “莊主,你應該知道敖大俠的為人,邵姑娘縱然已死,敖大俠的情意仍在,只是個人立場不同,敖大俠亦有其為難之處。”
  敖子青靜靜的瞧著包封沙,良久,始幽冷的道:
  “莊主的好意,在下永銘心中,但是在下一生不願對別人有所虧欠,莊主不知費了多少心機才查到此事,如果你幫了在下這個忙,而在下未能有所報的話,在下心中定然十分過意不去,不如此事由在下自去調查,或許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包封沙微微一窒,尖刻的道:
  “敖大俠此言令人不解,既然你深愛著邵小姐,她為人所害,屍首為人所盜,現在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卻不願知道,請恕老夫唐突,敖大俠對那邵姑娘真有情意嗎?”
  敖子青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
  “青鳥山莊財富雄厚,任何珍珠寶物應有盡有,在下一介浪人亦無值錢的東西,莊主如此幫忙,在下將何以為報?”
  包封沙臉上抹過一絲異採,笑道:
  “過於值錢的東西,區區小事一樁,老夫亦不敢要求,據老夫所知,風雲榜在閣下身上,反正對敖大俠又無益處,何妨送給老夫?老夫便十分滿足了。”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驀然凝凍了起來,大雷教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包封沙一見不對,連忙呵呵笑道:
  “小事嘛,老夫也不過隨口提提,如果敖大俠對風雲榜十分重視,老夫怎麼能強求呢?”
  敖子青的面色已經沉了下來,古大狐哼一聲,忍不住的道:
  “包莊主,以你也想當武林盟主?”
  包封沙有些不高興的道:
  “四當家,你這話什麼意思?老夫並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如果想要,你就以為老夫當不起嗎?”
  凌曉彤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冷冷的道:
  “要成為一個武林盟主,不是光有些外在的東西就夠了,裡子可也要有些東西襯著才行啊!”
  包封沙“唬”的站起:
  “你給老夫住口!”
  裘禾邦緩緩起來,森冷的道:
  “包莊主請我們兄弟到此做客,卻如此喝叱本教七教頭,莊主,你已過份了。”
  包封沙坐了下來,沉靜而生硬的道:
  “各位,從一開始,老夫即以禮相待,是各位不知什麼是客,有些喧賓奪主之意,老夫不得不得罪了,教主你多海涵!”
  裘禾邦臉色沒有什麼變化,淡淡的道:
  “各位兄弟妹,咱們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主人已經不高興了。”
  敖子青這時平和的一笑,道:
  “包莊主,風雲榜對在下而言,根本一文不值,在下亦不知其中有什麼值得那麼多人為它你爭我奪的,可是風雲榜是在下受人重托的,非在下原有之物,所以在下不能慷他人之慨,將風雲榜送予莊主,這一點還請莊主能夠見諒。”
  包封沙微微一笑,道:
  “敖大俠多加考慮。”
  文風采一拂衣袖,湊近敖子青的身旁,低聲悄悄的道:
  “敖兄,你何不先問他的目的,以及來人之言的可信度,風雲榜雖非敖兄之物,卻也可權充一下,如果這個消息值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敖兄何必一定堅持這個主意呢?”
  敖子青沉思了片刻,他心中明白文風采之意,即使風雲榜給了包封沙應還有辦法取回,只要他的條件不假的話,彼此交換亦無不可。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道:
  “包莊主,在下不是背情之人,也不喜別人的欺騙,請莊主做進一步的說明,如果在下以為尚好,定當將風雲榜奉送。”
  包封沙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下來,緩緩的道:
  “老夫信得過敖大俠的為人,老夫不先要求拿到風雲榜,等把一切事情真相弄明白了,敖大俠以為值得,再將風雲榜交給老夫。”
  頓了一頓,包封沙轉首再道:
  “把夫人及小姐一起請出來好了。”
  隨侍大廳中的四名黃衣少女,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包封沙不由長長籲了口氣,笑道:
  “好不容易,大家皆大歡喜,各為所求,敖大俠果然一代俊傑,哈哈哈……”
  文風采溫文的道:
  “這件事敖大俠一直耿耿於懷,還多虧了包莊主的費心,大雷教與敖大俠同樣感激莊主。”
  包封沙看了敖子青一眼,笑道:
  “哪裡話,應該的。”
  敖子青淡淡的道:
  “等這件事後,在下一定設筵好好答謝包莊主的一番心意,莊主有何差遣,在下全力以赴。”
  裘禾邦向敖子青使了個眼色,道:
  “敖大俠一向恩怨分明,如果此事查明後,莊主的恩惠,敖大俠必然不敢忘,大雷教所屬亦同樣的感激,不過,敖大俠生性不喜被欺,這一點,莊主與他舊識,應該已經知道了。”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一陣步履聲,一個低沉的聲音隨即傳來:
  “包莊主,想必貴主來了稀客了吧,看上上下下忙的不亦樂乎……”
  古大狐低呸了一聲,嘀咕著:
  “這幾個傢伙什麼模樣?嗓門比俺還大,他奶奶的……”
  隨著那低沉的聲音,一個輕飄飄的身形閃了過來,這人原也是敖子青所認識的,也就是曾為敖于青治毒的銀鞭卷浪秦平須。
  在秦平須一側,赫然是赤紅閻王柴造烈,這兩個人一出現,大廳內氣氛明顯的有一種不協調,硬硬的,僵僵的。
  一位前引的管事,這時右手微伸,躬身退了出去,包封沙已站立起來,指著秦平須,面對敖子青道:
  “敖大俠,這是秦大俠,想必你識得。”
  敖子青起身,拱手道:
  “不但識得,而且還蒙過他的恩惠,在下一直苦無機會報答,今日在此相會,實感欣慰,秦大俠你也有同感吧!”
  秦平須淡淡的向敖子青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
  “敖大俠客氣了,咱們是彼此,大俠為老夫做了一件事,老夫也回報了相同的代價,閣下心中必然知道,我們之間兩不相欠。”
  裘禾邦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情,他怕有人衝動,忙向各人使了個眼色,大家才收回怒瞪的眼光,雙方也彼此引薦,各自落坐不語,不過彼此都認識對方就是了,包封沙眼中似乎只有敖子青,他此時又拉著柴造烈對敖子青道:
  “柴大俠,老夫不有為你引見,你大約知道敖大俠的英名吧,他……”
  敖子青再度起身,抱拳道:
  “久違了,老柴,在下十分想念閣下,閣下近來可好?”
  柴造烈狠狠的瞪了敖子青一眼,他當然不會忘記對方給他的屈辱,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
  “敖大俠,咱們算是有緣,三番兩次遭你抬舉,老夫受寵若驚。”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裡插了進來:
  “柴造烈,俺古大狐跟你也算舊識,怎麼你見了老朋友,都是這一副死樣子?”
  柴造烈不屑的道:
  “老夫不喜與不相干的人多說話,包莊主也太周到了,請一位朋友,來了這麼多陪客,老夫搞不清楚主客是什麼人了。”
  古大狐氣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道:
  “柴老頭髮了,對老朋友這副高傲的模樣,除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兒算。”
  柴造烈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夫含糊不了你的,古大胖!”
  古大狐小鼻子小嘴擠到一處,怒道:
  “俺老子叫古大狐,憑你還改不了俺的名,俺不叫大胖。”
  柴造烈秉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不願再逞口舌之快,冷冷的一哼,一屁股坐了下來。
  包封沙自然看得到雙方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個哈哈岔開話題後,又笑著道:
  “秦大俠、柴大俠,老夫己將兩位的來意告知敖大俠了,兩位有話就請直說。”
  秦平須一拂長衫,道:
  “敖大俠,老夫知道你對此事甚為關心,老夫亦為此感到十分遺憾,以你堂堂鬼簫影之名,實不該有人惹你……”
  說罷,他自己嘆息起來,敖子青表面上冷漠依舊,但是秦平須這幾句話卻似恭維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他又氣,又恨……
  裘禾邦看得出來,他微微側身向前,低低的道:
  “敖大俠切勿動怒,事情總會真相大白的。”
  敖子青點頭不語,秦平須已暗裡向敖子青打量了很久,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淡淡的向敖子青道:
  “敖大俠,自從別後,敖大俠不但未見疲憊,反而越現清越,敖大俠好風采。”
  敖子青淡淡一曬,道:
  “托福了,如果不是秦朋友惠助一臂,在下也碰不到房獄,銀棠茶花的毒也解不了,命大約也活不現在,在下十分感激。”
  秦平須正要開口反譏,外面又有一陣步履傳來,敖子青心頭猛然一跌,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他知道來的人是包儀心,至於她的母親包夫人,他則從未見過,他不知該如何自處。
  包封沙站了起來,向眾人道:
  “各位,小女及內人來了。”
  語聲甫畢,大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的兩位少女是領命而去的,兩人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儀態萬幹,眉字之間風情萬幹的美婦,兩名丫鬢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敖子青一看,差一點暈了過去。
  在她身後,是那個甜蜜如水的包儀心,兩人一進大廳,四周突然一亮,才許久不見,包儀心好像消瘦了不少,臉蛋兒有些憔悴。
  敖子青差點脫口而出,但他忍住,心裡感到十二萬分的驚奇和不可思議,他不知道如何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只有敖子青怔怔的坐著,他忘了身在何處,他不知該眼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根本就呆住了。
  原來
  第一個出現在大廳的美麗的女人,竟然是亦虹生前的侍女 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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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狼躡紅粉

  兩位美麗的女人一進大廳,目光即在各人臉上移過,尤其包儀心那雙動人的明眸,始終停在敖子青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
  可是
  敖子青他所看到的只有怡人,怡人與在邵府的樣子已不太一樣,以前清秀可人,現在則嫵媚動人,別有一種成熟的韻味,唯一相同的是,她那雙慧黠的眼睛,從第一次見到她,敖子青就以為她不該只是個侍女,如果她有好出身,她應該是個才女。
  敖子青全身一冷,他突然想到,包封沙剛才說:“去請夫人及小姐……”,小姐是包心儀,那夫人呢?是……
  怡人對敖子青淡淡一笑,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那表情沒有不安,沒有驚訝,沒有興奮……敖子青似乎有點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他甩甩頭再看,沒有錯,以前每回見到亦虹,怡人總在她的身邊,看過她的次數都不下數百次,他不可能看走眼。
  他只覺得頭昏腦脹,一片混亂,心裡千頭萬緒,他不知該如何來理出一條思緒,他的腦袋簡直快爆破了,他……
  秦平須已朗朗大笑道:
  “包夫人才貌雙全,與包莊主真乃大造地設,一對絕配,只是兩位成婚時,沒有請老夫喝杯喜酒,實在大大不對。”
  這些話宛如是對敖子青說的,敖子青嘴唇緊閉,一言不發,大雷教不知其中道理,只怕敖子青甚是不悅,他們也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古大狐低低呸了一聲,嘀咕著:
  “媽的,拍什麼馬屁?羨慕的話,自己不去找一個,光是眼紅,有個屁用……”
  文風采湊近了一點,低低的道:
  “這個包封沙年紀不小,怎麼他的夫人竟是如花似玉的少女,跟她的女兒年紀相差不多,要不是看她的打扮,還以為兩個都是他的女兒呢!要風流也找個比較合適的……”
  敖子青想笑一下,卻裝不出來,只是面無表情的坐著,他不願把目光與兩個女人想觸,他無法讓自己釋然的面對她們。
  包封沙一臉得意,滿面春風,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少婦怡人,首先向敖子青介紹:
  “敖大俠,且請見過老夫內人,因成婚之時過於倉促,不及通知各位來喝杯水酒,老夫夫婦心中甚覺過意不去……”
  敖子青微微拱手,暗自恢復自己本來的面目,沉穩的道:
  “在下敖子青,見過包夫人。”
  怡人向敖子青上下打量了好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柔柔的道:
  “敖公子請坐,我迎客過遲,敖公子想必不會介意吧!”
  從一開始,怡人就叫敖子青公子,如此物換星移,此刻,她一句“敖公子”,敖子青心中一衝,一句“怡人”差點脫口而出。
  敖子青忙道:
  “包夫人言重了,承蒙莊主及夫人的好意,在下前來打擾,心中頗感不安。”
  包封沙呵呵笑道:
  “大家別客氣了,請坐,老夫內人年輕,如果有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各位看在老夫薄面不要見怪。”
  他又轉頭對怡人道:
  “夫人,老夫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
  怡人很迷人的笑了,道:
  “老爺說的是,我一向很少外出,沒見過世面,還請各位大俠多多原諒。”
  敖子青又發現有一項特質也變了,原本善良純真的少女,如今已是世故圓滑的少婦了,變得有些虛偽不自然。
  包封沙欣慰的笑道:
  “老夫有此賢內助,真是福氣,各位你們說對不對?”
  你對我、我對你,廳內的人都有些尷尬,包封沙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自誇自己的夫人,在江湖中人來說,尚屬少見。
  文風采為免去大家的難堪,極端有禮的道:
  “莊主艷福,夫人賢德,青鳥山莊必定越來越興盛。”
  包封沙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直道:
  “文兄金言,老夫十分高興,但願托各位的福,青鳥山莊能夠更好。”
  裘禾邦已經察覺到敖子青的神色不對,他連咳了一聲,笑道:
  “包莊主,我們也來了不少時候了,還是談正事要緊,敖大俠心中必然十分急切。”
  包封沙對他的夫人好像比對什麼事都來的有興趣,現在裘禾邦一說,他兩眼似看不看的道:
  “正事自然要談,教主何必這麼心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此言無禮到了極點,大雷教六人,如何忍受得了自己的教主遭人比喻為太監,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大雷教幾位當家全部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個個面露煞氣,文風采冷道:
  “莊主,此言已差,你過份了!”
  坐在包封沙旁邊的怡人連忙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輕輕的道:
  “各位當家的不要生氣,我家老爺只是跟你們開個玩笑,各位別當真,老爺,你說是不是?”
  包封沙一聽怡人膩人的聲音,馬上笑著道:
  “是、是、是,各位當家的,內人說得不錯,老夫只是開個玩笑,失言,失言。”
  裘禾邦鼻腔裡哼了一聲,做然而不友善的道:
  “莊主玩笑未免開得太大,老夫等人心胸不大,開不起這種玩笑。”
  敖子青低聲道:
  “各位當家,尚且看在在下薄面,別再跟他一般見識。”
  他的聲音壓得低,只大雷教幾人聽到,他們不願敖子青為難,只好忍住氣,忿忿不平的坐下,他們心中都在盤算,如何討回這口氣。
  敖子青胸口也是一口氣,但他卻露齒一笑道:
  “莊主,咱們別再多說,有什麼話要指示在下的,尚請直言。”
  柴造烈見大雷教如此不爭氣,原來的自在,變得十分不屑,他怪裡怪氣的道:
  “大雷教各位當家,果真大人大量,能忍別人所不能忍的,老夫實在太敬佩了。”
  敖子青怒火倏升,他突然仰天長笑,道:
  “柴朋友,既然是人就該說幾句人話,閣下不要自失了身份。”
  柴造烈有些下不了臺,雙目一冷,轉向裘禾邦道:
  “原來大雷教的主謀者已經換了人了,老夫的消息太不靈通了。”
  裘禾邦不去理會他,敖子青冷冷一笑,道:
  “柴朋友,在江湖上混,憑的是真材實料的功夫,如果有一副不干不淨的口舌在下有一句忠告,趁早退隱山林的好。”
  柴造烈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
  “敖子青,你不覺自己的言詞已經過份了?”
  敖子青一拂衣袖,輕蔑的道:
  “在下正是從閣下來的,現買現賣,還燙手得很。”
  包封沙搓搓雙手,堆著笑,道:
  “都是老夫一句玩笑惹來的,實在抱歉的很,現在我們來談正事吧!秦大俠,敖大俠適纔請老夫轉告,希望你把邵小姐屍首被盜之事,詳詳細細的告訴他,他必有所報答。”
  秦平須笑著道:
  “應該的,想在江湖上立足,講求的就是義,敖大俠老夫不希望你報答,老夫不過為了江湖信義所以才告訴你的。”
  敖子青並不領他這份情,返身落坐,淡淡的一笑,道:
  “這樣實在有點不像閣下平日的為人,或許閣下如今已經大徹大悟,在下十分佩服。”
  敖子青的性格包儀心十分了解,別人越是要示好於他,他反而不領情,但是只要真的有恩於他,他一定會十倍奉還。
  包儀心不禁有些為秦平須難堪,如果有人想跟鬼簫影談條件,那實在大大的不智,沒有人會因此從他那兒得到什麼好處的。
  她兩眼注視敖子青,雙眸子,流露出深切的情意,盪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她一直不變的心意……
  這時,秦平須已呆板的道:
  “說來還是老夫自做多情,不過,老夫既然已決定告訴你,不好再反悔,敖大俠但白跟你說,那姑娘的屍首是被房獄所盜。”
  敖子青的面色有些痙攣,他顫聲道:
  “為什麼?閣下上回不是對在下說房獄已死,雖然在下知道他未死,可是你為什麼要對在下撤謊,目的何在?”
  秦平須搖搖頭,道:
  “敖大俠,老夫上回沒有騙你,這回也沒有,房獄盜走了屍首,但是他也死了……”
  敖子青用手扶著額頭,臉色蒼白的嚇人,訥訥的道:
  “如果你沒有……騙我……那我碰到的那個……自稱房獄的人……又是誰?”
  秦平須目光悠遠,一字一字的道:
  “金 兀 ”
  敖子青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暗裡及了一口氣,讓一絲不自然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
  “秦朋友,你知道在下不喜被騙,騙我的人,下場往往不太好。”
  文風采低聲道:
  “敖兄,你……”
  敖子青舉手阻止他再說下去,淡淡的道:
  “在下很好。”
  秦平須有些尷尬的於笑了兩聲,對敖子青他自認惹不起,雖然不甘心,但也只得被威脅了,他道:
  “老夫沒有騙你,房獄在盜走那姑娘的屍體時,碰到了金兀,他被金兀打死了,所以老夫兩次都沒有騙你,信不信由你。”
  一股感到被欺騙,被壓迫的怒火,悠然自敖子青心中衝起,他怒道:
  “你還說沒有騙我,上回你明明說房獄是被你打死的,你又說只有你能治銀棠花的毒,結果你全騙了我,你沒有治我的傷,而且全天下還有其他的人可以治好我的毒,那是自稱房獄的人。”
  秦平須乾笑道:
  “你先不要動怒,老夫今天自會把事情一件件說清楚,等老夫說完了,你可以自己判斷,老夫說的是不是實話……”
  他站起來,步了兩步,緩緩道:
  “那一回老夫騙你,是因為老夫不願意你知道金兀還活著,現在老夫知你碰到他了,再無法隱瞞,只好實話實說。”
  “好,在下一件件問你,你就一件件答,不要再玩花樣,在下對你信心已失,而且耐性到了極限,你已經知道在下對此事的關心程度。”
  秦平須想了一下,道:
  “你想問什麼就問,老夫一定會據實以告,決無隱瞞。”
  敖子青搓搓手,平靜的道:
  “房獄盜屍何意?如果解我毒的人真是金兀,他為什麼在冒充房獄,為什麼你知道這麼多事……”
  秦平須平板的臉上有一絲冷笑,道:
  “敖大俠,一次不要問的太多,老夫只怕會說不明白,老夫慢慢的說,房獄盜屍首為了想威脅,他要以邵姑娘的屍首換風雲榜,因為他知道除此,沒有人可以跟你交換條件,他深知你對邵姑娘的情意,所以他盜了屍首。”
  敖子青撇了撇嘴唇,簡單的道:
  “再說下去。”
  秦平須清了清喉嚨,再道:
  “金兀之所以要冒充房獄,是因為江湖中傳言他早已作古,他不願被人知道他未死,更不願有人知道他殺了房獄,因為房獄是他的至交好友,他失蹤於江湖武林後,一直跟房獄住在一塊兒。”
  敖子青沉聲道:
  “在下還是不明白。”
  秦平須點點頭,道:
  “因為他們兩人同時都想得到風雲榜,兩人都想登上武林寶座,而他們彼此之間,誰也不肯讓誰,最後只有犧牲一人了。”
  敖子青已經稍微能夠勾勒個大樣來了,他知道一切的禍首,都是因為風雲榜而起。
  秦平須踱兩步,又低沉的道:
  “金兀隱姓埋名是為他多年的願望,他要成為武林盟主,他要統治整個江湖,他不惜犧牲任何條件,他只有這個目的。”
  敖子青剛想說別的話,又忽然改口道:
  “你先說說風雲榜是怎麼回事?”
  秦平須坐回自己的位子,目光投到遠方,悠悠的道:
  “三十年前,金兒主辦英雄大會,選拔了十名武林高手,投入他的帳下,他野心勃勃,想得到整個江湖人物的推崇,他命令十大高手四處尋找失落百年的至尊牌,他想恢復盟主的權製,費盡千辛萬苦,他終於找到了,他本來以為他可以順利登上盟主的寶座,但是他手下的十大高手突然聯合反對他,因為他殘暴不仁,濫殺無辜,於是他找來了善於用毒的房獄,由房獄對他們下毒,用此來控制他們……”
  敖子青目光淒迷,口裡淡淡的道:
  “後來因為什麼緣故,使金兀沒有能登上寶座呢?”
  秦平須依然一動不動,悠悠的再道:
  “金兀原本有個妻子,她始終反對金兀對江湖的野心,力勸無效後,她偷了房獄的解藥,分給十大高手,十大高手得了解藥,連夜離開了金兀,金兀忿怒不已,想殺了他的妻子,結果他的妻子也失蹤了,而原本記載十大高手各項記錄及至尊牌藏處的風雲榜也至失蹤,更叫金兀氣忿的是帶走風雲榜的人不是十大高手,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心腹 薛天和……”
  此時,大廳內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大約連釘掉落在地也會引起注意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秦平須身上,但是有一個例外 包儀心始終把目光投注在敖子青的臉上,世界上再無一事能夠比敖子青的一舉一動更加吸引她。
  秦平須嘆了口氣,道:
  “金兀的苦心白費了,但他不死心,他即裝死,江湖中傳言他自殺而死,他用一個替死者冒充他,然後他四處追查十大高手,他的妻子,及薛天和,卻沒能一掌劈死他,薛天和碰到了你,風雲榜才落入你手上,後來的事,敖大俠自然明白了……”
  敖子青淡淡的道:
  “說來似乎很有道理,那你可知,薛天和所說的為風雲榜找到它的的主人,它的主人指的是什麼人?為什麼?”
  秦平須喝一口茶,道:
  “十大高手既然是金兀所屬的,他們的資料金兀都知道,他之所以寫下風雲榜,是為了他的妻子,他原本深愛他的妻子,他將風雲榜獻給他的妻子,所以薛天和所說它的主人就是指金兒的妻子。”
  敖子青輕淡的道:
  “金兀的妻子呢?”
  秦平須嘆口氣,道:
  “金兀的妻子也深愛著金兀,她自認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一離金兒後,立即自裁而亡,只是薛天和一直躲藏不敢露面,所以他不知道。”
  敖子青又想到梅林門地牢內的那些人,他緩緩的道:
  “那十大高手人呢?”
  秦平須聲音變得有些不自然的道:
  “除了二人仍然躲藏外,其他的八人早又被金兀控制了。”
  敖子青搖搖頭,慢吞吞的道:
  “在下曾聽梅林門之主白尊道,十大高手有一大半已經成半白痴,而且一直被關在梅林門,被在下給放出去了。”
  秦平須不屑的道:
  “只有像自尊那種人才會相信自己控制得了十大高手,其實白尊的野心早被金兀發現,金兀就送了些傻子給白尊,讓他自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金兀利害的地方就在這裡。”
  敖子青心中忖道:
  “如果他所說的不假,金兒的用心實在叫人心寒,層層的陰謀,密密的計劃,他的為人陰險狡詐,當可想而知……”
  他一邊想著,腦子裡不斷浮起為他治毒的一目一耳一手的醜陋老人的臉,好像真有些陰森的樣子,那是他以前沒有想到過的……
  秦平須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
  “金兒知道如今想成為武林盟主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他故意不奪風雲榜,讓有野心的人自相殘殺,而他再取漁翁之利,反正他根本不需要這一本風雲榜,裡面寫什麼他最清楚了。”
  敖子青撇撇嘴唇,緩緩的道:
  “為什麼薛天和叮嚀在下不要去看風雲榜?”
  秦平須喝了一大口茶,沉聲道:
  “這就是關係著風雲榜內另一個秘密,金兀曾經藏了一大筆財富以便作為他計劃的費用,薛大和知道這個秘密,他怕你見利忘義,去取了寶物,所以才叫你不要去看風雲榜。”
  敖子青微微一笑,淡淡的道:
  “這也未免大小看在下了。”
  秦平須又道:
  “當金兀知道風雲榜在你身上,他非常放心,因為你很可能會為他除去強敵。”
  敖子青不耐的叫道:
  “他想利用我?”
  秦平須沉聲道:
  “他是有這個意思,不過,效果好像不大,至少眼前老夫等幾人還活著。”
  敖子青入鬢的劍眉微挑,靜靜的道:
  “你們要風雲榜的真正目的?你們又是什麼身份?你知道的事情很多?”
  秦平須有些窘迫的道:
  “事已至此,老夫等也不必怕你見笑,老夫與柴兄乃當年十大高手之一,目前,只有我們不願再歸金兀統治,他誓言要殺了我們,我們如果得到了風雲榜有幾項好處,一我們拿了至尊牌,或許能讓一些幫派聽令於我們,我們藉他人之力對付金兀,二風雲榜記載十大高手的武功路數,我們奪了對我們不但有利,也可以知道其它八人的優缺點,可以自保,三得到那筆大財富後,我們可以遠走高飛……”
  敖子青露齒一笑,道:
  “你們為什麼要告訴在下這些?為什麼不親自告訴在下,還要通過包莊主?”
  秦平須解釋道:
  “我們怕你不相信,我們才找了包莊主,答應拿到珠寶時給他一半,另一個原因是……”
  敖子青平靜的道:
  “在下聽著。”
  秦平須滿面憂慮,道:
  “我們對付不了金兒,想請你為我們除去他,老夫與你們打過交道,知道你不好纏,我們只好把一切告訴你,再請你幫忙除去金兀。”
  淡淡笑了,敖子青撇撇嘴唇:
  “即使如此,你們一開始就不該對在下等採取高姿勢。”
  忽然,柴造烈有些怪異的道:
  “以我們的身份豈能開口求你,我們也給你一些你想知道的,彼此互利。”
  敖子青爾雅的道:
  “請問柴朋友,身份重要,還是命要緊?”
  柴造烈及薛平須兩人臉上變得很不好看,秦平須艱辛的道:
  “敖大俠你是否願意幫忙?”
  敖子青答非所問,道:
  “邵姑娘的屍首現在何處?”
  秦平須吸了一口氣,沉緩的道:
  “金兀殺了房獄之後,已將那姑娘的屍首重新葬過了。”
  從了青冷冷一道:
  “他倒好心,葬在何處?”
  秦平須緩緩的道:
  “一樣在芙蓉山,他是為了討好你,他幫你也是希望你不要與他為敵,他從不做無利於他的事。”
  敖子青含笑,道:
  “在下恩怨分明,他對在下的意思,在下心中有數,不過他騙了在下,又想利用在下,雖未得逞,已不可饒!”
  這幾句話敖子青一直含著笑意的說,可是卻有一種蕭肅味道。
  柴造烈高興的脫口叫道:
  “你要對付他?”
  他此舉已失去武林高手原來的氣度,說明他心中的害怕,敖子青不禁為他惋惜的搖搖頭。
  秦平須卻誤以為他的搖頭是拒絕他們的要求,緊張的叫道:
  “你不能見死不救,況且,我們又告訴你整個事件的詳細情形,你……”
  他話未畢,敖子青冷冷的道:
  “在下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是實話?”
  秦平須不平的道:
  “老夫與柴兄把幾十年建立的面皮撕下來,難道還不夠?”
  敖子青聞言之下,略為沉吟,道:
  “好,在下相信你們,另有一件事在下不明白,為什麼五雷手賀伏他告訴在下,說邵姑娘的屍首是……是包姑娘及……包……包夫人所盜?”
  包儀心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哽咽著道:
  “天啊……怎麼能如此虧賴我……你……相信了……”
  敖子青面有愧色,訥訥的道:
  “在下……在下只有懷疑……”
  包儀心覺得眼眶一紅,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滿腹委屈的道:
  “你懷疑我……我盜了她的屍首……你心目中的我……就這麼卑鄙……”
  敖子青始終懷疑她,現在看她的樣子,非常過意不去,急促的道:
  “因為……因為棺木上有指甲刻的字……說要我一輩子良心不安……所以在下一時不察……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包儀心蒼白的站了起來,嘴唇哆嗦著,語聲幽幽響起:
  “我能不放在心上嗎?你……你就如此對我……我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說罷,已嚀嚶一聲,踉蹌奔出,包封沙心疼而焦慮的跺了跺腳,道:
  “你……敖子青你怎麼可以這樣……夫人……你快去看看心兒……”
  怡人如此年輕,成了包儀心的繼母,不知她平時如何自處?怡人聽了包封沙的話,已跟了出去。
  敖子青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心裡甚是不安,喃喃的道:
  “在下不該……”
  秦平須此時開口道:
  “棺木上刻字,不過是一個陰謀,因為金兀知道我們兩人住在青鳥山莊,他故意嫁禍給包姑娘及包夫人,以便藉你之手殺了我們。”
  敖子青冷默無語,事情,他都明白了,只有一件事他不知道為什麼怡人會成了包夫人,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便多問。
  突然,一直默默無語的裘禾邦沉重的搖搖頭,慢慢的道:
  “敖少俠,老夫與房獄有段交情,早在幾年前他已自殺身亡,老夫還參預他的後事,怎麼……秦朋友說他不久前被金兀殺死……”
  秦平須恨恨的道:
  “這就是金兀利害之處,早在幾年前,他就想殺了房獄,又怕他人發現了他,所以他勸房獄跟他一樣詐死,用他人代替,幾年後他再殺了房獄,從此這個人在江湖中消失,也不會有人起疑。”
  敖子青冷冷一哼,道:
  “此人陰險得可怕!”
  馬威足低聲的道:
  “敖大俠,你完全相信這些事情嗎?”
  敖子青點點頭,道:
  “在下相信,非到了不得已的情況,以秦平須及柴造烈的身份,他們不會對在下要求相助,所以他們的話沒有問題。”
  包封沙站起來,走前兩步,詳和的道:
  “敖大俠,我們事先約定,事情弄明白之後,你將風雲榜交給老夫,現在秦大俠又把事情說開了,你也該把東西交給老夫了吧?”
  敖子青淡淡一笑,道。
  “秦朋友,柴朋友,你們想要在下的風雲榜嗎?嗯?”
  柴造烈有些難堪的道:
  “如果風雲榜對你……沒有用,不如就給了我們,反正……”
  敖子青豁然長笑,道:
  “好,風雲榜在下可以給你們,但是金兀的事,你們就自己設法吧!”
  柴造烈大驚道:
  “敖……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鬼簫影的信義何在?”
  敖子青低沉的道:
  “你們拿了風雲榜是為了對付金兀,你們又要在下幫你們對付他,老朋友,你們太貪心了吧!在下決不強求,你們在其二選其一吧!”
  秦平須與柴造烈對望一眼,兩人彼此交換心意,然後同時點點頭,表示兩人達成協議,有了共同看法,秦平須答:
  “老夫等放棄風雲榜。”
  敖子青淡淡一笑,道:
  “不錯,命還是最重要的,沒有了命,空有名有利,又有何用,兩位很聰明。”
  秦平須無奈的道:
  “情勢所逼,不得不如此。”
  敖子青靜靜的道:
  “人生在世,短短的幾年,何必追求那些不實在的東西?名和利都在生命之外,有了他又如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反而帶來不必要的困擾,聰明人是不要這些東西的。”
  包封沙抿了嘴,不服的道:
  “這樣老夫太吃虧了,他們不要風雲榜,可是老夫要,要不然老夫白忙一陣,敖大俠老夫幫了你的忙,老夫什麼也不求你,你必須對老夫有所報答,你把風雲榜給老夫……”
  敖子青眨眨服,道:
  “包莊主以為你沒有事,包莊主,從金兀嫁禍給令媛及尊夫人時,便知道秦平須及柴造烈躲在這裡,他要他們兩人的命,你會沒有事?他們不遷怒青鳥山莊嗎?”
  包封沙大叫一聲,驚駭的道:
  “老夫不但白忙了一陣,而且還可能被牽連,這……老夫不是白搭了嗎?”
  敖子青平靜的道:
  “莊主,保命要緊!”
  包封沙臉色難看,人整個呆住了,半晌,他突然又高興起來,道:
  “有了,讓他們兩人先走,敖大俠你把風雲榜交給老夫,不就沒事了?”
  敖子青撇撇嘴唇,道:
  “你想得太容易了,即使他們走了,他一樣不會甘心,他還會找青鳥山莊的麻煩,在下說得對不對,老柴?”
  柴造烈心裡不由大大的跳了一下,聲音有些不住的顫抖,他道:
  “不錯,以他金兀的為人,他一定會殺了包莊主,而且……會將青烏山莊踏為平地,殺得雞犬不留,他……他太殘暴了……”
  秦平須也心有餘悸的點點頭,道:
  “你們沒有跟他相處過,你們不知道金兀簡直比魔鬼還要駭人,他,他根本沒有人性……”
  敖子青心裡不由想笑,眼前這兩個江湖中黑道上的老魔頭,也有害怕的人,而且還一再指稱那人殘暴、沒有人性,魔鬼,這不是有些滑稽好笑嗎?
  包封沙臉色蒼白的一無血絲,久久不能說話,如果仔細看,他身體還在不自覺的抖索著……
  裘禾邦看了敖子青一眼,緩緩的道:
  “少俠,金兒早在三十年前就揚名四海,他的武功不難想像,你要去對付他,只怕……”
  敖子青正色的道:
  “大當家的意思,在下明白,在下也沒有把握能夠勝了他,不過全力以赴,他如果留在江湖中,只怕會危害不少忠良……”
  馬威足沉重的道:
  “大俠,你有這種武林安危人人有責的胸懷,老夫等十分敬佩,如果你一人不能勝,有了損失反而不妙,不如我們兄弟與你聯手,我們共同除去他,這樣或許比較妥當些。”
  敖子青撇撇嘴唇,道:
  “鬼簫影在江湖中,還從未以眾敵寡,為了求取勝利,而落個圍攻之譏,五教頭,請你見諒,恕在下去不起這個臉。”
  大雷教幾位教頭全不再多說,只是個個面有憂色,他們也知道敖子青的個性,即使他們再說破了嘴也沒有用的。
  文風采輕沉的道:
  “敖兄,我擔心的是,金兀對你有恩,屆時你下不了手。”
  敖子青深刻的笑笑,道:
  “來不及說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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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定情系心

  “了”字才自敖子青口中吐出,大廳之外,已倏而傳來一陣狂笑,一條人影飛縱至門口。
  於是,一件黑色,有如一片鬼影自空中飄落,一個容貌極醜陋,一目一耳的老者已灑脫而利落的挺立在地上。
  秦平須及柴造烈一見來人的猙獰面目,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全身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臉色更白的嚇人,嘴巴翕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錯,來的人正是他們談了老半天的主角,一個叫人心驚膽跳的魔頭 金兀。
  敖子青一看到金兀,臉上表情非常怪異,但他腳步穩定的邁步出去,大雷教六位教頭也毫無不猶豫的跟了出來。
  秦平須柴造烈很想趁機從後門溜走,可是他們又想知道結果,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戰戰兢兢的跟著走出來。
  此刻
  最難堪的是包封沙,本來此事與他無關,但他因為一個“貪”字,才惹來了麻煩,現在魔頭登門找上來了,他想走,可是對方又在自己的山莊內,內心一陣掙扎,他還是硬著頭皮走出來。
  此刻
  金兀森冷的望了敖子青一眼,語聲有如金鐵交擊:
  “敖子青,你要跟我作對?”
  “不敢,前輩對在下有恩,在下理當報答,可是,前輩的所有作為,在下不能苟同,如果前輩打消統治武林的念頭,在下也不敢難為前輩。”
  金兀冷峻的目光瞥過敖子青,淡蔑的:
  “憑你還為難我?”
  金兀目空一切的神態,實在叫人忍受不了,敖子青撇撇嘴唇,道:
  “前輩也很自滿,但你久不在江湖,大約不知道在下脾氣,在下也很自傲。”
  金兀冷冷一笑,道:
  “你中子銀棠花之毒,我救得了你,現在我就殺得了你。”
  敖子青淡淡的笑了,道:
  “武學與醫學原是兩回事,前輩混為一談了。”
  金兀不悅的哼了哼,道:
  “敖子青,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天下無敵了,又經歷了三十年,你拿什麼跟我對敵?”
  敖子青淡淡的道:
  “在下憑的是信心、勇氣,以及正氣,如此足夠了吧!”
  金兀“嗯”了一聲輕蔑的道:
  “一個人能拿多少東西,那是強求不得的,你不明白嗎?”
  敖子青眼簾半闔,靜靜的道:
  “人不可貌相,有些時候一個人會發揮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潛力,前輩不明白嗎?”
  金兀恐怖的臉上似罩上一層寒霜,他毫無表情的道:
  “小子,連柴造烈、秦平須在我面前,都得躬身、低頭,你自己以為你是什麼人?”
  敖子青低沉的道:
  “前輩,不必跟在下談什麼狠話,在下不是被嚇得住的,他們兩人於在下面前也只有答話的份,前輩不要自視過高了。”
  金兀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冷森的道:
  “敖子青,或許你以為在老夫面前賣賣狠,老夫就會饒過你,不可能!”
  敖子青冷冷的道:
  “在下跟本沒這個意思!”
  金兀仇恨的望著敖子青,他陰鷙的道:
  “你不惜任何代價,要與我作對?連命你都不想要了?”
  敖子青灑脫的一擺手,道:
  “在下不是跟前輩作對,在下是為了整個武林秩序著想,在下也想要命,捨不得給人,如果前輩能夠放棄野心,在下不必麻煩了。”
  金兀點點頭,奇異的道:
  “那就怨不得我了……”
  敖子青微微一笑,道:
  “生死有命,如果在下技不如前輩,在下只能怨自己了。”
  兩人默默的互視著,一場激鬥即將展開,敖子青看不到圍立的各人表情,但他聽到了他們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
  金兀緩緩一動,乖乖……
  原來,他少的一臂,是假裝的,現在已從衣袖內抽了出來,兩手在背後一抽,一手執劍,一手握錘,靜靜的望著敖子青。
  敖子青露齒一笑,道:
  “前輩斷臂是假,斷耳,獨眼,是不是也是假裝的?”
  金兀冷煞已極的道:
  “你能說的話已經不多了。”
  敖子青微微一笑,瘦削的人影猝而暴瀉三步,一溜金蛇流電般的強烈閃光已快得令人飛魂的射到金兀的身前。
  金兀突然狂笑如雷,大喝一聲:
  “該死!”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上打了一滾,左手利刃已迎了上來,與冷森爍亮的斷刃在人影移動的同時,互擊而回,威勢之猛,有如山撼海騰!
  繼之,黑色巨錘又猛然擊向敖子青的天靈,左劍急卷對方雙腳,他這一招兩式,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像金兀才一出手,簡簡單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撼寒悚的感覺。
  敖子青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速無匹的移出七步,雙腿一曲,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又轉到金兀面前。
  於是
  斷刃的金芒左右連閃,帶起的光輝幾乎擴成了一片光幕,與劍錘戰成一片,在一個弧度極小的回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斬而上!
  金兀冷哼一聲,左臂急抖,那柄沉重的鐵錘又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三十八錘,錘錘相聯,沒有絲毫的空隙,左手那狠狠的劍刃,有如雪花片片,漫天瀰漫,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在駭人至極。
  才一動手,根本就看不到雙方的人影,只見金蛇晃閃錘影飛耀,兩個拼鬥者的出手,簡直快得不可比擬,快得像是亙古以來逝去的光陰,快得似飛瀉向千百年之後的流光。
  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陰毒的,不要說被真正打中,只要略微沾上一下,半條命大概就沒有了。
  四周的人全目不轉眨的注視著前面這一場少見的龍爭虎鬥,個個形色緊張,大雷教幾位教頭不時低聲交換數語,目光卻不敢稍離鬥場。
  金兒的鐵錘滾動飛舞,綿綿密密,像滿天浮沉著千萬個碩大而沉重的盤石,他的長劍縱橫交織,呼轟如江湧海號,在於鉤一發之際迎接漫天的金色波頃,在呼吸交閃之間力擊那倏進的長刃。
  敖子青的白色披風拂飛翻展,他右腳緊移緊跟著,左臂如鷹冀卷行,斷刃舞起波濤千傾,凌空而下,斷刃匯聚成一溜金矢,自虛無中猝進,又快又狠,又詭異。
  於是
  在瞬息間,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乾鈞一發,兩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纔那一剎那間的驚險與刺激了。
  兩條人影驟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時再度交戰,招式又快,又狠、又毒!
  比人們的意念更快,較人們的思想更速,幾乎沒有停頓,而又那麼緊湊無間,當旁觀者想到拼鬥雙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經成為過去。
  自兩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仿佛剛剛過去,兩人卻已互相較鬥了八十餘招了。
  裘禾邦深深呼吸了口氣,低沉的道:
  “老大一大把年紀都白活了,怎麼人的身手能夠快到這種地步?”
  山神田星踏上一步,沉緩的道:
  “老夫莫非眼花了,哪一個是敖子青都看不清楚,只有影子晃來晃去。”
  粗重喘息自古大狐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全身微微抖動,他幾乎已忘卻自我存在了。
  文風采望著場中翻飛迴轉不息的光芒錘影,他低低的道:
  “普天之下,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三位,像他們兩人的功力如此之高的。”
  鬥場中,這時
  金兀忽地往右移步,又倏而旋向左方,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長劍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匯集一方,俱如歸流般洩向敖子青而去。
  敖乾青那瘦削身軀,在空氣中回翔飛舞,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仿佛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奇異的令人匪夷所思。
  敖子青如電的眸子剎時冷森而酷厲,他整個人翻滾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蹟似的閃射幻耀著千萬道璀璨炫目的光輝,勁氣激盪,在空氣中尖銳的號叫,就像一顆明亮的隕星,自遙遠的虛渺的高空飛下,強勁而無可力敵。
  一片急劇得令人耳膜不及承受的金鐵交擊之聲,兩條人影分自兩個方向閃飛而出,在空氣中略一回繞,又猝回戰在一處。
  二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每每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六十招又過去了……
  秦平須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下的冷汗,低聲向柴造烈道:
  “柴兄,你看……敖子青會不會打贏……”
  柴造烈心中也急得要命,他知道敖子青勝負關係自己的生存與否,他安慰的道:
  “大概……大概不會輸吧!”
  他又將目光移向大雷教幾位教頭這邊來,只見馬威足與田星身驅俱是微微弓曲,一看即知是蓄勁待發,裘禾邦則雙目炯如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古大狐則冷汗直冒,凌曉彤緊張得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博鬥似的,只有文風采面無表情。
  此刻
  金兒大喝一聲,有如焦雷暴響,長劍鐵錘卻隨著他的吼叫,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竟將敖子青逼退了五步,劍、錘全在敖子青全身要害四周閃掠,犀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敖子青奮力射躍,在左右暴閃十五次後猛撲而下,斷刃從斜斬,雙腿疾鉸對方頸項,又狠、又準!
  金兀原地不動,鐵錘長劍尋準敵人的攻勢在同一時刻對截反擊。
  金兀的長劍急快的顫抖著,薄薄鋒刃似一張惡魔的利嘴,那麼貪婪的嚙向敖子青頭、雙肩,鐵錘又狠辣的砸向對方的肚腹、兩腿,銳利的勁風常著周遭空氣波蕩不息,接面生寒,攻勢的來去快極了,也快得令人震悚。
  已被逼退了數步的敖子青,驀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宏亮入雲,幾能貫穿金石,敖子青的身影倏而閃縮了二十一次,幾乎不可思議的,自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仰翻之際,一溜寒芒已然橫跨了九天的飛虹,浩然暴卷而出,帶起一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金兒。
  他的移動是如此緊湊,如此迅速,以致看起來好像只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出手又是如此狠辣,不容別人有絲毫思考的餘地,就在光芒倏現之際,斷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金兀直覺冰冷冷的,令人顫慄,仿佛有一只無形的魔手,在輕輕扯動人們的心弦,一溜寒光冷刃一閃之後,廣大無極,像煞天河迸落,浩浩滔滔的攻勢,自長空倒掛而下!
  金兀醜陋的面孔微微扭動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返身再度撲到,他的心底已不自覺升起一股寒氣,為何眼前這位年輕的敵人如此可怕,他早在三十年前已無敵人,為河久攻不下這個年青人,而且偶而自己還有險境出現。
  馬威足望了裘禾邦一眼,低低的道:
  “大哥,以敖大俠的身手猶不能勝他,普天之下,還有誰勝得了他?”
  裘禾邦咽了口唾沫,疑惑的道:
  “應該勝得了,不過,老夫擔心敖少俠的舊傷並未痊癒……”
  文風采在一旁勉強笑笑,道:
  “以小弟的看法,敖兄鬥志極高,他的特性遇強則更強,打贏這一場大約沒有問題,付出代價那是難免的……”
  在這時
  場中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金鐵交擊之聲,只見敖子青腳步現出踉蹌的退出五步……
  敖子青沒有遲疑,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的斷刃已與金兀的鐵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長劍又猝然滑進,可以說到前後的動作是同一時間,微微一黏後又驟而分開,金兀已腳步不穩的退出三尺,而敖子青卻懸空翻滾廠五六個轉,肩頭的血不斷的流下。
  仿佛是幻影夢魅,雙方的險厲拼鬥在一眨跟間開始,又在一眨眼間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以人們的一次呼吸。
  聲如裂帛穿金,高昂壯厲,敖子青身驅猛而橫起,他起身的同時,一片浩烈的光河繞身而起,似是怒江決堤,浪濤滾滾,令人生起一股束手無策的無助感覺。
  金兀猛退倏進,長劍寶芒旋繞,有如顯勝翻滾,攪海戲浪,鐵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仿佛烏雲重重,巨雷神錘,一口氣就是十九招二十七式。
  周遭的空氣呼轟,波蕩洶湧,發出一陣陣尖銳得足以撕裂人們耳膜的嘯聲,強大的壓力猝然排擠,宛如寰宇間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於此。
  很快的,又過了六招……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光芒,滾盪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足以可絕膽傷魂。
  雖然陽光仍普照大地,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繚繞,強烈的殺伐混合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威脅。
  現在,金兒似乎佔了點上風。
  秦平須憂慮的道:
  “柴兄,你看會不有萬一?”
  柴造烈這個“閻王”望了鬥場一眼,此刻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致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哀號,只要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只要被任何一樣縱橫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以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柴造烈有些失去信心的道:
  “再打個幾百招,應該不致於有問題!”
  隨著他的語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已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肉眼只能看見一股淡淡的白點在長空騰射。
  在這一剎那
  敖子青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斷刃已仿佛一道晶瑩的,由天空中的群星組合而成的匹練,光芒閃耀,閃電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在這一剎那,這似千萬年時光停頓於此的一剎那
  那斷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勁氣已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樣,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周遭的空氣排擠一空,四處滾盪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那快速不可言喻,聲勢令人驚悸欲絕,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止眼逼視……
  敖子青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斷刃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嘶吼之聲,他猝然倒轉而出,他縮成一團的身驅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兀的鐵錘,斷刃砍向長劍
  於是
  全場沒有一了點靜息,靜得似一個深邃的湖底,但隱隱的,又帶著濃重的寒瑟……
  金兀怒吼連連,揮起鐵錘狠格猛拒,長劍也施展得更加拚命了,但他還是硬生生的被逼退尋丈之外。
  現在的情勢已有了轉變,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金兀波卷而竭力的抵抗下,又過了二十招。
  雙手擊打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對金兀而言,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果,都是何其漫長啊!
  馬威足脫口叫道:
  “快了……”
  隨著他的語聲,一陣陣間歇性的奪人魂魄的撕裂聲又急劇傳來,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大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終是
  當人們尚不及思索瞳孔閃的銀光是怎麼回事時,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五丈之高,立即又宛如兩只大鳥般倏然分兩個方向落下,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滴滴赤紅的鮮血。
  於是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看地下,金兀以他的鐵錘依持著他半邊的身子,他的面孔在恐怖中透著慘白,在憤怒不屈裡,有一股看得出是強自忍耐後的巨大痛苦!
  另一邊看見敖子青挺立不動,俊俏的面龐上有著深沉的疲憊,手中的鬼簫微微垂直,斷刃觸著地面,嘴唇上那抹冷酷的嘲諷依舊,但是卻沒有一絲兒笑容。
  兩人有一個共同點,全身四處濺滿了點點血漬,不過金兀的情形,模樣要比敖子青狼狽得多。
  空氣是寂靜了一刻,震破長天的歡呼聲剎時響成一片,歡笑在飛,欣慰在流,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金兀,他僅存的一隻眼睛比平常更加暗淡而頹喪。
  大雷教的幾位教頭行到敖子青身前站住,裘禾邦深沉的道:
  “敖大俠,你的傷好像不輕,怎麼在場中,老夫看不出你被擊傷?”
  敖子青苦笑了一下,道:
  “實在太快了,有時連在下都不知道怎麼被沾上的,我想,至少有三錘、五劍、兩腿在我身上招呼過,他也不好受,少說也有九刃、三掌、六腿被在下往他身上回敬過去。”
  聞言之下,個個目瞪口呆,驚訝不已,山神田星嘆了一聲,道:
  “在你面前,我們倒像剛才習武的初學者,才皮毛都及不上。”
  敖子青疲倦的一笑,道:
  “二當家,言重了。”
  金兀狼狽的一言不發,沉默的凝注著敖子青,良久,都沒有出聲。
  秦平須宏聲道:
  “敖大俠,金兀已敗,我們要殺了他,一絕後患!”
  敖子青搖搖頭,道:
  “不,讓在下來處理。”
  敖子青舐舐嘴唇,回首望向金兀,而金兀已能勉強站起,他的眉頭,大腿及脅下,血跡隱隱,透著衣衫沁出!
  敖子青語聲十分平和的道:
  “前輩,你對在下有恩,在下不會殺你,但是希望你放棄你的野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曾是天下無敵,今日也敗了,何必追求那麼空泛的名利呢?”
  金兀冷冷一笑,緊跟著又是幾聲乾咳,他沙啞著聲音:
  “我一生心血被這樣毀了,敖子青你不必施恩給我,我不領情,我是野心若死,便表示我心已死,一具空殼又有何生存的意義。”
  秦平須面色一寒,厲聲道:
  “既然這樣,你乾脆死了算了。”
  金兀的面孔肌肉痛苦的痙攣一下,勉強提起中氣,道:
  “人生至此,己無生趣!”
  敖子青誠摯的道:
  “前輩,除了名利之外,人生還有其它更值得追尋的,你何必執迷不悟。”
  金兀憋住一口氣,淡淡的道:
  “人各有志,我的志就是成為武林霸主,我敗給你,你又比我年輕,這表示我的人生完了。”
  敖子青平靜的道:
  “勝負乃兵家常事,前輩不必耿耿於懷,而且前輩身手的確非凡,在江湖中已難再覓敵手,前輩千萬不可喪志。”
  金兀驀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抽搐,劇烈的咳嗽,半晌,他暴烈的道:
  “敖子青,我的志向就是成為天下第一人,我不能敗,我一敗希望就完了,整個美夢都破碎了,我能不喪志嗎?敖子青,你不要用自己的心情來衡量別人。”
  柴造烈暴吼一聲,怪叫道:
  “要你活命,你再嚕嗦,老夫一棍打死你!”
  金兀神色慘白的哼了哼,道:
  “憑你們這種角色還不配與我說話!”
  秦平須尖銳的道:
  “你現在又如何?”
  金兀愣了一愣,狠毒的道:
  “敖子青,我算服了,以黃龍堡主遲囚妄想與你爭奪武林盟主,在二十招之內,我就將他打死,我卻敗在你手上,我還有什麼話嗎?”
  微微一怔,敖子青隨即笑道:
  “遲囚死了,這倒省了在下費力了。”
  金兀喘息了一陣,冷冷的道:
  “久聞鬼簫影大名,我卻從不放在心上,不過,剛才一動手,我就知道有麻煩,好、好,我金兒真的輸了。”
  敖子青緩和的道:
  “前輩,你是在下出道以來,所遇到第一個強勁的對手,在下也吃了不少虧。”
  金兀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那又何用,輸到底還是輸了……”
  驀地
  敖子青覺得有異,叫道:
  “前輩 ”
  咬緊牙,顧不得身上的傷,衝到金兀的身邊,他一把扶住這悲痛逾恆的老人,緩緩的,金兀已寂然不動了……
  裘禾邦問道:
  “金兀,怎麼啦?”
  敖子青嘆息的道:
  “他咬斷舌根自盡了……”
  秦平須高興的喝彩道:
  “好,死得好,從此武林中就可太平,老夫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敖子青憤怒的睜開雙眼,用手指著秦平須及柴造烈,咬牙切齒的道:
  “你們兩個老匹夫給我聽著,從今後如果再讓我聽到你們的惡名,我會叫你們死得比金兀更慘,你們別以為金兀死了,沒有人治得了你們,還有我,聽到了沒有?還不快給我滾 ”
  秦平須與柴造烈一見金兀被殺,興奮的過頭,忘了他們與敖子青一向不合,現在又親眼看到敖子青的武功,自己避猶不及,還是快走好。
  敖子青的尾聲尚在空氣裡回盪,兩人的身形己電射而起,很快的,消失了蹤影。
  裘禾邦低沉的道:
  “敖少俠,金兀救過你,你此刻的心情老夫了解,你不要太自責,身子要緊。”
  他微微一頓,又道:
  “少俠,我們先回客棧,等你養好了傷,老夫等人也要回大雷教了,遲囚已死,白尊在我們手上,大敵已經可以算肅清了,那個小角色也成不了大氣候,我們也不去管他了。”
  敖于青艱澀的道:
  “在下對金兀有一歉疚,未能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偏偏我的立場又與他不同,人生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無奈,欸!”
  文風采淡淡的道:
  “敖兄,你對金兀手下留情,已算報答了恩情,你的確是個大仁大勇大義,頂大立地的男子漢。”
  馬威足道:
  “大俠的傷不輕,我們快回客棧吧!季姑娘她們一定很著急了。”
  古大狐口中嘀咕道:
  “來了老半天,一頓也沒吃,又要回去了,真***,搞什麼嗎?”
  他們此時才想到本地的主人青鳥山莊包封沙,原來,敖子青與金兀才一開始拼鬥,他就嚇了過去,到現在還沒有醒呢!
  莊主猶是如此,其它的人更不用說,早就躲得不見一個人影了。
  馬威足又道:
  “我們走吧!包封沙讓他再多睡一會兒。”
  於是,七條人影迅速飛掠,一下子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是兩個躺在地上的身驅,一個活的,一個是死的。
  半個月後。
  芙蓉山上,邵亦虹的墳墓前。
  兩個人靜靜的站在墓碑前,皆雙手合十在哀悼著,一個男的,那就是敖子青,一個女的,就是美麗的季夢寒。
  良久,季夢寒安祥而深情的轉頭看敖子青,柔聲道:
  “我們回去吧,我們該說的話都對亦虹姐姐說了,她應該都聽到了。”
  敖子青低沉的道:
  “夢寒,你對亦虹說了些什麼?”
  季夢寒輕輕的道:
  “我告訴姐姐,我會代替她照顧你,又告訴她我們兩個都想念她,希望她在另一邊過的很好,還請她不要吃醋,不要怪我……”
  敖子青感動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
  “你太好了,夢寒……亦虹會喜歡你的……”
  季夢寒低回的道:
  “但願如此,子青,你要告訴我,亦虹怎麼對你的,我會跟她學習,努力做得跟她一樣好,子青,你一定要幫我。”
  敖子青閉上眼睛,好一陣,他才道:
  “你已經太好了,我太滿足了,我不會再有過份的要求……”
  季夢寒怯生生的道:
  “真的,你沒有騙我?”
  敖子青臉上突然一變,季夢寒大驚,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正想開口問,敖子青靜靜的道:
  “有人來了……”
  兩人沉默了下來,回頭注視著來時路,終於,有一條人影出現在他們眼裡,敖子青一看,脫口叫道:
  “怡人……”
  怡人慢慢的走近他們,她含著兩滴淚水,在亦虹墳前跪了下來,硬咽的道:
  “小姐,我下不了手,我怕你怪我,我下不了手……”
  敖子青望望怡人,又看看季夢寒,兩人都不解其意,敖子青緩緩的道:
  “怡人……”
  怡人喃喃的道:
  “小姐,我說過我要為你報仇,我要殺了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然後我到處尋你,你要怪我,罵我,我都可以忍受,但是,小姐,我從小跟著你,老爺看著我長大,我下不了手,有幾次機會,我都下不了手,我對不起你……”
  敖子青輕輕的道:
  “怡人,亦虹了解你,她不會怪你……”
  怡人並不回答他,口裡又念到:
  “小姐,我嫁人,我嫁給包儀心的父親包封沙,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愛慕虛榮,我是要為你報仇,昨天……包封沙已經找人把老爺……殺了……”
  敖子青有些吃驚的叫道:
  “怡人……你說什麼……”
  怡人又哭著道:
  “當初我嫁給包封沙就已經說好了條件,我要他殺了老爺,他現在辦到了,老爺死了,但是我不能遵守我的諾言去找你,因為包封沙對我很好,為了叫他殺你爹,我也發誓不離開他,小姐,我不去陪你,你一定要原諒我……”
  季夢寒眼淚掉了下來,她上前扶起怡人,抽抽噎噎的道:
  “怡人姐姐,我感動,亦虹姐姐在大之靈也會很感動……”
  怡人忽然傷感的一笑,道:
  “希望小姐在地下有人侍奉她,否則她太孤單了,她爹去了,不知道會不會去找她,又虐待她……”
  敖子青低沉的道:
  “不會的,亦虹是人好人,她會過得很好。”
  怡人點點頭,低細的道:
  “那就好,我走了,敖公子,祝福你們,只要你過得好,小姐就會很高興。”
  說完,轉頭就走,很快的就不見了她窈窕的身影。
  季夢寒溫馴的偎在敖子青懷裡,將身、將心,一輩子託付給這個人,一個已去的女孩,默默為他們的感情做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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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岩山郁林孤屋慘a
第01章 岩山郁林孤屋慘b
第02章 鬥狠爭強黑馬出
第03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a
第03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b
第04章 千回百曲心計苦a
第04章 千回百曲心計苦b
第05章 氣燄凌人拇指圈
第06章 意減惰痴赤子心
第07章 有心向月月映渠
第08章 貞潔大義通靈悟
第09章 情勸義規臂助得a
第09章 情勸義規臂助得b
第10章 人名樹影威懾敵
第11章 解惑揭謎濁霧清a
第11章 解惑揭謎濁霧清b
第12章 水落石出真像白
第13章 毀諾背信魑魅狠a
第13章 l毀諾背信魑魅狠b
第14章 生機死恨厲若鬼
第15章 行別雙翼連理枝a
第15章 行別雙翼連理枝b
第16章 冤家路窄窮途狼
第17章 英雄豪士重相惜
第18章 揚帆破浪危機伏a
第18章 揚帆破浪危機伏b
第19章 豁命得命怨仇解
第20章 交鋒血刃短兵接
第21章 惡礁險水逆濤矯
第22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a
第22章雷劫煞報恩怨了b

此帖於 2008-06-01 10:32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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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岩山郁林孤屋慘a

  雨下得很大,點點的水珠子串連成一條條的線,而這一條的水線便縱橫交布著自陰霾的天空中瀉落,遠近全是一片白濛濛的霧氣,打人眼裡望出去,任什麼景致也都變成那等茫茫糊糊的了,只有腳下的這條路還現著些兒隱隱約約的輪廓,婉蜒向被水霧籠罩著的遠處……
  這該是條荒僻的道路了,極目所至,盡是層疊參差又迷迷渺渺的山嶺峰巒,四周則是起伏的野地與被雨水淋低了頭的蔓生雜草矮樹,路面是泥土及石塊混合的,有點兒泥濘,但還不太糟。
  他們就在這種天氣的時候,在這條道路上騎馬奔馳著,他們是兩個人,分別騎著一黑一褐的兩匹駿馬,黑馬上的騎士,身材修長而魁梧,三十上下的年紀,頭髮挽頂以烏玉束髮冠相綰,垂以與發冠同色的飄帶,而他的肌膚呈現著那種飽經風霜與磨練的黝黑色,他的臉形寬正,濃眉斜挑如刀,一雙鳳眼光芒冷銳,寒酷得宛若秋水,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緊眠的嘴,兩邊的唇角微微下垂,形成一種冷傲又倔強的意韻,看見他,能以令人有著深刻的感受 那是一座山的沉穩,一片海的浩瀚,一頭獅的威猛,以及一條響尾蛇的狠毒所攙揉成的感受。
  他穿的是一襲純黑色的軟皮緊身衣褲,每在濕的黑色披風揚起的一剎,可以看見密密綴在皮衣褲上下的銀亮錐頭,在雨水的映眩中,更被沖洗得閃閃奪目。
  對這個人,江湖兩道上的朋友們可真叫“如雷貫耳”、“談虎變色”了,他叫宮笠,號稱“生執魂”,他的名號在武林裡乃是威與霸以及冷酷的表徵,亦是力量與尊嚴的標誌,誰都知道宮笠的強悍和勇猛、詭異、機警、冷酷,而誰也知道他是那麼一個義薄雲天又豪氣凌霄的真正武土。
  跟隨在宮笠身後的褐馬騎士,是個粗矮卻健壯異常的漢子,他也是一套黑色的緊身衣褲,而透濕的衣裳緊貼在他的身上,越發的顯露出他肌肉的虯突如栗,血肉中所含蘊的無比潛力來;他的左肩頭上斜背著一面大小如面盆般的耀燦金盾,盾呈圓形,周沿卻有形同鋸齒般的尖錐一輪,後面雕刻著八卦圖,光華流問,與他露出在右肩上的三尺銀槍的銀柄互相映輝,特別有一股子粗礦剽野之氣;其實他也才三十五歲,只是因為童山濯濯,頂著個光腦袋瓜子,再加上他古銅般的面孔上少有表情的細眼和塌鼻、方嘴、一條條橫額的疤痕,以致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出很多,他姓凌,單名濮,在道上混過幾天日子的人,恐怕不曉得“眩目飛盾”凌濮的人還少之又少,他以前曾是黑道上的頂尖兒殺手,第一流的獨腳大盜,而今,他仍是頂尖兒的殺手,只是,卻不做那無本的生意了 因為他跟隨了宮笠。
  凌濮跟宮笠的關係有些微妙,他倆是摯友,像兄弟,卻也是主僕,凌濮對宮笠是徹底的忠實,絕對的服從,永無變異的效死,他尊敬宮笠,信服官笠,愛護宮笠,更對宮笠抱著那一輩子也報答不完的感恩心理;七年前,在遼西,宮笠單人匹馬將身陷重圍的凌濮母子於危殆中救出生天,為了援救他們,宮笠自己也負傷累累,浴血滿身,而那時宮笠並不認識凌濮及他母親,宮笠之所以捨命施救,為的也只是江湖沿傳的“道義”而已,他看不慣數十名如狼似虎的凶徒圍殺一雙母子的卑劣行為,況且凌濮母子二人僅只有凌濮習得武功,他的老母和任何一位是年婦女一樣,乃是毫無點力的,宮笠在堅苦的拼鬥之後,救出了凌濮母子二人,凌濮立即起了血誓,誓以他有生之年來侍奉宮笠,他視宮笠如主如尊,他深刻明白這一點 父母賜給他生命,但官笠卻使它延續下去,凌濮事親至孝,而宮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卻幾乎與他的雙親相等了。
  那一次,凌濮之所以遭遇圍襲,更險些牽累上他的老母,便是他往日的一樁無本生意中種下的禍根,他追隨了宮笠之後,便放棄了這門行當,宮笠也義不容辭的負擔起他母子的生活來。
  三年前,凌濮的母親逝世,宮笠更加以厚殮,總算是安然入土,得其善終了,從那時起,凌濮無牽無掛,暗中早已將他的靈魂、精神、血肉,完完全全的融附在宮笠的身上。
  現在,他們是在“燕”境“正朝著”千疊嶺“下趕去,宮笠這麼急著趕往,乃是因為在五天前接到他一位刎頸摯交的求援口訊,十萬火急的請他前去協助應付一端嚴重麻煩,在帶訊人的口裡,宮笠察覺了其中的危急程度業已迫在眉睫,所以他立即束裝出發,日夜兼程,就連這種大雨傾盆的惡劣天氣,他也顧不得了。
  在泥漿與水花的飛濺中,宮笠突然放緩了馬匹的奔速,緊隨於後的凌濮也急忙慢了下來,但是,他卻習慣的不問原因,他知道宮笠會告訴他的 只要應該他曉得的事,宮笠永遠都會主動的來告訴他。
  眯著眼,宮笠抹去臉上的雨水,指了指不遠處一片灰白層疊的崖嶺,語聲低沉穩定的道:“那就是‘千疊嶺’了。”
  凌濮極目望去,在迷濛的水霧中,他仔細的望著那片以不規則的開頭疊積起來的風化岩石山嶺,舐舐唇,他道:“頭兒,‘滾刀煞’賀蒼,賀大哥可是就住在嶺下?”
  凌濮口中所提的這位“滾刀煞”賀蒼,是江湖上玩刀的前幾把好手之一,可以說在刀法上已經得其神,隨心所欲了,功力之佳,足可成為一方之霸;他與宮笠相交之深,共同生死,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親密的弟兄,宮笠現在所要去幫助的人,就是這位“滾刀煞”賀蒼,賀蒼的一身本事硬到什麼程度,宮笠乃是異常清楚,越是因為太過清楚,他就更加心急如焚,恨不能早早插翅飛到那裡,因為,連賀蒼這等的狠角色,都竟會發出了如此急迫惶恐的求救信號,可見他遭遇的困難是如何嚴重,其危險性又是如何的大,而宮笠更明白賀蒼的個性 他是個自尊頗強的人,不到必要他是不會向人求援的,就連交情如宮笠這樣的好友,賀蒼也輕易不肯啟齒有所祈求,現在,駕蒼的求援口訊早托專人帶到,更又是這般焦急,可以預料到他的處境已是如何的危殆,他的情況已是多麼的惡劣。
  微微點頭,宮笠道:“是的,在嶺下一片松林中,他築有一棟木屋,大小三間,挺雅緻,也挺有情調,是個好地方。”
  揩去沾在眼睫上的雨珠,凌濮道:“大約頭兒你也很久沒來了吧?”
  宮笠道:“也有好幾年了。”
  凌濮回憶著道:“自我跟著你,頭兒,好像你只來過一次,那次還是你獨自個來的,沒帶著我來……”
  宮笠沉沉的道:“不錯,但我和老賀每一年總得見上幾次面,說不定在那個地方,卻都在前一次的分手時約定,你記得去年他便是到我們那裡去的……”
  凌濮道:“約摸是剛過完年吧!我出去補辦點雜貨,離家好幾天,等回來只與賀大哥打了個照面後,他已急著要走了。”
  宮笠緩緩的道:“本來,今年我們約在秋後到‘花浦鎮’去飲酒賞菊的,哪知竟提前見了面。”
  在馬背上顛了一下,凌濮謹慎的道:“賀大哥還沒有子嗣麼?”
  搖搖頭,宮笠道:“還只是他夫婦二人。”
  凌濮道:“也怪寂寞的。”
  望著陰沉的天空,宮笠怪鬱的道:“老賀雖已四十出頭,但嫂子尚不滿三十,仍有希望生兒育女的 只要他們平安的活下去。”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那帶口訊的人,頭兒,沒說賀大哥遭到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力。”
  宮笠低沉的道:“沒有,傳訊者只是個道上的小角色,住在老賀家附近,日常也頗受老賀照應,這次老賀托他帶口訊,僅說明了有樁極大的困難,急需我去幫他應付,遲則過不了關,且有性命之危了……老賀連信也不寫一封,只託人傳話,且不說出內情,可見這是一件十分秘密又影響頗大的事,但願我們趕得及幫上他 …。”凌濮安慰著道:“一定來得及的,頭兒我們已經盡力兼趕了,不論風吹雨打太陽曬,不管晝夜,連用飯的時間算在內,一天也只有三個時辰的歇息而已,其餘的時間全都用在趕路上了。”
  宮笠沉默著又逐漸加快了坐騎的奔勢,馬蹄飛揚,漿泥四濺,凌濮一邊匆匆跟進,邊大聲道:“快到了吧?頭兒。”
  宮笠答道:“還有五六裡地。”
  於是,他們不再說話,一個勁的放馬急馳,片刻後,已經接近了“千疊嶺”下,臨到近前,才更顯出這“千疊嶺”的雄偉怪異來,千百層或成波紋狀,或成環弧狀的風化岩石,一圈圈的疊積上去,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單調得很,宛若一環又一環層堆著的灰白色沙堆,但卻十分高聳險峻,令人抬頭仰望。
  就在最底層的岩面下,凹陷進去一大塊空地,那裡卻生著千百棵青蔥的松樹,約模這片松林的年代很久遠了,有些松樹長得粗可合抱,枝幹虯突,曲舒有致,或是斑駁蒼褐,古趣盎然,一條石板小道,從松林中伸延而出,在小道盡頭,松影娉婷如蓋中,可以隱約看見一幢木屋的簷脊,那裡,就是賀蒼的世外小築了。
  兩匹馬一陣風似的奔上了這條麻石板鋪成的小道,凌濮好奇的四面張望著,自言自語道:“石嶺禿山,青松木舍,倒是相映成趣。”
  前往的宮笠並沒有理他,快馬加鞭,頃刻間便趕到了木屋的前面,這是一棟用松幹原木搭成的房屋,枝幹上的樹皮仍在,青紫斑星,經雨水一洗,更發出了一股松木特有的香味,這種味道與周遭那種清雅的松子氣息相融合,也分不出這飄漾的幽芳到底是來自何處了。
  在這木造屋階前,馬兒尚未站穩,宮笠早已一個翻身落地,在他翻落的剎那,已經順手摘下懸掛在馬首旁的武器 一條粗約鴨蛋,長有丈許,黑烏烏的皮鞭,這條皮鞭,並非是普通牛皮或其他獸皮製就,完全取材自極西“天竺國”所產一種見的異獸“黑犀”的腹皮,加卷人發、鋼絲所製成,這種皮革又柔又韌,百堅不摧且可耐寒熱,絕不會因為天氣的變化或水火的侵襲而使皮質有所損傷變異;它那手柄部份更經十餘種藥材泡過,非常堅硬,還反纏以細牛皮條,不使滑膩溜手。
  這條長鞭,凡是見識過它威力的武林人物,咸呼之為“大旋龍”,意指其霸道處形同浩浩龍卷之勢,足可頂天拄地,橫掃千軍,這條“大旋龍”加上宮笠腰帶上插著的那柄寬只兩寸,長有尺半的怪異“潤蛇口劍”,便造成了宮笠今天的無上聲威。
  腳踏在木階之上,宮笠右手緊執圈成數卷的“大旅龍”,神色之間不禁有些異樣,太靜了,這裡的氣氛靜得有些死沉。
  久經陣杖的凌濮隨後趕到,他一言不發,身形騰起,悄無聲息的落在掩閉著的門側窗下,同時弓腰俯身,“金八卦盾”與三尺銀槍業已旋至在手。
  一種本能的直覺,使官笠預感到一陣不祥的陰影籠罩著心底,他定定的立在木階之上,目注緊閉的門扉發愣,兩匹馬從石板小道上疾奔的聲音,是相當劇烈的,更能傳出老遠,屋中的人不可能聽不到,何況現在雨已小得多了,而在大白天裡,亦不該門窗緊閉,悄無聲息,但眼前卻正是這個情形,這會是代表一種什麼意義呢?莫非 宮笠的臉色泛出了青白,嘴唇也起了痙攣 莫非,他痛苦的想著,已經遲了?禍事已經發生了?雨仍在浙瀝浙瀝的下著,從松帽上,屋簷邊,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
  屋子裡,四周仍是一片寂靜,一片死後的寂靜,除了雨水在流動,幾乎找不出一丁點“活”的氣息來。
  呼吸漸漸粗重了,宮笠雙目的光芒,變得有如毒蛇般的冷酷,冰冷的寒凜,仿佛燦炫著赤紅的血彩。
  伏在門側的凌濮凝視著宮笠,專注的等候指示。
  終於 宮笠猛一咬牙,揮手。
  動作方現,凌濮已大吼如雷,飛出一腳踢上門板,在“嘩啦啦”的木折板碎聲中,他倏然躍起,金盾暴砸,“僻啪”一聲搗碎木窗,由窗口電射而人。
  宮笠沒有行動,依然冷靜的站在木階上面,目光卻隨著玻璃的殘門投入屋內,裡面的光線十分晦暗,一張桌幾,幾把斑竹椅子仍然好端端的擺在那裡,其他的情形則因為屋裡的曲折與隔間的關係便看不見。
  頃刻間,窗口人影一閃,凌濮躍了出來,他站在那裡,臉色蒼白,鼻翅急速龕動,額間的疤痕也泛了紫紅,他一時沒有說話,但全身卻激動得籟籟抖索。
  宮笠的心往下一沉,連血液也幾乎凝凍了,他覺得有些暈眩,手腳也冰冷冷的,閉了閉眼,他沙啞的開口:“出事了?”
  明知這一問之後的回答,但他仍不能不問,不得不問,凌濮深深的吸了口氣,顫著聲道:“請頭兒節哀……賀大哥……業已遭了毒手”
  宮笠震抖了一下,強自鎮定的道:“嫂子呢?”
  搖搖頭,凌濮道:“不在這裡。”
  覺得全身麻僵僵的,腦袋裡空洞洞的,宮笠茫然的道:“不在屋裡?”
  踏前一步,凌濮擔心的道:“頭兒,你先坐下歇會吧!
  你面色好難看…“苦澀的一笑,宮笠振作起來精神,沉沉的道:“前後三間屋子,你都察看過了?”點點頭,凌濮道:“全查看過了,還越窗到後面搜了一遍,那間像是賀大哥寢居的房間裡衣物拋散滿地,櫃倒屜翻,顯得十分凌亂之外,客堂及另一間房子卻相當整齊,沒有什麼可疑的痕跡,更不見打鬥的跡象……”
  宮笠沙沙的道:“老賀……死在哪裡?”
  朝客堂一指,凌濮道:“就在客堂至寢室門口邊的那張竹圍椅子上,渾身是血,流在地下的一大灘都凝成紫色的。”
  猛一揚頭,宮笠抖著聲:“我們進去看看!”
  凌濮忙道:“頭兒,你還是先歇一會,平靜一下心緒再進去吧。”
  宮笠努力的展現出一抹比哭還要慘愁的笑,他道:“我還受得了這點打擊。”
  說著,他大踏步推門而入,剛一進人這黑暗晦霉的客堂中,一股隱隱的血腥氣息與陰腐味道立刻包圍了他,連官笠這樣久經龍潭虎穴,出生入死的武林強者也不禁激靈靈的一顫,皮膚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靜默了一會,目光緩緩移動,然後,定在一個方向 客堂的左側,進人另一個房間入口處,那裡,有一張竹製的大圈椅,一個健壯的,卻僵硬的身體便坐在那圈椅上,這人坐著的姿勢十分的怪異,他上身微向前俯,面孔仰起,左手往後伸,右臂朝前抓 宛似要攫取什麼,他的兩鬢已微現斑白,微圓的面孔已歪曲得失了形,他兩眼的眼珠子凸出了目眶,往上瞪視著一點 縱在如今,仍然可以令人看出他當時的驚震、憤怒、痛恨與意外的神色來,他的嘴唇緊閉,卻有血痕流自唇角,總之,他的五官已因過度的激動而扭扯得全變了原狀。
  是的,不錯,這是賀蒼,“滾刀煞”賀蒼,是宮笠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兄弟,最親密的刎頸之交,但是,他已經死了,而且,冷透了。
  一側,凌濮低促的道:“頭兒……”
  宮笠沒有回應,依然一步一步的來到賀蒼面前,他細細的審視著賀蒼身上的致命傷處所在,又細細俯視賀蒼那蠟白又泛鐵青的僵木面孔,然後,他將視線投注在椅下那一大灘粘稠稠的又四面染著紫褐色的血漬上。
  半晌宮笠站直了身子,悲切的道:“好狠、好毒……”
  凌濮急問:“頭兒,你發覺了什麼?”
  宮笠面頰的肌肉抽搐著,太陽穴也在“突”“突”的跳,他咬著牙,痛苦的道:“凌濮,老賀是被人暗算的,而且,暗算他的人還是個他一向相信的人,也就是他熟捻的人。”
  吃了一驚,凌濮忙道:“頭兒,你怎麼知道?”
  站在賀蒼尸身後,宮笠激動的指著他的背脊:“這裡,凌濮,注意這裡,這是老賀身上唯一的傷口也是致命的傷口,這是某種鋒利的匕首之類的凶器所形成的傷痕,這一刺之力,刺穿了老賀的脊椎骨更透人了腑臟,但是,這樣的殺人方式卻不能叫人很快的斷氣,受此創傷的人,要在血將流盡,受夠了痛苦之後才會死亡,那暗算老賀的野種,便是睜著眼,袖著手,目睹老賀在受盡折磨中慢慢死去,他在笑著,樂著,以欣賞的心情注視老賀在無比的痛楚裡走向幻滅…。這畜牲…哦,老賀,那是誰呢?告訴我那是誰?”
  凌濮上前拉著宮笠:“頭兒,你別衝動,先靜一下。”
  宮笠長嚎一聲,“撲通”跪倒賀蒼屍前,他淚如泉湧,聲似泣血般慘厲的叫:“老賀……你的功力如何我曉得,沒有人能夠逼近到你的身後刺殺你而你猶不察覺……那一定是個你熟悉的人,否則,你絕不會仍然這麼坐著且毫無反抗,你不是這樣一個粗心大意的人…
  老賀,告訴我,那是誰?那**養的畜牲是誰?我會為你報仇,我要凌遲碎剮了那野種……
  老賀,人死有魂,你的肉身不能表示什麼,你也顯顯靈,顯顯靈告訴我一些徵兆呀……老賀,老賀啊!”
  賀蒼寂然不動,仍然是那一副姿勢 一頭仰起,滿臉遺恨,左手後伸,右臂前探,仿佛欲攫取什麼。
  宮笠悲痛逾恆的大哭:“老賀,你想抓誰?你雙手前後伸張想要抓誰?你有什麼冤屈?
  有什麼隱情?有什麼委屈你說呀!你表示一下呀……”
  悄無聲息的,凌濮也跟著跪下,淚水潸潸。
  抽噎著。宮笠哀傷的繼續朝著賀蒼的屍體哭告:“你不要怪我,老賀……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趕來了……我沿途一點也沒敢耽擱,老賀,我痛恨我仍然來遲了一步……我相信我若早到這裡,你便不會遭人暗算,如此慘死……但是,老賀,你為什麼不早叫人通知我?為什麼一直事情逼到眼前才想到我呢?老賀,我不是埋怨你,我認為你不該死,不該這樣死法……可憐你還沒有子嗣,沒有後代接承香煙…嫂子,嫂子也不知遭什麼意外,至今蹤影不見!”
  這時,在宮笠說到“嫂子”這兩個字時,賀蒼緊閉的嘴角上那一抹乾涸的血漬,突然又有鮮紅的血液流出,滴滴墜落。
  全身劇烈的驚震,宮笠尖厲的哭喊:“老賀……你有什麼話說?有什麼事要告訴我?老賀啊……”
  涕淚滂淪中,宮笠哭倒賀蒼腳下,他以頭碰地,雙手猛搥地面,悲慟之深幾欲暈厥。
  背後,凌濮淌著淚,哭著功道:“頭兒!頭兒…別糟塌自己,頭兒,這樣你會弄傷身子的啊…。啊!”
  摹的 宮笠止住了哭聲,他匍匐在賀蒼腳邊,淚痕斑斑的瞪視著賀蒼足邊一團團、一條條、一塊塊,看上去十分混亂又到處沾染著的血痕,看著看著,他猛然跪直身子,用袖口抹去淚水,定定的,反覆端詳,側正估量。
  凌濮膝行向前,憂戚的道:“頭兒,你沒有什麼吧?”
  宮笠回手拉著凌濮一起站起,轉到賀蒼屍旁,又從正面仔細觀察著賀蒼腳前的幾團血漬,好半晌後,他突然大叫:“老賀,你終於指點了我一些。”
  迷惘的,凌濮問道:“頭兒,賀大哥指點了些什麼呢?”
  宮笠興奮的指著賀蒼腳下幾塊表面上看去雜亂無章的血漬道:“凌濮,看他足尖上染著的血跡和腳前地面上的血斑。”
  蹲下身來,凌濮聚精會神的觀察著,慢慢的,他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妙,在那地板上胡亂印染著的血污中,有幾塊血跡的形狀,顯然是有心抹畫出來的圖案,藉以暗示著什麼,當然,毫無置疑的這乃是賀蒼臨終之前向他期待著的好友做最後的提示 表明他是死在誰的手裡,更表明他心中極端渴切的報復意志,這幾團模糊又草率的圖形,是非常難以辨識的,若不細心加以視察,便極可能疏忽過去,誤認為乃是地上這灘凝血流浸的一部份罷了 這幾團圖形,血色較淡,也沒有椅子下那凝聚著的一大灘血來得濃稠,在這幾團圓形與那灘凝血的中間,尚有依稀可辨的血滴及淡淡的痕印,這可證明賀蒼是在異常艱難的情形下,以足尖伸後,沾著他自己流出來的血液所竭力畫成的圖記,幾個圖志的形狀是這樣的:在賀蒼右腳側的一個,是一團上面豐潤,下頭橢細的大約圓形,像只梨,但是卻在梨端兩側各斜歪挑起一抹血痕,宛若這只血凝的梨子生了翅膀。
  接著,是一個較為清晰的“口”字,賀蒼似是要說明什麼,他的左腳尖便斜斜的指在“口”字下方。
  另一個圖形更為模糊難辨,仿佛賀蒼已經到了最後嚥氣的時刻,他一定異常焦迫的想完成他的提示,他的右腳伸在這邊,草草的點了三個點,成“。”。“形,三個點連著一個勉強可以認出的”十“字。
  所有能以分辨出來的圖形,便只有這些了,看著這些凌亂的,模糊又草率得鬼畫挑符般的圖志,可以想見賀蒼在油於燈未滅,魂靈飄搖之前的那片刻是如何的急切與不甘,仇恨又悲恐,他受創至深且命在頃刻,更且仰頭挺頸,筋肉僵硬,但他卻憑藉了一股熱切的,堅強的復仇意念,幾乎盲目只以感觸的用腳血涂出這幾個圖形來,他的希望,他的滿腔悲憤,也就會寄託在這不可期的迷濛的啟示上了。
  幽幽的,宮笠問:“你看出什麼來了?”
  凌濮舐舐唇道:“是的,頭兒這像是一只梨子翅膀,那邊是個口子,但這邊是三個點,另外好像是個‘十’字吧?宮笠拭去眼角殘存的淚痕,道:“我也只看出這些……老賀想要表達些什麼意思呢?想要告訴我什麼秘密呢?他是位鎮定冷靜慣了的人,該不會在嚥氣前的一剎神智紊亂,而做出些無意識的表示來吧?“凌濮肯定的道:“我以為絕不會,頭兒,如果賀大哥當時陷人暈沉迷亂,神智不清,他就不可能想到像這樣暗示我們了,這種做法乃是絕對頭腦清醒的人,才想得到的,何況賀大哥素來穩定堅強,就在生死交關的一瞬,他也必能保持明白。”
  點點頭,宮笠道:“說得有理,我也希望是這樣。”
  搔搔頭,凌濮苦笑道:“但賀大哥用腳尖塗抹出來的這幾個的圖記,乃是暗含著什麼意思呢?頭兒,你與賀大哥交往有年,該可以揣測一二吧?”
  踱了幾步,宮笠道:“我得仔細想想。”
  說著,他到賀蒼屍旁盤膝坐下,目定定的瞪著地下這幾個血糊糊的圖記,整個心思完全貫注了進去。
  悄悄的,凌濮走進了旁的側寢室中。
  當凌濮出來時,他的手上已多捧著一柄寬闊的熟牛皮鞘子,金線絞纏握柄的厚背刀,這是賀蒼生前賴以護身成名的兵器,凌濮找了出來,將它輕輕的倚在牆邊,同時屏息靜候宮笠苦思的結果。
  哺哺的,宮笠反覆的念道:“梨…飛梨?有翼的梨?不對,這沒有意義,會是代表一張上寬下窄的人臉?但那兩邊挑起的兩撇又代表什麼?角?梨會生角?不可能 …。
  人的頭上會長翅膀?會生角嗎?不,只有某些畜類的頭才有角,飛禽才有翅膀,老賀是在想啟示我哪一種特有的標誌?梨,帶翼的梨?有角的人頭?羊的角?牛的?……“猛然,宮笠大叫:“凌濮。”
  一個箭步搶上前來,凌濮緊張的問:“發現什麼端倪?頭兒。“雙目光芒閃閃,額際血脈賁張,宮笠急促的道:“你看,這像不像一只牛頭?”仔細注視著那個圖記,凌濮連連點頭:“經頭兒這麼一說,倒看著頗為相似,嗯!像只牛頭。”
  宮笠咬牙道:“渤海‘飛雲島’的‘金牛頭府’!”
  凌濮怔了怔,遲疑的道:“會是他們?”
  神色是猙獰的,宮笠鏗鏘的道:“普天之下,以牛頭為標記的只有他們這個堂口,金牛頭,‘金牛頭府’,沒有第二家。”
  凌濮小心的道:“這……會不會是只羊頭?”
  宮笠陰沉的道:“注意這兩撇是左右上方挑去的,像牛角,沒有羊角會是這種形狀的,而且,武林中根本沒有聞及有以羊頭做記號的幫會及個人!”
  尷尬的,凌濮道:“賀大哥能再畫清楚點就好了。”
  瞪了凌濮一眼,宮笠重重的道:“老賀身受致命重傷,又在急怒驚恐交逼之下,氣息奄奄,危在旦夕,且以足為筆,又仰首無能下視,在這種情形裡,他能點出了這樣的輪廓,業已難得之極了,你還怎能苛求他像位丹青妙手般,好整以暇的精工繪製一個牛頭給你?”
  凌濮面紅耳赤的垂下頭:“頭兒,怨我失言 …。”
  長嘆口氣,宮笠憂傷的道:“別怪我斥責你,凌濮,我的心情太惡劣……我幾乎可以想像到老賀當時的情形,他一面忍著無比的痛苦,抗拒著死亡的壓力,一邊以無限的恨,沸騰的怒,人骨的怨,用最後一口氣,一點餘力,蘸著他自己的血在艱辛的塗抹著這幾個圖案,我似乎可以聽到他那粗濁的喘息,發自靈魂深處的詛咒,牙關的切磨……我好像能以到他歪曲的臉,移位的五官,雙瞳中的血光……  他是多麼的期望我們能早些趕來,我可以斷言,在他臨死前的片刻剎那,他還渴盼我們能適時出現……他在完成這後,便會將所有的希冀寄託在他所遺留的暗示上,他會一遍又一遍的祈禱我能發現,他會泣血無聲的盼望我們能體悟出這些圖記的含意,他將他的仇,他的血債,他魂魄的安寧,全附托在我們的身上…
  “凌濮穩定的道:“我們會如他的願的,頭兒!”
  宮笠低沉的道:“是的,我們一定會的。”
  說著,他的目光又投注在地下那個“口”字,三個點,與那個粗可辨認的“十”字上,默默又陷人沉思。
  良久 凌濮注意到宮笠的濃眉緊蹩,嘴唇閉合不動,目光迷惘,他便曉得宮笠顯然是迷失在另外這幾個記的朦朧中了。
  不知什麼時候,外頭的雨已停歇,周遭卻越發沉寂了,靜得沒有一丁點聲息,宛如可以聽到水滴的聲響,這一隅,空氣似也凝凍了。
  “千疊嶺”默默聳峙,松林青翠郁郁,木屋裡一片慘愁,遺骸殘血,陰風隱隱,死了的人不會感覺,活著的人卻心碎了。
  當屋裡的光度更形暗澀之後,凌濮終於悄悄的道:“頭兒,我們先為賀大哥料理後事吧?天快要黑啦!”
  驚然醒悟,宮笠沉重的抬起頭來,傷感的道:“天快黑啦?我卻尚未想出另外這幾個記號的含意來。”
  凌濮道:“不用急,頭兒,這幾個記號我們全不會忘記,它的開頭已深深刻在我們腦子裡了,總會叫我們悟透的,賀大哥將會在冥冥中幫助我們,頭兒,更何況我們如今已有了‘金牛頭府’這條線索可以追循。”
  緩緩站起,宮笠木然道:“但願我們能替老賀伸冤雪恨,否則,他在泉下不會瞑目,我們活著亦將終生遭受心靈上的煎熬……”
  籲了口氣,他又道:“我們動手吧!”
  很快的,宮笠與凌濮拆下了幾塊門板及地板,盡他們的力量做了一具不成樣的棺材,當他們在屋後挖好了一個深坑,將賀蒼的遺體放進棺材裡,在封棺落坑之前,宮笠對雙目不閉的賀蒼,語聲昂烈的起誓:“老賀,縱然五嶽盡頹,江河涸幹,天變地動,只要我不死,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便會為你報仇雪恨,刀刀誅絕那些謀害你的畜牲。”
  在棺中,賀蒼的遺容可怖,唇角又有鮮紅的血滲出,宮笠雙目淚盈盈,他哽咽的道:
  “你安心的去吧!老賀,我會做到的。”
  凌濮封棺落坑,默默的,卻迅速的用一塊木板鏟土堆填,不一會,已形成一座土痕猶濕的新墳了。
  宮笠與凌濮二人在墳前跪倒,垂頭合目,做最後的祈禱。
  天,不知什麼時候又漸瀝浙瀝的落起雨來,四周也更為陰沉晦暗了,空中的雲,黑霾卷堆,宛似要壓到人的頭頂,可是天黑了,陰雨天的黃昏後,更帶著那麼一種特別淒冷沉鬱的意味。
  新墳、濕土,幽林,哭雨,有慘慘的風吹拂著,有跪在墳前的活人咽噎著,這人生該是太落寞,也太悲慘了。
  離開“千疊嶺”那幢令人傷心的木屋已經三天了,現在宮笠偕同凌濮正向“魯”境的老黃河口進發,從那裡可以出渤海到一飛雲島“。
  一路上,宮笠越現沉默陰森了,他常常老半天不說一句話,雙眉皺結,臉色寒鬱,怔怔忡忡的像是在苦思什麼,仿佛一張迷濛蒙的細網將他陷束住了,他每就在這種深沉的思忖中不知不覺的嘆息著……手撫著賀蒼遺下來的那柄厚背刀,流展在眸瞳裡的光影是那麼的傷感酸楚……宮笠沒有有將賀蒼的兵器與賀蒼同歸黃土,他珍惜這柄刀,因為這是賀蒼唯一留下來又值得紀念的東西了,每在看見這柄刀,撫摸著刀柄皮鞘的時候,宮笠便宛似在恍惚中重又面對著賀蒼的音容及笑貌,似是在隱約裡聞嗅到賀蒼的體息,接觸到賀蒼的肌膚……刀上,有他老友的汗澤,有他老友的手漬,更有著他這位生平摯交的光榮與壯烈的歲月痕跡,刀不會說話,卻宛似有靈。
  滿眼的淒迷凝視著迢遙的道路,宮笠說不出有多麼的悔恨悵失,他巴不能一腳踏上“飛雲島”去弄個水落石出。
  在蹄聲清脆又單調的響聲裡,隨後的凌濮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一點,輕輕的道:“頭兒,可要歇一歇?”
  望一眼陰沉的天空,宮笠無精打採的道:“什麼時候了?”
  凌濮道:“近午啦!頭兒。”
  點點頭,宮笠道:“再趕一程吧。”
  凌濮笑笑道:“是,頭兒。”
  頓了頓,他又道:“頭兒,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說一說,如果你聽得不順心,便當我放屁,千萬不要生氣。”
  宮笠懶懶的道:“說吧!”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金牛頭府’,頭兒,是當今天下武林中最具勢力的幫會之一,非但旗下兵多將廣,好手如雲,他們的影響力也遍布沿海四省,更有不少結盟的堂口為他們廣為呼應,他們的大當家‘雙手奪命’孫嘯是江湖道中有名的魔星,掛了招牌的心黑手辣,趕盡殺絕。”
  宮笠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凌濮苦笑道:“頭兒,我的意思是,敵眾我寡,就我們兩個人去找他們盤根底,萬一弄僵啦幹起來,是不是顯得力量單薄了點?”
  哼了哼,宮笠道:“你含糊?”
  額上的疤痕立時漲紅了,凌濮衝口道:“我含糊他個鳥。”
  趕忙尷尬的一笑,他又道:“頭兒,天下之大,能人輩出,一山還比一山高,我呢?或許有好些人遠強過我,但我從來也沒有含糊過任何一個,輸贏是一回事。
  骨氣卻是另一回事,這些年來,頭兒看我怕過誰來著?當然,除了你以外……,,宮笠冷冷的道:”那不結了,還囉嗦什麼?“凌濮忙道:“頭兒,我是做萬全的打算 …。”
  宮笠斜了他一眼,道:“什麼萬全的打算?”
  舐舐唇,凌濮道:“譬如說,我們也可以事先安排一下,找幾個好幫手,免得臨時衝突起來而吃虧。”
  宮笠毫無意義的一笑:“凌濮,這些年來,我姓宮的可曾吃過誰的虧?不錯,孫嘯是塊狠料,但是,我也更不是叫人揍著長這麼大的吧?”
  籲了口氣,他接著道:“老實說,孫嘯的狂我是久已聞說過的,但他再是狂吧,也得掂一掂要賣狂的對象,‘金牛頭府’名震天下是事實,不過,他要和我姓宮的硬碰硬的幹,只怕卻也得好生思量思量。”
  凌濮吶吶的道:“頭兒,如果說賀大哥的被害真與他們有關係,我們又找上了門,大概他們再是顧忌,也只有硬幹了。”
  宮笠面無表情的道:“如何老賀的死,真有‘金牛頭腐’份的話,那他們除了流血之外,便沒有其他選擇。”
  笑笑,凌濮道:“這是一定的了,頭兒。”
  兩人說著話,已轉過一個路彎,轉過來之後,大路是一直往前去的,但是大路旁又多出了一條窄不了多少的石板道,蜿蜒的通向一片斜坡,石板道邊搭了一座涼棚,斜坡上,卻是好巍峨氣派的一大片深廣莊院,這片莊院光看外表,便予人一種震慴威嚴的感受 高大的青石牆圍繞著層重的亭臺樓閣,簷相結,頂脊相連,琉璃瓦閃耀著瑩綠的光華,縋風鈴在朱紫的窗欄之上搖晃,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一種財闊戶的豪奢氣燄,那麼逼人的顯露無遺,但是,這樣的莊院,卻有著另一股橫霸的味道,格局上,不似一般有錢人家的住屋來得和順平實。
  由大路望上去,可以看見雄偉巨大的鐵閘般的茂門正高高扯起,門外張燈結綵,人進人出,宛似正辦著什麼喜慶大事一樣。
  這時,在石板道路旁邊的那座涼棚裡,突然奔出三四名渾身灰色勁裝的大漢來,他們直攔馬頭,一邊口裡嚷嚷道:“二位怎的如今纔來?這邊走,這邊走,馬上就要開始嘍!”
  勒住了坐騎,宮笠冷冷的道:“你們在搞什麼玩意?”
  灰衣漢子裡的一個伸手來牽馬口嚼,邊道:“快點吧!
  這位大哥,一交正午便開始比武啦!再磨蹭時間就來不及了,白跑這一趟豈不叫冤。
  “說罷,他不由分說的牽馬便走,旁邊一個生了個蒜頭鼻的仁兄跟著一路曉叨:“我們哥幾個就專門在路口接客的,眼看著交午時啦,不會再有人到了,恐怕你們二位是最後一撥了,幸而你們還剛好趕到,再晚一步,我們就收拾攤子回去瞧熱鬧去唆!”
  宮笠坐在馬上被牽著走,迷惘的問道:“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牽馬的回頭齜牙一笑道:“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蒜來著?我們‘王鼎山莊’的老莊主為獨生閨女比武招親,廣邀天下好漢,齊請兩道英雄,打算在其中物色一位才藝雙全的乘龍快婿,來承繼黃家的香煙,這樁盛舉江湖中早已沸騰騰的傳開了,你這位大哥可不是也來應試的麼?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呆了果,宮笠道:“只怕你搞錯了,我們另外有事路過此處,碰巧遇上了而已,我們不是來應試的,你放開!”
  不等宮笠說完,蒜頭鼻子已忙道:“這位大哥,你二位是誠心來比武應試的也好,湊巧碰上的也好,總也是場緣份,何不進莊裡試試運氣?說不定一個鴻星當頭,魁元高中,非但憑空娶得一房如花美眷,更可繼承‘王鼎山莊’大業,獲得一筆終生享用不盡的財富
  …。”
  搖搖頭,宮笠道:“我沒有興趣,也沒有這個閒情。”
  哈哈一笑,牽馬的越走越快:“這位大哥,等你見到我們大小姐,就會有興趣啦!我敢打賭,你這一生也沒見過像我家大小姐那樣的美人絕色,而‘玉鼎山莊’產業之豐,不用我誇言,你有眼睛看看這氣派也自心裡有數。”
  宮笠溫道:“不要強人所難,你們!”
  蒜頭鼻子忙道:“別,你這位大哥別不高興,我們莊主素喜交納朋友,廣結人緣,最是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就算你們沒有興趣吧,進莊去歇歇腳也不礙事呀?反正你們也要打尖的,何不就在我們莊裡打個尖?最近的鎮集也在五十裡開外,莫非你二位還非得在曠野中吹風不成?莊子裡的招待,我包管使二位滿意,願不願比試也悉由尊便,至少看看光景也不錯呀!比武招親這種事,如今這個年頭可不多有了,這位大哥,你說呢?”
  他是這樣的客氣、謙和、熱誠法,儘管官笠心裡仍不樂意,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但卻再不好意思發作出來,他皺皺眉道:“朋友,無端打擾,於心不安,盛情我們領謝,還是大家兩便吧……請……”
  蒜頭鼻子笑道:“這位大哥,這你就不對了,一瞧你二位的形貌穿著,當然也是同道中人,江湖漢子講究的便是豪爽乾脆,你又何苦如此的拖泥帶水,推推拉拉的?你二位便不比武,進莊去歇歇腿也成嘛!好歹大家交個朋友!
  這種軟請賴求的場面,宮笠還真是少遇,他不無可奈何的直搖頭,一邊回身望瞭望一樣被牽著馬跟在後面的凌濮。
  凌濮一見宮笠回頭,忙高聲問:“頭兒,怎麼樣?”
  蒜頭鼻子急忙代應:“大哥,你這位伙計業已答應進莊休歇一會啦!”
  宮笠轉念一想,也好,就權做進莊打尖歇馬一會吧,說不定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中,能探聽到一點意外的消息也未可知,反正等一下也要休息的,何況眼前對方的盛情難卻。
  於是,他點點頭,淡淡的道:“我們去!”
  凌濮有些迷惑的道:“去?去比武招親?”
  蒜頭鼻子樂開了嘴,搶著道:“只要大哥你有興趣,我們莊主哈哈,歡迎得很呢!”
  宮笠沒好氣的道:“進去看看熱鬧而已,比什麼武?招什麼親?”
  回過頭來,蒜頭鼻子眨著眼道:“這位大哥,到時候你恐怕會身不由已了。”
  雙眉微揚,宮笠緩緩的道:“那也要到時候才知道。”
  現在,他們已快來到莊門前面了,莊門之上,是一座瞭望台般的樓垛子,兩扇大門,則是厚檜木包著鐵皮製就,正沿著樓垛子後特建的凹槽高高的吊扯起來,顯然這是用滑車轆轤為轉動的,一旦放落。則便有如鐵閘一樣,封閉得密不通風。
  樓垛子上結著大紅花球,兩邊飾以彩帶,彩帶飄舞著,像將一份喜氣揚漾到人心上了,左右門柱子上也張貼著紅色酒金的一副對聯,上聯是“鵲橋架前”,下聯是“能者先渡”,兩個大紅燈已挑起老高,燈籠上是鬥大的“喜”字,倒頗有一番迎親嫁女的味道,右邊的青石牆上張貼了一張黃紙書就的告示,上面寫著比武招親的各項規矩及限制,宮笠淡淡瞥了一眼,也懶得去多看,向陪伴一側的蒜頭鼻子道:“朋友,那張告示上都說些什麼?”
  蒜頭鼻子口沫橫飛的道:“告示上麼?首先表明我們老莊主這次比武招親的目的及宗旨,顯露老莊主的一番誠意,再就是說比武的規矩,不准因而結怨,不得執意傷害,更不能偷懶,只可點到為止,勝敗一分立即收手,要保持君子風範,不論輸贏,兩方俱乃本莊貴客,勝者團中雀屏之選,敗者仍受本莊之尊敬與銘感。”
  宮笠笑笑道:“什麼資格的人都可以參加比試麼?譬如說,身罹殘疾者,神智暈惜者,出身不正者,年齡太大或太小的人等!……”
  哈哈一笑,蒜頭鼻子指著告示道:“關於這一層,自然上面也規定了,但凡參加比試的人,必須身體健全,神智清楚,未生暗疾,且年在四十以下才行,至於出身正與不正,呵呵,那就難以分說了呀…這位大哥,道上不是有這麼兩句話麼?‘英雄不問出處,好壞休究根由’,一旦飛上枝頭成了鳳凰,誰還管他過去?再說,出身正的人,不一定心腸好,出身不正的人,也不一定心腸就壞呀?這得看將來的造化,不是光憑過去的境遇哩。”
  看了對方一眼,宮笠道:“你倒很會說話。”
  蒜頭鼻子笑道:“過獎了,你這位大哥,其實這次我們老莊主決定比武招親這件大事的時候,即便向我們說了不少話,老莊主還講過,一個人嘛,對品德的看法及標準總不太一樣,要求也有高低,若能招到一位品德好的女婿自是最佳,否則,也就只有用後天的虔誠去感化他了,這裡頭也得看我們大小姐的命運及緣份……”
  宮笠不以為然的道:“說是這麼說,但如果你們莊主真弄了個德行不修的仁兄進門,恐怕再要感化他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蒜頭鼻子忙道:“大概還不致於這麼倒運吧!”
  搖搖頭,宮笠沒有說話,他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荒唐及魯莽,但他卻不願再表示什麼,人家的事,他犯得著操什麼心?況且,事情已經開始了,想轉達點意見也嫌遲啦。
  大門裡外,穿著灰衣及各色各式裝飾的人們進進出出,來來去去的熱鬧非凡,笑語喧嘩聲,叫嚷嘈囂中,幾乎將人的耳全搞痛了,進門後,有一張方桌擺在那裡,一個師爺模樣的乾瘦中年人,蹺著二郎腿在桌後坐著,他面前攤開一本絹冊,上面業已密密麻麻的寫了不少人名,桌側,兩名灰衣漢子左右侍立,顯得興趣高昂的正在相對談笑著。
  門裡迎面便是一片闊幅極大的廣場,大麻石鋪成的地面,長寬何止五十丈方圓,廣場中間,早已搭好一方擂臺,擂臺是用合抱粗的原杉為架,以鋼絲纏結,巨釘釘牢,十分穩固的以十二根木樁嵌進地面,台面下一層是用兒臂粗細的檜木幹排鋪,上一層便鋪設著平整的木板,台頂尚張著粗厚布的遮陽篷,擂臺正面,懸掛一條紅色橫扯的布招 “比武招親”四個金紙剪的金字,閃閃生光,台下便並排著百多張座椅,兩側有扶梯通向並沒有欄幹的擂臺,甚至連臺後的擔兜都準備好了,一個蓄著八字胡的肥白胖子便坐在擔兜旁,與幾名手執藥箱的仁兄聊天,看情形,這是專為那些敗陣受傷的不幸者所特備的,白胖子大約是個大夫,那幾個漢子則必屬抬架擔兜的人手無疑了!
  擂臺之後,嗯,即是一座恢宏矗立的前廳,廳屋後面,便是重疊連綿的樓閣屋宇。
  對於“王鼎山莊”,宮笠以前也有個耳聞,他知道這山莊的主人黃恕言也是昔日武林中一位響噹噹的人物,但他業已在十年前退出江湖,聽說此人資財頗豐,算是個富翁,可是他的“王鼎山莊”在兩道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名氣,給人的印象也就只是一處當年的武林好手歸隱後所建造的莊院而已,當然,這也難怪,一個不想再在江湖上打滾的人,既已退出此道,他又怎會在江湖上爭什麼名氣呢?可是宮笠不解的是,黃恕言既然已經退隱了,如今他卻又搞這一套“比武招親”的把戲幹什麼呢?他招引了這批武林人物前來,不等於再度和他們拉上關係,這樣豈非與他當年退出江湖的旨意相違背麼?下了馬,宮笠正四處閒眺,蒜頭鼻子已搶上一步,笑著伸手向側:“這位大哥,請,請登個記,留個名。”
  宮笠轉頭一看,那方桌後的師爺已笑容可掬的頷首道:“英雄貴姓大名?哪裡人氏?相煩賜告,兄弟也好留個底…”
  淡淡一笑,宮笠道:“我只是來瞧瞧熱鬧的,無意應試,先生,還是免了罷!”那師爺徵了怔,遲疑的道:“這…”
  宮笠口氣卻堅決的道:“若是不行,我們可以轉頭離開!”
  師爺忙陪笑道:“言重,言重了,既來寒莊,俱屬嘉賓,兄弟怎敢怠慢貴客?好,好,不用留名好 …。不用留名。”
  宮笠靜靜的道:“得罪了。”
  說著,他與凌濮都將坐騎交予陪來之人,然後,他們悠閒的踱向廣場一邊,凌濮四處一看,笑笑道:“還蠻熱鬧呢,頭兒。”
  宮笠低聲道:“我奇怪黃恕言以一個不論江湖是非的人,卻突然搞起什麼‘比武招親’來,又引至這一群良分不齊,三山五嶽的朋友,更將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寄在這一個可能全不了解的陌生者身上,這似乎是件十分離譜又荒謬的事情。”
  點點頭,凌濮道:“我也這樣懷疑,莫非他骨子裡另有文章?”
  宮笠皺眉道:“很可能,這‘比武招親’的後面,是不是還隱藏著其他動機?有我們所不知道的問題潛伏著?”
  凌濮忽然笑道:“我們不參加比試,頭兒,管他這麼多做什麼?任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膏藥,也只是姓黃的自己的事,和我們三竿子也撈不著邊。”
  宮笠道:“這件事倒令我想起一件故事來了,真胡鬧。”
  凌濮問道:“什麼故事?頭兒。”
  宮笠潤潤唇,道:“王寶釧和薛平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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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岩山郁林孤屋慘b

  哈哈一笑,凌濮道:“在綵樓上丟繡球招親的那一段?”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
  凌濮笑道:“恐怕連王寶釧都想不到這繡球一擲,竟會叫當時哪一貧如洗,幾淪為乞丐的薛平貴撈到,他居相位的爹爹,也就更料不到啦。”
  說著,他又低聲道:“那段故事可真有點傳奇性的荒唐,和眼前這黃大莊主比武招親的把戲,委實差不多,有點叫人不敢苟同。”
  宮笠平緩的道:“我替黃怨言提心,如果他也弄了個當初‘薛平貴’似的女婿,是不是也會和那故事裡的王相國一樣的反悔?”
  凌濮笑道:“至少,這要比那段故事的內容稍強一點,姓黃的還得經過比試挑揀一番。”
  宮笠哼了哼道:“一個功力好的人,並不一定什麼都好!”
  凌濮想了想,道:“頭兒,會不會他們早已內定了,所謂‘比武招親’只是個幌子?”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如已內定,何必多此一舉?沒有這個道理,黃恕言必有其不為人道的隱衷。“凌濮道:“但是,有什麼隱衷呢?”
  目光投向擂臺,宮笠道:“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頓了頓,他又道:“他似是非常殷勤的希望很多人來參與他這場盛事,他也似是急切要找到一個真有點本領的人。”
  凌濮道:“當然,參加比試的人越多,他越可廣為挑選,而且響應的人太少,也撐不起場面來……這……可能黃老頭子退隱太久了,又想東山再起,拉幾個硬把子做班底,這才搞出這番名堂……”
  宮笠道:“這理由太牽強,而且不太可能。”
  凌濮有些不服的道:“怎麼不可能呢?”
  宮笠道:“你不明白一個退出江湖人的心裡,他既已對那種生活厭倦了,除非受了甚大的刺激,便很少有再跳回來的,而且,再回來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年華老大,人事全非,也不適合去爭強鬥勝了,如果沒有一個目的及原因,不會有人單為了想再逞威風,便由退隱的生活中再回到原來的環境,黃恕言是白道中人,退出武林即是不問是非,避免麻煩了,他並不像黑道的朋友那樣,靠這一行吃飯也靠這一行積名積財,他沒有再踏入泥沼的必要 換句話說,他不該有今天的措施,除非他另外有什麼問題……”
  一仰頭,他又道:“選女婿有很多方法,很多正當的條件,不必像這樣的拐扭,詭異及冒險。”
  沉思著,凌濮道:“說得也是,頭兒。”
  就在這時,突然樓垛子上傳來一陣鼓響,散立四周的人們立即爭先恐後的擠向擂臺之前,叫嚷喧笑之聲也變成了低促的私語,大家紛紛搶著爭取前排的位子,剎時,坐得滿滿的,尚另有一小半無位可坐的人圍站在周遭。
  幾名灰衣漢子與兩個管家裝束的人物,在場子側旁負責招呼及維持秩序,只見那兩名管家忙得滿頭大汗,一邊拉開了嗓門嚷道:“各位英雄,各路好漢,比武大典即將開始嘍,請各位安靜一下,稍安勿躁,敝莊黃老莊主這就出來主持……”
  另一個也叫著:“料不到蒞臨捧場的好朋友們有這麼多,一時準備不及,招待不周,請各位多多原諒!”
  場子裡連坐帶站的應徵者,大約有將近兩百人,沒有誰注意聽他們兩人說的什麼話,人人全都伸長了脖頸瞧向大廳前的出口處,幾百個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神色,是期盼的,渴切的,貪婪的,自然,還有著些兒緊張,嗡嗡的低語聲仍舊不息,顯示著這群俱想人財兩得的仁兄們心裡的焦迫之情。
  緩緩的,皮鼓又第二次敲擊起來。
  大廳正門人影連閃,六十名一式灰衣勁裝的大漢,分成兩排,疾奔而出,他們人人頭扎灰巾,腳踏薄底快靴,打魚鱗綁腿,手抱鬼頭刀,甫一出現,立即兩條長龍般的奔至擂臺兩側,又形成八字陣式,向縱面一線排開,他們方才站定,廳門內又有七八個人簇擁著一位年已六旬,瘦長清瘦的老者快步行去,這位老者,身著一襲灰綢長衫,花白的頭髮梳著高害,雙目有神,隆準薄唇,顧盼之間,無形中流露一種雍容自若又雄武懾人的威儀,是個角色。
  簇擁著這老者的七八個人,肥瘦各異,俊醜不同,但卻俱是步履矯健,神豐氣足,一看便知都是頗有武功根試的練家子。
  當幾名灰衣大漢迅速在擂臺前排妥九把交椅之後,這一行人已經來到近前,老者身邊的八位人物背身對臺,面朝台前的應徵者,老者便獨個兒沿著木梯大步走上擂臺,往當中一站。
  他先目光炯然的向台下那群引頸抬頭的應徵者巡視一遍,然後,大大方方的做了個羅圈揖,語聲清亮的開口道:“老夫黃恕言,為‘王鼎山莊’莊主,當年闖盪江湖之際,也有個匪號,人稱‘飄絮落錘’,大約在座諸君或者曾。經有過耳聞……,,歇了一下,他接著道:”這一次,老夫謹以至誠,廣邀天下武林同道,為小女黃媚比武招親,其目的在為小女挑選一位藝能出眾又才貌雙全的夫婿,老夫一生習練擊技之術,是而也盼獲得一位同道出身的半子以繼香煙,以承產業,在座諸位皆是一時使彥,兩道翹楚,想必有一位藝學超群之人得告中選,遂償老夫夙願,有關比試規則,相信各位業已深悉,這裡老夫便不再贅述,但老夫卻懇切的要求各位注意幾件事情,其一,比試之終極結果,固是求中鰲頭之選,但仍含有以武會友之意,是以勝者莫驕,敗者莫餒,更勿因此而結怨在心,私相報復,那就大大的與老夫初旨違背了,其二,交手之中,只準點到為止,勝負一分即需收勢,不可執意傷害和殺戮,其三,比武乃採取挑戰方式,最後勝利者,即為老夫選中之人,雙方較鬥時力有不殆者,可出聲言停止,自行退下,贏方不可追擊,而中選者,當然為老夫之東床,今夜便與小女成親,老夫百年之後,‘玉鼎山莊’及老夫所有產業便屬歸名下,向隅諸君,亦由老夫邀請參加今夜婚宴,並各奉贈盤纏紋銀十兩,聊表心意。“台下,立時響起一片如雷掌聲和叫好聲,黃怨言雙臂高舉,要求肅靜,然後,他又道:“因為老夫決定此次比試徵婚之舉過於急促,準備仍有失周之處,消息傳告太晚,明是廣邀天下同道赴會,實則參加的各位,大多為近幾省的江湖朋友,遠地各方的故舊知友們路遙山重,趕來的甚少,雖是如此,但參加人數之眾,業已令老夫頗為欣慰自足,料想在座諸君中不乏能人高手,身懷絕技者大有人在,此處老夫預賀其中一位能竟全功,與老夫合一家之親。”
  掌聲再起,喝彩讚揚之聲久久不絕,黃恕言連連抱拳,又自走下木梯,與其他八位背台而立的人物一同坐落。
  這時,第三遍沉重的鼓聲又響起了。
  “咚”“咚”“咚”……一個腰粗膀闊的灰衣大漢站到台邊,高聲道:“比武開始,注意點到為止,哪一位先上場揚威?”
  站在擂臺遠處的宮笠與凌濮二人慢慢向前走近了點,凌濮悄悄的道:“老黃還搞得蠻像回事似的嘛,頭兒,真就像是脫了褲子坐板凳 一有板有眼的哪!”
  微微一笑,宮笠道:“女兒婚姻大事,加上可能的什麼背後企圖,怎能隨意敷衍?當然要慎重佈置一下,太馬虎就顯得有點烏煙瘴氣了……”
  場子裡私語竊竊,交頭接耳,這邊望著那邊,那邊瞧著這邊,就沒有一個人先跳上台去。
  凌濮喃喃的道:“怎麼不見人上台?這近兩百多位都要雀屏中選,人財兩得的伙計們,莫非就這麼面嫩?”
  宮笠目光四移,低聲道:“這倒不見得,據我看,大家都要先觀摩觀摩別人的身手路數,以為自己考慮進退的依據與較量時的參酌,留在後面上台,看看人家的玩意及情形如何,總也是件有益無害的事。”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我懷疑,頭兒,這些人裡面真的會有夠份量的角色?”正色的,宮笠道:“當然有,我已發現五六個人了,他們大都沉穩不動,含斂內蘊,但我看得出這幾個人都是有幾下子的人物。”
  此刻 那魁梧的灰衣大漢,又一疊聲放開嗓子催促:“時間不早了,請各位快點行動,哪一位有意首先登臺亮相?請不要遲疑,比試完了還有點心茶水,等著各位去享用…”
  凌濮瞧了瞧那張離地丈半高的擂臺,小聲道:“別出來一個寶貝連臺面都跳不上……”
  宮笠搖頭道:“不會的,只要敢來應試,便會多少有點根底,否則,跑來出什麼醜?很快就會有人忍不住要上台了,你看吧,”
  望了宮笠一眼,凌濮低笑道:“其實,頭兒你很可以上去玩玩,我包管只要你一上去,便所向披靡,不做第二人想了;”
  宮笠撇撇唇角,道:“你何不一試?”
  凌濮笑道:“我太老了。頭兒。”
  似笑非笑的宮笠道:“你並不老,只是太滑了。”
  凌濮呵呵一笑道:“頭兒,我說你不過。”
  不待宮笠回答什麼,只見場邊人影一閃,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已躍上了台面,他一落腳,整個台面也不禁微微搖晃了一下。
  一這粗大的漢子當台而立,重棗似的一張寬臉硬板板的,他一揚頭,厲聲道:“我是‘大力虎’孟修,哪一位上來比劃比劃。,目光一轉。凌濮笑道:”這小子好粗好狂。“宮笠道:“他十有十成要被揍下去。”
  跟著,一個矮小精悍的半禿人物“刷”的掠上了台,那位仁兄面對面的朝孟修一站,笑吟吟的說道:“我叫方奎,人稱‘小旋乾坤’,朋友,你上吧!”
  就這麼簡單,再沒有二話可說,孟修倏撲向前,拳腿飛出,方奎淬然貼地溜轉,反手十九掌。
  孟修大吼一聲,拋肩退躍,但是,方奎短小的身形猛的球似彈滾而起,雙腳暴出,一下子將盂修踢得往前搶出了好幾步。
  怪叫著,孟修雙眼圓瞪的又待返身再撲,台下,黃恕言已大聲道:“孟朋友,你輸了。”
  剎住勢子,孟修氣得狠狠的一跺腳,跳下台來,頭也不回的直朝莊門外奔去。
  黃恕言微笑搖頭,無言坐落,臺上的方奎向下面抱了抱拳,笑道:“還有哪一位來?”
  “ ”的有人一伸雙臂,輕飄飄落向臺上,這人是個瘦高條,青森森的一張面孔毫無表情,一講話便露出了滿口參差不齊的黃牙,道:“孫仁就是我。”
  方奎微微一怔,打量著對方:“‘鬼使’孫仁?”
  孫仁冷冷的道:“沒有第二個。”
  有些冒火了,方奎大聲道:“你狂什麼?憑你這個鳥名號也唬不住我。”
  孫仁陰惻惻的道:“那就試試。”
  方奎的動作之快,果然不愧有“小旋乾坤”之稱,他身形一晃,即已同時攻出九腿二十一掌。
  “呼”的退出,孫仁的一身黑袍兜風鼓脹,幾乎在鼓脹的同時,他又“呼”的問進,雙掌如電圖合,“嗖”“嗖”串響,一下子將方奎逼退三步。
  飛快彈躍,方奎反臂揮掌,雙腳又疾又快的較蹬對方面門,但是,這一手現在卻不靈光了,孫仁的身形怪異之極的倏忽換了個方位,方奎攻擊落空之下,尚不及換式,孫仁的右手並掌如刃,“噗”的一聲,插進了方奎的小腹。
  慘嚎如泣,方奎一頭撞向台下,略一抽搐,即已寂然不動。
  於是,在台下的一片騷亂嘩叫聲中,兩名灰衣人立即抬著擔兜奔來,匆匆將方奎的屍體搬上軟兜毫不停留的疾步離去。
  黃恕言站了起來,沉著臉道:“孫朋友,尚請手下留情,勿做任意殺戮,否則,這場盛會就要失色了。”
  站在上面的孫仁硬板板的道:“當拳難相讓,生死一線分,黃莊主,他習藝不精,怨不得人。”
  大袖一拂,黃恕言默默坐下,現在,一幹應試者的噓叫已略略平復,那孫仁站在臺上,頗不耐煩的道:“還要等多久?再沒有人上來,黃莊主可要鳴鑼了。”
  “鳴鑼”便是這次“比武招親”做最後勝負分曉時對中選的禍賀表示,換句話說,鑼聲一響,已告確定誰是“王鼎山莊的”繼承者了。
  觀戰的凌濮有些惱火的道:“娘的,這小子好歹毒。”
  宮笠冷然道:“此等窮凶惡極之徒,不會有好下場的,他佔不了鰲頭。”
  兩人正說話間,一個唇紅齒白,風姿英俊的青年儒生已像乘風而起般直挺挺的飄到臺上,他這種不蓄勁作勢,不弓身蹬腿,全憑一口內家真氣的提升而催動身形的本領,乃是一種深湛輕身術的精華顯示 “腳馭風”。
  孫仁是有些吃驚,他瞪視著那年輕儒生,狠狠的道:“報名!”
  文雅的一笑,年輕儒生道:“先不用報名,孫仁我可以格外施恩,答允你現在活著離開此地,但卻要在我沒有透露名號之前,只要我告訴了你,我是誰,你這一輩子也就到此為止,永不能再問第二次了。”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尤其是以孫仁這種久混江湖的角色來說,招子自然更是雪亮的,對方這年輕德士剛才顯露的那一手“腳馭風”的功夫,正是內家修為到了高度成就的表露,而大凡具有這類造詣的人,他的別種功力亦必有獨到的驚人之處,孫仁自己估量估量,恐怕不會是人家的對手,可是,人爭一口氣,佛要一爐香,在兩道上闖天下的人,要的就是張顏面,求的就是這點名聲何況眼前在眾目睽睽之下,若是膽怯示弱,逃之夭夭,別說將來威信掃地,尊嚴俱失,便是再想立足下去都有困難了,這個人,孫仁是寧肯殺頭也丟不起。
  神色上勉強保持著鎮定,他冷森的道:“先不要來這一套,我姓孫的並非是那種見不得場面的人物,如若你真想見個真章,行,我們換個地方決鬥,用不著在人家這裡現眼。”
  年輕儒生是個聰明人,孫仁說的話表面上聽起來,似是倔強傲岸如故,實則已經不自覺的透出了些微退縮的意味 縱然這種意味他已經儘量掩飾著。
  雙手背後,年輕德生安詳的道:“今天我們來此,全是參加‘玉鼎山莊’的招親比武,就事論事該在哪裡較量,就在哪裡較量,孫朋友,不要避重就輕,使這套障眼法兒。”
  孫但雙目怒睜,一字一字的道:“你以為我怕你?”
  年輕儒生笑笑道:“我更不把你放在眼中。”
  額上筋絡浮突,青森森的一張怪臉也漲成醬紫色,孫仁憤火燃燒,握拳透掌,他厲烈的道:“好狂徒,你報名吧!”
  年輕儒生平靜的道:“決定了,你?”
  孫仁發聳背弓,雙手箕張,活脫一個張牙舞爪的野獸,他咬牙吼道:“我要活劈了你!”
  年輕德生面不改色的道:“”大南山“有個‘山靈王’那就是我了,小名叫嚴欽。”
  這一露底,非但臺上的孫仁驟而失色,連臺下的一幹應試者也有部份驚異出聲,無數目光紛紛投注向嚴欽身上 ‘大南山’是豫皖南邊的一座高山,險峻峭拔,密生白楊樹,這座山上有一位山主人,是武林中聲威懾人的煞星,素有動手對敵不留活口的習慣,他也是個孤僻倔傲,心黑手辣的角色,往往在談笑間取人性命於俄爾,這人,就是“山靈王”嚴欽
   眼前的俊秀儒士。
  猛的退後一步,孫仁脫目驚呼:“嚴欽?”
  站在那裡,嚴欽爾雅的一笑,也不見他伸臂移肩,當那抹笑容仍然和煦的掛在他的面孔上,一溜寒光已飛虹也似射向孫仁額頭。
  孫仁“呼”聲騰出,掌影摹起,但是,比他更快的那道寒光已淬收再射,一進一回之間,已把連位置尚未夠上的孫仁又逼了出去。
  一朵烏雲般伊然旅移,孫仁的黑袍飛舞,掌如刃口,再分成十九個不同方面卻同時暴因而下。
  嚴欽卓立不動,那一抹細窄的光帶在他手心中射、刺、穿、戮,宛如一道閃亮的流電,倏然卷回奔繞,出奇的快。
  騰旋撲擊的孫仁幾度進退,業已顯得左支右細,捉襟見肘了,他大吼一聲,斜掠而起,泰山壓頂般在掌腿的急速揮擊中再次撲落。
  嚴欽穩立不動,右手寒光猝迎而上,穿過敵人的掌力腿勁,直透對方額門,孫仁奮力側轉,嚴欽卻突然左手抖揮,同樣的,一抹細窄的寒光淬映,像魔鬼的詛咒一樣惡毒
  “噗”的插進了孫仁的額門。
  “嗷 ”
  窒息似的嚎叫了一聲,孫仁凌空的身子摹然一顫,頭下腳上的摔到台下,彈了一彈又跌落地下。
  當滴滴的鮮血順著台邊流淌,孫仁已被軟兜迅速的抬走,在他被抬走以後,下面坐著或立著的應試者當中,已有幾十個人紛紛離場而去,這些離去的人。每一張面孔上全有掩不住的懊喪之色。
  站在後面的宮笠搖頭低語道:“這一場拼鬥下來,凌濮,已令好些人膽寒了。”凌濮望著那些正在登騎出莊的退卻者,嘆了口氣道:“技不如人嘛!賴在這裡還不是白丟臉,搞不好,送了老命才更冤呢!自己掂掂份量,知道不夠看的,還是早早回頭的好,他們這些人,總算還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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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鬥狠爭強黑馬出

  宮笠笑笑,目光注視著擂臺上嚴欽雙手中的兵刃,那竟是兩條又細又窄,宛若小指頭般狹長的三尺軟劍,而且沒有劍柄,尾端乃是各以一枚銅環套在手腕上的,以嚴欽的一身本領來說,他絕對可以做到收發由心的地步,不用之際卷在手中掌握著,待要攻敵即可藉抖腕之勁彈射而出,這對軟劍,宮笠看得出是“緬鋼”所製,而“緬鋼”乃是製造軟兵刃的最佳材料,又仞又有彈性,且鋒利無比!
  凌濮這時又開口道:“頭兒,這姓嚴的可抖足威風啦,看吧,至今尚沒有人敢上去挑戰呢,莫不成他就拔了頭籌?”
  低沉的,宮笠道:“沒那麼簡單!”
  眼睛四轉,凌濮道:“那群應徵的人裡面莫非還有比他更強的?”
  宮笠淡淡的道:“難說,但至少卻有不死心的,否則,人早散光了!”
  一拂髻發上的飄帶,他又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誰也不敢保證這些應徵者裡頭有沒有比嚴欽更行的角色,你要知道,凡是有幾下子的人,大多不願太早亮相!”
  這時,台側那名灰衣大漢已扯開喉嚨在催促:“有哪一位要上台挑戰?請快啦,否則兄弟我就要開始連問三聲了,三聲之後再沒有人出來,即將鳴鑼 ”
  他話還沒說完,坐在中間的一個癩痢頭,滿臉疙瘩又斜眼歪鼻的怪人突的站起,以一口呼嚕呼嚕的痰音叫道:“慢 慢慢點,還有俺 俺呢!”
  結結巴巴的說完了話,他排眾而出,卻一拐一拐的走向擂臺旁邊的扶梯 敢情還是個跛子!
  一陣忍不住的嘲笑聲與譏消的怪叫聲響成一片,但那跛子卻宛如不覺,依舊旁若無人般一聳一歪的爬上木梯,十分吃力的攀上擂臺。
  坐在最前排的“玉鼎山莊”莊主,這次比武招親的主人黃恕言,見到那位挑戰的仁兄,也不禁皺了皺眉頭,總是自己女婿,委實不是件叫人愉快的事,這樣的女婿,哪裡擺得出去?可不合上了一句話:“癩蛤模想吃天鵝肉”啦?
  輕輕的,黃恕言用腳觸了觸他側旁坐著的一個黑臉人物,那人會意的點點頭,站了起來,洪亮的道:“這位上台的朋友請稍待 ”
  癩痢頭剛剛來到台面,聞言之下回頭張望了一陣,指著自己的朝天鼻:“你你你可是叫俺?”
  黑臉人皮笑肉不動的一笑道:“正是。”
  病痢頭咧嘴傻哈哈的笑著,卻又露出兩排凸凹不平又污又穢的大板牙道:“可,可是有…什……麼……指教?”
  黑臉人大聲道:“我是本山莊八大教頭中的副總教頭,有幾個疑問,想要向朋友你請教一下,尚煩賜答。”
  癩痢連連頷首,忙道:“你你說便便是了,俺一定賜…賜答便便是……”
  這位副總教頭有些啼笑皆非的道:“首先,請問貴庚?”
  翻了翻那雙爛紅的風火眼 上面還沾著黃粘粘的眼屎;痢痢頭十分迷們的吶吶回道:
  “貴……貴庚?什什麼貴……  貴庚?”
  黑臉副總教頭耐著性子道:“請問,你多大年紀?”
  呵呵笑了,痢痢頭道:“三三十九歲,呵哈,三三十九歲而而已,隔隔隔著你你們規定定的年年紀,還要差…
  差那麼個……一歲,你你們不是四四十歲以下下麼?三三十九歲,可可不是是四十歲以以下?而而且,俺俺亦尚未娶娶親……“
  副總教頭吸了口氣,佯笑道:“好吧,朋友,另外我們還有個規定,就是應試的人,必須身體健全,未有暗疾,可是朋友你……?”
  癩痢頭又是咧嘴笑道:“俺?俺可可不是身體健健健全,未未生暗疾怎怎的?俺 一不缺條條腿或少只胳膊,二二不生癆癆病楊梅梅大瘡,這……這不叫身本健健全,未未生暗暗疾,還叫叫什麼麼?”
  黑臉副總教頭有些冒火的道:“但是,朋友你的腿怎有一條是跛的?”
  癩痢頭不慌不忙的道:“這這是天生生的,卻不影響俺俺的活動,它也只只不過有有點瘸而已,但但它總還長長在那那兒,可可不是?”
  副總教頭搖頭道:“腿不錯是條腿,但瘸了,有問題!”
  一雙斜眼努力往中間湊對,痴痢頭嚷叫道:“這,這沒有道道理,俺…俺全符符合了你們的規矩,你你們怎能賴…賴皮?你你們去看看告告示,可曾寫著跛跛子不准應應徵?這…
  這…這是侮辱,不公公平,是食食言,是是瞧不起人!”
  這位副總教頭不禁有些詞窮了,可不是,人家雖是破子,是結巴“口吃”,是癩痢頭,但卻未生暗疾,而且身體也蠻結實,所謂“健全”有很多種解釋,只要這人不缺腿少臂,不五官失一,能吃飯又能行動,能說話一如常人,也照樣可稱為“健全”,依他們的說法,自然應將對方歸屬於“殘缺”一類,可是,對方若硬找出上述理由來駁辯,亦何嘗沒有三分道理?其癥結不在彼此孰是孰非上,而是這種事情不宜在這一方面發生爭執而發生意外,否則,麻煩也就層出不窮了,若再背上一個“不公平”及“侮辱”的罪名,這場“比武”招親的盛舉就更將被人譏消啦!
  無可奈何的,他回頭以徵詢的眼光望向黃恕言,黃恕言自己也深深明白其中的難處,嘆了口氣,他終於萬分勉強的點了點頭。
  副總教頭側首道:“好吧,朋友,算你有理!”
  咧嘴傻笑著,癩痢頭十分高興的道:“對對啦,這這才叫有眼眼光,有有見見識,你別別看俺俺表面上不太堪瞧,實實則卻卻是金金玉其中哩,俺俺包管你家大大 一大小姐會喜歡,呵哈,看看人不能以貌相,海海水豈可用鬥鬥量?俺若不不行,還會會跑來這裡出
  …。出什麼醜?”
  他結結巴巴,張口卷舌的好不容易說完了這一段,台下又響起一片哄笑之聲,那副總教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道:”得了,我的大爺,你還是快點比試吧,別光顧著說話啦……
  “
  轉過身去面對背著手含笑相視的嚴欽,據痢頭嘻開嘴道:“小小夥子、你你好俊吶!”
  嚴欽微笑道:“比起閣下,多少要強一點吧?”
  於是,台下的應徵者又起了一片笑聲。
  癩痢頭卻不慍不怒,他揉了揉歪向一邊的鼻頭,又伸手持了把鼻涕往台下一拋,就那麼朝衣襟上一擦,笑嘻嘻的道:“噹噹然,噹噹然,可可是,小小夥子,你可曾…
  聽聽說過兩句話?“
  嚴欽好整似暇的道:“什麼話?”
  癩痢頭齜著那一口臟牙道:“人人人道:”沒有三分三,還還敢上梁山’?又又道:
  “來來者不不善,善善者不來’?”
  笑笑,嚴欽道:“不錯,如何?”
  搔搔頭皮,白花花的油屑灑滿了癩痢頭的雙肩領襟,他也不去彈拈,斜著一雙眼道:
  “你你還不明明白俺的心意?”
  嚴欽平靜的道:“說說看。”
  癩痢頭笑道:“俺俺的意思是,俺既上來了,便有有製住你的法兒,你你還不見好早收,下下得台去,莫非當真……  真要弄弄個灰灰頭土臉才才算?”
  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對方,越看心裡是越好笑,而這種心裡的想法也就流露在嚴欽的面容上了,他有趣的問道:“你有製住我的法兒?”
  連連點頭,癩痢頭道:“騙你,俺俺就不是人!”
  嚴欽道:“我不信。”
  呆了果,癩痢頭失望的道:“你你不信?”
  眉宇中帶著一股譏笑,嚴欽笑道:“是的,不信。”
  癩痢頭急道:“你你為什麼不不信?”
  嚴欽笑道:“很簡單,其一,你老兄的這副尊範不像是什麼厲害人物,其二,口說無憑,你多少總得露一手給我看看才能叫我心服,是麼?”
  喃喃的,癩痢頭道:“露露一手?露露哪哪一手呢?”
  嚴欽淡淡的道:“露哪一手就看你了,朋友!”
  想著,癩痢頭點頭道:“好,好吧,俺,俺就露一手!”
  他回頭朝台下叫:“哪,哪哪位大哥藉俺一把刀?”
  台側的那名司儀之職的大漢聞言之下,立即抽出身配的鬼頭刀,“嗖”的擲上台去。
  雪亮的鬼頭刀在空中一閃一翻,“咳”的插人台面木板中,刀身猶在晃搖抖動,癩痢頭叫道:“謝,謝了!”
  他一拐一拐的走過去,伸手拔起,略一打量,然後將刀豎直,左手並掌,突然飛快的以肉掌切向刀身,於是,只見那柄鋒利的鋼刀立即在連串“掙”“掙”之聲中一寸一寸的被這位病痢頭的仁兄手掌削落 就宛如刀切豆腐似的乾淨利落!
  當這柄鬼頭刀塊塊墜落到最後一截時,癩痢頭乾脆雙手用力一搓一揉,乖乖,在一陣脆響聲裡,這殘刀連柄,竟已全叫他搓成了一把碎屑!
  將一把鋼屑碎鐵灑到台下,癩痢頭面不改色的問道:“小小夥子,這一手,夠夠是不不夠?”
  四下傳來了一片喝彩聲,贊嘆聲,以及無可抑止的,顯然大出意料的驚噫聲,連黃恕言也有些愕然了,他萬萬想不到這個表面上邋遢窩囊,不堪入目的癩痢頭居然有這一手奇功!
  但是 嚴欽卻依舊笑吟吟的道:“很好,朋友,你這‘斷碑掌力’與‘歸無一氣功’的融合運用業已登堂入室了,不過,還不夠!”
  癩痢頭吶吶的道:“還還不夠?”
  點點頭,嚴欽道:“是的,不夠!”
  猶豫了一下,賴痢頭伸手在懷中摸索了大半天,摸出一塊鵝卵大小的堅硬石蛋來,他道:“這這是個石蛋,實實心的,很很硬!”
  嚴欽道:“我看見了。”
  癩痢頭抖手將石蛋拋至半空,當那枚石蛋滴溜溜往下墜落的一剎,他喉頭“咕嚕”一響,跟著“呸”的一口黃痰飛出,又準又快的擊中墜落的石蛋,於是“喀嚓”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傳來,那枚石蛋竟已被這一口黃痰擊成粉碎!
  當漫空的石屑飛舞四濺。癩痢頭雙袖猛起,“呼叱”兜風之聲出自他的雙袖中,凌空濺灑的石屑立即像遭遇到什麼吸力一樣,完全聚成一篷飛進他的衣袖裡,外面連一丁點也不存!
  嚴欽這一下有些不安了,他脫口道:“‘歸元一氣功’與‘吸龍力’!”
  呵呵一笑,癩痢頭點頭道:“對,對,一點不錯,一點不錯!”
  說著,他突然吸了口氣,渾身骨節隨即暴響,“卡蹦”
  “卡前”不停,但是,他並非在運用“縮骨術”,他那瘦小的身軀竟然在骨骼的震響中往上升高,往兩側粗漲,幾乎令人不敢相信的,剎那間他一下子高大了一倍有奇,活像一尊又粗又壯卻兇狠猙獰的惡金剛!
  緩緩轉過身子,面向擂臺右側的空地,癩痢頭閃雷也似吟叫出聲,兩只變成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往外快推,陡然間響起“轟”的一聲 仿佛兩根無形的震天巨柞搗出,緊接著“嘩啦”一片回音,七丈之遙處的四塊鋪地大麻石,頓時全被這般遙空而至的無形罡力震得碎裂並揚,屑塊亂舞!
  台下觀看的黃恕言不禁大驚失色,暗裡呻吟:“老天,這是久已失傳的‘巨靈絕掌’絕技…”
  全身一抖,又“呼叱”一聲變回原形,癩痢頭咧嘴笑道:“這,行不行?”
  咬咬牙,嚴欽道:“還得再顯露一手!”
  癩痢頭笑道:“還還得再再來一手?”
  嚴欽面色泛青道:“不錯,但這一次,卻需由我來測定。”
  癩痢頭結結巴巴的道:“如如果俺俺合了你的心意,你……你怎麼說?”
  嚴欽陰沉的道:“如果這一次測試,你還有我想像中的功力,朋友,我們即不用較量了,我轉頭就走!”
  癩痢頭忙道:“甘甘心讓賢?”
  恨得一跺腳,嚴欽道:“你先別得意,朋友,那要試過之後才知道。”
  斜眼一翻,痴痢頭道:“好好吧,但但你可得心心口如一!”
  嚴欽冷冷的道:“當然!”
  接著,他向台下道:“黃莊主,請派人送一塊木板上來!”
  黃恕言點點頭,交待了下去,很快的,一名灰衣莊友便摃著一塊棺材板似的刨皮木板奔上台去,雙手交給嚴欽。
  嚴欽手扶木板,冷冷的道:“朋友,你的掌力及內勁全已露過了,果然不同凡響,令人欽服,但我尚需領教一下你出手的快速如何,設若你出手之勢不夠快速,那麼你所具備的一身絕技便難以施展至極致,易言之,便仍需和我印證一番!”
  癲痢頭道:“可可是要俺在這本木板之上露一露?”
  微微頷首,嚴欽道:“是的,兵刃拳腳悉隨尊意,但需留下痕印,只要你一出手,我便能斷定你在這方面的造詣是否高出於我?”
  癩痢頭笑道:“放放心,俺俺不會叫你失望的!”
  冷冷一笑,嚴欽道:“請……”
  他這個“請”字還在舌尖上打轉,癩痢頭的身形已原地摔旋,只見他雙臂略一抖動,嚴欽手扶的木板已倏然起了一陣又密又急的震晃,他急忙扶穩,癩痢頭早已氣定神閒的站在那裡不動,模樣之安詳,就好像人家根本沒有施展過任何手腳一樣。
  忐忑的,嚴欽翻過木板來一看,土白泛灰的板面上,不多不少,印著整整齊齊兩百個手印,每個手印的間隔、距離、全是一樣,而且,深淺亦俱相同 只差半分便透過這寸多厚的板面了。
  臉色是蒼白又緊繃的,嚴欽順手將木板丟下地面,轉身便走,但是,他剛一邁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道:“朋友,尊姓大名,宗派師承?”
  癩痢頭傻呵呵的道:“俺俺師父不准俺隨便講呢……”
  嚴欽生硬的道:“江湖中人,講究的是光明磊落,堂皇豪邁,顯示的是行不改姓,坐不易名的骨氣,莫非你具有如此功力,卻連自家的根底都不敢露?”
  滿臉的疙瘩都掙紅了,癩痢頭叫道:“誰誰說俺不敢露?
  你你不要扯蛋!“
  嚴欽大聲道:“那麼,你就說出來聽聽!”
  癩痢頭氣憤的道:“俺俺叫‘疙瘩瘸子’,俺姓姓鮑,鮑鮑貴財,俺俺的師父是‘拇指圈子’,叫叫廖廖衝!”
  一聽“拇指圈子”廖衝之名,非但嚴欽神色大變,驚愕莫明,台下那批應徵者凡是知道這個人是誰的,亦不禁各自倒吸了一口寒氣,嚴欽在好一陣子後才勉強鎮定下來,他艱澀的道:“原來是廖老前輩的高足,幸會了,好,鮑朋友,這一場算你贏,今天我可是觸足了零頭!”
  說罷,這位鼎鼎大名的“山靈王”頭也不回的掠空而去,他這一走,竟有百多人跟著紛紛起立,個個搖頭嘆氣,無限懊喪的隨著離開,如今,全場裡的應徵者已不足三十人了,場面頓時冷落清寂了不少!
  主辦這次“比武招親”的主人黃恕言不禁連連叫天,又驚又氣又不敢做聲,他對“拇指圈子”廖衝的大名可以說早已如雷貫耳了,這位廖衝,武功之詭異超絕,聞說業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這還不講,最可怕的是他心性狹窄,為人怪誕,有些叫人不敢相信的怪癬奇行,而且他最是護短,更殺人不皺眉頭,他那“拇指圈子”的名號由來,乃自為他有一個脾氣,就是把他宰了的人左手大拇指砍下來,用藥酒泡過風乾後申成項圈掛在脖頸上,據見過他的人傳說,他老人家如今的那條“拇指圈子”業已可以垂掛至腹了!
  天下武林中,有六個最最難惹難纏的人物,合稱“三魔兩邪一毒”,這“拇指圈子”廖衝,便是這其中的兩邪之一,試問,江湖道上有幾個人惹得起他?而這場比試中間,任是誰傷了這癩痢頭,或者打敗了他,便等於冒著和“拇指圈子”為敵的危險,這種事,沒有點把握的人,哪個敢幹?況且就只說這位“疙瘩瘸子”鮑貴財本人吧,只怕能鬥過他的角色也少之又少了!
  黃恕言不由得愁腸百結,面帶重憂,這可怎麼好?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令人作嘔的癩痢頭竟是“拇指圈子”的徒弟,若沒有人能吃住他的話,豈不是叫他中選了雀屏?固然黃恕言尚另有安排,但這安排對鮑貴財來說,能不能用,敢不敢使還是個嚴重的問題,否則,到末了弄出麻煩來,只怕“拇指圈子”就會拆了他這片山莊,再說,如果這癩痢頭真個成了最後勝利者,不管真假也就是自己的女婿了,像這種形貌的女婿,老天爺,又如何拿出去見人啊?
  深深嘆了口氣,黃恕言有些失措的悲哀,他眼前正有一個天大的危難威脅著他,這才迫得他搞出“比武招親”的措施來,他一直希望能真正招進一個有膽識,武功強,且才貌雙全的女婿幫他渡過這道難關,但是,他也得替他自己的獨生女兒設想,總不能為了解決自己的困難便找個像癩痢頭這樣的女婿啊,雖然他業已安排了一條妙計以應付這樣的情況,但那是對待沒有後臺靠山的人選者用的,對鮑貴財這樣來頭不小的人物卻怕用不上,便是用上了,後果之嚴重更是得不償失,他現在麻煩已經太多了,哪還經得起再來的這麼個威脅?這可真叫“禍不單行”……
  黃恕言的右旁坐著的是他的總教頭 “黃耳”段威,段威是一把好手,也是他多少年來的老搭擋,老相交,當然,順理成章亦是他的心腹密友,段威對黃恕言的心事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他也和黃恕言一樣無法可施,現在,他苦笑著,湊過頭來低聲道:“言翁,麻煩了。”
  黃怨言又嘆了口氣,愁眉苦臉的望著在臺上咧嘴笑著的鮑貴財,喃喃的道:“這小子好像泰山篤定了,段老二,怎麼辦好呢?如果他中了選,欸,這不等於叫媚兒去跳河?”
  回頭瞧了瞧後面疏疏落落的幾十名應試者,段威小聲道:“先別急,言翁,還有人等著挑戰呢,總沒到最後關頭,這小子說不定會被搗下去……”
  黃恕言搖頭道:“難了,若是他方才不提起那老混帳的師父,說不定還有人上台找他試試,但他露出了他師父是何許人後,我看除非有人吃了狼心豹膽,否則是沒有哪個敢招惹他了,動了廖衝老鬼的門徒,誰也會明白將是一種什麼後果……”
  段威沉冷的道:“都怪嚴欽那小子,他不該逼問這傢伙的姓名出身……”
  忽然,黃恕言有些惱火道:“段老二,我叫你們注意登記冊子上的人名,好預知有哪些高手前來應徵,也在心裡有個底,但你們卻恁般,廖衝的徒弟前來報名應試了你們卻不曉得,連一點準備也都沒有!”
  段威委屈的道:“這不能怪我們,言翁,他登記的名字是鮑貴財,又沒寫明他是誰的徒弟,天知道鮑貴財是何許人?你看,像‘鬼使’孫仁,‘山靈王’嚴欽,‘青頭獅子’胡少揚,‘問心槍’趙奇,‘斜掛’曹五,‘人狼’卜君武等道上有名的角色,我們不是全記下來早向你稟明過了?
  這姓鮑的根本名不見經傳,大約沒有在外面混過,又是這麼副德性,哪個會曉得他竟有這樣霸道的一個師父呢?“
  恨恨的一咬牙,黃恕言懊惱的道:“糟透了,糟透了臺上,鮑貴財齜開了一口黃牙,嚷嚷道:”快快上來呀,各各位朋友,哪哪一個上來領教?俺這廂等了老老久啦,再沒有人上上台,俺俺就叫他他……他們敲敲鑼啦,呵哈,鑼鑼一敲,你們就就幹瞪瞪眼了……“焦急的,黃恕言向段威道:“怎麼還不見有人上去?這些跑來應徵的人全嚇破膽了?胡少揚呢?趙奇呢?曹五和卜君武這些好手呢?”
  匆忙回頭搜視,在那寥寥可數的幾十名應徵者尋找著那幾名硬把子,段威一邊沉重的道:“胡少揚不在了,大約是自知不行走掉啦,趙奇坐在最後面,看樣子也興趣索然,曹五還在,不知他正在想什麼閉目垂眉的,卜君武 ”
  他突然有些振奮的道:“卜君武似是雄心猶在,他正用不屑的眼光盯著姓鮑的,而且雙手握拳,像是十分氣憤 我看他有可能一試,卜君武本身是‘斑狼群’的三個首腦之一,以他們的力量,似可不必含糊‘拇指圈子’,而且,卜君武本人的功力至佳……”
  黃恕言連連點頭,忙問:“其他的人呢?其他的人反應如何?”
  目光四轉,段威道:“還有兩三個人表情也很鎮定,坐在哪裡似有所待,別的,我看大多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理而已,他們不會挑戰了 且慢,言翁,有兩個人一直站在場邊,沒有落坐,也沒有靠近,但這兩個人我可以感覺出來全是好手!”
  急迫的,黃恕言問道:“什麼模樣?”
  細細瞧著,段威一面形容:“一個較高,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膚容黝黑,體魄魁梧,濃眉,鳳眼隆鼻薄唇,神態深沉,形色冷酷,穿著黑衣皮褲綴釘銀錐頭,佩黑綢披風,另一個矮粗結實,肌肉虯栗,光頭,細眼端鼻方嘴,十分精悍的模樣,亦是一身黑衣……言翁,這兩個人的外貌我很熟悉 那是一種獨異的人物,狠厲而威猛,只有江湖上的能手才具有這種特別的氣質!”
  “哦”了一聲,黃恕言也急忙回頭探視 探視段威所描述的那兩個人 宮笠與凌濮!
  當然,他們兩人也立即發覺了對方的注意,凌濮小聲道:“頭兒,姓黃的和他旁邊那個大胖子在瞧我們哩。”
  神色平淡,宮笠目不斜視的道:“我曉得,他們只不過急著想物色個好手上去打下那姓鮑的朋友而已,顯然黃恕言頗不甘心讓姓鮑的雀屏中選。”
  凌濮笑道:“但他又得罪不起姓鮑的,更希望能有個人上去替他賣力了 在場諸君,甚至包括我在內,尊容都要比那位仁兄高明上一點。”
  深沉的一笑,宮笠道:“不錯,黃恕言也看得清楚。”
  凌濮道:“這老家夥可‘坐蠟’了,他不能背信食言,不願叫姓鮑的渾小子獨中鰲頭,麻煩啦。”
  宮笠冷冷的說道:“這就叫‘弄巧成拙’,不管他背地敲的是什麼算盤,眼前總是不大合他的心意了。”
  凌濮低聲道:“我看,這裡能壓制住他的,恐怕也只有頭兒你了,說起來,你還算是那癩痢頭的長輩呢,頭兒,他的師父‘拇指圈子’廖衝是武林中‘三魔,兩邪,一毒’中的兩邪之一,而你卻是那一毒 ”
  瞪了凌濮一眼,宮笠低叱道:“你少說幾句不行?”
  笑笑,凌[ 濮 :“又沒有旁人聽到……”
  宮笠緩緩的道:“禍從口出,如今我們正有重責在身,大仇未了,老賀的慘死尚未查出端倪,嫂子的失蹤亦不見頭緒,甚至那幾樣暗示也還沒有摸清洞悉其中含義,哪有精神再去沾惹別的麻煩?何況像‘拇指圈子’這樣的人物豈也是輕易招惹得的?”
  凌濮咕嚕道:“我們要去‘飛雲島’招惹的‘金牛頭府’可也不是善與的,他們的當家‘隻手奪魂’孫嘯亦乃‘三魔兩邪一毒’中的三魔之一。”
  重重一哼,宮笠道:“那卻不同,那是為了查明我摯友橫死之謎,如果我們招惹上廖衝則又是為了什麼?”
  凌濮忙道:“頭兒,你別火,我只是隨便說說……”
  宮笠道:“有些時,凌濮,你真是返老還童了!”
  呵呵一笑,凌濮道:“算我放屁,頭兒。”
  那邊擂臺上面,鮑貴財大搖大擺的踱著方步,邊高聲道:“還還沒人上?俺俺看,台台下面的哪位夥伙計,你該連連問三聲啦,再沒人上來來,就可以鳴鳴鑼了,呵哈,俺俺等著拜老老丈人呢……”
  黃恕言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卻僵在那裡作聲不得,他左右的八位教頭也一樣面面相覷,一籌莫展…
  鮑貴財又一疊聲的催促:“快快問呀,再再不問俺俺火火啦!”
  於是,那司儀大漢只好咽著唾沫,苦著臉大聲叫道“還有人挑戰沒有?!”
  場子中的幾十名應徵者一片沉寂,沒有人回答,更沒有人挺身而出。
  舐舐唇,那大漢覺得嗓子裡似掖進了一把沙般。
  “還有人挑戰沒有哇?”
  又是一片沉寂,仿佛連空氣也凍結了,宛如能聽見。
  們的心跳,當那大漢正準備絕望的喊出第三遍時,一個冷森的語音突然冒出道:“我來!”
  隨著聲音,一個瘦長的身材站了起來,這人五官端正但膚色卻透著一種病態般的蒼白,他穿著一襲緊身紫色刁褲,扎同色頭巾,最令人注目的,是他斜斜掛在胸前的皮扣金叉,叉長僅得兩尺,通體金光摧珠,別有一股子沉猛之氣,這個人,嗯,即是江湖上盛名鏗鏘的“斜掛”曹五他這一起身,場中便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嗡嗡然中透著人們流露於面的驚訝與贊佩,自然也有些隱約的幸災樂禍味道,這可真叫“隔山觀虎鬥”了。
  目光一掃,凌濮低聲道:“是曹五!”
  頷首微笑,宮笠道:“我料他會忍不住,曹五是道上出了名的不認輸!”
  坐在前排的黃恕言心裡直樂,便是曹五吧,至少也比臺上那位癩痢頭仁兄在長像上強多了,這位“王鼎山莊”的莊主不禁暗暗祈禱,希望曹五將癩痢頭狠揍下來……
  “黃耳”段威小聲道:“‘斜掛’上了,言翁,他果然是個角色,武林裡難怪要分等級,人家混得強的就是與眾不同,確有那麼股子味道……”
  連連點頭,黃恕言道:“不錯,道上有了名姓的,硬是要比一幹半調子貨夠種!”
  現在 鮑貴財齜著滿口的黃牙笑呵呵的道:“這麼位老哥,請,請,還…還是你你行,要要不,俺俺連個對手也不 不曾有,叫人人說起起來,豈不成成了白手撈魚啦?”
  “斜掛”曹五全身一挺,美妙至極的騰地直上台面,他平靜地朝鮑貴財點點頭,開口道:“鮑朋友,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眨眨眼,鮑貴財道:“啥 啥問題?”
  曹五冷冷的道:“這次朋友你來參加‘玉鼎山莊’的‘比武招親’盛會,可是奉了令師尊的授意呢?抑是朋友你私下的意思?”
  搔了搔那顆疤疤癩癩的頭頂,鮑貴財竟有些扭捏的道:“這……這句話,多多叫人不好回答……”
  曹五道:“還請明示。”
  鮑貴財吶吶的問道:“為什麼,你你要問這個?”
  曹五緩緩的道:“很簡單,若是由令師尊授意,我們請朋友你轉稟令師尊,此乃公平競爭,不管勝負,令師尊俱不得藉故於事後再行挑剔,如乃朋友你個人行動,則更好說話,較量之後,若朋友你敗陣下去,亦請保持風度,切勿因而引起另一場爭端。”
  思索了一陣,鮑貴財掙得面紅脖子粗的叫道:“啊,俺俺明白了,繞繞了這大的 一個圈圈子,原來你你們是怕俺俺輸不起,回回去告告訴俺師父啊?好好傢伙,你你這是瞧俺不起哪,俺俺又不是三歲的毛孩子,打輸了架,還還有跑回回去告告大人的?你你放心啦?有有本事你儘管使,俺俺便叫叫你砸扁了,也不向俺俺師師父吐 一個字,你你別看俺生得不不俊,骨頭卻卻還是硬骨頭……俺俺打贏了你,你你開路,俺若輸輸了,俺就滾滾蛋,耍賴的就不不是人!”
  曹五深沉的道:“真的?”
  鮑貴財急得卷著舌頭道:“俺俺素來不說假假話 ”
  動作是那麼快速,鮑貴財還沒把字音吐完,曹五的手中金光一閃,山形金叉業已猛扎鮑貴財的胸膛:“你你你鮑貴財急得越發說不清了,但是,他的反應卻與他拙劣的口舌恰成反比,他微微一晃,雙臂拋開猛合,一下子便將曹五逼出三步!
  金芒溜射,九十九叉暴取鮑貴財全身上下九十個不同的部位,於是,當那閃爍的光輝交織而下的剎那,鮑貴財已倏然失卻重量一般標射空中七尺,他口中還在咕濃著“你你你”,標射的身形卻比去時更快的反罩下來,右掌圈,左掌橫,交互揮劈,陡然形成一幢由弧芒與宛若斬刀也似共同組合的立體勁鋼,硬生生擊向敵人的金叉!
  一連串劈哩吧啦的震響急起,曹五的手中金叉業已被鮑貴財一雙肉掌砍成兩截,曹五面上變色,卻不退反進,激漩暴回,儼然百掌合因對方,鮑貴財又氣又怒,一疊聲的“你你你”你個不停,卻突然站住不動,整個身體“卡蹦”
  一聲漲成了巨無霸,曹五的一百掌頓時全部擊中,發出急密的“砰”悶響來,但是,曹五著掌之處,卻如擊敗革,非但堅韌又硬,更有一股絕大的反彈力道,將他兩只手臂都幾乎震碎!
  出手如電,鮑貴財一把將正在蹌踉倒退的曹五提著後領拎了起來,曹五口中驚叫,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情況之尷尬窘迫,簡直叫人不忍再看下去!
  鮑貴財俯視著提在自家手中的曹五,這時再能將口中一直不斷的那個“你你你”接續下去道:“你你你……這不是欺欺人太甚?”
  曹五羞迫得恨不得一頭撞死,他嘶啞的叫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鮑貴財咽了口唾液,道:“俺俺給你說,你你今天幸好是碰上上俺,如果你碰上是俺俺師父,你你這條小命就不不用再想檢回去啦,爭爭老婆是爭爭老婆,道道義還是道義,怎怎能抽抽冷冷子打暗暗算?這這未免不夠英雄氣魄,你你以後,絕不不可以這樣……”
  五官扭曲著,曹五蒼白的臉孔全泛了紫,他咬牙切齒的大叫道:“你放我下來,我用不著聽你來教訓!”
  搖搖頭,鮑貴財將曹五擱在台面,大大的喘息了一陣,曹五睜著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直盯著鮑貴財,仇恨至極的道:“姓鮑的,我不管你有啥靠山,也不論你的本領如何,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便不要想安寧,我發誓必雪今日之恥!”
  鮑貴財一片悲天憫人的表情道:“何何苦苦呢?先前,你你自己還說過嘛,不不要在事後挑挑挑剔,切切莫因為這檔子事而另生爭爭端端,這這這都是你你自己說的話,怎怎的剛說完你又自己打打自己的嘴巴啦?俺俺不是含糊你,俺是怕你來找俺的時時候遇上俺師父,那那,你就不不妙了哇……”
  曹五怒吼道:“碰上誰我也不在乎!”
  鮑貴財道:“你你別吹牛皮,你連俺也打打不過,又又何況俺師父?若你碰上俺俺師父,可叫慘啦!”
  羞憤與仇恨的怒火燒紅了曹五的一雙眼,他嘶烈的叫道:“等著吧,姓鮑的,我會來找你,我發誓我會來的!”
  叫吼著,他頭也不回的掠身下台,幾個起落,業已出了山莊,而此刻,又有二十三多名應徵者悄然隨後離開,其中,包括了那“悶心槍”趙奇與原來還有興趣一試,此刻卻洩了氣的幾名好手!全場子裡,只剩下那面龐俊俏形容高華沉穩的“人狼”卜君武以及官笠、凌濮等三個人了。
  黃恕言絕望的呻吟了一聲,差點就癱在坐椅上,段威也是滿臉焦惶失措之色,連連將雙手搓個不停……
  後面,凌濮笑道:“看樣子,頭兒,這位癩痢頭仁兄就要”財色兼得“啦,噴噴,卻好生叫人不服!”
  宮笠淡淡的道:“怎麼個不服法?”
  凌濮笑吟吟的道:“‘王鼎山莊’莊主黃恕言的獨生女兒黃媚,我雖沒親眼目睹,但料想也不會長得差,如今卻叫這麼一位人物混上了,豈非也太可惜?這好有一比。”
  官笠問:“哪一比?”
  聳聳肩,凌濮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嗤”了一聲,宮笠笑斥:“促狹。”
  就在這時,擂臺之上,鮑貴財已嚷嚷起來:“下面的三位朋友,你你們哪一位上上呀?
  時辰業已不不早啦,若是三三位不想比,俺俺就叫他們敲鑼了……”
  台下,黃恕言低沉長嘆道:“時也,命也……媚兒好苦,我這做老子的可害了她了……”
  段威壓著嗓門道:“無毒不丈夫,言翁,我們就把小梅搬出來搪塞這癩小子吧!”
  黃恕言苦著臉道:“但,但若叫他們看了出來,或以後出了毛病,‘拇指圈子’廖衝只怕就要將‘王鼎山莊’翻拆了……,,急切的,段威道:”這是權宜之計,目前只好先用這個法子應付一下,莫不成你真要把媚兒許配給這傢伙?“心頭一陣絞痛,黃恕言進退維谷的道:“話不是這樣說,將小梅許配給姓鮑的只能把這一陣子敷衍過去,但遲早會出紙漏的……你知道小梅的病,到了那時,廖衝不來活剮了我們才有鬼了!”
  段威怔忡了一會,喃喃的道:“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
  欸,真是‘作繭自縛’了!“
  臺上,鮑貴財又大叫道:“快快呀,餵餵,那站站在下面面的朋友,你你該催請啦,三聲過過去後,不不見人上,就敲敲鑼了,俺俺得拜岳父丈大人啦……”
  黃恕言悲切的低叫道:“天啊……”
  忽然 “人狼”卜君武自位上緩緩站起,在那一片的坐椅中間,他那樣的站立起來,特別顯得突出又扎眼,微挑的雙眉揚了揚,他啟聲道:“鮑朋友,我來領教。”
  鮑貴財笑呵呵的道:“請,快快請。”
  卜群武深沉的一笑,道:“且慢,我有幾句話要先向黃莊主稟明。”
  聞言之下,黃恕言連忙站起,回身道:“有什麼事卜少見儘管見教。”
  笑笑,卜君武道:“不敢,黃莊主,臺上的鮑朋友,他那一身本事之精湛絕招,大家已是有目共睹,更何況他還有一位名懾天下,威凌四海的師父,所以,這次的應徵各位,自己掂掂分量後,全已知難而退,不再做無益的爭取了,大都非常明白,這乃是一件玩命的事,沒有點把握,沒有點勇氣,恐怕敢上的人是太少了……”
  迷惑的,黃恕言道:“少見是指?”
  遊目四顧,卜君武又道:“事實證明,這位鮑朋友業已將所有在場的應徵者驚跑了,只有後面站著的那兩位兄台以及在下 據我看,後面那兩位兄台不管有多大的本事,人家似乎並不想參與逐鹿,換句話說,如今剩下的應徵者只有我,也是唯一的一個,若要上台去玩命,大概就得看我的了是不是?”
  吶吶的,黃恕言道:“看情形是這樣的了……”
  一邊段威謹慎的道:“卜三當家,不知閣下說了這麼多,有什麼用意?”
  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一笑,卜君武道:“問得好,我們江湖黑道中人,做什麼事總得有點代價,而這代價又得和所付出的辛勞及風險相稱才行,所謂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十分耕耘,就需有十分收穫,設若十分耕耘,只有一分或兩分收穫,那麼,這種艱苦的努力所得到的效果未免太不值得,更何況眼前的這件事除了艱苦的爭戰之外,尚得加上肉體的折磨以及可能生命上的憂慮。”
  段威仍然不大明白,他有些急躁的道:“三當家的,閣下有話何妨明言?無需轉這些圈了,彼此全乃是同源,還是爽快講清楚的好!”
  這時,黃恕言已多少猜出了對方一部份意思,他低聲道:“少君之意,是否想知道這次最後勝利者有多少彩頭?”
  微微一笑,卜君武道:“還是黃莊主開竅得快 但多少彩頭是次要的事,主要的,我是來參加‘比武招親’的,可是,黃莊主,這‘招親’之舉,若需以命去爭,那就得看看我們這位俱欲得之的準新娘子,是否夠得上我們這麼為她流血流汗了!”
  黃恕言神色一變,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卜君武沉著的道:“我要冒生命之險來爭奪妻子,當然我有權要先看一看這個我要爭奪的人是否值得我傾命而爭?黃莊主,我即是此意。”
  額上青筋暴浮,黃恕言壓著嗓門咆哮道:“卜君武,你這簡直是侮辱,天大的侮辱,齊魯境內誰不知道我黃恕言的女兒冰雪聰明,秀美端莊?這還用看?這還用問?你光用耳朵聽,也會曉得決非虛假,否則,今天會有這麼多人前來慕名應徵?”
  緩緩的,卜君武道:“我認為這件事情無需爭執,更不用動怒,黃莊主,就算談買賣吧,我們買方總也有權先看看貨色如何。況巨,這還是用性命做本錢呢……”
  勃然大怒,黃恕言斥叱道:“姓卜的,你以為這是在幹什麼?我‘玉鼎山莊’如此隆重莊嚴的舉辦這場‘比武招親’賽會,是何等的正式肅穆!又是何等的公平堂皇!豈容得你隨口污衊輕藐?你當這是在做生意麼?我的女兒是、貨物麼?簡直豈有此理!”
  平靜無波的,卜君武道:“黃莊主,我這是非常禮貌而且正常的要求,我也堅持必須請你照辦,如果你拒絕,我便只好退出比試。”
  頓了頓,他又小聲道:“令媛既是那般美豔嫻淑,聰慧秀麗,我想,尊駕一定不會樂意將令媛許配臺上的鮑仁兄吧?我雖不才,自知尚比鮑仁兄高明一二,再說,眼前除了我之外,恐也無人能以上台一搏了,如若尊駕不允所求,我怕令媛未來的夫婿就只有那位鮑仁兄為唯一對象了,這可有點遺憾不是麼?‘暴殄天物’呀!”
  黃恕言切齒道:“這,這是要挾!”
  卜君武一笑道:“隨你想吧,黃莊主。”
  扯了黃恕言一把,段威湊嘴在黃恕言耳邊道:“言翁,姓卜的雖說有些張狂,但卻也說的是實情,我看,你就忍忍氣答允他吧,要不,再到哪裡去找人頂姓鮑的?”
  氣不可遏,用力搖頭,黃恕言恨聲道:“不行,他竟如此出言不遜,意帶輕侮,我說什麼也不受這個熊氣!”
  連連嘆息,段威道:“言翁,你真想把媚兒的終生交付給臺上的賴痢頭?”
  咬咬牙,黃恕言又怒又無奈的道:“但你叫我怎麼辦?”
  段威忙道:“依了姓卜的要求,把媚兒叫出來!”
  忽然想起了什麼,黃恕言低促的道:“對了,段老二,我們不能叫媚兒出來亮相 ”
  “欸”了一聲,段威道:“言翁,你就軟活點吧,眼前受受氣,總比下半輩子面對那麼一個癩痢頭女婿容易忍耐……”
  黃恕言急道:“你會錯意了,段老二,就算我不計較姓卜的方才的態度及無理要求,事實上也不能現在就把媚兒叫出來呀!”
  皺著眉,段恕言道:“怎麼說?”
  悄悄的,黃恕言道:“如果 萬一姓卜的也栽了跟鬥,叫鮑貴財打敗了,媚兒的容貌落進了鮑貴財眼裡,我們想掉包都不行了啊。”
  怔了怔,段威道:“我看卜君武不見得吃敗吧?”
  黃恕言又急又氣的道:“這個誰敢說?我們可冒不起這個風險,姓鮑的那幾下子你也親眼看見,他又有那麼硬的靠山,如果叫他當場看出我們這一手‘貍貓換太子’的把戲,以假掉真,就不用他師父來,他也會馬上翻臉了,這樣一搞,非但前功盡棄,辛苦白費,說不定更惹上天大的麻煩,弄個一塌糊塗…”
  沉重的點點頭,段威道:“說得也是,這開不得玩笑他舐舐唇,又道:”該怎麼辦呢?
  言翁。“
  用力一握拳 黃恕言橫了橫心:“不管了,是好是歹,我們豁出去啦,就叫小梅頂替媚兒出來好了,如果姓鮑的打贏了,即將小梅給他,如果是卜君武勝了,我們再向他仔細解釋道歉,將媚兒換過小梅,那時彼此已成為一家人了,何況媚兒更勝小梅,料想卜君武不會因此不諒解的,段老二怎麼樣?”
  段威道:“可是以後呢?如果姓鮑的贏,把小梅許配給鮑貴財,她那一身暗疾即將傳給姓鮑的了,如是別人我們自可掩飾打點過去,但鮑貴財可不比一般人呀,他或者有點憨頭憨腦,他的師父廖衝怕就不這麼簡單了……”
  猛一跺腳,黃恕言冒火道:“目前已經應付不過去了,哪還顧得到以後?再說‘以後’也是一年半載的事,到了那時我再設法去圜轉不遲,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將現在的難題解決為要,以後的問題到以後再談 只要卜君武能揍下姓鮑的,咱就一切順當啦!”
  勉強點點頭,段威道:“就這樣吧,也沒有別的兩全其美的法子了……”
  站在那邊的卜君武好整以暇的道:“如何,黃莊主,考慮妥了不曾?”
  黃恕言悻悻的道:“好,就依你,算我咽下這口骯髒氣!”
  拱拱手,卜君武笑道:“你不會後悔的,黃莊主。”
  於是,黃恕言回頭道:“韓遠,你去把大小姐請出來。”
  先前的那個黑臉副總教頭 一韓遠,高聲回應,匆匆去了,臺上的鮑貴財愣愣的站在那裡,滿臉迷們之色的開口道:“這這……是怎麼回回子事?俺俺業已等候不不耐煩啦,又又不見人上上台,又又不聽得鑼響,俺俺呆在這這裡算算幹啥?”
  段威急忙朝向他陪笑道:“別急,鮑兄,你別急嘛,這位挑戰的朋友要想瞧瞧未來的新娘子。見也就是我們莊主的千金模樣如何,以便決定是否上台與你一搏,你稍安勿躁,這就出來啦……”
  哇哇大叫,鮑貴財掙得滿臉通紅的嚷:“什麼麼?那是俺的新新娘子,怎怎能叫別別人先先瞧?不行,俺不答答應…”
  段威一笑道:“鮑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尚未到最後決勝階段,怎麼能說我們莊主千金是你的妻子呢?那要到敲響鑼之後才能定奪啊!”
  呆了一呆,鮑貴財吶吶的道:“但但是,俺一定會打贏的……俺俺一定會娶到黃……黃姑娘的……俺俺師父說過,俺一定會贏……’,段威正色道:”那要再過一會才能分曉,是麼?“
  冷冷一笑,卜君武道:“鮑朋友,你師父又不是皇帝的”
  金口玉言,他說你能贏,你就一定能夠贏麼?需知普天之下,多有奇人異士,高手輩出,整個武林道並非是你師父辦下來的,他哪有這大的威風?說叫誰贏誰就贏?“鮑貴財大聲道:“俺俺師父就是這這樣,他他老人家從來不不曾誆俺 他說什麼,就包準會是那那樣……”
  不屑的一撇唇,卜君武道:“這一次,怕他老人家說錯了!”
  雙眼圓睜,鮑貴財怒道:“不不會錯,俺俺師父從不說說錯!”
  冷冷的,卜君武道:“那要我兩個試過以後才知道!”
  兩手揮動著,鮑貴財吼叫道:“你你幹嘛還還不上來試?俺要叫你知知道,俺俺師父的話是對的,你你上來呀!”
  卜君武平靜的道:“稍待,朋友,如果黃姑娘我也看中,我就會上來了!”
  鮑貴財口沫橫飛:“你你看看中也娶娶不到,那那是俺的,俺師父早告訴俺,黃黃姑娘在等等著俺,來娶了,只只要俺來,就就是俺的!”
  卜君武嘲弄的道:“鮑朋友,你師父是算命看相的?為你卜了這一門‘桃花卦’?”
  大吼一聲,鮑貴財忽叫道:“不不許你胡胡說 ”
  段威忙雙手亂搖,大聲道:“別吵了,別吵了,勝負未分,二位何苦先逞口舌之快?且請略做休歇,大小姐就快來啦……”
  後面,宮笠冷眼旁觀,默不作聲,他想在剛才離開的,但好奇心吸引住了他,使他對這樁“比武招親”的結果發生了興趣,他忖度著,反正也看了這麼久了,何必在乎這一點時間的浪費?好歹也瞧完了再走不遲 …。
  凌濮當然更有興趣,他巴不得看到最後,瞧瞧到底是誰雀屏中選,獨佔鰲頭,一邊尚在心裡不斷的猜測著……
  忽然微微一笑,宮笠像能看穿凌濮的內心一樣問他:“你說,他們兩人誰能得勝?”
  凌濮笑道:“這可難講了,頭兒,姓卜的是‘斑狼群’中的第三位首領,功力之佳自不庸言,況且他也是出了名的機智刁滑,笑裡藏刀,那鮑貴財雖說技藝卓絕,修為精湛,但卻有些獃氣,只怕腦子裡少了幾道褶,他鬥不鬥得過卜君武,實在不敢說,頭兒,你是知道的,高手相搏,除了各憑本事之外,心計也佔了輸贏極大的份量,設若姓卜的動了歪腦筋,鮑貴財就不能穩操勝算啦!”
  宮笠笑笑,道:“我看卻是我們的鮑朋友要贏。”
  凌濮道:“何以見得?”
  宮笠道:“鮑貴財團為口吃之故,所以顯得言詞拙劣,口齒不清,因為頭癩腿瘸,所以顯得外型愚魯,表情呆滯,看上去仿佛有幾分笨像,其實,他的行為舉動,並不似他外表那樣的木訕,當然,他可能沒有卜君武機伶詭旯,但我敢斷言,他卻決不是愚蠢,凌籟,鮑貴財是個帶有三分童稚天真的人,可卻不是傻,而天真與傻的含意是截然不迎的,這點分別,你要搞清楚了。”
  凌濮仔細注視著臺上鮑貴財的尊範,一邊喃喃的道:“可是,看上去卻委實看不出他有什麼精明來…。”
  籲了口氣,宮笠道:“這樣的人,才容易佔便宜。”
  大廳那邊,這時已有幾個人迅速出現,不聞鶯聲燕語,不聞環佩叮噹,只見韓遠大步前行,四名勁裝俏丫鬟擁著位穿著水蔥綠緊身衣的少女極快來近!那位少女正是雙十年華的綺麗,一頭黑亮柔軟的秀髮挽成一朵大花緊蔑著,彎細的雙眉,流波盈盈的美眸,環鼻櫻唇,粉頰如雪,有一抹淡淡的紅暈浮在她的面龐上,越發增加了那股子嬌豔嫵媚之氣,她那一襲蔥綠的衣裙,綠得泛亮,綠得瑩翠,襯著那雪膚花貌,嗯,可不真是位美人胎子?
  卜君武一雙眼睛,簡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粘在那少女的臉龐上收不回來,一面痴痴迷迷的瞧著,他一面不由自主的連連點頭,那模樣,充分顯出他對這位少女的愛慕之情來……
  臺上鮑貴財更是看呆了,他直愣愣的盯著那少女,眼珠子都突出了眼眶半分,張著大嘴,雙手互搓,表情之怪,又像哭,又像笑,同時,他的兩邊太陽穴尚不住的,緊張的“突”“突”跳動,連青筋都浮在額頭了……
  悄悄的,段威向黃恕言拋了個眼色,含笑點頭。
  韓遠來到近前,向黃恕言躬了躬身道:“大小姐來了,莊主。”
  黃恕言近上幾步,那綠衣少女站住襝衽為禮道:“女兒叩見爹爹。”
  呵呵大笑,黃恕言過去扶起那綠衣少女,又愛又憐的道:“乖娃無須拘禮,你可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著人去請你出來麼?”
  綠衣少女輕輕道:“尚請爹爹明示。”
  點點頭,黃恕言道:“今日為父替你舉行的‘比武招親’大典,到了現在,已經接近分曉關頭,只要最後這兩位應徵者作了決斷,你的終身即已有托了,來,乖娃兒容為父替你引見這兩位英雄,你要知道,其中之一,便將是你未來的夫婿!”
  綠衣少女透眸微轉,落落大方的道:“全憑爹爹作主。”
  於是,黃恕言一指卜君武道:“這一位,乃是‘斑狼群’的三頭領,人稱‘人狼’卜君武的卜少兄,卜少兄年輕有為,丰神俊朗,將來必是個大大的人物!”
  綠衣少女微微一福,卜君武連忙抱拳還禮,溫柔至極的道:“姑娘請了,在下卜君武,得睹姑娘芳顏,三生有幸,姑娘花容玉貌,秀外慧中,今日仰瞻,足慰多年渴慕嫣然一笑,綠衣少女秋波流轉,又回身向著臺上的鮑貴財,黃恕言尚未說話,我們這位鮑仁兄已咽的吞下一口。口水,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神授魂予,慌亂失措的急急開口道:”俺,俺俺姓鮑,叫貴財,齊魯人人氏,俺俺俺不會說說話,俺格只知要做好,心心要正,姑姑娘,俺俺會一輩子對對你馴馴貼,俺以以後, 一定聽聽你的話,俺俺是好……好……好……,,鮑貴財的口吃習慣業已很深。現在他一激動,一慌張,就越發結巴得不成語了,“好”字是張口音,他心裡越想把話講得流暢點,就越焦急,越焦急就越講不連貫。直掙得臉紅脖子粗,雙眼翻白,口沫垂淌,“好”下面是什麼,卻就是接不下去了……
  綠衣少女抿唇一笑,輕輕替他續了話:“好人?”
  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鮑貴財如釋重負,又是感激,又是受寵若驚的道:“對,對了,姑姑娘,你你說對了……”
  黃恕言在旁道:“乖娃兒,方才卜三當家一直想見見你,為父也認為可以讓你出來露露面,如今這二位最後奪魁的朋友即將互展所長,一現身手,你在這裡等著,也便儘早知曉誰將是你的夫婿!”
  綠衣少女竟不似一般待字閨閣中的姑娘那樣扭。泥作態,也不似尋常女孩子那般的故作嬌羞不勝之狀,她坦然的點點頭,大大方方的在黃恕言攜提下坐了下去,黃恕言回頭問卜君武道:“卜少兄,你認為值得一試了麼?”
  豁然笑了,卜君武道:“當然值得,當然值得!”
  黃恕言心中暗喜,他又向後面的宮笠及凌濮招呼:“那二位英雄,前座正空,何不移步就坐,也可一觀盛況,一敘家常淵源?”
  宮笠拱拱手,淡淡的道:“我們只是來看熱鬧的,順便也在貴莊歇馬憩息一陣,並無一爭長短之心,更無隨風高攀之意,這裡十分合適,黃莊主,多謝了。”
  黃恕言忙道:“英雄可是太見外了,二位願不願比試悉憑尊意,老夫豈會強人所難?但既來敝莊俱為貴賓,怎可讓貴賓枯坐於後?二位或者無以為件,老夫卻不能叫人家說‘玉鼎山莊’怠慢貴賓,請請,這裡請 …。”
  段威也殷勤的道:“二位壯士,應不應徵是另一回事,彼此何妨交個朋友?來來,請這邊坐,大家也好熱絡熱絡。”
  笑笑,宮笠道:“二位既是如此高看,在下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他與凌濮走到前排位子,在黃恕言身後坐下,這時,來到一邊的卜君武,目光卻一直在宮笠和凌濮臉上打轉,宮笠微笑道:“三當家有所見教?”
  卜君武平淡的道:“這位兄台請了,兄台的面貌穿章,在下似是覺得有些熟捻,可曾見過?”
  那也是一段相當長的目子了,快五年了,宮笠與凌淄在“濟南府”的“松鶴樓”參加一位朋友的宴請時,他們那位朋友曾指著旁坐的另一桌席宴上的卜君武,私下向宮笠凌濮點明過卜君武的身份,所以官笠和凌濮認得出卜君武的人來,但卜君武也相當的目光稅利了,他們當時各自應酬,彼此之間並不相識,僅憑著那短暫的隔席相處,卜君武竟然還能從那匆匆的,不相干的場面中依稀記得宮笠,這份反應也算夠瞧的了……
  笑了笑,宮笠道:“三當家的威名 赫,名揚天下,在下自是認得,但在下卻平俗得很,或者有些場合中三當家的見過在下,只怕三當家的貴人多忘事,也記不起了。”
  敲了敲額門,卜君武道:“難說,但我只要見過的人,便極少忘懷,我們一定在哪裡朝過面,可是我真一時記不起了……”
  黃恕言催促道:“卜少兄,請先上台辦完事再說,有的是時間給你回想,你是在哪裡見過這二位的,現在卻不必在這上面傷腦筋……”
  點點頭,卜君武道:“也好,我先上去了!”
  在卜君武以一美妙的躍掠上擂臺之際,黃恕言回頭匆匆問道:“二位兄台貴姓大名?”
  宮笠低沉的道:“本是同源,何需留名?”
  “哦”了一聲,黃恕言打了個哈哈……
  “好,好,二位既有隱衷,就當老夫未曾啟問便了,告罪告罪。”
  可能也覺得有點驚訝吧,前座的綠衣少女不自禁的回頭看了宮笠一眼,雙方距離極近,彼此全將對方瞧得仔細,綠衣少女淺淺一笑,又轉了過去,但是,就這倉促的相對,宮笠已突然怔住了。
  凌濮瞧得分明,他悄聲笑道:“這妮子的確不同凡響,頭兒,是不是?”
  宮笠晃若未聞,他的目光一直投注在綠衣少女的後頭上,神光古怪又訝異,同時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疑之態輕輕的,凌濮叫道:“頭兒。頭兒 …。”
  搖搖頭,宮笠長長吸了口氣道:“什麼?”
  凌濮竊笑道:“我在說,這妮子果然很美,嗯。”
  宮笠毫無情感的道:“如何?”
  凌濮道:“頭兒,你莫非也動心了?”
  哼了哼,宮笠道:“閉上你那張嘴!”
  伸了伸舌頭,凌濮不敢再說話了,恰在此刻,前座的綠衣少女又迴轉頭來向宮笠笑了笑,而宮笠卻晃若不見,雙眼只盯視在對方一個部位 咽喉頸側!
  綠衣少女似是一怔,她忽然如有所覺般趕緊低頭轉了過去,甚至本能的拉扯了一下後領的綢襯!
  宮笠像是確定了一件什麼事,他惋惜又遺憾的搖了搖頭,牙齒輕咬舌尖,雙眸深處浮起一片淡淡的煙霧…
  臺上 一鮑貴財正在說話……
  “哦,卜卜朋友,俺俺希望你別別太貪功,大夥點點到為止就就行,要要不,你你一使狠,俺俺就會收不住手,假假使弄了個流血掛掛彩什麼麼的,那 那就大大不上算了,對對不對?”
  卜君武一笑道:“當然,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小心點自己的好,承你盛情,我一定多加意謹慎。”
  咧嘴笑了,鮑貴才道:“很很好,請,請了。”
  於是,卜君武一斜步,就那麼一斜身,他的右等已微凹如鏟,閃電般插向鮑貴財嚼喉,鮑貴財猝然滑步,卜君武的左掌卻早已量好位置等在那裡了。
  突然間鮑貴財的身體一縮,滑溜得一尾游魚般恰好不過的自對方指沿越過,手指輕彈,十股銳風齊出互撞,“啵”的一聲,又分裂成千百股銳風暴襲敵人!
  是的,這玩意叫“無限指”!
  像飛天般射入半空,卜君武回臂似浪翻,一波一波的勁力洶湧排盪,呼轟有聲,鮑貴財雙掌猛推“‘歸元一氣功”的內力傾出,宛如一陣突起的狂 排山倒海般反卷而去,卜君武大吼一聲,在半空連翻六次,身形回騰,一大篷粉紅色的煙霧已罩向了敵人。
  “使使毒氣!”
  鮑貴財移身飛退,雙袖上揮,“ ”聲尖響驟起,漫空的紅色霧瘟竟一下下于化兩股煙柱“嗦溜”投入了鮑貴財的雙袖之內!
  緊接著,卜君武的撲擊仿佛流光一般,他儼然來到,掌腿齊展,凌厲兇猛得是似驟雨狂風!
  卓立不動,鮑貴財出手神速,又快又準。只見他雙臂飛移,四周回彈,連串的鬥聲交擊裡,宛如一位多臂之神,眨眼間已將卜君武逼了出去!
  仍然懸空的身體豁然斜轉,卜君武看似出手,就在出掌的一半,猝然從衣袖裡射出一溜寒光直取對方腰腹 “一線透骨針”!
  慕不及防之下,鮑貴財怪叫一聲,右腰竟不可思議的猛然暴縮了大部份緊緊貼凹在左腰上了,同時他“咳”的一口黃痰飛出,比那“互透骨針”去勢更快的一下子吐在卜君武肩膀上,將這位“斑狼群”的三當家當場撞出六步,幾幾乎便摔到台下,而那根三寸長的“一線透骨針”便險極的貼著他右腰凹陷進去的容間一閃而過!
  蹌蹌踉踉的站穩了,卜君武俊挺的面容上是一片青白,他望瞭望自己左肩,上沾著的那塊黃稠稠,粘腥腥的黃痰,忍住了胸隔間的強烈嘔吐感,然後,定定的瞪著鮑貴財好片刻,才冷沙沙的道:“我並不惋惜自己的失敗,只是,我替黃姑娘不值!”
  鮑貴財迷惘的道:“什麼麼意思?”
  一搖頭,卜君武狂笑道:“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啊!”
  吶吶的,鮑貴財道:“你,你在說說些什麼?什麼麼天天物?”
  在那種憤怒又羞恨的沙啞長笑聲裡,卜君武躍下擂臺,頭也不回的飛奔出莊,只留下鮑貴財獨個在臺上,兀自在那裡結結巴巴的咕濃……
  長嘆一聲,黃恕言洩了氣的倒在坐椅上,哺哺的道:“這是命,這是命……奈何事與願違啊……欸……”
  段威及其他六名教頭也全瞪著臺上的鮑貴財發了呆,後排的凌濮卻搖頭道:“姓鮑的人長得那麼窩囊,不想取勝的方法竟也這般窩囊……”
  低沉的,宮笠道:“我正在想,我該不該救這位鮑朋友?”
  怔了怔,凌濮不解的問道:“頭兒,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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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a

  微嘆一聲,宮笠極其緩慢的站立起來,只這瞬間,他的神色已自猶豫變得堅定,目注擂臺上仍在等著“鳴鑼”拜親的鮑貴財,宮笠像是相當勉強的往前移跨了一步。
  凌濮不但英明其妙,更且有些驚愕的低叫道:“頭兒,頭兒,你怎麼啦?你想做什麼?”
  聽到凌濮的呼叫聲,黃恕言、段威、韓遠等人立即紛紛回過頭來探視!
  他們一見到宮笠業已拉開的架勢,不禁個個喜形於色,那一股子掩不住的興奮模樣幾乎把一張張的面孔都笑圓了,黃恕言趕緊站起,迫不及待的道:“這位兄台想是改變初衷,有意上台比試了?呵呵,老夫我早就看出兄台神儀內蘊,英氣逼人,鋒芒雖利卻而不露,是一位頂尖兒的好漢;兄台此刻方才欲展雄威,遲是遲了一點,但卻將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真是高瞻遠矚,與眾不同,請,請這邊請!”
  段威也笑得看不見眼珠子了:“此所謂‘壓軸好戲’,最精彩的都在後面,可就把我們等得‘望眼欲穿’了,值得惋惜的是,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眼福呢,兄台,請,祝你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韓遠早就站近一側,躬身哈腰的諂笑著道:“壯士,你這簡直是‘見義勇為’、‘救苦救難’啊…及時雨真乃及時雨,我們就等著謁見新姑爺啦。務祈盡力以赴,簪花披紅……”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期盼之情溢於言表,那不但是一種振奮喜悅,更是一種祈求希望,如此急切,如此焦迫,就差一點沒說出來!
  “我的活祖宗,求求你快把臺上那個癩頭瘸子揍下來吧1”
  職司司儀的大塊頭見狀之下,馬上拉開嗓門低吼道:“好了好了,又有一位挑戰者上台啦,這可好了……”
  段威不覺有些尷尬,他急忙回頭叱道:“餵,朱老九,你是司的哪門子儀?別瞎吃喝呀!”
  他們在吵吵嚷嚷,凌濮急忙低促的向宮笠道:“頭兒,你,你可是真要上台去‘比武招親’?”
  宮笠輕沉的道:“上台‘比武’不錯,卻並非為了‘招親’。”
  凌濮滿頭霧水的道:“頭兒,不為了‘招親’,光是‘比武’?我實在弄不清你的意思……”
  宮笠道:“你會弄懂的,此事過後,我再詳細告訴你其中原因。”
  拉了宮笠一把,凌濮低切的道:“不過,頭兒,你得考慮清楚了,臺上這人是‘拇指圈子’的寶貝徒弟,如果你將他搞得灰頭土臉,‘拇指圈子’生平最是護短,只怕不會善罷干休,頭兒,設若為了弄房老婆得罪‘拇指圈了’倒還划算,你若不是為了這個目的,卻又何苦自惹這些麻煩上身?”
  宮笠淡淡的道:“為了救人,凌濮,我已說過了。”
  怔怔的,凌濮道:“但,我卻不明白頭兒是為了救哪一個?再說,上台比武與救人又有什麼關係牽連?”
  宮笠低沉的道:“等以後我再告訴你。”
  凌濮又學叨著道:“頭兒啊,即使你不是為了‘比武招親’,一旦等你對付了姓鮑的以後,‘玉鼎山莊’的人還會容你脫身?他們不死纏活賴的逼著你披紅掛彩當新郎官才有鬼了!”
  宮笠冷冷的道:“不用你來操心,我自有主張。”
  這時,黃恕言滿面堆笑的走了上來,咧開嘴道:“兄台,辰光不早,尚請儘快比試完後入後廳侍茶。”
  段威也笑吟吟的道:“喜堂洞房,龍霞鳳冠,包括聘禮陪嫁等一概早已備妥,只等老兄悠揚威擂臺,勝彼兇醜,便可正式交拜天地啦,呵呵呵……”
  宮笠也不答話,只用了個非常平凡的身法躍到臺上;他的腳尖落到台面的一剎,輕輕試了試台面的彈力,然後他向鮑貴財微微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鮑貴財調整著兩只斜眼珠的焦點,以便更仔細的看清這位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在直覺上這位“癩頭瘸子”已經受到一種無形的懾窒力了!這是他在今天擂臺應戰以來所沒有感到的反應,隱約中,他仿佛有些難以言喻的拘束不安,舉止之間,也就更帶著生硬與拐扭了。
  咽了口唾沫,這位“拇指圈子”的高足吶吶的道:“這,這等辰辰光了,卻仍會有有人上來同我我爭老老婆,實實在是想不到,你,哦,你怎的不早早上來?”
  宮笠冷冷的道:“因為我並不想和你爭老婆。”
  呆了呆,鮑貴財迷惘的道:“你,你不想同我爭老……
  老婆?那那你卻又跳上上來做啥?“
  宮笠道:“你真想知道?”
  連連點頭,鮑貴財咧開嘴道:“這……這還用用說?我我當然想知知……道!”
  湊近了幾步,宮笠低聲道:“我是為了要救你這條命!”
  又呆了果,鮑貴財傻呵呵的笑了:“騙騙人!你你只不過是想誆誆我走而已!”
  宮笠嚴肅的道:“你不相信?”
  用力搖頭,鮑貴財道:“鬼!鬼才相相信你你的話!”
  嘆了口氣,宮笠道:“不管你信與不信,鮑貴財,你還是離開這裡吧,你武功高,心地也頗善良,只是過於天真了,未免顯得腦筋紋路不夠,江湖上的邪門外道雜而邪,像你這樣的人是容易吃虧!”
  鮑貴財自負的笑了,他道:“你,你當我我是三歲大的小孩孩子?還還還是以為我我沒有在江湖湖上跑過?不不是我我賣狂,這這刀山劍劍林,龍龍潭虎虎穴,我我經的比你你見見過的還還要多多得多,你在我我面前,不不要耍耍老大,說句不客客氣的話,論起江湖閱閱歷來來說,你差差我差得遠了!”……“
  搖搖頭,宮笠道:“我明白你不是笨,更不是傻,相反的,你還很聰明,智慧也頗高,但是,你稍嫌天真幼稚了一點,你要知道,這‘一點’,便足可使你吃大虧!”
  眨動著那雙又斜又紅的風火眼,鮑貴財結結巴巴的道:“師師父告訴我,這這個年頭,壞壞人多得很,什什麼事都只能聽師師父的話,別別人的主意一概不不要理,師師父說,尤,尤其要噹噹心那種光光說不練的人,譬譬喻你,師師父說,嘴嘴巴會講的人,大都不不 …。不是好人!”
  宮笠道:“你師父是以偏概全,太過主觀,而他的話亦非金科玉律,並不是句句都正確無誤,你該自己有點見解才對!”
  掙紅了臉,鮑貴財怒道:“你……你敢指我師師父的不是?”
  宮笠不似笑的笑了笑道:“令師在別人面前或許可以稱孤道寡,鮑貴財,在我面前他卻不見得有什麼威風,就更休言閣下你了,我一番好意,你如果以為我是別有居心,那麼,你就不只是天真,另得加上三分愚昧才更貼合!”
  臉上一顆顆的疙瘩全透了紫,鮑貴財又歪又朝天的鼻子裡“呼嚕”“呼嚕”的直朝外冒粗氣,他帶著痰音嚷嚷起來:“好!好小子,你你你是吃吃了狼狼心豹子膽膽啦?你你又指責我我我師父,又又笑話?我你你可不不要逼得我拎你的腦腦袋!”
  宮笠深沉的道:“鮑貴財,你是真不聽我的忠告?。”
  鮑貴財氣籲籲的道:“忠忠告?屁……屁……你你是存心不良,你你也是想 …。不不勞而獲!哈哈,你你真以為我傻?老老實說吧,我我早看出來啦!”
  台下,黃恕言急切的道:“這位兄台,如今尊駕所立之處乃是比武的擂臺,不是辯論的所在,主在動手,並非動口。辰光不早,尚請速戰速決,一分雌雄!”
  段威也忙喊著道:“兄台,那位鮑兄業已在向你挑戰啦,我們大夥也全望著要一睹兄台的高招絕技呢!”
  宮笠連正眼也不向台下多瞧,他面對鮑貴財,沉沉的道:“你不再考慮一下我的善意?”
  鮑貴財大大搖頭,口沫四濺道:“笑笑話,這這是哪一門門子的善善意?你你要搶我我的老婆,行行,但你你總得拿拿出本本事業,空口說白白話,嚇…嚇不走我!”
  這時,下面的凌濮也覺得忍不住了,他高聲叫道:“頭兒,姓鮑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何妨給他來上一記‘下馬威’?”
  鮑貴財斜吊著一雙風火眼道:“你你的朋友開了了‘黃腔’啦,對對,何何不給我我來來上一記下下馬威?強強上你你耗費這這許許多口口舌?”
  宮笠道:“鮑貴財,不要太迷信你自己的本事,需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太自負了,是要栽跟鬥的;我最後再給你次下台的機會!”
  嘿嘿笑了,鮑貴財笑得有些兒古怪,他道:“別,別客氣啦,任你再怎麼裝裝腔作勢,我,我也不信這這個邪,非非得和你一見真真章不可!”
  宮笠濃眉微皺,緩緩的道:“我現在才發覺,一個人只要有了這種幼稚病,便算本性十分聰明,也變變成自作聰明了,鮑朋友,你的確還不如笨點好,眼前的你,真叫,‘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可悲。”
  鮑貴財大叫道:“你,你挖苦我?”
  神色冷靜下來,宮笠道:“你既執意不肯自行離去,我便只有用武力迫你離開了!”
  “啊”“哈”一聲怪叫,鮑貴財道:“早早該這麼辦了,來來,你你出手吧!”
  宮笠端詳著對方,道:“你用什麼兵器?”
  一拍那雙粗糙寬厚的手掌,鮑貴財道:“侍侍候你,這這一雙肉掌,足足夠了!”
  陰森的一笑,宮笠道:“只用一雙向掌來對付我?”
  鮑貴財道:“怎怎麼著?你你還以為你你是什麼三三頭六臂麼?用這兩兩隻手,我還嫌多啦,說說不定,一隻手已經…哦,已經叫叫什麼…。什麼‘遊刃有餘’了……”
  宮笠冷峭的道:“你會後悔莫及的,鮑貴財。”
  鮑貴財的口型變化了老半天,方才臉紅脖子粗的擠出一句話來:“後後悔莫莫及的恐恐怕是是是你!”
  退後一步,宮笠道:“你出手吧。”
  咧嘴笑笑,鮑貴財道:“不,不,我我讓你先先出手!”
  宮笠的右腕倏振,一條黑黝黝的鞭影已筆直射向的貴財眉心中間,鮑貴財的反應快速至極,他微微仰頭,伸手快撈,同時雙腿掃飛而出!
  身形的閃動只是剎那間的影像!
  宮笠陡然換移了十七個方位,由於他移位換勢太過快速,頓時只見十七條連袂的人影,旋映閃轉著,一陣密集的“僻啪”鞭梢子響聲盈耳,但不見鞭身的實體,那是一堆黑雲的滾動,一股黑浪的洶湧,一片黑色的山岳的累疊,尖銳的嘯聲破空裂風,罩天蓋地的卷向鮑貴財。
  於是,鮑貴財這一下才有些著慌了,他急速飛躍穿掠於那不似鞭影能形成的鞭陣中,他的強烈“斷碑掌”立刻發揮了最大的功力,在滾雷般的“呼轟”聲中拼命揮掃劈擊,是罡風四回,力道撞激,但是,卻就是衝突不破那層層重重,湧合卷盪的漫天黑網雲霧!
  宮笠的“大旋龍”不只是一條鞭,他在使用‘大旋龍’的時候已將這條鞭幻化為看不見形體的兵器,他可以將“大旋龍”作任何方式,憑任何招法,任何功能來施展,如臂使指,與心合,與意合,隨神而動,隨念而動:“大旋龍”是條旋舞的龍,但已像每一種可以發揮無比威力的動態物體!大自然中的,或是人為的!
  看不清這是鞭,這樣霸道的顯示只像是宮笠本身形體上的力量,仿佛他自己在飛旋,在奔騰,在縱橫,其猛其奇其詭,無可比擬!
  鮑貴財的“斷碑掌”又剛烈又雄渾,更且力道萬鈞,尤其加上了他的“歸元一氣功”內勁,越發威猛沉厚,有如巨。許橫掃,可是,令他難堪的是他找不准目標,他每在力道匯聚而出的瞬息,不是落空,便是只擊上了一條虛渺的影子!
  高手相鬥,比技比力比心機,不過,這些要比較的課目卻出不了一個“快”訣;鮑貴財的動作一向快速至極,他多年苦練武功,所勤習的也是這個“快”字,但是直到目前,他方才真正體驗“快”的意義,才貼切參悟了“快”的神髓!
  突然,鮑貴財大吼一聲,身子的骨骼發出連串“咯蹦”暴響,他那瘦瘦的身體便猛而粗長了一倍有奇 一隨著身體的長粗長橫長高,他的巨掌飛閃,狂 勁風有若無形而凝聚的鐵錘般穿射撞舞;這種失傳已久的“巨靈鐵掌”功夫,比起方才他所使用的“斷碑掌”來,威力浩大猶要更上一層!
  宮笠的手中鞭影鞭影驀地收斂,他卻在對方那激盪翻騰,有若錘件的剛猛掌力間隙中穿飛彈躍,藉著對方勁道的餘尾挪飄浮沉!
  當然,這樣的動作,最重要的是要找得準力道中的“空眼”,摸得清勁力衰竭時一剎的微震餘波,否則,稍一不慎,即有生命之險,但越是敢這樣施為,甚或賣弄的人,便也顯出藝業之精湛,修為之深純!
  就在鮑貴財越劈越急,越急越乏之際,宮笠淬然挺身彈空,直達篷頂,在他彈起的同時又急洩而下,揮鞭猛答,只見靈蛇一抹,尖嘯疾來,卻在的貴財追閃的須臾,那一抹黑蛇的光影猶在,鞭的實體竟已斜著抽過鮑貴財的肩膀,將他巨靈神也似的身體猛然擊了個踉蹌,差一點便摔向台下!
  怪叫一聲,這位“癩頭瘸子”立即提不住那口丹田真氣了,又是一陣骨骼的暴響,他的身形急速縮回原狀,勉強站穩,肩頭部位卻已明擺明顯的衣碎如粉,黃黑的肌膚上凸印著一條粗紅的血痕!
  呆呆的站在那裡,鮑貴財就像一時還體會不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似的,木然沒有反應,奇醜的面孔上也僵麻著毫無表情。
  宮笠的長鞭早已握成幾圈在手,他更沒有表情,冷冷的注視著鮑貴財,一個字,一句話也不說,既不得意,更不遺憾。
  驟然,台下響起了一片如雷般的掌聲,更夾雜著歡呼與喝彩的高亢喊叫,形成倒八字陣勢排在擂臺兩旁的六十餘名灰衣大漢,早已亂了隊形,簇擁台邊,振臂跳躍,歡聲雷動,那模樣,活像這場勝仗全是他們自己打下來的一般!
  不但這些擺場面的仁兄是如此,即使在四周看熱鬧,瞧光景的那些“玉鼎山莊”幫閑打雜的人也圍攏過來,一個個都在鼓掌叫好,喜形於色,黃恕言與他手下幾位教頭,那種興奮欣悅之情,就更別提有多麼個熱烈法了。
  那位綠衣姑娘,這時也含情脈脈,神色複雜的凝注著臺上的宮笠 所謂她的神色“複雜”,是說她原該非常高興,也非常慶幸才對,不論別的,光說長像吧,鮑貴財與宮笠一比較,便是天上天下相去何止千萬里?其他各方面就更甭提了,這位“大小姐”終身所靠不必再以鮑貴財為對象,她實應滿懷寬慰才是,但如今,她卻並沒有太多的喜悅表情,倒是憂慮,怔仲,失望及惶恐的神韻佔了多半了!
  此刻,黃恕言早從椅子上跳將起來,手舞足蹈,揮臂扯頸的大喊道:“朱老九,朱老九,快鳴鑼呀,快吩咐鳴鑼呀!”
  那叫朱老九的司儀猶在舉棋不定的問道:“莊主,要不要再按規定問三遍,看看還有人上來挑戰沒有?”
  黃恕言氣得跺腳道:“你糊塗,你是真糊塗了!
  段威也大吼道:“還會有誰上去挑戰?應徵比武的人早就走光啦,莫不成你尚想上台去試上一試呢?簡直沒有腦筋,朱老九,你還磨蹭你娘的頭呀?”
  朱老九趕緊扯開嗓門高喊道:“聽著!鳴鑼!”
  這樣響亮悠長,還帶著點顫尾的聲音尚未歇止,愣僵在台邊的鮑貴財已驀地跳了起來,仿佛在哭喪似的幹嚎:“不不不……等等……等……”
  他一急一慌一怒,漲得臉同紫醬,脖子上老筋浮突,連疤疤癩癩的頭皮都泛了紅光,“等”的下面那個字可就再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他的舌頭往外卷結著,嘴巴扁扯,模樣連旁觀者都為他著急 猛的,他揮出一掌,勁風刮地平掃,就那麼一傢伙便把正在扯開嗓門吆喝的朱老九平空兜起,送出丈外,手舞足蹈的摔了個大馬爬!
  這時,鮑貴財方才換了一口氣接喊下去道:“等等……
  一下……等一下,我我還有話說!“
  一面銅鑼便掛在擂臺後面,使錘敲鑼的人也便站在那裡,情勢的變化他也聽到,也看得見一部份了,小部份被篷布掩遮住了 一現在,這位仁兄高舉著長錘,卻不知怎生是好,猶豫著是敲下去呢,抑是停一歇?
  黃恕言臉色一沉,厲聲道:“鮑朋友,比贏比輸不比賴,你這是於什麼?明明你已輸給臺上的這位仁兄,還不趕緊認栽下台,卻仍在粘纏著想出什麼歪點子?”
  段威跟著吆喝道:“是呀,姓鮑的,你打敗人家的時候人家可有哪個像你耍這種死狗來著?你失了風居然就如此爛污啦?莫非尚要我們將你抬下來?”
  另一名教頭也氣沖沖的叫道:“這小子還把朱老九摔了個‘大馬爬’,簡直是個‘人熊’嘛,並肩子上去教訓他一頓……”
  臺上,鮑貴財一臉惶急不安又慨愧羞赧之狀,他雙手連搖,形態可憐兮兮加上悻悻不甘,他卷著舌頭,似乎還有些哭腔:“請請原諒!……請請各位原諒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一時急急……起來……
  我我有話要說!“
  人間世上,許多事都是極端現實的,得意與失意之間的差別也太巨大,而擂臺同人生的戲臺一樣的,沒有人會為失敗者喝彩,眼前,非但沒有替敗陣者喝彩的人,甚至連原先那些意存憚忌的朋友也變了嘴臉,開始喝罵斥責起先前不久還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來。
  人性有其矛盾,其實鮑貴財的失敗只是失敗給一個人,卻並非敗給台下的任何一位,他若要下台來逐個挑上呀,只怕沒有人可以與他對抗,但人就是這樣,鮑貴財這個跟鬥一栽,就仿佛是栽到每個觀戰者的手中了,他們已渾然遺忘了他們叱喝的人仍然具有絕對力量上的優勢,而鮑貴財本人,也因為這一失風,便似乎覺得比誰都矮了一截啦。
  黃恕言厲聲道:“鮑朋友,勝負已分,如白染皂,你還能有什麼話說?”
  吸了吸鼻子,鮑貴財苦著臉道:“我我…我方才是太太大意了…所所以,我很後後悔,說說起來,我我這後後悔也是有有道理的,我我可以把道道理講給你你們聽聽!”
  黃恕言沉著臉道:“什麼道理?”
  鮑貴財吶吶的道:“你們們大大家全看見了……方方才,我我沒有用兵兵器,乃乃是赤手空空拳與這這人來鬥!
  ……  空空手對兵兵器,可可是差差了老老大的勁,所所以,我輸輸了,但但是,我,我可輸得不不大服氣!……“
  黃恕言咆哮起來:“鮑朋友,是你自己不用兵器的,人家這位兄台再三問你要不要用傢伙?你卻一心託大,不肯使兵器,硬要以一雙肉掌對敵。如今你吃了虧又反悔不甘,這算哪一門子的道理?簡直胡鬧!”
  鮑貴財滿面懊悔之色的道:“我我我錯了……我承認錯錯了…我我希望,能能夠再再來一次公公平的比試機機會,如如果行,我我用兵器再再領領教!”
  用力搖頭,黃恕言道:“沒有的話,天下哪有這樣渾事?”
  段威大聲道:“鮑朋友,你可以請啦,十兩紋銀的盤纏我們業已備妥,你一下來,即便奉上,同時更由本莊派專人送你出門。”
  鮑貴財痛苦的道:“請請你們幫幫忙,我我如果就就這樣灰灰頭上土臉的回回去,我我師父會打斷斷我的腿啊,我我一定要盡到最大的努努力力,如如果我盡了力,仍仍然敗敗下陣來,回回去便被師師父打斷腿也也心甘,我如如今卻沒沒有用用上所有的功功夫……我,我還有我我的兵器沒有有用用啊!
  黃恕言好不容易,“求”著個人打敗了這位幾幾乎便成了他“女婿”的醜八怪,卻怎能再輕易讓對方抓著任何反敗為勝的機會?
  他大大搖著頭,斷然道:“不可以,鮑朋友,眼看我們之間是沒有結親家的緣分了,你請吧,如果嫌這一趟來得窩囊,我可以略微補償你的損失,送你一百兩銀子上道,你要知道,這已是天大的例外,我們對你,可說是十分優待啦!”
  段威吃喝道:“來人呀,取一百兩銀子來。”
  臺上的鮑貴財急道:“不不,不,銀銀子我我不要,黃黃莊主,我我只想要要你的女兒啊!”
  黃恕言啼笑皆非之下,更增了三分怒氣,他厲烈的道:“這是什麼話?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強橫霸道,鮑貴財,你以為我‘玉鼎山莊’是好欺的麼?你未免大也目中無人!
  段威氣呼呼的伸手指著鮑貴財吼叫道:“姓鮑的,我們知道你師父是‘拇指圈子’廖衝,我們對你師父可是非常尊敬,廖前輩武林一雄,獨步江湖,以他的身份地位來說,也斷不會容你如此無理取鬧,貽笑天下,你再要蠻橫下去,我們便廣邀黑白兩道的先進前輩,名士好手來找你師父評理,更撒俠義帖,綠林箭,將此事曲直始末昭諸全世,以求公道,到了那時,我們看還有誰能來庇護你!”
  鮑貴財覺得事情好像越鬧越大了,他手足無措的站在臺上,又不甘心,又捨不得,不走,生恐情勢發展的結果真似段威所說的那樣不可收拾,他急得簡直要哭出聲來,一張臉又是青又是白的換著顏色,嘴巴裡不知在嘟囔些什麼,念念有詞。
  忽然,一直沉默無語的宮笠開了腔:“黃莊主,我同意這位鮑朋友再以兵器和我比試一場!”
  話出了口,不由驚得台下,“王鼎山莊”的朋友們全變了臉色,黃恕言急切的叫道:
  “不,這位兄台,不必多此一舉,你業已勝了,這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實,無需再憑增麻煩,便宜別人,姓鮑的不可理喻,請不用搭理!”
  段威也走上一步,脅肩笑道:“請,請見台移駕內廳侍茶,這裡的事我們自會處置妥當!”
  平緩的,但卻是堅決的,宮笠道:“我已說過,我同意他再以兵器與我一鬥。”
  怔忡著,段威強笑道:“但,兄台,這大可不必呀,明明白白的是你贏了,而且還是光彩的贏了,犯得上再惹些無謂的煩惱?兄台,你 ”
  宮笠打斷了對方的話道:“段兄,這不是惹麻煩,這是要叫鮑朋友心服口服,否則,他會永遠覺得懊惱疑慮,因為他未曾施展他的功力至極限,他便會永遠存著這個不甘不服的念頭,等他發揮過自己最大的能量,卻仍然改變不了相同的結果時,他就死心了,以後,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
  段威猶豫的道:“這,這個……”
  宮笠冷冷的道:“我一向不要我的對手認為我是僥倖致勝,因為我從不期冀僥倖,我的勝利乃是依賴我本身多年的磨練與勤苦的修為,基礎建立在我扎實的能力之上;我不怕與人一鬥再鬥,一試再試,而且,我也不要人家敗得不心甘,我素來要我的敵人在敗陣之後無可挑剔,這樣,我也才問心無愧。”
  這時,黃恕言苦笑道:“見台,有句不中聽的話,我想請問一下!”
  宮笠道:“請說。”
  乾咳一聲,黃恕言搓著手道:“哦,請問兄台,若是再與這位鮑朋友賽上一場,兄台可有絕對制勝的把握!”
  宮笠不悅的道:“此話怎講?”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黃恕言道:“我的意思是,哦,如果見台自信再試一場仍有絕對制勝的把握的話,當然我們就沒有異議,否則的話,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宮笠冷漠的笑道:“黃莊主認為我是慣於‘冒險’的人麼?”
  黃恕言趕緊道:“不,不,這位兄台千萬不要誤會,我可也是有著莫大的苦衷啊!兄台,如今你我乃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彼此眼看著就要結親家了,是而斷斷不能輕易容你失誤,說句心底的話,哦,咳,我也得為小女的終身設想,挑個女婿希望能像點樣子,太不成話了,非但拿不出去,便是對小女也不好交待,譬喻這位鮑朋友,如果萬一他…咳,可就實在是叫人‘坐蠟’了啊!”
  宮笠道:“即使我可再贏一場,黃莊主,‘招親’的事我也不能接受!”
  大吃一驚,黃恕言吶吶的道:“你,你是在說什麼?”
  宮笠平靜的道:“我是說,我上台比武,其目的並非為了‘招親’而來!”
  黃恕言慌張的道:“那,那你卻是為了什麼呢?”
  宮笠淡淡的道:“等這位鮑朋友離開之後,相信我們會有充裕的時間來討論,我這樣做是‘為什麼’。”
  黃恕言焦急迫切的道:“可是,兄台,可是我們設的擂臺就是專為了‘比武招親’這樁子大事!見台,你業已是最後的勝利者,照說就該順理成章的做為‘玉鼎山莊’的嬌客才對,這是推託不得,也玩笑不起的事哪,見台,請你務必要為我們的顏面著想,這等的笑話可不能鬧”出去呀!“
  段威趕緊插進來道:“言翁,現在先別在這件事上爭論,這位兄台是明白人,相信不會有頭無尾的,捅出這樁漏子來又不幫忙圓場,他總會給我們一個合理交待的,目前的當務之急,卻是怎生解決鮑朋友的過份要求!”
  黃恕言想了想,苦著臉說道:“我看,也只有依這位兄台的尊意了,段老二,其實要攔也攔不住啊!”
  點點頭,段威憂形於色的道:“好吧,言翁,但我覺得今天的咱們這場‘盛舉’,收尾似乎卻不大好收了……”
  黃恕言沉重的道:“欸,竟遇著怪人,真是大出意料……”
  這時,臺上的鮑貴財重又燃起了幾分希望,他堆滿了一臉憨態可掬的笑容,低聲下氣的道:“好好朋友,謝謝,謝謝你再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我實在想不到你你覺是這這麼一個好好人,你你方才還說,說你即使再再打贏了我,也不想搶搶我的老老婆?這這話,可可是噹噹真?”
  宮笠道:“當真。”
  笑開了眼,鮑貴財打躬作揖的道:“這這…我我打從出出娘胎以來,也沒沒遇見過像你這這樣的大好人,你你使我……感動動得眼淚都要……要淌下來啦……”
  宮笠毫無表情的道:“不必這樣感情脆弱,鮑貴財,因為當你完全知道我是如何的在幫助你以後你將更會零涕相稱謝,只是,目前卻怕你不諒解!”
  連連搖頭,鮑貴財堆滿了笑容道:“怎怎麼會呢?我我不是這般不識香香臭的人……”
  宮笠緩緩的道:“那麼,我就要告訴你,‘比武招親’並非我來此挫你銳氣的目的,我的用意,只是在阻止你可能獲得成功的機會,一句話說到底 一就是不許你做‘玉鼎山莊’的嬌客,不叫你娶得黃恕言的女兒!”
  把斜眼珠子聚到眼角,鮑貴財愣呆呆的瞪著宮笠,又是氣憤,又是迷惑的道:“這這是什什麼意思?你,你不是說過你不不要黃……黃小姐做老婆麼?即即使你贏……贏了你你也不要?這這是你親口說說的…”
  宮笠生硬的道:“不錯,我的確是這樣表示過,我就算打敗了你,也不會接受‘招親’的條件,但是,同樣的,我也不能讓你接受!”
  鮑貴財突然吼叫起來:“你你簡直混帳,混混帳!你你自己不想做人人家的女女婿,又怎怎能攔著我也不讓我去做?你你可以說是變變態,對對了,變變態,是是不正正常,是是莫名其其妙!”
  宮笠冷笑道:“我早講過你不會諒解的,但以後,你遲早也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多說無益,鮑貴財亮傢伙上吧!”
  狠命跺著腳,鮑貴財斜眼歪嘴的直著嗓門吼道:“你你氣死我我卜…。哦我要和你拼…。。講到底拼……得天天翻地覆。”
  宮笠古井不波的道:“光是嚷嚷管不了用,鮑貴財,拿出本事試上一試才是正經!”
  於是,這位“癩頭瘸子”伸手入懷,當他的那隻手再出現的時候,業已握著一樣奇怪的物件 那是一件半彎月形的尺長寸寬的物體,還用裁製成同形的熟牛皮做了套子套在上面,在半彎月牙的正下另突出一只嵌連著的鐵捏把,只見他手拈套鞘,用力一扯,套鞘一去,立時藍芒汪汪,閃耀人眼,那是一只,一對併合在一起的“月牙圈”!
  鮑貴財兩手一搓,“月牙圈”已經分開,每手各握一柄,這一對“月牙圈”在他雙手的緊握中,越發顯得刃鋒森寒,驚人心膽,尤其牙圈的藍光閃爍,隱隱流燦,更憑添了一股冷酷怖栗的氣息。
  宮笠注目凝視,低沉的道:“很管用的一對傢伙,鮑貴財,可是你師父給你挑揀的兵器?”
  歪斜的朝天鼻界頭有些泛紅,鮑貴財賭氣道:“不不用你管!”
  宮笠不以為忤的道:“看樣子,你在這對玩意上也頗浸淫了一段日子了……”
  鮑貴財氣籲籲的道:“我我……我不告訴你,你想套套出我我的兵器竅門來?哼哼,休休想!”
  宮笠一笑道:“這一次,是誰先出手?”
  急急的,鮑貴財道:“我我,噹噹然是我,你…你不能老老是先出出手!”
  宮笠頷首道:“請。”
  鮑貴財的身法快若石火,一閃之下,迴旋飛流的月牙興暈已經合湧向前,而當這炫目的光彩甫始出現,他的影子暴轉,已來到宮笠身後,並留猛落。
  宮笠靜止不動,他的右手輕揮,長鞭“嗖”聲在身前繞疊了一條條黑芒,黑芒的像尚在凝映,鞭身卻早已淬然倒射。
  驚叫一聲,鮑貴財一點而出,“月牙圈”恍同天上的千百半弦月亮隕落,縱橫交織,溜瀉而到,但官笠的長鞭更快,筆直透過月牙的熒光之中,飛搗鮑貴財腦門。
  剎那間,鮑貴財雙圈互絞,藍光交錯中,單走暴蹴,反應快速之極!
  情況的發展,倒是頗如鮑貴財的心意 他的一對“月牙圈”互絞之下,果然“唆”
  的一聲夾住了那飛至眼前的鞭梢,但是,出乎他預料的卻居然未曾切斷,他蹴出的一腳像是踢中了什麼。不過,急切間竟抽不回腿回來了!
  現在,宮笠任由對方的“月牙圈”絞住自己的鞭梢,他的右手卻正抓住了敵人的足踝,他先不抽鞭,也不掀舉鮑貴財那只尊足,他僅是驀地運勁五指,不輕不重的捏按下去,於是,鮑貴財猛的嚎叫起來!
  在鮑貴財嚎叫出口的瞬息,宮笠淬然振腕,“鏗鏘”一聲,兩棲“月牙圈”脫手飛拋,鞭梢揚起時,鮑貴財已經一個“屁股蹲”倒仰於地。
  “刷”的一聲,鞭梢子倒翻回宮笠手中,誰也看得出來,只要他願意,他儘可以趁機答擊鮑貴財幾十鞭,但他卻並沒有這樣做。
  坐在地下,鮑貴財愣愣的瞪著官笠,面孔上的表情充滿了惶惑與悲哀,好半晌後,也未能說出一句話來……
  宮笠踱至台邊輕輕籲了口氣。
  這時,台下“玉鼎山莊”的人們再次爆出了一片喝采聲!
  凌濮好整以暇的微笑著,從頭至尾他便沒有開腔,也沒有任何表示,但他比誰都明白這場比試的結果將會是怎樣一種情景,他在沒到結果來臨之前,就早已知道結果是如此的了……
  黃恕言與他手下的一幹人,總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他們沒有料到,雙方真槍真刀交手下來,勝負之分竟然比之赤手相搏更要快速得多!
  坐倒在那裡的鮑貴財突然嚎淘大哭,他用力搥擊著台板,嘶啞的叫著:“恨恨哪……恨死我我了啊!真真恨死我我了!”
  宮笠皺著眉道:“還不趕快站起來,卻恨個什麼勁?”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鮑貴財臉上一片濕糊糊的鳴咽著:“我我……我打不過你……我我是真真打不過你啊!我一點法法子都沒沒有…硬就是打打不過……我用用盡了力……  但但還是 一樣沒用我……我覺得出……你尚未使出你的全全部功夫……而而且你又是存存心在饒我……我恨,我我恨哪……”
  宮笠道:“這有什麼可恨的?你該慶幸才是,換了個對手,只怕你就不見得如此完整了。”
  哭泣著,鮑貴財硬著聲道:“就就是這樣,才真正叫人恨啊……我我又打不過你!你卻處處讓著我連……連股報仇的怨怨氣也提不起來……你你贏了我……我我更受了你的恩
  …。叫叫我怎麼辦呢?叫叫我回回去如何向師師父去說?”
  宮笠有些不耐的道:“好了好了,鮑貴財,你輸在我手裡並不丟人,何況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回去之後,見到你師父隨便怎麼講都行,只要是說實話;快站起來,賴在那裡哭哭啼啼的也不怕鬧笑話?”
  蹭蹭挨挨的站了起來,鮑貴財抹著眼淚,沮喪的道:“今今天天我可真真是霉運噹噹頭啦……已已經眼看著到手的老老婆,就就這麼一攪便完完了…師師父說,我一一定會成事的,現現在可可好了,老老婆甭甭提了,還弄了個灰灰頭土臉……”
  冷冷的,宮笠道:“鮑貴財,我早已告訴過你,你師父的話不是金科玉律,他所說的未見得僅是事實,這一次,他叫你來此應試招親,便乃大大的不智,江山代有人才出,你師父憑什麼就認定你必然可以獨佔鰲頭?他向徒弟灌輸這樣霸道思想,不是愛徒弟,是害徒弟,做人須學謙和,過份張狂,遲早有受到教訓的一天,而你正該藉此失敗有所體驗才對!”
  鮑貴財苦著臉道:“栽栽了這這麼大的跟鬥…除除了滿滿心的窩囊外,還還能體驗驗出什什麼名堂來?”
  宮笠厲聲道:“謙虛與隱斂,鮑貴財,謙虛與隱斂;另外,不要認為你運氣不好,相反的,你卻是運氣太好了,因為我給了你教訓卻仍讓你有省悟的機會,別人,恐怕就不會這般寬宏大量,而以後你更會明白,我之所以出頭挫敗你,出發點是慈悲的,善意的,這是你一生怕不易再遇到第二次的僥倖事!”
  鮑貴財哺哺的道:“我我真不明白……這樣倒倒運的事,還還能說是僥僥倖?”
  宮笠寒著臉道:“如果我們尚能相見,我便會告訴你此中的道理,現在,你可以走了。”
  拾回拋在一邊的“月牙圈”放好,鮑貴財垂頭喪氣的走下擂臺,他步履沉重的剛走出八步,又忽然站住,回過身來,一片迷惘的道:“餵,餵你你的姓姓名呢?你你總得告告訴我你的姓姓名吧!要要是不然,我我這一回回去,師師父問問我被誰打打敗了我我都不不曉得,豈豈不是 一樁天天大的笑笑話?”
  宮笠道:“你回去之後,向你師父說說我這條鞭子,就會明白是誰打敗了你,那時,你也必然會較眼前心平氣和得多。”
  鮑貴財吶吶的道:“真真的?”
  宮笠道:“當然!”
  嘆了口氣,鮑貴財又轉回身去,在轉身的同時,猶依依不舍的向那綠衣少女投去痴痴的,深深的一瞥,然後,才拖著瞞珊的步子那樣孤獨落寞的走出了“王鼎山莊”。
  躍下台,宮笠尚未開口說什麼,黃恕言已搶上幾步,滿面堆笑:“兄台,請,請走內廳奉茶 …。”
  宮笠生硬的道:“黃莊主,招親之事不必再談。”
  黃恕言忙道:“兄台何苦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休說比武招親這樁大事業已公開舉行,有其意義和規矩,以及尊嚴所在,兄台勇武過人,技藝超群,鰲頭高中之後自應依照約定與小女搭配,再退一步講,小女姿容不惡,也襯得上兄台,何況還有這麼一份豐厚的嫁妝?”
  笑笑,宮笠道:“黃莊主,我無意以此方式娶妻,更無意以此方式納財,令媛再是美麗,嫁妝再是豐厚,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黃恕言強笑道:“兄台,話可不是這樣說,天下之大,相信此等機緣卻是不多,而且兄台上台比試,績威至盛,為最後之取勝者,照今日比武招親的規矩來說,正是小女的夫婿人選,兄台怎可拒而不受?設若如此,‘玉鼎山莊’顏面何存?我黃某人只怕也將永遠難以抬頭了?……”
  宮笠正色道:“黃莊主,婚姻之事,須兩相情願,不可有一方勉強,否則,這不但不是幸福,更是彼此間的終生痛苦,莊主明人,尚請莫再逼在下。”
  實在有些按奈不住了,黃恕言悻然道:“閣下既然無意接納小女,卻上台去比什麼武?
  如今可好了,把一乾應試者都打的打跑,嚇的嚇走,到了此刻你倒反而拿起‘矯’來?
  閣F如此行為,不但是過份惡作劇,更視我黃恕言為何物?“目光中的神色冷凜,宮笠道:“黃莊主,我就正要向你請教這個問題 一我為何上台比武的問題了。”
  黃恕言怒道:“怪事了。你自己跳上台去比武,卻來問我原因?這,這是什麼話?簡直是荒唐透頂,你未兔過份人了……”
  一旁,段威趕緊過來打圓場:“言翁,言翁,還有這位兄台,呵呵。大家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本來是一件結親家的大喜事,總不能弄得親家結不成反倒結了冤家吧?彼此有什麼心意,都可提出來打商量,犯不著紅了臉啊!來來來,屋裡請,屋裡請……”
  宮笠不再多說,昂頭走向大廳 一他正要弄清楚這檔子事,這檔子“比武招親”的內幕。
  緊隨在他身邊,凌濮悄聲道:“頭兒,我看會有麻煩呢宮笠沉聲道:”什麼麻煩?“凌濮壓著嗓門道:“看情形,老黃倒是頗為中意你這位‘乘龍快婿’,你若不答應娶他女兒,只怕他就不會這麼輕易的放你脫身……”
  宮笠淡淡的道:“笑話,他們還能圍著我交拜天地不成?”
  笑了笑,凌濮戲狎的道:“其實,老黃的那位小姐,長像也不十分不錯,頭兒你何妨考慮考慮?論年紀,你也早該到了成家的時候了,一切都是現成的,只要頭兒你點點腦袋,便萬事齊備,連新娘子也送進洞房侍候著了,從此也算有了個根,強似天涯海角,像個無主孤魂似的東飄西……”
  宮笠目不斜視的道:“你倒蠻有興趣的,嗯?”
  凌濮笑道:“小的也跟著沾光,不必再過那種顛沛流離,餐風飲露的苦日子了,兩個大男人,說起來也的確有些單調,頭兒,可不是?”
  點點頭,宮笠道:“那麼,你就來接這份差事如何?”
  凌濮忙道:“我怎麼行?人家看上的是頭兒你,又不是我,況且,我這副尊範,這等德性,實也登不了大雅之常,怎敢有些般妄念?”
  宮笠重重的道:“那就閉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嘮叨,我看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忙縮回腦袋,凌濮乾笑著道:“頭兒,我可是一番好意宮笠道:”好意留給你自己消受吧!“
  凌狠打著哈哈,說話的聲音卻很低:“可是,頭兒,如果你不答應,只怕難得脫身啊……”
  宮笠道:“要不要試試?憑這座‘玉鼎山莊’的幾個毛人,豈能留得住我?”
  凌咽著唾沫道:“不過…”
  宮笠冷冷的道:“再說,萬一脫不了身,你也正可留下來‘濫竿充數’,不是剛巧合了你的心意了嗎?”
  伸伸舌頭,凌濮忙道:“我可沒有這個福份,我要跟著頭兒你走,你往哪裡,我到哪裡,天涯海角,龍潭虎穴,我全不能離開頭兒半步……”
  沒好氣的笑了,宮笠搖頭道:“凌濮,這些年來,是越發油腔滑調得厲害了……”
  凌濮一派虔誠之色的道:“頭兒對你來說,我真是一片忠心昭日月啊!”
  笑笑,宮笠進入大廳之內,後面的黃怨言與段威、韓遠,以及另幾位教頭也迅速跟了進來,卻未見到那位俏美的綠衣姑娘了。
  由段威殷勤招呼,大家分賓主坐下,大廳的陳設豪華瑰麗,但是,氣氛卻有一些沉悶僵窒,一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每張臉上都帶著那種生硬的表情……
  就在這樣頗不和諧的沉寂中,段威首先站起來打圓場,他近乎有些誇大的笑著:“我說這一位兄台,我們雙方如今爭論的這檔子事呢,乃是樁好事,更是樁喜事,呵呵,比武招親,兄台能在諸多英雄,眾家好漢中出類拔革,名列榜首,可說是能者中的能者,高手中的高手,台居停千金年輕貌美,知書識禮,溫柔嫻淑,人品無雙,加上再以這麼一筆厚實產業為嫁妝,這樣的排場何其堂皇?而見台更是受之無愧,理應並享,將來此事傳揚出去,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更是武林中結神仙眷侶的佳話一段,兄台又何樂而不為?”
  宮笠啜了一口剛由小廝送上來的香茗,氣定神閒的道:“第一,我從頭至尾便沒有來這裡‘比武招親’的意思,我之所以來到貴莊,乃是路過貴莊之際承貴莊幾位莊友堅邀入內歇馬打尖並一睹盛會而已,因此,貴莊在所備的登名簿上我也未曾留名,我之下情,並已向貴在主及段兄你聲明過了;第二,婚姻大事,首須兩相情願,彼此間更要有某種程度之了悟方為適宜,卻是強求不得,亦非任何物質條件所能左右者;第三,我之上台比武,非為招親,乃是另有原因的,此原因,正須向黃莊主有以請教 ”
  段威不安的說道:“見台,你好像是話中有話,似乎指陳我們這‘比武招親’暗裡有什麼不妥似的?”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我正是此意!”
  黃恕言突然氣憤的道:“我倒要問你,我們籌劃的這樁盛舉有什麼‘不妥’之處?”
  段威忙道:“是呀,公開舉行的場合,在數百人眾目睽睽,正可謂光明磊落,堂而皇之,莫非其中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目光四巡,宮笠深沉的道:“廳中在坐諸君,是否皆是可以與黃莊主共機密之人?”
  黃恕言大聲道:“八位教頭,俱乃我之心腹手足,多年好友,舉凡我的事,沒有他們所不能知曉的,你有什麼話,盡可明言無妨!”
  還是段威比較慎重些,他乾咳一聲,極其斟酌的道:“這樣吧,既是這位見台有什麼涉及私隱之話要說,如果其中內情或有令人窘迫之處,在大家面前雙方俱有不便,我看,由韓遠老弟以下暫且迴避,好在言翁素來行事耿直,為人方正,言翁作為,元一不可信賴,兄弟夥等自亦諒解,就請先下去候召吧……”
  於是,韓遠會意起立,率領手下六位教頭匆匆退下,黃恕言心裡頗有點不舒服的板著臉向段威說道:“你是怎麼了,段老二,我一向以誠信待人,對本莊一乾重要執事者更乃明心以示,毫無隱諱之處,你這樣一搞,他們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說不定以為我有意避開他們,造成內外隔閡,更說不定當真作我是幹了什麼失德之事,不敢在他們耳目之前坦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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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b

  段威嘆了口氣,道:“言翁,還是先聽這位兄台說完了話,你再斥責我也不遲。”
  黃恕言悻悻的道:“好,朋友,你有話就講出來吧!”
  宮笠十分平靜的道:“黃莊主,現在,我先明言我之上台比武,打走鮑貴財的原因,其實我的用意很明顯,我不讓他獲得婚娶令媛的機會,這是為了他好,另一方面說,也是為了黃莊主你好。”
  黃恕言變了顏色道:“你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好?你既不允娶小女為妻,則你又打走那鮑貴財,使這次‘比武招親’的目的落空,一切苦心付諸東流,你為了我這個‘好’卻好在何處?”
  宮笠緩緩的道:“你聽我說 黃莊主,我對你這次舉行‘比武招親’的真正企圖感到懷疑,至少,這絕不似你公開表示的那樣簡單,僅是為了挑選一個有好功夫的人做你的‘東床快婿’而已…”
  一抹不安的神色極快掠過黃恕言的面孔,但他卻強硬的道:“那麼,我們要聽聽你的高論 你認為我暗裡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宮笠道:“‘陰謀’不敢說,但我可以斷定此事內幕,一定另有文章,乃是無可置疑之事!”
  黃恕言色厲內在的道:“你說明白!”
  又踢了一口茶,宮笠道:“令媛生有暗疾,這種暗疾極其惡毒,近似痲瘋一類的徵候,它的名稱就叫做‘血癩’,初期的病狀是容顏紅艷,特別的有股紅暈浮現雙頰,而咽喉頸側,陰陰泛生極細微小的顆粒,這些顆粒生長的形狀是概約的圓斑形;染有此種‘血癩’惡疾的人,早時的反應與一般常人無異,但一待初期病態出現,則毒發之日至多一年左右,它的惡化來得十分突然,只在三兩日內,遍體便會凸起一塊大小不一的膿腫血瘍,並迅速潰爛,烏血流溢,且越延越廣,不用半月,病人即將周身爛脫,肉腐骨靡,終至死亡而後已。”
  面孔的形象在強行壓制之下卻仍免不了呈現出扭曲的痛苦,黃恕言幾乎是在掙扎著聲辯:“胡 …。胡說,這是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宮笠又安詳的繼續下去:“這種‘血癩’惡疾,據我們所知道的只有兩種治癒的方法,一種是取自苗疆‘兒虎山’絕頂‘黃池’所產的‘蛇藕’十斤,分七七四十九次揭爛生服;另一種方法,就是‘過人’,換句話說,染此惡疾者,無論男女,只要與常人連續發生多次苟合行為,即可遂次將此病根傳與對方,本身即能不藥而愈;黃莊主,我卻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這第二種方法來醫治令媛的病,這總是不太人道的……”
  只這片刻之間,黃恕言像是蒼老了許多,也委頓了許多,他不再辯駁,不再否認,異常沮喪的垂下頭去。默然不響,雙手抑止不住的簌簌輕抖。
  段威也呆呆的坐在那裡,愁眉苦臉的望著黃恕言,目光中流露出那種悲憫又同情的神色,嘴唇蠕動著,卻擠不出一句話來。
  是的,此情此景,又說些什麼好呢?
  自古以來,事實總是勝於雄辯的,何況眼前的情勢顯示,即使雄辯,也將無法混淆對方明確的認定與掩飾本身的破綻了……
  片刻的沉寂以後,黃恕言抬起頭來,眼瞳中光芒淒黯又晦澀,他望著宮笠,聲音帶著微顫:“你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宮笠道:“當令媛出來和卜君武見面的時候,她在前排坐下,衣裙往下扯緊,領口縮短了幾分,並不很困難便能察覺,當然,這種痕跡極其淡微,不具有對此種‘血癩’惡疾知識的人便是看見了也不會感到什麼驚異,但是,如果落在內行人眼中,即可了然於心。”
  宮笠淡淡的道:“我曾在苗疆一帶待過,看見幾次染此毒病的人,病發之際,實在觸目心驚 身受者當時的痛苦無以言喻,所以我便特別留意,並且探詢過此中因由內情,直到如今,仍然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染上人身的肥厚的下頷抖了抖,段威吶吶的道:”朋友,你見識廣,武功高,當非常人,到現在我們尚未能敬悉高姓大名,能否請你賜告?結不結親家是另一回事,交個朋友想不算過份要求吧?“人家這麼說,宮笠就不好再隱諱了,他坦然道:“我是宮笠。”
  四只眼睛驀地圓睜,兩個人的身子也不約而同的齊齊往上跳了跳,黃恕言同段威就像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一樣驚震的盯著官笠發呆,瞬息間,兩張面孔全變了色,良久。又雙雙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咽了口唾沫,黃恕言苦澀的道:“你…你是宮笠?
  ‘生死執魂’宮笠?“
  宮笠點點頭:“江湖中人誇大渲染,匪號未免失之於真,但官笠是我,卻相當實在。”
  段威也有了點“結巴”的道:“老天,道上有頂頂大名的六…六個高手,合合稱‘三魔兩邪一毒’,你,宮笠,本就正是那……那一毒麼?”
  微微皺眉,宮笠道:“這更是好事之徒的渲染附會,強拉我來湊數的,其實,我一點也不毒,心慈面軟,只怕在江湖中難得找到第二個了,自然,這是要看對象而言。”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欸,事事瞞不過你,更難怪你收拾那癩頭小子如此輕而易舉;我們只曉得你定非尋常之輩,卻不知道你竟是武林中的第一塊天牌……”
  宮笠道:“混世面罷了,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黃恕言失悔的道:“早知道宮大俠你,我們也不敢相瞞,更不敢兜圈子引你進門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場‘比武招親’居然鬼差神使的令官大俠這等赫赫有名的強者也到了場,欸,對我來說,真是不幸…”
  搖搖頭,宮笠道:“不,黃莊主,你非常幸運。”
  愣了愣,黃恕言迷惘的道:“這話怎麼說?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宮笠清晰的道:“原因很簡單,黃莊主,若非我恰巧來到貴莊,又出頭阻止了鮑貴財的獲勝,那麼,鮑貴財鰲頭獨佔已成定局,他如娶了令媛,必將令媛惡疾‘過’身,這樣一來,則鮑貴財性命堪虞;‘拇指圈子’廖衝生平最是護短,他的徒弟素來健壯康強,一旦身罹惡疾,勢必查探原由,而只要此事內情被他查明,黃莊主,我敢斷言廖衝不會罷休,只怕你‘玉鼎山莊’從此便無寧日,甚者,血流成河,命殘屍橫亦非異事,所以我才說,我出頭阻止了鮑貴財的獲勝,是他的運氣,也是黃莊主同貴莊上下諸君的幸運。”
  段威苦著臉道:“宮大俠說得不錯,只是我們當初卻存了僥倖的想法……”
  宮笠問道:“什麼僥倖的想法?”
  肥胖的雙頰往下鬆懈垂墜,段威的語調有如暗啞的琴弦,沙沙的刺耳:“我們以為……
  就算那鮑貴財果真雀屏中選,黃莊主的千金成了親,那惡疾即便‘過’上了鮑貴財的身體,廖衝不一定就會包準查得出來…”
  低唱一聲,宮笠道:“段兄,你們居然會有此等念頭,我不客氣的說,非但天真,更且愚蠢得可笑,‘拇指圈子’廖衝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身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兩邪’之一,非但強橫霸道,心狠手辣,而且素性多疑,精明世故之極,他的寶貝徒弟在未成‘玉鼎山莊’東床之前強健無病,一旦做了貴莊主的女婿,卻在短短年餘當中暴卒,休說是廖衝必將生疑追究,便換了尋常之人又何嘗不覺事出太也突兀?再說,鮑貴財貌像不佳,賦性粗直幼稚,端在娶了一房如花美眷之後不久身亡,叫人聯想起來,亦有諸多不妥之處;而這‘血癩’的病症固然稀罕,但非絕無僅有,以廖衝的見識經驗,恐怕查明真相並非難事,二位不要忘記,我能看出端倪,廖衝也大有可能一樣看得出!”
  黃恕言垂頭喪氣的道:“尊駕所言極是,欸,我們幾乎犯了大錯……”
  宮笠又率直的道:“而且,你們此等行為,在道義上說,也未免太過陰毒,固然你們心憂於你們的親人骨肉,但將此疾‘過’於他人,即等於將你們的悲慘與痛苦移到人家身上,用別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家的安寧,以別人的性命來頂替自家的性命,這樣做非僅有失忠厚之道,只怕也為公議所不容……的……”
  段威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吶吶的道:“是,是,宮大俠說的是……”
  古怪的望著對方的兩張面孔,宮笠又慢慢的道:“另外,我以為除了這層內幕,恐怕二位在這場‘比武招親’把戲裡還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吧?”
  黃恕言惶恐的道:“這……這……這話怎說?”
  段威也緊張的道:“是尊駕多心了,除此之外,我們並無其他企圖……”
  宮笠深沉的道:“以‘玉鼎山莊’的氣勢,以黃莊主的財富來說,如果真要用這‘過’人的方法醫治令惡疾,雖然此法極為失德,但黃莊主的能力似乎仍可做到 譬喻說,找個貧家小戶的男子或者買個心智殘缺的僕役回來,都可暗中完成此事,何須費上老大力氣舉辦什麼‘比武招親’來行此目的?這樣做又冒風險,又易生枝節,還不如私下進行來得可靠。
  二位明人,不是不知道這樣做,但二位卻沒有這樣做,所以,我看這場‘把戲’裡定然另有文章。”
  黃恕言木然不答,表情卻頗為怔忡苦惱。
  乾笑著,段威也搓著一雙胖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站立起來,宮笠凜然道:“今日我只是路過貴莊,適逢其會,鑒于同為武林一派,紅花綠葉系屬一枝,亦始無事找事,出面替貴莊主消除了一場彌天大禍,如今我心意盡到,本份未失,以後的發展與我再也無干,奉勸二位好自為之,告辭了!”
  說完話,他轉身就走,凌濮也迅速跟上 突然,黃恕言也急急呼叫道:“宮大俠暫請留步,暫請留步 ”
  段威慌忙追上,哈著腰,堆著笑往裡讓客:“宮大俠,別急,別急啊,大家在此機緣幸而相遇相識,也是難得,怎的說走就走?請請,請再稍坐片刻,盤桓一歇,舍居停尚有以請教 ”
  黃恕言早來到一邊,滿臉懇求期冀的道:“宮大俠,還有你這位伙計,務祈再留一陣,我 …。欸,我實是事出無奈,身不由己,方才出此下策,哪知一錯再錯,幾乎鬧出了天大紕漏;宮大俠……我已決心向你和盤托出此事內情,還求尊駕救我助我……”
  搖了搖頭,宮笠說道:“抱歉,黃莊主,我自己有要事在身,實在難以效勞,尚請另找高明。”
  黃恕言急切的道:“宮大俠,宮大俠,你尚不知我在眼前光景中的危難已是如何嚴重,這是天大的禍事啊,宮大俠,除你之外,無人能以救我……”
  宮笠無動於衷的道:“笑話,如果你沒遇上我呢?”
  黃恕言焦急的道:“不敢相瞞,宮大俠,若是今日未曾結識尊駕,我便只有按照原來的方法,不論後果一直做到底了……”
  宮笠冷清的道:“悉隨尊意,黃莊主,我無能為力。”
  旁邊,段威也誠惶誠恐的道:“宮大俠,我們確實有天大的危難臨頭,而也只有你才能幫我們的忙,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力量,宮大俠,我們求你…”
  移步向外,宮笠斷然道:“愛莫能助,兩位,我自己的麻煩還未曾梳攏,心餘力細,二位儘早另等他策吧!”
  一時失望過甚,黃恕言竟驀地老淚潸潸,涕泣聲咽:“宮大俠你,你真是心硬如鐵,見死也不救啊…?”
  宮笠的面龐陰沉淡漠,沒有一絲表情,他的聲音也是一樣的冷:“坦白的說,黃莊主,對閣下‘比武招親’的第一項企圖而言,我就頗不欣賞閣下的用心,對於如閣下此等自私的人物,在形勢上說我既不能積極的加以懲罰,總該可以消極的敬而遠之……”
  黃恕言淚如泉湧,他悲痛的道:“宮大俠,你只是不知內情……方始有此一說,如果你能完全體察我現下的處境,你就不會這樣誤解我了……”。
  宮笠沒有說話。
  段威傷感又沉重的道:“我們實是受人所逼,迫不得已…宮大俠我們都出身白道,尊的是忠義講的是仁恕,似這種不見天光的事,若非無可選擇,誰又願意這樣做,而自毀名聲,自污清譽呢?你不曉得舍居停為了這檔子事又是如何痛苦,如何惶愧不安……宮大俠,天叫你適時出現,你就行行好事幫幫我們,救救我們吧!
  微微揚起臉來,宮笠生硬的道:“無能為力。”
  他剛剛說完了這句話,只聽“撲通”一聲,黃恕言業已向著他跪了下去!
  幾乎是不分先後,段威也跟著跪下。
  閃向一邊,宮笠沉著臉道:“二位,這是幹什麼?這樣做是不是顯得強人所難之外更有些纏賴?二位武林先進,江湖名士,尚請自重!”
  黃恕言老淚縱橫的道:“宮大俠,我們跪下來求你,只請體諒我們一片愚誠,滿腔悲苦,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惠伸援手,則大德同生,恩如再造…”
  段威緊接著道:“‘玉鼎山莊’上上下下也具感宮大俠德意…”。
  宮笠急躁的道:“我們萍水相逢,交往甚淺,二位如此相迫,委實令人難堪,再說,我本身確有要事待理,遲則易生變遷 ”
  實在也憋不住了,一直沒有吭聲的凌濮踏前一步,勸解著道:“你們二位快請起吧,這副模樣叫人瞧見了太不好看,我們頭兒更是承擔不住;二位別再固執啦,我們頭兒的確有著要緊的事,這就要趕往‘飛雲島’‘金牛頭府’去找他們算帳 ”
  猛的,宮笠怒道:“住口!”
  頓時悟及自己失言,凌濮慌忙摀住了自家嘴巴,但卻哪裡抓得住業已溜出口中的話?他臉紅脖子粗的退到一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可不是,這樁事情的關係何其重大?影響何其深遠,牽連又何其廣闊?一心保密猶尚不及,他卻冒冒失失的吐露出來,尤在此等情況之下,豈不是太也疏失魯莽。
  但是,跪在地下的黃恕言與段威兩個卻同時一怔,一怔之後的表情卻是無限振奮又無限激動的,膝行向前,黃恕言顫著聲問道:“宜大俠,宮大俠……你你……你莫非也與‘金牛頭府’不和?你同他們可是也有著夙怨?”
  宮笠冷冷的道:“如何?”
  幾乎喘不過氣來,黃恕言掙扎著道:“宮大俠……我們也與‘金牛頭府’勢同水火、仇深如海,這一次,我們舉行‘比武招親’的計劃,便全是被他們逼出來的無奈之策段威接著道:”一點也不錯,‘金牛頭府’強橫霸道,目中無人,他們藉著他們的雄厚惡勢力壓迫江湖同道,欺凌武林弱小,窮凶惡極,不給任何反抗他們的人稍留退路,趕盡殺絕,天良淪喪,宮大俠,你便與他們無怨無仇,眼見這種不平猶須伸手相助,何況你和這些強徒也是早有糾葛,勢不兩立?“
  黃恕言急促的道:“設若尊駕欲往‘飛雲島’‘金牛頭府’,如今卻無須枉此一行,長途跋涉,不出多日,他們即將大舉來此……”
  段威又連續上來道:“宮大俠,你我正是敵愾同仇,患難與共,何不連成一線,至為互援?雙方團結合作,融為一體,就此全心全力,徹底剷除‘金牛頭府’這個江湖邪幫,武林巨害。”
  宮笠心中不禁起了激盪,同時也有許多聯想,但他神色上卻毫無徵候,冷漠的,他道:
  “二位請起來說話。”
  聽出宮笠的言中已有轉機,黃恕言與段威急忙站起,連膝頭上的灰塵全顧不得撣拍,立時便雙雙攙著宮笠行回廳內坐下。
  凌濮在屁股落坐之前,俯身在宮笠耳邊忐忑的道:“頭兒,我方才一時失言,千祈頭兒恕罪,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揮手,宮笠冷然道:“不要再提了。”
  這時,黃恕言拭淨淚痕,正襟危坐,嗓門沙啞的道:“宮大俠,不知尊駕與‘金牛頭府’有何怨隙?我想 ”
  宮笠平板的道:“我還不知道我與‘金牛頭府’是不是有怨隙,我現在前去,就正是要查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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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千回百曲心計苦a

  眼眶猶是紅澀澀的、濕濡濡的,黃恕言一臉孔篤實怯惶的模樣,吶響的道:“可不可以…呃,請尊駕詳細點說與我們知曉?說不定我們也可以為尊駕拿點主意,或是供獻點什麼消息……”
  段威陪笑道:“因為我們對‘金牛頭府’的內幕及其組合情形有過慎密的刺探和研究,或許有些地方能以有助尊駕疑慮的判斷……”
  宮笠低沉的道:“你們先不要問我有什麼‘疑慮’,我要知道的是你們與‘金牛頭府’有什麼怨隙!”
  頓了頓,他嚴肅的道:“這一次,我要實話 切切實實的實話,而且,正如貴莊主方才所說,‘和盤托出’,如果二位再有任何保留或隱瞞,我馬上挪腳就走,絕不回頭!”
  黃恕言忙道:“是,是,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我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宮大俠放一千一萬個心,包管你所聽到的字字是實,句句是真,沒有一句半點的虛偽之言……”
  宮笠道:“這樣最好。”
  將坐椅往前拉了拉,黃恕言極其輕悄的道:“不瞞你說,宮大俠,你所看見的那位綠衣姑娘,實非我的小女,乃是我的一個小甥女,姓祝,叫祝小梅;我的親生女兒黃媚今天並未露面……”
  微微有些意外,宮笠“噫”了一聲道:“原來先前所見的那位小姐並非令媛?”
  黃恕言道:“是的,小女一直便未曾現身過…”
  段威接著道:“宮大俠,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早已計劃好,如果今日比武得勝者是個各方面都過得去的人物,方才容他與莊主的千金匹配成婚,設若太不像話 譬喻像那位鮑朋友的模樣,就讓小梅出來李代桃僵;留著小梅一直未將她的那身惡疾‘過’人,一則是因為剛剛發現她的病情不久,約摸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尚不及找人‘過’予,再則,正可藉著她那身惡疾為手段除去我們理想外的繼承者,如此一來,既可免除小梅本身的性命威脅,更可不著痕跡的去掉我們所不歡迎而事實上又必須接受的‘乘龍快婿’,一舉數得,是而才有尊駕認為疑慮不解的情形出現宮笠緩緩的道:”這樣做法,那祝小梅可同意?“黃恕言又答腔道:“為什麼不同意呢?宮大俠,她知道我們是為了要救她的生命,而她也正可藉此來幫助我們;否則,隨便找個人替她將惡疾‘過’予,同樣免不掉要用相似的行為,既然方式並無淚異之處,小梅當然就會選擇兩受其利的途徑了……”
  宮笠道:“兩受其利?”
  尷尬的擠出一抹苦笑,黃恕言道:“我是說,哦,這樣一來,我們同小梅都有好處……”
  宮笠低沉的道:“黃莊主,如果你真這樣做了,只怕不是‘兩受其利’,而是‘兩遭其害’……”
  黃恕言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明白比試的後果令人憂慮?但事實所逼。我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雙目中的光芒冷清,宮笠道:“黃莊主,你已不止一次的反覆訴說你這樁計劃的出於無奈,逼於事實,我倒要請教 到底你是為了什麼這般身不由主,又被逼于何種事實?我想,你該有個合適的理由才對!”
  黃恕言沉默間歇,終於一咬牙道:“好,宮大俠,為了求得你的信任,為了表示我們懇切請援的誠心,我便將這件事的所有秘密全部向你說出;這件事的整個內情,到現在為止,只有我與段威兩個人曉得……”
  段威趕緊道:“不錯,宮大俠,就連合居停的千金也還未能全部盡知……”
  官笠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二位有甚礙難之處,我也並不一定非要知道這其中的隱密不可,就是二位願意相告,我在事前也不能做任何許諾或保證,這一點,我要先向二位說明,因為這件事與我原無牽連,我更未肯定表示過對二位欲待如何效勞,不論有條件或無條件,我也不接受相對的酬謝方式的,二位如已清楚了我的意思,現在,你們再考慮是否說出來。”
  黃恕言生澀的笑了笑,嗓音沙啞道:“宮大俠,任憑尊駕是否允諾伸手賜助,此事內由,我們甘願剖心坦告,尊駕如何斷處,我們除了邀天見憐。祈佛相佑,也實在無能為力了……”
  段威又接著道:“且請宮大俠看在我一片赤誠,受迫受難的情形之下體恤成全,我們便終生感德不盡……”
  宮笠道:“你們願意告訴我,那麼,我在洗耳恭聽。”
  咽了口唾液,黃恕言像是先將歐待出口的言詞在層次上作了番整理,然後,他才十分低沉又緩慢的道:“大約在月餘之前,是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陰晦天氣,‘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四當家‘紅巾’雷雄,率同他們‘金牛頭府’的四名‘右角郎’,與昔日號稱‘曲江三友’之一的顧子英,合計是七個人,突然到本莊,聲言要找我出去說話,他們個個形色不善,聲勢洶洶,下頭人人來傳報之後,我就知道情態有異,但是,‘金牛頭府’在江湖上深具潛力,黨羽廣植,卻非我這個退隱的老人所可開罪甚或抗衡,無奈之下,只有勉強延納入莊,欸,他們那股子氣燄,可真是叫人難以忍受,簡直就要騎到人頭上來了…”
  官笠道。“這些人的來意是什麼?”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他們是要來找尋‘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但是,回昆卻早在三個月以前離此而去,不在本莊了……”
  宮笠道:“黃莊主,這未免有點奇怪,那顧子英既是‘曲江三友’的一份子,怎會不知道他拜兄的下落卻找到你這裡來!再說,田昆不與他的兄弟們在一起,卻跑來貴在做什麼?”
  黃恕言沉重的道:“我這就正要向尊駕細說;‘曲江三友’這三個人,原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平素行事作為,倒還中規中短,無甚惡跡,三個結義兄弟相處亦佳,情感頗稱融洽……但人與人之間所具的忠義誠信不是在平常可以斷測深淺的,卻需經過考驗才能肯定,也須經過考驗方曉虛實,不幸的是,‘曲江三友’這三位拜把子昆仲卻未能承受住一次突來的考驗……”
  較有興趣的聆聽著對方的敘述,宮笠道:“那是一遭什等樣的考驗?”
  又嘆了口氣,黃怨言道:“自古以來,酒色財氣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嘗不引起人貪?
  使‘曲江三友’拆夥的原因,便是那個‘財’一字…”
  宮笠穎悟的道:“如此說來,這筆財富,必是極大的數目了?”
  點點頭,黃恕言道:“不瞞尊駕,約摸尊駕也聽說過距今百年的一位海上巨盜‘白頭雕’彭豐這個人吧?”
  宮笠頷首道:“彭豐是北邊海域上的頭一號霸主巨擘,在當年,他在沿海一帶的水上陸上,聲威之隆,勢力之雄,已不作第二人想,陸地上有個一統江山的真皇帝,但在海面他卻是個二皇上,所以又有人稱他為‘海龍王’,黃莊主,你突然提起這個人,是否因為‘曲江三友’所獲得的財運與此人有關?”
  黃恕言忙道:“一點不錯,宮大俠,‘曲江三友’是在有一晚露宿於‘鐵石崖’下的海濱時,無意間在一處礁岩石隙中發現一個密封的木瓶,那個木瓶的質料極佳,且雕鑄得非常精緻,形式奇古,雖然在他們發現的時候木瓶業已附滿藻草螺殼,又微見腐蝕,但卻絲毫不見裂縫,更沒有破漏的情形,他們抬獲之後,便知道不是近年代的東西,猜測內中必有文章,待他們剝開蠟封,啟塞查看,木瓶中竟然藏有一卷防潮防腐的塗油羊皮圖志, 一卷‘白頭雕’彭豐親手緩製的藏寶圖!”
  官笠傾聽著,以目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黃恕言歇了口氣,又道:“那卷藏寶圖保存得十分完整清晰,除了略現陳舊泛黃之外,可謂和百年前繪製此圖的當時無甚差異,圖上,更有彭豐向來罕用的鈴記‘龍頭印’六枚,且有彭車自己的親筆留名,另外,還有幾句偈語似的言日:”取之天下,還之天下,來去空空,無牽無掛’,筆跡粗豪與彭豐的留名形式全然相同,想是他自己的言白無訛,從而研判,那張圖也必然是真的了…“
  宮笠忽道:“怎知那是張藏寶圖?”
  黃恕言道:“在圖上的一個塔形標記下,有一行小字,那行小字是這樣寫的:”吾一生財富所聚盡在於此,金銀梁血,財為不義,留贈有緣,廣散天下貧苦孤寡,贖吾前就,減吾罪孽,’由這行小字的意思,顯見這張圖便是彭豐終生劫掠所得的財寶隱藏處所無疑!“官笠道:“後來呢!”
  黃恕言搖搖頭,表情沉晦的道:“‘曲江三友’在無意中得到這張藏寶圖以後,三個人的情緒都激動起來,他們深知彭豐在當年的威名氣勢,便也清楚彭豐的這批藏寶數目必然可觀,幸而得之,不但終生享用不盡,恐怕子子孫孫也得受蔭庇,永保豐裕了…可惜的是,他們多年的情感厚誼,卻在得圖的一剎間被猜忌與貪婪衝激於無形;三個人都想保存這張寶閣,卻誰也不相信誰,他們先是爭執後是吵鬧,末了終於動了武;往日的親摯,昔日的關愛,金蘭交拜時的誓言,全然化為煙雲,幻作泡影 …。”
  宮笠低唱著道:“打有人類開始,便不知發生了多少相似的悲劇……”
  黃恕言語聲悠悠的道:“三個人在互相搏鬥了一陣之後,還是他們的拜見田昆較有理智,也覺醒得快,在他竭力阻止之下,好歹總算將這場眼看著便避不開的血腥慘禍給免除了,當三個人在稍事平靜之後,終於獲至了一個協定,把這份藏寶圖分割為三份,由三個人各執一份收藏起來,換句話說,這樁秘密即由一而成三,若要前往按圖尋寶,非三人三圖合併不可;寶閣分開以後,三人立時分手,有家的回去安排交待,無家的便去設法籌集銀錢,購買必須設備,他們要用一艘好船,要雇幾名精通航海的船夫,要準備挖掘的工具,大量的食物及生活用品,三個人約定一月為期,屆時相會於‘銅雀埠’外三裡遠的一處小漁村聚齊出海……”
  宮笠問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黃恕言道:“大約一年半以前吧。”
  算了算,宮笠道:“時間很長久了,怎麼到最近才現了端倪,出了紕漏?”
  黃恕言沉沉的道:“近日的變化與風波,亦乃是當年留下的禍患;本來,他們預定一月以後在‘銅雀埠’外的那片小漁村相會,但是,就在回昆與他的兩位拜弟分手之後的第三天,便因遭了風寒而引發一場大病,他病倒的所在,即是我這‘玉鼎山莊’的門口…這一場病,來勢甚凶,回昆的身底子薄,病發之下,又連帶數症並起,使田昆整整床第纏綿了兩個多月,在病發的前十天甚且神智不清,全然陷人了昏迷之中;我本不認識他,但一個奄奄待斃的路人倒臥門前,哪有棄之不顧之理?於是我找人抬他進來,備專房,派專人侍候,並請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替他悉心調治,兩個多月過去,幸而皇天不負有心人,終將回昆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把他的病給治癒了…”
  宮笠微微一笑道:“你心腸不錯、”
  沒來由的老瞼熱了熱,黃恕言辯解著道:“宮大俠,我發誓,我在救他的時候純系一心救人,沒有一絲半點其他的動機,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不曉得他的來歷出身…”
  宮笠安詳的道:“黃莊主,你這解釋未免多餘,我幾曾表示過你救田昆是有什麼‘其他動機’來著?”
  段威忙陪笑道:“宮大俠,舍居停當時可是的確出於慈悲,一番誠意,、救人救難,原是行善積德是樁好事啊,絕無施恩圖報的想法,這一點,我可以拍著胸膛為合居停作證……”
  宮笠淡淡的道:“無須如此嚴重,否則,反見得情虛!”
  乾咳幾聲,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哦,方才我可是說到哪兒啦?”
  笑笑,宮笠道:“你設法將回昆的病給治好了。”
  黃恕言連連點頭道:“是,是我終於將回昆的那身病痛給他調治痊癒,而在經過這一場險死還生的災難後,田昆不但體力衰退,被病魔虛磨了身子,他對人生的觀念也完全轉變過來,他像是看守了世情,看透了人心,對一切都是那麼淡漠,也都是那樣的無動於衷了……
  他向我表示他無家無業,而且也沒有既定的目的,他願意在‘玉鼎山莊’吃份長糧;大家因為武林一派,田昆這個人又頗為忠耿坦誠,我很欣賞他,所以便一口答應下來,給他在莊子裡安排了一名管事缺,好在陋莊雖簡,卻還不愁再多幾個幫手,田昆幹著他的差事,倒也稱職……”
  宮笠道:“他幹了多久?”
  黃怠言道:“一年多;在這段期間,他的表現良好,盡職負責,精明勤快,替我分擔了不少的心事,本來一直像這樣下去,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又舒適,但誰知半截上又出了一樁意想不到的麻煩,欸,大麻煩!”
  段威補充道:“這個麻煩實在出人預料 我們莊主千金的一位貼身丫鬟居然看中了回昆,而且更死心塌地的要跟著他;回昆近四十歲了,猶未成家,原來他早已斷了娶妻的念頭,打算一輩子光棍到底了,尤其在他先為了爭奪傷了兄弟和氣,後一場大病看破人世情的這段辰光裡,對男女之間的這碼子事就更難動心,壞就壞在怡貞這丫頭身上,她竟是恁般知情,不僅主動接近日昆,向他百般的示愛,更一再剖自她對田昆的堅定心意,如此一來,田昆的意念便由冷淡漸轉柔和,由漠然次而活絡,日子一長,他到底沒能抗拒怡貞的一片深情,終於向這丫頭屈服,接受了怡貞的情意……”
  宮笠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這卻也是樁好事。”
  黃恕言澀澀的道:“如若能夠花開並蒂,有情人終成眷屬倒也是樁好事,糟的是,”結果卻並不似這麼個美滿法!“
  官笠詫異的問道:“莫非有人居中作梗?”
  黃恕言沉重的道:“有,但卻不是人在其中作梗,而是天意如此!”
  怔了怔,宮笠道:“怎麼說?”
  黃恕言鎖著眉尖道:“就在田昆和怡真這丫頭情感成熟,彼此深愛不移,到了要說定婚期的階段時,一天雨後的晚上,怡貞到後院井邊汲水,因為雨過路滑一不小心,居然連人帶桶一起倒栽進那口深井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覺她的失蹤,經過大家全力尋搜。方始在井裡撈起了她的屍首,欸卻叫…井水泡得發漲了…”
  段威嘆息著道:“這豈非天意?未到雲河,先斷鵲橋,原是紅晃晃的喜事,頓時變成了白淒淒的哀事,真叫棒打鴛,紅顏命啊!……”
  黃恕言沙啞的道:“一出了這樁慘禍,受打擊最大的不消說便是田昆,但可怕的是他在得知噩耗之後,除了那一陣子悲痛逾恆之外,往後居然一直不曾笑過,也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而整個人卻像是僵木了、麻痺了,一天到晚不言不動,兩眼痴痴的望著雲端,要不就是圍著怡貞淹死的那口井踱著繞著不停,無論他是不言不動也好,繞井踱步亦罷,每每持續一天或整夜,就像是發了瘋一般…”
  段威搖頭道:“後來,我們怕他出事,就封了那口井,又一再開導他,勸解他。但卻半點效果不見,他有時一坐就是一天,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進粒米滴水,有時候他也會獨自到怡貞的墳前呆立上整夜……欸,人到了那等光景,就像失掉了魂,變成一具行屍走向了,再沒有感覺,再沒有思維,就只比死人多喘口氣…”
  宮笠平靜的道:“哀莫大於心死,段兄。”
  段威忙道:“不錯,尊駕說得不錯,田昆可不是心死了!”
  黃恕言也有些悲戚的道:“大約在怡貞過世了一個月吧,有一天,田昆忽來見我,我尚未向他詢明來意,他已直截了當的表示要離開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訴我,他已心如槁木,萬念俱灰,實在不能再忍受這十大凡塵的痛苦,他離此而去,即將落髮出家,在青燈黃卷之間找尋一點精神上的寄託,我當場便大表反對,他苦苦相求,去意甚堅,他更要我體諒他這樣做的無奈,他說我留他在這裡,非但不是愛護他,更是在折磨他,睹物思人,他無法在恰貞生與死相連的環境中獲得心靈上的平靜…最後,我實是挽留不住,只好放他離開…”
  段威低沉的道:“田昆因為心無所系,視世間萬象皆成空幻,臨走前也不願攜帶任何一樣能以影響他意念的物件,是而,他也是為了感恩圖報呢,便將他所收藏的部份密圖送給了合後停,並且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向舍居停全盤托出,更叮囑合居停設法尋找他的兩位拜弟
   施玉虎和顧子安,把三圖合併,取得當年白頭雕彭豐的藏寶,他說,一旦藏寶取到,只求合居停為怡貞每年整修廬墓,按著節令多焚些香紙,他便心滿意足了……”
  宮笠道:“原來,那份圖回昆是送給黃莊主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當時我再三堅拒不受,但回昆卻聲淚俱下,非逼我我收下不可,又說了許多叫人毫無商榷餘地的話,我實是無法推拒……”
  宮笠正色的道:“我沒說你不該收,黃莊主,相反的,你正該收下才對!”
  心裡有些忐忑,因為黃恕言摸不透宮笠言中之意是真是假,他仔細觀察著對方,一面極其謹慎的道:“這…宮大俠可確是如此認為?”
  用力點頭,宮笠道:“當然,一則回昆知恩圖報,正是代表他為人的忠厚摯誠與一片不忘受德蒙惠的心意,再則,這筆財富對他一個看破世情,出家在即的空門中人有何用途?還不如假黃莊主之手施善天下,廣積福慧來得妥當,如此,更可不負彭豐的願望了…”
  黃恕言感激由衷的道:“到底宮大俠是明白人,諒解我的處境與無奈!……”
  宮笠道:“可知曉田昆是往何處出家?”
  黃恕言道:“他未曾明言確實去處,不過,由他說話的語氣裡,我推測可能是‘大悲嶺’一帶的某一處廟宇,他對那個地方似乎有著一份特殊的偏愛……”
  宮笠道:“‘金牛頭府’的人偕同顧子安來此尋找回昆,恐怕就是為了田昆擁有的這份寶圖吧?”
  點點頭,黃恕言道:“正是為了田昆的這份圖。”
  段威也搶著道:“姓顧的無仁元義,可惡透頂,他為了要劫奪這份寶圖,竟然罔顧兄弟之情,昧著良心勾搭‘金牛頭府’的人前來脅迫他的拜見……”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事情的經過如何?”
  黃恕言低聲道:“‘金牛頭府’一行人由‘毒一笑’為首,就在我們現在所坐的這間廳子裡,聲勢洶洶的非要我將回昆交出來不可,他們態度蠻橫,言詞粗暴,不但不講理,簡直連最低限度的教養也沒有,一個個那種霜塵滿面,眉宇悍野的樣子,實在令人又是怯懼、又是憎惡;他們喧囂叫罵,斥喝叱責,不停的恐嚇我、侮辱我,而顧子安更是孤假虎威,在旁幫腔作勢不說,還一個勁的指責他拜見的不是,講田昆失約毀諾,無信無義,想要獨吞這筆藏寶,他表示田昆既然如此手辣,他也就要絕情絕義,邀請別人人夥,來助他劫回寶圖,並且還要對田昆加以嚴懲…”
  段威氣憤的道:“宮大俠,你就沒親眼目睹他們那種跋扈囂張,目無余子的狂態,他們到莊子里來,好歹總是客人,但他們壓根就不把我們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裡,就算在家中關著門罵兒子好了,也不作興這樣的欺人凌人法,不僅咆哮吼叫,指著我們鼻尖辱罵我們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干不淨的用舌尖子創我們的祖墳…那口鳥氣,可真叫難咽啊,若不是莊主一再壓著我們不准妄動,我們即使叫他們活剮了,也非要豁上這條命拼他一場不可宮笠緩緩的道:”這種情狀,我雖然未曾親見,但也想像得出;以“金牛頭府’的勢力來說,可謂吃定了你們,張狂倔傲之態便自所難免了。”
  黃恕言有些激動的道:“我也曾一再向顧子安解釋,說明日昆早時的失約是身不由己,害一一場大病所致,顧子安卻不信,反而連我一起怪上,指我包庇田昆,存心偏袒,更污衊我與田昆沆瀣一氣狼狽為姦;什麼話難聽他就說什麼,什麼傷人話他便端講什麼話,大半輩子了,我沒受過這種氣,但我又能如何?姓顧的有‘金牛頭府’的人撐腰,目的就是找茬來的,他還生恐我不啟釁呢,我知道只要我稍有不滿的表示,他們即會藉詞翻臉,所以,我只好咬緊牙關,一直忍受下來…”
  宮笠道:“這是上策,否則,今天你也就不會坐在這裡與我說話了……”
  往椅背上一靠,他又遭:“對了,黃莊主,顧子安在你面前直言寶圖之事,就毫無隱諱之處?”
  黃恕言道:“沒有,他一點也不忌憚的便嚷出了,‘金牛頭府’的人也並不避諱;我判斷,他們或許認為以我的份量不值得他們避諱,或許認為不會有什麼人膽敢與他們爭奪藏寶,也可能忖度我已知曉此事內情而無須對我隱瞞…總之,他們問話單刀直入,明擺明顯,不轉彎也不兜圈,言詞鋒銳聲色俱厲,逼得人幾乎連招架的餘地也沒有,狂傲跋扈之極!”
  宮笠道:“你承認田昆已將他的那一份寶圖贈送給你了麼?”
  黃恕言苦笑道:“沒有,宮大俠,我沒有告訴他們,其一,我不情願讓這筆財富落到他們手中,財富可以助他歹毒的氣燄,越增邪異的聲勢,他們一旦獲得這筆巨大的寶藏,只怕就更加如虎添翼,不可一世了;其二,這份圖的所有權屬我,他們也沒有資格或任何理由從我處攫奪;第三,我不否認它對我也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這到底是一個驚人的寶藏,我拿它濟貧扶弱,留名于世之外,就算我自己只運用其中的小部份,也足夠終生享用不盡了…”
  笑笑,宮笠道:“你倒相當坦誠。”
  黃恕言懇切的道:“我已向尊駕說過 知無不言,而且絕對字字是真句句是實!”
  宮笠道:“那麼,在你無法交出回昆之後,‘金牛頭府’的人與顧子安又是什麼態度?
  你是如何將他們打發走的?”
  目光透著陰黯,黃怨言郁郁的道:“我何嘗有法子‘打發’他們離開?到了最後,他們像是相信我的話,在仔細詢問回昆離開的日期與可能的去向後,他們方才悻然退去,但臨行前,卻嚴厲的警告我 他們將傾以全力搜尋回昆的下落,如果仍無所得,便認定是我欺騙了他們或者是我在掩護日昆的話,那時他們就會轉回來找我算帳!”
  宮笠道:“你向他們透露過日昆可能會在‘大悲嶺’一帶出家的事麼?”
  黃恕言道:“我怎會告訴這些無賴此項機密?”
  用手指在面前的幾沿上輕輕敲擊了幾下,宮笠沉吟片刻表情穩凝的道:“以你看,黃莊主,他們找不找得著田昆?”
  黃恕言無聲的嘆了口氣,道:“這就難說了,宮大俠,田昆的確實落腳之處,連我都不知道,何況‘大悲嶺’地處荒僻,林幽壑深,形勢隱奇蘊密,大小廟宇又多,要單獨去找尋一個人談何容易?但‘金牛頭府’卻人眾勢雄,黨羽廣植,眼線密布,他們在全力施為之下,所產生的效果又非可以常情去判斷了…宮大俠,這其中尚會有運道氣數的關係,說難也難,說易亦易,一個人的安危禍福,往往都是早經注定,不是人力所可改變的…”
  對黃恕言的這種“宿命論”,宮笠沒有表示意見,也未置可否,他語氣十分冷靜的道:
  “現在,黃莊主,你可以告訴我,你‘比武招親’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了;你說過,若招著一個不理想的女婿,便以祝小梅頂代令媛許身,但是,如果你招著的女婿合你心意,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黃恕言平穩的道:“我‘比武招親’的真正用意,乃是冀圖在眾多應徵者當中,找到一個才貌超群的人來做為我的女婿,然後,以至親的關係,將護圖重任託付,一則助我護圖,再則護圖不成也可偕同我女遠走他方,一個經過嚴格挑選的好手,應該具有此等最低限度的能耐,這就是我的用心,但如最後選的人不合我意,便以小梅頂代我女而嫁,護圖的原則仍然一樣,可是卻只給他假圖不將真圖交付,如此一來,有人幫我保護此圖,小梅的惡疾也將因此‘過’人而愈,那不中意的‘女婿’又可於無形中剷除,小梅的惡疾傳染過去之後,須年餘始發,這年餘時間裡,也該解決此項爭紛了……”
  宮笠冷冷的道:“你的計謀實在不值得同情,完全是損人利己的陰毒把戲,縱然你如此坦白,我卻仍覺得心寒齒冷……”
  黃恕言囁嚅的道:“我已知錯了…”
  沉著臉,官笠道:“其實,你何不用更簡易又光明的法子邀人助拳?譬喻說,托求故友、尋訪能人,或以厚誼,或許重利,相信也可達到你保留的目的!”
  黃恕言急道。“這個,尊駕便有所不知了,我已退隱江湖十有餘年,昔日故舊大多星散,有的失去聯繫,有的早已亡故,寥寥所存,實不足擔此重任;兩道能手雖多,又有幾個膽敢與‘金牛頭府’抗衡?此乃玩命之事,若非淵源極深,試問誰肯相助?再說,請了外人前來,一旦發生劇變,於危急混亂之中,哪個能保證對方不起覬覦之心,這,就遠不如自己的女婿來得可靠了,不論真女婿或假女婿,表面上卻並無二致……”
  宮笠道:“我還有個疑問 除非你所選中的女婿是個藝絕天下,功凌四海的一等一高手,否則,以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夠對抗‘金牛頭府’的眾多強者?”
  黃恕言微現窘迫的道:“老實說 宮大俠,我的希望可不是正想招到一位力敵萬人,天縱神勇的女婿?便退一步說,就算他沒有這樣的本領,至少他能脫穎而出也會是個技藝超凡的好手無疑,他有力量幫我對抗‘金牛頭府’最好,求其次,他也能夠護著我女兒脫走,此圖則仍被我的骨血掌握,不會落到外人手中…如果是假的女婿,他便以為藏著的是真圖,保圖的決心亦不會變異,對方也將以假女婿為目標追究,實際上真圖卻仍在我手中,而不論真女婿或假女婿,這份寶國乃一直交由我女收藏著……”
  宮笠搖頭道:“我認為你未免花費的力氣太大,心思也計算過度嚴密了,你只有寶圖的三分之一尚須湊齊另兩份圖記始能完成一張全圖,姑不論想湊齊另兩份圖的困難,便算你湊得齊,隔著藏寶到手的目的仍然遙遠得很,能否確實找到藏寶之處,寶藏的數目有多少,都還在未知之天,可說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就耗下這麼多心血,投下如許的本錢,這不是顯得太過冒險了麼?”
  黃恕言道。“不然,宮大俠,人要收穫,必須耕耘,代價越高,耗費便越大,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先做準備,未雨綢纓,臨時再要應變,測恐不及;我先要保住我自己的這一份圖,我就擁有了分得藏寶三分之一的權利,我也可以用我保有的這一份圖,來做為向對方兩個藏寶者討價還價的條件,有了圖,我即有依據,即有保障,這份圖是根本,藉此根本,再設法湊合另兩份圖就不算太難了,宮大俠我有了另兩份圖才能尋及藏寶之處,同樣的,他們缺了我這一份圖兜攏也找不著地方,彼此的利害相同,目的無異,而我家當富足,衣食不慮,對方兩個執圖者只怕就不及我這般優裕,他們想要將三圖湊並的意念,我敢說比我還來得急切!”
  這是實言,宮笠不響了,他非常明白,在一筆偌大的財富引誘下,鮮能有人無動於衷,尤其是另外兩個擁有三分之一權利的人,恐怕就更會迫不及待了。
  但,問題是,另外兩個人會用什麼方法來“拼湊’這一幅全圖?他們會使用公平的、溫和的、理性的手段麼?事實上,證明其中之 顧子安,業已採取了暴力的途徑,他不打算與他的拜把子兄弟三分其一,他已投靠了另一個強有力的組合來幫助他攫取他金蘭之交的三分之二所得,很顯然,顧子安如此做的原因,必是他的利益將可遠超過他原先應得的份量!
  “曲江三友”的另一位 施玉虎,如今卻在何處?他又是在打著什麼主意?敲的什麼算盤呢?可以想見的是,他亦必不會捨棄他的這份權益而毫無行動的……
  這時,黃恕言又戰戰兢兢的道:“宮大俠,如今我這‘比武招親’的計劃已經成為泡影,一切打算也俱皆幻滅,沒有人再來助我,也沒有人能為我用,‘金牛頭府’的殺手與顧子安一旦尋上門來,我就只有任其宰割的份,毫無抗拒的餘地,我一死併不足惜,可悲的是更要殃及全莊上下數百性命,而萬一那份寶圖落人他們手中,則更越增其惡,越強其勢,天下善良,只怕就要更蒙受欺凌,遭至危害了!”
  段威也抖著嗓音道:“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請尊駕勉為其難,救救‘玉鼎山莊’,救救天下蒼生,救救舍居停全家……”
  宮笠冷然道:“更要我救救那份藏寶圖,是麼?你們無須抬出這麼頂大帽子來朝我頭上扣,更不必講得如此冠冕堂皇,老實說,轉來轉去,你們還是脫不了一個‘貪’字,捨不得放棄那一大筆遙遠的財富!”
  黃恕言與段威沒有吭氣。
  是的,宮笠一針見血,言中要害,事實如此他們何能辯駁?
  宮笠板著臉道:“黃莊主,你大可不必緊張,田昆將他那份藏寶圖贈送給你的這件事,除了你與段兄之外,還有誰知道?”
  黃恕言忙道:“除了我同段老二之外,只有小女與小梅曉得……”
  宮笠道。“這不結了?‘金牛頭府’的人與顧子安並不知道田昆的圖在你這裡,你只要堅不承認便行,他們總不能硬逼著你變一張圖出來!”
  黃恕言痛苦的道:“宮大俠,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他們能在年餘長的時光之後找著匿居於我處的回昆,便極可能也查出藏寶圖的確實下落來,宮大俠,‘金牛頭府’的厲害我深深知曉,他們不但行事慎密,手段毒辣,更有的是各種狡猾陰詭的方法來達到他們欺冀中的目的,而他們是不會考慮任何人道上的後果的……”
  段威兩頰的肥肉往上抽緊,一副惶恐驚懼的表情:“你想想,宮大俠,你想想,田昆在我們莊子裡當名小管事,乃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差事,平時他又沉默寡言,連莊門都少出,在這種等於半隱居的情形之下,‘金牛頭府’與顧子安等人都能查到他的蹤跡找上門來,這種神通,這種能耐,還不震驚人麼?而世間事,除非沒有,一待有了事實,便極難不漏風聲,誰也不敢保證永遠不出差錯;田昆的那份藏寶國贈給了合居停,一共是五個人曉得。田昆自己,舍居停,兄弟我,還有大小姐與小梅,如今又加上尊駕你和你這位伙計,已是七個人知道此事,將來,豈知不為更多的人獲悉?人一多,嘴就雜,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會露了底,乃是任哪一個也不敢擔保的事啊!……”
  黃恕言接著道:“宮大俠,我之所以心焦如焚,決非杞人憂天,自尋苦惱,因為我在再三研判之下,認為田昆贈圖的這件事,遲早會洩漏出去,‘金牛頭府’和顧子安他們可以使用的查證方法非常多,譬喻說,他們若能找到田昆,脅迫嚴刑逼供,俗語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而‘金牛頭府’對逼供邊招的這一門上更是內行,他們有比三木之刑更歹毒的手段來強迫回昆吐實,官大俠,人再硬扎待到熬不住刑,也就沒有不說的話了;那時,贈圖之舉豈非便漏了出去?再說,他們也揚言如果找不到田昆,便將轉回頭來與我算帳,把我與回昆列為同黨來對付我,他們會用種種方法強逼我說出回昆的下落,也會迫害我的家人,荼毒我的莊友…不論我挺不挺得住他們的酷刑,我卻不能眼看著我的家小、我的手下受害而漠然無動於衷,或是我受不住,或是我的親人受不住,遲早,這秘密會洩漏出去的……”
  段威緊跟著道:“‘金牛頭府’的上上下下,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他們心計之陰刁,手段之邪惡,行事之酷厲,實在令人聞之膽寒,談虎色變,宮大俠,這又豈是我們所能以抗衡的?”
  宮笠淡漠的道:“貴莊上有昔日名揚武林的‘飄絮落錘’黃莊主,下有如段兄等八位大教頭,再加數百健壯勇武的莊友,怎的卻畏怯至此?‘金牛頭府’不是魔窟妖宮,何須這般示弱?”
  段威急切的道:“宮大俠,‘金牛頭府’在你眼裡或許不像我們這樣可畏,因為你也是道上頂尖的人物呀,但我們看來卻委實難以攀附,心驚膽顫,這好比百丈高樓觀遠山,那頭高這頭可也不低,可是站在矮簷下看那遠山,山就越發高得摸不上邊了;‘玉鼎山莊’的這副架勢,唬唬三教九流的二愣子是拿得出,要像‘金牛頭府’這樣的主兒;說句不中聽的話,連往上湊也免了吧 ”
  黃恕言無精打採的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宮大俠,我們全莊上下,傾其全力,只怕也擋不住那天‘金牛頭府’來的幾個人,就更別提人家整個組合的力量了…咱己有多大個能耐吃幾碗乾飯,總該心裡有數,若是我們可以對付‘金牛頭府’,我尚費這許多週轉作什?”
  站了起來,宮笠微皺著眉道:“我實說了吧,我和‘金牛頭府’往昔並沒有結過什麼仇怨,彼此間是河井水互不相犯,他們沒招惹過我,我也沒侵害過他們,這一次,是我一位摯友的一筆血債,在某項跡象上牽涉到他們,事實如何,我尚不能肯定,此往‘飛雲島’,便是去澄清這個疑團,而在這個疑團澄清之前,我若與他們撕破了臉,卻是很不上算的事……”
  黃恕言懇切的道:“”飛雲島’的‘金牛頭府’,素來氣燄囂張,不可一世,明明白白的事他們都蠻不講理,何況尊駕是為了一樁並無實據的疑惑而前往查證?恐怕他們就更不會認帳了;我的意思是請尊駕幫忙助我一臂之力,順便在此靜候‘金牛頭府’的人到來,屆時有什存疑之處,自可當面問清……“
  段威接著道:“只求宮大俠體恤我們,同情我們,在小莊作盤桓,幫我們擋一擋‘金牛頭府’的兇焰,此關得過,全憑尊駕的賜助;尊駕就此前往‘飛雲島’,卻十有八九會與他們發生衝突,何不以逸待勞、等他們來了再做定奪?宮大俠,這裡好歹總不是‘金牛頭府’的地盤,他們再是橫,也不能像在他們那一畝三分地裡的橫上了天,有大夥湊合著,幫不了忙也還可助個威!”
  踱了幾步,宜笠笑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什麼地段裡對我並無影響,江湖闖盪了這麼多年,哪一天不是踩著人家的頭上過,叩山門、卷香壇、踢堂口的事我幹煩了,也沒叫什麼人替我助過威,照樣活到了今天,二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黃恕言惶恐的道:“宮大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絕不是認為可以擋得了你的事,我們只是供效差遣而已,主要的,還是請你幫幫我們,救救我們!
  段威抹了把汗,吶吶的道:“我們一線生機,便全系在尊駕的慈悲上了!……”
  也站了起來,黃恕言走前幾步,顫顫的道:“宮大俠,我可以再跪下來求你,求你發發善心,助我們渡此一劫!”
  沉思良久,宮笠毅然道:“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
  大喜過望,黃恕言趕緊回應道:“但憑吩咐,宮大俠,但憑吩咐就是 ”
  微微揚頭,宮笠道:“第一,將來若是獲得彭豐藏寶,你必須拿出你份內所得十成中的六成周濟貧困,廣行善舉;第二,與‘金牛頭府’和顧子安等的糾葛,你既托我相助,便要完全遵照我的意思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亂我步驟!”
  連連點頭,黃恕言幾乎是感激零涕的道:“我起誓,官大俠,我可以立下字據當眾賭咒,絕對依從你的指示,你怎麼說,我怎麼辦!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決定,休說這兩個條件,便再有二百二十個條件,我也通通答應,斷不反悔擺擺手,宮笠道:”大丈夫一諾千金,言出如山,你也不必如此慎重其事,只要我們口頭上說過了便作數,黃莊主,就這麼辦了。“黃恕言雙手合十當胸,像要掬心以示似的道:“謝謝你,宮大俠,我實在說不出我對你有多麼感激,你此等豪義俠行,不啻恩同再造,德恩齊天,我將永銘於心,刻骨不忘,我
   ”
  揮揮頭,宮笠道:“行也,黃莊主,再多說這些話,就未免顯得虛偽啦!”
  段威漲紅了臉,激動的道:“宮大俠,這可是千真萬確,承蒙賜助,如救命續生,玉鼎山莊上下數百無不感德懷恩,尊駕節美高風,扶危濟難,乃是真正的武士精神,豪俠行徑;尊駕慨伸援手挽交全莊於生死關,兵刀劫,面對強敵更無懼色,似此等磊落豪邁之作為,當今天下,卻哪裡再尋第二個去?”
  說著說著,這位“玉鼎山莊”的“總教頭”居然雙目湧淚,聲音嘶啞,情緒波蕩得要哭將出來。
  宮笠將兩人按回座中,他先讓這兩位喝幾口半涼茶水,把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才緩慢又深沉的道:“二位,客氣話到此為止,我答允幫你們就一定會幫,你們抬舉我與否,同我協助你們的事並不發生關聯;我允諾相助,你們便是半句謬獎也無,我也一樣盡力,反之,若我拒絕,二位即使將我捧上了天也是枉然,我們最好不要再作虛辭,就此準備如何對付‘金牛頭府’的人才是正事!”
  在一旁悶了老久的凌濮,這時才算開了腔道:“頭兒,我認為對於‘金牛頭府’的實力,我們要先做個全盤的了解才是。”
  點點頭,宮笠道:“黃莊主是否比較詳知?因為我與‘金牛頭府’素無交道,是而對他們內部的組合情形與實力深淺便不太清楚,只曉得他們從孫嘯開始那五個當家的人物!”
  黃恕言道:“這一點,我卻較尊駕多知曉一些,自從對方找上門來之後,我也暗中對他們做了一番刺探工作,花了不少精力在這上面!”
  宮笠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很好,多了解他們一些,我們便可少些失誤。”
  轉頭望向段威,黃恕言道:“你先向宮大俠詳稟所知,有未盡之處,我再居旁補充。”
  段威頷首道:“是 宮大俠想是已經曉得‘金牛頭府’共有五個當家,依序為‘隻手奪命’孫嘯、‘獨日夜叉’邢四娘、‘毒一笑’潘光祖、‘紅巾’雷雄、‘大勾爪’黨陰;再下來,他們有四名‘飛雲手’,這四名‘飛雲手’為‘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怒牛’韋大峰;另外,尚有六名‘右角郎’、六名‘左角郎’,屬下擁有剽悍爪牙約五百餘名,大小船艇百餘艘百余艘解釋道:”所謂‘飛雲手’,‘右角郎’、‘左角郎’等等,全乃‘金牛頭府’一於好手的等級稱謂,飛雲手’最高,‘右角郎’次之,‘左角郎’再次,下面就是一般頭目與幫眾了…“宮笠算了算,道:“孫嘯的這股子勢力,委實是不小,連他加人,就擁有好手二十一名之多,再加上那些瓜牙嘍囉,力量就頗為可觀了,我看這傢伙野心很大,他不只想海上逞強,更似乎有據島稱尊的意味了……”
  段威道:“宮大俠,或者其他的幫派組合也有能擁這麼些好手與兒郎,但是及得上‘金牛頭府’那種精銳英萃的只怕太少,他們的硬把子可說全是千百選一,嚴格挑揀,歷盡磨練,結結實實一等一的厲害角色,沒有濫竿充數的次等貨,更沒有名不符實的二流子,哪一級的人物,即有他本職上的功力,半點也不含糊,他們的硬把子拿出來,一個可比人家三個用,確實勇猛強悍,令人難攫其鋒!”
  點點頭,宮笠道:“這個,我明白,孫嘯一向是個人物,他有一般江湖上領導者的野心、慾望、魄力同果敢,但是,他更有某些江湖道上的領導者所缺乏的陰狠、寡絕、殘酷與深沉……這不是個易鬥的對手,尚未和他接觸,我業已有著艱辛的感覺了!”
  黃恕言低沉的道:“宮大俠,孫嘯也是江湖上名聞退爾的‘一魔’之 ……”
  宮笠道:“不錯,他是‘三魔’之一。”
  似乎猶豫了一下,段威謹慎的道:“宮大俠,以尊駕的名望聲威來說,無論哪一方面也不在那孫嘯之下,他是‘三魔’之一,尊駕更是天下無雙的‘一毒’,尊駕的看法,是不是力足擒伏孫嘯與他的一幹爪牙而安渡此難!”
  宮笠凝視著這位有“黃耳”之稱的“玉鼎山莊”總教頭,不禁微笑道:“段兄,你是內行人,怎麼卻說的是外行話?”
  段威有些面紅耳赤,他尷尬的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尊駕的英武而言,‘金牛頭府’也一樣要望風披靡!”
  宮笠平靜的道:“千萬不要低估了敵人,段兄,輕敵乃是武家大忌,再說,對方亦並非道上的龍套角色,相反的,他們都是最難纏,最兇狠的強者,在這一批強者之前,我何敢狂言‘力足擒伏’?”
  黃怨言忙道:“但尊駕威凌七海,譽滿天下,‘金牛頭府’的那干人再是凶悍,也未見得能佔到尊駕的上風,在尊駕面前得了便宜!
  宮笠淡淡“不要對我的能耐太過迷信,黃莊主,我也只是個人,而人的力量有其極限,卻不是浩蕩無垠的;你們若問我有幾分把握制服對方?我可以告訴我們,連一份把握也沒有!”
  黃恕言與段威兩人齊為一楞,一愣之後隨即堆滿了笑容在臉上,黃恕言乾咳一聲,趕緊道:“宮大俠果是一代大豪,不但氣宇恢宏,更且虛懷若谷,尊駕真是謙恭君子,對尊駕的行事為人,我們卻又增多了幾分景仰和欽佩…”
  宮笠道:“黃莊主,先別忙著對我謬譽,我請你們記住一個與敵交陣前的重要原則,不揣測、不誇張、不狂妄,只求盡其在我,傾力而為也就是了。”
  當然,這是一種變相的教訓與勸諫,黃恕言和段威自是心裡明白,兩個人除了喏喏之外,再也不敢用美譽華詞堆砌成帽子往宮笠頭上戴了……
  現在的時刻,已近黃昏。
  “玉鼎山莊”的莊友們已將場中的擂臺椅座與各式花花綠綠的布招紅聯拆卸,人來人往,浴在那一抹淒幻豔麗的夕照晚霞中,便特別有著一種零落空洞,曲終人散的迷茫意味了!
  宮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緊促,直到如今,他還不能肯定自己答允幫助黃恕言的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確。
  在“玉鼎山莊”的莊後,有一處少有人跡的所在,那是由一片竹林,一條小溪,幾塊奇雅山石組成的地方,很幽靜,也很隱密,居高臨下,煙籠阡陌或是遠水近樹,盡收眼底。
  宮笠便獨自坐在一塊臨溪的平石之上;來到“玉鼎山莊”,業已是第三天了,三天來,情況是一片平靜,就有如一泓池水,體說波濤,連一圈漣漪也沒有,他所等待的風雨並未湧合,在這種十分單調的等待中,反而更覺得無所事事的落寞了。
  他在黃恕言與段威的苦苦要求下,終於答應了對他們伸出援手,其中的原因,有一份先天性仁俠尚義的精神所引使,也帶著那麼一抹悲憫和同情,當然,黃恕言的坦誠與處境的危殆也令他不忍撒手不過,最重要的,他自己也正須藉著這個機會查清他老友賀蒼的冤死之謎。
  黃恕言這個人,宮笠在經過這幾天的細密觀察之後,發覺這位“玉鼎山莊”的莊主個性同內涵都非常微妙,他很貪婪,但卻不掩飾他的貪婪,也可以將他的“貪婪”加以限度化,他曾有過名望,亦注重顏面,可是,他卻不諱言內心的憂慮與恐懼,他是個有仁慈心的人,而他卻也懂得運用計謀圖利於自己 計謀是陰毒又多少有些齷齪的;他表面堂皇,為人行事也堪稱公允,但有些作風,卻又迫近卑鄙和自私,總之,他是一個好與壞,正同邪揉合和起來的人,他的個性有著矛盾,矛盾又反映他本質上的善惡泛隱,似這一類不好不壞,亦好亦壞的人,宮笠的確是見得不多。
  但是,他結果總留下來了。
  他在等待,很無聊,很枯燥,又很煩悶的在等待。
  今天,他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裡,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散散心,透透氣。
  凌濮沒跟著一起,但宮笠已交待過他自己去的地方。
  愛靜的人,往往能在無意間尋到靜的環境 配合個人喜好的環境。
  這裡很靜,空氣也很鮮潔。
  宮笠坐在石塊上,目光凝視著往下流去的溪水,溪水很清澈,映出他的倒影,而倒影在波動,就好似他這時的心緒卻並不平靜。
  他想得很多,但思潮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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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千回百曲心計苦b

  一些過往的、湮遠的,或近前的、不久的回憶,有些模糊,有些卻清晰,可是,不論模糊或是清晰,都難得有個連貫的畫面,偶而一現,只憶及部份,便又紊亂成一團了,像無數根蛛絲咬合著,難得理出個頭緒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細碎的、輕悄的腳步聲打擾了他的沉思。
  沒有回頭查視,他已知道來的人是個女子,只有一位。
  腳步聲很輕細,但卻活躍暢快,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
  宮笠仍然凝視著流水悠悠,他不曾有過任何反應,恍同不覺 他討厭在一人獨處的時候有第二者闖入他暇思的天地之中。
  半晌 一個清脆卻柔美的聲音傳自他的身後道:“不轉過臉來看看我?宮大俠!”
  緩緩的,宮笠轉回臉去注祝那說話的女子 眼前像突然迸發著一片炫耀的光輝,就站在六步之外的那位少女,竟是如此俏麗的一位佳人,美得清逸,美得脫俗,美得有一股飄然不似凡塵所屬的靈透之氣。
  她穿著一襲雪白的綢質衣裙,瀑布似的濃黑青絲披於雙肩,齊額以一條寸許寬大白絲帶勒住;混身上下鮮潔明爽,點塵不染,看上去白淨極了,也柔婉極了。
  現在,她正以那雙水漬漬的丹鳳眼兒含笑睇視著宮笠。
  非常禮貌的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姑娘想必是黃莊主的千金了?”
  輕輕點頭,那位美麗如畫中人的少女道:“我是黃媚。”
  宮笠靜靜的道:“人如其名,果然風華絕代,嫵媚無比。”
  黃媚嫣然一笑,道:“你見了我,似乎並沒有什麼驚訝或是怔愕的神情,就算你在說話,語氣也好平靜;宮大俠,你修心養性的功夫的確高人一籌!”
  宮笠笑道:“見到了你,就必須要驚訝或任愕麼?”
  抿抿唇,黃媚道:“宮大俠,我老實說,極少極少有人能在初次和我見面的那一剎裡把持得如你這般穩定 他們有的驚奇,有的呆愣,有的張口結舌,有的失魂落魄,奇形怪狀,不一而足,但卻不似你這樣,似乎無動於衷。”
  宮笠安詳的道:“你的確很美,黃姑娘,你的美已超出我預料中的太多了,我不否認我也感到驚訝與意外,但卻不至於到你所形容一般人那樣的程度;我欣賞世間一切美的事物,可是,我不受蠱惑更不沉迷,僅是欣賞而已,因為超然物外,便無所欲求,這樣,自然剛毅不屈,心不二念了。”
  黃媚嬌柔的道:“宮大俠,你真是位方正不苟的豪士。”
  宮笠道:“不敢,這叫定力。”
  黃媚淺笑如花:“定力?”
  宮笠清悅的道:“不錯,在這上面修為的深淺,足以影響一個人名譽的清濁或生命的長短,我希望活著做個站得直的人,就必須在定力上下功夫。”
  凝視著宮笠好一會,黃媚的眸瞳中神色複雜,半晌,她幽幽一嘆,形態之間,已完全迥異於方才那種近乎佻達的逗俏,美豔的面龐上,浮漾著的是一片深沉的抑鬱與化不開的愁悵道:“爹告訴我,說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堂皇的大丈夫,現在看來,你確然是的。”
  宮笠道:“令尊大客氣,他素來習慣於謬獎我。”
  黃媚望著宮笠,輕輕的道:“宮大俠,有幾句不知輕重的話,我想請問 一或者很不得體,但我必須要問過之後才能定心,因為,這涉及我的自信與自尊…”
  十分謹慎的,宮笠道:“請說。”
  略一猶豫,黃媚垂下視線道:“在此時來說,你後悔了沒有。”
  微微一怔,宮笠迷惑的道:“後悔?黃姑娘,我還不大明白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哪一樁事?”
  臉色蒙起一抹淡赧,黃媚的聲音更為悄細道:“我!…
  我是指…你拒絕‘招親’的這件事!“
  宮笠沉默了一會,表情很古怪,他道:“必須要後悔麼?”
  黃媚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低怯怯的道:“宮大俠!在你見到我之後,你不認為你拒婚拒得太早了點?我是說,我應該配得上你!曾有許多人,不,從來沒有人能令我滿意!”
  這不僅是“自信”與“自尊”的問題,黃媚的話裡,更隱約透露了她的“自負”,對於她本身容貌及姿色的“自負”,而確然,她是應該自負的,她充分的具有自負的條件,但是,宮笠在答覆上卻覺得有些困難。
  後悔麼?當然不,可是,下意識中卻又有那麼一點怨艾;一個人儘管不想佔有某一樣美的事物,但棄得太快,也何嘗不是一樁孟浪的事?
  宮笠微笑道:“你實在很美,黃姑娘,美得出人意料;如果在另一個環境或另一個際遇中,我恐怕真會後悔憑白失去這個福份,不過,眼前我總算心安理得,因為我原不是為參加這場‘比武招親’來的,本來不打算得到的東西,一旦失去,便不該有太多的惋惜,縱然那樣東西是如此的美好……”
  黃媚的神情平緩了許多,她柔柔的道:“宮大俠,你是說明,你並不鄙夷我,輕視我,或者看不上我?”
  宮笠道:“當然不。”
  黃媚眉頭舒展,形容清朗的道:“我一直在想,宮大俠,設若我們在這件事以前先見過面,可能後果便會有些不同了,你認為對不?”
  宮笠頷首道:“非常可能。”
  黃媚嫵媚的一笑,道:“宮大俠,說真的,我一向看不上別人,如果自己竟也被別人看不上,我這一生都會耿耿於心,永遠覺得是一樁羞辱……”
  宮笠正色道:“黃姑娘,話不能這麼說,男女之間的情感或緣份,並非完全築於外在的姿容上,姿容只是一部份條件而已,卻非是絕對的因素;這其中,尚有許多許多的原由,譬喻興趣的投合,相處的融洽,了解的深淺,品德的完缺,內在的含蘊,環境的變幻特殊的機緣等等……你大約很少看到足堪匹配的郎才女貌撮合在一起的卻並不太多,而醜男醜女,也不一定就在情場上競爭不過他們俊俏的對手;黃姑娘,你很美,但我希望你能有更美的內涵,如此,則齊全了……”
  黃媚沉思了片刻,十分平靜的道:“宮大俠,你說的話很有深度,我不否認,啟示了我許多,雖然我也早就知道這些個道理,但由你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感受上,似乎又有些不同!”
  宮笠微笑道:“言而無意,卻是一番善意,姑娘不以為怦,我已覺得收穫不少了。”
  黃媚輕撫鬢角 這個小小的動作也充滿了女性的嬌柔與優雅風姿 她笑著道:“你好直爽,但直爽的人往往也都是好人。”
  宮笠道:“我不敢自承是好人,黃姑娘,某些地方,我也並不善良,真的。”
  笑了,黃媚道:“你喜歡沉默,可是,靈巧極了。”
  宮笠瑩爾道:“短時間裡對一個人的性情下斷語是不易太正確的,黃姑娘。”
  黃媚道:“但我相信不會看錯。”
  腳尖在地下點了點,宮笠道:“對了,你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黃媚眨動著眼睛,抿唇一笑道:“這是我的地方,宮大俠,我在沒事的時候,經常獨自來這裡坐或是尋思些問題,或者散散胸中的鬱悶,偶而,也只為了求取那份單純的安靜,所以,是你侵佔了我的小天地!”
  宮笠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在喧賓奪主了。”
  黃媚好奇的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宮笠道:“出來走走,無意中發現的,此地很靜、很雅,也很隱僻,適合於一個正想獨處的人 這既是你的小天地,足證這小天地的主人也有那份飄逸的氣質。”
  黃媚喜悅的道:“你是告訴我,我不俗?”
  搖搖頭,宮笠道:“似你這樣明媚秀麗的少女,怎會與俗字結緣?所以,我認為令尊用你的人做為其別具目的的‘彩頭’,做為他計謀中的‘鴿’,未免是暴殄天物,對你而言,也是一種猥褻,一種冒犯,太不值了。”
  黃媚默然不響,垂下頭來。
  宮笠又道:“女孩子的終身,應該有一個綺麗與夢幻中間過程,縱然沒有,也須由父母來作主,挑揀一個合宜的對象,卻不能似搶彩球那般供人去爭奪,這樣一來,不但粗陋,更失去婚姻的端莊與女孩子本身的期冀了,沒有人可以有權力剝奪這些端莊及期冀,否則就是不智,就是霸道,就是殘酷。”
  仰起麵龐,黃媚的臉色微動:“你說得對,宮大俠,你說得很對,但是,爹是無可奈何的,我也是無可奈何的,爹有他老人家的苦衷……”
  點點頭,宮笠道:“我曉得他的那些苦衷。”
  黃媚深長的嘆了口氣道:“宮大俠,做人子女的,對父母應該有所犧牲,這是倫常,也是報答,尤其是在父母需要這種犧牲的時候,就更義不容辭了,你說是嗎?”“宮笠低聲道:”是,但令尊的根本動機…“
  打斷了對方的話,黃媚道:“我不管動機,宮大俠,我不管,我只問爹爹有沒有叫我這麼做,爹爹要我如何我即如何,爹爹的理由卻不該懷疑。”
  宮笠道:“犧牲你的終身幸福來為一樁遙遠的財富做賭注也不該懷疑?”
  黃媚容顏湛湛的道:“即是叫我去死,亦然如是 宮大俠,女子三從,首須從父。”
  微喟一聲,宮笠道:“你是個孝順女兒,雖然盡孝的方式值得商榷,但總是可佩!”
  黃媚幽幽的道:“宮大俠,爹是位好人,他老人家在進行這項計劃的時候也很苦惱,不但苦惱,更十分愧疚 對他自己,對我,以及對某一個可能遭到惡果的人!”
  宮笠道:“這一點,我很相信。”
  黃媚忽然振作的道:“現在好了,宮大俠,有了你的幫助,一切都轉向開朗,我們滿心的陰霾,愧疚、不安,都一掃而空,我覺得坦然多了。”
  苦笑一聲,宮笠道:“不過,心理上沉重的卻換成我了。”
  黃媚赧沈道:“我們不知該如何來感激你才好!”
  宮笠的唇角勾動了一下,道:“無須客氣,我已向令尊開過條件。”
  黃媚道:“我也明白,但是,那條件對你並無補益!”
  宮笠嚴肅的道:“人,不必事事求利於己,總也該替旁人做點什麼,無論這一次的情勢在將來如何演變,我業已盡到自己行義江湖的本份了!……”
  黃媚有些迷惘的道:“宮大俠,你就不想為你自己要些什麼?不想替自己多掙點財富?
  緩慢的,宮笠道:“我想但我只求適份適可,夠我自己的需要就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黃姑娘,大貪婪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黃媚道:“你這麼淡泊?”
  搖搖頭,宮笠道:“這不是淡泊,黃姑娘,這是‘知足’,很簡單的一句話告訴我們:”知足常樂’,世間有許多物欲上的引誘,豈能俱皆求取?這是自惹煩惱的根源,我們本身的謀用夠了,便該適可而止,壞在許多人不知道適可而止,因此,天下、人群之中,紛爭乃就層出不窮了!“
  思慮著,黃媚恍若參透了什麼一樣,她慢慢的道:“是的,宮大俠,許多人都不知道應該適可而止!”
  宮笠站向一側,笑道:“你看,和你談了這麼一陣子,卻是都在罰站,忘了‘讓位於賢’啦,黃姑娘,請恕失禮,你過來坐著歇會吧!”
  黃媚嫣然笑道:“沒關係,我甚至忘記自己還在站著呢。”
  讓開兩步,宮笠正想說什麼,山莊那邊,已有一條人影宛如鷹隼飛騰般閃掠奔躍,上來那人的身法好猛好快!
  目光一掃,宮笠已認出來人正是他的老搭檔凌濮!
  這時,黃媚也發現到凌濮的身影了……
  怔了怔,黃媚道:“有人來了,會是誰?”
  宮笠沉靜的道:“那是我的一位伙計,凌濮。”
  神色頓時緊張起來,黃媚忐忑道:“凌大哥的樣子像是非常急切……會不會是莊子裡出了什麼事?”
  宮笠道:“我想是有了事情,否則,他不會如此匆忙。”
  臉色泛了點蒼白,黃媚憂心忡忡的道:“可能就是‘飛雲島’、‘金牛頭府’那些橫行霸道的兇人找上門來了!”
  宮笠穩如磐石般道:“如果是他們,也不必驚慌,我們等待的不正是這件事?”
  半空中人影騰翻,凌濮滿頭大汗的由高處飛落。
  宮笠迎上幾步,冷沉的問道:“有情況了?”
  凌濮透了口氣,回道:“剛剛有人闖上了‘玉鼎山莊’的山門, ,來勢可兇惡得緊呢,我馬上急著到這裡向頭兒稟報來啦!”
  宮笠道:“‘金牛頭府’的人?”
  搖搖頭,凌濮抹了把汗道:“不,‘癩頭瘸子’鮑貴財,以及他那老混球的師父‘拇指圈子’廖衝!”
  有些意外的“噫”了一聲,宮笠道:“”竟是他們師徒,凌濮,他們來這裡作什麼?“凌濮臉上的肌肉扯了扯,低促的道:“鮑貴財未能雀屏中選,在最後關頭被頭兒你交待了下去,他師父廖衝即是領著他前來興師問罪的,頭兒,你打了孩子,可引出人家大人來了!”
  站在後面的黃媚,忍不住咬著牙道:“真是豈有此理,天下豈有這樣強橫霸道,輸打輸賴的人,他們師徒就不顧公義,不畏人言,不怕失格嗎?”
  凌濮這時才仔細望向宮笠背後的黃媚,這一看,他的反應卻大不如宮笠 一下子目瞪口呆,一雙眼珠子都似發了直!
  嗯,“定力”,“定力”。
  宮笠匆匆為兩人引見了,然後他道:“走,我們下去。”
  凌濮如夢初覺“啊”了一聲,趕緊道:“是,是的,我們該回莊子裡了!”
  黃媚焦灼的問道:“凌大哥,現在廖衝師徒可已與家父他們動上了手?”
  視線近乎貪婪的粘在黃媚那張姣美的臉龐上,凌濮竟有些失措的道:“啊,呃,哦,還沒有,還沒有,他們正在罵山門,發熊威,指陣叫名呢,黃姑娘,你放心,姓廖的這對混帳師徒不是衝著你家老太爺來的,乃是對著我們頭兒來的,他要為他寶貝徒弟出口冤氣報那一箭之仇!”
  宮笠招呼一聲,搶先飛掠而出,凌濮猶不忘向美人獻殷勤,趕緊做了個讓黃媚前面的手式,然後,方才跟著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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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氣燄凌人拇指圈

  在“玉鼎山莊”的大廳之前,圍擁著好一些人,但說話的卻只有兩個 黃恕言,以及站在他對面六七步遠的一個怪人,說那人“怪”可一點也不過份,一顆毛髮篷亂的腦袋,再按上比例奇突的五官,黃疏疏的眉毛,瞇成兩條縫的眼睛,紅酒糟鼻子下面是一張嘴唇肥厚的“海口”,每一開聲說話時,那一口黑黃交斑的老牙確實夠瞧的,然後,再配上一雙招風耳,零散的幾點淡麻子,便組合成這位“怪人”的全副尊容了。
  然而,最令人驚目驚心的,卻是掛在這人頸子上的一圈項鍊,那不是金鑄銀治的,亦非什麼珠串玉環,赫然是串連著那樣多的指頭,人的大拇指頭,這由無數風乾的,癟黃泛黑的大拇指所串成的圈鏈,業已由這人的頸間垂掛到腹部了,如此可怖的一付項圈,襯托著這人的五短身材,便無形中流露著一股特異的怪誕氣息,洋溢著那樣令人惴惴不安的殘酷意味,於是,怪誕加上殘酷,就便得這個人更增添了妖魔似的猙獰同陰森了……是的,他即是天下武林道中鼎鼎大名的“二邪之一”跺跺腳可使山搖地顫的拇指圈子廖衝。
  圍擁在四周的“玉鼎山莊”人手可確實不少,約摸有百餘人之數,且個個神情緊張,手按兵器之上,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但架勢是足夠了,氣勢卻不大相襯 人人的表情裡,都掩隱不住那股子驚恐與惶驚,就連黃恕言及他的八位“大教頭”,也個個心驚膽怯,舉止失措,言談之間是恁般的恭卑畏怯,低聲下氣,連頭皮都硬不起來了……廖衝大馬金刀的扠腰站著,形態活似個人王,頭微昂,鼻孔朝著人,倔傲跋扈,目無余子的神氣表露得淋漓盡致,人木三分,癩頭子鮑貴財則拘拘束束靦靦腆腆的垂手站在乃師身後,模樣卻與廖衝大異其趣,這位奪魁敗陣的仁兄,此刻的形色竟顯得如此的扭捏又羞赧……黃恕言的老臉泛黃,汗水涔涔,他一面在抹汗,一邊笨嘴笨舌的在向著廖衝解釋:“……前輩千祈垂察,我們天大的膽,也不敢有絲毫藐視或怠慢賢高徒之意,前輩,只因這場‘比武招親’是早定下的規矩,最後獲勝者方為雀屏中選者,所以,哦,限於定格,我們雖有心巴結賢高徒這門親事,但礙於事實成規,也只好忍痛放棄,前輩,以前輩的威望來說,我們平時要想沾邊猶不可得,此等大好機緣,若非迫不得已,又哪裡願意失之交臂?我們!
  廖衝哼了哼,大刺刺的以他那特有的沙啞嗓門道:“少放這些狗臭屁,奶奶的,我生平就只有這一個寶貝徒弟,他前來應你們這招親的買賣,就是給你們天大的面子,換句話說,就是你們的榮幸,你們這片鳥莊子的上下毛人等自該心裡有數,一概順從,我徒兒贏也要贏,不贏也要贏,否則,就是不給我臉面,不給我臉面即是要得罪我,得罪我等於與我結仇,嘿嘿,既然結仇,你們不妨問問自己有幾顆狗頭能給我搬的l”
  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黃恕言一張臉孔更是慘變,他哭喪著臉道:“這是誤會,前輩,這純是一場誤會,我們怎敢不給你老顏面?又怎敢稍有開罪之處?至於說和你老結仇,天啊,更是從哪裡講起呢?前輩,掬誠稟告,委實是格於規矩,愛莫能助……”
  “呸”的吐出一口黃粘粘的濃痰,廖衝火辣的道:“規矩?什麼規矩?卵蛋規矩,我老夫說的話才算話,我老夫定下的規矩才叫規矩,你們是什麼工八兔子賊?也配談規矩!”
  黃恕言瑟縮的望瞭望腳尖前的那塊黃痰,呼懦著道:“前輩……務祈恕宥,千請諒解…”
  廖衝粗暴的道:“不行,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我的徒弟白忙活了一場就這麼算了!我老夫的面皮就這麼被掃?奶奶的!我師徒倆是幹啥吃的?沿門討飯的叫花麼?容得你們這片鳥莊的一乾毛人如此侮弄?他奶奶的!”
  黃恕言陪著笑臉道:“前輩言重。前輩是太也言重了!”
  在黃恕言身後的段威也趕緊哈著腰道:“舍居停對前輩素來欽佩無已,敬仰有加,可謂五體投地一片虔誠,豈敢對前輩稍有失敬之處?前輩!”
  臉色一沉,廖衝睜開了眼叱喝道:“咦!你他奶奶又是哪一號的人物!是由哪個老鼠洞裡鑽出來的邪龜孫?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真他奶奶不自量力。”
  段威又是尷尬,又是氣憤,又是懼怕與無可奈何的乾笑道:“小的是,哦,本莊‘總教頭’,賤姓段,單字一個威,有個匪號,人稱‘黃耳’!”
  廖衝陰沉沉的道:“我只有一個徒弟,卻也不會同你攀親家,要你羅哩囉嗦幹什麼名號!套什麼近乎!你再不趕快閉上你那張鳥嘴給我滾到一邊,你不是叫‘黃耳’麼!看我能不能馬上把你變成‘沒耳’!”
  猛的哆嗦了一下,段威慌忙往後退避,他深深明白,如果“拇指圈子”廖衝真要將他變成“沒耳”絕不是一樁什麼難事,人家只要略微勾勾手指,說不定他還不止只是“沒耳”而已…“哼啊”一聲,廖衝出口又是一塊黃痰,他慢吞吞的道:,“我說黃恕言,你們那場‘比武招親’的結果,我宣布無效,另外,我宣布我的徒兒是獲勝者,他也就是你的女婿。”
  大大呆了呆,黃恕言氣急敗壞的道:“哦,前輩…這!
  這似乎不太……不太合宜吧?“廖衝瞇著一雙眼道:“我倒不明白,有什麼不合宜的?”
  黃恕言幾乎要掉下淚來似的噎著聲道:“前輩,可是……  這不合‘比武招親’的規則…”
  嘿嘿一笑,廖衝道:“你所訂下的‘比武招親’規則不合我的脾胃,所以通通取消,以我現在的規則為規則,我的規則,是我的徒兒獲勝,他是唯一的,也是當然的人選者,其他的那些鬼頭蛤模臉一律滾蛋,不論勝負完幸劃出道外!黃恕言,我這樣做不是蠻橫,有其大道理在,因為你在武林中的一切都不及我,所以你的主意和我的主意若是有所牴觸,那麼,你的主意便只好失效,要是不然我就開始一顆一顆摘下你們‘玉鼎山莊’眾人的腦袋,你們不要腦袋呢?還是遵從我的規則行事!”
  面頰抽搐著,黃恕言像是呻吟般道:“老天……前輩,但……但已經有了一位人選者了……這……”
  手摸著肥厚的下巴,廖衝道:“這簡單,花點錢把那想吃天鵝肉的混帳小子攆走就行了……”
  黃恕言吶哈的道:“前輩……恐怕不行吶……”
  廖衝斜眼望著對方,語氣不善的道:“有什麼不行的?”
  咽了口唾液,黃恕言道:“那人……那人的武功很高。”
  怪異的笑了,廖衝道:“武功很高!嘿嘿嘿,不成他唬住了你這愣鳥卻尚能再來唬我?
  你放心交給我來打發,他如不走路,老夫我包管讓他橫著出去!”
  黃恕言舐舐嘴唇,表情十分痛苦的道:“像這樣做,前輩,在武林道義上來說,似乎有些講不過去。”
  廖衝細眼突瞪,大聲道:“什麼武林道義!奶奶的,我就代表武林,我的話就是道義,其他一概不論,黃恕言,你他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在這裡推三阻四,一個弄毛了我,我先他奶奶摘下你的人頭當球踢!”
  這時,站在他身後的鮑貴財,目睹黃恕言的狼狽像,似是頗為不忍,他輕輕扯了扯乃師的衣角,結結巴巴的道:“師……師父……你你老可可也別太太過叫人人家為難。”
  廖衝呵責道:“你也少囉嗦,不中用的東西,叫你來這裡‘白手撈魚’娶房媳婦,卻偏偏弄了個灰頭土臉,兩手空空回去,真是雜木樹的果子,上不得大臺盤,你丟人,連我這做師父的也跟著面上無光,還有臉幫著人家說話?哦呸!”
  縮著頭,鮑貴財是一臉的委屈加上一臉的羞赧,吭也不敢再吭了。
  廖衝又火暴的道:“怎麼說!黃怨言,我的耐性並不好,你不要把我惹翻了。”
  滿頭的大汗,黃恕言心中急著在叫救命,他左探右望,焦灼不已 他奇怪為什麼官笠和凌推至今尚未露面!
  事情到了這等辰光,要想安然過關,除了宮笠之外,別的人也實在是沒有法子“罩”得住這橫行霸造的師徒兩人“玉鼎山莊”其餘的莊友們,雖然包圍在四周形成一圈人牆,卻一個個木樁似的都在發愣,誰也沒膽子敢挺身而出說上一句話,因為連他們馬首是瞻的莊主與教頭們全洩了氣,他們又算老幾!哪個還挺得直腰桿子來充能!
  事實上,“拇指圈子”廖衝的名頭太過響亮,舉凡知道這個老魔星的人,誰也對他都打心底起寒栗,避之唯恐不急,去觸他霉頭,除非是壽星公吃砒霜 嫌命長了。
  而人是只怕命短,不嫌命長的。
  廖衝目光睥睨,加重了力量道:“黃恕言,我還在等你的回話,你磨蹭什麼玩意!”
  黃恕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面青唇白的道:“前輩……呢,是不是可以……再容我考慮考慮!“廖衝鼻孔朝天的道:“不必考慮了,我沒這麼些閒功夫等待。”
  吸了口涼氣,黃恕言期期艾艾的道:“這!這未免!有點強人所難。”
  大喝一聲,廖衝嗔目道:“你說什麼?”
  在黃恕言的背後,段威急得幾乎要嗆出血來,他暗裡連連頂了黃恕言幾下,硬著頭皮越眾而出,垂手躬身誠惶誠恐的道:“回前輩的話 舍居停的意思是說,他尚須略微斟酌斟酌……”
  兩眼望天,廖衝大刺刺的問道:“你是何人?”
  呆了呆,段威忙道:“先前業已拜謁過前輩了,小的段威……”
  廖衝僵硬的道:“退下。”
  段威連聲稱是,唯唯喏喏的又退向後面,一邊朝黃恕言連使眼色。
  哼了哼,廖衝道:“看樣子,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是你們逼得我開殺戒,也怨不得老夫我心狠手辣了,就先摘下十顆人頭再說 ”
  猛古丁的,鮑貴財拉住了他師父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師師父,師師父,你老是來替徒徒弟要媳媳婦的,卻怎怎生能開開殺戒,將將來俺俺們成了親親家,不不能弄得血血……
  淋淋的啊……”
  廖衝大吼道:“奶奶的,他們不給媳婦,為師的不殺怎的!”
  鮑貴財可憐兮兮的道:“師師父,俺俺只要那那小娘子,俺俺不要殺人,師師父,求求你你老,就再再忍一會,別別把事事情搞砸……砸了……”
  廖衝火冒三丈的叫起來道:“沒出息的東西,不殺他們幾個,他們不肯給那小娘子哪!
  奶奶的,你這混球心裡也就只記得那個小娘子,偏偏又叫為師的作難!”
  鮑貴財哭喪著臉道:“若若是師師父開殺戒,說不不定那小小娘子就會怨上俺,越發不肯嫁給俺做媳媳婦了,師師父,眼下殺殺不得啊……”
  怔了一會,廖衝惱怒的叱喝著道:“黃恕言,你那女兒的事暫且擺著,先把那個挫敗我徒兒的野種叫出來,打了小的出來老的,他要能連我一起收拾了才是英雄,今天我來到你這片馬莊,一半是為了我徒兒要媳婦,另一半,也就是要會會這個吃了狼心豹膽的王八羔子,我要看看,他是個什麼三頭六臂,居然有這麼個張狂法,他奶奶的!”
  黃恕言用衣袖抹著汗水,心裡直叫,宮大俠,宮祖宗,宮老太爺,你怎麼還不來救命呀!
  眼看著這“拇指圈子”就要活剝人皮啦……他的臉泛青黃,聲音也就哆嗦個不停了:
  “回回……前輩的話,他……那人……等歇會就來……“廖衝惡形惡狀的道:“還等個鳥?
  馬上去給我找來,黃恕言,如果你膽敢包庇他。我可以告訴你‘玉鼎山莊’就得第一個陪葬!”
  黃恕言沙啞的道:“且請前輩先息雷霆之怒……那人,哦,對前輩非常友善,除非前輩相逼太甚他也實不願開罪前輩…”
  獰笑一聲,廖衝道:“友善?友善個鳥,老夫我不領這份情,叫他來,先掂掂他的份量,然後再談其他,就算我是相逼太甚吧,今天也得抖摟出這野種的情形來!”
  又幹澀澀的吞了口唾液,黃恕言目光迴轉,急迫期盼之情溢於言表,他艱辛的道:
  “但……前輩,那人如今不在這裡……他……他……”
  廖衝怒喝道:“你這老王八膽敢包庇他!奶奶的,我先把你分了屍!”
  鮑貴財驚慌的道:“不不,師師父,他他是徒兒俺未來的老丈人啊……”
  跺跺腳,廖衝咆哮道:“老婆尚不見蹤影,你這小兔崽子就東沾親,西扯舊?都成了你奶奶的親家了!去他娘那條大腿,我先給他們來一個‘滿堂彩’,然後再搶了你那小娘子回家去。什麼三親六戚,全滾他個鳥操的。”
  黃恕言心驚膽顫的道:“前輩且請稍安毋躁,我這廂尚有下情稟報,前輩,那人 ”
  廖衝凶暴的打斷了對方的話道:“不必多說,先繳人頭十顆 一”
  段威慌忙搶出,連連打躬作揖,苦苦央求道:“請輩息怒,前息怒,舍居停確有苦衷,尚乞前輩垂察體諒,前輩貴手高抬,略微寬宥,小的們便已感恩不盡……”
  細瞇的紅眼突睜,廖衝的神色倏轉狠厲冷酷,他瞪著那兩只宛似蛇瞳似的眼珠,寡絕又陰森得絲毫不帶人味的道:“很好,‘黃耳’,就從你先開始,我們不妨先將你這‘黃耳’之號,改為‘無頭人’吧!”
  緊緊抓住乃師的衣袖,鮑貴財驚慌的嚷嚷道:“師師父,使使不得,使使不得……”
  廖衝橫裡一推,鮑貴財便是一個倒翻,這位煞氣盈眼的“拇指圈子”厲聲吼道:“小畜生,不許你再開口 ”
  就在大廳的門裡,背著雙手的宮笠意態悠閒的走了出來,他微笑著以清越的語聲緩和著眼前這緊張的局面道:“ ,什麼事呀!大家的肝火卻這麼個旺法?有話好說,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何苦臉紅脖子粗的鬧意氣!”
  一聽到宮笠的聲音,黃恕言簡直就像抱住了救命菩薩的腿一樣,頓時如釋重負,滿臉感恩又加上戴德的神情,他在這突然的鬆懈下,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太多的興奮及寬慰,一時竟有些搖搖晃晃起來了……段威慌忙上來扶住了黃恕言,而他自己卻也是喘息著宛似透不過氣一樣、“好了好了 言翁,這一下可好了……  宮大俠他業已及時趕來啦……”
  於是,非常自然的,圍立四周的人們立即紛紛讓路,留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來,以容宮笠走近 這樣的情形,相當扎眼,尤其是扎廖衝的眼!
  宮笠緩緩來到場中,舉止雍容,神色穩凝,他笑著先向黃恕言及段威等人頷首,然後,又朝廖衝抱拳道:“這一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拇指圈子’廖衝廖兄了!”
  本來就看著宮笠大不順眼,及至這一開口,廖衝更不由火冒三丈,怒從心起,他鼻孔朝上了天,不屑的道:“你是誰?”
  宮笠笑道:“只是一個仰慕閣下威名的朋友而已。”
  細眼倏睜,廖衝凜烈的道:“不長眼睛的東西,你他奶奶簡直不知自家是什麼玩意,你和我來稱兄道弟?你配?朋友?我姓廖的會有你這一號朋友!你不只是在鬧笑話,更是想拖著老夫我陪你丟人嗎?荒唐之極,真正荒唐之極!”
  這時,鮑貴財氣急敗壞的指著宮笠大叫道:“師師父,師師父…就……就是他……打打敗了俺,搶搶走俺媳媳婦的那人,就就是他……”
  長“哦”一聲,廖衝仔細的打量著官笠,臉上是一種“原來如此”的陰毒表情,他斜吊起一雙怪眼,皮笑肉不動的道:“難怪口氣恁大,派頭又恁大,衝著我廖某人也喊起老兄來了,不錯,打了小的還用得著把老的放在眼中麼!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江山代有人才出,這一位,好氣魄,嘖嘖,那等的神氣法!”
  宮笠平靜的道:“不敢當,廖兄。”
  酒糟鼻子紅中泛紫,廖衝又被這一聲“廖兄”叫得惡向膽邊生,他嘿嘿獰笑道:“其實,你乾脆叫我老弟算了,以你這等的高人奇士,少年英雄,還犯得上自貶身價,尊人為兄麼?一頭大,就數你吧……!”
  宮笠一笑道:“廖兄似是對兄弟我頗有成見!”
  廖衝大喝道:“何止有成見,我今天來此,目的之一,也就是要教訓教訓你這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又目中無人的囂張之徒!”
  宮笠不慍不怒的道:“我卻不知何時何地又為何事開罪了廖兄?”
  氣極反笑,廖衝惡狠狠的道:“你裝得好迷糊,我把你這不知自量的渾小子……徒兒,你給我過來,讓這位大豪傑再重新認識認識,他奶奶的……”
  挨挨蹭蹭的走了過來,鮑貴財吶吶的道:“不不錯,師師師父,就就是他,包包沒錯!”
  廖衝指著鮑貴財,憋著氣道:“這一個,就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第一個徒弟,也是我最後一個徒弟,換句話說,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徒弟……”
  點點頭,宮笠道:“我明白了。”
  努力將自己的怒火抑止住,廖衝裝成一副十分平和的模樣道:“我這徒弟來到這片‘玉鼎山莊’絳尊纖貴的參加黃恕言這老龜孫舉行的‘比武招親’大會,他贏了,但是,到後來卻被一個人以詭計挫敗,這個手腳不干不淨的,**養的,就是你這**養的!”
  宮笠微笑道:“原來是這麼回子事。”
  廖衝暴烈的道:“原來是這麼回子事?你說得多麼輕鬆!
  你算計了我的徒弟,小子,今天我就不放過你,有本事的,你連我這做師父的也一起收拾了,否則,只怕你就得橫著朝外抬出去!“宮笠謙和的道:“廖兄,這麼說,你就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廖衝雙頰鼓漲,頸間暴浮青筋,有如一頭發怒的老虎豹子,他氣籲籲的道:”我不講道理!你這兔崽子膽敢說我不講道理?你他奶奶的!“宮笠道:“你先不要謾罵,廖兄,我請教,令高徒是來此參加比武奪魁,以求雀屏中選的,是不是?”
  疏眉軒昂,廖衝厲聲道:“這還用你說?”
  宮笠婉轉的道:“那麼,這個能以雀屏中選的人,便必須是一般應徵者當中武功最強最高的人,而且他更要擊敗所有的競爭者,才能獲得奪魁人選的機會,嗯?”
  廖衝氣憤的道:“怎麼樣?”
  宮笠笑道:“令高徒藝業精絕,武功高強,確是難得之才,他也擊敗了其他的所有應徵者,不幸的是,只除了我,易言之,只有我才是最後一個人選的人,黃莊主僅得一女,不能許配二夫,就如同一馬無以配雙鞍,奈何?”
  勃然大怒,廖衝咆哮,道:“你是用詭計取勝 ”
  宮笠搖頭道:“閣下此言,未免令人遺憾,令高徒在此,你可以親口去問他,我是不是用詭計取勝?”
  轉過頭,廖衝吼道:“徒兒,過來說話,這小子是否乃以陰毒的手法,不正當的方式算計了你?說,有為師在此,勿須顧慮,照實說?”
  調聚著斜眼的焦點,鮑貴財期期艾艾的道:“師師父……  照,照實說!”廖衝強烈的暗示道:“不錯,照師父的話告訴他們,你是怎麼樣才會陰溝裡翻船失了手的。”
  咽著口水,鮑貴財吶吶的道:“俺,俺同他兩個人,在台臺上比武,他他攻俺,俺俺也攻他,來來……往往,鬥了 一陣,結結果,俺俺打不過他,就就敗了…”
  廖衝幾乎一口氣憋暈了過去,他大吼道:“這小子不是用詭計坑了你。麼?”
  鮑貴財心慌意亂的道:“詭詭計?沒沒有哇,哦哦,對對了,他他的詭計,就是功功夫太強,害得俺打打不過他,搶去俺俺的媳婦……”
  廖衝又氣又窘,暴跳如雷道:“混小子,糊塗蛋,你竟怎的這等癡呆法?快想想,他是不是用了什麼陰損手法或邪門外道的伎倆,叫你吃了悶虧?他有沒有使什麼妖術魔鬼蠱住了你!有就快點說,容為師替你討還公道!”
  鮑貴財惶恐緊張,手足無措的掙扎著道:“師師父……徒徒兒不知道什什麼是陰損法,什什麼叫邪門外外道的伎倆,這……這……這妖術魔鬼,徒徒兒更未未見過…徒徒兒打他不贏,就就輸了,他他勝了徒兒, 一定就是有有妖法,沒沒有妖法,他他又怎能勝勝得了徒兒!他他恐怕是是跟隨茅茅山道道士學過……“老實人說不得謊,一說謊就會窘態畢露,而同樣的,一向憨直篤厚的人也不能硬叫他編排花樣,故意歪曲是非,混淆黑白,因為這與他們的本性大相違悖,否則,就會搞得笑話百出,欲蓋彌彰了!
  四周的人群裡已響起忍耐不住的竊笑聲,宮笠也正以一種感嘆與悲憫的眼光望著鮑貴財,於是,廖衝便越發惱羞成怒,心火如焚了,他跳著腳,口沫四濺的大吼大罵:“蠢才,白痴,滿腦袋豆腐渣的,你他奶奶的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哇呀,你你你,你是想活活的氣死我是不是?”
  哭喪著臉,鮑貴財囁囁嚅嚅的道:“不不是,師師父,不不是……,,用力搓揉著自己的心,廖衝喘息著道:”我的老天……你怎麼越來越呆了!我說的話你都聽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麼?你他奶奶到底頂了個什麼等樣的狗腦袋?!“幾乎就要哭出聲來,鮑貴財的嗓門在打著呼嚕:“師師父叫俺照實說,俺俺就照實說了……在在家裡,師父也沒沒教俺先編編好別的話,俺俺又想不出該講些什什麼!”
  廖衝怪叫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講下去了,我用不了幾年就會發瘋發狂,千軍萬馬,刀山劍林全奈何不了我,只是你就足夠逼我瘋狂了……”
  鮑貴財哭兮兮的道:“不,不,不要這樣說,徒徒兒不敢……”
  雙手猛力抓扯著自己的滿頭亂發,廖衝紅著眼怪吼:“兀那小子,你聽著,不管你是用的什麼方法,光明正大也好,邪術詭詐也好,明著對陣亦罷,暗裡施姦亦罷,我是通通不論,我徒弟輸了,你就要負完全責任,你對也是錯,錯也是錯,有理是無理,無理更無理,總而言之,你要付出代價,不但取消你那入選的資格,我還得把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我要叫你知道捉弄我廖衝的門人會是什麼一種結果I”廖衝這一陣大吼大叫,不但是強橫霸道。無理取鬧,更是囂張狂妄,氣燄囂天,聽著的人,啼笑皆非不說,簡直覺得這位“拇指圈子”可真是瘋了!
  宮笠面不改色的,仍然十分安詳的道:“說來說去,廖兄總歸要和我比劃比劃就是了?”
  廖衝“呸”了一聲,大叫道:“和你比劃比劃?啊哈,你真的他奶奶癩蛤蟆打哈欠 一好大的口氣,你算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也配同我比畫比畫?我是要教訓你,小子。
  教訓你,你懂不懂?“笑了笑,宮笠道:“我懂,但是,你不再考慮一下?”
  廖衝怒道:“考慮你娘的頭,對付你我還用得著琢磨什麼?拾過來掐死去球,而且並不比掐死一只雞更有份量!”
  宮笠微曬道:“甚至你也不問問我是誰?”
  上下打量了宮笠一會,廖衝冷笑笑道:“你是誰?嘿嘿你還會是誰?玉皇大帝的二舅子?齊天大聖的姪女婿?還是海龍王的老文人?真正笑話,你是誰?你充其量只能算是我胯下的這根老鳥,他奶奶的!”
  廖衝出口不文,葷素齊上,粗魯狂悻,不干不淨之處,直聽得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如此聲望的武林人物,卻怎生頂了這麼一張專吐村語的尊嘴?宮笠籲了口氣,平靜的道:
  “廖兄,你委實是太有。自信了,或者,說你是自大更為妥貼些。”
  “咯蹦”一咬牙,廖衝伸手指點著對方:“你死定了,知道不知道!你死定了!”宮笠淡淡的道:“只怕未必,廖兄。”
  全身倏然弓聳,掛在頸項圈的指因大大晃動,廖衝的模樣訪若要吃人似的,兇猛邪惡無比,他沙啞卻又低沉的道:“未必麼?你認為你能以與我抗衡?”
  宮笠緩緩的道:“你嚇不著我,廖兄。”
  五短的身材仿佛猝然擴大延長,遮掩住了天上的日頭,變得那樣的巨大無比 廖衝的身形快到無可言喻的凌空撲落!
  宮笠的反應犀利無匹,他猛往側旋,暴彈七尺,雙方在擦身而過的剎那,連串的掌擊聲密響急揚而勁力四溢,有如一圈迴轉著的無形氣牆,周圍的“玉鼎山莊”
  人們,紛紛走避躲讓,有幾個拔腿不及的,甚至被這旋舞的勁道扯翻摔滾出去!
  足尖並不點地,廖衝倒翻而回 其迅速一如他方才的撲擊,宛如鐵鉤黑刀般的掌影便錯雜著縱橫交織,漫空穿飛,宮笠的身子倏上倏下,忽東忽西,出手如電,反擊凌厲,片片似刃的掌力流洩閃掣,其密其疾,難以相擬!
  於是,攻拒之勢起於一剎,又終於一剎,在這電光石火般的接觸中,雙方各自又掠回到原先的位置 較鬥的過程,只有人們眨眨眼的功夫!
  現在,廖衝的狂態傲勁業已全部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滿臉的驚愕迷們之色,他怔怔的瞪視著官笠,就如同在看一個來自天外的怪物一樣。
  宮笠含笑卓立,沒有作聲,形色雍容自若,似是他並沒有與一個強有力的對手剛剛經歷了一場險搏般,冷靜極了。
  酒糟鼻子聳動了一下,廖衝像是要嗅聞出空氣中那股令他疑惑的氣息來,他乾咳一聲,有些尷尬的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鬥量,奶奶的,看不出你還真有幾下子響,哦,能夠具有你這樣的身手,兩道上便也不會藉藉無名,說說看,你是哪一路的仙佛?”
  宮笠笑道:“除非你答應不再動武,否則,我歉難奉告。”
  廖衝斷然道:“這不可能!”
  宮笠皺眉道:“廖兄,你非要以暴力相對,請問,你到底要求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與目的?你到底相證實些什麼,或獲得些什麼?”
  獰笑一聲,廖衝道:“老夫我要出一口冤氣,你挫敗了我的徒弟,就是在掃我的臉面,若不找回這個面子,人家在背後豈不要點破我的背?另外,也是最主要,黃恕言的女兒讓我徒弟看上了,他既然看上了,就非得到手不可,而你挫敗了我徒弟,那小娘子便要嫁你,這不行,我幹掉你之後,那小娘子無人可嫁,我徒弟順理成章便娶過來當老婆了。”
  廖衝的話雖然講得蠻橫,但卻相當坦白,聽在人耳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之外,更有一種直愣愣的“槓子頭’:味道。
  宮笠略微沉思,道:“以方才我們的接觸情形來說,你自認為可以勝得了我?”
  廖衝嘿嘿一笑道:“你功力頗高,但再挺下去,是否仍然不失先前的火候,我看大有問題,所以我認為不妨一試,說不定我的希望要來得大些!”
  搖搖頭,宮笠道:“廖兄,如意算盤打多了並不見得就會事事如意,你對我的觀察仍然欠缺準確性,我可以告訴你,縱然你不見得落敗,但要佔我的上風,只怕也是一樁難之又難的事!”
  廖衝傲氣凌人的道:“不必多說,何妨手底下再見真章?”
  宮笠低沉的道:“你非要動手不可?”
  廖衝大聲道:“廢話!”
  宮笠正色道:“你可不要後悔!”
  廖衝火爆的道:“後悔?我活了六十多年,就從來不知道這‘後悔’是什麼樣的滋味!”
  往前一站,宮笠冷冷的道:“既然如此,我便只有領教高招。”
  此刻,四周的“玉鼎山莊”所屬,在黃恕言與段威示意下,急忙再往各邊撤開,空出中間一圈寬闊的地面來供這兩位當代高手做為龍爭虎鬥之用,他們全站得遠遠的,個個屏息如寂,神情緊張,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沒有人往場子裡靠,因為他們自知靠上去也幫不了忙,這樣的一局搏戰,他們除了看的份,也就只剩下看的份了。
  脾脫四方,廖衝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道:“對了,這些不中用只知道吃飯造糞的灰孫子們遠點閃著是上策,奶奶的,別沾著一下就滾上一大片,沒得叫人掃興!”
  宮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先擔心自己。”
  廖衝傲稜稜的道:“你也用不著替我擔憂,倒是你自己得多加謹慎呢。”
  宮笠身子微抖,慢慢的道:“廖兄,賜教吧。”
  一步一步的向宮笠走近,廖衝咧開大嘴笑著,笑得滿口黃黑交斑的牙齒露出了上下的兩排烏黑牙肉,笑得舌頭連著喉管都在紅鮮鮮的發抖,突然間,他就那樣一閃便到了宮笠跟前,雙掌微晃,勁力猝起,宛似一座無形的罩幕般卷向敵人。
  宮笠往後一退,身形貼地橫進,風車似的暴旋,一溜溜的掌影有如一片片的,刃芒,交合穿射,翩然飛掠!
  廖衝凌空騰起,大翻身,切掌一百九十一次,空氣被掌風割開,發出那樣裂帛也似的疾密聲響來“噗” “噗”“噗”。
  只見地下木屑飛揚,陡然間,一百九十一道宛如刀削也似的掌痕便整整齊齊延展成一排,就像是早就鑿好在那裡的一樣。
  宮笠飛躍丈外,卻在躍出的瞬息又已掠回,他身形翻騰,狠劈猛砍,掌勢浩滔如長江大海,浮沉洶湧在呼嘯的力道中卷襲而上。
  廖衝懸在半空,雙腳虛浮,卻倏速做著晃動極快但幅度極小的閃躲,他閃躲的巧妙已達化境 堪堪恰到好處的讓過了宮笠這一輪強勁的攻擊。
  如影隨形,宮笠猝搶向前,雙掌合十,稍推猛翻,於是,一連串並豎合十的掌影幻空飛洩,但另兩股像是來自九幽的力道卻似巨作般從左右夾撞,勁勢之凌厲,足能硬碎朝之鼎!
  大吼如雷,廖衝兩臂往左右狂推,推出的一剎又飛快合攏反揚,於是,以罡氣對罡氣,兩相牴觸石破天驚的震蕩波顫在空氣中,宮笠倒退五步,身體搖晃,廖衝卻歪斜幾近六步,“喀嚓”“喀嚓”踩碎了兩塊鋪地石磚!
  這一次內力的比較,顯然廖衝稍稍吃了點虧。
  神色大變,廖衝的那張怪臉有些泛青,一雙細瞇眼也圓睜起來,眸瞳深處,好似閃射著紅毒毒的火焰,他咬牙道:“好傢伙,居然還會使‘老僧拜佛’這一招失傳掌法中的大散手,居然更有此等的修為,奶奶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宮笠低沉的道:“老實說,我只是一個不願和你結仇,而只願和你交朋友的人。”廖衝大吼道:“放屁,交朋友是你這樣交法的?你他娘混帳!”
  宮笠平和的道:“廖兄,對你而言,我已是非常容忍了,動手過招,乃是你一再相逼,並非由我挑釁啟端,你卻怎能怪得了我?”
  冷厲的哼了一聲,廖衝道:“利嘴匹夫,你挫敗我的徒弟,掃我的臉面,這還不是挑釁啟端,什麼事才叫挑釁啟端?莫非騎到我的頭頂撒尿才能算數?”
  宮笠苦笑道:“我與令高徒交手,純系一片善意,況且,定會以正當手法取勝,比武招親,是硬碰硬,單挑單的事,非但光明磊落,又屬公平競爭,這又怎麼能說是挑釁啟端?閣下此言,未免有些偏激了。“窒了室,廖衝憤怒的道:“難怪你狂,原來是有所倚恃,好,我倒要再和你周旋周旋,看看你到底還有多少通天的本領!”
  宮笠微喟道:“何苦,廖兄,我們一無仇,二無恨,犯得上非分個生死存亡不可?”
  廖衝咆哮道:“就是這話 你挫敗我的徒弟便是仇,搶我的徒弟的媳婦那是恨,仇恨交加,今天我就非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宮笠忍耐著道:“廖兄,不論是我們之間孰勝孰負,或是兩敗俱傷,對你我而言,俱非幸事,何不彼此做退一步想?”
  廖衝張牙舞爪的道:“不用再想了,想來想去,不收拾你是萬萬解決不了問題的!”
  考慮了一會,宮笠說道:“廖兄,其實我換下令高徒來,全是一片善意,有機會,我慢慢向你解釋 ”
  怪笑一聲,廖衝瞪著眼道:“好意?他奶奶的,好意叫狗吃了,我徒弟分明業已到手的媳婦,被你硬砸了鍋。搖身一變,你他奶奶反倒成了姓黃的東床快婿啦,大片的產業由你繼承,標致的娘們你來摟著眼,而這原該屬於我徒弟的一切,如今他卻只能在一邊幹瞪著眼看,這是好意?這若也是好意的話,我就不知道什麼才算是惡意了!”
  宮笠忙道:“此中實在隱情,不足為外人道,廖兄,你遲早會明白我這一番苦心!”
  廖衝惡狠狠的道:“便是不用明白也罷,似你這等人,除了挖坑叫人跳,還能有什麼好心?奶奶的,一張嘴說得倒是活神話現!”
  宮笠委屈求全的道:“廖兄,你實是誤會了。”
  廖衝鼻孔朝天,硬梆梆的道:“我一點也沒有誤會,若一定要說有,便是把你看輕了幾分,不知道你居然還是塊沉甸甸的扎手貨呢……”
  默然片刻,宮笠道:“你是否還想繼續下去?!”
  廖衝暴烈的道:“當然要繼續下去!”
  宮笠沉沉的道:“再要糾纏不休,廖兄,只怕結果就不會是令你我愉快的了!”
  廖衝火辣辣的道:“奶奶的,你怎麼淨說些新鮮話?從我決定來此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不愉快了,一直到如今我也沒愉快過,這不足為奇,因為這樁事,從頭到尾,壓根就不是樁愉快事!”
  嘆了口氣,宮笠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廖衝凶暴的道:”不錯,你給了我一記掌法中久已失傳的絕活‘老僧拜佛’,幸而尚嚇不住我,現在,我就要還點顏色給你看!
  “宮笠生硬的道:“來吧!”
  猝然間,廖衝右手伸出,雙方距離那麼遠 約有丈許 一但是,他這一伸手,卻是那等的玄異法,居然便抓到了宮笠面門!
  仰頭,宮笠閃電般雙足飛彈。
  廖衝冷笑,右手往下疾落又翻,仍是曲指如爪扣向宮笠面門,而左手在炫光之下,卻幻成了若隱若現的鬼爪千百,如此怪異又如此變化莫測的飛快攫取宮笠!
  一溜掌影在宮笠的反拋下揚起,另一溜掌影卻繞體旋回,同時,他身形如電掣般閃退,動作連貫一氣呵成。
  幻爪與掌影在虛實變異中摻雜攪合,相互碰擊又相互交映,廖衝一個跟鬥翻出兩丈,宮笠的袍襟卻“嗤”聲被抓下一條布絮!
  低頭望瞭望破裂的袍襟,宮笠面無表情,連臉上的筋肉全沒扯動一下。
  廖衝得意非凡,他咧嘴大笑,驕傲異常的道:“啊哈,說什麼長江的後浪推前浪,哦呸!到底‘鬼手跳靈’,好匹夫,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宮笠對這招“鬼手跳靈”的詭異玄妙,不禁大為納罕,他深深覺得對方的功力沉渾老練,浩瀚精湛之外,更加上千變萬化,難以揣測,由此可見,“拇指圈子”廖衝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博得如許盛名,他又這般的狂傲自大,卻亦非僥倖與誇張,人家的確有所倚仗,真有一身驚鬼泣神的本領!
  這時,廖衝又鼻孔朝天的道:“怎麼樣?含糊了麼?”
  宮笠淡淡的道:“好功夫。”
  廖衝眯著眼道:“半點不假,好功夫,像這樣的小玩意,我多的沒有,一大自籮筐都是滿滿的,你慢慢等著受用吧,我會一樣一樣叫你嘗試,直到你爬不動了,喘不動了,然後,再挑出一樣來送你的終!”
  宮笠冷靜的道:“廖兄,我相信你所擅長的絕技不止‘鬼手跳靈’這一招而已,你必然還懷有更多的奇式狠著玄異之藝……”
  哈哈大笑,廖衝道:“說得對,可見你頭腦清醒,並沒有被嚇糊塗……”
  點點頭,宮笠道:“但是,你也或者明白,既然你的絕活不止‘鬼手跳靈’這一招
  在下我的功夫亦非完全包含於‘老僧拜佛’那一式裡,另外,我也尚有幾手較為得意功法,我認為,我們可以逐一再印證印證,比較比較。”
  廖衝泰山篤定似的道:“早知道你不一頭撞進棺材裡是不會死心的,你那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還是勉強過得去了,但要憑這幾下於玩意來罩住老夫我,卻是妄想,僥倖可能有一次,但絕不會有第二次,你等著栽跟鬥吧!”
  宮笠沒有表情的道:“我已經等在這裡了。”
  身形側定,廖衝翻印出掌,“噗嗤”“噗嗤”的無形勁力立時交叉激射,空氣排擠回盪中,他又倏然旋飛,掌舞如風,完全是以他的一股強大內功虛空襲敵,而一片片的掌勁雖非實擊,那種看不見的猛烈力道卻也有如錘揮檸搗,沉重非凡!
  宮笠便在對方這種遙遠的掌風激流間隙裡穿掠騰躍,。
  身法快不可言,閃舞晃移,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一條矯健的游龍;雙方的攻拒速度都取在那一個“快”字上,進退周旋,瞬息間腿掌交揮,凝於俄頃,須臾裡招幻式變,神鬼莫測,每一次的出手,全是連串數十次攻擊的先聲,每一次騰挪,俱為持續若干次飛撲的縮形,而彼此各不相讓,聚分離合,往往只是那麼抽象的一現已了…很快的,百招已過。
  廖衝業已傾盡全力攻撲宮笠,但是,他幾乎把自己認為得意的一式輕易不露外各種功夫全已用上居然奈何不了人家,更令他憤恨驚異的是,宮笠的藝業像是無窮盡的,體能似是用之不竭的,他有如一座山 風雨雷電交擊之下,山仍屹立,有如是一汪深邃的潭水 可以含蘊那樣許多各形各式的變異。
  宮笠的動作強勁有力,姿勢優美連貫,無論是身形手法上的交換移轉,全是一種威猛意韻的表達及實質上壓迫的密合,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他仿佛從頭至尾都是一塊瑩滑無瑕的白玉,叫人找不到下手琢磨的地方 任是一流的巧匠也罷!
  於是,廖衝逐漸的動了心火了。
  宮笠仍然應對如飛,保持著完整嚴密又快速迅捷身法,而且,他主要乃是採取的守勢,他好像並沒有全力以赴。
  又是百餘招過去。
  驀地大吼一聲,廖衝拔空七丈有多,閃電般倒射而下,一邊怪叫道:“好雜碎,看你還能夾纏幾時!”
  吼叫聲中,宛如是一團射自烈日的金光,如此炫目奪神的暴斬宮笠。
  廖衝,煌赫武林的“拇指圈子”,終於忍不住使用兵刃了!
  宮笠的反應一如廖衝的出手那樣快通電掣,他斜掠丈遠,猛然一個跟鬥翻轉,長蛇也似的一條烏虹便筆直搗了過去。
  鞭梢子撕裂空氣,發出裂帛似的刺耳響聲來,廖衝右手那團金色光華橫起,左手剎時也出現了同樣的一團金光,兩團金光並擊,“鏗鏘”一響,猝夾敵人長鞭!
  俄頃裡,筆直射到的長鞭突然旋飛繞,帶著回盪的流旋,仿佛一股起自虛無的龍捲風
   粗黑滾旋,風起雲湧,卻是由上而下的形式一條黑柱直撞。
  廖衝吼聲如雷,奮起雙臂千斤之力,咬牙瞑目,拼命以他的那對兵器 “大鬥鈸”截夾敵鞭,可是,那等強猛的旋回力道,卻將他的雙鈸硬生生磕震左右,這位“拇指圈子”左鞭稍戳胸的瞬息,左手飛翻,以鈸面護襠,右手暴揮,一鈸宛如飛鑼,“嗡”一聲斜斬敵首!
  長鞭點撞上鋼鈸,“當”一聲顫響,廖衝跳牙咧嘴的蹌踉後退,同一時間,“鏗”的一聲清脆撞擊,另一面鋼板滴溜溜的拋上了半空!
  宮笠相距廖衝九步,右手長鞭斜拖於地,左手之上,藍汪汪,晶閃閃的一柄奇形“闊蛇口劍”正映日生寒!
  廖衝的那雙細瞇眼睜得圓鼓鼓的,兩只小眼球噴火一樣宛似要凸出目眶,他死盯著官笠,咬牙切齒,五官扭曲,生像要活啖了敵人……慢慢的,他的視線從官笠面龐移到宮笠右手的黝黑長鞭,又緩緩落向宮笠左手那柄怪異的“闊蛇口劍”上,“闊蛇口劍”寬逾兩尺,長只尺半,頂端不似尋常刀劍的尖銳,卻形略帶突凸的橢圓形看上去宛如毒蛇的頭部吻線,鋒利削薄,森森懾人。
  於是,廖衝恍然大悟 此刻,他業已想起對方是什麼人來!
  用力吸了口氣,他強行壓制住自己憤怒的情緒,然後,他向前湊近幾步,惡狠狠的道:
  “奶奶的我道是哪一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仗著自己有幾分道行,便吃了狼心豹子膽同老夫我來抗衡?原來卻是你 宮笠,是你這自貶身價,為老不尊的混帳東西!”
  和善一笑,宮笠道:“難為你還能認出我來,廖兄,現在這一聲廖兄,大概可以叫得你心裡不再起疙瘩了吧?廖兄,我不明白你話裡的意思,我幾時自貶身價,又幾時為老不尊啦?”
  廖衝磨牙嚓嚓,鼻頭泛紅的道:“宮笠,少他娘在那裡裝迷糊,你在道上是哪一流的人物!又是何等樣的身份地位?居然死不要臉,跑來這片烏莊參加什麼比武招親’,與一於不沾邊,不成氣候的後生小子爭起婆娘來,這豈非自貶身份?至於說你為老不尊,更是半點也沒說錯,你他奶奶的和我是一個字號的‘大招牌’,卻打跑我的徒弟,搶他的媳婦,這不是為老不尊是什麼?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你搞出這麼一樁下作事來,宮笠,你簡直是越混越回去了!”
  笑笑,宮笠道:“不然,廖兄,你是不知內情,方有此言,其實,骨子裡卻非這麼回事。”
  廖衝咆哮道:“你還咬著根驢鳥當蕭吹?不是這麼回事又是怎麼回事?姓宮的,不要仗著你今天在武林中的氣勢欺人,老夫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奶奶的,弄翻了我,大家全玩兒完,你要我的老命看我能否拖著你一同墊棺材底?”
  宮笠沉緩的道:“我並不願把事情弄僵了,廖兄,相信你也不願,若然,我認為我們還是平心靜氣的談一談,把其中的誤會解開,強似彼此拼命互鬥,你意下如何?”
  略一猶豫,廖衝悻悻的道:“也罷,我就暫且先行住手,看你怎生向我交待法,如果你的解釋不能夠令我滿意,我可有言在先,我們還得鬥個死活!”
  嘆了口氣,宮笠道:“廖兄,你也是偌大一把年紀了,怎的仍是這麼個‘血氣方剛’的脾性?又是如此的熱衷於‘好勇鬥狠’?”
  呆了果,廖衝怒道:“你少來教訓我,姓宮的,不錯,你我在江湖上的確平齊,聲望相偌,但我的年紀要比你大上許多,經驗世故自也要比你來得深,算起來我是你的老大哥,娘的,尊老敬賢,老字還擺在賢字前面,你體要不分先後,在這裡大放厥詞,又惹得我心中不快!”
  宮笠忙道:“好,好,廖兄,且先請入內奉茶,再做計較。”
  哼了哼,廖衝道:“打和你朝上面直到如今,也只有這麼句話還帶著點人味,由此可見,聲望與修養並不一定是相稱相對的……”
  宮笠笑笑,沒有接腔,廖衝所言,其實正乃他自家作風的寫照,不過,宮笠為了另有安排和指望實不願再有什麼觸怒廖衝的言行,這位“拇指圈子”,橫起來就和個棒老二沒有差別。
  廖衝卻未即時挪步,他朝後一招手,吆喝著站得老遠的徒弟鮑貴財道:“兀那小兔崽子,還不給為師的趕緊過來,卻愣在那裡發的哪門子呆?”
  急急答應著,鮑貴財奔到近前,結結巴巴的說道:“這!
  師師父!可可是師師父贏贏了?“心裡害臊,廖衝面上卻並不改色,他呵責道:“就憑為師的這等造詣,也會輸麼?先別急著問這樁態事,來,過來見過你這位官二叔。”
  鮑貴財的斜眼亂轉,迷惘的問道:“宮宮二二叔?師師父,哪一位宮宮二叔?這……這個地地方,幾幾時又出出來一位二二叔啦?”
  廖衝大聲道:“喏,就是這一位,宮二叔。”
  調聚了視線的焦點,鮑貴財赫然發現宮笠正在對他頷首微笑,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得面紅脖子粗的嚷嚷起來:“天天啦,師師父,你老弄錯了哇,這這個人,就就是打敗徒徒弟,搶走了徒徒弟媳媳婦的那個人啊……師師父,你不還剛剛……剛和他打打完了一仗仗的麼?
  怎怎的他他搖身 一變又又變成我的二二叔了哇?”
  廖衝怒道:“混帳,打架是打架,規矩是規矩,他和為師是一個輩份的人物,為師是老大,豈不順理成章的他就是老二?你不叫二叔,又叫你娘的什麼?”
  鮑貴財氣急敗壞的道:“這這……這樣一來,師師父,徒徒兒的事,可可不就像寡寡婦死死了兒子,沒沒得個指望了?”
  廖衝又是尷尬,又是冒火的吼道:“你的事你的事,此刻卻要先把禮數上下弄清楚了,一碼歸一碼,免得叫人說我廖某人沒有教好徒弟,你還不快快上去見過禮?”
  鮑貴財挨挨蹭蹭的走了上去,頗不情願的躬身道:“晚晚輩拜拜見宮二二叔……”
  拱拱手,宮笠當仁不讓的道:“罷了。”
  站直了身子,鮑貴財愣頭愣腦的道:“宮二二叔,你你的歲數不不大,只怕還還不一定比俺大,可不不知你是啥啥的出出身?俺俺怎麼會 一下子矮矮了 一輩?”
  宮笠笑笑道:“這個,你可以請教令師。”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轉向廖衝道:“師師父,俺俺可真被搞糊糊塗了……”
  廖衝沒好氣的道:“這有什麼好糊塗的,說你腦袋裡沒有幾條紋路,你還不服氣,你也不想想,若非真有這麼層關係在,為師的在此等場合中豈會讓你平白無故的矮下一頭去!”
  鮑貴財吶吶的道:“那那麼,這這人真是俺俺的尊尊長了?”
  廖衝壓著嗓門道:“徒兒,為師在江湖上被人怎麼稱呼來著?”
  想了想,鮑貴財道:“不不是都叫師師父是‘拇指圈子’麼?”
  廖衝又道:“除了這個諢號之外,他們還叫我什麼?”
  鮑貴財咧咧嘴,道:“還還叫師父是廖廖老邪!”
  嘿嘿一笑,廖衝道:“不錯,為師乃雙邪之一,這一位是你的宮二叔,即乃‘三魔兩邪一毒’中的一毒,人稱‘生死執魂’宮笠的就是他。”
  張大嘴巴,鮑貴財目瞪瞪的望著宮笠好一會,方才驚愕的道:“師師父……那那個使鞭鞭子使得像大龍龍捲風一樣的人,用用‘闊蛇口劍’專專門戳人心心口的人,就就是他?”
  廖衝道:“就是他。”
  鮑貴財的表情一時又似哭,又似笑道:“乖……乖乖,聽聽說,他他的武功不不在師師父之下的,那那麼,前前次打打擂臺比武,他可可是讓著俺俺了?但但……既是他出出頭,與俺俺搶媳婦,師師父,俺…還有個啥啥的指指望?”
  廖衝板起麵孔道:“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或不行,卻還有為師老人在後頭替你撐腰呢,含糊什麼?沒出息的東西!”
  鮑貴財哭喪著臉道:“可可是,看師師父的模樣,好好像已經同同他言和了嘛!”
  “呸”了一聲,廖衝道:“放屁,為師正要與他展開談判,把話說清楚,他似乎有什麼隱情要告訴我,這其中的內容可能不似表面上這麼簡單,我且先聽他解釋完了再做。
  道理,你的事,為師不會輕言放棄的 …。“鮑貴財囁嚅著道:“師師父,你你老可不能臨時又又撒了手啊……俺俺沒有那小小娘子,便活不下去啦……俺俺若是有了個啥啥的三三長兩短,師師父,你你老的晚晚景可就慘慘了,連連個送送終的人也沒沒有……”
  臉色一沉,廖衝呵責道:“奶奶的,你這張嘴怎麼就這等的拙法?什麼不好聽就偏說什麼,為師我他娘的至少還有個百兒八十年好活,你這小兔崽子不頌我個延壽延年,卻端挑這樣的喪氣話講,簡直混帳!”
  鮑貴財瑟縮的道:“師師父,你你老別生氣,你不不愛聽,就當徒兒俺是在放屁好好了……”
  廖衝怒目相視道:“還是放的些狗臭屁!”
  這時,宮笠又在肅客道:“廖兄,還有貴財賢姪,請先進屋歇息。”
  黃恕言、段威等人目睹這等光景,又得到宮笠的暗示,明白事情大有轉機,他們雖然尚弄不清宮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知道他必然另有打算,他們早已無法應付廖衝師徒,一切唯宮笠馬首是瞻了,宮笠怎麼做,他們是怎麼好,只要眼前的麻煩能夠順利擺平,叫他們做什麼都行。
  宮笠在肅客,黃恕言和段威也戰戰兢兢的湊了上來,滿面堆笑的幫著往大廳裡請,於是,在廖衝著鮑貴財拾回他那一個單鈸之後,一行人進入廳內坐定,一場眼看業已避免不掉的大風暴,總算有驚無險,暫時平息下去。
  當大夥剛剛坐下,廳門之後,凌濮也閃身出來,他全付披掛,顯然早已準備隨時動手,可惜的是卻未能派上用場。
  廖衝對站在宮笠身後的凌濮頗為注意,他一再打量著這位“炫目飛盾”,練家於看練家子,不用多說,彼此全心裡有數。
  黃恕言同段威二人打橫相陪,這兩位“王鼎山莊”的首要人物,只都把半個屁股挨著坐椅邊沿,又像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又像是隨時打算逃命的架勢,看在人眼裡,便不禁有那麼幾分啼笑皆非的感覺。
  鮑貴財坐在寬大柔軟的圈椅裡,忍不住一再探頭探腦,東張西望,滿臉的新鮮羨慕表情,大家都沒開腔,他卻已愣愣的發了言道:“哦,這個大大房子,東西真真多,看看起來也好好看,師師父,比起俺俺們住的地地方,可強得不不能……”
  廖衝十分窘迫的叱道:“你少他娘亂開口,你沒見過世面,為師的可見多了,你這等‘莊猢猻’天生便帶三分土氣,沒得卻連為師也跟著叫你說土了!”
  鮑貴財趕緊閉上嘴,卻仍然看看這,瞧瞧那,伸手在自己屁股下的軟厚錦墊上撫摸個不停,一臉的稀奇模樣。
  下人端上香茗,廖衝故意裝得慢條斯理的用杯蓋輕撥茶花淺啜一口,但鮑貴財卻“咕嚕”牛飲一幹。
  說不出廖衝的臉上是一種什麼神色,他惡狠狠的瞪了徒弟一眼,好似恨不能把鮑貴財踢上幾腳洩憤,這樣文質彬彬的師父,卻偏偏生有如此半調子的徒弟,說起來,又怎麼個襯托法?淡淡一笑,宮笠道:“廖兄,我們不用客套,立即言歸正傳,直接就問題的中心來做剖析,當然我所說的都是最真實,最誠懇的……”
  廖衝道:“這要我來決定,宮笠,就看你的解釋能否令我滿意了,否則,你我之間的麻煩仍沒有完,‘玉鼎山莊’更是吃不了,兜著走!”
  黃恕言趕緊陪笑道:“前輩寬懷,我想這樁誤會,在宮大俠的調停下,一定會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式,雙方都將皆大歡喜……”
  嘿嘿一笑,廖衝道:“這就要看宮笠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而定了。”
  宮笠安詳的道:“首先,我要聲明,廖兄,日前上擂臺挫敗令高徒之舉,實則我是為了救令高徒那一條性命宮笠此言一出,黃恕言與段威都大吃一驚,相顧失色,黃恕言急忙插嘴道:”宮大俠,這件事影響太大,後果嚴重,是不是容我們私下再斟酌以後方決定向廖前輩表明與否?“段威也忙道:“宮大俠,此事內情,絕對秘密,尊駕似乎有再加考慮的必要……”
  廖衝疑惑的道:“你們又在弄什麼玄虛?”
  擺擺手,宮笠道:“二位放心,如何處理此段公案,我自有主意,你們不用管,一切有我,任何後果,我也代替二位承擔!”
  黃恕言滿頭大汗的道:“宮大俠……這,這段內情,說出來是否合宜?”
  宮笠正色道:“二位是要以二位的意思為主呢?還是以我的意思為主?”
  抹著汗,黃恕言苦笑道:“當然是以尊駕的意思為主,我只是擔心洩漏此事內幕,非但與事無補更引來一場莫須有的大麻煩……”
  宮笠冷然道:“我已說過,我負一切責任。”
  段威透了口氣,吶吶的道:“既是尊駕早有定奪,我們相信尊駕必已有了萬全之計……”
  他又轉向黃恕言道:“言翁,我們唯宮大俠馬首是瞻,便全憑宮大俠作主吧……”
  黃恕言超緊道:“是是。請尊駕自行斷處,我們謹聽尊駕吩咐。”
  廖衝又是迷惘,又是猜疑的道:“奶奶的,你們在打什麼啞謎?那樁事,什麼內幕呀?
  怎的一個個都是這種莫測高深,鬼頭鬼腦的樣子?你們可不能瞞著我什麼……”
  宮笠道:“這就正要告訴你,廖兄,我日前之所以阻止令徒奪魁,主要原因便是為了要救他的一條性命……”
  鮑貴財不相信的大搖其頭道:“宮二二叔,你這這話就叫俺俺不明白了,你將俺打打下台去,搶了俺俺業已到手的媳媳婦,卻怎怎麼說乃是為了救俺的命了,俺俺卻不知道,你搶俺媳媳婦,怎怎的又能扯到救俺性性命的事事上去回……”
  笑笑,宮笠道:“貴財,那位小姐很美,是麼?”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俺俺的魂都要被她勾去了,宮宮二叔,沒有她,俺俺就不想活啦,就就這幾天功夫,俺已茶茶不思,飯不不想,睡睡覺也睡不著,整整日像暈天黑黑地,心心裡頭,腦腦子裡,全是她她的影子,兩眼看出出去,也好像只看看到她在眼前晃,二二叔,俺俺怕快要瘋了……”
  廖衝吹鬍子瞪眼道:“好了好了,別再說啦,娘的,你不怕丟人,我卻不好意思,想女人哪有似你這樣痴法的?就算真痴吧,也應放在心裡,通通抖摟出來,豈不是出醜賣乖,吃人笑話?”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父,來來這裡參加比比武招親,是你老的意意思,現在人人家攀著個對對象,卻又說說人家痴,師師父啊,俺俺心裡想,便照實說,俺俺確是喜喜歡她嘛,有有甚麼丟人人的?”
  廖衝怒道:“得了,我說一句,你就得說十句,還他奶奶有完沒完?”
  宮笠笑道:“你也別責怪令徒,他確然對那位小姐起了仰慕之心,似令徒這般直心直腸的人,總是死心眼,一旦動情,便無可移轉,其實,這也是一樁好事,唯一可惜的是,不甚妥當。”
  廖衝不耐的道:“宮笠,你一直還未表明,你挫敗我的徒弟為何乃是為了救他性命?還有,他看上黃家小娘子,又有什麼地方不妥當?”
  宮笠穩重的道:“我告訴你,廖兄,那位小姐患有惡疾 可以致命的惡疾,只要與人發生夫妻關係,則惡疾便傳過對方,那麼,對方除了死也只有死了!”
  大吃一驚,廖衝道:“真有此事?”
  呆了一下的鮑貴財立即用力搖頭道:“不不信,俺俺不信,恁般標標致的大大姑娘,蔥白的皮皮膚簡簡直吹吹彈得破,連連顆疙瘩也沒沒見,又哪哪來的惡惡疾?”
  廖衝也狐疑的道:“宮笠,你可別瞎編造,這不是開玩笑的……”
  宮笠平靜的道:“我沒有瞎編造,也沒有這份閒心與二位開玩笑,這乃是千真萬確的事,二位若有疑慮,可詢黃莊主與段總教頭!”
  廖衝急問黃恕言道:“餵,宮笠所言,可是確有其事?”
  鮑貴財也臉紅脖子粗的道:“你你們說說出來呀,那那樣標標致的小小娘子,會會有什什麼惡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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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意減惰痴赤子心

  又用衣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黃恕言憂惶不安的向宮笠投去求援的目光,宮笠卻非常冷靜的說道:“告訴他們實話。”
  黃恕言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十分艱辛的道:“是……是的,宮大俠並沒有說假話。”
  鮑貴財張大了嘴巴,呆了片歇以後,似是難過得快要哭出聲來:“真……真是可可怕……又可可惜……像像這樣美美麗的姑姑娘……卻偏偏罹上這樣的惡惡疾……紅紅顏薄命啊,紅紅顏薄命……”
  廖衝也嘆了口氣,道:“天下實在不容易有十全十美的事,小小年紀,居然染患這樣的惡疾,日子擺在眼前,卻怎生去渡法?可憐 ”
  驀地,他臉色倏變,又憤怒的道:“黃恕言,你這閨女既然有著惡疾在身,你他娘卻又舉行什麼‘比武招親’大會?你是打的什麼主意?安的何等居心?你是想找個愣頭出來娶你家閨女,然後再把你閨女的惡疾過於人家,是不是?”
  黃恕言面青唇白,手足無措的道:“不不,前輩,你別誤會,我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宮笠適時開口道:“廖兄,黃莊主此舉,乃另有苦衷,牽扯著另一段隱情,但我們只論事實,他的閨女未曾嫁與令徒,令徒亦未曾感染惡疾,對你來說這就夠了,其他枝節,與你並無干系。”
  廖衝氣籲籲的道:“可是,若萬一沒有你在當場識破這件事,進而出手替下了我的徒弟,那麼,這傻小子便將獨佔鰲頭,雀屏中選,我徒弟一朝與黃恕言的女兒諦婚,他這條命還想要麼?”
  宮笠平靜的道:“這個‘萬一’只是你的假設,不是事實,事實是我已經換下令徒來了。”
  廖衝火躁的道:“黃恕言的存心就不良!”
  宮笠道:“這一點他難辭其咎,但他一則遭至外來壓力,窮思無計,方才出此下策,二則他事後亦頗知仟悔,其情可們,三則好在令徒安然無恙,此事隱而未發,廖兄,你也就不必追究了。”
  廖衝又是懊惱,又是氣憤,又是窩囊的道:“奶奶的,真正這算怎麼一碼子名堂?費了老大心機生了一肚皮悶氣,又眼巴巴的長途跋涉,頂著日頭風雨往來爭論,卻只落了這麼個結局,簡直不成體統,不成場面,不像話…”
  黃恕言心驚膽顫的道:“這全怪我一時糊塗,才出此下策,務盼前輩恕宥……”
  重重一哼,廖衝厲烈的道:“你要我恕有,我卻找誰去吐這口冤氣?耗了恁大的力量,到頭來卻完全泡湯,落個白搭,一場空,啥的指望也沒了!”
  黃恕言滿面愧色,低聲下氣的道:“前輩包涵,前輩諒解。。。。。”
  廖衝沒好氣的道:“他娘的,活了大半輩子,第一遭遇上這麼件窩囊事!”
  宮笠緩緩的道:“現在,廖兄,你該知道我日前挫敗令徒,乃是全系一片好意了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樁善行,向你表示我對你極度的友好,相信你不會再懷恨我了……”
  連聲嘆氣,廖衝道:“宮老弟,我如今才弄清了此事的內情,倒是錯怪你了,你呢,也不要見怪,我這人沒有其他毛病,欸,就是毛躁了一點,這番卻險將好人當歹人,你救了我的徒兒的小命,我記在心裡,我們老哥倆這個朋友算交定了,大德不言謝,老弟,日久再見人心吧。”
  他又瞪著黃怨言,粗暴的道:“老黃,這事有宮老弟出面替你擔待,我自認晦氣,就此罷休不再追究,否則,看我不把你這片鳥莊子給拆散了才怪!”
  黃恕言如釋重負,苦著臉道:“多謝前輩寬容,多謝前輩垂諒……”
  搖搖頭,廖衝興味索然的道:“一場空,欸,一場空…”
  這時,鮑貴財畏畏瑟瑟的道:“二二叔,那……那小娘子,你你還要要不要呢?”
  宮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怎能要?休說從頭到尾我就沒有招親的意圖,我之所以上場全是為了救你,便算我有這個意思,也不能明擺著是個坑仍然朝裡跳,那位小姐的病,我並沒有興趣接替過來。”
  竟然松了口氣,鮑貴財喜形於色的道:“二二叔,你……
  你你是真真的不要了?“
  宮笠忙道:“當然,我一直也沒有過這種念頭。”
  疑惑的看著自己徒弟,廖衝不解道:“徒兒,你問這個幹啥?你他娘心眼裡又在想什麼鬼主意?”
  鮑貴財羞羞答答的道:“師師父,二二叔不不要,俺俺要!”
  驚得差一點便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廖衝變得和他徒弟一樣結結巴巴的道:“什什麼?你你他奶奶的在說什麼?”
  鮑貴財笨拙的,但卻虔誠的道:“師師父,俺俺中意她,俺俺想要她,俺娶她,不不一定非非要像一般夫妻那那樣同同房不可,只只要她嫁了俺,俺便好好生照應她,能治好她她的病的是最好,要不俺成天陪陪著她,伴伴著她,光看看她,心心裡就舒坦了,至不不濟,她她也算是俺俺的老老婆不不是?”
  呆了好一會,廖衝才怪叫起來道:“我的天,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瘋了,痴了,迷糊了,這種念頭豈是胡亂起得的?
  你是想自尋煩惱,找個牌位回去供?小子,你這個主意,等於是背著口棺材回家呀,你明白不?“
  點點頭,鮑貴財道:“俺俺明白,師師父。”
  目瞪口呆的看著鮑貴財,廖衝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一樣,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壓著嗓子道:“貴財,貴財,哦,你還清醒吧?有沒有哪裡不對?是不是被什麼邪異祟著了?你知道你在哪裡?你認識我是誰麼?”
  鮑貴財覺得好有趣,他道:“師師父,你老怎怎麼啦?
  徒徒兒可可不是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俺俺們這是在‘玉鼎山莊’,徒徒犯法正好好端端的在與師師父說說著話嗎?“
  大吼一聲,廖衝咆哮道:“你可知道你他娘的是在說的什麼話?全是驢話,熊話,瘋話!”
  畏縮的垂下視線,鮑貴財可憐兮兮的道:“師師父息怒……  俺……俺中意她……俺俺捨不得她I”
  廖衝咬牙切齒的道:“你中意她?捨不得她?娘的皮,你是嫌命長了,她那身惡疾能過得你死得比誰都快,你不想活,可也得想想我,我還指望你在我百年之後為我送終,你一旦夭折,我他奶奶又去指望誰?”
  鮑貴財懾懦著道:“師師父,方方才二二叔說過,要同同過房,才才會傳染她的病,如如果沒沒有那回事,不不就傳染不了啦?”
  廖衝大叫道:“這樣的掛名夫妻姑且不說你受不受得了,難道你就不想獲得閨房之樂?
  不要傳宗接代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還想再加上一個不孝之名,要斷你鮑家的子嗣香煙?再說,奶奶的你這樣搞,日後麻煩無窮,請了這麼一房媳婦進門,將來纏綿病榻,湯水藥罐夠你服侍,一待挺了屍又得大傷感情,白搭個‘杖期生’又白搭上一大把眼淚鼻涕,這這這,這算是打的哪一門子算盤?”
  鮑貴財病苦的道:“師師父,沒有她,俺俺也活不下去,只只那一面,俺俺就再放不下了……”
  “呼”的站了起來,廖衝吼道:“只見了一面,你業已癡心至此,娶回去以後,日久生情,你還到哪裡放得下去?
  將來她一死,你豈非更活不成啦?“
  鮑貴財吶吶的道:“說說不定……她她的病尚能治好廖衝猛的坐下,寒著臉道:”能治好早治好了,奶奶的,老黃還會等到如今?“鮑貴財膽怯卻固執的道:“師師父…俺俺要娶她!”
  廖衝吼道:“不行,我不答應!”
  宮笠笑著插口道:“廖兄,你師徒二人也別一個勁的在這裡作一廂情願的打算
  一個要,一個不要,人家女方黃莊主恐怕還不肯把這位姑娘送出去呢。”
  鮑貴財急切的道:“二二叔,煩煩你幫俺俺說幾幾句話,橫橫豎那小小娘子別人不能要,嫁給俺不好麼?他他黃家的財產俺俺也不想,只只要那小小娘子跟俺回家就行,二二叔,俺俺非要要不可呀……”
  宮笠道:“我看,算了吧,娶回去以後,在你在她,全是一樁痛苦。”
  鮑貴財幾乎聲淚俱下道:“二二叔,俺俺要她,俺會好好照照應她,只只要她跟著俺,叫俺去去做什麼都行,二二叔,你你老幫幫忙……”
  搖搖頭,宮笠道:“貴財,那位姑娘的惡疾,幾乎便是絕症,到頭來她一旦撒手人鬟,豈非雙方俱皆傷感?還不如像眼前這樣,彼此全都無牽無掛的好……”
  紅了眼眶,鮑貴財的喉嚨打著呼嚕,聲音也變得暗啞了:“二二叔,這些,俺俺全不顧了,能娶得這這房媳媳婦回回門,恁她她是只有三三天兩日,俺俺這一輩子便也不不叫白活……”
  廖衝氣得臉色鐵青,嘴唇泛白,悶著聲不說話,兩個鼻孔卻像風箱一樣,籲籲喘個不停,他是真的動心火了!
  宮笠聳聳肩,向黃恕言道:“黃莊主,看你怎麼說了。”
  黃恕言腦筋一轉,乾笑道:“這個……宮大俠,我以為要先看廖前輩的意思才做定奪……”
  唇角勾動了一下,宮笠道:“廖兄,你的高見是?”
  廖衝斷然道:“不行!”
  一聲幹嚎起處,鮑貴財居然“撲通”一聲跪倒乃師身邊,他叩頭碰碰的叫:“師師父,你老快快允了徒弟吧,師師父,徒弟俺自小無無父無母,是一個叫叫人丟在路路邊的棄棄兒……虧虧得師師父將俺俺救了回去,從個奶媽將娃子調養到恁大,師師父……你你老跟俺親親爹有什什麼兩樣啊?俺俺又幾時不不似你你老的兒啊?師師父,師師父,求求你老,請你老看看在徒兒這些年孝敬你老,服服侍你老的份上,就允允了徒弟吧,師父啊…”
  廖衝坐不住了,他又是心疼,又是火躁的道:“快起來,看看你,看看你這是副什麼熊樣子?可丟死了,你他娘便不要這張臉面,也得替為師的想一想,這等光景,傳出去豈不是鬧笑話?”
  叩頭如搗蒜,咯咯有聲,鮑貴財業已開始涕泅橫流,嚎叫如鬼:“不不,師父,你你老若是不答應,俺俺便 一直把頭撞破,叫叫它骨骨也碎,血血也淌,連腦腦漿也一遭流流出來吧,師師父啊,你你老心心硬就硬到底,也也好讓徒徒兒早早點碰死,一了百百了,徒徒兒死就死吧,只只是不能再孝順師師父……啊……”
  廖衝急得去扯鮑貴財,一邊怪吼:“起來哇,你碰你娘的什麼狗頭?你是要活活氣死我?你這不孝的畜生,你這樣作踐自己卻不知是在挖我的心啊,不要再朝地下碰啦!”
  這時,鮑貴財的前額已經皮開肉綻,血糊淋漓,這小子也真狠得下心,仍然又哭又嚎,一個勁繼續叩撞個不停,看架勢,他可真是說得出做得出 如果乃師不允許婚事,他就直到碰死算完!
  廖衝將鮑貴財自小撫養長大,一個是鰥夫,一個是棄兒,情感的蘊育乃是更為密切深厚的,他們都屬於人間世上的孤苦者,彼此之間,也就較之一般師徒多加了那麼一份親情,有如父子卻越親於父子的親情,兩人數十年來相依為命,誰又捨得下誰,誰又拋得了誰?
  猛一跺腳,廖衝切齒吼叫道:“好,好,**養的小雜種,你會纏,你會賴,你能吃住我,我答應你,奶奶個熊,就算我栽在你手裡吧!”
  一下子抱著乃師的大腿,鮑貴財仰起那張不堪承教的尊容,且含著涕淚,卻展開了一抹憨笑,他猶是嗚咽的道:“師師父,噹噹真?可可是當真啊?你你老不能誆俺,要要不,俺會再再開始把腦腦袋瓜碰破,碰碰到骨骨也碎,血血也淌……,,大喝一聲,廖衝嗔目叫道:”不要再說你娘的渾話了,快給我爬起來坐回去,把血擦拭乾淨,我還有事要同人家女方商議!“
  鮑貴財現在的反應好利落,他一躍而起,坐回原位,卻顧不得拭淨頭臉上的血汗涕淚,他努力把一雙斜眼調正,伸長著耳朵注意乃師的言談舉止。
  沒有開口先嘆了口氣,廖衝道:“作孽啊,這真是作孽…”
  宮笠一直在做壁上觀,此刻,他方才安詳的道:“令高徒用情倒很專一,廖兄,在某些方面而言亦未嘗不是一樁優點,執著己見,只要方向正確,也頗堪嘉許…”
  廖衝惱火的道:“頗堪嘉許?娘的,只差一點便沒讓他把我給活活氣死!”
  宮笠溫和的道:“如今,你又有什麼主意呢?”
  搖搖頭。廖衝轉過臉來,神色有些尷尬的道:“哦,老黃,這件事,倒要托咐你了…”
  黃恕言面有難色,他陪笑道:“另有一層隱情,方才宮大俠既然不與前輩師徒分論彼此,各般苦衷俱不相瞞,這件事,我也便和盤托出,還請前輩包涵……”
  廖衝迷惑的道:“你的‘隱情’可真叫不少,又有什麼紕漏夾在裡頭啦?”
  黃恕言欠著上半身,模樣兒十分抱歉的道:“令高徒看上的姑娘,也就是日前‘比武招親’那天當眾亮相的那位姑娘,並非我的小女,她叫祝小梅,乃是我的外甥女……”
  勃然變色,廖衝吆喝起來:“你們到底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好像連環套一樣,一圈跟著一圈,點子層出不窮,簡直是叫人頭暈腦漲,目眩神迷,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如今連你們是些什麼人我都在懷疑了!”
  黃恕言忙道:“我是‘玉鼎山莊’莊主,這乃決不會錯的……”
  廖衝吊起一雙眼道:“你是個老滑頭!”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前輩且息雷霆之怒,由甥女出面代替小女徵婚,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廖衝火冒三丈道:“苦衷,又是苦衷,還有完沒有?娘的,我好像進入迷魂陣了,聽的看的,全都是恍恍忽忽的,幻幻悠悠,腳不踏實,身懸半空,你們有哪個站出來說句真話行不行?也好叫我心裡穩扎一點!”
  苦笑著,黃恕言道:“前輩,現下所言,句句是實,字字不假,絕對沒有絲毫隱諱之處……”
  廖衝沉沉的道:“我完全迷糊了,既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又何必如此慎重其事,大張旗鼓的替她搞什麼‘比武招親’?而又為何不隨便找個人將她的惡疾過人,偏偏繞這麼大的圈子費這麼大的事呢?難道你就不怕擔風險,出漏於?”
  鮑貴財迫不及待的嚷嚷道:“不不管那小小娘子是誰,黃黃莊主,是你你的閨女也也好,外外甥女也也好,或或是你們的丫丫鬟,都都不關緊,只只要是那個人就行了,俺俺不挑剔這些,俺俺只要人……”
  廖衝叱道:“你閉嘴,一輩子討不著老婆,也不作興作那樣猴急,有為師在這裡替你作主,你吵鬧個什麼玩意?!”
  微微一笑,宮笠接口道:“廖兄,那位祝姑娘不是黃莊主的千金,你怎麼說?”
  搔搔亂蓬蓬的頭髮,廖衝無奈的道:“我還能怎麼說?
  誰叫我有了這麼個不爭氣的徒弟?他喜歡人家姑娘,就算對方是窯姐兒出身,我也只有認了!“
  黃恕言遲疑的道:“不過,前輩,這樁婚事,我尚不能完全應承,還得看外甥女的意思……”
  廖衝怒道:“什麼話?你能代她舉行‘比武招親’,就能替他作主婚娶之事,如今又推三阻四,是不是不願答應?”
  黃恕言苦澀的道:“並非我不答應,前輩,委實得問問她本人的心意,‘比武招親’,固然是我有苦衷,而一半也為了她,亦在事先徵求過她的同意,如果令高徒當時奪魁,我無話可說,但事情不是如此,我卻不便越俎代庖,替她作主,何況,她的病情也是一大難題……”
  廖衝肝火頓旺,咆哮著道:“老黃,無論怎麼說,那祝小梅非嫁我徒弟不可,我徒弟當時打擂臺雖非第一,也是第二,第一是宮老弟,他不接受彩頭,順理成章就該輪到第二,也就是我的徒弟,至於她的病,既然‘過’人能愈,我會設法替她找個人‘過’一‘過’,這就不用你關心了,你的財產我徒兒不想,連嫁妝一概全免,我們只要人,別的就通通不必再提了。”
  額頭上又見了汗水,黃恕言吶吶的道:“這……前輩,總要給我一個迴環的餘地,容我與合外甥女商量商量,開導開導,現下,我實不敢一口允承…”
  “啪”的一拍桌面,廖衝厲聲道:“不行,你不答應也要答應,答應也要答應,沒有道理可講,我馬上就要得到答覆,馬上!”
  黃恕言滿臉驚慌焦灼之色,他憂惶的道:“前輩,前輩,請莫相逼太甚,至少也得給我一點時間妥貼計議,說服舍外甥女,若一力硬逼,只怕會生意外…”
  大喝如雷,廖衝道:“鳥的意外,老黃!黃恕言,我把你當人,你愣要扮鬼,敬酒不吃吃罰酒,待我將你這片破莊子夷平了,再看你拿什麼出來耍弄!”
  黃恕言恐懼的喊道:“前輩且慢,前輩且慢……”
  急得站了起來,段威打恭作揖的道:“有話好說,前輩且請平心靜氣,大家從長計議……”
  廖衝粗暴的道:“奶奶的,你們不識抬舉,老夫我更不耐煩與你們閒磕牙,大家撕破臉幹他娘場,我師徒搶了媳婦就走!”
  突然有哧哧的笑聲發自宮笠的嘴裡,廖衝有些不快的道:“你笑他娘的什麼?”
  宮笠閒閒的微笑道:“笑你,廖兄。”
  廖衝瞪著眼道:“笑我?我有什麼可笑之處?”
  宮笠低沉的道:“談婚事,總要兩相情願,不能霸王硬上弓,尤其是以暴力脅迫,更乃等而下之,‘玉鼎山莊’在聲勢上遠超於你,你若以氣燄罩人,未免顯得過於囂張,將來流傳於外,也不怕招致閒話?再說,人家女孩子有病,經不起你們這樣威嚇,貴財既如此中意對方,想亦不願令對方心存怨意及恐懼,男女相悅,首先不能勉強,等彼此都能適應了,再做進一步的打算豈不更好?”
  廖衝道:“我哪來這些閒功夫等他們適應?而且,萬一將來又不能適應呢?”
  宮笠平心靜氣的道:“廖兄,這也是個緣份的問題,貴財已經深深愛上那位祝小梅祝姑娘,他若真心愛人家,便不會強迫人家嫁他,以免將來給人家留下更大的痛苦與怨艾,而他也要考慮到,恃強逼婚的結果,若是祝姑娘受逼不過,出了意外,只怕他的良心也不會好過吧?中意一個人,絕不是以這種手段去傷害那個人的……”
  連連點頭,鮑貴財異常感動的道:“對,對,還還是二二叔說得有有道理,師師父啊,俺俺們可不能像這樣去逼逼人,弄弄不巧,祝祝姑娘若是尋了短見,俺俺也就活活不下去啦……再再說,如如果她不情願,俺們強強逼她回回去,她她心裡悲苦,俺俺也不好受啊,這這樣的事,還還是得她點點頭才行……”
  廖衝吼道:“呆鳥,若是人家不點頭呢?”
  愣了一下,鮑貴財神情堅定的道:“俺俺儘量去央告她,和和她接接近些時,俺能做到什什麼地步,便做做到什麼地地步,卻卻不要強迫她……”
  宮笠一拍手,道:“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貴財,我助你一臂之力!”
  廖衝悻悻的道:“傻小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你這副熊樣,可生得姥姥不親,舅子不愛,上不得大臺盤,光憑你這樣子,若不相強的話,我看實在希望不大……”
  鮑貴財淒然咧嘴,笑得好慢:“師師父,二二叔方方才業已說過了,結結夫妻,連雙雙好,總要兩兩相情願,人人家姑娘如果沒有意,俺俺們硬要拉拉人家回去,那那等光景,多多麼愁慘?俺成天面面對一張哭哭臉,心心裡也不不是味,更體體談那股疼法了……若是她想想不開,再再尋了短短見,師師父,俺俺還能再做人?與與其將將來苦,不不如現在苦,好好歹,先夾磨夾夾磨,行,最最好,不不行,便便算俺沒福份,也也就死了這這條心吧……”
  點點頭,宮笠贊許的道:“好小子,說得一點也不錯!”
  廖衝洩了氣,無精打採的道:“隨你吧,不過,你如想自己下功夫,只怕時日曠廢太久,而且我可以預見結果不會如意……你的容貌,實在吃虧……”
  鮑貴財死心眼的道:“不不管成不成,師師父,俺得試宮笠接口道:”男女之間產生情愫,進而相悅相許,容貌只是條件之一,但非絕對,更非重要,一個端莊賢慧的女子,應該明白人的內心重於外表,品德志節強似俊俏的面貌千百倍,貴財,不要氣餒,只要有恆心,鐵橋會成針,何況有我為你後盾,替你參酌,放心大膽的去追求,希望大得很,你師父名大氣大,但料事斷事,卻不是第一流的!“
  鮑貴財感激異常的道:“謝謝二二叔,謝謝二二叔廖衝緊皺雙眉道:”你不要來撥弄我,宮老弟,你敢與我打賭?我認為用這個法子不行!“宮笠昂然道:“我卻說行,廖兄,賭什麼?說吧!”
  廖衝大聲:“就個光頭,誰落受三月!”
  宮笠頷首道:“可以,我們就此一言為定。”
  廖衝忙道:“期限呢?總不能一輩子賭下去,該有個日期。。。。”
  略一沉吟,宮笠道:“你說你?”
  廖衝迅速的道:“以一個月為期!”
  宮笠乾脆的道:“行,一個月就一個月。”
  轉向黃恕言,廖衝道:“老黃,你還有說的沒有?”
  黃恕言忙道:“沒有,沒有,前輩,這樣很好,很公平,我沒有話說……”
  哼了一聲,廖衝道:“那麼這一個月的時間,我師徒就要在你這片鳥莊,不,貴莊打擾了!”
  連連拱手,黃恕言堆滿笑容道:“歡迎歡迎,歡迎之至,以前輩師徒這等高人,平時請都請不到了,一旦賞光,蔽莊上下,同感榮幸,同感榮幸…”
  宮笠用這種巧妙又不著痕跡的方式,把“拇指圈子”廖衝師徒留下來,實則有兩層意義 其一是壓制著廖衝的衝動,以較緩和的法子來解決鮑貴財對祝小梅的婚姻要求,也給黃恕言一個圈轉的餘地,這樣做,非但雙方好看,也摒除了暴力威脅下可能發生的不幸,其二,他另有一層深意,就是想藉此一月的期限,對廖衝師徒做進一步的了解,然後,希望能建立起彼此間的友誼來,以便這倆師徒可以做為後援,在對付“金牛頭府”的行動上增加一份力量。
  他的心意,曾在事後向黃恕言與段威表明,這兩位“玉鼎山莊”的首要人物也十分贊同,並且對官笠的安排頗為感激,如今,剩下的難題,就是祝小梅了,黃恕言已向禍小梅提出這樁婚事,反應如預料 祝小梅不答應。
  如果這頭婚事能以順利解決,那麼,進一步謀得廖衝師徒的協助乃是可以預期的,反之,恐怕不結怨已屬難得,再想拉他們為臂助,卻是極不可能了。
  所以,祝小梅的態度與廖衝師徒 這股力量的能否依附,有著決定性的牽連,而這中間,宮笠也非常棘手。
  宮笠棘手的原因非常明確 他不能強迫祝小梅嫁給鮑貴財,也不願強迫禍小梅嫁給鮑貴財,同樣的,他亦不忍再向黃恕言施壓力,因為,他決不同意以祝小梅的終生幸福來做為一場江湖爭紛的代價,這是殘酷的,也是不人道的。
  黃恕言的苦衷和宮笠一樣,雖說祝小梅答應以“比武招親”的方式徵求一位並不打算做得長久的夫婿,但比武以後的人選者對象是宮笠而非鮑貴財,宮笠,祝小梅當然願意,而鮑貴財,他卻無法允承,事實上,黃恕言也知道不可以用這種方式調換主角,自覺理屈的要求,他一個長輩說不出口,更強迫不來,尤其是這個法子如今已事過境遷 失去必要的因素了 既然比招婿的原意變了質,祝小梅的惡疾又不能再以此過人,則祝小梅為什麼要嫁一個她不願嫁的人?
  但麻煩就在這裡 鮑貴財是死心眼,他誰也不想,只想祝小梅一個人,在他的意念中,世上若說有完美無缺的女人,則除了祝小梅,不做第二位想了。
  廖衝師徒在“玉鼎山莊”已住了五天,五天以來,鮑貴財見了祝小梅三面,黃恕言非但給予鮑貴財最大的方便,允許他可以隨時隨地獨自出入祝小梅的香閨,更主動製造機會讓他們相晤,可是,三面見下來,交談不上幾句話,祝小梅那股子冷若冰霜的態度,不獨令鮑貴財痛苦,連黃恕言都直在嘆氣,廖衝心中的那股子窩囊,就更不用說了,俗語道:“癩痢頭的兒子自己的好,廖衝眼見鮑貴財受這樣的委屈,遭此等的冷淡,個中滋味,自不較徒弟稍好,但他卻也束手無策,休言他們有約在先,承諾於前,更有宮笠這麼一尊門神護著”玉鼎山莊“的駕,就算沒有這些,他又能如何?硬把人家姑娘搶回去,不就等於逼死人家麼,況且,沒有感情的婚姻,只怕遭受煎熬的不僅是女方,他徒弟就更要受罪了……
  鮑貴財和祝小梅在前三天每天見了一面,這兩日來,祝小梅根本就托病不出,鮑貴財前往探視,也遭了閉門之羹,碰了個鼻青眼腫回來,連碰了幾次,就頭都抬不起來了,那等沮喪的模樣,看在人眼裡,都免不了替他擔著份心事。
  在後園裡,宮笠皺著眉坐在一張石凳上,望著前面一彎荷池沉思。
  凌濮也呆呆的抬頭瞪著天空,天上的雲翳陰沉,宛似壓在人心上了。
  半晌!
  宮笠籲了口氣,低聲道:“上午,鮑貴財到那邊去又沒見著人麼?”
  凌濮搖搖頭,道:“沒有,只看著一扇門,門還是閉著的,他釘子碰多了,膽子也碰小了,怯生生的敲了幾下門,裡頭沒動靜,他說又憋回來了,一張臉灰土土的,如喪考妣。”
  宮笠瞪了凌濮一眼,道:“說話不要這麼促狹!”
  凌濮笑道:“我也是替他著急,頭兒,看光景,他可確是希望渺茫了,更叫我擔心的是,你和廖衝的賭一旦輸了,可真要如約剃個光頭?”
  宮笠道:“如果輸了,別說剃光頭,就算賭的是性命,到時也得把命墊上,人無信不立,混了這麼多年的世面,就是混的這一點,否則,背信毀約,食言輕諾,也就和街面上的青皮二流子沒有差別了!”
  凌催著急的道:“但是,如果真剃了個光頭,頭兒,可就大大的不好看了……”
  無可奈何的笑笑,宮笠道:“這還用你說!”
  凌消憂心忡忡的道:“頭兒,事情總得想個法子解決,不能任由它像這麼撐下去,要不然,到時候大家都不好看,影響所及,牽扯的範圍就廣了……”
  宮笠道:“你可有什麼好辦法?”
  愣了愣,凌濮苦著臉道:“我?欸呀!老天,我這廂業已急得什麼似的,哪還想得出法子來?如果有法子,頭兒,我不早說出來啦?還在這裡作踐自己?愁都愁得化不開了雙手托著下頜,宮笠道:”其實,我擔心的倒不是我自己,鮑貴財的那股癡情勁,頗為令我感動以外,我還怕事情不成就無法拉他師徒幫忙對付‘金牛頭府’了…“凌濮忙道:“就是這話嘍,頭兒,‘金牛頭府’的孫嘯和頭兒與廖衝在江湖上都是齊名的人物,而孫嘯手下卻是兵多將廣,嘍囉無數,單打獨挑,頭兒或者可以佔那孫嘯的上風,但他的那些手下若並肩子一擁而上,恐怕頭兒和我就罩不住了,事實上,孫嘯是決不可能這麼講求武林規矩,甘心與頭兒單挑的,因此,我們要以廖衝師徒為臂助的事便非常必須,但鮑貴財如果得不到祝小梅的青睞,別說要請他師徒相助一臂,我看不反臉成仇已是燒瞭高香了。。。”
  宮笠頷首道:“不錯。”
  凌濮又道:“‘玉鼎山莊’的這些人是不能指望的了,頭兒,甭提這般莊友,一個個腰粗膀闊卻只有芝麻大點的膽子,除了一身笨力氣也就會那麼幾手花拳繡腿,不堪一擊,便說那八大教頭吧,恐怕也僅有跑跑龍套唬唬莊稼漢的份,我看,黃恕言還勉強可以派上用場,卻也擔不了大梁!”
  宮笠嘆了口氣道:“對他們,我一向便未寄於什麼希望,你不說我也心裡有數。”
  凌濮道:“所以,能幫上我們的,就只有廖衝師徒啦,人家可是硬漢子,刀來劍去毫不含糊,明擺明顯的頂尖好手,一個人能當一百個人用!”
  宮笠的目光投注在荷花池上,悠悠的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問題是,怎麼樣想法子使他師徒二人能為我用!”
  凌濮無精打採的道:“關鍵便全在那位祝小梅祝姑娘身上啦,如果她不點頭,任是說什麼也是白搭。”
  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宮笠道:“這幾天來,黃恕言也相當頭痛,明裡暗裡,他也不知勸說過祝小梅多少次了,但那位祝姑娘硬是不肯答允,她還說一見到鮑貴財就全身都起雞皮疙瘩,甚至有噁心的感覺,她實在沒有法子和鮑貴財談到這一方面上去,她說她連往這件事上想都會害怕…”
  舐舐嘴唇,凌濮搖頭道:“說起來,頭兒,也難怪人家祝姑娘不答應,欸,我們的老兄那副尊範,可委實令人不堪承教,別說是祝小梅那樣一朵鮮花似的美人兒,就連我這條粗漢,見到鮑貴財那模樣,也有些心裡嘀咕,生不起好感來…人嘛,尤其是男人,醜一點原本沒啥關係,可也不能醜得離了譜,太叫人望而生畏,就不大好講話了,想想看,日裡對著的是這麼個人,晚上摟著的也是這麼個人,這等光景,便不起雞皮疙瘩,也要起雞皮疙瘩了……”
  宮笠不以為然的道:“人不可以貌相,天底下繡花枕頭多的是,外表光鮮,內裡一肚子草的主兒一大把一大把,萬一選上了這麼一個,遠不如挑揀鮑貴財來得扎實,鮑貴財人是生得醜,但心眼好,秉性忠厚,而且在道上的條件來說,他已具備吃這碗飯的本領,醜是醜了,俊又怎麼樣?塞得飽肚皮,當得了衣穿?”
  凌濮道:“頭兒,說是這樣說,道理是對了,但實際上卻又是另一碼子事,任是咱們講得堂堂正正,懇懇切切,人家祝姑娘一看到鮑老兄就要作嘔,到了這等辰光,恐怕再多的道理祝姑娘也聽不入耳啦……”
  又坐了回去,宮笠低沉的道:“這也是個人的觀念與眼光問題,倒要怎麼設法開導她一下,人間世上,美妻醜夫多的是,也沒聽說有什麼過不下去的事發生…”
  凌濮道:“美妻醜夫是不少,主要是人家兩相情願呀,如果不是兩相情願,頭兒,你看吧,包管統漏就出個不停啦……”
  宮笠沉思的道:“關鍵與困難,也就全是聯繫在‘情願’這兩個字上!”
  低喟一聲,凌濮道:“這幾遭,祝姑娘再次和鮑老兄朝面時,那種冷冰冰,硬板板,正眼也不看上一下的表情,連我在一邊都不好過,鮑貴財不但長像不濟,話也不會說,結結巴怕,舌頭上就似墜了個鑽,那等艱澀,又那等笨拙法,欸,明明還有幾分希望的事,也叫他那話不達意的呆狀給弄砸了!”
  宮笠慢慢的道:“廖衝也不好過,我知道他心裡的滋味,他的悲哀與感慨,只怕要比他徒弟還更來得深刻,而他卻是束手無策的,這並非是使用暴力便可圓滿解決的事。”
  凌濮道:“頭兒,我看,此事的成功與否,端在你了,非你沒法為力,只怕後果堪虞,大家都沒有‘轍’啦宮笠正色道:”在我來說,這原是當仁不讓的事,何況對於鮑貴財,我還有過協助的承諾。“
  咽了口唾液,凌濮道:“頭兒,鮑貴財找你央求過沒有?”
  宮笠道:“沒有,但他的神情眼色,卻業已求過無數次了,不必他說出口來,我也明白得很,鮑貴財人雖天真木訕,可是,自尊卻也很強!”
  凌濮愁眉不展的道:“頭兒,你若有什麼錦囊妙計,袖裡乾坤,就得加速施為了,一個月的時間並不長。現在又已過去了五天,剩下的日子,可就一晃即過啦…”
  宮笠點點頭,道:“我也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亦把我煩了好些天……”
  凌濮又道:“怕的是這邊猶然茫無頭緒,難以下手,那邊‘金牛頭府’的人便找上門來,設若賀大哥的慘死與‘金牛頭府’無關倒也罷了,如果就是他們幹的,一場血戰便在所難免,那時,我們就要飽受人孤勢單之苦了!”
  宮笠沉重的道:“假使事情的演變,果真到達那樣惡劣的地步,也只有豁死一拼而已,好在我們原也沒有奢望什麼,最初的打算,就是憑我們兩人的力量去解決這個糾葛,這個疑團的!”
  凌濮道:“話是這樣說,頭兒,但若多加一分助力,豈不更好?主要的是賀大哥的血仇也將報得更有把握些……”
  有些煩躁,宮笠皺著眉道:“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真是說得一點也不錯!”
  凌濮小心的道:“頭兒,你可千萬別洩了氣,眼前的這個難題,還正等著你去設法解決,如果你先沒了勁,其他的人可就更‘抓瞎’了!”
  眼瞳中浮漾著一抹陰沉,宮笠的聲音也就帶著那樣的幽冷了!
  “這陣子,廖衝師徒在哪裡?”
  凌道:“我來的時候,他們正在前邊右花廳裡對坐著發愣,段威陪坐一邊,也是愁眉苦臉的,三個人都不大開口說話,那股子沉悶,逼得我也趕緊走出來了…”
  宮笠又問道:“黃恕言呢?”
  搖搖頭,凌濮道:“沒有看見他,大概歇息去了……”
  睜大了眼,他問道:“頭兒,你問他們幹啥?”
  宮笠匆忙的道:“你去安慰安慰廖衝師徒,我這就去找一個人 ”
  凌濮忙問道:“頭兒去找誰呀?”
  宮笠一面往園子的左側走,邊頭不口的道:“你猜猜看。”
  猜猜看?凌濮愣子一會,只好自行離去,一路走,一路嘀咕:猜猜看?卻是怎麼個豬法?
  其實,宮笠去找的人便是黃媚,這片後園的左側,通過一道月洞小門,即是黃媚所居住的地方,那個地方取了一個頗為雅緻的名稱 “吟竹小舍”。
  也是小小的園子,種植著叢叢的青竹,在竹影碧翠的深隱處,是一幢精巧的平房,很雅緻,很幽靜,更有一股脫塵的風格。
  宮笠早知道黃媚在住在這裡,但卻從來沒有來過,這乃是第一遭,不知怎的,走著走著,心裡便興起了一種別扭靦腆的感覺,這種感覺源自怯赧,於是,他的腳步便放緩了,他開始有些後悔,他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孟浪了點?他該不該如此直截了當的來找黃媚向她要求什麼?
  正猶豫間,他已經來不及追回 竹蔭幽影裡,黃媚那樣突兀的似一只蝴蝶般飄現,嘴裡咬著一片竹葉,她倚在一竿修篁之下,向宮笠嫣然含笑。
  立即站定,宮笠尷尬的咧咧嘴,道:“哦,黃姑娘,正想去看你……”
  黃媚笑盈盈的道:“真是稀客,宮大俠今天怎麼會有這個興致到陋居來的呀?”
  宮笠苦笑道:“有件事,想同你商議一下。”
  裊娜有如腳踩蓮花一樣走近,黃媚的姿態美極了,也優雅極了,她道:“正獨個兒在竹蔭裡聽竹吟天籟,沒想到會看見你來,宮大俠,我當時便已料及你不會是單純的只為了來探望我,果然不錯,你應了那句話了。”
  宮笠愕然道:“哪句話?”
  嫵媚的一笑,黃媚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如果沒事,你才不會來看我呢。”
  宮笠忙道:“一則有事相商,二則也是專程拜訪,本來早就有心與黃姑娘把晤請益,只是連日來諸多煩擾,所以一再耽延了辰光……”
  黃媚抿抿嘴唇,模樣兒說不出有多麼個嬌俏法,她柔柔的道:“宮大俠,請到裡面待茶。”
  宮笠也不客氣,隨著黃媚進入了她那“吟竹小舍”的小廳,這間小廳,可真是不算大,但是陳設佈置,卻清雅之極,淡淡的幾幅畫,幽幽的幾盆花,數把舒適的坐椅,一張雕花的長幾,再飄浮於廳裡的那麼一縷微微的檀香氣,便將進人這小廳的人置身到一個清靈安詳又怕適淡泊的境界中了,人處身於這樣的氣氛裡,無論有什麼煩躁困擾,也會自然平靜下來……
  雙手抱膝坐在宮笠的對面,黃媚笑著道:“這地方還算寧靜吧?”
  收回了測覽四周的視線,宮笠讚美道:“何止寧靜?更充滿了一種無比高雅的氣息、溫馨、柔美明淨,祥和,住在這裡,心欲自平,百慮不興,而由於它的脫俗清幽,更說明了它的主人是一位如何懂得生活情趣與超脫凡塵,深切融合了美感的人……”
  黃媚笑了,笑得好開心道:“宮大俠,看不出你竟這麼會奉承人,在此之前,我還一直以為你是高傲又嚴肅的,個性冷凜到叫人不能接近……”
  宮笠道:“這只是你的錯覺,其實,我也很隨和,與尋常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黃媚輕輕的道:“是誰告訴你我住在這裡!”
  宮笠有些赧然道:“沒有誰告訴我,我來此已有一段日子,平時聽大家談話,自然而然也就曉得你的閨閣是座落何處了,冒昧打擾,尚請姑娘包涵。”’黃媚大方的道:“哪兒話,宮大俠駕臨,歡迎都來不及,怎能說是打擾?”
  宮笠道:“我不知道,來這裡造訪姑娘,是否會令姑娘有不便之處?”
  趕緊搖頭,黃媚道:“一點也沒有,宮大俠請放心,‘玉鼎山莊’的風氣很開通,況且,你是我們的貴賓,我自來也不拘小節,這些你都不用顧慮。”
  宮笠籲了口氣,道:“我是怕太孟浪了。”
  黃媚真摯的道:“不是孟浪,宮大俠,你只是太謹慎,太客氣了……,,換了個姿勢,使自己坐得更舒適點,宮笠微笑道:”打前天在令尊的宴席上見過你一面,就只在廖衝師徒來的那一日見過,算起來,我們還只是第三次晤面……“黃媚抿抿唇,道:“但是,卻好像已經很熟捻了是不?”
  宮笠道:“不錯,好像已經很熟捻了。”
  眼波流轉,黃媚道:“廖衝師徒來的那天,我跟你與凌大哥回到莊裡後,就一直在閣樓上注意下面情勢的演變,宮大俠,我不得不說,你的功夫好高好強,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具有如此精湛藝業的好手!”
  宮笠謙虛的道:“只是可以勉強湊合著混世面而已,算不上什麼高明,姑娘謬獎了。”
  黃媚正色道:“講真的,宮大俠,那天若不是你,恐怕我們‘玉鼎山莊’的麻煩就大了,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得了廖衝師徒,甚至連鮑貴財也擋不住,那樣一來,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全虧了你,才使全莊倖免於難,得以保全,你可能還不知道,在事後,我們全莊上下,對你是如何的感載……”
  宮笠道:“黃姑娘言重了,這是我對令尊的承諾,因此,也就是我份內的事。”
  黃媚嫣然一笑,道:“現在聽你說話,一點冷漠森酷的感覺都沒有,就好像在與一個好和氣的讀書人在交談一樣,就在初見你的那天,你還是那樣寒凜凜的呢……”
  宮笠也笑道:“可能那時還不太熟的關係吧……”
  這時,小廳通往裡間的門兒開了,一個十四五歲,白淨可愛的小丫受,鬟黑漆托盤托著兩只接青紋的白瓷杯送到面前,茶香飄漾中,那小丫復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小丫鬟的動作舉止,一看即知是受過嚴格調教的 中規中矩,輕靈自然。
  黃媚先將一杯茶放到宮笠面前,然後,方才舉起自己的一杯,柔婉的道:“宮大俠,請,嘗嘗這種特製的松子茶。”
  清香沁鼻中,宮笠揭蓋深啜了一口,讚美的道:“好茶,醇厚清冽,芬芳明神,苦而不澀,香而不膩,一飲入喉,余津猶存,這種茶,我可以一連喝上三大杯……”
  黃媚輕笑道:“只要你喜歡喝,別說三大杯,管你喝上一輩子都行!”
  又啜了一口茶,宮笠放下杯子,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黃姑娘,無論是居住的環境飲食的調配或是氣氛的襯托,連小到一件擺設,一樣器皿,也是匠心獨運,安排得恰到好處,令人感到無限的舒適,你不尚奢侈,卻酷愛樸實中的那份雅緻,這不容易,往往出身富家的小姐,尤其美麗的小姐,都是不缺這份飄逸氣質的……”
  黃媚摀著嘴,笑得好清脆,好開心的道:“得了,宮大俠,別再捧我啦,你再說下去,我怕就暈陶陶的像浮沉在雲彩中一樣了……現在,說說你來我這裡的目的吧。”
  宮笠微覺尷尬的道:“其實,主要的是來看看你!”
  搖搖頭,黃媚道:“我有個好處,就是一向不自己騙自己,宮大俠,你對我的印象可能不錯,但卻尚不到你會來看我的這種程度,當然,除非另外有事,那就不能同一而論了,請告訴我,找我有什麼事?或者,哪裡有我可以效勞的地方?”
  宮笠拿起杯蓋來把玩了一會,方始坦然道:“黃姑娘,我想請你幫個忙。”
  黃媚的反應非常快,她平靜的道:“是為了我表妹祝小梅的事?”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是為了這件事……”
  眉宇間浮起了一層鬱色,黃媚低喟道:“很難,我爹也交待過我,叫我從旁相機勸解,但是,表妹態度很堅決,她不肯應從,說多了,就哭個不停!”
  宮笠低聲道:“你們表姐妹間,一向感情可好?”
  黃媚道:“融洽極了,親姐妹也不一定能比我們更要好,但是,越這樣就越不容易說話,我不忍心見她痛苦,更不忍心逼她,宮大俠,婚姻之事,你知道,過份勉強會發生不幸後果的!”
  宮笠嘆了口氣,道:“我明白,我也是事非得已…”
  黃媚輕輕的道:“說真的,我不贊成勉強表妹依從這件事,這是殘酷的,粗陋的,甚至是齷齪的交易,誰也沒有權力拿她的終生幸福去做任何交換!”
  宮笠道:“你說得不錯,可是,你怎麼也會答應令尊那場‘比武招親’的把戲?拿著自己的終生幸福去向一個無知的將來做賭注?!”
  笑得很苦,黃媚道:“我和表妹不同,宮大俠,我是我爹的親生女兒,我有義務,也有責任替我爹分擔一切痛苦及災難,但表妹不是,她和我們雖是至親,中間仍隔著一層,這就要差上很多,因此,爹也就不能太過於勉強她!”
  沉默片刻,宮笠又道:“我同意你的說法,而我也並不希望在祝姑娘不情願的形勢下用任何壓力迫使她遷就這門婚事,黃姑娘,我想問你,你可知道祝姑娘反對這h婚事的原因在哪裡?”
  黃媚睜大了眼道:“這還用問嗎?宮大俠,你不了解?”
  宮笠低沉的道:“我可以判斷出來,但我卻願意更進一步的知道真正情況以證實我的判斷是否正確,我認為你可以告訴我詳情。”
  端起杯子來,黃媚卻沒有去飲用,她凝視著杯蓋隙縫中淡淡升散的霧氣,語聲也像那升散的水霧一樣虛渺飄忽:“總括來說,只有兩個原因,實質的,與無形的 …。”
  宮笠道:“請你說得明確一點,黃姑娘。”
  淒然一笑,黃媚道:“實質的原因,是鮑貴財的模樣,一個人的生像醜陋至此,除非有特殊的因素,恐怕就極難引起女兒家的眷顧了,無形的原因,是彼此間缺少認識,沒有感情的基礎,精神的維繫,就這麼突兀的提出婚姻要求,要女方承受下來,這是非常困難的,而且,跡近荒謬…”
  宮笠覺得自己已經不大容易措詞了,他苦笑道:“黃姑娘,你認為男女之間謀求好感的首要條件乃是決定於容貌上麼?你是否認為外表的顯示即為內在的二切?”
  黃媚十分坦誠的道:“照道理上說,當然不,但在實際情形裡,一個人儀容的美好與否,無可置疑的能以左右對方所建立的第一個印象,而且牽扯著日後持續的發展,宮大俠,面貌端正的人,往往都要比面貌醜陋的人更容易獲得對方的接納,我想,這現象你也不會否認的……”
  宮笠道:“但是,你說的只是初步印象的建立,長久的了解同依恃,決非單憑外表便可涵括了一切,黃姑娘,人的完整與否,是由許多條件組合,並不是光鮮的容顏就決斷了人的可取與否,再言感情,感情可以培養,或者在婚前,或者在婚後,基礎是步步深穩,不能一蹴而成…”
  黃媚忽然莞爾,她道:“宮大俠,看你那慷慨激昂的樣子,你講的話固然正確,但你找錯對象了,又不是我與鮑貴財的問題,你何必費這麼大的精神來說服我呢?”
  宮笠道:“因為你的觀念已偏傾于于祝小,所以我不得不加以矯正,待你和我看法一致,站在同一立場之後,你才能再去勸導你的表妹……”
  垂下視線,黃媚道:“很難,宮大俠,的確很難…”
  喝了口茶,宮笠道:“你可曾考慮過,設若梅姑娘不同意這樁事,將要牽連的後果如何?”
  黃媚抑鬱的道:“我考慮過,爹也說與我聽了,宮大俠,但表妹不是我,我可以為我爹做任何犧牲,可是,我們不能強迫表妹也做這樣的犧牲……”
  宮笠沉沉的道:“黃姑娘,你是否可以試著再去勸導她?”
  黃媚注視了宮笠好一會,方才毅然道:“好,我再試試,連續不斷的試,雖然我毫無把握而且覺得難以啟齒,但我仍會盡力 宮大俠,你不知道每一次當我向表妹進行說服此事的工作時,心中都有一種不安與罪過的感覺……”
  宮笠道:“罪過的感覺?怎麼會?”
  黃媚道:“就好像在把表妹朝火坑裡推一樣……”
  搖搖頭,宮笠道:“你這個譬喻太不妥當,鮑貴財不是火坑,他的意念與形體組合成的只有一團熱愛,其中充滿了痴誠與溫馨,他醜,但他心地光明,對愛情專一真摯。”
  黃媚唇角上漾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她道:“宮大俠,你的話很令人感動,真的,難怪表妹對你十分傾心……”
  宮笠臉上感到一陣赧然,他忙道:“黃姑娘,這是不可能的,請你別開玩笑……”
  黃媚認真的道:“一點也不是和你開玩笑,表妹告訴過我,如果對象換成你,情形就會不大一樣了……”
  宮笠有些窘迫的道:“我絲毫沒有這種念頭,以前、現在、將來,只怕我也很少會沾上類似此種的煩惱,這不僅是對某一個而言,一般情況下俱是如此。”
  黃媚略見緊張的道:“你是說,你沒有成家的意念?”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所以便不會涉及男女情感上的糾葛與苦悶。”
  黃媚急道:“這種想法是不正確的,孤僻的,怪誕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個大男人不想娶妻成家,沒有傳接香煙的念頭,豈不是反常?”
  宮笠淡淡的道:“對一個浪跡江湖的人來說,四海為家,天下是家,那樣飄盪和流離的生活,是不適宜被局限於一偶的,而且,家室是一種累贅,現實與精神上的累贅,一旦背負,便自然的欲罷不能了……”
  黃媚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有些煩惱,也有些失望,她幽幽的道:“宮大俠,你這樣的觀點,未免不負責任,悻違天生綿延的法則……”
  宮笠笑道:“怎麼說?”
  黃媚幾乎是氣憤的道:“你不思傳宗接代,就是對祖上失責,你漠視於子孫的綿延繁延,就是有違天生不息的法則,這還不是明明白白的事?”
  有趣的笑了,宮笠道:“這是我的事,純系私人的事,黃姑娘,你又何須如此‘慷慨激昂’?”
  突然間,黃媚也醒悟了自己的失態與稍稍的逾距,她乍感漲紅了臉兒,顯得不安又尷尬的舉起杯來以啜茶的動作為掩飾 她啜那一口茶的時間好長,然後,她略略恢復了正常,卻將話題輕輕移轉了:“宮大俠,你有沒有意思親自同祝小梅談談?”
  宮笠沉吟了一下,道:“談些什麼呢?”
  黃媚道:“你向我講的這些話呀,由你親口再述說一遍,效果可能比我講要來得大。”
  想了一會,宮笠道:“這樣吧,你先去開導她,再不成,我來試試看。”
  黃媚道:“也好。”
  宮笠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他道:“有關令表妹的那身惡疾,她最近可有醫治的打算?”
  嘆了口氣,黃媚道:“這也是樁難題,治病的藥幾乎是仙丹,曠世難求,爹花了好多功夫,耗了多少財力,連點影子也不見,至於找人‘過’病,不但在道德上是個污點,於表妹的貞節閨譽也有妨礙,宮大俠,一個少女失去了原壁,無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也算失去了大半的生命……”
  宮笠脫口道:“除非將她的貞操交付於她的丈夫!”
  怔了怔,黃媚道:“沒有誰活膩味了,做表妹的丈夫即等於過繼了她的病,這個夫婦做得成嗎?人家不是傻子,哪一個願意為了短暫的婚姻生活便送上自己一條命?”
  宮笠沉思著沒有說話。
  黃媚又道:“就算鮑貴財吧,也不行,他中意表妹,只是要獲得她,在表妹的有生餘年裡照應她關懷她,卻亦沒有為表妹捨身的打算 當然,他也不應該有這種打算,雙方的淵源不夠,何況,廖衝不會同意的…”
  宮笠急道:“或者,由鮑貴財找個人替祝姑娘‘過’病!”
  黃媚道:“這是笑話,宮大俠,我表妹根本不願嫁給鮑貴財,怎會接受他的好意而為自己背上人情?再說,女子的貞操由自己丈夫交付於另一個陌生人,又再回過頭來做夫妻,豈不顯得荒唐?”
  宮笠道:“這不可一概而論,黃姑娘,此乃特殊原因!”
  黃媚道:“那麼,那個被惡疾‘過’身的陌生人就該死嗎?這是不人道的……”
  低籲一聲,宮笠道:“考慮這麼多,你表妹的命也就完了!”
  黃媚憂心忡忡的道:“所以我才說,這也是樁難題啊……”
  站了起來,宮笠道:“黃姑娘,該說的,我都說了,無論如何,令表妹那裡,請多為美言玉成,不管後果如何,我們寧肯一個人遺憾,也不要兩個人遺憾,寧肯一人哭,不要二家哭!”
  黃媚點頭,柔柔的道:“我盡力就是,宮大俠。”
  宮笠微微欠身,道:“那麼,我告辭了。”
  也站了起來,黃媚猶有依依之態:“時間還早,宮大俠,何不坐片刻?”
  宮笠笑道:“以後盡有打擾之時,若不嫌棄,當常來探望,我覺得和你談家常,論事理,都是一樁令人愉快的感受……”
  黃媚微帶羞赧,卻掩隱不住內心的高興:“希望你常來坐坐,其實我還很幼稚,該多聽聽你的教導與訓誨!”
  哈哈一笑,宮笠道:“姑娘蘭質慧心,冰雪聰明,我自嘆不如,哪裡膽敢如此放肆?姑娘太客氣了。”
  黃媚嬌柔的仰著臉兒道:“宮大俠,你知不知道,在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多麼平易可親,叫人從心底泛起那種暖暖的,柔柔的感覺?”
  官笠打趣道:“是麼?我怎的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討人喜歡?”
  臉兒又泛起一抹朱配,隱隱的紅暈就有如霞照的映幻,好美,黃媚含羞低笑:“人家是跟你說真的嘛,看你老是帶著調侃人家的口吻……”
  拱拱手,宮笠道:“一時忘形,若有輕怫之處,尚請姑娘海涵。”
  笑了,黃媚道:“天,又馬上正經起來啦。”
  往外側行幾步,她又回眸道:“我送你,宮大俠。”
  宮笠連聲道謝,偕同黃媚出門步向園外,兩人一邊談笑著剛走了一半的路,月洞門那邊出現了一條啊娜的身影,正迎著他們朝面而來。
  是祝小梅。
  發覺宮笠同黃媚相偕走在一起,祝小梅的第一個反應是怔愕的,但怔愕的表情只有一剎,隨即轉為平靜 一種帶著些兒勉強與苦澀意味的平靜,同時,她本能的用手將衣襟上往上提了提,似是要掩遮什麼。
  黃媚十分自然的走了上去,笑道:“表妹,這時怎麼有空來?”
  祝小梅的視線移過宮笠的面龐,微現侷促的道:“悶在房裡悶了一天,膩得慌,到表姐這裡來散散心!”
  黃媚輕挽表妹手臂,向宮笠望去:“這一位,宮大俠,你們也見過幾次面,不必我引介了。”
  宮笠欠身道:“祝姑娘的氣色比前兩次見面時似乎好了W……’,伸手摸摸臉頰,祝小梅道:”真的??
  宮笠笑道:“當然,只是氣色好了一點,神韻卻顯得深沉了。”
  祝小梅苦笑道:“心裡有事放不開,哪能爽朗得起來?”
  望了黃媚一眼,宮笠道:“和令表姐談談,或許多少可以化解心中的鬱結,祝姑娘,祝姑娘,天下事都該從各種角度來思量,不要專朝某一方面去想,人生在世,煩惱很多,但消除煩惱的法子也很多,突破陰鬱,便可豁然開朗了……”
  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祝小梅好像在回味宮笠的許多含意,她怔忡了片刻,方才微現扭捏的說道:“多謝宮大俠的指引與開導,我會仔細想想……”
  宮笠含意深長的道:“不錯,多想想,柳暗花明,往往又是一村……”
  黃媚笑:“宮大俠,你好像是在說禪了。”
  淡然一曬,宮笠道:“我豈有如此玄機?只不過略為將祝姑娘的胸中。惺鬱及憂疑引申一番而已,隔靴搔癢,卻也出自一片誠意,黃姑娘,還望你多為點化。”
  輕輕點頭,黃媚道:“我明白。”
  於是,宮笠又向祝小梅微笑致意,獨個兒瀟灑的行向月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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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有心向月月映渠

  住在“玉鼎山莊”的日子,又慢慢的卻亦似飛速的過了三天,也就是廖衝師徒來此盯第八天了;八個白晝,加上八個夜晚,廖衝師徒並沒有絲毫收穫,玉人的心,仍然堅如鐵石。
  女人的心,往往其柔如水,其軟如絮,其甜如蜜,但是,女人的心一旦硬了起來,卻是最為強固的,用鐵錘都難敲開,經常,比諸男人的意志越發堅決!
  那位祝小梅姑娘,似乎就是這樣的了 對鮑貴財來說。
  廖衝一天到晚寒著一張嘴臉,難得說上幾句話,連看人也都是斜吊起眼珠子來的,仿佛每個人瞧在眼里都不順當,每樣事物全令他引起煩躁。
  鮑貴財卻更變得傻了、愣了,他坐在一個地方,時而老半天不言不動,目光直滯,嘴皮子微微翕動,似是念念有詞,叫他喊他,也得把喉嚨提高幾成方才能使他醒覺,真個叫失魂落魄了。
  廖衝師徒的臉色不好看,心境欠開朗,“玉鼎山莊”上上下下的人們也就跟著惴惴不安了,每個人全把一顆心懸到口腔子邊行事,臉上也好似全罩著一層灰黑的霧霆,戰戰兢兢、含含糊糊的生怕偶一不慎開罪了這兩位瘟神,那就是禍上加禍,天翻地覆的大紙漏了。
  黃恕言的情緒也大受影響,他業已是束手無策了,整日價長吁短嘆,愁眉苦臉,眉心的皺紋疊聚成山 他的處境最是艱辛,既不敢得罪廖衝師徒,又不能將自己的外甥女強加壓力,左右為難,兩頭全不討好,這些日來,他簡直是心驚膽顫 頭大如鬥,怕見著廖衝師徒,又怕去看外甥女那張愁苦的容顏。
  是什麼時候流傳的幾句歌謠來著?“人道黃蓮苦,我的心哪,比那黃蓮要苦十分唷”;黃恕言這顆心,可不正像浸在膽汁裡了?
  比較沉著冷靜的還要算宮笠,當然,他也並不快活,但至少,他不把內心的苦悶與焦急形諸於表面;他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深邃與穩練,整日價,他或者看看書,或者到後園散散心,到莊外遇達腿,再就是找著黃恕言聊聊天,一點也看不出他內蘊的不安來,甚至連隨侍在他左右的凌濮都一天比一天沉不住氣,他卻依舊是那個樣子,悠悠閒閒的,瀟瀟灑灑的,如果說一定要找出點反映他內心情緒的什麼,那就是他的氣質更為冷凜,獨自沉思的時間也更長久了。
  這幾天來,他很少去找廖衝師徒,就算見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幾句話就過去了,更絕口不談祝小梅的事;從他親至“吟竹小舍”,慎重而懇切的托請過黃媚出力協助之後,他也只見過黃媚一次,是黃媚先來找他,告訴他所托的事進行不如理想,也就是說,她的勸告對祝小梅仍然如預料中的未生效力……
  現在,鮑貴財求親的計劃形同膠著狀態,毫無進展,而且,希望渺茫。
  經過多日的沉思、考慮、研究,宮笠似是有了一樣什麼決定,但是,他沒有說出口,也未曾告訴任何人,他只是默默的獨自忖量著!
  黃昏。
  夕照如血,晚霞似火;黃昏的景象在歡愉的人們來說,是絢燦又美好的,更帶著那種旖旎的韻息,不過,在一個滿懷愁悵及苦悶的人看來,則是如此的淒涼又落寞了。
  宮笠推門而出,沿著曲廊往前行去。
  隔室,凌濮聽到他的開門聲,也急忙跟了出來。
  宮笠沒有口頭,只是緩慢的往前踱步,舉止安詳而沉定。
  搶趕幾步,跟上宮笠身側,凌濮小聲道:“頭兒,到哪裡去呀?”
  宮笠平靜的道:“去找廖衝師徒。”
  頓了頓,他又更正道:“主要去看鮑貴財。”
  沒有接話之前就先嘆了口氣,凌消搖頭道:“看情形,這門婚事是寡婦死了獨生兒
  役指望了,又像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啦,我們鮑少爺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另一頭,卻冷得像塊凍了三年的老冰,連一丁點活絡味也不帶……”
  宮笠低沉的道:“形勢是不樂觀,但也不似你說的這樣絕望法。”
  四探無人,凌濮悄聲道:“頭兒,說真的,你也別自己替自己打氣,人家祝姑娘對這樁婚事,打開頭就連想也沒朝這一面想,邊也不往上沾,淨是咱們那位鮑少爺在幹使勁,欸,一個巴掌,朝哪裡去拍得響啊?”
  皺皺眉,宮笠道:“按你的看法呢?”
  凌濮攤攤手,道:“如果是我,就死了這個心吧,‘趕集的買賣不是買賣’,人家不答應,豈可強求?即便強求到手,到頭來仍是難得圓滿……”
  宮笠靜靜的問道:“你活到這麼大,凌濮,曾否愛過?”
  呆了果,凌濮道:“愛過?頭兒,愛什麼愛過?‘’宮笠淡淡的道:”我的意思是,你曾經愛過一個女於麼?
  真正的愛,毫無保留的愛,全心全意的愛?“咧嘴苦笑,凌濮道:“實在慚愧,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點點頭,宮笠道:“那麼,你如何能知道一個付出全生命、全精神、全體氣、付出一切有形與無形去愛一個人的人,他的內心感受是怎樣?”
  凌濮吶吶的道:“哦,我,我不太清楚……”
  宮笠道:“你不清楚,你怎能驟下斷語,叫那人輕言放棄?”
  咽了口唾液,凌濮有些發窘的道:“頭兒,我只是照直覺來說話,以事實來推測,我認為,這門婚事成功的希望太小太小,既然沒啥希望,就犯不著硬往上湊,白叫雙方為難……”
  低籲一聲,宮笠道:“這人間世上,凌濮,有些不能以直覺和事實表面來做推測的事存在,男女之間的情感即是一樁,奇峰路回,柳暗花明,變化隨時都會發生,而一旦發生,頃刻之際便又是一番境界了……”
  凌濮搖頭道:“頭兒,我不大懂……”
  宮笠腳步緩慢,聲調也同樣的緩慢道:“當一個人那樣深沉的愛上另一個人以後,他的心智、靈魂、意念、便全都託付在對方的身上,這是一種真摯的情感、堅毅的決心,毫無回報的犧牲,更是一種至純至善的精誠表現,血淋淋的、赤裸裸的是人自混飩初開的原始形態以來,便具有的特性,是人類本質中最寶貴的初本,愛;凌濮,愛的自身並沒有條件,沒有區分,沒有高下,只是也由人的俗念沿傳而來所發生的歪曲觀念才把愛變了質,其實,這對愛來說,是一種污衊、也是一種混淆、很可悲的……一個人知道愛懂得愛,更不偏頗了愛,那麼,這個人便是一個具有人性靈氣及本質的人,是個可親的人;愛的出發點都是善意的,包括了所有的溫柔與平和,它的自我並沒有錯,或許我愛的表達方式、目標有了阻礙,也只是說被愛的對象因為某項特殊原因不能貫徹、無以接受,但的人卻不能說是錯誤。”
  凌濮略有些迷惘的道:“頭兒指的是 ?”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我指的是,鮑貴財的一片癡情,令人感佩讚賞,卻絕非愚昧憨蠢,祝小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傖俗粗陋得可悲了。”
  凌濮想了想,道:“頭兒講的似是也頗有道理……”
  望瞭望自己這位夥伴一眼,宮笠深沉的道:“這不是我講的,這是世人對人生經驗與人性探索後結論的累集。”
  於笑一聲,凌濮道:“如此說來,頭兒是要幫那鮑貴財一力幫到底了?”
  宮笠道:“不錯。”
  微微有些猶豫,凌濮打了個哈哈:“頭兒,說著說著,話可不又繞回來啦?現實的情形總不樂觀呀,你不能光講道理,光去探討人性,而忽略了實際的情形……”
  宮笠平淡卻堅定的道:“當然,而你也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只會徒托空言的人。”
  凌濮忙道:“頭兒,你打算實際採取行動?”
  宮笠道:“一點不錯。”
  興趣來了,凌濮道:“頭兒,快告訴我,你的錦囊裡有什麼妙計?”
  笑笑,宮笠道:“天機不可洩漏。”
  凌濮委屈的道:“連我也不能先知道?頭兒,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的心腹、你的死黨、你的左右手呀!”
  宮笠道:“這件事先說出來不大好,還是等做過了之後再告訴你,而就算不告訴你,明天你也可能會聽到風聲了。。。。。”
  凌濮急道:“先說說不行麼?頭兒,你知道我不是個習慣抱悶葫蘆的人!”
  宮笠道:“你也知道我做事的原則 該告訴你的事一定會告訴你,沒告訴你的事就是你不適宜知道的事,你一向把握得住,怎的今天卻忘了?”
  聳聳肩,凌濮道:“不是我忘了,頭兒,是叫這樁麻煩給攪昏頭了……”
  兩人停在曲廊的盡頭上,盡頭是一洞門戶,穿過門戶,沿著那條青石小道走去,即可到達廖衝師徒所住的精舍了。
  淡淡的,灰紫色的暮氣浮沉在廊外的院落,飄漾在曲廊的周遭,人倚在廊柱邊,也似是變得虛幻與隱約了;一抹暗紅的霞照,映抹在宮笠的側面上,以至他無形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朦朧與玄異的異味,人和暮色融在一起,也顯得那樣的虛幻飄逸了……
  低咳兩聲,凌濮悄悄的說道:“這些日子,頭兒,你好像極少向廖衝師徒談論這個問題?”
  宮笠道:“根本沒提過。”
  凌濮道:“他們也沒問過你?”
  搖搖頭,答道:“沒有。”
  舐舐嘴唇,凌濮道:“似乎應該問一問才合情理!”
  唇角微撇,宮笠道:“你真憨,他們不問,才近情理。”
  有點迷糊,凌濮道:“怎麼說?”
  宮笠低聲:“這是人的尊嚴,凌濮;事情能成、既便有所進展,廖衝師徒一定會獲得消息,我們也將主動告訴他師徒,而我們一直不提此事,便表示情形不佳,至少也在僵持之中,他師徒又何必多此一問?”
  嘆了口氣,凌濮道:“頭兒,我擔心的是你與老廖打的賭要輸啊……”
  宮笠道:“不見得,時間還長,現在就預言勝負,未免為時過早!”
  凌濮苦笑道:“頭兒,你倒還這等樂觀,要換了我,業已笑不動了……”
  宮笠微曬道:“彩頭是我賭的,輸了,也難不掉你那滿頭‘秀髮’,你緊張什麼?”
  摸摸自己的光腦袋,凌濮失笑道:“要是我與老廖打賭,倒又好了,我頭頂上毫毛不生,便是輸了,不勞別人動手,現成的光腦袋早擺了,卻是頭兒你青絲三尺,光可鑑人,一旦剃淨,成了童山濯濯,未免也太可惜……”
  宮笠莞爾道:“流血割肉,衝鋒陷陣都不嫌痛苦,剃光頭髮又算得了什麼?況且,薙發期限不過三月,三月之後,又還我本來面目了。”
  凌濮聳聳肩,道:“話是這樣說,頭兒,就是顏面攸關,傳出去不甚中聽。”
  笑笑,宮笠道:“為了成人之美,便算為此薙發,亦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凌濮道:“我卻怕成為笑話呢!”
  笑罵一聲,宮笠道:“你少在這裡給我洩氣,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凌濮感喟的道:“實話好說,就是難聽……”
  宮笠道:“好了,你不要呼叨個沒完,先回去吧。”
  凌濮忙道:“頭兒,你不用我陪?”
  哼了哼,宮笠道:“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你還怕我會迷路?”
  凌濮無可奈何的說道:“那麼,我就先回房裡去了,頭兒,你可得快點,別讓人家黃莊主等你吃飯!”
  一句話提醒了宮笠,他道:“對了,萬一到進晚膳的時候我還沒有回來,你轉告黃莊主一聲,不用等我了,請他們自便,我會隨意找點東西果腹的……”
  於是,凌濮答應著轉身回去了,當他的腳步聲輕悄的消失於迴廊那頭的時候,宮笠業已穿過門戶直走向青石板的路盡頭的那幢精舍。
  拍開門,嗯,是廖衝自己出來應的門;宮笠端詳著這位鼎鼎大名的“拇指圈子”好一會,方才含笑拱了拱手道:“廖兄,今日看來,你氣色不錯……”
  黃疏疏的眉毛一豎,廖衝氣籲籲的道:“還氣色不錯?
  奶奶的,我怕已經和張冤死鬼的盤兒不差上下了!“宮笠忙道:“廖兄玩笑了。”
  廖衝睜大一雙怪眼,怒道:“玩笑?在這等光景,我還有心情與你玩笑?闖盪江湖大半輩子,從來也沒受過的委屈,吃下的冤氣,此番在這片鳥莊子里可全享齊了,一肚皮腦火,滿心的憤意,卻又發作不得,只能一個勁自己生自己的悶氣,你說說看,多少奇人異士奈何不了我,多少英雄豪傑在我手下俯首稱臣,我他娘幾時受過這等的窩囊,忍過此般的骯髒?
  如今我的強仇大敵奈何不了我,我卻眼看著自己要把自己氣死,豈不也太冤枉?一旦真個氣死了,我這副尊容,和那冤死鬼又有什麼兩樣呢?”
  宮笠笑道:“言重了,事情並沒有閣下所說的這麼嚴重法。”
  紅紅的酒糟鼻子聳動了幾下,廖衝又火躁的嚷嚷道:“人被憋在這裡,又成天對著我那寶貝徒弟的一張哭喪臉,就不瘋也變瘋啦,這是他娘的什麼場面?武不能大開殺戒,文不能當面開言,就只好瘟在房裡等一等、等,等得連自己即不知道在這裡到底是搞些什麼名堂了!”
  宮笠勸解著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己直,廖兄,別急躁,大家沉著一點,平靜一點慢慢想法子,總會多少有個結果的……”
  哇哇怪叫,廖衝道:“我的皇天,老弟台啊,我還要怎麼個沉著、怎麼個平靜法?再他娘像這樣幹熬苦守下去,城隍廟裡不用擺牛頭馬面,你把我們師徒送進去,包管正好派上用場!”
  宮笠苦笑道:“廖兄稍安毋躁,我也知道二位賢師徒的苦衷,其實,我自己心裡,又何嘗不是為了此事而焦灼萬分?”
  廖衝冒火道:“焦灼萬分?光是焦灼萬分管個卵用?我說老弟台,眼看著我這寶貝徒兒便不發瘋也要成癲了,茶不思,飯不想,夜裡要就通宵不睡,一閉眼便夢話連篇,肉麻得叫我心驚膽顫,天爺再不快快設法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我這個徒弟只怕就要‘走火人魔’,尚得綴上我這做師父的墊背!”
  宮笠搖頭道:“你放心,廖兄,不會糟到這種地步的咬咬牙,廖衝道:”最好不會,否則,就有人要倒霉了!“
  放低了聲音,宮笠道:“廖兄,我心裡的難受,決不稍遜於你,我也是一天到晚在想辦法!”
  廖衝臉上那幾點淡麻子泛出紅光,他兇狠的道:“老弟,我看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一記毒招!”
  微怔了怔,宮笠道:“什麼‘毒招’?”
  廖衝挫著那一口老牙道:“我們先把黃恕言那狗操的捆綁起來,然後拿刀架著他的脖子,看他外甥女 那姓祝的丫頭片子答不答應!”
  宮笠道:“不行,硬逼她嫁,過門之後會鬧出禍事,一旦出禍,貴財如何自處?你這不是等於逼他走上絕路?”
  呆了一會,廖衝跺腳道:“這又不可,那又不可,到底該怎麼辦?莫不成眼看我的徒弟上吊?”
  宮笠慢吞吞的道:“別急,廖兄,這件事由我來想法子!”
  瞪著官笠,廖衝道:“你得快點,加把勁,老弟,你也不要忘了我們兩個還賠了彩頭,娘的,剃你個大光頭事小,你這個人可丟不起!”
  笑笑,宮笠道:“當然。”
  接著,他又道:“貴財呢?”
  朝屋里努努嘴,廖衝沒好氣的道:“又在裡頭髮愣,娘的皮,從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他就只會坐在那裡發愣,直著一雙斜吊眼,木木僵僵的一坐就是老半天,叫也叫不應,說也說不聽,就像失了魂一樣,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練他娘哪一門子禪功玄術呢!”
  嘆口氣,宮笠道:“想思最苦,單想思,就更苦了。”
  廖衝悻悻的道:“我也活了這大把年紀,經歷了這麼多世故,還不曉得女人的魔力有這麼個大,簡直比他娘勾魂攝魄的邪術還更來得厲害!”
  宮笠道:“這不奇怪,只因你不曾像這樣的方式愛過。”
  廖衝重重的道:“什麼鳥的愛不愛?愛這玩意如果是這等的折騰人法,我一輩子不沾邊也不會想一想,奶奶的,愛,哦呸!”
  宮笠輕聲道:“我進去看看他,廖兄,你且在外頭遛一會。”
  廖衝道:“你進去吧,我可真膩味了,再要待在裡頭一陣,你就會發現瘋子不是一個,而是一雙了!”
  宮笠笑道:“我看你也真被悶慌了。”
  廖衝走出幾步,回頭道:“這次總算學了一點門道 以後我若擒著什麼仇敵,便不殺不剮,只將他關進石牢地窟裡,雕一尊石像和他作伴,叫他自己發瘋發狂去!”
  宮笠道:“廖兄,你四處走走,散散心吧,等一歇,說不定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不感興趣的搖搖頭,廖衝道:“我已不敢往這上頭想了,老弟,只要你有法子叫貴財不再發愣發呆,我這廂業已是上拜神佛,感激不盡啦,欸…”
  擺擺手,宮笠道:“否極便泰來呢,廖兄。”
  又是嘆了口氣,廖衝沒說什麼,無精打採的踱了出去。
  推門而進,宮笠的視線驟入黑暗,不免有些朦朧屋角,有沉重的又緩長的呼吸聲傳來。
  靜立了一會,宮笠的眼睛比較適應屋裡的光度了,這時,他才更清晰的發現鮑貴財是坐在屋角的一張斑竹椅裡,目光呆滯的望著窗口不動。
  可不是,真有點“走火入魔”的味道,更像“失魂落魄”了。
  輕輕走到鮑貴財身邊,宮笠低柔的叫道:“貴財,貴財……”
  鮑貴財仿若神遊太虛、魂出心竅、不聞不答、依然木木的坐著,呆呆的凝視著窗口那微弱的一抹夕照余輝。
  回頭順著鮑貴財的視線望過去,宮笠並不覺得紙窗上那一抹黯淡的夕照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如此凝眸細瞧 當然,他心裡有數;鮑貴財早已視而不見了,他並非在看什麼,卻是在尋思什麼。
  於是 他的手在鮑貴財肩頭上一拍,同時焦雷般叱喝:“鮑貴財!”
  突然跳了起來,鮑貴財激靈靈的一哆嗦,如夢初覺般清醒過來,他看清了拍叫他的人之後,不禁立時熱淚盈眶,嗚咽著道:“二二叔,你你可可來了……”
  宮笠一派森酷的道:“貴財,有幾句話我要告訴你。”
  垂下頭,鮑貴財暗啞的道:“請請說吧,二二叔……”
  宮笠嚴肅的道:“貴財,一個年輕人的感情豐富、愛心專一,並不是一件壞事,相反的,這更證明了此人的厚篤與摯誠,尤其是你肯愛、也敢愛,這沒有錯,但若將‘愛’的表達方式流於自我的折磨和意志的墜落,就是大大的不該了;你可知道,你如此消沉苦惱的結果,非但與事無補,糟塌了自己更糟塌了你師父?”
  哽咽著,鮑貴財的抽噎就如同一個小孩子:“是……是……  二二叔教教訓的是,俺俺是不該但……但……俺沒沒有法子……俺不能不想這這件事……不不能不想祝祝姑娘……”
  輕扶著鮑貴財坐下,宮笠低沉的道:“我知道你這些天來很痛苦、也很沮喪、可是,問題要設法去解決,光是自己折磨自己,除了越弄越糟之外,還會有什麼補益?只有傻子才會像這樣自我找苦來受……”
  搖搖頭,鮑貴財顫著聲道:“二二叔啊……俺俺如果有法子,早早就去辦了!就就是因為束束手無策,方方才坐在這這裡幹熬著,二二叔,俺俺好苦……”
  宮笠平靜的道:“經過這幾天來的深思熟慮,反覆度量,貴財,我倒想到一個方法。”
  鮑貴財突然抬頭,面頰抽搐,雙目放光,他又是激動,又是迫切的痙攣著道:“說說說 給俺聽,二二叔,求求你,說給俺聽,是是什什麼法子?”
  宮笠悄細的道:“不要激動,也不要興奮,貴財,你先平靜下來。”
  不由自主的連連抖索著,鮑貴財越發結結巴巴的道:“俺俺……俺已經……已經平平靜下下來了……”
  宮笠深沉的道:“你閉上眼,放鬆全身,長長的吸氣,再緩緩的吸氣,像這樣一直做下去,直到你不再發抖,我再告訴你我想到的法子。”
  鮑貴財可是聽話,他果然就閉上眼,開始深深的吸氣,又緩緩的呼氣;這幾天來,他受的折磨委實不輕,臉色在在乾黃泛著灰白,眼眶子陷凹,嘴唇也皺裂脫皮,連雙頰的肌肉都變松了,軟垮垮的往下垂吊著,那模樣,可憐兮兮的,叫人不同情也得同情三分……
  等到他不再哆嗦了,氣息平順了,宮笠才輕輕的道:“好了,你睜開眼。”
  於是,鮑貴財睜開雙眼,眼眶中,卻仍濕漉漉的淚水未幹,他更在努力將一雙斜斜的眼珠子往中間調聚,以求正視著宮笠。
  微彎下腰,宮笠悄細的,卻是清晰的道:“貴財,告訴我,你是真的這樣深愛著祝小梅?”
  用力點頭,鮑貴財沙啞的道:“真真的,二二叔,一一點也也不假……”
  抽抽鼻子,他又道:“俺俺也不是戲戲子,若是假假的,俺能裝得這麼像法?”
  宮笠慢吞吞的道:“你愛她,愛到一個什麼地步?”
  鮑貴財脫口道:“為為她把命命豁上都行!”
  宮笠緊迫著道:“不假?”
  又用力搖搖頭,鮑貴財哭兮兮的道:“二二叔,老老天見證,俺俺這樣子,像像是作假?”
  笑笑,宮笠道:“很好,貴財,你的決心同專一,很令我感動,君子成人之美,我現在便授你一條計策,但是,在講出這條計策的內容之前,我必須告訴你兩件事;其一,你要有膽量去做,其二,此計的本身並不光明,但是,卻代表了一種崇高的犧牲精神與對情感的不渝保證!”
  鮑貴財肯定的道:“二二叔,你你說吧,俺俺定管做得到;二二叔,上上刀山,下下油鍋,哪哪怕是凌凌遲碎碎剮了,俺都不不會退縮一步!”
  贊許的頷首,宮笠道:“祝小梅住的地方你知道?”
  鮑貴財道:“俺俺知道。”
  宮笠緩慢而有力的道:“晚上,你掩進去,和她發生一次夫妻關係,而且,在進行的過程中,讓她看清楚是你,但是,卻不能給她呼叫的機會!”
  大吃一驚,鮑貴財張口結舌道:“二二叔……你……你是說,俺俺……俺強……強暴她麼?”
  搖搖頭,宮笠道:“不,這絕對不是強暴,貴財,這是一種犧牲 一不要忘了她的惡疾,如此一來,她的惡疾即會‘過’給你,那近似絕症的病痛便移到你身上來,祝小梅便是一個健康的人了。”
  聲音在略一停頓之後,又嚴肅的響起道:“一個人愛一個人,只是口頭上說說,並不能代表其中的誠意與決心,因此,它感人的力量也就輕微得多,如果付諸於實際的行動,那種震撼同尖銳的反應保將千百倍於言語;愛的本質是佔有,也是奉獻。這就是奉獻,愛一個人受到獻出自己的生命為表現這樣的境界已是無以復加了,我教你如此做的原因,便是在祝小梅那倡鬱、偏頗、世俗的灰幕籠罩下給她見血的一針,叫她明白真正的愛,至誠的情到底是什麼,幫她揭開那一層令她迷們的紗霧,令她看清楚事實、認明白方向……她須要接受這般的力量來助她醒覺;人間世上,曾發生許多男女相悅的事例,也有過不少哀感頑艷的傳說,但活生生的事實,一個人愛一個人而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情形並不多見,我們就要它出現眼前,令祝小梅直接感受到其中的震撼力量!”
  鮑貴財雙目中閃射出奇異的光彩,他哺哺的道:“不不錯……不不錯……俺俺早該做給她看的……也好證明俺並不不是空空口說白白話……俺有有這個決心,有有這個勇氣!”
  宮笠冷靜的道:“行動之後,只有兩個結果,第一,祝小梅仍然無動於衷,第二,她回心轉意,如果第一項反應,你便只好死了心,那女孩子也就根本不值得愛,因為她已經麻木不仁,毫無心肝可言了,若是第二項反應,則你的癡情便獲得報償,一切問題,也就暫時迎刃而解。”
  迷惘的,鮑貴財道:“暫暫時?”
  宮笠嘆了口氣道:“她即使嫁給了你,貴財,你如果找不著根治此惡疾的藥物,你還以為能和她做多久的夫妻?”
  沉默片歇,鮑貴財毅然道:“俺俺不怕,二二叔,俺俺本來也就是要為她舍捨命的,俺這這樣做不不是裝裝給她看,俺真真的是有這個心!”
  背著手踱了幾步,宮笠神色有些沉重的道:“貴財,你可要先考慮清楚,像我說的這樣做,或者能夠達成你的心願,但是,設若找不著治病的藥,你的性命便保不住好久;用你的命來換取這短暫的愛,是不是合宜,你自己多斟酌。”
  鮑貴財精神抖擻,面容上光彩湛然,這時看他,竟奇異的有著另一種幻覺似的美感,一點都不見得醜陋;他平靜的道:“沒沒關係,二二叔,沒沒關係,一個人 一輩子,總總該有有一點值得回憶的東東西,就就好像夜路上望天天空的流星 一樣,雖是閃閃了閃,也也留下一抹光光亮的痕跡;與與其默默混飩的過這 一生,不不如帶點不尋常的痕印歸歸真,那那麼,也也算體體驗了什什麼,不不辜負白白來這人人間世 一遭了,二二叔……俺俺這一輩子,除了練功夫,唯唯有的,就是師師父對俺的關係,此此外,俺俺從來沒有享受過愛,尤尤其沒沒有那個女女人愛過俺,如果,如果能以得到俺喜歡的女人一點真真情,就算是只有短短促的頃刻光陰,俺俺也心心滿意足了,因因為,到底俺俺已經得到以前所一直沒沒有得到到過的,二二叔,你你說對對不對?”
  宮笠沒有料到鮑貴財還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這是一個外表看去醜惡又粗陋的人,但是,他的內在,卻仍然有著一個美好的境界,有著一腔豐富的情感,他也有感觸、有憧憬、有理想,而且決不比任何一個容貌光鮮的同類來得貧瘠,宮笠頗受感動,他苦笑道:“對,貴財,你說得對!”
  面孔上浮現出一抹憨直的笑容 多少天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了啊,以至這抹笑容看上去顯得有點生硬與僵木,鮑貴財的音調變得愉快了好多:“二二叔,俺俺們就決定像這麼辦吧?”
  宮笠憂慮的道:“我是在猶豫 如果祝小梅那身惡疾‘過’給你之後,如果找不著藥物來治,貴財,那時該怎麼辦?”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你你寬懷,找不著藥物來治也也不關緊,就就不治好了,反反正俺打開頭也就沒沒想過治好這病,不不能治,更顯得俺的心誠,並並非只是掛在嘴嘴皮子上說說的,俺俺會認命;二二叔,俺俺心甘情願,這這一層,你你別擔掛著……”
  注視門口,宮笠略略提高了嗓音道:“在你師父那裡,我又怎麼交差?”
  鮑貴財道:“不不勞二二叔顧慮,俺俺師父那裡,俺自自會去說!”
  就在這時,門扉微動,廖衝滿臉嚴霜的問了進來。
  看光景,這老魔頭業已躲在門外偷聽了好一會了。
  當然,宮笠也察覺他在外面偷聽好一會了。
  廖衝反手掩緊了門,氣乎乎的低聲咆哮道:“你向我說?
  好畜生,我倒要問問你,你你怎麼來向我說?不孝的東酉,我這把老骨頭尚未入土,你卻就想先我而去,你你,你這小王八羔子!“在廖衝入房之後他微微一呆,鮑貴財迅速鎮定下來,他趕緊站起,形態上有些忸怩的道:“師師父,哦,方方才二二叔所說的話,師師父都聽到了?”
  廖衝咬牙道:“差不多都聽到了,怎麼樣?”
  鮑貴財吶吶的道:“師師父,徒兒的意思是是 ”
  猛一轉臉,廖衝惡狠狠的朝著宮笠道:“好呀,姓宮的,你他娘的出得好主意,居然叫我這唯一的徒弟去送死?姓宮的,你要我師徒拆夥不是?我就先把這條老命交給你吧!”
  宮笠平靜的道:“這是僅有的一條路子 令貴財能夠完成心願的路子。”
  廖衝怒道:“什麼‘路子’?這叫殺人不用刀,叫混帳,叫豈有此理!”
  鮑貴財急叫道:“師父,師師父 ”
  “呸”了一聲,廖衝叱道:“給我閉上那張烏嘴,真正沒出息的東西!”。
  嘆了口氣,宮笠道:“依你的尊見呢?廖兄。”
  廖衝瞪著一雙眼道:“依我的尊見,這條計策全是狗屁,根本不能做!”
  宮笠道:“那麼,你就願意眼睜睜的看著令徒像這樣備受煎熬,在極度的痛苦與傷感中郁郁而終麼?”
  愣了愣,廖衝失措的道:“這……這…我當然不能如此,但…”
  他猛一搖頭,又冒火道:“可是,你的法子也絕對不成;這算什麼‘計策’?簡直是瘋狂,是變相的謀殺!’”
  宮笠低沉的道:“目前,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就算依此計而行,卻也不敢保證有絕對的把握……”
  廖衝憤然道:“以我徒弟的性命,來換取那賤人的垂青,真是從何說起了,壓根就不是道理,奶奶的,那賤人值幾個大錢?憑什麼她的那點感情就要我徒弟拿命來抵?她自頂至趾,也比不上我徒弟的一根鳥毛,看上她,是她的光彩,可恨她不識抬舉,猶要推三阻四,這還不說,如今倒好,竟然要我徒弟為她搭上性命,娘的臭皮,惹翻了我,看我不殺他一個血流屍橫,雞飛狗跳!”
  搖搖頭,宮笠道:“廖兄,你也明白,這不是用暴力可以解決的事!”
  廖衝兇狠的道:“人急上梁,狗急跳牆,奶奶的,老子一旦橫了心,便通通豁出去,任什麼也不管他娘的了!”
  宮笠道:“如此一來,令徒只怕也要活不成啦!”
  連連點頭,鮑貴財顫聲道:“師師父,二二叔說得對,你老這麼一搞,徒徒兒如何還活得下去?”
  廖衝咬牙切齒的道:“你不要老用你這條狗命來要挾我,我他娘一個想不開,先宰你,再宰姓黃的一莊人,然後,我跟著上道去球!”
  宮笠冷冷的道:“如果這就是你的尊見,廖兄,我不得不說,比起我的下策來就更豈有此理,不堪並提了!”
  廖衝張牙舞爪,滿口牙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終於忍住了沒有發作,卻氣得滿臉焦黃,幾乎把一雙眼珠子全爆出了眼眶!
  鮑貴財不由得嗚嗚咽咽的道:“師師父,你老息息怒,息息怒啊……師師父,求你就成全了徒兒這一遭吧,師師父,徒徒兒來來生變牛變馬,都會報答師師父你的大大恩大大德……”
  廖衝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吼道:“住口,住你娘的口,你你你,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啊?”
  向鮑貴財使了個眼色,宮笠緩緩的道:“廖兄,不是我說你,其實,你才是個最窩囊的人,最不負責任的人,你只會惹事,卻連一星半點善後的能力都沒有!”
  猛的跳了起來,廖衝形色猙獰,氣湧如山道:“什麼?
  你說我什麼?姓宮的,你竟敢如上經來辱罵我?“夷然不懼,宮笠道:“我說的是事實。”
  廖衝厲烈的道:“事實?什麼事實?”
  宮笠鎮定逾恆道:“令徒前來‘玉鼎山莊’,參與比武招親之舉,全是你的主張,如今,問題出來了,你這始作傭者,除了只會叫囂謾罵、狂呼大叫之外,一點正經的辦法也拿不出來,僅能白看著你的徒弟在這裡受痛苦煎熬;你說,這不叫窩囊、這不叫不負責任,又能叫做什麼?”
  窒了窒,廖衝結結巴巴的道:“胡,胡說,我我…我不是早替他出過點子了?”
  冷冷一哼,宮笠道:“你出的算是什麼點子?又豈是解決問題的良策?你的方法純為暴力,將來造成的後果你卻怎生收拾了?”
  廖衝不禁惱羞成怒的道:“娘的,你的法子就能行?你是在誘我徒弟去吊頸!”
  宮笠面無表情的道:“我的方法亦非完美,仍有極大的缺陷,但是,卻要比你的主意高明許多,至少,你的徒弟將能獲得他渴望中的愛與情,將有一個時期的快樂與甜美,真正的快樂、雋永的甜美而非以你那樣一味蠻干後的毫無所得,只留下滿懷悲痛一腔悔恨、無限血腥!”
  鮑貴財咽噎著道:“師師父,二二叔說得對……依他的法子,徒兒還有得到祝祝姑娘的希望,還還有享受真真正情愛的日子……就就算是那樣短短促吧,徒徒兒也是得得到了,好好像沐浴春春風之之中,死,也死死得安安逸,若以師師父的主主張,徒徒兒尚能落得什什麼?四四大皆空之外, 一樣免不了愁愁死、苦苦死,連眼都閉閉不攏啊……”
  廖衝又氣又急又心痛,憋了半天,方才迸出一句話來:“你們都瘋了!”
  鮑貴財哀傷的道:“求求師師父開恩,成全弟子吧!”
  廖衝連連跺腳道。“開恩?這叫開恩?這是謀殺啊!謀殺!”
  宮笠生硬的道:“總比讓貴財郁郁以終的好!”
  廖衝雙手扭絞,痛苦的道:“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餿主意!”
  並不憤怒,宮笠道:“這也是愛,廖兄,這也是愛,只不過力量嫌殘酷一些罷了。可是,卻強似你那樣的愚昧同魯莽!”
  廖衝嘶喊著道:“我愚昧、我魯莽?難道說我不比你更疼我的徒弟?”
  點點頭,宮笠道:“當然你更超過我,廖兄,你的錯誤在於你誤解於情愛的本質 一那是和詳的溫柔的、忘我的,奉獻的,是一種坦蕩的犧牲與徹底的表白;不是暴力,不是財勢,更沒有條件,所以,令徒明白了便也懂悟了,他的心情、他的意境,你未身人其中,自難了解!”
  廖衝恨聲道:“你就‘身人其中’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是。”
  廖衝嗔目道:“你他娘會‘攝心術’?”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會‘攝心術’,我只是有一點點體驗、一點點思索,再加上一點點揣摸和深人的觀察,便有了‘身入其中’的感受。”
  幾乎氣為之結,廖衝急躁的在房中來回走動著,一邊猛烈按搓十指關節,一面大口大口的呼吸 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自己不至於炸裂開!
  宮笠輕輕的道:“這樣做了以後,亦並非全然絕望,如果我們幸運,說不定仍可尋及治病的藥物若然,則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了…”
  驀地站立,廖衝粗暴的道:“假使找不著治病的藥呢?”
  宮笠緩緩的道:“至少,令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不會含恨而終!”
  廖衝大大搖頭道:“不行,我我更擔心就算這麼辦了,那賤人不領情,豈非仍是白搭?”
  宮笠深沉的道:“我不否認無此可能,如果這樣,那女人便一無可取,不值得受人深愛至此,令徒也定然心灰意冷,難興生趣,到了那步田地,死活之間,也就更不關緊要了!”
  廖衝怒道:“命不是你的,你說得倒是輕鬆!”
  宮笠正色道:“但是,我說的卻全是實情!”
  鮑貴財又“撲通”一聲跪在乃師腳前,哀懇著道:“師師父……二二叔的話,全是徒徒兒心中想說的話,徒徒兒 一向口齒笨笨拙,詞難達意,如如今,二二叔都替徒兒說說出來了,師師父,你你老就允允了徒兒吧,師師父,可可憐徒兒的心都碎碎了啊,師師你哦!”
  宮笠幽冷的道:“福禍好歹,俱在你一念之間,廖兄。”
  咽泣著,鮑貴財喉嚨裡恍似拉著風箱,抽著鼻子,“呼嚕”“呼嚕”的道:“師父,師師父,請念在徒徒兒孝敬你你老這些年的份份上,就成全徒徒兒這個心願吧,求求你,師父,求求你……”
  老廖衝頹然坐在床板上,臉色泛灰。
  心裡也很難受,宮笠的嗓門亦暗啞了:“廖兄,我非常抱歉,但我又不能坐視……你自行斟酌吧!”
  顫抖著,廖衝終於開了口道:“貴財 我就如你的願…”
  嚎哭著撲倒乃師身前,鮑貴財緊緊抱住了廖衝的雙腿親吻,又將自己的面頰貼在乃師足踝上,然而,在這一剎裡,廖衝的形色卻似陡然衰老了十年!
  在那幢小巧精緻的樓閣外,宮笠隱身於一叢花樹之後 他取的這個位置與角度都非常好,從這裡,可以直接望到樓閣上的那排紗窗,也就是祝小梅的香閨所在,也能察覺周遭發生的任何事情或接近的人跡,他默默的隱伏著,紋絲不動,雙目凝聚,神態深沉而穩練。
  半個時辰之前,鮑貴財已經潛入祝小梅的香閨中了。
  從鮑貴財潛入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絲毫動靜發生,異常的靜,異常的幽寂,就好像一切全如往昔,並未曾在進行任何特殊的計劃與行動一般;這份沉悶的靜默,仿佛一汪漣漪不興的深潭潭水凝住了人們的心,也凝住了人們的思維,甚至,宮笠在恍惚中有了幻覺
   他到底有沒有在策動這件事了?
  小樓中不聞聲響,紗窗裡不見動靜,似是鮑貴財根本沒有進去,也更像他一進去就縮在那個暗影裡不敢出來一樣……
  時間,在緩慢的流逝,月影也偏移了老大一段。
  三更天了。
  終於 宮笠看到樓閣上的紗窗輕掀,一條人影如絮而落,但是,在落地的時候,卻打了個踉蹌,幾乎一跤摔跌下去!
  他心口一緊,隨即又松了口氣,不錯,是鮑貴財。
  本能的,他仰頭又望向樓上的窗戶,窗兒又已恢復原狀,仍然是那樣的安靜,那樣不帶丁點異常的反應 …。
  宮笠覺得有些納罕,隱約裡,也有點不安。
  鮑貴財來近了,走路的姿態似乎有些蹣跚,那條腿,也像跛得更厲害了。
  閃身而出,宮笠頭也不回的低叱道:“跟我來。”
  鮑貴財沒有答腔,只是默默的跟著宮笠走向宮笠的居處。
  將房門下閂,宮笠又將燈蕊捻小,然後,他轉身注視鮑貴財,這一看,他不禁有些微微吃驚 鮑貴財的神色,不像他預料中的興奮,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惶恐,竟是那樣一副怪異的表情,茫茫然、暈暈然,仿佛是在做夢!
  扶著鮑貴財坐在椅子上,宮笠自己也面對面的坐下,他輕咳一聲謹慎又低沉的道:“貴財,把經過情形告訴我。”
  這時,鮑貴財方始如夢初醒,悠悠籲了口氣,他咧開嘴,像是在傻笑,又似乎是在幹哭,模樣怪得叫人難過。
  宮笠搖搖頭,慢慢的道:“不要再回味什麼了,貴財,把經過情形說與我聽。”
  搓著雙手,鮑貴財呼吸了幾次,顯得十分靦腆的道:“二二叔……俺俺完全依照你的吩吩咐,從從樓上窗口摸摸了進去,哦,那那房間裡,噴香,噴噴香,俺俺才一進去,不不知怎的,竟然手手腳發軟,心心跳得像擂鼓,全全身冒冷汗,連氣都透透不出了……俺俺站在那裡,抖抖個不停,俺俺還以為,要暈暈倒啦……”
  宮笠嘴裡不說,心裡卻捏了把冷汗,老天爺,在那等節骨眼上,萬一真個暈倒,豈非大事不妙,砸鍋砸到底啦?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又尷尬的道:“後來,後後來,俺拼命定定了定神,咬咬牙,大大步走向了床邊……二二叔,那那可是 一張好精精緻的雕花鋼床呢,還垂垂掛著湖水綠的帳帳幔…人人到了床前,那香香味越甚,但但……
  俺俺的手腳也就益發軟了,俺又又咬牙,伸手猛猛一下將帳帳慢掀起,俺俺的親娘,俺俺卻差點嚇憋憋了氣!“
  不覺也吃了一驚,宮笠道:“見著了什麼光景?”
  又咽了口唾液,鮑貴財臉紅如火道:“老老天爺,那那帳幔之後,祝祝姑娘竟然好好端端的擁被坐在床床上,光光影昏暗中,她她……她那一雙眼,就像是兩顆寒凜凜的星星 一樣瞪著俺,好好冷,好好尖,看在俺俺身上,連連心都泛泛了冰,背脊脊上也一陣陣的冒冒寒氣,俺俺噹噹時就傻住了……”
  宮笠急道:“我的天,那不是發愣的時候呀,你應該馬上行動才對!”
  點點頭,鮑貴財道:“是是,二二叔;俺俺正在愣著,祝祝姑娘就開開了口啦,欸,那聲聲音,冷冷漫漫的,硬板板的,不不帶一點暖和勁…她她問俺,來做什什麼?又又說,俺俺還懂不懂禮禮教、明明不明規矩?深深夜擅入女女子閨閨閣,可可知是什什麼罪名?”
  宮笠道:“你怎麼說?”
  鮑貴財窘迫的道:“俺俺一時說不上話來……”
  宮笠冒火道:“還說什麼屁話?你馬上行動就對了!”
  傻傻的咧嘴一笑,鮑貴財道:“在在俺發呆的時候辰,她她又說話啦,她她說,念念在俺們雙方見過幾面與黃黃莊主二二叔的份上,叫俺趕趕緊離開,她她可以替俺掩掩飾此事,不不向任任何人道及…”
  宮笠忙道:“後來呢?”
  鮑貴財赧然道:“後後來,俺只掙掙出了一句話……俺俺說,祝祝姑娘,俺俺的心事你全明明白,如如今,俺俺把這條命也獻給你你吧!”
  舐舐嘴唇,宮笠道:“她怎麼表示?”
  鮑貴財吶吶的道:“她她……呆呆了一呆,像像是有些迷糊,也也像是有點害怕,她問俺,問俺想想幹什麼?聲聲音在發抖!”
  宮笠也不覺有些緊張,他道:“你又怎麼說?”
  鮑貴財低下頭,拼命搓手,道:“俺俺……俺什麼也沒說,俺就一一下子出手點點了她的軟軟麻穴,她嚶寧一一聲,仰仰跌在床床上,瞪瞪著俺,俺俺咬牙,就就…不答了……俺俺就上上了床,俺俺!”
  提緊揮揮手,宮笠道:“好了,不必再說下面的事,後來呢?”
  鮑貴財迷惑的道:“後後來?”
  宮笠道:“事完之後?”
  鮑貴財沙沙的道:“事事完之後,俺俺就解開她的穴穴道,俺向向她說,不不要恨俺,俺是太太愛她,所所以,俺不不要她死,俺俺要替她死,也不不知怎的,說著說著,俺心裡好難受,俺俺就哭了,她她也哭了……”
  宮笠頷首道:“好,哭得好!”
  怔了怔,鮑貴財不解的道:“哭哭得好?二二叔,這這是怎麼說?俺俺不懂……”
  宮笠微笑道:“這表示她受了感動,多少對你動了情。”
  鮑貴財回憶著道:“可可是,直到俺走,她她都沒說一一句話……”
  點點頭,宮笠道:“這不值得奇怪,那個時候,那等情景之下,你又叫她說什麼?”
  似有所悟,鮑貴財哺哺的道:“不不錯,她是沒有什什麼好說……”
  突然,宮笠想起了一件事,他急道:“在事情的進行中,貴財,你只點了她的‘軟麻穴’,沒有點住她的‘暈穴’或其他防止出聲的穴道?”
  鮑貴財搖頭道:“沒,沒有。”
  抹去額上的冷汗,宮笠道:“那麼,她一直未曾呼叫求救?”
  又搖搖頭,鮑貴財道:“沒沒有,莫莫非是俺太緊張了,沒聽到?二二叔,你在外外面,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宮笠如釋重負的道:“我也沒有聽到什麼,貴財,但你忽略了製住她的‘啞穴’,實在是一樁險事,萬一她情急呼救,驚動了人,豈非前功盡棄?”
  傻笑一聲,鮑貴財道:“不不知怎的,俺從來就不以為她會會叫嚷,而而她也果真就沒沒叫嚷,由由頭至尾,她她就沒吭過半半聲……”
  宮笠沉吟了一會,道:“後來,除了哭,她也沒說話?”
  鮑貴財道:“一一個字也沒說。”
  宮笠深思的道:“在你離開的時候,她的目光有沒有一直跟著你?”
  鮑貴財不好意思的道:“她她一直看著俺,看得俺都都不敢看她了……”
  笑笑,宮笠道:“照這種情形判斷,反應還算不錯,如果沒有其他變化,事情應該成功…”
  鮑貴財驚喜逾恆的道:“二二叔,你說,她她會答應嫁給俺麼?”
  宮笠道:“很有可能。”
  鮑貴財因為過度的興奮與激動,全身不由簌簌顫抖起來,他說話的調門古怪,像是舌頭在打著結道:“二二叔,二二叔,真的?這這是真的?”
  宮笠平靜的道:“我只是說有些可能,貴財,情況的演變未出意料,迄今為止,一直都在我的推測之中,但是,如果說就此泰山篤定,水到渠成,亦未免言之過早,你且慢高興,一切且待我們進一步的努力與事實的證明!”
  鮑貴財仍然歡欣欲狂的道:“不不管怎麼說,二二叔,她曾是俺俺的了,二二叔,俺俺已得到她了,這這就好像撥開云云霧,又見青青天啦……”
  宮笠笑道:“但願如此,貴財。”
  驀然,鮑貴財站了起來,又一下子跪在宮笠面前,不待宮笠攙扶及躲讓,他已經“咚”
  “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
  宮笠急忙將他攙起,邊道:“你這是幹什麼呀?表示腦袋硬麼?”
  鮑貴財感激零涕的道:“二二叔,設若俺俺的心願能以得償,全全乃二二叔的恩賜成成全,二二叔,今晚俺俺朝你叩三個頭,只只是表示俺心中的謝謝意於萬一,他他日一旦結為夫夫妻,俺俺們夫夫妻再向你三三拜九九叩,供供你的長長生牌位…”
  宮笠搖頭道:“不必這麼嚴重,貴財,事情能否有成,尚難逆料,現在你就謝我這大煤,未免操之過急,便能如願,在你而言是祈念得償,可是,我心裡的滋味卻不大相同。”
  鮑貴財怔怔的道:“怎怎麼會呢?二二叔,你不該和俺一一樣高興才對麼?”
  嘆了口氣,宮笠道:“大不一樣。”
  鮑貴財茫然道:“俺……俺不明白。”
  踱了幾步,宮笠沉重的道:“此事如果成功,我面臨的便有兩大難題。”
  鮑貴財迷們的問道:“那那兩大難題?”
  苦笑一聲,宮笠道:“其一,如何再來保全你的性命?
  其二,如何向黃家人解釋此事?“
  呆了一會,鮑貴財道:“二二叔,俺俺的這條命能否保得,你你可別記掛,俺俺並不在意,活得下去,自自是好,活不下去,也也無關緊要,這這是俺心甘情願的,二二叔千萬別擔待……“宮笠緩緩的道:“不管你怎麼想,我的責任感與道德心卻不容許我淡然置之,再說,你若不幸因此惡疾過身而死去,你那寡妻又怎生自處?”
  張張口,鮑貴財卻未能出聲,瞬息間,他的神情也不禁黯然了。
  就在這時,門兒輕響 有人在外叩擊。
  宮笠先不開門,低聲問道:“誰?”
  外面傳來的聲音是廖衝那沒好氣的回應:“誰?這等辰光,除了我還有誰?”
  於是,宮笠將門啟開,廖衝走了進來,人沒站定,已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成了沒有?”
  宮笠關好門,頷首道:“成了。”
  廖衝聞言之下,並沒有絲毫的喜悅之色,相反的,他深深嘆了口氣,表情陰沉又晦澀。
  鮑貴財跨了上來,怯怯的叫了一聲道:“師師啊……”
  又長嘆一聲,廖衝的腔調似是帶著嗚咽:“乖徒啊…”
  宮笠也不禁惻然,他忙道:“先別難過,廖兄,我們慢慢商議,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
  廖衝悲淒的道:“看到了貴財,我就像是聞到了棺材上的漆腥氣,老弟,你說說看,叫我怎麼能不難過呢?”
  宮笠苦笑道:“事情隔著那一步,還差上老大一截,你振作點,別這麼喪氣法,倒把人的心先弄寒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廖衝傷感的道:“你知道,老弟,我一生孤苦,無親無故,只這麼一個徒弟相依為命,貴財他…不僅是我唯一的衣缽傳人,也和……也和我的兒子一般無二……”
  說到後面,這位殺人不眨眼的老魔頭,已經忍不住咽噎起來。
  一側,鮑貴財也不禁眼淚汪汪,抽抽搐搐的陪著乃師傷心。
  宮笠強笑道:“廖兄,如今我們暫且不提這件事,我想,以後多少也會有點眉目的;倒是貴才和祝姑娘的這方面,反應及經過情形都很令人滿意……”
  廖衝愁苦的道:“有什麼用?得了媳婦丟了性命,倒還不如不得,我業已半點勁都提不起來了,欸 …。”
  鮑貴財囁嚅的道:“師師父……你你老莫要傷心……”
  哼了哼,廖衝道:“都是你自作孽啊,小兔崽子,也不知是叫什麼邪祟附上了身,死纏活賴的,硬逼著我答應你去找死,如今可好,眼看著一條小命半截入土,這往後的日子,叫我孤伶伶的怎生過得呢?”
  噤栗了一下,鮑貴財吶吶的道:“說說不定,師父,能能找著藥治……”
  廖衝粗暴的說道:“你做得好夢,這藥如容易找的話,黃恕言還不老早去找來把他外甥女的病治好了?”
  宮笠接口道:“話不是這樣說,廖兄,黃恕言找不著,不一定我們也找不著,每個人的運道有好有歹,人家難遇難求的事物,我們可能很容易就碰上……”
  搖搖頭,廖衝道:“你也不用安慰我了,老弟,姓黃的偌大財富,猶追求不得,我們誰也沒有他這份家當,只怕就更難指望了……”
  宮笠唇角微撇,道:“廖兄之言,我不能苟同。”
  廖衝道:“這是實情……”
  宮笠坐到床沿,平靜的道:“黃恕言有點家當是不錯,但是他在江湖上的名頭沒有我們大,人面沒有我們廣,見識閱歷更不及我們,就憑這些,我們的機會便比他大得多,廖兄,金錢萬能是有這話然而天下之大,也有許多並不是錢財可以求到的東西,譬如說像求藥這件事,便並非靠財富的厚薄來做為成敗比例的依據?”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對對,二二叔說得對!”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衝罵道:“娘的,我看再過一陣子,你眼中就沒有我這個師父,只有姓宮的這個二叔了,不孝的畜生!”
  趕緊垂下頭去,鮑貴財不敢再吭聲。
  宮笠微微一笑,道:“廖兄,你不必生氣,貴財對你,可真是孝順忠耿,死心塌地,就算你自己有兒子,怕亦不過如此了……”
  主中翻動了一下眼珠子,悻悻的道:“你兩個一搭一擋,倒是湊合得緊;俗話說,老婆抱進房,媒人扔過牆,如今那老婆的八字才劃了一撇,這邊廂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連我這個師父也不要啦!”
  鮑貴財趕忙惶恐的道:“師師父,徒徒弟不敢!”
  宮笠笑道:“廖兄,你年紀不小,醋勁也不小哪!”
  忽然又嘆喟一聲,廖衝站了起來,說道:“老弟,你沒收過徒弟,便不能領悟一個做師父的對自己徒弟的期望與關懷;尤其是我這徒弟,從奶娃子那麼大便被我抱回來養著,眼看他慢慢的牙牙學語,由爬而走,慢慢的長大成人,每一時每一刻,都是我用心血、用慈愛、用艱苦貫注著融接起來,以無比的忍耐同毅力維護護著他,調教著他……
  幾十年過去,他強壯了、結實了,我卻垂垂老矣…,在這樣耗盡心力培養出來的衣缽傳人,和自己的嫡親骨肉豈有分別?但現下,卻眼睜睜的看著他步向死亡之途,又叫我如何不悲憤填胸、心灰意冷?“
  沉默良久,宮笠感觸良深,他更進一步的領悟了一樁事實 舉凡人,不論各色各樣、各行各道的人,全不能只從外表或傳聞去判定他的內涵與本性,就以廖衝為例,誰都知道他是一個雙手染血的煞星、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但是,誰又能知道這魔頭的內心竟是如此落寞孤寂?誰又敢相信這樣一個鐵錚錚、兇霸霸的怪傑也有著恁般豐富的情感與慈母一樣的愛心?
  這時,鮑貴財已抑止不住,在吞聲飲泣。
  低籲一聲,宮笠真摯道:“廖兄,請相信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貴財,使他的生命延續,使你們師徒不至拆散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廖衝的神態寥落,他沙沙的道:“讓我們都盡力吧,老弟。”
  也站了起來,宮笠道:“時辰不早,二位也可以早些回去歇著!”
  點點頭,廖衝道:“說真的,我確已十分疲乏……從來也沒像今晚這樣的疲乏過,好像方才跋涉了千萬里路,更好像這大半生的勞累全聚在這一刻發出來了……欸,苦得很哪!”
  鮑貴財連忙上前扶著師父,惶恐的道:“師師父,回回房去安歇吧!”
  掙開徒弟的手,廖衝怒道:“不用你扶,我自己還走得動!”
  來到門口,他又站住,回頭道:“對了,老弟,天一亮,今晚的事你怎麼向他們去說?”
  宮笠笑笑道:“你寬懷吧,廖兄,我自會應付。”
  廖衝苦澀的道:“多有偏勞了,這樁事,可的確不好啟齒,娘的!”
  搖搖頭,他啟門而出,鮑貴財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隨著離開……
  等這兩師徒的腳步聲漸去漸遠,終至消失不聞了,宮笠方才過去帶上了門,然後,他坐回椅上,注視著桌上的熒熒燈火沉思。
  是的,明天天一亮,黃恕言他們會以什麼方式及態度來向他質問此事?他又怎麼答覆及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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