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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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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金家樓中

  嗆咳著,馮正淵淚水迷離的望著展若塵,他詫愕不已的道:“展……展爺……你是真有個挺勁啊……這大的煙,居然嗆不著你一口……”
  閉著眼 展若塵的閉氣功夫練不到眼上……他低沉的道:“淺淺的吸氣,慢慢的呼氣,馮兄,你就會覺得好過得多。”
  抹著淚,馮正淵道:“淺淺的吸氣,慢慢的呼氣?要淺到慢到什麼程度呢?”
  展若塵平靜的道:“就像沒有呼吸一樣。”
  呆了呆,馮正淵又咳了起來:“我的老天,這……這怎麼辦得到?”
  淡淡的一笑,展若塵道:“可以辦到,但不是一說即會,其中需要一段很長的日子來磨練。”
  馮正淵又抹了把淚:“展爺,現學現賣是來不及了,活該我們要遭這個罪……”
  展若塵安慰著這位勇士:“再忍一忍,馮兄,對方比我們還急,他們很快就會朝裡撲了!”
  擤了把鼻涕,馮正淵粗著聲道:“娘的,我恁情和這幹叛逆明槍明刀拼個死活,也不甘受這等活罪,人間地獄吧,也不過就是這種光景了!”
  嚴祥也用濕透的巾,自揩著淚水,沙啞的道:“這股子熱尤其叫人罩不住,活脫把人擺在火爐子裡烘烤一樣,連一身汗水也都給烘烤幹啦!”
  展若塵道:“我們如今和對方比的就是這股子熬勁,他們以為我們挺不住,我們偏偏挺了下來,一旦出乎對方意料,他們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
  紅著雙眼笑了,馮正淵點頭道:“展爺說得正是,只在那些邪龜孫一愣的當口,咱們奮起發難,就能先放倒他們一大片了!”
  展若塵道:“所以說我們且先忍著點,每忍一刻,便叫對方疏忽一分,也就是多給我們一個撈本的機會,眼下在這裡忍著,可不是白搭的!”
  馮正淵憋著咳聲道:“待會兒.還得仰仗展爺領著我們幹,這條命是不必計較的了,要緊的是能多擺平對方幾個,也好替‘金家樓’掙幾分光彩,為老夫人求點顏面,好叫那幹賊崽子知道,‘金家樓’仍有著忠貞不渝的角色在!”
  嚴祥接著道:“咱們既然留下來,便沒打譜活著出去,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平素里蒙老夫人厚待,眼下正是回報老夫人恩德的大好辰光。”
  語調是含混而帶著鼻音的,濃重又平淡.但卻有著那股子出自內心的坦誠,發自肺腑的直率,毫無掩飾,毫無矯作,他們說得那麼自然,那麼順理成章.好像為“金家樓”效死,替主子賣命,乃是生來即有的天職一樣,不懷疑,不猶豫,似乎他們活著,便端為了等待這一天,這一刻的來臨!
  展若塵笑有得些淒苦,他低沉的:“各位的志節、心意,我全明白,忠義之下,生死固不足論,然而因時就勢,仍須隨機應變,只要原則能以把握,目的能以達成,並非唯死方可表志,二位的意願我很清楚,但望不要偏頗成狹義的愚忠才好!”
  馮正淵想了一會,才道:“是,展爺,我想我們可以體悟你的意思 ”
  展若塵又徐緩的道:“樓主行前曾經說過,希望能夠再見到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她當時形容慘澹,悒鬱凝怖,內心是何等沉痛悲憤!因此我們記住,第一要務是殺敵致果,第二任務便是儘量活著回去見她;否則,任是我們如何反創叛逆,獲得多大代價,一朝全軍覆沒,對樓主而言,創敵的歡欣,只怕也比不得哀傷的心懷十之一二……”
  嚴祥竟有些哽咽的道:“我們知道……老夫人……她……舍不下我們……”
  重重頷首,屜若塵道:“各位能以善體樓主用心,我也就釋懷了。”
  那一聲震天價的巨響,便在這時傳來:“嘩啦啦……”
  “大金樓”的沉厚門扉,整個倒塌,煙火四濺中,冒著焰苗的碎裂木塊飛舞紛揚,連框帶架,頓時崩散一地!
  濃黑透衣的煙霧瀰漫,火花流躥,一條身影宛若鷹隼般投空穿進,兩抹冷電繞在那條身影的前後 一抹光芒雪白,一抹光芒銅黃!
  是了,“雙絕劍”唐丹!
  跟著唐丹身後的,是一對滴溜溜飛舞的帶刺鋼膽……
  “鬼旋風”史邦!
  這兩個敵方高手甫始衝進,樓梯兩側也出現了人影,由他們揮舞的兵刃形式,可以大致分辨出都是哪些人物來:從右側石梯撲落的,是倒提一雙生鐵槳的“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九尺“軟鋼帶”的“一丈紅”莫奇、蟒皮倒鉤鞭的“卷雲鞭”蔡錦;從左邊石梯衝至的是手揮“點鋼刺”的“黑秀才”茅小川、“白鐵扁擔”鐘開泰、“青五簫”沙侗,這第一波,全是上得臺盤的硬把子!
  煙硝晦迷中,“雙絕劍”唐丹振吭大叫:“留神點,死活分清楚,幾個首要的角兒得先揀出來!”
  一乾人宛如虎狼出柙,交縱穿走,四處搜索;煙霧迄未消散,顯然他們也有些吃不住勁,嗆咳聲一如被困者,那“鐵槳橫三江”聶雙浪高聲道:“唐兄,怎的不見一具屍體?”
  唐丹正在奔向大廳,頭也不回的道:“燻暈過去的活口也是一樣!”
  “黑秀才”茅小川接聲道:“直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見到,更不用提死的活的了!”
  站在階下,“一丈紅”莫奇疑惑的道:“我們從樓頂掀瓦而下,就沒見到對方一個人,莫不成全逃淨了!”
  向空中虛揮著鞭子的“卷雲鞭”蔡錦搖頭道:“不大可能吧?這幢鳥樓一共有兩條秘道是不錯,但那兩條秘道的出入口單老大全曉得,早已伏下重兵在出口處據守,除非他們甘心自投網,又能朝哪裡逃走?”
  莫奇嗆咳一聲,道:“但這裡鬼影不見 條卻是事實,該不會通通化風而去吧?真透著邪門!”
  蔡錦瞪著那雙死羊眼,道:“說不定全竄到某個秘密隱藏處所去了!”
  那一邊,“鬼旋風”史邦吆喝著:“別嘮叨啦,快搜!”
  左側石梯的下面,“嘩啷啷”的金鐵震響有如一連串清脆的炸雷,光華倏現,又猛又快的劈向正在探頭朝內窺探的“白鐵扁擔”鐘開泰,鐘開泰猝不及防,駭然驚叫:“有埋伏!”
  叫聲中,他那根寬扁擔飛豎橫掃,一柄“雙刃斧”卻似來自虛無,“吭”的一記斬入了他的脛骨,身子打著旋轉往後拋退.金環大砍刀挑飛了扁擔,連肩帶肋;劈樁似的把鐘開泰劈翻於地!
  暴叱半聲,“青玉簫”沙侗身形斜掠,手中那只三尺洞簫飛指活劈了鐘開泰的申無忌,“黑秀才”茅小川也疾撲而至,“點剛刺”伸縮吞吐,流芒若星,挾擊合攻!
  古自昴騰空而起,人在空中轉折,“雙刃斧”霍霍如電,摟頭蓋頂便劈斬茅小川,刃風削勁,疾利無匹!
  嘯聲搖曳,卻以極快極速的勢子自那頭飛來,寒光耀眼中,萬千拳大弧影穿流交織,急罩古自昂!
  不錯,“鬼旋風”史邦!
  一條影子由下面上,猝然飛射,“雙刃斧”硬砍狠撅,直衝史邦!
  “好狗才!”
  史邦狂吼著,身形驀曲如球,一對“鐵刺蝟”溜體暴旋,卻在光影映現的一剎,展身橫滾,於是,“雙刃斧”砍空,“鐵刺蝟”的光弧驟雨也似反卷過去!
  側躍數步的古自昂,睹狀之下大叫:“永寬快躲!”
  豁命攻撲史邦的人,正是“飛龍十衛”中的易永寬,對於古自昂的警告,他恍若不聞,“雙刃斧”起手如虹,衝著那漫空包卷的光弧切入!
  瞬息間,鈍器擊肉的聲響令人作嘔的傳來 那不是一響,而是密集的聲響融合於一剎,易永寬的身體立刻變了形,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扭曲物體!
  簡叔寶的角柄寬刃短刀,便在史邦狠擊易水寬的同時,飛射入吏邦的小腹之內 冷電倏閃,史邦已嗥號著一頭翻跌下來!
  這是一種殘酷的搏殺,以命易命;史邦的功夫卓絕,身手凌厲,不是“飛龍十衛”一二人所可抗衡者,因此易永寬便用自己的生命來套牢史邦的手腳,讓簡叔寶爭取這有限的空間,進而宰殺史邦,求的,只是個同歸於盡!
  “鬼秀才”茅小川拋下申無忌,貼地翻滾,雙刺似盈雪朵朵,急襲簡叔寶!
  腳步微挫,簡叔寶的“雙刃斧”揮霍強攻,猛拒茅小川,往此俱是強攻硬截,一片劇烈的金鐵交擊聲裡,但見火星四濺,兩個人全移了方位!
  忽地
  原已踣坐於地的史邦,猛然長身而起,一個虎跳撲上了簡叔寶後背,這位“鬼旋風”面目歪扭,形容掙獰宛如厲鬼,他才一沾身,便使出渾身力量,死勁用雙臂勒住了簡叔寶的脖頸!
  窒噎一聲,簡叔寶壯實的身體立即後仰,他瞪眼如鈐,手中“雙刃斧”順掌飛落,利用斧刃中間突出的尖錐,狠報扎入史邦的右肋!
  於是,史邦的面容馬上變得更可怖,更醜惡了;他口中淌血,五官痙攣,但卻仍舊發死力勒緊簡叔寶的脖頸,口鼻之間,還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 ”“ ”音響……
  精芒閃爍,茅小川的“點鋼刺”已十九次透入被史邦勒住的簡叔寶胸腹,鋼刺飛快出入於血脂之內,猩赤點點,紅花遍灑!
  一聲怪叫,茅小川狂掠七步 他原先受傷的左肩,又是 片皮肉削落,古自昂嗔目切齒,狀似瘋虎般再度朝他衝了過來。
  另一邊一
  當鐘開泰剛剛倒地的須臾,“鐵槳橫三江”聶雙浪方始一怔.那麼犀利的一股銳風已撲體而至,他尚不及驚異於這股銳風來勢之快速強勁.雙槳業已本能的倒翻後揚!
  那股銳風的勁勢猶在凝形未散,聶雙浪的沉重雙槳已經截空,他人往斜偏,“呱”的一響,左耳已血淋淋的飛向二尺之外!
  “一丈紅”莫奇面對這邊,陡然間,神色驟變,揚手處匹練也似的刃帶暴射,口中卻在駭叫:“展若塵!”
  只是在口唇間吐露這三個字音的剎那,展若塵已倏閃而到,“霜月刀”在這三十字音發出的過程中,有足夠的時間幻為雪片.化做光雨,形成流虹,那般勢不可當的卷向莫奇!
  莫奇的“軟鋼帶”幾乎不及收回,他拼命騰挪躲避,連翻帶滾下,真個蹦跳如猴,狼狽不堪!
  抹了一手的鮮血,聶雙浪險些氣瘋了,他嘶啞的連連吼叫著,雙槳縱橫,猛牛般衝上前來!
  “卷雲鞭”蔡錦一閃摸向展若塵背後,長鞭飛揚,又準又狠的揮向展若塵後頸1就在同時,蔡錦猛的發覺眼梢冷電炫映,他揚起的蟒皮倒鉤長鞭猝然變式斜抽,“錚”
  聲一柄寬刃短刀被卷纏而起,彈撞於壁。
  幾乎不分先後,一把“雙刃斧”已到了蔡錦的後腦!
  矮身挫腰,蔡錦長鞭回帶,騰起反撞斧刃,左掌斜飛,硬將來襲者逼退三步!
  另一抹寒光便又飛射而至,蔡錦鞭梢暴彈,擊落來刃,只這一發的間隙,那退出三步的攻擊者倏衝再進,斧刃斜起,這位“卷雲鞭”的前胸便立時衣裂肉綻,打橫多出一條尺許血槽!
  “雜種……”
  尖叫著,蔡錦身形側走,長鞭狂揮,極其勉強的暫且阻住了襲殺他的那兩個人 馮正淵與嚴祥!
  此刻,展若塵在幅度異常微小的閃騰中,已讓開了聶雙浪的十六槳砍劈,他在對方第十六槳劈空的俄頃,刀出如電,如石火掣映,聶雙浪竭力招架,一只右耳又離了原位!
  “ 丈紅”莫奇再也顧不得顏面身份了,他一邊滑溜的纏著敵人打轉,一邊高亢的怪喊:
  “來人哪,姓展的窩在這裡打暗算啊……快來了啊,我們挺不住啦……”
  大廳之內,“雙絕劍”唐丹氣急敗壞的奔了出來,口中疊聲的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姓展的人在哪裡?!”
  隨著唐丹的出現,“大金樓”傾頹的門外,也有三個人緩緩的走進來 他們自煙硝裊繞中現身,不是奔或掠,那三個人只是非常從容緩慢的走進來。
  差點被刀鋒刮落了頭巾,莫奇縮頭曲腰,踉蹌後退,直著嗓門吼:“人就在你眼皮子上 一唐老哥,你再不來,咱們這裡怕都被姓展的宰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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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掃天星現

  原本驚怒交集的唐丹,這時卻突然面露喜色,更停住腳步.他的銀黃兩色長劍交叉拄地,目光越過莫奇頭頂,模樣十分恭謹的深深躬下身去。
  正被展若塵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的莫奇,見狀之下不禁怪叫起來:“唐老哥,你還不快上來幫一把?這邊眼看就要被人家擺子了哇!”
  突然間,展若塵凌厲猛辣的攻殺倏忽停止 宛如一陣狂風暴雨的收斂,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身形一挺,人已站在六步之外。
  滿頭血滴著的聶雙浪,與筋疲力竭的莫奇,頓覺壓力一松.姦像卸下了千鈞重荷也似,兩個人喘著氣,連腳步都有些搖晃不穩了。
  鬆快固然是鬆快了不少,但他們卻不禁大感納罕,這是怎麼事,眼看即將得手的展若塵,為什麼又在突兀間退了下去?自然明白屜若塵斷不可能是起了憐憫之心,若非憐憫,則又是什麼誘敵之計?
  那樣 聲冷厲滲著粗啞的嗓調,總算是給了這二位一個解答:“莫奇,算起來你也是個人物.怎的卻這生個沒出息法?”
  莫奇與聶雙浪立時回首探桃,這一看,兩個人俱不由肋肩塌背,矮了半截,兩張面孔全是一副既憚忌,又尷尬的窩囊像,衝著那開口的一位,莫奇期期艾艾的哈著腰道:“這可好了,原來是前輩趕到,我們大夥可真是挺得直梁啦……”
  那位“前輩”,不是男人,是個女人,是個看上去估不透她四十歲或六十歲的高大女人。
  那女人不止是高大,更且粗壯,渾健結棍得有如一只水桶,更像一頭母牛:她膚色黝黑,濃眉大眼,寬直的鼻準,厚闊的嘴巴,一副尊容異常威猛 問題是這樣的一張像貌,生長在男人項上就比較適當了,她卻是個婦道人家.配上如此的面目,叫人第一眼就會產生 種怪誕與不調和的感覺。
  這女人面目膚色雖然黝黑,奇異的卻並不粗糙,透著那等朗潤康強的細緻光澤,你甚至難以在她臉上找出一絲皺紋來,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唯 還有著女性味道的地方了。
  她的頭髮烏黑濃密,用一枚銀質樓花的發環套夾腦後,一身的黑布衣裳,腳下蹬著黑色布鞋,那雙腳,乖乖,怕沒有尺把長!
  這女人的左右,也是兩個可當“怪物”之稱的角色;右邊的一位,瘦削精幹,身材矮,禿著腦門子,卻偏偏穿著一襲袒露右臂的豹皮衣,模樣說滑稽又帶著那股實在不能令人興起詼諧感覺的殘暴氣息;左邊的那位,也長得不高,卻結實得宛如山虎,混身肌肉此突彼起,累累如栗,套在他身上的那襲猩赤衣靠,幾乎要被他強健緊繃的肌肉漲破。
  兩個人的面目平板,不見絲毫表情,但是,眉目神態之間,卻自然流露著那種兇狠粗蠻的野性,這股野性意味的沉重,仿佛凝了形般能叫人窒迫到透不過氣來!
  當他們三位,出現之後,不但展若塵這邊停止了格鬥,他處的拼殺也紛紛住手,雙方嚴陣以待,互為監視,而彼此全都曉得,這片刻的休止,並非意味著任何和緩,只是一場更慘烈的血戰前引而已!
  那女人沒有答理莫奇的奉承,她大眼如鐘般瞪著展若塵,好一會,才粗厲的道:“想來,你就是那號稱‘屠手’的角色了?”
  展若塵自若的道:“不錯,我是展若塵!”
  對方濃眉軒敞,重重的道:“姓展的,你可知道我是誰?!”
  展若塵仍然平靜的道:“此時此刻,不速而來者如你,我當不會猜錯 你是尤奴奴,‘掃天星’尤奴奴!”
  那女人……尤奴奴冷冷的道:“倒有幾分眼力!”
  目光掃視左右,她接著道:“更有幾分膽量, 看情形你乃是授命斷後掩護反襲我方?”
  展若塵道:“並非‘授命’,我是自願擔當此任!”
  尤奴奴暴烈的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個十成十的送命差事?”
  展若塵蕭索的道:“這個差事危險性大,不錯,但未必然就會十成十的送命!”
  尤奴奴大聲道:“你敢頂撞我?” 。
  不似笑的一笑,展若塵道:“不止是頂撞你而已,事如如今,你還能期望我怎樣來尊敬你的輩行?”
  那邊,莫奇叫道;“尤前輩,姓展的膽大包天,狂妄囂張,竟敢不敬於前輩,若不將他生生剜剮,前輩威信怎能……”
  尤奴奴怒吼道:“閉上你那張臭嘴,哪一個叫你來接話把子?盡是放你娘些腥騷屁!”
  莫奇估不到竟會挨上這麼一頓火辣,又粗線條的言辭,他大大一愣,一愣之後.又氣又惱又怕又窩囊的,恨不能自家一頭撞死!
  尤奴奴大眼一瞪道:“業已是一場好殺,姓展的,你們這幾個,大約都豁出去了?”
  展若塵道:“心理上的準備是如此,當然,我們也更有活著回去的希望!”
  搖搖頭,尤奴奴道;“只憑他們這幹打前站的寶貨,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的希望很可能實現,但是,現在卻難了。”
  展若塵緩緩的道:“因為你來了?”
  傲然一挺她那肥壯的胸脯,尤奴奴道:“正是,因為我來了,姓展的,其實我早來了,個把時辰之前我已趕來了;我正好負責直搗你們這座大寨,唐丹他們不過是打個前鋒而已,我先時便知道,光靠他們成不了事,必得我自己下手才行!”
  展若塵嘆息道:“江湖上道行威名如你,竟也甘受單慎獨利用,為虎作張,助紂為虐?”
  尤奴怒厲聲道:“你懂個屁!要勞動我尤大奶奶,可不是簡單的事,單老二價錢若是出不到關口,他豈能搬移我分毫?”
  展若塵道:“天下之大,還有許多比利字更重要的事,尤奴奴.你把你的名聲節譽押在這一寶上,只怕是押錯了!”
  狼嗥般大笑 聲,尤奴奴惡毒的道:“展若塵,你這個傻小子,愣頭青。我尤大奶奶平生走的橋遠超過你踩的路,世事經多了,世俗也就看得透之又透,人生百年,到頭來一了百了,什等樣的喜惡名譽名節,是非好歹,全他娘是一場空,只有活著才是真的,現實才緊要,到了辰光兩腿一伸,管他娘什麼千古留芳,遺臭萬古,都是那乾子活人的事了!”
  展若塵沉重的道:“但是,至少要對自己的身心做個交待,對祖上的傳續.後世的延綿都該俯仰無愧,來這人間世上一趟,留不下清白,也不必非留下污穢不可!”
  尤奴奴粗暴的道:“我個人麻煩業已夠了,絕子絕孫正好乾淨,我爹娘生產下我算他活該,我要怎麼做是我的事,我怎麼想更是我的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姓展的,言歸正傳,今天也饒你不得!”
  展若塵冷硬的道:“這原是你來此的目的,尤奴奴。”
  此刻,唐丹小心翼翼的提高於聲調道:“尤前輩,是不是立時放出‘紅光火箭’.向單老大報警?也好多召集些人乒來替你老分勞?”
  大眼一瞪,兇光唬唬中,尤奴奴火辣罵道:“放你個熊!放‘紅光火箭’託人求幫?你他娘的皮厚,我尚沒有你這樣不要臉,我尤大奶奶走南闖北,會龍會虎,幾時還要別個助了?
  你們他娘一幹三腳貓、半吊子,莫不成把我也看成了一路的貨?”
  唐丹早已摸清對方的睥氣,一頓好奇下來,他不但不懊惱,反而陪著一張笑臉道;“是,是,前輩在此,原乃萬無一失,是我多慮了,多慮了……”
  展若塵譏誨的道:“早聞及‘雙絕劍’唐丹劍上修為了得,不想這門子涵養功夫,更是爐火純青,已臻化境!”
  臉上熱熱的,唐丹怒道:“你少在嘴上耍俏皮,姓展的,呆會就有你哭爹喊娘的時候!”
  展若塵輕嘆的道:“但到了那時候,唐丹,也必不是由你的本事所使然!”
  大吼一聲,唐丹氣衝牛鬥:“狂妄東西,看我活宰了你!”
  一伸手,尤奴奴吼道:“大膽唐丹,你仗著你手上那兩塊破銅爛鐵,居然就要在太歲頭亡動土?你掂掂你自己的份量,襯得上我,還是襯得上姓展的?!”
  唐丹用力吸了口氣,退後一步:“前輩言重,如何處置,但憑前輩吩咐就是。”
  尤奴奴大聲道:“你他娘一邊風涼,這姓展的由我這邊來收拾他 你們不聽招呼不准沾邊,現下有我在,你們會擺威風,先前那股子窩囊勁就忘了?真正不成氣候!”
  唐丹吶吶的道:“請示前輩,這其餘的?”
  尤奴奴不耐煩的道:“其餘的只不過是些二三流角色,充其量空具一股傻勁之屬,你們還不知道打發?棘手的貨交給我,剩下的就好吃多啦!”
  唐丹忙道:“是,但候前輩領先,我們即行動手 ”
  沒有再理唐丹,尤奴奴打量著展若塵,眼珠轉動:“本來,我還以為會得上金寡婦那老婆子,如今那老婆娘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卻也不算落空,拿你舒發舒發筋骨倒亦是夠得上份量的一塊材料。”
  展若塵泰山不動的道:“你多少把自己估高了點……尤奴奴,恐怕我這塊料不止是令你舒發舒發筋骨而已,說不定出乎你的意外,會叫你在舒發筋骨之餘,更搭配上些別的消遣!”
  尤奴奴哈哈大笑道:“當真?姓展的!你當真認為你會有這個能耐?”
  展若塵道:“我一直就不曾對我的能耐有過懷疑,尤奴奴,因為那不僅是口頭上的認定而已,我有許多年苦練的實際來做為保證!”
  尤奴奴束在腦後的長髮拋動了一下,她咧開嘴,現露出她嘴內上下兩排闊大但卻整齊又白潔的牙齒:“打一見到你,姓展的,我就知道你很有幾分膽量,果然不錯,你是有幾分膽量;然則,但願如你所言,你的膽量需要有你多年苦練的功夫來支撐才行,我這就要看看,你這多年苦練的功夫,業已到了個什等火候!”
  展若塵沉靜的道:“不會令你失望,尤奴奴¯!”
  尤奴奴又笑了……但她儘管是 種笑的姿態,卻不能予人絲毫的共鳴……她道:“我有過許多次不曾失望的經驗,代有人材出,這活不錯,道上的硬把子比比皆是;尤其後生小輩之中,更有些不信邪的,在道上混,固然打發不易,但我卻喜歡這樣,我喜歡刺激、爭鬥,以及辛苦的搏殺。因為在這種情形下獲勝,才是真正的勝利,經過風霜雨雪的果實,才更加甜美,我不要人家認為我白撿便宜,不勞而獲,我拿到的代價,必須付出同等的精力方始允可 姓展的,你得叫我多耗點神!”
  展若塵道:“你會滿意的,尤奴奴。”
  雙臂環胸 女人採取這種姿勢原是極不雅觀的,但尤奴奴一朝擺出,居然卻相當切合,看上去並不扎眼。
  她八字分站,大刺刺的道:“光聽你說,我仍不能相信你的斤兩可與我互做掂量,若你消受得了,沒說的,我他娘大菜侍候不誤。”
  展若塵雙目掃視,道:“兩式小點,大概就是你身側左右的這二位了?”
  尤奴奴道:“說得好,姓展的,可也想知道這兩色小點的名稱?”
  展若塵道:“料是如雷貫耳。”
  尤奴奴大笑道:“好一付伶牙利嘴,然則雖不敢說叫你‘如雷貫耳’,也差不多能令你心裡犯嘀咕。這兩個寶貨,穿豹皮衣的瘦鬼,是我的大師弟‘山魅’句未全,身子結棍如牛的這位,是我的二師弟‘流星’巴銳;怎麼樣?這二人對你來說,有沒有點勁道?”
  有沒有點勁道?展若塵不禁暗裡頭皮發緊,那“山魅”句未全,人如其名,在雲貴一帶的山區,確確實實是個茹毛飲血,蠻悍似生蕃的山怪魅客;而單憑蠻悍,也不見得就能揚名江湖,令人聞之喪膽,這句未全除了蠻,除了悍,除了過著野人一樣的原始生活,還另帶著打家劫舍、擄掠燒殺;在他留居的山區裡,他就是土大王,是坐地的二皇上,不論哪一行哪一道,哪個幫派哪個碼頭的人物,但凡進入他的地盤,一旦遭遇,就沒有法子囫圇過關,若是舍不下錢財,便得舍下老命,三山五嶽,一視同仁,他既能如此硬吃胡搶,便可見他本身的條件更是何等霸道了!
  “流星”巴銳,在川黔一地的“盛譽”比起他的師兄來不遑多讓;巴銳卻不是佔山為王,他是主動挑揀目標,專門以綁票為業的勒索行家;在他們那個圈子裡,巴銳乃是拔尖的好手之一,不僅在川黔,便是臨近各省黑道之屬,姓巴的也是亨字輩的大人物;他號稱“流星”
  的來由有二:一是他的身手快逾電閃,動作迅捷非凡;二是他行事犯案,快速銳利,瞬間即做了斷,絕不拖泥帶水……在他手上的買賣,現銀子拿得又特別快,可是,由於他的急切逼迫,冤死的肉票也就相對的增加了……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兩個人,全是典型的江洋大盜,強取豪奪的匪類,名氣固然都不小,展若塵卻怎麼也想不到他二人會和尤奴奴扯上關係,這關係且竟更是藝出同門的師姐弟!
  斜睨著展若塵,尤奴奴一只眼睜得大,一只眼闔得小,皮笑肉不動的道:“看來,姓展的,你對我這兩個不成氣候的師弟有點頭痛?”
  展若塵道:“我清楚他們的底細,他們全是黑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尤奴奴嘿嘿笑道:“說起來,你和他們乃是一樣的出身,可惜彼此遭遇的辰光不對,同行不能相容,也算是他娘的憾事一樁!”
  展若塵道:“恐怕你錯了,尤奴奴。我和你兩位師弟,從哪一端來說,也扯不上出身相同的牽連。”
  尤奴奴揚著一雙濃眉道:“你也是黑道中人,可不是?”
  屜若塵道:“對我而言.重要的是個人的良知,講求的乃是義之道,黑白兩路皆我容身之所,亦皆非我容身之所,只要不違背天理,不逆反綱常,順乎人倫,謹守節操,出身與派屬並不是絕對重要;換句話說,我從不注意某人的根由,更不拘限自己於哪一邊,我論的只是我認為該論的,這就好了!”
  眨了眨眼,尤奴奴似有所悟:“娘的,怎麼你在這方面的想法與我頗有近似之處?這倒十分新鮮!”
  展若塵道:“大概你我的想法仍有分別,尤奴奴,而且分別更不小!”
  尤奴奴慍道:“什麼意思?”
  展若塵直率的道:“你是純粹的利己思想,本位觀念,你不管什麼俠義綠林兩道,只論你個人的喜惡與自己得失所關,順之者雖姦妄亦友,逆之者便忠良亦仇,這和我對人對事的看法大相徑庭,是而我們之間並不接近,相反的,差之遠矣!”
  尤奴奴這次卻心平氣和的道:“你說得很有點道理,但是,我仍認為我們兩人基本的原則一致 哪一道哪一流全去他娘,只揀我們能以接受的去幹,‘接受’的看法雖然不同,彼此行事的脾胃卻無異,姓展的,夠勁道。”
  微微聳肩,展若塵有些無可奈何的啼笑皆非,這位“掃天星”真叫喜怒無常,令人捉摸不定,此地此刻,她愣是要在打殺之間賣弄這番“友善”,卻委實搞不清她到底起的哪門子主意。
  一側的唐丹,見到尤奴奴和展若塵居然談得頗似“入巷”,生恐這個老怪物生了二心,冷汗泛泛中,唐丹趕緊賠肩哈腰道:“前輩恕罪,前輩恕罪,都是我唐某人冒失,一切但憑前輩作主便是 ”
  哼了哼,尤奴奴一擺手:“瘦鬼,咱們領了人家的銀子,就半點馬虎不得,你們看,只稍稍多說幾句話,就有人給咱們拿言語啦,你辛苦一下,好歹做個交待吧!”
  那“山魅”句未全點了點頭,聲音低啞沉悶:“師姐放心,我便拿姓展的性命來堵姓唐的嘴!”
  若是論到江湖上的名譽及身份,“山魅”句未全並不見得能壓下唐丹,唐丹受尤奴奴的氣乃是無可奈何,但句未全的數落他卻大可頂撞;問題是如今皆屬同一陣線,誼為黨援,且在強敵對峙之前,實難衝突,更重要的是,句未全或無可懼,不可忽視的乃是句未全是尤奴奴師弟的這個事實!
  吼了一門氣,唐丹硬把滿肚的怒火壓住,他冷冷一笑,昂起的臉上一片木然。
  句未全慢步走出,一邊移動腳步,兩條精瘦幹細的手臂一邊不停揮展活動,那種煞有介事的模樣,看了委實令人好笑。
  凝視著對方那兩條可憐的.宛如枯枝般揮動的手臂,展若塵卻並無半點好笑的感覺,他心裡有數,對方這只是個障眼法兒,真正的,突如其來的殺著,只怕不會是出自那兩條瘦臂上。
  青森的光芒宛如猝射的一抹冷電,冷電映炫中“當”聲震響,句未全人已到了展若塵頭頂!
  這時,眼尖的人方才看到一條細若小指的三尺烏黑皮套,索端系連著 枚拳大的玩意斜撞石壁,又在火花石粉閃濺中反彈回來!
  不知句未全的這件要命傢伙是何時射出的,又是從哪個部位射出的,亦不知展若塵是怎生攔截的,用什麼武器攔截的,只是這麼“當”聲交擊。形勢即已另有演變了!
  人在展若塵的頭頂,句未全手中各拎著一把長只五寸,上尖下豐而寬如人掌的三角形矛刃,精光閃泛,仿佛流動著波波藍瑩瑩的冷焰!
  展若塵腳步半寸不移,右手伸縮恍同石火爆現,那樣美妙的弧輪便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的湧凝,瞬息間將那波波冷焰排反於四周!
  雙臂一抖,句未全直衝而上,卻在身形拔起的一剎.猝拳四肢,復又倒翻至側 一個展若塵肩背之後的死角!
  “霜月刀”像是生有眼睛,像是能夠吸嗅出某一種氣息,鋒刃切割空氣,看見的只是一抹光束的流幻 自一個倒曲的生硬角度,卻去勢優美的暴飛而出!
  句未全手上的矛刃猛翻,迎接那抹光束,然而,光束卻在陡然間蓬發為十六條青瑩的芒光,矛刃揮舞中,句未全一個踉蹌倒了出去,裸露的肩膀上,清清楚楚並排著三道血口子!
  “喳嚓”一挫牙.句未全身子往下一矮,正待再朝上撲,尤奴奴的聲音已經嚴厲的響起:
  “得了,你給我退回來!”
  這位有“山魅”之稱的山大王,聞聲之下絲毫不敢抗逆,他一言不發,仍舊面無去情的倒退而加。
  尤奴奴望著站在那裡有如淵停岳峙般的展若塵,似笑非笑的道:“好身手,真是好身手.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很長久的一段辰光沒有看見你這種高明把式了;告訴我,你是跟誰學的呀?”
  展若塵淡淡的道:“我師父領我入門,教給我用刀的要竅,然後,我花了十餘年的時間來學習磨練,又花了這半生的歲月來融會貫通,我的進步較快,因為我一向是以活人來試刀。”
  點點頭,尤奴奴道:“難怪這把刀在你手裡也跟活的一樣,好似你身體的一部分,刀玩到你這種火候,就和不用刀差不多了,你知道,你的刀與你的肢體、你的心意,幾乎是生而連接在一起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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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鐵膽搏命

  展若塵道:“我知道……練刀的人,或者練任何器械的人,終其一生,希望的就是這個境界。”
  尤奴奴道:“很不容易,你業已具有如許的功力,但我不能向你道賀,卻應該說一聲可惜,因為憑你這般身手,成之艱難,眼下便得毀於一旦,委實是樁憾事!”
  笑了笑,展若塵道:“這樁憾事不一定能夠形成,尤奴奴,我的刀很快,特別是在危難降臨的時節,它會更快,而且,它將有許多奇異的變幻來拯救它的主人,某些情況之下,會連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它已不止是一把刀而已了!”
  濃眉掀動,尤奴奴的聲音已經帶了火氣:“我不會忘記你方才傷了我的師弟,姓展的,你切莫以為我師弟的血肉價格太賤,不用多久你即將明白,你施之于他的,必須付出多大的補償!”
  展若塵鎮靜如故的道:“設若我在乎‘補償’,尤奴奴,我的刀刃便不會揮斬,我做了,豈有所懼?”
  尤奴奴大聲道:“你是有種,姓展的,但願你這個種要一直維續才好!”
  展若塵簡潔的道:“我們都會看到的。”
  於是,尤奴奴一揮手,叫道:“巴銳,接著來的這出戲,該你上台唱了,可給我好生賣力,別他娘又砸啦!”
  “流星”巴銳呆著一張臉,沉實有力的走上前來,他在隔著展若塵五尺的地方站定,雙目平視,臉上的肌肉紋路不見半點扯動-一人在那裡,活脫半截鐵塔。
  展若塵卻正好與對方採取的舉上相反,他不疾不徐的左右移動著。青布長衫微微飄拂,人不像在走,側似隨著空氣在浮行。
  尤奴奴的表情也很凝重,她注視著雙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亦留神著雙方眉宇之間的某一種心理反應,她自己曉得,巴銳上場,形勢未必見得就會比句未全來得樂觀。
  慢慢的,巴銳踏出了-步--十分平穩,也十分著力的一步。
  刀芒恍若突然崩炸了一個琉璃球,就這樣閃耀著冷冷的、透明的、璀璨的青瑩及寒綠,星星點點又條條線線的飛激卷揚!
  巴銳那一步堪堪踏出,人已倏忽失去蹤影,一蓬青焰也似的刀光籠罩於他先前站立的位置,而他早巳側出七尺,手腕翻振,兩朵藍汪汪的蓮花形光弧,猝映于展若塵方才所立之處--展若塵卻已到了巴銳的背後。
  但見巴銳吸腹凹胸,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整個人已凌空倒翻,在翻滾的過程裡,藍汪汪的蓮影便炫泛著陰酷的暗藍,漫天交織,呼嘯瀉落。
  “霜月刀”吐射著搖曳的焰尾,又似扭曲的蛇電縱橫,芒矢飛穿,流虹閃掣,如此準確又如此快速的投擊著蓮影,而金鐵交響之聲仿佛驟雨叩瓦,密集成串……好似后羿的神箭射日,陡然間蓮光斂滅,雙方卻又在一轉之下再度擦身而過。
  刀刃顫翻中,七十七刀連為一刀,巴銳的一對“雙巧蓮”也在瞬息間做了七十七次的揮舞,看去只是一閃--火花進濺,鏗鏘之聲宛如金鐘急鳴!
  一剎時,巴銳全身的肌肉墳凸而起,累栗般顫動著,就像無數只小老鼠在皮下竄走,他驀地吐氣開聲,雙蓮的蓮瓣“錚”聲合併為兩朵尖蕾,而蓮瓣合攏的同時,人已騰空丈許!
  展若塵垂首合目,半步不移,宛似在這一剎間,他忘卻了眼下生死一發的危機,而進入某一種老僧入定般的禪境了。
  巴銳凌空的身形猝往下標,“雙巧蓮”隨著他的動作挺前飛刺,蓮尖劃過空氣,帶起尖銳的嘯聲,嘯聲才只是剛起,已經到了敵人頭頂!
  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尤奴奴忍不住喝叫出聲:“留神!”
  原來執在巴銳手中,挺前飛刺的“雙巧蓮”,就在這時突然一顫,鋼片打造,刺似薄刃般的蓮瓣猛而彈散,寒光如雪中,摟頭蓋臉往下罩射!
  巴銳的來勢已快不可言,蓮瓣的飛射,更為加速了攻擊的程式,人眼中只見他身形掠壓,那閃舞穿織的蓮瓣業已噴洩而至!
  幾乎不分先後,巴銳的四肢拳曲,人又騰空拔起。
  於是,老僧入定般的展若塵,雙臂舒伸,原地暴旋--就在他伸臂與旋回的同一時間,仿佛龍捲風也似幻成了一縷青森森的,寒氣浸溢的螺影,又似上銳下豐的一座寶塔。
  刀芒重疊著、翻舞著、閃炫著,組成一圈圈的孤環,圍著他身體飛繞轉動,由上向下,又由下向上,風車般發出那等尖怖刺耳的聲響,紫電精光,進濺四射!
  是的,“刃疊浮屠”,久已失傳的古刀法絕藏,是刀的形態所能發揮的極致功效的一種!
  眼看著已似飛鷹般聳拔而起的巴銳,明明在距離上脫開了這一般刃光組合的旋風幻影,卻又如遭到無比的吸力一樣。在空氣中手舞足蹈的掙扎著,殞石般墜回……墜向那疊繞的刀塔之上!
  斜刺裡,一條黑影宛如一條來自地底的怒蟒,挾著雷霆萬鈞之力,仿若攜帶起風雲,猛烈的朝著,這座旋飛的刀塔撞了過去!
  震耳金鐵交擊聲,就像是推倒了滿山堆疊的鍾台,那樣雜亂又喧囂的揚騰著,顫盪著,而光華的變形卻以它的閃動來現示,各種各樣的彩焰在流映,在撕裂,在躥舞,也在幻滅!
  展若塵連連倒退,臉龐上是一片蒼白,他呼吸得非常迫促,胸口起伏急劇,頭髮也鬆散了,但是,他顯然並未受到什麼傷害!
  滾跌在地下的是巴銳,這位有“流星”之稱的黑道巨梟,每在身子滾動之間,地面上便印著一灘殷紅的血跡,但見他周身上下,衣綻肉裂,傷口縱橫,卻不知到底挨了幾刀!
  那一條黑色的怒蟒,是-根烏黑的,非金非鐵的短杖,長約三尺有半,前粗後細,杖頭前端,呈現著不規則的自然扭曲,並且布滿了堅硬的累贅疙瘩,看上去粗糙幹凡,然而,卻不可否認是-件相當趁手的要命傢伙!
  這根短杖.便握在尤奴奴手上。
  尤奴奴的日光正從自家前襟及衣擺部位離開--那裡各有一條斜斜的裂隙,斷痕處非常整齊的裂隙,但只是衣裳被割破,好像尚未沾及膚肉。
  搖搖晃晃的,巴銳從地下站了起來,縱然受了這樣重的傷,栽了如此的大跟頭,他的面孔上,仍舊嚴板僵木,毫無表情;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自他身上往下淌,看他的形狀,卻宛似淌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注視著展若塵,尤奴奴的嗓門微微沙啞:“‘刃疊浮屠’,嗯?”
  點點頭,展若塵道:“是的,‘刃疊浮屠’。”
  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尤奴奴才緩緩的道:“不久之前,西陲老怪‘無極童子’焦二淳的一個得意弟子,名叫邢蝕影的,聽說也曾敗在一個施展此招刀法的人物手裡,那個人,可是你?”
  展若塵道:“是我。”
  尤奴奴生硬的道:“姓展的,你可真叫露臉,邢獨影天下聞名,功力卓絕,有‘血魂’之稱,你先擺平了他,今天又將我的師弟巴銳開了力,看情形,你是有心要把我們西陲一地的顏面掃淨了!”
  展若塵平靜的道:“這只是巧合,邢獨影曾拜師西陲異人焦二淳,你與你的師弟門人亦是源自於西陲,我與你們先後衝突,起因卻並無牽連;我向不管對方的出身及派別,只問刀出之下是否順應天理人情!”
  尤奴奴憤怒的道:“少他娘來這套歪問濫調,老實說,我尤大奶奶素宋和焦二淳河井水互不相犯,平時也沒有往來,他稱他的‘異人’,我叫我的‘道號’,各搞各的,但人不親土也親,你連找我們西陲朋友的麻煩,觸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霉頭,任是我和焦二淳沒打過交道,臨到這個節骨眼上,說不得也要連成一體,替他及替我師弟出出這口鳥氣!”
  展若塵道:“我不曾找過西陲朋友的麻煩,也沒有起意觸犯焦二淳及你,是你們先來加害於我,主動向我啟釁,我自衛自保並沒有錯!”
  尤奴奴吼道:“你還敢說你沒有錯?你幫著金寡婦那老潑皮和我們作對,就是殺千萬的大錯!”
  展若塵冷冷的道:“我站在金老夫人這邊,為的是個‘義’,你助紂為虐.替單慎獨做虎倀,其因卻是-個‘利’宇,尤奴奴,捫心自問,是誰的不該?!”
  尤奴奴咆哮著道:“我要做的事通通都是該做的事,通通都是無比正確的事,你和我背道而行,就是大不該,就是狂妄,就是嫌命長了!”
  展若塵道:“你不覺得你的言論也太可笑乎?不但可笑,更且荒謬怪誕之至!”
  濃眉糾結,雙目圓睜,尤奴奴煞氣盈溢的道:“姓展的,西陲一地的人物,並非都如你想像中這樣不堪,亦不是個個皆同你遭遇過的一般無能,西陲有的是好手,你之所以一再佔得了便宜,只是因為你還未曾碰上真正的強者!”
  展若塵道:“尤奴奴,不必拉上整個西陲的武林同源為墊背,我無意與西陲的江湖兩道為敵,我只與侵害我的人抗拒--不論對方是從哪裡來的!”
  尤奴奴狠狠的道:“很好,現就叫你嘗試一下正品大菜……也好叫你明白,什麼樣的角兒才他娘配稱高手!”
  展若塵毫不怯懼的道:“你早晚也會上場的,尤奴奴,我業已準備多時了。”
  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巴銳,這時踉蹌著往前踏近幾步,腔調打著痛苦的顫噎聲,但卻仍然流露著那等的蠻悍與冷酷:“師姐……今天說什麼也得要這個把命留下,我情願豁上墊底!”
  尤奴奴火爆的道:“你師姐是幹什麼吃的?幾曾讓人佔了上風過?你一邊給我待著,且看我替你們搏回臉面來!”
  巴銳平板的面孔肌肉痙攣了一下,喃喃的道:“我要他死……我一定要他死……”
  展若塵恍如不聞,他靜靜的站在那邊,靜靜的注視著尤奴奴,人在恁般的沉穩裡,卻顯示出強烈的不屈無畏之慨.完全一派“泰山石敢當”的氣勢!
  尤奴奴手中的烏拐輕輕掂下掂,瞅著展若塵,慢吞吞的道:“無論你是否含糊,至少你表面上還沉得住氣,姓展的,你懂得這個‘挺’字訣的三昧!”
  展若塵冷銳的道:“我所懂的不僅是個‘挺’字訣而已,除了這一訣的奧妙之外,其他方面的要竅倒也領悟得不少!”
  尤奴奴道:“自大並不是樁好事,姓展的。”
  展若塵道:“這不是自大,尤奴奴,我叫它做自信。”
  露齒一笑,尤奴奴道:“你是塊上好的材料,我還真不想要你的命,但是,我卻不能壞了自家歷來的規矩,姓展的,我從不曾讓我的對頭或仇敵活著,我有個習慣,一朝動手,不分生死之前,我是決不罷休的!”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知道。”
  尤奴奴道:“那麼,你就防範著吧--”
  “吧”字的尾韻,只是輕沉的一抹不著痕跡的自尤奴奴寬厚的嘴唇裡吐出,當頭的一杖,已泰山壓頂般劈了下來-一空氣中打著呼嚕,強勁的風聲帶著突起的力道,這一杖,像是連著半片天一同扯落!
  只有白痴才會硬迎這一杖,展若塵並未改換任何姿勢,人已移出三步。
  三步之外的位置上,是那只穿著黑色布鞋的大腳,尤奴奴的腳一-猝來的飛揚,卻似早就等待在那裡一樣了!
  展若塵順著那一踢的勁勢,仿佛遭至氣流的衝激般飄出,輕柔而自然,看上去,他的身體宛如在剎那間失去了重量!
  尤奴奴如影隨形,暴進猛攻,短杖揮舞,從不同的角度,不分先後的劈擊,於是,像一排排的黑樁,一波波的烏浪,虛實莫測又威力萬鈞的罩卷而至!
  青鋒似的冷芒開始閃現,那麼犀利與快速的閃現,明滅游移之間,有如石火電掣,倏忽穿射,顯然飛舞在風起雲湧般的杖影中截刺翻回。 、雙方的遭遇只是瞬息,纏戰也只是俄頃,尤奴奴短杖突斜,龐大的身子旋轉,左手抖揚,袖口中,-溜赤光暴襲敵人!
  展若塵的“霜月刀”刀尖微顫,“嗆”的一聲磕開那溜赤芒-一那只是-條三寸長,兩指寬的紅色絲帶,卻竟然具有鋼鐵銳器般的強悍勁道。
  就在刀尖震飛絲帶的一剎,尤奴奴的短杖已斜掃如風,展若塵吸氣凹胸,猝閃五步……
  奇怪的是,尤奴奴的手臂,也猛的長出了一截,這樣一來的後果,便使明明夠不著位置的擊打變做夠得上位置了!
  刀刃悴偏橫豎……動作之快,令人們的瞳孔來不及收攝,“當”聲震撞,展若塵踉蹌歪斜,尤奴奴猛一弓背,後頸衣領內,寒光三抹.再指展若塵!那三抹寒光映現的同一時間,“霜月刀”直插向地,伸縮如閃,展若塵藉著這一點一戮之力,人已倒翻而出!
  “好功夫!”
  尤奴奴大聲讚美,然而,攻勢毫不稍停,短杖古怪的揮打向虛串,不可思議的是,短杖的實體衝擊著虛無,而無形的雄渾力道卻自相反的角度反彈回來,宛如惡魔的手臂在掃劈,附魂的阻咒的呼嘯,變幻莫測,防不勝防!
  展若塵在疾速的躲挪著,騰躍著,他只能依靠聽覺與觸覺之前的風聲來阻截或避讓,而那無形卻又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攻擊連串又快捷,在這雷滾風長似的暴襲下,他的抗拒行動也就變得非常艱辛甚至狼狽了!
  身形在翻騰中,展若塵驀地一挺腰,跟著又痛苦的側曲滾跌--他已一連挨了兩下,尤奴奴,腳步一撐,短杖有如來自九天的桿棒,當頭劈下!
  那邊,如夢初覺的申無忌,在猛一激靈之後,大吼如雷,揮刀撲救:“你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
  申無忌的吼罵尚未及全部出口,勢子也才只拉起滾地的展若塵,猛然身形暴翻,人竟難以想像的翻到尤奴奴的短杖之上,等於貼著杖身--杖頭觸地,如此堅硬的花磚地面,頓時有丈許方圓四分五裂,觸地點更是一個人頭般大小的破洞!
  動作是連貫的,先後也是相疊的,展若塵身體翻轉,青華飛現,筆直倒射尤奴奴咽喉!
  當尤奴奴的短杖擊串,她的反應仿若是理所當然的後續動作--左手再揮,九條猩紅色的絲帶,像是九溜蛇信的伸縮,倏指對方!
  對於展若塵那一抹刀芒的反襲,尤奴奴亦似胸有成竹,同一時間,她猛一昂頭,大嘴倏張,一點銀光,準確至極的撞向刀芒的正面!
  但是,尤奴奴錯了。
  那射向她咽喉來的一抹刀芒,竟是虛空不實的,僅是-抹光彩,一抹凝聚過程稍長的光影,光影逼真至此,像是鋒刃的閃飛,然則,那卻不是實質的,是一種幻變的炫彩,欺騙人們視覺的異像而已!
  尤奴奴口中吐出的一點銀輝,是一顆牙齒,一顆極似人齒其實卻以硬玉打磨而成的牙齒,這顆假牙,她用一股內勁噴出,力量之大,足可碎石洞革,只是,如今卻只射向那抹幻光--幻光是打不破的,只能穿透,毫無損害的穿透!
  大叫聲像煞嗥號,“霜月刀”的刀體竟已神鬼不覺的飛旋向尤奴奴的頸側,她在驚震中短促吸氣,高大的身材猛然收縮一但仍遲了一步,青芒清燦,刃口擦過她的額眉,血光進濺,這位“掃天星”額眉綻裂,另加上-顆核桃大小的,紅蠕蠕的眼球!
  展若塵也在往後抑跌,那九條飛射的絲帶,有四條穿進他的身體--兩條透入左胯,-條釘在右肋,一條射入右琵琶骨下,這原本軟柔的絲帶,卻發揮了利矢般的浸徹力量!
  半聲不響,“流星”巴銳突然一個虎跳,奮起全身之力抱撲展若塵!
  穿在展若塵身上那襲陳舊泛白的青衫,就在他沾地挺躍的同時卸脫,“砰”的一聲迎著空氣抖舞似一塊鐵板,巴銳尚未撲到,人已一個跟頭倒翻出去!此刻,雙方血戰早已再起,人影奔掠,寒光閃掣,在一片片怒叱厲喝聲中,兩邊全是豁子命般殺做一團。
  “雙絕劍”唐丹狠鬥著申無忌,“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在與嚴樣、馮正淵捉對兒拼殺,古自昂則獨力纏著“黑秀才”茅小川、“青玉蕭”沙侗、“卷雲鞭”蔡錦三個,這一次,血戰中的敵對者,更是誰也不想要敵人活著出去。
  尤奴奴獨自一人站在石梯那邊,她背朝外,手扶著牆壁,一動不動的挺立著,垂下的面孔看不見表情,但由她身體不停的顫抖與抽搐看來,她必是在努力忍受著痛苦……那種錐心刮骨般的巨大痛苦!
  展若塵在喘息,臉色透著灰白……毫無血色的灰白,額頭上是濕淋淋的虛汗,青筋一條條的凸起,他兩側的太陽穴在急速的跳動,而每-跳動,他雙頰的肌肉便不由自主的一再痙攣……
  透肉穿釘的四條絲帶,像四只火烙鐵釘一樣扎在他的身上,釘在衣衫之外,原來還看得清白的帶尾,現下業已被鮮血浸透,早就一片猩紅,分辨不出了……
  巴銳又從地下爬了起來,搖擺晃晃的再度向展若塵逼近。
  那張面孔……巴銳的那張面孔,完全不像是原來的他了,人的臉,居然會因怨恨而顯露得如此獰惡可怖,會因仇毒而歪扭得這般凶殘怪異,純系一頭野獸的蠻悍與暴戾,瀕死前反撲的野獸!
  展若塵的刀,靜靜的躺在離他丈許之外的地面上,刀刃上還沾染著一抹血痕,但血痕依然掩不住那瑩澈的青寒,刀身閃眨著,炫動著,只是,這丈許的距離,對於展若塵而言,卻太遙遠了。
  他明白,他的敵人不會容許他有拾刀的空隙,他們必將在他手無寸鐵的這個難得機會裡,竭力向他展開襲殺。
  丈多遠,只是他一剎間的功夫而已,但這一剎間的耽擱,卻又多麼難求--真如生死界那般的迢遙。
  於是,巴銳的那張可怖面孔突然擴大了,接近了,雙方手伸做緊抓狀,嗔目切齒,上下一片血污,幾乎像一頭怒獅般硬衝了過來。
  展若塵身形半旋,手上的衣衫“ ”聲回掃,劃過疾若電閃的一道弧線,卻在弧線接圓的須臾改為由下往上兜升。
  巴銳悶嗥著,粗橫的身子驀地彈跳翻滾,口中噴血,人在掙扎,卻又強行扭轉,猛然再次衝撲!
  單膝點地,展若塵衣衫橫飛,左掌暴起,將衝來的巴銳打得全身騰空--巴銳身體騰空翻滾的一剎,雙手下拋,十指直伸,指端竟然頓時裂開,十股赤漓漓的血箭,激射而到!
  貼地滑閃,展若塵卻仍然被這死力壓擠出來的血箭噴中兩股,他身形滾動,巴銳又在重重摔跌之下以爬行向他撲來。
  咬著牙,展若塵奮力躍起--早巳蓄勢待機的“山魅”句未全,便在這時全力衝刺至前!
  三角形的矛刃流映著冷凜的光華,縱橫交織於破空的銳嘯裡,像隨著北風打旋的雪花,一股腦卷湧向展若塵。
  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句未全--他絲毫沒有忘記……
  那三角形的矛刃甫始閃映入眼,他已貼著地面往外撐竄,姿勢低到無以復加,而且不加抵抗的往外撐竄!
  矛刃的寒芒掣掠風華,帶著展若塵背脊上的血肉飛舞,剎時間,他中衣的背部碎裂飄揚,布條合著鮮血,肌膚一道又一道的綻開--
  青衫便在這俄頃裡卷著了“霜月刀”,而“霜月刀”仿佛突然活了,刀刃飛彈,只見那一抹光亮劃過晶閃的尾焰,便已沒入句未全的胸膛--從心臟透出了背脊!
  句末全太瘦了,“霜月刀”貫穿了他,更帶著他手舞足蹈的身子釘上了後面的石壁!
  青衫又如一朵雲彩罩落,這一次;可以聽到巴銳骨胳的折斷聲,很尖銳又刺耳,正在四肢爬行的巴銳,猛一下便趴在那裡不動了,他的頭擱在地面,凸目張嘴,露著兩徘森森利齒,那模樣,宛似憾恨未能生咬展若塵一口!
  眼睛看出去是恁般的矇矓,浮漾著血霧似的矇矓,而內臟卻在抽搐,在絞扭,吸一口氣,全身的筋脈都在顫震,這樣的滋味,展若塵並不陌生,他已經嘗試過太多次了,他也知道,每一次遭至如此的情形,都是兩腳分踩在陰陽界上的時刻。
  他覺得很虛脫,很疲乏,他好想躺下來歇一會,哪怕只是一會,然而,他很清楚絕對不行,除非他這一歇便永不打算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他走了過去,他要拔回他的刀,他的那把穿透句未全的身體,正釘在牆壁上的刀。
  目前,他暫不擔心尤奴奴,尤奴奴若想再對他形成威脅,恐怕不是短時間以內的事了。
  一個練功的人,尤其是一個藝業精探如尤奴奴這般的練功的人,都會曉得保氣固本的重要,傷至眼睛,雖然痛苦莫名,卻不一定致命,但是,如果在受創之後不知靜息調補,反而激怒逞強的話,則自血崩氣洩,萬劫不復--
  展若塵也不傻,他不會在這時去逼迫尤奴奴拼命,以他現下的各般情況來說,他若去打,算和尤奴奴玉石俱焚。
  於是,他摸到了他的刀。
  刀帶著血拔了出來,他委頓的坐在地下,像是做了一樁什麼十分辛苦吃重的工作似的,他感到竟是如此的虛乏,如此的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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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攻以血肉

  在金環大砍刀震耳的響動聲中,申無忌拉開嗓門大吼:“伙計們,加勁給我砍殺,叛逆這就要朝下敗潰啦,你們沒見著姓尤的老妖婦同她兩個熊師弟全挨了狠刀?剩下的角兒比他們更是不如,好歹放倒擺平,光彩總不能叫展若塵獨自沾了去!”
  一對長劍翻飛掃劈,騰躍進退,“雙絕劍”唐丹切齒叫罵:“拘娘養的申無忌,你叱喝吧,看看誰能放倒誰!”
  身形暴旋,二十三刀幻成二十三條瑩亮的匹練,刀鋒破空,夾雜著申無忌的狂笑:“姓唐的雜種,你們的後臺靠山業已垮了,怕你連個褲檔底下求遮攔的所在也找不到,抬頭不見了那顆‘星’,你還真敢用自家的脖子頂?!”
  趁著刀芒閃飛掣掠於甫起的瞬息,唐丹的雙劍上下揮舞,交互反擊,而人卻氣得嗔目如鈴,幾乎氣炸了心肺:“你個狂言吹擂的老匹夫,一心拿著那姓展的當祖宗供奉,等下好叫你明白,姓展的救不了你們,他連自己都難保了,不用多久.你們便將一概死淨死絕!”
  大砍刀“嘩唧!”搠揚橫壓,申無忌同時上攔下截,動作快猛無比:“姓唐的雜種,不用牽腸掛肚的指點我們是個什麼下場,倒光顧著列位上道的辰光要緊!”
  唐丹驀然吐氣開聲,雙劍交並成一個斜斜的十字,就在雙劍交升的一剎,劍刃的光華突而映幻耀射,宛若烈日的反照,炫目如一片流燦的火焰!
  全身立定,申無忌大刀豎立面門之的,疑神屏息,絲毫不動。
  那片奇異的反光在猝起的閃映之後,劍鋒已經顫晃著自左右削斬洩落,其勢之迅捷詭密,便仿佛是反光忽然凝成了實質一銳利至極的實質!
  申無忌的金環大砍刀倏忽翻飛,做著刀刀相連,不容間發的貫串,於是,那翻飛的刀刃,就不像是刀刃了,看上去是一溜溜打旋的雪花,一圈圈回繞的白虹。
  飄幻的劍影,猛的收斂消失,唐丹一劍指地,一劍上揚,人就立時變成一個碩大的劍輪,在須臾裡飛過申無忌的頭頂,尖銳的劍尖矇矓又參差的凝布為弧環--以他滾動的身體為中心。
  悶哼一聲,申無忌身子往前撞,背上出現了七條縱橫交織的血口子,他在身形前撞的同時,左手橫拍右肘,大砍刀“嗡”聲回彈,寒光洩空,卻在接觸唐丹那個劍輪的一剎,“嗆”
  的震落地下。
  唐丹沒有受傷,只是被申無忌這奮力反抗的一刀碰得劍勢散亂,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大吼如雷,申無忌雙臂抖振,這條老命拼了。
  唐丹雖是手腕發麻,兩臂酸痛,腳步踉蹌中卻大喜過望.他渴盼申無忌情急反撲,如此,他就可以在對方已失去兵器的有利情況下,再施辣手,強加格殺!
  然而,他不該忘了展若塵。
  展若塵負傷甚重,但卻不到無力行動的地步,他不像尤奴奴那樣損失了身上的重要器官,他只是流血過多加上虛脫,肉體的痛苦固是錐心刺骨,實則仍能忍受--忍受的代價暫時不會太過明顯!
  那幾乎致命的一擊便在此時猝然發動。
  “霜月刀”在穿飛,由於穿飛的速度太快,就只變成一抹光華的掣閃了,在這樣快速的衝刺裡,恍如把空間縮短了許多倍,對於尚在踉跪倒退中的唐丹來說,無異形成了一個可悲的災難。
  “嗷啊啊……”
  一聲鬼叫出自唐丹驟然大張的嘴裡,那種尖亢撕裂般的嚎叫,真正不似人的嗓調……唐丹一條左臂齊肩斬斷,正打著轉子拋空,血水噴灑,像是淋下一場赤雨。
  展若塵人已飛出六步,卻在身形未曾穩定的瞬息騰翻,他瞪眼凸珠,臉龐扭曲,在雙瞳間那片血漓漓的光芒閃動裡,煞氣沖天的厲吼:“唐丹,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作勢反撲的申無忌,被眼前的突變一下子驚愣了,他仍維持著伸臂弓腰的架勢,卻僵了一樣定立在原地。
  又是一聲刺耳的長嚎,唐丹僅剩一把的單劍高舉狂揮-一是付拼命模樣,但出乎人們意外的是,他卻突兀朝後躍起,以那種確實不易追趕的速度奔逃而去,眨眼之間,即已無蹤!
  呆了俄頃,申無忌方才如夢初醒般振吭大叫:“姓唐的雜種,你他娘往哪裡逃?!”
  艱辛的擺了擺手,展若塵身子搖晃不定,音調低啞:“讓他去吧……只是那條手臂……
  便夠他受上這一輩子……”
  申無忌猶自恨得挫牙:“老弟,偏你就有那麼多善心,一刀子戳穿了他,不比留著這個禍害要強?!”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展若塵吃力的道:“不是我要留他……前輩,我已是力不從心……
  加上視線有些模糊……方才那一刀,出手的位置竟斜了幾分……”
  忽然不安起來,申無忌漲紅了臉,歉疚的道:“看我這老糊塗,老弟,你可千萬別見怪,剛才你乃是在救我的命,若不是你,姓唐的雜種只怕早用那一陣劍輪把我老漢活剮……”
  展若塵摔了摔頭,強挺著道:“前輩……不須客氣這原是我該做的事……”
  走上幾步,申無忌關切的道:“你傷得真叫不輕再撐下去就要損及根元了,我看這裡便由我來阻殺,你且先由秘道撤下去吧……”
  展若塵虛乏的一笑,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臨危退脫,不是我一向的習慣……”
  申無忌忙道:“這怎麼能叫‘臨危退脫’?你的本份,更超出了你的本份,阻截之戰,全虧了你流血豁命,方才佔了上風,要不是你,休說勝負之爭,我們這幾塊料,恐怕一個活不出去!”
  目光晦澀的回顧,展若塵沙啞的道:“前輩……唐丹這-逃,必須是跑去求援告警……
  我們不宜與敵纏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連連點頭,申無忌道:“你說得是,我們要在敵逆援兵未至之前,先行脫離現場,否則,一旦對方大批人馬趕到,就真個一窩子全要坑死此地了!”
  吸了口氣,展若塵道:“敢請前輩協助古兄他們一臂……”
  匆匆上前撿回了自己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一聲暴叱,返身衝回了戰圈--他的目標,正是對準了那位肩頭一片猩赤血跡的“黑秀才”茅小川!
  雪亮尖銳的“點鋼刺”斜揮,茅小川以一蓬晶瑩透亮的星芒阻截申無忌,一邊狂亂的吼叫著:“簡直是無恥之尤,暗算偷襲,以眾凌寡,什麼死不要臉的方法全用上了,這就是‘金家樓’的傳統?是你們遼北武林道的風尚?!”
  申無忌揮刀如電,盤旋縱橫中宛似流虹掠舞,飛瀑騰懸,勁風削厲,氣勢萬鈞,把個早已力竭神虛,五內如焚的茅小川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連招架躲避也是恁般吃力了。
  刀光霍霍,猛烈攻撲的申無忌,嘿嘿冷笑道:“什麼傳什麼風尚?對付你們這幹陰毒豺狼,邪惡禽獸,斬盡殺絕就叫不錯,和你們談論道上規矩,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不住倒退著,茅小川渾身血混臭汗,氣喘吁吁,他奮力抵擋著,咬牙切齒的道:“申者鬼,你不要得意……我們馬上就會有人趕到,他們若不凌遲了你……我就不姓茅!”
  金環震響,刀鋒飛閃,申無忌粗悍的道:“怕你等不及看到那幅光景了,雜種!”
  便在這時,卸去了茅小川那層壓力的古自昂,突然以他的雙刃斧猛劈叫“青玉蕭”沙侗的傢伙.在沙侗敏捷的抽開他的兵器於一剎,古自昂已倏滾向地,寬刃短刀便採取由下往上的角度,暴射而出!
  沙侗身手不弱,短刀仰飛.他的青玉蕭已在一溜淡淡的光澤映幻下反挑,“當”的一記便將那柄寬刃短刀磕落!
  力道的運用及慣性的反射是一門學問,尤其難得的是要在頃刻間做準確的判斷與掌握,現在,古自昂便冒險做了嘗試--他的雙刃斧貼地斜揮,剛好擊在下落的寬刃短刀刀柄上,而刀柄受到撞擊,猝然倒翻上彈,就那麼恰巧反射進沙侗的小腹中!
  -聲嗥號,沙侗整個人往後退跌,“卷雲鞭”蔡錦的那條蟒皮倒鉤長鞭藉勢斜卷,怪蛇一樣狠狠抽到古自昂身上!
  鞭上是帶著倒須利鉤的,這一笞,古自昂胸口的一大片皮肉便被血淋淋的揭起。可是業已受了傷的蔡錦,約莫自家痛暈了頭,他沒有想到他這一鞭下去並不能要敵人的命,不是他的長鞭要不了敵人的命.而是他下手的部位並非致命的部位1古自昂胸口那大片吼糊糊的皮內隨鞭帶起,古自昂的身形也隨之躥射,當蔡錦的長鞭還沾著他的皮肉往上挑揚,他的雙刃斧已經深深砍入蔡錦的胸膛!
  那邊,兩條人影翩飛閃掠,像煞驚鴻,而“黑秀才”茅小川去勢更若流光,他們的身法都很利落美妙,只是稍稍顯得急迫狼狽了些。
  自然,逃命的節骨眼上.縱算第一流的高手,也難以兼顧那麼多“從容不迫”--除了茅小川之外,“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也都撤了腿,他們這三個釜底遊魂,在逃命以前顯然並未有所默契,但行動上一致,心意之連貫,卻確有“靈犀一點”,至而相通呢。
  揮刀跺腳,申無忌往前追趕,邊破口大罵:
  “是他娘人生父母養的,便留下來豁死拼亡,一幹孬種貨,下流胚,大話說得震天響,拔腿份人熊的也全是你們,臭不要面皮的東西……”
  展若塵忍住全身上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勉強提高了聲音:“前輩……申前輩……現在不是追人的時候……我們得趕緊退走了……”
  返身回來,申無忌一邊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邊悻悻的罵:“狗掀簾子,就指著那張嘴;又要分我們的屍,又要挫我們的骨,狂話全是他們說的,臨到逃命,卻一個比一個來得快,什麼玩意,呸!”
  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古自昂扁著嘴巴直吸氣,他低啞的道:“大舅公,展爺,我們是再截上一場呢抑或現下就退?”
  申無忌一揮手道:“這就退,等他們援兵一到,我們就連半個活口也不存啦;娘的,先耍孬扮熊的是他們,我們既便走,也是光彩之極,減不了一分英雄氣勢!”
  古自昂又望著展若塵,是請示的口吻:“展爺?”
  展若塵頷首道:“目的已達,申前輩已經做了決定……”
  頓了頓,他又沉沉的道:“古兄,別忘了把戰死的兩位弟兄帶走,他們是樓主的好子弟,該讓樓主看著他們入土……”
  古自昂噎窒了一聲,忍不住熱淚滿眶,匆匆別過臉去。
  展若塵音調暗啞的接著道:“我了解你心中的感覺,古兄,你們一直是親如手足,骨血相連,是串著命的好弟兄;生離死別總是量斷人腸的,又何況似你們這種關係,但你必須面對現實,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目前你要做的,不是悲悼,而是如何來為他們討還這筆血債!”
  古自昂咽著聲道:“我明白……展爺……”
  申無忌吆喝著:“既是明白,就別他娘這麼抽噎的哭得像個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古自昂,虧你是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猶且是個刀頭舐血的江湖漢子,怎的事到臨頭仍然這般放不開法?”
  抹了把淚,古自昂道:“大舅公,我心裡難受……”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孫子才覺得好過,易永寬和簡叔寶不錯與你是老伙計,但同我的情感又何謂不深?要哭,找個沒人的地方去痛快哭他娘一場,別在這個光景上丟人現眼!”
  那邊,馮正淵及嚴祥一人背著一個,業已把易永寬同簡叔寶血糊淋漓的尸身背了過來,兩個人全扭曲著臉,粗濁的呵吸著,就差沒有號啕出聲。
  忽燃跳將起來,申無忌四處投視,邊大喊:“險些忘了--尤奴奴那老婆子呢?”
  展若塵虛乏的道:“她已不能再戰,她受創的程度自然她心中有數……尤奴奴精明得很,她會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脫離險地,保全自己……”
  猛一挫牙,申無忌怒恨的道;“這個徒放狂屁的老妖怪,老婆娘,老賤婦,她不是說過從不讓她的對手生還麼?她不是一再表明她沒有活著的敵人麼?到頭來腳底下抹油開溜的卻是她自己,真正不要面皮之至!”
  展若塵低聲道:“自古艱難唯一死--前輩,別人的命與自己的命總是不同,骨節建立在生死之上,硬要撐到底就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了!”
  申無忌悻悻的道:“也好,叫她這一逃,將來光是用這檔子事來糗她,就夠她消受這一輩子了!”
  展若塵道:“前輩,我們走吧?”
  挺了挺腰,申無忌道:“走,你這身傷,還撐得住麼?”
  唇角牽動了一下,展若塵轉身行去,他的步伐有些搖晃不穩,但顯然尚能撐得住一時半刻,於是,由申無忌殿後,這一股精疲力竭的幸存者,踏著敵人與自己滲和濺流的血漬,那麼沉重的轉向“大金樓”內的秘道。
  “駝虎崗”比一般所看到的崗脊要來得崢奇險峻得多,它更像一座山嶺,一座由各式灰黑山巖堆疊凝砌的山嶺,陡峭、雄渾、拔挺,有著一種深邃孤寒的氣勢。
  那是一個山洞,隱蔽於一堆嵯峨亂石之間的山洞,半由天然,半是人工開鑿而成,不很深。從上往下坡度極緩的延展,曲折也少,但洞口的偽裝頗佳,若不推開那塊磨盤般的大石塊,便不會發現這裡還有這麼一處隱密洞天。
  洞裡因為全乃石質,非常幹爽,毫無土濕之氣,壁間嵌插著鐵鉤多處,幾盞琉璃燈,便懸掛在鐵鉤之上,映得滿洞皆明。
  金申無痕坐在展若塵面前,深沉的凝視著躺在厚墊上的展若塵。
  眼皮子翕動了幾下,展若塵輕輕睜開眼睛,然後,他閉上,再睜開,一抹笑意,逐漸浮漾在他的雙瞳中,也逐漸浮漾于金申無痕凝視的眸子裡。
  慈悅的,金申無痕道:“覺得怎麼樣?”
  展若塵試著運動他的舌頭--還好,不算太僵硬,只是喉嚨有些幹啞:“一場好睡,真舒服……”
  微微一笑,道:“這一次,比起上-次你和那邢獨影他們那場廝殺,你的情形較好,至少,你是自己走到這裡才躺下來的,不似那次,當場就要挺不住了!”
  展若塵籲了口氣,道:“我很抱歉,也很慚愧,樓主,總是在這種不爭氣的模樣下與樓主見面……”
  金申無痕搖頭道:“你這麼說,反叫我更為不安了!”
  舐舐乾裂又起了皮屑的嘴唇,展若塵道:“樓主--他們,都好吧?”
  金申無痕道:“全都安好,就數你的傷嚴重,幾個人替你清傷口,敷藥包紮,就耗了大半個時辰,若塵,你也真挨得住,渾身血肉模糊,肌綻膚裂,一個人身,我懷疑竟經得起這般的割切撞擊!”
  笑了笑,展若塵道:“習慣也就好了;在我學著如何割切別人的時候,自己多少亦有點熬勁,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一一-淨把對手當豬宰,而自家卻毫髮不損吧?”
  金申無痕憐惜的道:“看你還有心情把自己的傷當笑話講,你可委實傷得不輕,你的後背、左腰,都遭至某種鈍物的重擊,淤浮腫了一大片;左胯、右肋,右琵琶骨下,也被那幾條貫注以內家功力的紅絲帶釘刺甚深--你該知道,那幾條穿肌入肉的絲帶,其銳勢並不比真正的利器傷害力小;你的左邊肋骨也斷了一根,另有一塊宛似強勁力道衝激之後的皮下積血,此外,你背上更有十三條交縱的血口子,漓赤翻撕,看上去真是肉脂不分的一團糟……”
  雙手合撫,她又接著道:“再加上你原來的腿傷,我更懷疑你內腑也受了震動,若塵,一個人,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折磨還支撐了下來?如此的創傷,便是銅澆鐵鑄,只怕也要散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我有過這樣的經驗,樓主,無非是一股精神意志的力量在挺著罷了。”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也只有這樣解釋了,但無論如何,若塵,你是我少見的一條好漢!”
  展若塵輕聲道;“對樓主,我亦僅有這點心意好盡!”
  從旁邊一具石幾上,金申無痕親手端起一只細白瓷的蓋碗來,親手送到展若塵唇邊,和祥的道:“先把這個喝了,這是真正的川北通江伏背銀耳,加冰糖燉煮,我又滲進幾樣補血益氣,潤肺化腸的上好藥材,喝下之後,會越覺熨貼得多……”
  展若塵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不敢有勞樓主,讓我自己來--”
  按住了展若塵,金申無痕道:“給我乖乖躺著,我費了姦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的傷勢穩住,你別又給我添麻煩,就這麼別動,讓我來餵你喝。”
  展若塵不安的道:“樓主.我怎敢承當樓主如此恩寵!”
  揭開碗蓋,金申無痕把碗沿湊到展若塵唇下,邊笑道:“平時看你蠻爽落,不想也有這個婆婆媽媽的毛病,少嘮叨了,趨勢喝下去,然後再好好睡一覺,在這幾天裡把傷勢調養妥當。”
  碗中的濃汁稠而且香醇,但比這更要令人感受貼切的,卻是那股子親慈的關愛與顧惜,這不止是香醇,尚有著無可比擬的深摯及溫馨。
  又用一塊白色絲巾替展若塵拭浮唇角的漬痕,金申無痕安詳的道:“想吃點什麼,隨時告訴他們,但記得不能太貪嘴,怕你的腸胃一時還消受不了;我派得有兩個人專門侍候你,別看我們這是在避難,-應物品都還不算缺。”
  展若塵的精神比剛才又好了些,他道:“這個山洞,樓主,莫非早就準備著萬一之需?”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錯,這也算是我們在危急時一處秘密隱藏的所在,一般日常食用物品,早有儲備每三個月一換,都由十衛暗中負責主事……”
  提到十衛,展若塵不禁一陣戚然,他垂下目光,傷感的道:“樓主,簡叔寶簡兄與易永寬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我知道,而且我也親自參加了他們的葬禮,目睹他兩人入土。”
  展若塵沉重的道:“我對不起他們二位,樓主,我未能盡責掩護他們……”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要這樣說,若塵,你已經竭盡全力了,沒有人--包括你自己,還能再對你做任何苛求,你為‘金家樓’,為了我們,付出已是太多,這將不是我們用某種有形方式可以補報得了的;‘大金樓’殿後創敵之戰,我對你們最大的祈望,井非什麼勝負之爭,我只盼你們自己照應自己,給我活著回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展若塵道:“假如不暈尤奴奴,與她的兩個師弟突然趕到;樓主,簡兄和易兄便不一定會遭致不幸。”
  金申無痕道:“凡是冥冥中皆有定數,他們兩個,大概也是命該如此;若塵,而且這才只是個開頭,往後會有不少類似的不幸發生,正如你先前所說,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好處全叫我們佔了,這原就是一場血腥的殺戈,生死的拼鬥,在大家的心理上,早該有著承受打擊的準備!”
  低嘆一聲,她又沉沉的道:“簡叔寶與易永寬的戰死,也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了;自從他們投效於我,更加入十衛的那一天開始,這樣的結局,便是他們一致尋求的終極目標;盡以全忠,向來是十衛的最高原則。”
  展若塵道:“我看得出,樓主,他們全能做到這原則!”
  默沉半晌,金申無痕又道:“方才你說到尤奴奴及她的兩個師弟,若塵,尤奴奴的功夫到底如何?”
  展若塵略略昂起頭來,用比較清晰的語聲道:“尤奴奴的一身本領果然精湛詭異,她除了本身稟賦極佳,臨陣經驗豐足之外,所懷之藝業也與眾不同,別具一格!”
  金申無痕十分注意的道:“怎麼個與眾不同,別具一格法?”
  展若塵道:“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將內力貫注於任何物體之中,從而製敵傷人;此外,她的武功路數迥異於一般的招式,她能自身體各個部位發揮攻擊效能,她反應快,動作猛,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殺傷手段!”
  “哦”了一聲,金申無痕道:“這麼一位人物,卻也未能佔了你的上風,若塵,你的修為確已超凡了”
  展若塵坦然道:“我能贏了尤奴奴,不純是武功上的對比,在某些方面,她的底子較我要來得厚實,若是單憑功力硬拼,恐怕我猶要傷得重些!”
  金申無痕訝異的道:“此話怎說?”
  展若塵苦笑著道:“其中有著幾分僥倖,最重要的是,鬥力鬥命之外,也有著鬥智的成分;我們各在所學上展現狠招殺著,各傾所能,就在這中間,我有意讓尤奴奴形成一種錯覺。”
  金申無痕極有興趣的道:“錯覺?你讓她形成哪一種錯覺?”
  展若塵道:“在纏戰的過程中,我在形象上儘量表現出業已發揮了我能力及技藝的全部,也就是說,我最大的本領亦止於此了,然後,我使他們認為我最高的殺著,只是那招久已失傳的‘刃疊浮屠’,我有意衒弄這招刀法的凌厲,增強它在光與影上的強烈效果!”
  金申無痕忙道:“後來呢?”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尤奴奴全神注意我那‘刀疊浮屠’-招施展--而且,我判斷她已有了躲避甚至反擊的方法,但我一直沒有在與她拼搏的時候使用這一招,我在緊要的關頭用了另一招刀法,另一招尤奴奴毫未聯想到的,威力比之‘刃疊浮屠’絕不稍遜的刀法,那也是失傳已久的古刀法之一--‘幻生兩魄’!”
  金申無痕振奮的道:“你果然贏了!”
  展若塵的語聲很平靜,毫無得意或欣悅的味道:“我傷了尤奴奴一只眼,她那只眼,恐怕再不能復原了。”
  金申無痕贊道:“乾得好,若塵,這將給他們一個教訓……一個慘痛又悚懍的教訓!”
  輕輕搖頭,展若塵道:“我是佔了一點便宜,但樓主,這點便宜也來之艱辛,我是先用自己的血肉墊換而得,如果遇到相似的情形,就不一定仍有恁般的好運了!”
  正視著展若塵,金申無痕慎重的道:
  “一場有關生死的搏殺,不錯,我們不能排除‘機運’的微妙影響,可是若塵,那不是最重要的;亦非絕對可恃的,武士的成功,肇因還是在於他本身的藝業修為及膽識上,你必須記住,你能戰勝尤奴奴,主要是因為你精湛的功力與不屈的鬥志!”
  展若塵沉思了一會,道:“我想,多少也有點這樣的成分在……”
  金申無痕道:“不只是‘多少’而已,這是主要的原因,若塵,自信的解釋,要超越狹義的‘自大’感,它就該是一種堅毅的,執著的成功意念才對!”
  笑了笑,展若塵道:“樓主的意思.我明白。”
  坐直了身子,金中無痕又道:“那‘山魅’句未全,‘流星’巴銳二人的本身,想也夠瞧吧?”
  展若塵道:“都算得上是好手,尤其他們那股子狠勁,不折不扣的是他們混世面的本錢;至少兩個人皆有一項特長--到了該拼的時候,他們全會毫不遲疑豁出命來!”
  金申無痕道:“他們終於淋漓盡致的發揮了他們具有的這項特長了……”
  展若塵有所感觸的道:“他們發揮到點滴不遺……樓主,為了某樁目的,儘管這樁目的的本質如此齷齪,一個人仍能堅持到底,永不回頭,其決心與意志仍是足堪欽佩的!”
  金申無痕冷笑道:“但動機和起意的邪惡,卻會令人唾棄鄙夷。”
  展若塵道:“爭的原也就是這個,樓主。”
  金申無痕沉緩的道:“這人間世上,公理與公道往往會被抹煞--被一種既成的形勢所抹煞,若要伸張正義,明辨是非,就必須辜力量扭轉乾坤,推翻那既成的形勢,從而才有黑白清濁之論;若塵,這樣做,少不了托重肯於犧牲及承擔的人,‘金家樓’本身責任所在,固然當仁不讓,但卻更要得到似你這種血性漢子的支撐!”
  展若塵平靜卻嚴肅的道:“我一直都沒有退避或猶豫過,樓主,不但開始迄今,而且我會為‘金家樓’撐到最後!”
  金申無痕悠悠的道:“我怎不早遇到你?否則,這場災禍業已消彌於事前亦未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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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石穴盈馨

  展若塵低聲道:“樓主太高看我了,世事難料,假如我早攀上‘金家樓’的淵源,也可能把情況弄得更糟……”
  和悅的一笑,金申無痕道:“你不是那種人--那種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人;這一生中,我看人固然也有走眼的時候,不過大多數還相差不遠,若塵,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一個,我的標準,你幾乎是十全十美,無懈可擊了。”
  突然覺得背脊上沁出一股冰寒,展若塵的心腔子在收縮,他的表情也難以控制的變得僵滯--他似是又看到了金少強那張血污的面孔!
  金申無痕關注的問:“怎麼了?若塵?你可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深深吸下口氣,展若塵澀澀的道:“沒有什麼,樓主,我很好……”
  金申無痕愛惜的道:“要是覺得不熨貼,就馬上講,別硬撐著自己找罪受,你看你,臉色這麼灰白,腦門子上的冷汗都透出來了,連呼吸都有些濁重啦……”
  展若塵趕緊擠出抹笑意,道:“真的,樓主,我真的很好,只是傷口在剛才忽的抽痛了一下……”
  金申無痕道:“我看得找他們來替你看看--”
  連連擺手,展若塵道:“不必相煩,樓主,我受過傷,明白創處的某一項反應是否嚴重,方才的抽痛不關緊要,樓主尚祈寬懷,現下已經好了。”
  金中無痕無奈的笑道:“你真像個怕吃藥的孩子一樣--好吧,我就相信你所說的,但願確然不關緊要才好。”
  展若塵問到另一個題目上:“樓主,我們下一步的計劃可已決定?”
  金申無痕蹙著眉道:“日前尚在籌議中,最快也要等你們傷勢痊癒了方能再行下一步,你知道,除了你受創甚重之外,我哥哥也傷得不輕,其他輕重傷的人亦不少,這樣一來,影響戰力太大,在現下的情勢裡,越發不易貿然行動。”
  展若塵道:“如果要等我們傷勢恢復之後方可有所行動,只怕曠日耗時,坐失良機……”
  搖搖頭,余申無痕道:“不然,人手的整備充足最為重要,否則實力單薄,對討逆懲姦之舉更加艱圍,我寧可多等些日,也不願魯莽冒險,何況我尚須藉此間隙.設法招集一下失散的弟兄和仍舊忠於‘金家樓’的人--若塵,你不要忘記,我們反擊叛逆的機會並不多,如一次不成,還有沒有第二次,可就難說了!”
  展若塵道:“事實上我們也必須一擊功成,對方不會容我們再有圜轉的餘地,而我們預計中的折損,恐怕也難有第二次復仇雪恥的力量了!”
  頓了頓,他又道:“樓主,我認為我們致勝的希望頗大……就以我們目前的人手來說,要的只是個一條心!”
  金申無痕笑道:“你真如此自信?”
  展若塵也笑道:“正如樓主先前的教示--我們應該具有堅毅的,執著的成功意念才對;我怕拖久了形勢生變……”
  金申無痕道:“至少也要等你們養好了傷,若塵,我不能叫你們帶著傷上陣,這不光是為了你們,也為了整個行動的配合。”
  略一遲疑,展若塵道:“樓主,依樓主的看法,‘金家樓’內外尚會有多少忠耿之士來歸?”
  苦笑著,金申無痕道:“難以預料,但總會有人跟來就是,我不相信單老二有通天的本事,能把我‘金家樓’所有心向樓主的弟兄一網打盡!”
  看了看山洞四周,展若塵道:“那些忠於樓主的人,他們找得到這個地方麼?”
  金申無痕道:“找不到,‘駝虎崗’的這個山洞, 十分機密,只有我及十衛知道,連金申兩氏的族人,都對此處諱莫如深,不甚了了。”
  展若塵不解的道:“那……逃出魔手,不甘附逆的一幹人,又到何處與我們會合?”
  金申無痕道:“有地方;‘金家樓’在多年以前,為了預防大變,即曾給各級把頭以上的弟兄,分別指定個避難隱藏的所在,這個所在每人不同,且列入絕對機密,彼此不得洩漏;當初有此措施,就是防備內奸叛逆暗中通敵,破壞忠貞力量之再結合。這法子多少年來一直未曾用過,此事之前,找還以為永遠不會用上……”
  展若塵道:“倒是個非常縝密有效的法子,足見樓主與老爺子深謀遠慮,早已防微杜漸,未雨綢繆於平時,但願‘金家樓’貴屬下,不曾日久疏懈,彼此洩了秘密才好……”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這個方法的本身十分嚴密可靠的,它只有縱的聯繫而沒有橫的貫串,彼此雖乃伴當,卻彼此全不知道對方危難時的藏身所在,只有‘金家樓’的最高首腦才通盤掌握,明如觀棋,怕的就是某些人太平糧吃久了,不知不覺的漏了口風,這便替他自己及整個組合種下災禍啦!”
  展若塵深思著道:“這種情形只怕不免,而單慎獨既是早就存心叛變,對某些不甘馴服者自會多方設法剪除--摸清這些人的危難隱避處所,乃是其最後殺戮的手段;樓上,可能有些忠貞弟兄業已在他們躲藏的地方遇害,亦未可言!”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希望這樣的不幸能減到最少--我祈求他們都會格遵諭令,守口如瓶!”
  展若塵道:“樓主可已振人出去與他們聯繫?”
  金申無痕道:“業已派出去了,不出三兩日,便會有確切的消息回來。”
  想說什麼,展若塵嘴唇蠕動了一下,又忍住沒有開口。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目光銳利的道:“若塵,你必是想問我派了些什麼人出去擔負這樁任務?以及派出去的人是否夠得上精明幹練?”
  展若塵坦然道:“正想稟明樓主,因為這件聯絡工作非同小可,稍有疏失,我們侷促洞穴之內,便不啻網中之魚,極易為敵堵截圈牢!”
  金申無痕道:“你是多慮了,我派出去聯繫的人,乃是十衛中的公孫向月、平畏、韓彪三人,他們不但個個頭腦清楚,反應敏捷,尤其忠貞性更無可疑.他們會懂得如何趨吉避兇,達成目的,既便萬一不幸為敵逆所乘,對方也休想逼得他們一個字出來!”
  展若塵道:“原來樓主派去的是十衛中的三位兄台,以他們三位的人才,當不至有所失閃……”
  金申無痕笑道:“小夥子你的顧慮頗稱周詳,但別忘了我一向的思量亦極細密,我老了是不錯,卻不到老得糊塗的地步,事情的輕重緩急,人手的適當調遣,我還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哩……”
  展若塵忙道:“樓主言重了……”
  一個粗重的嗓門,經過石壁的回音折射過來:“大妹子,大妹子,展若塵醒過來不曾?
  你怎的一頭鑽到這邊就不見人啦?”
  金申無痕沒好氣的回答道:“你輕點行不行?一天到晚就聽你在吆喝,也不知哪來這大的精神!”
  是申無忌,他挺著腰桿,大步走到近前,衝著平躺的展若塵齜牙一笑:“醒啦?這一陣好睡,可覺得舒坦了點?”
  展若塵努力抬了抬上身,笑道:“辱承關心,前輩,我覺得好多了。”
  一手按住展若塵,申無忌道:“躺著別動;我說老弟,你這付身架骨,還真叫硬朗,若是換了個人。挨上這一輪刀挑矛刺,不癱上十三月五月才怪,看你,倒像沒啥大毛病-樣,氣色光潤得緊,連說話也透出勁道盈足!”
  展若塵道:“乃是樓主及各位照護周詳之功。”
  哈哈一笑,中無忌道:“不用客氣,老弟台,我早就把‘大金樓’阻敵殿後的那段經過說與我妹子聽啦,全虧了你,要不然,我們幾個豈不是通通應了那句熊話--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啦?”
  展若塵道:“只是略盡棉薄而已!”
  申無忌嚷道:“差點賠上你這條性命,血糊淋漓的只落得半口氣,這若還叫‘略盡棉薄’,老弟,天下就投有‘全力以赴’的比如了,妹子,你說是也不是?”
  金中無痕橫了乃兄一眼:“尚用得著你強調?”
  展若塵道:“你背上的傷,前輩?”
  帶著誇大意味的挺了挺胸,申無忌道:“這點皮肉小傷算得了什麼?我老漢便比不上關夫子刮骨療傷的那等硬朗法,至少三刀六洞的剜剮還咬得住牙,不要緊,老弟,割下三五斤人肉來.也還拖不垮我!”
  展若塵莞爾道:“前輩好氣魄!”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這一刻,他是忘了上藥時那付齜牙咧嘴的熊樣了!”
  打了個哈哈,申無忌道:“不是我怕痛,是阮二那小子粗手大腳的把我糟蹋得不輕!”
  金申無痕道:“你去歇著吧,哥哥,若塵講了這半天話,也該叫他養養神了。”
  申無忌道:“我省得,我是特為過來探視他的,看他氣色這麼好法,我就大大放心啦。”
  展若塵道:“前輩,古自昂古兄的傷,想亦無礙吧?”
  申無忌道:“沒有問題,只是先前他一個人便吃下三個白麵大饅頭,半斤滷牛肉加上一把生蔥,乖乖,無病無痛的人也沒有那麼個能吃法,你想他的傷怎會有礙?”
  笑了笑,展若塵道:“吃得多就好,這表示身體機能的運轉並未遭到損傷或阻滯。”
  申無忌連連點頭道:“可不是,人是鐵,飯是鋼,吃得喝得,任他什麼傷痛也就去得快啦。”
  雙眉輕皺,金中無痕道:“別攪他了,哥哥,前面有些事,還等著我們去安排;若塵這裡我已特別交待他們好生照應,犯不著你多費心。”
  申無忌爽直的道:“我是打心眼底欣賞他展若塵,如今的江湖道義上,人心早就大變嘍,從小夾磨大,提攜大的伙計,都能說反即反,像展老弟這等重情義,講是非的血性漢子,挑著燈籠又能找到幾個?我若對他不特加幾分關懷,行麼?”
  金中無痕轉身離開,邊沒好氣的道:“人家自會永銘五內,哥哥,你已表達過你的重注之情,可以讓他歇著啦。”
  攤攤手,申無忌衝著展若塵眨眼一笑,悄聲道:
  “這就是女人,我說老弟。”
  在申無忌跟著追去之後,展若塵才覺得真的有點累了,他長長籲了口氣,輕輕移動身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閉上兩眼,打算再憩息一會。
  於是,鼻端忽然飄過一絲淡淡的芬芳--那不是任何胭脂花粉的氣味,也不是任何衣飾巾帕的暗香,那只是一種女人肌膚上所透出的氣息,清新的,鮮潔的,有如剛擠出的牛奶般一樣純淨的芬芳。
  展若塵睜開眼睛,接觸到的,正是施嘉嘉那兩股怯怯的、又柔柔的目光。
  浮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展若塵非常和悅的開口道:“請原諒我不能站起來相迎,施姑娘。”
  靠近了些,施嘉嘉凝視著展若塵--毫不掩飾的,也毫不矜持的凝視著展若塵,她顯然是在設計控制著自己的音調:“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剎,我幾乎想掙脫他們,奔到你身邊!”
  展若塵謹慎的沒有接口,他只是怔怔的望著施嘉嘉。
  施嘉嘉酸澀的笑了笑,又道:“那火光,那煙硝,那窒人的殺氣,你站在那裡,像幻映於一個可怖又血腥的夢魘中,我特別多看你一些,我怕……這會是你留在我記憶裡的最後的印象。”
  喉結顫移了-下,展若塵吶吶的道:“多謝姑娘關懷!”
  搖搖頭,施嘉嘉沉緩的道:“我很傻,也很天真,是嗎?”
  展若塵趕緊道:“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聰明,通情達理,怎可編排上一個‘傻’字?”
  施嘉嘉咬咬下唇,道:“我說的那些話,你也不放在心上?”
  展若塵似乎回思了片刻,道:“老實說,施姑娘,我還不明白你是指的哪些話?總之,我毫未感到姑娘你曾有什麼言諭使我難堪過,倒是姑娘自己,在當時似有慍意,我尚惴惴於不知何處冒犯了姑娘哩……”
  嘆了口氣,施嘉嘉道:“你不會不明白的,你怎會不明白?”
  展若塵覺得身上起了一陣燥熱,他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卻發現自己的嗓門竟變得如此沙啞:“我……施姑娘……你叫我怎麼說?”
  又靠近了點,施嘉嘉的目光再回到展若塵臉上,她強顏笑了笑,道:“你能回來,真好,對我們每一個來說,你的脫險歸來,都是一樁天大的喜訊;展壯士,我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
  展若塵咽了口唾液,道:“大家都這麼關懷我,實在使我感激……”
  施嘉嘉幽幽的道:“或者,其中有人不止是‘關懷’而已。”
  展若塵小心的道:“‘金家樓’上下的人,對我都很好,當然,我也感受得到,還有對我更好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傷感的喟了一聲,道:“在你有生之年,或者在你活過來的這段歲月中,展壯士,你可曾徹底剖白過你的情感?可曾毫不保留的坦露你的心事?”
  展若塵坦率的道:“很少,而且,即使有,也是十分長久以前的事了,那該在我極為幼小的時候才會發生。”
  施嘉嘉道:“展壯士,你相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相處,會滋生情感,相不相信為了某一樁機緣的湊合,更會使情感產生下奇異的昇華-一而不只限於時光的疊積條件?”
  舐舐唇,展若塵遲疑的道:“有時候,會是這樣子。”
  施嘉嘉雙手互握,又道:“難怪你是一個如此嚴峻冷漠的人,展壯士,我想過,想過很多,以你行事作風,及一仙的手段來說,並非仟何人都能和你做得一樣,那只是極少數極少數的人才能辦到,舉凡視血腥如無睹,歷殺伐而自若之輩,都具有孤癖僻厲的特性。好像你,展壯士,一點不錯,你也具有這類人物的典型格調……有著完全禁錮自己情感宣泄的本領!”
  展若塵道:“這也是一種自衛的方法……施姑娘,我們必須磨練自己的情感。使其堅硬麻木,因為情感的糖衣之內,往往包尖著犀利的刀刃,在江湖道亡,橫得下心,弛得開顧慮的人,才是活得最長久的人,當然,這不能一概而論,也要看對象是誰。”
  微微揚頭,施嘉嘉道:“怕的是似你這類的人,把情感禁錮壓制得太久,到後來根本就沒有情感下,就如你方才所說--使其堅硬麻木到無可消融!”
  笑了笑,展若塵道:“沒有這麼嚴重,施姑娘,人是血肉之軀,有七情六欲的本質,這是與生俱來的,怎會真個冷硬到有如木石呢?”
  頓了頓,他接著道:“其實,我是個十分隨和開朗的人,絕非像你曾經給我的批評--將自己的心靈禁錮於孤塔或石堡之中,抗拒身外有形或無形的事物,而只局限自己的天地裡;施姑娘,稍久一些,你會覺得我仍相當正常,正常到和你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忍不住笑了,施嘉嘉道:“你還記得我說的這些?我以為你真個忘了。”
  展若塵安詳的道:“我沒有忘,我只是不大明白你為什麼會說這些而已。”
  哼了哼,施嘉嘉道:“你又重露原來的破綻了--展壯士,你怎麼會不明白?”
  展若塵垂下視線,不知該要怎麼回答,是的,他怎會不明白?就算他真不明白,申無忌也曾給他點醒過呀,難的是--正如他先前的話,叫他如何說才好!
  施嘉嘉忽然輕悄的道:“你睡一會吧,展壯土,我想,我令你心神煩亂了。”
  悚然一驚,展若塵有些窘迫的道:“不,姑娘言重!”
  施嘉嘉飄然而去,身形輕柔妙曼,就宛如那一縷漸隱散的芬芳,那一縷清新又純淨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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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孤忠仍在

  “飛龍十衛”的韓彪引回來了三個人,這是頗令“金家樓”這支孤軍士氣振奮的三個人,他們是刑堂的三位首要,大司律--“無情報”費雲、左右護法“二判官”易爾寬、“矮土地”翁有方。
  最感欣慰的是金申無痕,使她覺得高興的不是又增添了三個生力軍,而是她一向頗為看重的刑堂執律,果然沒有背叛她,果然是以生命與熱血來表達他們的忠誠,三個傷痕累累的老兄弟,卻帶來了恁多的溫暖及希望。
  在石洞中,他們各就著錦墊圍坐成一圈,略略泛青的燈光,映照得費雲、易爾寬、翁有方三個人的面孔益發憔悴疲憊,氣色裡透著灰暗,那一頭亂發襯著叢生的胡碴子,臉上幹虛虛得像才剝過一層皮。
  兩手疊合膝上,金申無痕端詳著他們三人,搖頭嘆氣:“你們三個都傷得不輕,難為你們還得在突圍之後跋涉到指定地點待命,這幾天來,你們一定夠受了……”
  費雲嗓門沙啞的道:“留此一命,並非意圖苟延殘喘,只是要跟隨老夫人再打回去,痛懲叛逆,狠殲敵仇,但能重光基業,一洩這口心頭之氣,生死實不足論。”
  易爾寬也沉重的道:“不見老夫人一而,死也不甘,拼卻這付臭皮囊,只要求個忠盡義至,也就不負老夫人多年來對我們提攜關懷之恩了……”
  用左手背拭拭眼角,翁有方接口道:“我也沒別的可說,我心中只有‘金家樓’,只有老夫人,一切違背組合與主子的勾當,我都誓死反對,姦歹全要跟那些人豁到底!”
  感動的連連頷首,金申無痕語聲裡有著微微的激動:“虧了你們,也苦了他們, ‘金家樓’不見得就此被那些人刨根掀底,我相信不管多難多險,也大有回覆的希望,只要有你們這樣的忠耿兄弟在,基業重興便指日可待了。”
  費雲嚴肅的道:“我們全跟著老夫人走,水裡火裡,也是萬死不辭!”
  是的,這不是空話,他們那苦痛中含著堅定的面孔,失神印流露著不屈意志的眸瞳。那血痂猶在的瘰 創傷.俱皆證實了“萬死不辭”四個字的份量。
  坐在金申無痕旁邊的申無忌,顯得十分惱恨的道:“這一次異變.事後檢討起來,也是我們太過疏忽大意所致,只要平日里多防若點,什麼事加幾分小心,就不會搞到這步田地,幾乎弄得不可收抬!”
  費雲滿臉愧色的道:“舅爺教訓得是,刑堂職司摘行發伏,維紀執律之責,而既未能防範叛行於事先,又不曾平復逆反於事後,俱是我的領導無方之過,刑堂自我以下,罪該萬死!”
  申無忌忙道:“老費.你也別這麼自責,漏子出了,大家全有疏遺之處,怎能叫你獨自來承擔過失?照你這麼說,我大妹子身為整個組合首腦,事前事後她還不是未能掌握全局?
  要說責任,她的責任才是最大的!”
  費雲形色陰晦的道:“老夫人為‘金家樓’之上.在老夫人之下,堂口結構層層連貫,職責分明,每一首要各司專務,也是對老夫人負責,此次叛變,原應由我刑堂消彌於事前,老夫人日理萬機,又何能分神處處兼顧周全?”
  金申無痕擺擺手,道:“未能平復這次叛行於未起之際,我們誰也擔有不是,如今事情已經出了,這個問題不必再深究下去,要緊的是該如何來收拾這個局面!”
  易爾寬大聲道:“血債當然血償,老夫人,他們給予我們的,我們自也報還他們!”
  金申無痕道:“不錯,但步驟卻須先行確定,魯莽從事,很可能會搞得一敗塗地,現下我們力量薄弱,難比往昔,經不起再栽跟頭了!”
  費雲道:“老夫人說得是,敵逆竊據‘金家樓’淫威方熾,氣燄正盛,我們想要匡復基業,報仇雪恥,就務得謹慎籌議,小心策劃,否則-誤再誤,只怕就要萬劫不復了!”
  略一沉吟,他又道:“老夫人可有成案在胸?”
  金申無痕道:“這要看大家的意見,集思才能廣議。”
  申無忌插進來道:“談這件大事,妹子,有一個人不能不在,缺了他,就不啻少了六百謀士,三千甲兵!”
  金申無痕一笑道:“若塵?”
  撫掌大笑,申無忌道:“正是!”
  費雲亦道:“久聞‘屠手’展若塵功力卓絕,思維明晰,‘金家樓’驟遭不幸,此人非但慨然拔刀相助,更且豁命以赴,其豪義之情,足薄雲天,老夫人與其較為接近,觀察體驗,想亦不虛?”
  金申無痕比較含蓄的道:“展若塵是個人才,無論是他的藝業、心意、膽識.都為上上之選,尤其難得的是他對我們‘金家樓’這份赤誠,委實令人感動……”
  申無忌也贊道:“不但如此,單老二的叛行,也是他最先察覺疑竇,向我們提出警告,此人的機靈精幹,‘金家樓’里可難挑得出幾個堪與比擬!”
  轉過頭去,金申無痕朝著侍立那邊的馮正淵道:“去請展爺過來,要用軟兜抬著,小心點!”
  馮正淵躬身領命去了,費雲低聲道:“老夫人,聽說展兄傷得很重?”
  金申無痕道:“原是不輕,但他身底子硬朗,加上我們調治得宜,這幾日頗見起色,看情形用不了多久便可痊癒了!”
  申無忌跟著道:“我業已向大妹子提過好些次,那展若塵一定不能放他走的,將來‘金家樓’若是尚有重光的一天,這個人必有大用,他的本領之精湛固不須說,最難得的是有骨節、知忠義、明恩惠,像這種內外全拔了尖的人物,圈子裡可是真不多見………”
  費雲道:“老夫人察人自來細緻入微,這位展兄能得老夫人如何器重.必有其不凡之處,‘金家樓’目前正值險困之際,恁般人才,還要善為依靠方是。”
  易爾寬忽道:“聽說老夫人對這位展兄有過救命之恩!”
  金申無痕談淡的道:“也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只不過幫了他一點小忙而已;爾寬,可嘉的不是我那臨時興起的仁人之心,卻是人家那受惠回報的摯誠,這年頭,這時候,即使真正享受續生之德,而早已拋諸腦後者所在多有,求其略施援手猶不可得,想到,更做到捨命以還的就益發稀罕了……”
  申無忌重重點頭道:“還有那身受德惠,卻恩將仇報的,更是無心無肝,狗屎不如,兩相一比,天上地下,差得不可以道裡計,比如單老二那一幹附逆者,他們和展若塵稱量起來,簡直連點人味都沾不上啦……”
  易爾寬嘆喟的道:“這人間世上,也真有些思想觀念及心性節操完全相反的人,大忠大姦與善惡正邪的分野便由而各成異端,又演變為多少可歌可泣或神人共憤之事……”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如果世上俱皆善良之輩、忠義之士,就會和祥太平多了,今天我們也不必困坐山洞,計議怎麼樣去流血,怎麼樣去報復……”
  申無忌大聲道:“妹子,流血報復可怪不得我們,是姓單的肇的始,啟的端,他若不行逆反,背天道,我們的刀口子怎會總想朝他脖子上架?!”
  金申無痕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濺血潑命的實質卻不可否認,我們乃是不得不為之,只要還有一點別的辦法,誰又願意同室操戈,自相施暴?”
  費雲接口道:“老夫人,單慎獨設若也能有老夫人這種想法,又何至於做出這等不仁不義,滅絕天良的惡行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金申無痕沒有回答,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除非以暴力與鮮血來冤冤相還,尚能有什麼更為有力有效的方法?打叛亂的計劃甫一萌芽,對方就該明白將不會是個好的收場.成功與否,結局總免不了是浸浮在血泊中的。
  這時,一架輕巧的軟兜,由兩個人抬著來到,軟兜上,是氣色相當不錯的展若塵。
  按住了欲待坐起見禮的展若塵,金申無痕為他引見了刑堂的這位首要;展若塵所受的創傷,比起他們三人來並不稍輕,但在外觀上,他卻顯得頗為潤朗爽逸,對照之下, 費雲他們就益發憔悴了。
  大家寒暄幾句之後,展若塵的背部由人墊高了兩只枕頭,使他可以較為舒適的斜依著。
  金申無痕微笑老道:“刑堂的幾位首要,全都脫險歸來,緊接著的步驟,就是該決定一下,如何打回去重整基業的問題,若塵,把你請來,便是要聽聽你的意見與看法。”
  展若塵平靜的道:“樓主可能已有腹案了?”
  金申無痕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想是早就想過,但不敢說周詳細密,集思廣益,大家都聚在一起商量商量,訂下的計劃才更為完美無懈。”
  展若塵道:“樓主,我認為大司律及二位護法的高見最為重要,請他們先說了,我再聊為續貂如何?”
  金申無痕道:“也好,費雲,你就先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大家再參酌參酌。”
  輕咳一聲,費雲低沉的道:“這個問題關係重大,我在避難期間,便曾一再思量過;老夫人,我們現存的實力不夠強大,正面硬拼,難操勝算,即使兩敗俱傷,與敵偕亡,也失去了我們復仇雪恨,重整基業的原意,懲叛殲逆之舉,似以各個擊破,迂迴閃擊方為上策!”
  金申無痕道:“我在基本上也是這種觀念,我們的目的是收回我們已經失去的一切,予叛徒以嚴懲,因此我們就要像個贏家的樣子,得在事後留下力量撐這個局面,如果弄到玉石俱焚,‘金家樓’砸扁招牌不說,獲得漁人之利的就會是其他那幹隔岸觀火的混兒!”
  申無忌道:“原則是如此,但卻該怎麼個‘各個擊破’‘迂迴閃擊’法?好歹得定下細節,大夥才能遵從,老費,你倒是擺出來聽聽。”
  費雲嚴肅的道:“我的意思是這樣……將我們現存的人手,按本身藝業的高下先做適當搭配,分批分時,掩入‘金家樓’之內,伏襲對方的硬把子,目標的選定要預為擬妥,一旦行動,不管什麼武林道義,江湖規矩,狠殺快宰,一切以達成任務為主!”
  一拍手,申無忌道:“我舉他娘雙手贊成,這個法子好,和那乾豺狼虎豹,不沾人性的惡棍,啥他娘的臭規也不能談,就像他們對付我們一樣,抽冷子運刀便行!”
  易爾寬道:“大司律已經跟我說過這個法子,我也認為可行,再在行動時的進退掩護上深入設計一下,便極可能收到我們預期的效果!”
  沉吟片刻,金申無痕問展若塵:“你的看法呢?”
  展若塵安詳的道:“費大司律所見極是,但動手襲殺的搭配必須要先抱定成仁的決定--這類任務,陷入敵圍或衝突下去的可能性很大,若然,則只有拼搏至死了!”
  費雲雙目冷芒閃閃,肅煞的道:“局勢至此,在座諸君無不抱定必死決心,如若失手陷危,我相信沒有人會苟且偷生!”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大司律說得不錯,問題是代價不夠,另外,附不附合原則--我們眼下人力單薄,設如目的乃是為了玉石俱焚,將來既便成事,又用什麼來支撐‘金家樓’的根基?再說,以目前雙方力量比較,一對一我們固是吃虧,二對一我們在比例上也不算佔便宜,是而能將犧牲減至最低,收到最大的創敵功果,才是我們活用手段的精要所在!”
  拱拱手,費雲道:“展兄見教,果然超凡,這一點,我們確須細加研討。”
  展若塵道:“大司律客謙了;大司律對於反擊叛逆的行動方式我極為贊同,唯其地域及伏襲之手段似可稍做活用……我們可以在‘金家樓’外的任何地點殲殺敵人,也可以用任何方法誘襲敵人,但凡對我們有利的一切條件俱須列入考慮,而敵明我暗,目標的選擇與下手的時地全都操之在我;如此一來,將使他們疲於奔命,防不勝防,在眼前敵逆根基未穩之際,足可加以震撼,更一舉摧其崩潰!”
  費雲由衷的道:“好,展兄的法子好,確實較之費某高明得多……”
  申無忌哈哈笑道:“我說老弟,你還真是有些名堂呢,這麼搞,不叫那些灰孫子呼天搶地才怪,娘的,我好像已經看到他們一個個在抱頭鼠竄,溜地翻滾啦!”
  展若塵搖頭道:“前輩,這只是我們考慮到的報復方法而已,單慎獨城府極深,思維細密,我們能想到的,他不一定就想不到,因此,我判斷他亦有了各種情況下的應對之策--”
  呆了呆,申無忌道:“那……那我們的計議豈不等於白搭!”
  笑笑,展若塵道:“不見得,前輩,運用之妙,存乎於心,我們原則既定,該要如何施展,就要看當時的形勢。加以靈活變異--機運和時空的把握,卻不是任何人可在事前能以揣測得準的!”
  金申無痕道:“若塵的話很有道理,你們大家認為如何?”
  申無忌搶著道:“再沒有比他說的更完美的見解了,妹子,我看就照此行事吧!”
  費雲也頜首道:“老夫人,展兄心思明敏,高瞻遠矚,正宜循其尊見而行。”
  金申無痕是一種寬慰又得意的表情--她沒有看錯人,她賞識的對象,果是出類拔萃,見地高遠的傑士;慈祥的一笑,她道:“好的,原則上我們就這麼定了,至於人手的搭配與出擊的時機,我看今天還不能確定,說不定尚有人回來,我們得再等上幾天。”
  費雲憂慮的道:“老夫人,其餘的弟兄,是否一定能回得來?”
  金申無痕苦笑道:“不敢說,但只要他們不曾洩漏,個人指定的避難匿藏處所,照理都該回得來才對!”
  一直甚少開口的“矮土地”翁有方,這時搭腔道:“只怕不甚可靠;老夫人,弟兄們安穩日子過久了,太平糧吃了這多年,平時幾個相好的聚在一起,兩杯老酒下肚,誰敢說他們不漏底?又有誰敢說漏底之後不聽進敵逆的眼線耳中?這種情形之下,一旦事發,還會有他們的好運氣?”
  金申無痕道:“我也想到了,如今這些人的安危,便全系在平素他們的口風上,我們又能有什麼挽救法子?”
  “二判官”易爾寬道:“老夫人,無須擔憂,說不定他們也像我們刑堂上下一樣,個個守口如瓶,不曾漏底,刑堂所屬,但凡活著的這不是回來了?”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刑堂司賞罰,維紀律,注重的就是遵諭令,從規矩,一幹弟兄哪有你們這樣的習慣同警覺?我也不敢往好處想,聽天由命,且看他們的造化吧。”
  費雲道:“是十衛中的人去接引他們了?”
  金中無痕道:“公孫向月、韓彪、平畏三個負接引之責,韓彪已經接了你們回來,公孫向月與平畏還沒有消息,不過我想也該見好歹了……”
  一時之間,有股子沉重的氣氛翳壓在與會者的心口上,到底還會有多少人回來呢?誰也不能肯定,誰也不敢往好處想,而金申無痕說得對,是好是歹,不用很久,便可分曉明見了。
  輕輕揮手,金申無痕又道:“散了吧,我想獨自靜一會;費雲,你們三個這身傷,趁這幾日注意調理,好生養息,待到了時辰,還指望你們都能挺得出去!”
  費雲道:“老夫人放心,我們包管派得上用場。”
  申無忌招呼著費雲等三個人前去歇處,當展若塵的軟兜再被抬起,在目光一瞥裡,他發覺跌坐原處未動的申無痕竟已顯得蒼老了,眉宇唇角之間,隱含著那樣灰澀悒鬱,悒鬱似更凝刻一道道清晰的皺紋裡……
  洞中是沒有日月的,洞外卻是拂曉的時分了。
  在一片暗濛濛的天光裡,“金家樓”的三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踽踽進入洞口,他形色落寞,表情淒寒,見到金申無痕之後,激動得淚水盈眶,久久不能出聲。
  金申無痕倒還平靜,她強笑著道:“老三,把持著點,能活出來歸隊就好,見著你,我很感到安慰!”
  潘得壽抑制著腔調,噎窒的道:“樓主,你以為我也反?”
  金申無痕道:“不,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如果你也反了,則他們譁變時的那場熱鬧,你便不會不參加。”
  深深吸了口氣,潘得壽道:“我很慚愧,當發生恁般重大變故之際,竟未能為樓主,為‘金家樓’盡上絲毫力量,在樓主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曾在樓主的身側!”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那可是一場慘烈的廝殺,赤焰映著鮮血,白刃炫紅了人眼,我們是在如此淒厲又悲憤的情景下撤出的,好漫長的一夜……”
  明白樓主並非只在做一次描述,而是含蘊著一個詢問--潘得壽陰晦的道:“出事的晚上,單老二突然闖進我的住處.說是奉下樓主的密令趕回,並且間接轉諭樓主指示,要我即刻趕往‘三倉埠’查明老四是否有暗中謀反情事,我當時十分吃驚,但單老二形色嚴肅,言語急迫,我不疑有他,亦未想到面謁樓主親做對證,便匆匆收拾,悄然上道--”
  金申無痕道:“難怪那天晚上一直沒看見你--不過,你真相信老四會謀反?”
  潘得壽沙啞的道:“組合裡這些日子來早已是風聲鶴唳,疑雲遍布,忠姦之間,撲朔迷離,一待有了線索,況且又是二當家的親口指明,由不得我不信,既便心中存疑,總也得去探查個水落石出,我哪裡會料想到這全是他們的陰毒詭謀?”
  金申無痕道:“單老二可要你處置老四?”
  潘得壽道:“他說過,如若查出老四確有不穩跡象,即可權宜處置,不必上復樓主,我當時就感到十分為難,老四是否真有叛意乃是另一回事,在權責與職掌上說,我實在不能擅加處置,一路思忖,我只有私下做了決定--”
  一揚眉,金申無痕道:“什麼決定?”
  喉結移動了一下,潘得壽道:“我暗裡定了主張--前去‘三倉埠’,若是查得老四忠耿如昔,自是萬事皆休,否則,我也只能傾盡全力,將老四生擒回來,呈交樓主發落,任怎麼說,我也不便向老四下那毒手!”
  金申無痕道:“固然不錯,但主要的,是你‘不忍’向老四下那毒手吧?”
  潘得壽有些窘迫的道:“樓主明鑑……”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這也難怪,你與卓老四歷來情感厚篤,親同手足,又怎能忍心向他執法!何況這壓根就是單老二毒計,意圖使我們分化離心,自相殘殺,如果你一時疏忽,誤中其姦,才真個鑄成大錯了!”
  潘得壽忙道:“如此說來,樓主也知道老四並未與他們同流合污,參與叛變!”
  金申無痕道:“至少,到目前為止,老四還沒有這樣的跡象或疑點出現。”
  潘得壽急切的道:“老四是忠貞的,是絕對擁戴樓主的,他一點也沒有動搖.一點也沒有變異,樓主,我可以用腦袋替他擔保!”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卓老四性情耿介,為人粗豪,對忠義之道尤所遵崇,我也不相信他會參與逆亂之行,但是,你卻又怎敢為他如此保證?你前面不是說過,疑雲之下,忠姦業已難做判定了麼?”
  咽了口唾沫,潘得壽尷尬的道:“我……呃,我曾經用我的方法對他做了考驗,足可證明老四節操未變,忠心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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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板蕩人心

  金申無痕和悅的道:“哦!你是如何考驗他的?”
  潤潤嘴唇,潘得壽道:“我-到了‘三倉埠’,故意等到夜闌人靜之後,才去和老四見面,他問我有什麼事,我先是不說,裝做受了委屈的神情,虛編了幾樣故事,隱隱約約表示出對樓主的不滿,我一邊發牢騷,一邊注意他的反應,到後來,老四的態度越來越按捺不住了,他咆哮著阻止我再往下說,更且把我結實的責備了一頓……”
  金申無痕道:“後來呢?”
  潘得壽道:“後來,我索性向他表明了我待與樓主對立的意思,老四在一呆之後,猛的跳將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他罵我忘恩負義,大逆不道,狼心殉肺,總之,什麼樣難聽的字眼全加到我頭上來了;我向他誘勸,叫他跟著我走,他氣得筋露嘴歪,不讓我往下講,我擺出一副悻然之狀,要離開他那裡,他立即堵住門口,亮出家夥,聲言要擒我回來面謁樓主,治我以叛逆之罪,我向他反覆教唆,再三盅惑,許之以利,動之以誼,雙方僵持了好久,他終於雙目含淚,讓到一邊,揮手要我自去,並叫我再也不要與他見面,他說若是再遇到我,就休怪他不念故舊之情,白刃相向……”
  金申無痕道:“卓老四粗暴是粗暴,卻是個性情中人。”
  點著頭,潘得壽道:“老四確是性情中人,我在臨走之前,告訴他我在‘三倉埠’的住處,叫他再加考慮,我以一天的時間等他做最後決定,他吼著罵我快滾,全身都在抖,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金申無痕道:“這麼多年來,我還沒見過卓老四掉過淚,我真想像不出,他那剽猛悍野的模樣,流下眼淚時會是個什麼情景。”
  潘得壽緩緩的道:“英雄井非不流淚,只緣未到傷心處;樓主,卓老四當時對我是痛心之極,又失望之極,兄弟道義,故舊深情,面對的卻竟是一個逆叛的兄弟,背義的故舊,人天交戰,頓成死敵,他又如何不傷感欲絕,難以自持?”
  金申無痕頷首道:“說得是。”
  潘得壽又道:“我之所以有意告訴他我的住處,並且再以一天之時相待,乃是第二步的考驗,如果他初萌叛意,或會找來與我洽談,若他已確屑叛反集團分子,當可料知我是存心試探,亦可藉機加害於我,但我整整等了他一天,卻毫無消息,至此,我才認定老四的清白無礙!”
  金申無痕贊許的道:“很好,你這法子用得十分巧妙。”
  目注潘得壽,她又接著道:“只是稍微冒險了一點!”
  潘得壽有些不解的問:“稍微冒險了一點?”
  金申無痕道:“不錯,如果卓老四確然已與叛逆等同流合污,他自然知悉敵我之分,你這-假意相試,他豈會輕饒過你?”
  潘得壽道:“這個我當然明白,但我從頭至尾,根本就不相信老四會行此大逆,樓主,事實證明我的判斷並無錯誤,老四的忠貞一如往昔。”
  金申無痕道:“在你等他那一日,末見蹤跡之後,你可是又回頭找他去了?”
  潘得壽道:“是的,當晚上我又繞了回去,他一見到我,勃然色變,馬上就翻下臉來,我趕緊向他言明真意,再三解說,連賭咒外加起誓,他才好歹信了我的話;而跟著來的問題,就是樓主受了誰的瞞騙,遽而懷疑到老四身上?老四的委屈可就大了,他驚怒悲憤之下,恨不能插翅飛到‘金家樓’的樓主面前削心明志,經我再三開導,又仔細推敲,竟赫然發覺單老二在其中的嫌疑最大。但是,我與老四卻不敢肯定,仍在迷惑猶豫間,直到天亮之後,晴空霹靂般傳來‘金家樓’總堂,發生劇變的消息,我們才恍悟一切,明白這全是單老二和向老五他們一幹人的陰謀詭計!”
  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發生事情的時候,如若你與老四都在,情況或許會比現在好得多。”
  潘得壽汗顏的道:“樓主寬諒,這都是我們的無能及疏忽所至……” ‧金申無痕道:“罷了,陰差陽錯,再加上敵逆計劃周密,在我們猝不及防之下,哪還能不受製於人?怪不得你們,主要乃是我自己的警覺性太差,又太過信任那單慎獨!”
  潘得壽不安的道:“千百下屬,競無-人能以預見禍端於未起,揭姦發伏於事先,又怎可將此錯失歸罪在樓主身上?說來說去,全是我們督察不實之罪!”
  金申無痕振了振精神,道:“對了,怎的只見你一人回來?卓老四他們呢?”
  潘得壽忙道:“我們在‘三倉埠’得悉總堂口有變之後,當即研議兩個固應辦法;其一是招集所有人手。回師救援;其二是各遵往日規定,秘密潛向指定隱匿處候召。當天跟著來的報導,顯示‘金家樓’業已全部淪入叛逆之手,樓主及金申兩氏族人下落不明,一幹忠於樓主的兄弟傷亡累累,幾已潰亡殆盡;而叛逆方面實力頗強,陣容不弱,我與老四斟酌再三,認為單憑我們目下人手,回師反攻,實嫌力量不足,萬一陷入重圍。則難以自拔,因而議決各自依循指示,各往隱藏處所待令,且看延續發展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
  金申無痕道:“這個決定是很正確的,否則,憑你們那點人手貿然回攻‘金家樓’,只怕會弄得全軍盡沒,不可收拾!”
  歇了歇,她接著道:“如此說來,老四是在他的指定隱匿處待令了?”
  潘得壽道:“老四和我是‘三倉埠’堂口門外分的手,我先得到十衛中平畏的消息,所以匆匆趕來,平畏找到我之後.又立刻離開通知老四他們去了,料想不用多久,老四那批人就會抵達這裡。”
  金申無痕道:“老四那邊還有多少上得了場面的人手?”
  默默一算,潘得壽道:“‘雷’字級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花巾’趙琦、二把頭‘鴛鴦腿’武升、四把頭‘大紅纓’夏明、老四的貼身護衛‘黑虎’顏兆、‘黃鷹’蘇傑以及百餘名弟兄……”
  金申無痕欣慰的道:“人數不少,而且也有些可以派得上用場的,這股力量我們缺不得,老三,你看除了老四之外,其他的弟兄們有問題嗎?”
  潘得壽尊重的道:“他們的忠耿無須置疑,樓主,你儘管放心。”
  金申無痕沉吟著道:“可知道‘無形刀’顧雍的情況?”
  潘得壽道:“樓主指的是‘雷’字級大把頭‘無形刀’顧雍?”
  金申無痕道:“是他,這場大變之後,不曉得他的遭遇如何?”
  雙眉微皺,潘得壽道:“樓主,顧雍不是被你派在‘浣莊’獨當一面麼?按說發生這樣的大事,他也該回到此處來聽候差遣才對,樓主是否認為他……”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不會,至少我估量他不會。顧雍身為四級把頭首腦,一向受恩深重,且也知理明義,照說他起異心的可能極小;‘浣莊’距此較遠,顧雍若未遭難,我想再過一兩天,他會趕來的……”
  潘得壽道:“隨在顧雍身邊的人也不少,我記得有‘月’字級大把頭‘八卦傘’曾秀雄、六把頭‘疤頂’黑壽堂、‘星’字級二把頭‘過命斧’彭步青等好幾個……”
  金申無痕回想著道:“這幾個人也不曾參予叛亂,我看他們亦不至發生問題,顧雍來得了的話,他們該會一同隨了來……”
  潘得壽低沉的道:“樓主,顧雍的消息我不大清楚,但另有幾位把頭的情形我卻聽得傳聞--就是留守組合之中的那幾位把頭……”
  戚然的,金申無痕:“想來不會是好消息?”
  搓搓手,潘得壽道:“不是好消息……我聽說‘雷’字級四把頭宮九、五把頭楊渭全已慘烈戰死,‘月’字級四把頭梁祥、‘星’字級四把頭鮑伯彥、五把頭東門武亦都遭害,而‘月’字級三把頭玄小香則不知下落……”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這次劇變,四級把頭中反了的幾近一半,那忠心不二的,除了戰死者之外,也所剩不多了,‘金家樓’的元氣傷得好重……”
  潘得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道:“樓主,你可曾注意到,參於叛行者極少大把頭?”
  金申無痕道:“我也注意到了,四級把頭中,除了‘星’字級大把頭‘赤眉’魯上遠,其餘的俱皆未變,但魯上遠的不穩,只是單老二那麼說,是否屬實,尚得查證一下才能確定,此外還有好幾個把頭的立場暖昧不明,也須要仔細清查!”
  潘得壽道:“這並不難,我們可由各種跡象加以研判斷定,樓主,我們不冤枉任何一個忠貞弟兄,也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叛賊!”
  金申無痕道:“原該如此。”
  笑了笑,她又道:“你的兩名近衛,也有一個反了,你知道?”
  潘得壽滿面慚疚之色,惶恐的道:“正要向樓主尊前請罪--我會親手處置郝成錦那狼心狗肺的畜牲!”
  金申無痕憾然道:“叛逆圍攻‘大金樓’甚急,匆忙撤退中,不及斬殺那三名奸人,否則,倒省了你的麻煩;老三,你的另一近衛盧安可有消息?”
  潘得壽道:“沒有,不知這小子是否也走岔了路?”
  金申無痕道:“不用急,像你說的,我們早晚也會查明。”
  放輕聲音,潘得壽道:“樓主,那展若塵兄已脫險了麼?”
  金申無痕道:“大概你也聽說在‘大金樓’退卻之前,展若塵那一連串的拒逆之戰吧?”
  潘得壽贊嘆的道:“聞說展兄神勇蓋世,英發無雙,連‘掃天星’尤奴奴那老妖婆也吃了他的大虧,弄得單逆那邊丟兵折將,損失不小;樓主,我們幸得展兄為助,真是憑添不少實力!”
  金申無痕笑道:“這倒不假,若塵的功夫高強,修為精深,只他一個,已夠得上叛逆應付,更難得的是這孩子對我們‘金家樓’這份心,真要羞煞愧煞那一幹背叛組合的反賊了!”
  潘得壽道:“多日不見展兄,稍停可得前往一探才是。”
  金申無痕道:“他原先傷得不輕,經過這些日子的悉心調理,身子恢復得相當令人滿意,他的底子一向也好,據我看,很快就會痊癒如初了……”
  潘得壽道:“但願展兄早日康朗,也好大展神威,幫我們掃清妖氣,重整基業!”
  金申無痕道:“他一定也是這樣的心願;老三,我好遺憾未能早幾年遇上他;要不然,‘金家樓’這次的亂子鬧不起來亦未可言……”
  潘得壽有些訕訕的道:“主要是怪我們無能……”
  發覺了自己這位二當家的尷尬之情,金申無痕不禁感到歉然,她把聲音放柔和了許多:
  “我沒有別的意思,老三,你去歇著吧,往裡走,拐-拐,費雲與易爾寬、翁有方他們都在那邊,說不定我二叔和我哥哥也在-起湊熱鬧,他們必然十分樂意看到你。”
  潘得壽施禮之後,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步履微見沉重,踽踽的,帶著些兒落寞的意味;此時此地,他的心情想也是和他的身形步伐一般--沉重又落寞的吧?
  低喟一聲,金申無痕飄然行向洞中的另-邊。
  洞穴裡的十天,仿佛有十年那樣的漫長,這十天裡,他們又等到了“金家樓”四當家“鬼面雷公”卓敬,以及跟隨卓敬左右的那一批好手;對於金申無痕來說,她又算增加了一股生力軍。
  但是,除了卓敬這批人馬之外,就再沒有其他消息了,平畏已經回來,公孫向月也孤伶伶的繞轉覆命,他沒有接觸上“金家樓”歷劫之後可能的幸存者,包括由他前去引導的主要對象--“浣莊”顧雍那些人。
  金申無痕咬著牙又等了五天,這五天幾乎又是五年似的難挨,然而,仍舊不見該來的某些人,照常情判斷,在經過如此長時間的枯候以後,再要等不到人,就可以確定是不會在此地見著他們了。
  公孫向月曾在指定顧雍秘密藏匿處所留下暗青簡,告訴顧雍聚合的地方……那是一片離著這山洞只有裡許遠的小林子裡,每天,都有人在那邊伏伺接引,卻是天天落空--林木蕭蕭,故人何來?
  “浣莊”的堂門,公孫向月也曾潛往查探,他沒有看到顧雍,甚至沒有發現一張熟面孔,那邊進進出出的,全是些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陌生人。
  公孫向月不著痕跡的在當地各路碼頭上做過詢問,卻是毫無要領,誰也不知道顧雍及他那批弟兄到何處去了,更不曉得他們是為什麼離開的,甚至不清楚來接收“浣莊”
  “金家樓”堂堂的一隅的角兒乃是何方神聖?
  青森的燈光似乎益加陰沉了,映照得金申無痕的臉孔也是恁般凝重幽鬱,她盤膝坐在一方錦墊上,視線掃過圍成一團的那些張面龐,緩緩的道:“還要再等下去嗎?我們到底要等到哪一天才算個準?”
  申無忌首先嚷了起來:“誰說要等下去?打來到這座要命的山洞,前前後後也有二十多天下,黑白不分,晝夜混淆,我們一個個活脫縮頭的王八,隱在陰溝裡的老鼠,這算什麼日子?憋得人都快發瘋啦!”
  費雲也接著道:“老夫人,我看不必再枯候下去了,到現在還不見來歸的弟兄,若非業已投向敵逆,便是遭至險困,或者有其無法克服的難處,好在預估中尚未抵達的一幹人,對我們實力的影響並不算大,沒有他們,照說也可一樣行動!”
  挺直了腰桿,申無忌又搭上來道:“可不是?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等也等夠了,若是還有人要來,這段辰光爬也該爬到啦,我說大妹子,早早決定出兵吧,我寧可狠狠拼上幾場,也不情願在這個黑洞裡受悶氣!”
  那一張濃眉環眼、闊鼻掀唇、更橫肉累累的狠酷面孔緊板著,“金家樓”的四當家“鬼面雷公”卓敬大聲開口道:“樓主,此時不戰,更待何時?要掀翻他們,就要趁他們腳步未穩,大局仍呈動盪之際,一等吃他們已安定下來,廣邀幫手,布妥陣勢,我們再想反撲,情況便更要艱難啦!”
  金申無痕側身朝著金步雲,以十分尊敬的口吻問道:“三叔的高見是?”
  金步雲輕捻白髯,微微點頭:“我也認為他們說得有道理,無痕,夜長夢多,還是速決要緊!”
  “火印星君”潘得壽道:“聞得大司律說,滅逆之戰,業已大致決定了運用策略?”
  金申無痕道:“不錯,總以伏襲暗殺,各個擊破為原則,當然,實行的方式上尚得隨機應變,巧為佈置。”
  申無忌磨拳擦掌的道:“我背上的傷已經收口了,這一遭,看我不搞他們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才怪!”
  潘得壽道:“無忌兄可得穩著點,把氣沉住,有你洩恨報冤的辰光!”
  望向展若塵,金申無痕道:“你的傷勢情形如何?可也無礙了!”
  展若塵已能與大家一樣坐著,他平靜的道:“樓主寬念,這大半月來情況更為良好,已堪可運動如常,筋肉方面偶覺僵滯,不夠活絡,想是再過兒天,稍加鍛鍊亦就習慣了!”
  金申無痕道:“但盼你越快痊癒越好,動手之後,跟著來的麻煩必不在少,要借重你的地方很多,你得結結實實的為我撐上一撐才行!”
  展若塵深沉的道:“力之所及,無不效命。”
  這時,“二判官”易爾寬發言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準備何時展開行動?”
  金申無痕想了想,道:“後天晚上開始,大家認為如何?”
  申無忌忙道:“最好現在就幹,我早他娘迫不及待了!”
  潘務壽審慎的道:“樓主的諭示很對,我們要空出這兩天的時間來,先對敵逆方面預做刺探,多少摸清他們目前的各種情形,再行安排擊殺之計,這樣比較牢靠穩當……”
  費雲也表示贊同:“三當家所言極是,老夫人之所以將襲逆之期再挪兩天,想也求的是個知己知彼,明白敵情,俾便分派人手,摧堅披銳!”
  申無忌聳聳肩膀,道:“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也只有按住性子再熬上兩日子,沒得叫人錯識我是在急功逞強,愣出風頭!”
  瞪了乃兄一眼,金申無痕轉過去向著“矮土地”翁有方道:“你受的是斷肘之創,有方,撐得住嗎?”
  翁有方咧了咧嘴,道:“只是覺得身子虛了點,其他都還好,老夫人別掛記我,到了時候,我一定挺得出去!”
  金申無痕輕嘆一聲,道:“在平日來說,傷筋動骨都得養歇個一百天,就算練武的人身底子厚實,至少兩個月的調理是免不了的,有方的斷肘之傷,更甚筋骨之創,原該多多休養一陣,如今不過日餘時光,便須上場再拼生死,咳,板蕩干戈,真叫磨人!”
  翁有方原來蒼白的面孔上湧起一抹朱紅,這抹朱紅中包含了好多的激動與感慨,他嗓音微微顫抖地道:“多謝二叔公的體念和關懷,我,我確實能夠上陣效命,丟了隻手,當然不大方便,但也僅僅就是不大方便而已,傷口業已結了痂.不痛了,身子虛點沒關係,一待敵我對峙,心火上升,氣湧丹田,再是沒勁也會變得有勁啦……”
  呵呵一笑,金步雲直點頭道;“好,好,說得好,就憑這股子氣勢與膽魄,我們殲逆滅叛的行動.便大有成功之望。”
  申無忌齜著牙道:“我說二叔,我這股子豪情可也不讓翁矮子吧?”
  金步雲笑道:“無忌,你怎的年紀越大,臉皮越厚啦?”
  幾句話不由引得眾人俱皆莞爾,申無忌訕訕的道:“二叔最會逗人,你們可別以為他老人家真是這個意思……”
  清了清喉嚨,潘得壽收起笑意,正色道:“樓主打算派誰去執行刺探任務?”
  金申無痕道:“先決條件是--前往刺探敵逆形勢的人,必須是身上沒有帶傷的,一則行動方便,二則也好叫受傷的人多勻出點復原的時間!”
  潘得壽道:“我也是這樣想,樓主,我首先請命!”
  坐在一邊的卓敬大手一擺,宏聲道:“殺雞犯得著用牛刀?三哥你還是守在這裡,我去辦這樁差事就足夠了。”
  金申無痕道:“老四不能去,你火性太大,脾氣又躁,一個按不住就把事弄拗了,這是件必須暗裡進行的工作,要挑沉得住氣的人去擔當才合適!”
  費雲急忙道:“老夫人,我看我去比較適當……”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你有傷在身,更為不宜!”
  卓敬急切的道:“那麼樓主屬意何人?”
  金申無痕道:“派四個人為兩組,兩人一組,分頭行動;‘雷’字級二把頭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趙琦為一組,十衛首領阮二與公孫向月為一組,今晚上便出發,明晚同一時間返來復命!”
  卓敬忙道:“樓主,他們四個辦得了麼?”
  淡淡笑了,金申無痕道:“他們四個都是老江湖了,機敏達練全夠,這又不是什麼定邦定國的大計,只不過叫他們去踩盤子探消息,如果還辦不了,這些年豈不是白混啦?”
  金步雲也道:“這幾個人選很合適,交刃之前的探風摸底,原是必有的配搭行動,卻非主將對陣,不必派遣為首的人物前去,否則未免大才小用了……”
  潘得壽道:“我相信他們會把事情辦得十分妥當,只是仍要再加叮嚀,千萬謹慎。”
  金申無痕道:“這是一定的,最好他們能夠不露行跡,便完成仟務,切忌打草驚蛇,憑白叫敵逆起了戒心!”
  站起身來,潘得壽道:“我去吩咐他們早做準備。”
  在潘得壽離去之後,金申無痕又加重語氣道:“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人都不得擅離此洞,沒事的多歇著養精蓄銳,勞神耗力的消遣絕對禁止,喝酒也不可以,大家且把力氣省足,趕到明晚上給敵逆那邊徹底熱鬧熱鬧!”
  咽了口唾沫,申無忌道:“不喝酒悶得慌,橫豎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這條禁令,我看不大切合現況吧?”
  金申無痕一言不發,拂袖而起,金步雲瞅著申無忌,似笑非笑的道:“你這可不是豬八戒照鏡子?”
  於是,大伙兒又笑了,那原來帶著些冷凝的氣氛,這一刻總算消融了不少……血戰之前,放輕鬆點,理該是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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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短兵初接

  駱大宏、趙琦這一組,與阮二、公孫向月的一組,都在三更之後平安回來,霜月滿天,他們也似帶著一身的冷露陰潮;進入洞中之後,每個人的臉上全有著僵凝的沉重。
  四個人帶回來的消息幾乎是相同的,總括起來的要點是:
  --“金家樓”內外一片刁斗森嚴,而所看到的敵逆所屬,皆已改換了服飾,他們不再是以前的黑巾黑衣白色密扣,也不再配用“金家樓”兒郎的製式兵刃“雙刃斧”及角柄短刀,那些人現在的穿著乃是一式****勁裝,攜帶的傢伙亦改成了朴刀,真乃名符其實的“易幟”了。
  --“金家樓”內外燈火極少,似是有意施行管制,但在一片沉暗中,卻時見人影閃晃,更鼓口令之聲不絕,在這種情形下,難以辨清對方的首要份子及高層人物置身何處,或是正在進行何種勾當。
  --除了可以確信一乾易服之輩已屬單慎獨個人控制之基層武力外,尚另有其他身著雜色異形服裳人物出現.可見仍有外路江湖朋友留駐。
  --“大金樓”遭致煙燻大火之後,仍舊一如原樣,並未加以修繕。
  --敵逆首要如單慎獨、向敢、尤奴奴、谷浩然、唐丹、莊昭及茅小川等人,皆未露面。
  --對方是否另曾添補幫手,邀請臂助,實情不明。
  燈下,以金申無痕為首,大夥全聚在一起,細細研判他們四個人所帶回來的情報,但顯然的,都有些失望與疑慮。
  卓敬首先開口道:“樓主,他們同個去了這一趟,和不去差不多,我們需要知道的事,比如叛逆方面有什麼新的計謀,是否尚增添了幫手,對我們可能採取的行動等等全未探悉,光是傳回這些雞毛蒜皮,我實在看不出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內容是不算豐富,但也未必全無幫助;老四,你要體諒他們的難處,他們此去乃是暗中刺探敵情,不能明著進出,也不便用暴力達成目的,他們奉命隱密行事,不得打草驚蛇,有這層限制,自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體魄修偉,有如半座鐵塔般的“牌刀錐甲”駱大宏,寬長的臉膛上浮現著一抹愧疚不安之色,他搓著一雙大手道:“回稟四當家,在行動之中,本來我是想暗裡弄走他們兩個人加以盤問,卻又怕因此驚動了敵逆,萬一弄巧成拙.漏了形底,我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
  阮二也小心翼翼的道:“黑夜裡視線不良,對方戒備又嚴,我亦曾有過這個主意,只是想挑個像樣的下手,偏偏望著幢幢人影晃來晃去,就是看不清,也看不到對方某個上得了臺盤的角兒出現……”
  金申無痕擺擺手,道:“不怪你們,在這種限制之下,就算我親自前去,也不見得能有比你們更好的成績。”
  幾句話一說,其他想要開腔議論的人也都閉口不言了;金申無痕又接著道:“對他們幾個所探悉的消息,各位有何高見?”
  沉默片刻之後,費雲平靜的道:“顯而易見的是,單慎獨業已在這一個多月裡建立了規製,組織起他可以直接調遣的一支武力,另外,他尚保留著那批幫他打江山的牛鬼蛇神在左右--也就是說,他正在全力防備我們!”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止是在防範我們,我還可以確定,單慎獨如今正挖空心思,傾盡一切力量,要設計找到我們,圍殲我們!”
  潘得壽重重的道:“看情形,他並不認為已經‘泰山篤定’了,否則。‘大金樓’的損壞,他早就會加以修整裝飾,遷入其中沐猴而冠啦!”
  易爾寬深思的道:“大司律,這亦可以解釋為單逆已有決心和我們周旋到底--不到塵埃落定的一天,他不做安頓之想!”
  環眼怒睜,卓敬火爆的道:“事實逼得他非下決心不可,姓單的何嘗不明白,即使他有意委屈求全,我們也斷不罷休!”
  雙眉軒昂,申無忌握緊拳頭道:“與其等單老二先動手,還不如我們搶在前面,抽冷子給他個下馬威再說!”
  金申無痕目注展若塵,道:“你的意思呢,若塵?”
  一直沒有表示過意見的展若塵,這時談淡的一笑,道:“樓主不是說過明晚行動麼?我認為這正是時候--我們不清楚對方的‘錦囊妙計’,同樣的,對方也不明白我們的‘神裡乾坤’,彼此都是硬碰硬撞,在形勢上,我們並不吃虧,倒是敵人擺在明處,先落了一截下風!”
  申無忌嘿嘿笑道:“不錯,敵明我暗,主動業已操在我手了,老弟的看法正是!”
  金申無痕道:“好,我們就準備明晚出擊!”
  展若塵道:“樓主,明晚出擊,務須謹慎!”
  金申無痕目光炯然的問:“你有什麼計劃嗎?”
  屜若塵嚴肅的道:“樓主,敵人虛實如何,我們並不清楚,若只以我們目前所知道的敵方實力來說,原可做一場硬戰,但萬一他們尚有奇兵未出,我們貿然地投入全部人手,很可能就會落入陷阱之中。依淺見,在全面衝突之前,不妨虛張聲勢,以及施人馬誘戰,或可藉以伏襲對方,或能視敵大小力量作主動進退,總之,我們雖說加添了不少助力,我仍以為前議之策最是適當--伏襲誘殺,各個擊破!”
  金申無痕果斷的道:“我們就這麼辦!”
  卓敬一伸大拇指,欽佩之色溢於言表:“展兄真是心思細密,計劃周祥,這樣一來,我們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果然強似硬撞愣衝,白跟他們玩命!”
  拱拱手,展若塵道:“淺薄得很,四當家謬譽了。”
  申無忌咧著嘴道:“我們展老弟不但忠義無雙,還是文武全才呢,老四,哪像你,不折不扣的老粗一個!”
  卓敬不以為意的笑道:“老粗不要緊,好歹能分清善惡正邪,明白什麼所該為,什麼不該為就成,千萬別像我們單二哥那樣,滿腦子花巧,一肚皮的鬼名堂,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那就不如粗點允當啦……”
  金申無痕道:“別扯閒話了,我們先商議正事,明晚行動的程式,人手的分組,任務的搭配,進退的路線等等都是要預做決定……”
  於是,各人更聚了攏些,而聲音卻低沉了,燈光映出那一堆聚集的人影,好碩大的一團,也是好密不可分的一團……
  在“金家樓”的西邊,十來里處,有一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丘陵地,地形崎嶇不平,更呈現著微微的傾斜,一條土路便開在丘陵地的邊沿,彎彎曲曲的延伸而去,土路的另一側,是一條半個的小河,再朝那一面,就是黑壓壓的松林子了;這裡的形勢相當猙惡,帶著一股子濃重的蕭煞與荒盪的意味,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地方叫“黑風口”。
  金申無痕選定了“黑風口”為首次開市的所在,她希望能在這裡痛殲敵逆--至少,也要給對方一個重重的教訓.一次狠狠的懲罰。
  要在頭一遭發難之際便全數消滅敵人,她也知道不大可能,因此原則上她仍然依照伏襲誘敵,各個擊破的決定,但她保留了全力進退,伺機應變的彈性,不論要耗多少功夫,經歷多少艱辛,她拿定主意,每一次的行動,都要使敵逆方面得到報應--慘重又血腥的報應!
  丘陵地區裡,以“火印星君”潘得壽為首,率領“雷”字級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花巾”趙崎、二把頭“鴛鴦腿”武升、四把頭“大紅纓”
  夏明,以及三十餘名手下隱伏布陣。小河另一邊的黑松林中,由“無情報”費雲指揮,帶同“二判官”易爾寬、“矮土地”翁有方,搭配以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慕、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金申氏族人。金申無痕自己及她的“飛龍十衛”--嚴格算起來,只剩下八衛了--則掩蔽在黑松林與丘陵地中間,土路轉角處的一塊高地上,以便於居中策應調度。
  原本跟隨著卓敬的,尚有百名個弟兄,因為都不屬於把頭級的身份,並無指定的避難處所,卓敬深恐帶著他們容易洩漏形跡,一時又不便安置,只有暫且將他們委託給一位朋友--一位開驢馬行的朋友照應,百多條大漢開銷極大,好在他這位朋友的驢馬行規模也大,增加個百來人,等於在生意上增添百來個幫手,閒不著那些伙計們也累不了這位老闆。
  如此一來,金申無痕可以運用的人手是少了很多,但用兵之道,在質並不在量,對於整個的實力上倒還沒有多大影響。展若塵和“金家樓”的四當家卓敬,以及卓敬的兩名近衛“黑虎”顏兆,“黃鷹”蘇傑等人,沒有參予“黑風口”的埋伏,他們乃是擔負更重要的任務去了--進行誘敵和試探對方虛實的任務,他們將要直入虎穴,如果可能的話,再把那群豺狼虎豹引入“黑風口”這個陷阱中來!
  夜色很深很濃,沒有星月,遠近的景物,全像浸進一團稠稠的黑墨中了。
  “金家樓”仍然樓閣比連,亭臺聳立,仍然是那一股壯闊的氣勢,只是卻顯得較之以前陰沉僵滯了,隱隱中透著殺機,無形裡.叫人感受到那種窒壓胸口的翳重……
  悄無聲息的潛近到“金家樓”左側的一道灰石矮堤之旁,四個人緊挨著蹲伏一起,卓敬伸出頭去向四周探視,黑暗中,時見人影閃動,有低促的叱問聲偶而響起,遠近寥落的燈光,亦經常映炫出那晃動於沉黝間的冷冷刃芒。
  壓著嗓門,卓敬低下頭來道:“敢情真個戒備森嚴,只道附近的明樁暗卡就在不少,展兄,你看怎麼辦?”
  展若塵輕輕的道:“我們不必過於忌諱什麼,四當家,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引他們伸頭出來,更將對方的實力估量明白,一把野火先燒起來,不怕他們不現形!”
  點點頭,卓敬道:“奶奶的,就是這麼說!”
  展若塵又道:“我們採取一明一暗,交錯出手的方式,也好彼此掩護,留個後步!”
  卓敬道:“好,就是這個法子,人手的分配也由你調度一下吧!”
  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展若塵毫不猶豫的道:“四當家的與顏兆顏兄是一組,我和蘇傑蘇兄搭檔,四當家認為如何?”
  卓敬乾脆的道:“全聽你的,我他娘是個粗漢,磨刀豁命自信不在人後,若是動腦筋,出點子,就不大爽光了,展兄你文武雙全,哪還錯得了?”
  展若塵低笑道:“四當家高抬……”
  卓敬緊了緊身上的傢伙,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我說展兄,往後你別張口四當家的長,閉口四當家的短,叫得我怪他娘彆扭,直接稱我老卓,或是卓老四都行,這樣還更透著熱絡點,至於顏兆蘇傑兩個小子,你更是衝著名姓吆喝就得,稱兄道弟的,豈不折煞這一雙混球?!”
  展若塵道:“展某人怎敢狂肆至此?”
  在展若塵肩頭上拍下拍,卓敬道:“不用客氣啦,咱們準備著動手吧!”
  展若塵道:“容我伏僭越,便先開彩了!”
  卓敬道:“展兄謹慎!”
  於是,展若塵的身形閃躍--有如一股無形的狂飆卷揚,只是那陣風勁甫起,前面五丈遠處,已“吭”“吭”連聲的翻倒了好幾個人!待到與展若塵搭配行動的“黃鷹”蘇傑匆匆跟上,又有三名敵方的守衛者被擺平,這三個都是從樹林的隱蔽處摔跌下來的。
  暗影裡,一個迷惑的聲音低促響起:“什麼人?”
  蘇傑猛一擰腰,冷電恢映,一柄寬刃飛刀擲出,那邊立時傳來一聲慘號,飛刀是射中了,不過這聲慘號也等於替敵方發出了警訊!另外一株大樹上,突然響起清銳的銅哨聲,左側的一片草叢裡,也躍出七八條大漢,他們一面揮刀圍撲,一面直著嗓門怪叫:“來人啊,有奸細混進來啦!”
  “就在石堤的這邊,快傳信號圈住!”
  “大夥並肩子上,別放走一個!”
  蘇傑冷冷一笑,反拋手,寬刃短刀從那棵大樹上釘下一個人來,但見那人手舞足蹈的朝下跌,含在嘴裡的哨子猶在拉著尖音不歇。
  在蘇傑飛刀取敵的同時,正在撲上來的七八名大漢驀然滾跌翻撲,於他們身體掉轉的須臾間隙中,可以看見卓敬那對兒臂般粗細的四尺“雕龍棍”在飛舞揮掣!
  一盞盞的燈籠,一只只的火把,十分迅速的燃亮起來,光華映著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往這邊奔掠,有的貼地衝來,有的兜風飛騰,刃芒閃爍,步履緊促,卻絲毫不見紊亂!
  烏油油透著暗藍色澤的純鋼“雕龍棍”在卓敬手上一掂,他嘿嘿笑道:“兔崽子們來得倒是挺快!”
  顏兆的“雙刃斧”當胸,一張黑臉上殺氣騰騰,顯然早已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了。
  凌空一條人影暴落,尚未沾地,一道森森寒光已直卷卓敬,卓敬腳步猝錯,人已繞了一個半弧,左手棍閃電般翻揮,“當”的一記,差點把那人的傢伙砸出了手!
  連搶帶撞,那人踉蹌出好幾步方才站穩,又驚又怒的急急反過身來--哈,原來竟是“一丈紅”莫奇!緊接著,又是三條人影翩然掠至--也都不是外人,他們乃是“沙坪七梟”
  中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以及老⼳錢烈!莫奇怒凸著一雙眼,氣衝牛鬥的吼:“大膽奸細,該死狂徒,你們可是瞎了眼,瘋了心,找碴找到這裡來了?這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這幾塊料撒野使橫?!”
  卓敬微昂著臉,傲凜凜的道:“這是什麼地方?嘿!真叫稀罕,老子在這地方呆了十來年,卻不知道你們這些王八兔子賊又是打哪個鱉洞裡鑽出來的,居然衝著老子發威賣狠,我看你們一個一個都是他娘的霉星當頭了!”
  兩只眼珠子更往外突出了,莫奇臉紅脖子粗的叫著:“好啊,原來竟是‘金家樓’的遺孽,那老虔婆的餘黨,釜底遊魂,漏網之魚,正好一併擒拿,斬草除根!”
  卓敬不屑的道:“你就省些力氣吧,老夫今晚上來,便正是要找你們這幹助紂為虐的幫兇一清前帳,不用吆喝,且把狗命給老子交出來!”
  “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冷冷的道:“敗兵之將,喪家之犬,尚敢在此大言不慚,看你兩人還能張狂到幾時!”
  此刻,周遭燈火閃耀,恍同白晝,兵刃閃閃生輝,大批人馬,早已裡三層外三層的,將卓敬與顏兆兩個密密圍在當中!
  卓敬宛若泰山不移,他大馬金刀的道:“一幹江湖敗類,武林宵小,竟也人模人樣的充起場面來了,什麼他娘的雞零狗碎,也配與我對仗?呸,我灑你們一頭一臉的騷尿!”
  婁奇手中的軟刃帶一揮,振吭吼叫:“少和這廝耗費脣舌,先擺平了才是正經!”
  謝功的“鴛鴦雙環”微微斜舉,狠厲的道:“不要一下子取他的命,叫他零碎罪受夠撐足再說--”
  “說”字也才只進出謝功的嘴唇,卓敬的雙棍暴起,隔著他還有六七步遠的那些包圍者,立時已腦漿濺飛的橫倒了三名!
  嘶叫著,莫奇甫一挺進,兜頭而來的雙棍已似泰山壓頂,他慌忙朝一側撲出,謝功雙環輝映,力迎卓敬!
  粗壯的身體猛衝向前,卓敬右手棍亡翻,力道萬鈞中,左手棍卻猝然波顫如浪,抖出千百棍影,那麼嚴密的封住了謝功四面!
  悄不吭聲,胡大賢飛躍而起,連人帶傢伙--兩條銀槍,怒矢般射向卓敬!
  晃閃的棍影猛的向上崩散,仿佛一梨杵棒炸飛,胡大賢拼命縮身弓背,險極躲開,謝功也狼狽不堪的滾地而出。
  現在,他們才真個嘗試到卓敬的厲害,仁兄弟二位,幾乎在甫一照面裡,便雙雙吃了大虧!
  卓敬如影隨形,雙棍呼風喚雨也似卷追,莫奇、謝功、胡大賢,再加上周遭的百餘名大漢幫場,依舊被逼得團團打轉,連招架之力都顯得極其勉強!
  “黑虎”顏兆單挑“沙坪七梟”的老⼳錢烈,兩個人卻是勢均力敵,彼此狠命的屠殺,看情形一半時還難分出勝負。
  隱在暗處的展若塵把全部情形都看在眼中,他不禁眉宇糾結,神色凝重,像是在憂慮著什麼……
  跟在展若塵身側的“黃鷹”蘇傑,卻是笑逐顏開,他低聲道:“展爺,我們四當家的絕學還沒用出來哩,業已把這幾個孫頭逼得團團亂轉,只要我們四當家一發狠,不出二十招,必定將他們通通收拾乾淨!”
  展若塵視線巡掃,沉沉的道:“情形不太好,蘇兄!”
  怔了怔,蘇兄不解的道:“整個局面已在四當家控制之下,展爺,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展若塵陰鬱的道:“對方老巢一向防守嚴密,在出現警兆之後,原該好手群集,力加圍截才是,眼下卻只有幾個二三流角色露面頂撐,其中必有詭計!”
  蘇傑聞言之下,不禁著急的道:“那--展爺,我們該怎麼辦?”
  展若塵道:“我判斷他們是在等待四當家的同夥--也就是我們顯身,然後再加以圍攻,或者逐漸增強對四當家的壓力迫使我們顯身;另有一個可能,他們說不定已將這附近地區整個暗中封鎖住了,打算一步步收緊包圍圈子抄出我們來,如此,我們便將失去主動的機會……”
  蘇傑忙道:“展爺,我們何不先下手殺他個天昏地暗?”
  搖搖頭,展若塵道:“不要急躁,以靜製動,且看對方耍什麼把戲,我們再適時應付,一旦時機成熟,我們估察敵人實力如何之後,決定突圍抑或引他們到‘黑風口’去!”
  蘇傑牽腸掛肚的道:“可別把四當家陷住了--”
  展若塵靜靜的道:“這將是我首先顧慮到的事!”
  鬥場中的熱鬧,忽然停止下來,卓敬與顏兆背靠背站在一起,莫奇、謝功,胡大賢、錢烈幾個卻正是喘粗氣,出現在他們身邊的,又多了三位幫手--展若塵全認得他們,卓敬仍是挺胸突肚,大刺刺的不當一回事:“娘的皮,可又來了好樣的啦,你們便放大方點,別這麼粘纏,有多少上得了臺盤的角色不妨一遭擺出來,看老子我能否通通收下!”
  左手裡裹著白布,右手豎執大蠟竿的莊昭,口裡在講話,眼睛卻朝四周搜視:“卓敬,你不必狂言誇口,今晚上你是來得去不得了,不但是你,你的兩個近衛,就連和你們一起來的展若塵也同樣脫身不掉!”
  面色一僵,卓敬立時火爆的道:“少他娘在那裡瞎吹胡擂,老子今晚上來的人可多了,你掂量一下能留得住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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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義無返顧

  一絲詭異的笑容浮現在莊昭的唇角,他不緊不慢的道:“你把你們的那點能耐估得太高了,否則,便是將我們這些人看得太過低能,卓敬,你怎麼沒想到我何以知道你就是卓敬?
  是前‘金家樓’的四頭目?”
  卓敬大笑道:“認得出我卓敬的人可是太多了,遼北千里的地盤,但凡在道上混過幾天的,有誰不曉得我卓老四?甚至連你們這幹叛逆奸黨之中,也大有我卓敬昔日的下屬在;這也稱得上是你們神機妙算成者未卜先知?”
  莊昭微微一笑,道:“就算如你所說吧,我們卻又如何知道前來騷擾的乃是哪幾個人?”
  心頭一跳,卓敬咆哮道:“你根本就不清楚我們有多少人來此,完全瞎猜胡扯,奶奶的,你是想唬你哪一個爹?!”
  莊昭安詳的道:“錯不了,你們一共只有四個人,你們的目的並不是想在這裡決一死戰,你們乃是打算試探我方實力強弱,然後再引誘我們到一個預先布妥的陷阱中去!”
  這一次,卓敬沉不住氣了,他吼叫著:“老子們要怎麼乾全憑老子們高興,在哪裡和你們這批狗操的野種豁上都是一樣,既來了就沒有往囫圇處想,是好是歹,叩起來看!”
  莊昭淡淡的道:“卓敬,俗話說得好,棋差一著,束手束腳,而今你們不但束手束腳,恐怕還要弄到滿盤皆輸,全軍盡沒的田地!”
  卓敬“呸”了一聲,大罵道:“放你娘的屁!”
  莊昭緩緩的道:“有關你們的計劃、行動,以及佈置調遣的過程,我們全都洞若觀火,瞭如指掌,因此我們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治于其,佈置了圈套外的圈套,陷阱中的陷阱,你們已是作繭自縛,插翅難逃了!”
  重重一哼,卓敬道:“真他娘說得煞有介事,活神活現,像你目睹耳聞一樣,你也未把你們的本領誇張得太玄啦!”
  莊昭不慍不火的道:“卓敬,是真是假,你自家心中有數,要不然,再過一會,你也就知道我所說的是否屬實了!”
  卓敬心裡早就在發毛,嘴上卻硬:“且看到時候是哪一邊鬼哭狼嚎,丟盔棄甲吧,若不殺得你們屍橫遍野,血染地赤,就顯不出‘金家樓’痛懲逆兇,重懲奸邪的手段!”
  瞇著一雙眼,莊昭道:“你真是粗莽得可笑,無知得可憐,卓敬,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業已自投羅網,身陷絕境?尚不自知大勢已去,後退無路,你以為你們還有希望,哪怕是一絲希望?!”
  卓敬厲烈的道:“少在那裡危言聳聽,虛張聲勢,只看眼前,你們便是在劫難逃!”
  莊昭帶著嘲笑的語氣道:“不知是誰個在劫難逃?卓敬,你該明白,我們用的法子和方法如出一轍,也是伏襲誘殺,各個擊破呀!”
  頓時全身冰涼,心腔子收緊,卓敬就像被人猛一悶棍打進了黑潭裡一樣,不但頭暈目眩,連呼吸都是那般窒迫了,他猶在咬著牙硬撐:“真正荒唐無稽,誰的戰法和你們相似?老實告訴你,我方大批人馬,早巳掩至附近,只待信號一發,便立時掩殺而至,要把你們刀刀誅盡,個個斬絕!”
  哧哧笑了起來,莊昭慢條斯理的道:“那麼,你就發出信號吧,我且等著你所謂的‘大批人馬’掩殺過來,也好拜領高招,求教一番!”
  窒了窒,卓敬手上的“雕龍棍”一橫,大吼道:“對付你們這兒個草包,犯不著如此勞師動眾,只我卓老四-人,也照樣叫你們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莊昭平靜得帶著一股陰沉的道:“不用再充下去了,卓敬,恐怕你的信號傳不到‘黑風口’吧?”
  猛的一震,卓敬面孔肌肉隨即扭曲,雙眼暴睜,挫牙如磨,他模樣猙獰殘怖無比的狂叫:
  “殺千刀的畜牲,是哪一個天打雷劈的孽種出賣了我們?!”
  莊昭漠然道:“到了時候,你自會知道,卓敬,我方先機已製,勝券在握,你們還不束手就縛,猶要做那困獸之鬥麼?”
  卓敬瞪眼如鈐,額頭青筋掙起,一張黑臉漲成了褚赤:“束手就擒?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你做得好夢;準備著墊背吧,就是我們幾個,也足夠攪你們一場血肉漫天!”
  莊昭搖搖頭道:“這樣毫無意義的蠻干,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豈非太過愚昧,太過不識時務!”
  雙棍交擊,火花四濺中其聲鏗鏘,卓敬石破天驚的道:“搏戰之前,何敢斷言鹿死誰手?
  先機已製,勝券在握,也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毫無足憑,未到最後結果分曉,孰勝孰敗擾在未定之天,我方上下一心,人人用命,你們就算事先得悉了一點什麼,亦不夠做為吃定的依恃!”
  莊昭神色凝重的道:“在這裡,我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端候列位投入,‘黑風口’那邊,我們也早就調遣了大批好手,眾多人馬,預備奇襲伏殺,我們所安排的實力絕對優於你們,強過你們;況且我們業已切實掌握敵情,明白你們的動態及打算,知己知彼,自古以來便是百戰不殆的,卓敬,你們不用奢望會有奇蹟出現了!”
  卓敬叫道:“老子不指望奇蹟,老子但憑這對五十斤重的‘雕龍棍’來裂骨碎頭,與爾等一決生死!”
  大蠟竿在手上微微轉動,莊昭沉沉的道:“真是執迷不悟……”
  卓敬火辣的道:“你他娘馬上就會知道,到底是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執迷不悟!”
  鐵槳驀飛,聶雙浪身形暴進,叱喝道:“先砸扁你這個大膽狂夫!”
  卓敬半步不退,雙棍猝翻,棍影連串排閃中,他大吼道:“去你娘的那條腿!”
  聶雙浪也真是聽話,在縱橫卷舞的強勁棍影裡,他急忙縮頭弓身,人已往後倒竄七步。
  於是,那條淡淡的白影自空斜落,一彈之下,又轉換了另一個怪異的角度掃擊過來--不同的攻擊,卻是在同一個時間完成!
  卓敬雙棍閃掣,分拒上下,那麼準又那麼快, “砰”
  “砰”兩響,便把莊昭的大蠟竿反截出去!
  “黑秀才”茅小川一向是抽冷子打暗算的行家,這一剎那,他悶不吭聲的由一側斜閃而上,兩點鋼刺就像毒蛇的一對眼睛,青森碧寒的扎向卓敬腰肋。
  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卓敬身形半回,左手棍橫、挑、崩、打,四個動作一氣呵成,一根鋼棍便仿佛陡然變為四根,又採取了四種不同的打法同時反襲,茅小川不敢硬接,雙腳交錯,滑溜溜的轉開!
  現在,莊昭、聶雙浪、莫奇、謝功等四個人又撲了上來,加上茅小川,是五對一之比,他們五個人以莊昭為主力,其他四人為輔,圍著卓敬狠攻猛打,總算暫時把場面穩定下來。
  “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錢烈兩個,便挑上了“黑虎”顏兆,三個人拼殺做一團,在這種情況下,對顏兆來說,卻未免吃重了……
  青瑩瑩的光,赤毒毒的火,映幻著冷森的刃芒,冰亮的鋒口,映幻著翻騰的人影,撲擊中的疊亂交舞的形像,隱隱裡,便泛著血腥,透著淒厲了。展若塵表情陰鬱,雙目冷凝,唇角在不住抽搐,他卻沒有任何舉動!
  伏在屜若塵一邊的“黃鷹”蘇傑可是憋不住了,他的一張黃臉越發黃得有如塗蠟,滿頭的冷汗,連嗓門都控制不住有些顫抖:“展爺……看樣我們是被人賣了,我們之中一定尚有對方的奸細潛伏著……”
  展若塵點點頭,沒有出聲。
  抹了把冷濕粘膩的汗水,蘇傑又吶吶的道:“我看,展爺,得想個什麼法子應付一下才行,光這麼呆著只怕不成,他們是早就做好圈套等著我們朝裡伸脖才對……”
  展若塵沉重的道:“先前我已察覺形勢不對,卻料不到竟已惡劣到這個地步,蘇兄,今晚上我們的行動只怕要遭到意外打擊!”
  蘇傑焦躁的道:“該怎麼辦呢?展爺,只是眼前,四當家他們業已身陷重圍,‘黑風口’那邊,恐怕也大有變化,我們得立時下定決心,採取行動,遲了一步,兩邊都要耽誤了……”
  展若塵鎮定逾恆的道:“你不用急,蘇兄,此情此景,最忌我們自己先亂了方寸,否則失措之下,更易為敵所乘,你且穩著,我自有計較!”
  在褲管上擦拭著手掌,蘇傑乾咽著唾沫道:“展爺,我認為該先支援四當家與老顏,然後大夥並肩子突圍,快馬加鞭趕回‘黑風口’去接應老夫人--”
  展若塵目光閃閃,寒凜凜的道:“敵逆方面早已得悉我們來潛襲的人數,甚至知道是哪幾個人,因此,他們必然已有妥善的安排,預伏下足堪抗衡更且壓制我們的力量;蘇兄,對方目前出現的人物,斷非全部,他們必然還有其他厲害角色隱蔽於側,專待我們露臉,便可群起而攻,分圈合堵!”
  震動了一下,蘇傑臉色越見灰黃:“那……展爺,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通通墜入敵方的陷坑中了?環環相套,愣是牽著我們的鼻子打轉?”
  展若塵陰晦的道:“一點不錯,兩軍交兵,那洩密漏底的一方,便往往是這樣的結果,處處受製,步步失著,被敵方操弄於股掌之上!”
  蘇傑一咬牙咯 一聲,痛恨道:“該死的奸細,無心無肝的畜牲,是誰虧待了他,薄待了他?竟做出這種滅絕天良,無情無義的事來?!我若找得出那個殺才,要不將他生生啖嚙,我他娘就不叫人生父母養的!”
  輕拍蘇傑肩頭,展若塵靜靜的道:“無須激動,蘇兄,天網恢恢,疏卻不漏,是誰出賣了我們,遲早也會知道,但這是以後的事,目前,我們該有個打算了!”
  蘇傑無所適從的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展爺,亮出相去十成十的會被對方圈住,又不能棄四當家他們於敵圍中而不顧,‘黑風口’老夫人那邊只怕警兆早現,也急須我們回去援手,這節骨眼上,實在叫人進退兩難……”
  展若塵道:“沒有什麼難的,蘇兄,一步接著一步,往前做也就是了!”
  蘇傑忙問:“想是展爺心中已有計較?”
  展若塵道:“無所謂計較,形勢相逼,非這樣幹不可,蘇兄,我們絕對不能就此退走,任令四當家他們陷入危難,我們必須會同一處,合力突圍!”
  蘇傑迷惘的道:“如果這樣做.豈不是自投羅網,正遂敵願,連我們也一起遭困了!”
  展若塵在黑暗中的雙目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照道理說,我們原該悄然退去,先向樓主示警或者支援,因為那邊是主力所在,重點投置,然而,我自愧不是一個理智重於情感,易衡急緩得失之人,我狠不下心去成全大我,犧牲小我!”
  蘇傑殷切的道:“展爺的意思是?”
  展若塵平淡的道:“即使冒著同遭兇厄之險,也要與四當家他們共生死,同進退;幸得破圍,立援樓主,不幸受難,好歹也落個仁盡義至,如有人罵我不識大體,亦只好認了……”
  蘇傑振奮中加上無限感激的道:“展爺,你老大義凜然,豪氣乾雲,我這裡就替四當家向你叩恩--”
  一伸手,展若塵道:“此時何時?你又令我怎堪承受?!”
  接著,他稍稍長身道:“你記住,蘇兄,我先往外撲,待我打出信號--也就是嘯吼一聲--你再跟著來,一前一後,也好有個接應!”
  怔了怔,蘇傑急道:“難道不是一起上?展爺,萬一你忘記發出信號呢?”
  展若塵微笑道:“我不會忘的,設若在我動手之後的盞茶時分裡,尚未發出要你連攻的信號,你就馬上離開,要十分迅速,十分謹慎的馬上離開!”
  蘇傑爭論著道:“展爺,我不能就這麼走,這,這簡直是耍狗熊,扮孬種嘛,展爺你要的仁盡義至,我比不上展爺你,但最少這張臉還得留著,一口氣尚得存在,你們個個豁死拼命,我若安安穩穩的回去了,卻拿什麼去見人?”
  展若塵溫和的道:“你誤解我的意思了,蘇兄,我暫且不要你現身,並沒有絲毫輕看之心,我主要是藉此片刻,衡度敵方實力的深淺……如果加上你的幫助,我們能有轉機,屆時自會召你支援,設若多一個你也同樣無補於大勢,又何必非要你墊底不可?蘇兄,你我皆不畏虎,卻須死得有價值!”
  蘇傑惶恐的道:“展爺,我寧肯陪你們一起上路,也不願腳底下抹油開溜,不管有多大個道理在,叫我自家抽身,我是決汁辦不到!”
  嘆了口氣,展若塵道:“便是要你退走,也不是叫你苟安偷生,乃是希望你即時前往‘黑風口’向樓主他們傳警,或是加入那一邊的拼戰,蘇兄,現在你可明白了!”
  勉強的點點頭,蘇傑道:“展爺堅持如此,我也只好遵諭行事了。”
  展若塵道:“此刻還不一定要蘇兄離去,且待此時,聽我信號行動!”
  舐舐嘴唇,蘇傑澀澀的道:“展爺,一盞茶的時光,可是快得很吶。”
  笑了笑,展若塵道:“我明白!”
  “白”字還只剛在蘇傑耳邊繚繞,展若塵的身形已衝上樹頂,在枝葉的震響顫晃中,他已有如一頭鷹隼般撲向外面的戰圈!
  兜著風聲的是衣袂,是身體破空的氣流波動,他來得是那樣快,當第一個敵人的視線觸及了他,圍著卓敬的五名高手已有四個被莫名其妙的逼退……
  只有“指西竿”莊昭封住他的頭一波攻勢!
  滿頭大汗的卓敬,一看到展若塵現身來援,不但沒有半點興奮振發之色,反而又是懊惱,又是驚急的大吼:“展兄,你,你還卷進來做什?”
  倏然閃過莊昭的六次反擊,展若塵平靜的道:“我們原是一檔的,四當家!”
  豁力拒抗著重新捲上來的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謝功四個,卓敬的雙棍揮舞如風旋雨驟,他惱恨得一張腔都脹成紫紅:“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了,你卻還顧著這點不值一顧的義氣?該以大局為重呀,展兄!”
  “我不能拋下你們,四當家!”
  額頭上浮凸著青筋,雙目圓睜透赤,卓敬一輪猛打快攻又逼得他的四名對手雞飛狗跳,縱橫掃撲中,他暴烈的叫:“這是個圈套,是個陷坑,展兄,你莫非還不知道?他們早就等著我們朝裡跳啦,你這一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大夥全栽做一堆“”
  展若塵刀彈刃閃,硬是不讓竿長勢猛的莊昭逼退一步,目光冷凜得宛如兩抹寒電,他堅毅的道:“便是栽做一堆我也心安,何況還不見得就是這麼個下場!”
  卓敬大吼:“對方早就伏下人手端等著安放我們啦!”
  森森的青輝反映著饜若塵同樣泛青的面容,他冷硬的道:“也要看那些角色有沒有安排我們的能耐,四當家,你我全不是叫人唬著混出來的,命便現成擺著,看他們誰拿得去!”
  卓敬雙棍揮展,硬生生砸出莫奇的軟鋼帶以及茅小川的點鋼刺,他咕噥著道:“話這樣說是不錯,問題是你大可不必愣闖進來替我兩個墊底……”
  展若塵的那抹笑意十分陰沉,他道:“業已是闖進來了,四當家!”
  大蠟竿挑彈抖掃,勁風卷盪,莊昭穩練如恆:“展若塵,你還有一個人呢?怎不一起出來湊合著熱鬧熱鬧!”
  展若塵一面拆拒,邊閒閒的道:“真想一網打盡麼?”
  莊昭的蠟竿斜揮橫挑,不只是一條孤伶伶的竿影,更像是揮展著一面大旗……一面白色的,用光與影連貫凝結的大旗;他微笑著道:“從開始,列位已注定是這樣的結局了--全軍覆滅的結局!”
  展若塵身形翻騰,低促的向卓敬招呼:“四當家,不必纏戰,我們朝外衝---”
  卓敬輕輕點頭:“帶刀逛窯子,豁起來看!”
  大蠟竿又如一條怪蛇般顫抖著,扭動著,挾著強猛的勁力罩到,展若塵卻猝然怒也似的向一側竄出,幾乎在同一時間,漫天的冷芒晶雨,便如此凌厲又密集的噴向正在合攻顏兆的那兩位,“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及錢烈!
  尖銳的綻帛之聲是由刃鋒割裂空氣所引起的,然而這樣淒厲的聲響卻不只是刺激著人們的耳膜而已,它像一只無形的魔手在攫扯著人心,在撥動著人的神魂,那一蓬炫目的光,一把耀眼的亮,透著寒森,泛著冷峭,就在突現的一剎那間便詛咒似的灑落!
  “沙坪七梟”的這兩位朋友,當他們駭然驚覺他們已經遭受到來自對手以外的攻擊時,這攻擊早就鑄成了不移的事實,胡大賢的一對銀槍急速飛舞,人卻往斜刺裡拼命奔躍,口中怪叫:“老六快躲……”
  錢烈手上的那雙短劍甫始與顏兆的傢伙對擊,不等他的兄弟提出警告,他已在雙劍回盪下撲地翻滾。
  芒雨炫灑於瞬息,任是胡大賢和錢烈兩個逃得夠快,也各在肩背處掛了好幾道彩,而顏兆卻已脫出戰圈,迅速往外衝撲。
  雙劍猛揮,錢烈狂吼道:“甕中之鱉,朝哪裡逃?!”
  由一側斜截過去,胡大賢也在怒喝:“堵住他,快堵住他--”
  展若塵的一輪刀芒解脫了顏兆之圍,大旋身,暴磕隨後揮來的大蠟竿,卓敬的一對鋼棍子也突破了其他四名敵人的陣勢,騰起空中:“展兄,撤!”
  三個人幾乎並肩相連,有若三頭出柙之虎般衝至週邊的敵陣,圍立於四周的那些漢子們叱喝連聲,刀槍並舉,還真個是硬攔硬阻,卓敬棍飛如杵,“嗖”“嗖”“嗖”便砸翻了七八個,展若塵的“霜月刀”伸縮閃掣,一十二位兄的胸比賽般噴濺著血箭,鬼哭狼嚎的滾跌了一地!
  顏兆不甘落後,他斜躍翻騰,雙刃斧起落劈斬,三條漢子打著旋轉往外倒,顏兆猛一長身,反手斧,又磕飛了一柄朴刀,他的雙腿連彈,眼看著又一個敵人四仰八叉的翻僕,這剎那間,顏兆的豪情頓熾,雄心大發,他差點就不想撤身了!
  展若塵目光回掃,低叱道:“顏兄快走,不可戀戰!”
  答應一聲,顏兆緊跟著向展若塵這邊靠近,但是,卻在僅僅距離數步之縫的位置,一條身影自人叢中切出,驀地截住了他!
  “該死的東西!”
  大罵一聲,顏兆的雙叉斧橫砍上削,同時飛起一腳,蹴向那人小腹--在顏兆的想法裡,這個膽上生毛的小角色十足十是死定了!然而,顏兆錯了,只在須臾間他便知道錯了,省悟甚至是在那陣驟然的痛苦之後--對方左手暴翻,已奪了他的兵器更劈斷了他踢出的足踝,當顏兆還來不及收身換式,那人的右手已將他震兜上半空!
  猩赤的鮮血隨著胸骨的碎裂被擠出了口腔,顏兆壓制不住那一聲帶著呼吸的悶嗥,他只覺得天地是一片黑,而他卻是那般無助的向黑暗中墜落。
  這猝生之變,連展若塵也大吃一驚,他正待撲回施援,圍在周遭的人群裡,有-個脫帛而出,黃爍爍的一抹金光,罩頂流射,而另一陣強烈的勁道,亦由下向上,反卷過來!
  “霜月刀”凝成半弧,飆然朝四邊擴展,寒氣森森,有如半圈濛濛的煙霧漾聚,襲來的敵勢,在一剎裡已被生生逼出!
  丈許外,卓敬已陷入對方的挾擊之中,一條雙頭帶鉤的巨號鐵扁擔,兩付盾刀合纏著他,頓時將他直前無阻的銳勢挫住了!
  展若塵很快便明白了敵人的詭計,這卻是一條多麼歹毒陰狠的詭計--他們安排的好手,並非頂伏在別處,而是早就雜在人群中了,這些人不但參於實際的包圍行動,從頭至尾便守緊了現場,更且能在混亂裡奇襲,乘對方不備之際暗算,準會料到在一幹身手平凡的小角色當中,竟有突如其來的硬把子?!
  卓敬正在氣衝牛鬥的大吼:“我們又上當了,展兄,那些天殺的野種,居然就夾雜在眼前他們的爪牙群中!”
  展若塵雙目閃動,冷澈陰寒,他的“霜月刀”吐射著瑩瑩的青焰,舒卷隱現於不可言喻的快速裡:“看他們還有什麼把戲耍,四當家,我們穩著就是!”
  一個粗濁又沙啞,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腔調,那麼沉緩又懾人心魄的響了起來:“正面豁命的朝前圈,搖旗吶喊的往後靠,別雜在一起礙事!”
  猛退六步,展若塵目注那說話的人,一點不錯,正是尤奴奴,“掃天星”尤奴奴!
  這時,卓敬也迅速移了過來,與展若塵並立一處,攻擊者更沒有緊緊追逼,他們在匆忙調換著位置,搶布著陣勢,人影晃動間,卻有著恁般驚懍又冷酷的氣息,恁般透著濃重血腥的氣息……
  壓著嗓門,卓敬語聲翳重:“情況不大好,展兄,我看今晚上怕要弄得下不了臺……”
  展若塵平板的道:“走一步算一步,盡力而為吧,栽了是他們的,不栽是我們的,沒到最後關頭,誰也拿不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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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仇勝於血

  赤紅中跳竄著青綠的火苗子,便在不時爆起的“劈啪”聲響裡映照著中間這塊空地,火把圍成一個大圓,圍著展若塵與卓敬,也圍住了尤奴奴、唐丹、谷浩然、寶心泉、蘇長福、蘇長貴,更圍住了莊昭、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沙坪七梟”兄弟三個。
  尤奴奴的形狀十分慘澹,然而,卻是那種怨毒的慘澹.仇恨的慘澹,憤怒的慘澹;這些日子來,她顯然憔悴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高大的軀體似乎微見佝僂,原本光滑的皮膚也粗糙了許多,她那張又黑又大的臉孔上,以前是找不著皺紋的,現在卻有了褶痕交疊的陰影,雙頰也有些鬆弛的往下垂掛,瞎了的一只眼上貼著一塊紅心膏藥,沒瞎的那只眼透著赤漓漓的血光--
  仿佛一頭垂死的母獸在瞪視著傷害它的仇敵那樣的形色,似已蘊聚了天地間全部的仇恨於一瞳之中。
  虛飄飄晃著一只左袖的“雙絕劍”唐丹,這“雙絕”是再也“雙”不起來了,他手拄那柄泛著黃澄澄光華的長劍,嗔目切齒,面孔扭曲,那模樣恨不能將展若塵生啖下去!
  在片刻的僵寂之後,尤奴奴邁著大步踏上前來,面對著展若塵,她站住了,獨目中宛如噴著一團火,一團惡毒的火:“你終於又和我碰上了,展若塵,這段日子來,我幾乎是急瘋了心的等待著這一天,我也思忖過千百次--我該如何來整治你!”
  展若塵冷漠的道:“隨你如何整治我都行,但首先你要解決一個問題,你能把我擺佈得這般熨貼麼?”
  尤奴奴緩緩的道:“這一次,你不會再有上一遭的好運道了,展若塵,僥倖是不能過份奢求的!”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要你一只眼的人該不是迷信僥倖之輩,尤奴奴,並非每一個有好運道的人都能取你一隻眼睛!”
  深深吸了口氣,尤奴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我對你有什麼打算嗎?”
  展若塵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明白你的打算乃是異常刻毒又殘酷的!”
  尤奴奴痛啞的道:“首先,我不會讓你死,展若塵,我會叫你體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將令你渴盼死亡猶不可得,你會發覺,連冀求生命的終結竟都是那般的艱難!”
  展若塵平靜的道:“你很武斷,尤奴奴,奈何我們之間的糾葛卻不是僅憑你的武斷便可決定了事!”
  獨目中掠過一抹痙攣,尤奴奴沙啞的道:“我的一只眼,展若塵,不只是這只眼的損失而已,我大半生的威信,大半生的尊嚴,大半生的聲名,便會隨著瞎只眼叫你挑到地下了,你是個理該凌遲寸磔的畜牲,是個卑鄙陰毒的蠢賊,展若塵,我會不顧一切後果的來報復你,有生之日,再沒有比湔雪此恨更重要的事了!”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非常了解,尤奴奴,因此你也必須了解,我將傾力自衛,而自衛的延伸,恐怕就免不了對我的敵對者造成傷害!”
  喉嚨裡響起一陣獸性的悶嗥,尤奴奴陰毒的道:“你就竭力而為吧,否則,你這一輩子就再沒有自衛的機會與能耐了……”
  打量著尤奴奴,卓敬突然厲烈的道:“姓尤的老婆子,方才可是你暗算了我那手下?”
  尤奴奴冷森森的道:“對付那種半調子貨,我尤大奶奶還用得著‘暗算’?明槍對仗,猶如宰狗,下一頭,就是你這畜牲了!”
  勃然大怒,卓敬吼道:“老妖怪,老娼婦,我若不拿你一條命墊我手下的棺材,我就算是眾人生養的!”
  不屑的一揚臉,尤奴奴道:“卓敬,你好歹省點力氣吧,你們居然還打算有口棺材,全屍入上?呸.夢也不要夢,你和展若塵,全是分剜碎削的命,不過只是分個遲早而已!”
  卓敬嗔目如鈴,粗暴的叫:“你試試看,老婆子,試試我們誰先送誰上路?展若塵能剜你一只眼,我姓卓的莫非就剜不掉你另一只?”
  大叫一聲,尤奴奴形色惡至圾的尖吼:“我‘掃天星’尤奴奴只是一個白痴,一個瘋顴,一個殘廢的驢心肺,你且等著,我這一只眼,便要你和展若塵的兩只招子賠補!”
  卓敬反頂上來,哇哇怪吼:“你要我們兩只招子!行,只要你有本事拿得去,別說四只眼珠,我們兩條命也一齊奉送,尤奴奴,你倒是上來伸伸手呀!”
  尤奴奴忽然又磔磔笑了,她環視周遭,高聲的道:“我告訴你們,今晚上大夥全得給我發死力擺平這兩個雜種,要是走掉任何一個,我不剝你們的皮就不姓尤!”
  乾咳一聲,唐丹接口道:“前輩放心,別說有單當家的諭令,前輩你的交待,光衝著我這條左臂,也得死活豁上這一遭!”
  “鐵鉤扁擔”寶心泉跟著道:“唐者弟說得是,我們連肉帶骨,叫這幹殺胚片掉了不少,舊恨未消,新仇又起,如何能讓人消咽?今晚不滅此兇頑,更待何時?!”
  尤奴奴火辣的道:“話已擺明暸,對仗的辰光就記著往上挺,哪一個敢退半步,莫怪我尤大奶奶手下無情,立斬陣前!”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大聲道:“前輩你寬心吧,血債血償,我們之中,任是何人也與他兩個結有深仇,便是前輩不說,也沒有那甘心朝後讓的,有前輩助陣,誰不想藉此良機一洩鬱恨,湔雪前恥!”
  尤奴奴厲聲道:“給我朝死處幹,絕處宰,留下展若塵的活口,那卓敬先卸成八塊,再拋到荒野餵狗!”
  “呸”了一聲,卓敬惡狠狠的道:“別在那裡窮他娘的吆喝,唬得住你那個親爹爹活神活現,就像你們吃定了一樣,老**,有種就上,淨練嘴皮子只落個白搭加丟人!”
  尤奴奴目注卓敬,凶悍的道:“今晚上第一個就是你,卓敬,你滿臉死氣,時辰就要到了!”
  狂笑一聲,卓敬道:“卻得勞你這老娼婦來送終,否則我又怎生捨得上道!”
  一側,唐丹望著天色道:“前輩,差不多了,現在動手,正好與‘黑風口’那邊的行動配合得上……”
  展若塵輕扯身邊的卓敬,悄聲道:“四當家,記住不可戀戰,不能纏鬥,時機一到,該走即走,千萬別叫意氣或怒氣蒙蔽了心智.那就大大的失策了!”
  卓敬微微頷首,低促的道:“我省得,大局為重,我是故意嚷嚷,且將他們的三昧真火激起再說!”
  展若塵審慎的道:“只要你沉得住氣就行,四當家,莫忘了樓主那邊更需要我們!”
  “雕龍棍”交叉身前,卓敬道:“我心裡有數--”
  雙眼中閃起一抹赤毒毒的光芒,他又咬著牙道:“那老婆子,尤奴奴,卻不能就這麼容易輕放過她,顏兆跟了我十二年,是我貼身的人,十二年來,便無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一條命送在那老婆子手上,我說什麼也得替顏兆收回點本鈿來,否則,顏兆不瞑目,我更是五內難安!”
  展若塵靜靜的道:“是你說的,四當家,大局為重。”
  卓敬道:“幹起來再看吧!”
  此刻,尤奴奴又是雙臂環胸,昂然卓立如山,她重重的道:“是時候了,並肩子抄上!”
  “雙絕劍”唐凡首先動作,他那僅存一口的金劍平伸上揚,朵朵金燦燦的劍花散發翩舞,劍刃卻“嗡”然一顫,居中直刺展若塵!
  展若塵沒有移動分毫,一邊,卓敬的右手棍,“呼”聲橫砸,“當”的一記便將唐丹的金劍震斜三尺! 於是,“黑秀才”茅小川一閃而上,點鋼刺穿縮吞吐。急罩卓敬,莫奇、聶雙浪、謝功、胡大賢、錢烈五人也齊擁而至!
  尤奴奴當然是選定了展若塵為她撲擊的目標,她甫一出手,展若塵立時發覺這個女魔頭又變了花樣,她改執著另一種兵刃,一種簡單的,卻極其有效的兵刃--六尺爛銀長矛!
  矛尖微點,一蓬星芒便兜頭卷來,展若塵初初接手,即已感到尤奴奴,在這桿傢伙的修為上深具功力,斷不比她在別種武器上的造詣稍淺!
  略略晃移,“霜月刀”流掣反拒,光華交映中,尤奴奴大叫:“姓展的,我要一丁一點的挑你的肉,剜出你的五臟六腑!”
  展若塵倏忽遊掠,刀揮如電,他冷冷的道:“放手過來,不必客氣!”
  長矛縱橫招架,尤奴奴又尖叱:“谷浩然、寶心泉、蘇家兄弟,你們還不上來,猶在那裡看什麼熱鬧!”
  連串彈翻中,展若塵刀芒迴旋,破氣成嘯,他鄙夷的道:“真是什麼都不要了,尤奴奴,包括你的人格尊嚴!”
  尤奴奴雙手握矛,點、戳、挑、打,銀光賽雪,卷舞揚飛:“只要將你擺平,姓展的,我一切手段在所不顧!”
  “落鷹掌”谷浩然身形驟動,掌勢削厲的湧襲激盪,而“毒昆仲”兄弟蘇長福、蘇長貴更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子,兩人的皮質與砍刀滾地滾閃,悍不畏死的朝中宮硬逼!
  人高馬大的寶心泉亦不甘落敗,巨長的鐵鉤扁擔猛揮狠打,挾著萬鈞之力攻向展若塵,一剎間,便已是五對-的局面,尚且是如此五個拔尖的好手!
  展若塵的壓力非常沉重,沉重到他已難以負荷,最令他受到威脅的,自然是尤奴奴;但是,谷浩然的強勁掌功,寶心泉的潑風扁擔,加上蘇家兄弟的狠不要命,匯集起來,亦是一股窒人的重迫!他明白,事情是不會有個較佳的結局了,形勢的艱險兇危如此,甚至想落個全身而退都有困難,在恁般的如虎亂陣中,在恁般鐵鑄的深仇大恨裡,除了豁死一拼,沒有第二種方法,他只希望能夠拼出一條活命去,而這條命將帶著多大的殘缺,則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了……
  另一邊,卓敬的處境亦不比展若塵好上多少,圍攻他的八個人,也都是功夫頗為精湛的角色,這乾人以一對一,甚且以二對一,就算來上一半吧,亦不足為慮,但八個一齊上,卓敬就極感吃力了,一粒沙的加重便足以壓沉一條船,武功之道,高手相搏理亦近似,這並非一加一合為二的數術之果。
  火把的苗焰在伸縮晃動,映亮的不只是刃鋒的寒芒,不只是人影的躍騰,更映炫得展若塵的面龐透青,卓敬的大汗滿頭!
  對卓敬形成最大牽扯的,乃是莊昭與唐丹兩個,休看他們一個失掉左臂,一個缺了五指,招出易式之間,依然變化莫測,機數蘊含,其他六位亦非庸手,在同心連意,一力製敵的默契下,卓敬的樂子可就大了!
  長矛仿佛一條隨時可以變形的怪蛇,它在抖直中舒卷,扭曲裡迴轉,它時而矯伸昂揚,時而盤旋繞折,光與影,風與力滲和著,長矛不似一桿長矛,更像一只巫女手中的鷹棒了!
  遊掠如飛的尤奴奴粗厲的叫著:“你還不認命嗎?展若塵,今晚上你以為尚有任何生出的希望?!”
  展若塵身法快極的穿走於劍隙矛縫的一發間,他凜烈的道:“待我死透以後,即是認命之時,尤奴奴,眼前還言之過早!”
  銀矛急刺,尤奴奴怪笑:“別想得美,哪有這麼輕易便叫你死透的好事?”
  鐵鉤扁擔潑風似的揮舞摸打著,寶心泉扯緊面頰上那塊醜惡的,紫紅色的長疤怒吼:
  “你生受著吧,姓展的王八羔子,若不將你零碎卸了,就算我們是吃糟糠長大的!”
  “霜月刀”倏而暴出,“咚”“咚”點開了蘇家兄弟的赤褐皮膚,展若塵就勢斜翻,六十九刀幻成一蓬光雨,又逼退了谷浩然!
  “找也不會只找我一個,你們必然明白這乃是無可變異的事實!”
  鐵鉤扁擔挾在矛影中同舞,寶心泉直著喉嚨咆哮:“黃口小子,張狂匹夫,眼看一個坑就擺在你面前,猶在那裡不知死活,胡吹誹謗,且看老夫我如何整治你!”
  尤奴奴加緊攻勢,狼梟般怖厲的大笑:“我要生啖了你,展若塵,我要割下你的頭顱懸於門楣,醃你的軀體於罐缸,剜你的心肝祭奠在我師弟墳前,展若塵,我要分剜你啊……”
  展若塵神色冷硬陰沉,如同他的“霜月刀”一般,除了鋒利狠酷,毫無七情六欲上的任何反應!
  寶心泉大吼:“好雜碎,看你還能咬牙撐到幾時!”
  旁側,卓敬雙棍風車也似掄轉,他氣衝牛鬥的叫著:“展兄,可不能白搭上,好歹也得連本帶利撈個滿盆滿罐!”
  刀走弧環,晶電流燦,展若塵冷沉的道:“他們佔不了便宜,四當家!”
  卓敬左右雙棍同時截開六件兵器,騰掠中跟著叱喝:“該豁上了,展兄!”
  昂烈的叫聲激揚在寒凜的空氣中,“毒昆仲”的老大蘇長福倏往上挺,大砍刀暴劈展若塵腰肋,刀背飛翻,硬砸向展若塵胸膛!是的,展若塵明白,該豁上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個人,對“黑風口”那邊“金家樓”的所屬而言,都是一樁大不利的事。
  伸臂亮出了他的“霜月刀”,刀刃的現露與他身體的旋轉同時展開,巨大的螺影圈著他的軀幹,濛濛的青白寒氣滲著冷焰似的芒彩,又形如宅塔聳立,鋒利的刀形虛幻與實質互映,陡然向四面八方衝射、流掣、彈飛。
  又是“刃疊浮屠”。
  一聲長嚎,蘇長福的身子突然散開--每一塊肉,每一股血,都是向周遭撕裂拋灑,似是驟而捲入一個碩大滾動的刀輪之中,也像是被千百個快刀在同一時間斬剁支解,一個活生生的大人,便在剎那裡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犀利又在快速運旋的刀鋒,遭至切肉豁骨的阻礙時,它的連貫總會多少緩慢一些,尤奴奴早就在等候著這個機會了,在同一陣線的立場來說,這雖是個殘忍的,以他人生命為手段的機會,但對尤奴奴,而……
  卻是一個極其難得義渴望已久的機會。
  尤奴奴早已表示過,她將不計一切方式來報復展若塵,現下,她已首次證明了她的決心--長矛飛插於地,尤奴奴便以長矛的矛桿為軸心,整個身體猝然掄旋,快得不及人們瞬目的一剎,展若塵“吭”的一聲走出五步,尤奴奴身形閃晃,矛尖彈起,暴挑展若塵雙眉額間!
  憋著一口翻騰的血氣,展若塵的“霜月刀”映過一抹流光,橫削斜射,“嗆”聲火花四濺,硬生生的磕開了尤奴奴這一槍,而蘇長貴已雙目血紅,連人帶刀撞了過來!
  沒有躲讓,展若塵“砰”的碰上了皮膚,整個身體倒翻--倒翻的須爽,避開了蘇長貴砍刀的揮劈,他的“霜月刀”便也在猝閃之下,七次進出于于蘇長的後背!
  赤漓漓的鮮血,幻化做各種不同的,凝現於俄頃的可怖影象,當蘇長貴尖嗥著凸瞪著眼珠往前僕跌,寶心泉的鐵扁擔-端已驀地鉤進了展若塵後頸下的肩肉,更將展若塵凌空挑起!
  於是,“落鷹掌”谷浩然獰笑著搶進,掌起如飆。猛力劈擊向展若塵!
  “霜月刀”的焰彩突現.那麼寒森又那麼凌厲的反刺谷浩然,谷浩然揮掌暴移--不幸的是,在他移動過去的位置,卻已有另一抹鋒刃在凝形等候,刀口上所指的角度,所拿捏的關節,真是準確又美妙之極!
  谷浩然的掌勁首先震斷了展若塵三根肋骨,逼出了展若塵的滿口鮮血,他尚來不及有興奮的反應,冰硬的“霜月刀”業已透過他的胸嘰,插入他的心臟!
  最後的思想鑄在-點……谷浩然迷惘於那兩柄“霜月刀”的同時出現,他到死也不明白,展若塵何以會有兩把刀?
  不錯,這便是那招失傳的古刀法“幻生兩魄”了,超越時空與炫惑視覺的反應,便是這招刀法的精髓所在,還有什麼藝業之虛實互合更為詭奇的呢!
  摀著胸口往後翻跌,谷浩然那淒厲的喊叫才只顫震於歪扯的唇邊,尤奴奴已經鬼魅也似掠至斜側。她的獨目中流露著瘋狂的,暴戾的,滿足的光焰,銀牙宛似長虹貫日,宛似要追回過往千百年逝去的時間,猝射展若塵心窩!
  尚在扁擔鐵鉤上懸盪的展若塵,刀刃倏現,只是那麼一現,尤奴奴的矛尖“當”的一記便歪到一邊,寶心泉吐氣開聲,振臂抖畹,意圖將展若塵拋上半空--彎曲的鐵鉤絞裂了展若塵肩背上的肌肉,形成血糊糊的一團爛碎窟窿。但是,展若塵卻並沒有如寶心泉的想像拋空而起,他竟然隕石也般往下墜落……順著鐵扁擔的斜舉之勢落下,那麼涼得透心的刀鋒,便一下子插進寶心泉的小腹,更在上豁之下將寶心泉殺豬似的開了腔!
  暗影中,銀虹一道,驀如流光的曳尾旋飛,它是橫著旋飛,更似彈蹦,快得無可比擬,有如杵棒,“ 嚓”一聲擊斷了展若塵的左腿脛骨!
  是尤奴奴,她把她的銀矛當著彎弓彈出,又準又狠,有著人類身手不能相較更且飛快的速度!
  展若塵打橫摔出,尤奴奴的狂笑聲起如鬼嘯,而展若塵身子尚未沾地,同一道碎銀也似流光的曳尾旋飛.仿佛是彎弓般彈出,只是,這一次乃是朝著尤奴奴的方向彈了過來!
  “ 嚓”一聲,尤奴奴的狂笑立即變做了尖長,她往上一跳,又重重跌落,那桿業已扭曲得不成原形的銀矛,生生砸斷了她的右腿,也是脛骨!曲矛彈飛,果然有著人類身手所不及的速度!
  另一個戰圈裡的卓敬,也在展若塵灑血搏命的過程中付出,以及收回了代價--在他嘶吼著通知展若塵決一死戰之後,“沙坪七梟”的老⼳錢烈首先被他擊脫了雙劍,砸了個腦槳進濺,當他于雷起電掣的接續猛撲下又棍斃胡大賢,唐丹的金劍便已劃開,他斜胸一道半尺長的血槽!
  展若塵踣地滾落,卓敬看得分明,他大吼著奮力震開莊昭的大蠟竿,飛蹴唐丹及茅小川退逼的剎那,人已衝到了展若塵身邊!
  獨腳一挺,展若塵站了起來,滿頭大汗的卓敬揮棍相護,嗔目大叫:“我們走!”
  大蠟竿便在這時橫掃而來,卓敬雙棍暴翻,硬拒敵勢,“一丈紅”莫奇的軟鋼竿匹練般卷射,被展若塵快似石火的一刀激盪開去,茅小川猝進急退,他的點鋼刺已在卓敬小腿肚上開了口子!兩個人才往外搶出幾步,發了狂似的“沙坪七梟”之首謝功已不要命的橫身硬截,“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也自一側夾襲,緊跟著,莫奇、莊昭、唐丹、茅小川又圍攻過來!
  坐在地下的尤奴奴,努力掙扎著要站起來,她原先受傷的一只眼裡滲淌著津津血水,染赤了那帖紅心膏藥,透濕了那帖紅心膏藥,她五官歪扭,嘴角沾著白沫,嘶啞又淒厲的嘯吼著:“堵下他們,攔住他們,要是跑掉個,我便要你們抵數,給我殺,給我報狠的宰殺啊……”
  血跡斑斑,呼吸急促的卓敬棍揮身旋,左衛右突,竭力反拒敵人的猛撲狠攻,他氣湧如山的叫著:“你在嚎你娘的什麼喪?尤奴奴,你想先噎死你自己撿個現成便宜?別做這等好夢,老子若不親手刺你,決不罷休!”
  雙手連連拍地,尤奴奴獨目凸出眼眶,宛欲吃人般的向前抓爬:“加勁給我殺,豁命替我宰……斷不能叫他們脫身,我磨尖了矛等著吃他們的肉,張大了嘴候著吸他們的血……”
  展若塵手臂閃動,刀芒掣掠翻舞,仍是那麼準確犀利,於瞬息擊砸敵刃,且在間隙裡化解敵招,然而,他的一張臉龐,卻已因為過度的痛苦泛現了灰白!
  卓敬回繞遊走,棍飛棍掃,仿若杵連柵排,他喘息著道:“展兄,你還挺得住麼?”
  一刀砍歪了莫奇的軟鋼刃帶,展若塵低啞的道:“挺得住……”
  並肩與展若塵再進數步,卓敬恨聲道:“這幹龜孫王八蛋好像個個豬八戒吃秤鉈--鐵了心啦,半步不退,死朝上衝,模樣可是透著非戰下我們不甘休的味道!”
  展若塵連連閃過莊昭與唐丹的襲擊,沙啞的道:“如不了他們的願,四當家!”
  咬咬牙,卓敬猛力運展雙棍,昂烈的道:“看情形,我們還得再度冒死一衝!”
  臉上的肌肉因為過激的運動牽扯著傷口,一下一下痙攣得厲害,展若塵吸著氣道:“要在尤奴奴緩過勁來之前……”
  缺著兩耳,卻以一塊黑巾齊額斜扎,以掩遮傷醜的“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兩只沉重鐵漿拍打揮擊,運力猛攻,一邊切著齒叫:“你兩個雜種今天死定了,遲早連個全屍也落不下!”
  棍走帶風,呼嘯縱橫,卓敬火辣的叱喝:“哦呸,沒耳朵的東西,這一遭就要叫你連吃飯的傢伙也揶位,殘兵敗將,猶在逞你哪門子狠?!”
  自斜刺裡悍然切進,謝功雙環上下齊出,怒襲卓敬,他形色獰厲如鬼般嘶啞的號叫:
  “姓卓的兇手,還我兄弟的命來!”
  左手棍居中暴點,右手棍由側面劃過一道半孤,很砸敵人,卓敬冷銳的道:“就連你也一遭笑納了吧!”
  展若塵單腳著地,“霜月刀”正電掣般連連截開莊昭的大蠟竿與唐丹的金劍,眼角餘光瞥視之下,立時急促的向卓敬示警:“四當家,小心他要拼命……”
  卓敬的-對鋼棍並沒有攔阻謝功的直接攻擊,他是以快製快,要在對方的兵刃夠上位置之前先將敵人放倒,展若塵這-招呼.他依然加速招式的進行,口中冷凜的道:“正合我意--”
  “意”字有如一顆冰珠子炸裂,冷脆又生硬,謝功前衛的身形陡然側睫,雙環同時旺手飛擲,晶芒炫映於一剎,這位“沙坪七梟”的老大已驟而狂號著打橫拋起--卓敬那由斜側揮擊的鋼棍,正沾著濃稠的血漬翻揚!
  點戳的左尹棍在卓敬手卜倏彈,“嗆啷”兩響,謝功飛擲的“鴛鴦雙環”顫跳著俱被磕向遠處,就在這瞬息,“黑秀才”茅小川貼地竄入,一對點鋼刺暴出,卓敬雙棍皆展,不及回招,急切問身軀猛扭,雙腳彈蹴,骨胳的斷折聲清晰可聞,但見兩條人影甫合立分,茅小川卻是摔滾出去的,更帶著滿口的鮮血!
  喉嚨裡發出沉渴的呼嚕聲,卓敬像喝醉酒似的搖晃著,腳步踉蹌,但是,一雙眼卻凸瞪得似欲跳出目眶。
  茅小川那兩柄點鋼刺全留在他的身上,一柄由小腹往上,穿出右肋,一柄顫巍巍的插在他左大腿胯骨的位置--卻不見點滴血跡!
  展若塵睹狀之下,目齜欲裂,尖厲的大叫:“四當家……”
  大蠟竿與金劍又狂風驟雨般卷罩過來,唐丹更在粗厲的叱喝:“報應來了,姓展的!”
  像一捆抖開的白錦,“一丈紅”莫奇乘隙飛掠,他的軟鋼刀帶長舒如虹,直射卓敬!
  慘怖的狂笑,卓敬的神色獰猛之極,他的左手“雕龍棍”倏拋,棍身翻滾,右手的“雕龍棍”已猝砸空中鋼棍的尾端,那只鋼棍怒欠般流射而出,殘酷無比的穿入茅小川背脊--這時,茅小川尚未及從地下掙爬起來!
  莫奇的軟鋼刃帶筆直撞向卓敬的胸膛,卓敬的右手棍在揮擊出他的左手棍同時,人已衝向射來的刃帶--他顯然是要與莫奇同歸於盡!
  昂烈又暗啞的一聲叱喝,展若塵自一側暴撲而到,“霜月刀”的焰彩吞吐炫飛,“嗆”
  “嗆”“嗆”一連七次硬碰莫奇的軟鋼刃帶,就在莫奇歪斜倒退中,莊昭的大蠟竿已兜肩打了展若塵一個跟頭!
  卓敬單棍怒揮莊昭,再劈唐丹,全身浴血,狀如厲鬼般枉吼:“展兄,我來殿後,你快朝外衝--”
  展若塵嗆出一口熱血,奮力挺躍,只一條腿著地,吃力的喘息著:“不,四當家……我們……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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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捨身取義

  沉重的,卻掛了單的“雕龍棍”飛揮劈擊,再次砸得唐丹的金劍震揚歪斜,再次磕擊得莫奇的軟鋼刃帶,顫跳欲墜,卓敬嘶厲的大叫:“到了這步田地……你,你怎麼還想不到,展兄,你真要我們兩個死做一堆?!”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雙槳橫削,磔磔怪笑:“生死與共才叫好伴當,你怎忍心使展若塵蒙上那不仁不義的臭名?”
  “霜月刀”掠翻刺截於大蠟竿的揮舞之間,展若塵咬著牙道:“四當家,我來掩護你--”
  卓敬紅著眼,扯歪著嘴巴,呻吟似的吼喝:“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展兄,你還掩護我個卵?你這不是救我,是害了你自己,展兄,你是明白人,事貴從權,不能淨朝牛角尖裡鑽……”
  “一丈紅”莫奇縱身而起,刃帶雪亮旋飛,兜空掃斬,邊尖刻的叫:“別推讓了,你兩個就一遭到陰府應卯吧!”
  展若塵手臂暴翻,“霜月刀”斜閃上揚,“嗆”的一傢伙,莫奇凌空側滾,險險乎一頭栽撞於地!
  一步一步往前爬著,尤奴奴猶在那裡發了瘋般嚎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啊……你們這群不中用的廢物,姓展的與姓卓的負傷累累,只剩下半條命了,你們猶且拿不下來?你們還算是叫字號的角色麼?丟淨你們祖宗八代的臉面啦……”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奮力撲擊,一邊嚷著:“前輩放心,對方業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撐不了多久--”
  尤奴奴亢厲的吼:“拼死幹哪,拿命去換,娘的個熊,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聶雙浪心裡忍不住在操尤奴奴的血親.嘴裡卻吆喝:“就是這話,前輩,我們恁情豁上老命,也要這個龜孫爛在地上。”
  被莊昭的大蠟竿震退好幾步,卓敬臉色已是黑中透青了,他喘著氣,嘴角沾著血沫子:
  “展兄……我快挺不住了……我求你……求你走……展兄……你走,就算是對我無盡的恩賜了……”
  展若塵吃力異常的抗拒著唐丹、莫奇、聶雙浪的分合圍攻,他冷硬的道:“不……四當家,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腳步踉蹌著,卓敬氣虛力竭的道:“展兄……你維護我……並無絲毫用處……我自己知道……我是不行的了……
  你該留著你的命,去救助更多的命……為一個必死的人墊底,卻是多麼的不值又不智……”
  展若塵刀揮如閃,瞬息揮掣,他搖頭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軟鋼刃帶又活蛇也似卷飛而來,卓敬驀地大吼:“展兄,我為你開道了!”
  吼叫聲中,卓敬雙手握棍,莽牛一樣直向莫奇沖去,莫奇手碗暴挫,尖厲的叱叫:“你在找死……”
  白刃翻卷,卓敬腰背間汗拋血噴,他卻半步不滯,照勢猛撲,魂飛膽裂的莫奇慌忙斜竄,同時旋身拖扯刃帶,於是,那條刃帶便似長帛一般完全裹在卓敬身上一-更整個切投入卓敬的肌肉之內!
  卓敬像是在突然間變得沒有感覺了--沒有痛苦的感覺,沒有駭懼的感覺.也沒有任何足以使他對軀體的幻滅產生反應的感覺。
  裹切著莫奇的那條軟鋼刃帶,他快不可言的一頭撞上莫奇的腰肋,莫奇悶吭-聲,倒退幾步.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卓敬那只重有二十五斤的“雕龍棍”,已在雙手互握下猛力砸爛了莫奇的腦袋1
  大蠟竿橫閃,“砰”的一擊,狠打在卓敬背上,怪的是卓敬居然不倒,背脊倏弓,他長嚎如泣,反身揚臂,一下子挾扯住莊昭的大蠟竿,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慘怖又悲厲的嘶號:
  “展兄走啊,來世且再論交--”
  雙目迸流血淚,展若塵心如刀絞,五內皆裂,他單足猛撐,身似怒矢飛射,在聶雙浪的鐵槳揮截間隙中穿越,刀芒飆現,前面攔阻的三條大漢立時仰跌滾出,四目一瞥,正好看見卓敬揮棍掃翻了五六名撲襲上來的漢子,左臂腋下,猶尚死挾著莊昭的大蠟竿不放!
  黃影湧集,刀舉槍舞,展若塵身形騰掠,倏起倏落,忽左忽右,“霜月刀”吞吐彈點,寒光如雨濺芒灑,金鐵撞響,血似泉噴,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嗥叫聲裡,他可真是殺開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虛張聲勢的往前追了幾步,口裡故意大聲呼叫叱罵,似模似樣……
  其實,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獨自前去追截展若塵!
  “雙絕劍”唐丹緊張的瞪著卓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上接近,卓敬雙目凸突如鐘,面部肌肉完全扭曲得變了原形,他的一排上齒探深切入下唇之內,左腋下死力挾著莊昭的大蠟竿,右手“雕龍棍”斜斜上舉,棍上沾染著濃白稠紅的漿血,神情在獰猛中透視著無比的狠暴!
  莊昭也是雙手執著竿尾,全力戒備,他感覺得出對方挾扯竿頭那端的勁道是如何堅牢緊實,因此,他半點也不敢稍有鬆懈!
  尤奴奴的一邊面頰上沾著灰土,而灰土又被傷眼上淌出的血水流花了,斑斑黑紅交雜,形色可怖,她半撐著上身,帶著哭腔叫罵:“你們這些吃什麼的窩囊廢,還不快去把姓展的追回來,光圍著這個死人發的哪門子愣?你們是要活活氣煞了我啊……”
  唐丹乾咽著唾沫,握劍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他憋著嗓音道:“前輩,姓展的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包他跑不了多遠……這卓敬雖說已是強弩之末,困獸反噬,最是凶險,我們還是先把他徹底解決了再說!”
  尤奴奴悍潑的怒叫:“你們倒是快動手啊,淨是磨蹭著打轉,就能把這姓卓的轉斷了氣?
  我恨透了,若是我稍移動得了,早就把姓卓的搗成一團肉醬,犯不上勞你們的駕!”
  唐丹忙道:“前輩息怒,我們這就將他擺平!”
  說話中,唐丹猝然躍身而起,凌空側旋,金劍如浪如濤,在一波波翩飛流旋的盈盈黃彩裡襲卷卓敬!
  同時間,莊昭低叱-聲,猛力抽竿,人卻往一邊回掠……卓敬挺立如山,瞪目切齒.不移不動!
  突然,莊昭鬆手棄竿,人往上飛,大斜身,雙掌暴起,如削的掌力“噗’’聲破空,利刃也似衝著唐丹斬削而至!
  變起肘腋,唐丹吃驚之下,急速揚劍橫翻,弓背朝後倒射。
  莊昭落地,默默注視著卓敬,神色中流露著不可掩隱的傷感與悲悼,毫無-丁半點戰勝者所應有的那種喜悅或得意之情。
  驚魂甫定的唐丹,不由氣衝牛鬥,哇哇怪叫起來:“莊兄,你這是幹什麼?怎的竟對我下手?大敵當前,瞬息搏命,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
  緩緩回頭,莊昭低沉的道:“勢非得已.唐兄,尚請曲予包涵。”
  唐丹憤怒的道:“你得給我一個解釋,這算哪門子把戲!自己人居然衝著自己人施辣手,尤其是在這要緊的關頭,你莫非是想佔我的功?!”
  戚然一笑,莊昭陰晦的道:“請莫誤會,唐兄,我只要阻止你不要傷害-具屍體……一個稟性忠烈又豪邁的壯士的遺骸。”
  呆了呆,唐丹目注卓敬一仍然是咬牙切齒,形色怖厲,右手斜舉鋼棍的卓敬,他疑惑的道:“你是說……姓申的已經死了!”
  點點頭,莊剛沉重的道:“不錯,他已經死了!”
  謹慎的往前移近,唐丹金劍閃飛,磕擊卓敬斜舉的鋼棍,金鐵交響中,卓敬的鋼棍緊握如故,但是,人卻筆直僕跌在地!
  僵立半晌,唐丹不由打了個寒噤.喃喃的道:“老天,人還有這樣死法的,我可真是頭一次看到……”
  莊昭語聲喑啞的道:“人有這樣的死法,唐兄,那就是當這個人悲憤未洩,壯志不酬,心願未得了結的時候。”
  唐丹又哆嗦了一下,極不自然的道:“娘的,真叫人心裡發毛……”
  那邊,尤奴奴又在叫囂:“莊昭,你休要在那裡表你的仁義道德,管他娘怎麼個死法,橫豎姓卓的已經是死透了,你卻在幫著他領的哪門子贊禮?!娘的,你可別忘了你是哪邊的人,任你對姓卓的發些什麼慈悲,‘全家樓’的遺孽,也抹不消你欠的這筆帳!”
  一揚頭,莊昭昂然道:“前輩,我不在乎‘金家樓’那邊的人對我怎麼想,也不在乎他們對我的仇恨是如何深刻,打加入這樁爭鬥的開始,我早已明白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形勢,前輩,敵我之分是一回事,忠義之道又是一回事,舉凡豪壯英烈之士,皆乃可敬可佩之人,而不論此人的立場身份何屬!”
  尤奴奴大吼:“娘的.你居然敢頂撞我?”
  莊昭淡漠的道:“不敢;只是給前輩述明我莊某人的觀感與看法而已!”
  尤奴奴火爆的道:“莊昭,我現在且不和你計較,等我身子方便點,遲早也要叫你知道我尤大奶奶的觀感和看法如何!”
  莊嚴平靜的道:“還等著前輩的教訓!”
  獨目圓睜,尤奴奴切齒道:“你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趕緊走上前來,唐丹忙著打圓場:“前輩,眼下不是生氣發怒的辰光,那姓展的雖說逃了,諒也逃不了多遠,我們是否還得追下去將姓展的再圈回來……”
  猛一拍地面,尤奴奴怒叫:“廢話,你們早就該去追了,一個個還賴在這裡扮什麼人熊?
  快去,通通給我去追,若是追不回來,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於是,唐丹立即招集人手,指派任務,在一片紛嚷叱喝聲裡,在火把映著刃芒的光華炫閃裡,大批人馬匆匆朝夜暗中出動。
  月黑風高的“黑風門”,峭勁的夜風打著 哨吹刮著,寒凜而急猛,風掠過松梢,發出那種尖銳的呼號聲,宛如鬼泣,風觸在人臉上,更也恁般剌痛得像似刀剃了。
  在這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崎嶇丘陵地裡,“火印星君”
  潘得壽靜靜盤膝坐在一處背風的窪坑內,他的外表十分安詳鎮定,誰也看不出覺不出,他的內心又是如何緊張焦慮。
  “雷”字級的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伏在窪坑的邊沿,目不轉睛的朝著土路那邊注視著,寬大的臉膛上是--片木然,只有他偶而移換雙手兵器的動作,才多少顯示出他在這等窒迫的期待中那難以言喻的不安來……
  “金家樓”的人手們早已散佈在丘陵地的四周,他們全都隱蔽得很好,莫說在這濃稠的夜色中不易察覺他們的存在,即便是大白天裡,恐怕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端倪來。
  辰光在靜默中流逝,也在凝固的煞氣中流逝,無論夜是多麼的稠厚,寒風是如何的強勁,人心又是多麼忐忑,時間總是一段一段的溜走了。
  輕咳一聲,駱大宏轉回頭來,低沉的道:“三當家,估量著時刻也該差不多了,怎的卻不見絲毫動靜?”
  閉目盤膝的潘得壽,慢慢睜開雙眼,腔調有些喑啞:“許是有了什麼意外的耽擱,襲敵誘殺的行動,原本就要臨機應變,從權處置,時間上的限制往往不切實際,要在有利的情況下達成日的,就得覓尋那有利的形勢才能竟功,早點晚點,不足為異。”
  駱大宏皺著眉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這麼久下來,卻一點動靜不見,未免叫人耽心;三當家,無論時機如何,形勢如何,他們的任務總要執行,而一旦開始動手,便不該毫無反應,我是怕出了紕漏!”
  潘得壽緩緩的道:“出紕漏的可能性極大,因為這徹頭徹尾就是一樁出紕漏的事,不過,我相信他們應付得丁,也能達成擬議中的任務……”
  嘆了口氣,駱大宏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裡不落實,好像……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似的……”
  潘得壽嚴肅的道:“流血搏命。本無祥瑞可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須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生死之間,求的只是個全義全忠罷了。”
  駱大宏苦笑道:“這是不消說的,就這股小悶氣,窒迫得人發慌……”
  潘得壽道:“穩著點,大宏,想也不須再等多久了。”
  隨手折了一根枯黃的草梗在嘴裡咬著,駱大宏目光飄向土路對面的松林,沉沉的道:
  “三當家,不知大司律那邊是否也等得心焦了?這黑的天,看出去遠近全似浸在一團濃墨中,連心裡也像被涂黑啦……”
  潘得壽道:“大司律他們一定也在著急,但又有什麼辦法?除了等,也只有等下去,在奉到樓主的新諭令之前,誰亦不准妄動。”
  嘴裡咬著草梗,駱大宏懶懶的道:“會不會--三當家,我們的人一進去就被對方全坑了?”
  潘得壽搖頭道:“很不可能,四當家的身手你是見過的,想製住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那展若塵藝業之高,更勝於四當家,有他們兩個配搭,再加上顏兆與蘇傑為輔,任是敵逆方面陣勢如何強大,輕易也佔不了他們多大便宜……”
  駱大宏道:“就算有個萬一吧,至少他們也得捎個信回來才叫允當,情況再是如何糟法,總不至於連傳警示危的機會都沒有……”
  潘得壽道:“所以我認為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有多大的凶險。”
  此刻,夜暗中響起一陣輕細的悉數聲,是“電”字級的大把頭“花巾”趙琦摸了過來,他習慣的扎著他那條有如標記般的黑白錦質花斑頭巾,-縮身進了窪坑,低促的開口道:
  “算時辰四當家與展爺他們該有消息了,如今卻毫無動靜,此中只怕透著邪,三當家,你看我們是不是請示老夫人一下,預做應變?!”
  潘得壽沉吟著道:“你那邊可曾發現什麼不尋常的跡象?”
  趙琦道:“兩眼望出去是一片黑,任什麼光景也都隱沒在那一片濃墨似的黝黑裡了,不要的徵候倒是不曾看見,只是照時間上算,仿佛不大對勁!”
  潘得壽道:“也罷,趙琦.就麻煩你走上一趟。過去向樓主請示看,她若有什麼交待,我們也好依她的吩咐重新佈置再做定奪。”
  長身而起,趙琦道:“三當家,我這就去,老實說,我可真是憋不住了。”
  等趙琦離開之後,駱大宏不禁憂形於色的道:“三當家,事情恐怕出了岔子,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像是有著傳染性,我看不但是我,似乎大夥都有著相似的感應!”
  潘得壽清 的面孔是一片陰森森的冷漠,他沉緩的道:“大宏,我業已告訴過你,今晚上的行動,壓根就不是一樁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殺戈之內涵便充滿了殘酷及怖烈,當然沒有人會感到清泰和順,你身為首腦之屬,切記要安定自若,如是我們領導者都表露了疑懼猶豫之態,又怎樣來要求我們的手下鎮定應變,面對強敵?”
  駱大宏不由汗顏的道:“三當家教訓得是,其實我並非怯慮,主要是覺得情況有異.不能不把我內心的憂疑向三當家桌報,我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如三當家所言……生死之間,求的乃是個全忠全義而已,為了老夫人,為了‘金家樓’,駱某人一命何足道戰!”
  微微頷首,潘得壽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枉‘金家樓’栽培你一場了,大宏,別的休提,且等著為樓主效命,替‘金家樓’盡忠吧!”
  駱大宏凜然道:“三當家釋念,駱某人哲此一命報效老夫人.報效‘金家樓’!”
  低喟一聲,潘得壽道:“話已說到這裡了,大宏,你可願聽我幾句臆測之言?”
  駱大宏謹慎的道:“頓候三當家教誨。”
  潘得壽沉重的道:“今晚上的情況是不大對,先從實力上說,我們就比不上人家,再自敵情而言,我們又十分隔閡,我們所憑藉的,只是一條心,滿腔血而已,我坐在這裡,你以為我只是調氣養神,靜待敵逆自投羅網?那就錯了,大宏,我是在做全盤的檢討,詳細的規算,而越思量就越覺得形勢不妙,情態艱危;事到如今,我們的前鋒消息不明,業已過了應該發生變異的辰光,這就透著凶險,透著不妥,但是,我們卻不可自亂腳步,予敵逆以可乘之機。
  你要記住,便是鋼刀架頸,血流五步,我們身為‘金家樓’的首要之屬,也得挺直脊樑,保持住那一口不屈不畏之氣!”
  神情肅穆又莊嚴,駱大宏道:
  “三當家說得是,我自當謹記不忘!”
  潘得壽又道:
  “且等著吧,是好是歹,不用多久亦將見分曉了,你要明白,我們乃是為了什麼而來,即使情況再壞,也就是整個‘金家樓’的幻滅而已……並不比我們業已遭遇到的事實更差,是麼?”
  澀澀的一笑,駱大宏道:
  “所差的只有一點,三當家--此番之前,我們尚有重整基業的希望,這次若是失敗,大概就再沒有恢復舊日風光的可能了!”
  潘得壽道:“不-定,大宏,問題是若然失敗,我們尚能活出多少人去,又能活出哪些人去!楚雖三分,亡秦必楚,只要一息尚存,便仍有指望,怕的是,活出去的人首先失去了信心,那就完了!”
  深思著,駱大宏低沉有力的道:
  “三當家,你的話是對的!”
  潘得壽悒鬱的道:
  “且候樓主的指示再說,事到如今,我想,樓主也夠憂心的了……”
  駱大宏道:“不止是現下的境況不明會使老夫人煩惱,打‘金家樓’開創的那一天起始,老夫人又在什麼時節放得下心過?而老爺子去得早,少爺又慘遭橫死,如今甚至連‘金家樓’的基業也被人刨了去,這種種端端的不幸變故,全在老夫人眼裡經過、手上流過;若非老夫人的意志堅強,頂得住煎熬,恐怕早就撐不到如今了,恁般的打擊,別說-個婦道人家,就是個人男人,也-樣承受不住……”
  潘得壽深具同感的道:
  “不錯,像樓主這樣有著無比韌力與耐力的人,我還真是少見,也全虧了她,‘金家樓’才能屹立至今,眼看著,也只有靠她方可再將‘金家樓’扶持起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所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樓主分憂分勞,為整個組合全力以赴,像展若塵,人家身在事外,未拿‘金家樓’俸祿,未沾‘金家樓’的恩澤,前無淵源,後無牽連,只為了報德還情,便豁命以償,我們說什麼也該更加賣勁,不可讓展若塵的忠義把我們比低了下去……”
  駱大宏道:“我也想過這件事,三當家,展爺夠種,夠道義,夠一個男子漢的氣魄,我們在這方面總得同他爭一爭,不能讓人說‘金家樓’的嫡系弟兄反而不如一個外人那般盡心的效命!”
  潘得壽正想再說什麼,人影閃處,“花巾”趙琦已經氣呼呼的掠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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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刀分白黑

  潘得壽靜靜的等候著趙琦向他稟報,並沒有急著光開口詢問的意思,但駱大宏卻不比他們二當家這樣沉得住氣,趕忙迎上去道:“怎麼樣?老夫人是如何交待的來著?”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趙琦喘息著道:“二頭兒,老夫人指示我們大夥不可輕舉妄動,亂了章法,她要我傳告下來,各就原位,沉著應變,另外,諭令三當家即刻派出精幹人手前去刺探消息,並且儘快向老大人回報。”
  潘得壽鎮定的道:“就是這樣!”
  趙琦微微呵腰:“沒錯,三當家。”
  一邊,駱大宏道:“我看就讓我去吧,三當家。”
  沉吟片刻,潘得壽道:“也好,但千萬小心,切莫逞強,你要記得你是前去幹什麼的,無論發現任何情況,都要趕緊回報,可別給我又洩出漏子來!”
  駱大宏笑道:“三當家,你放心,我乞不辱命就是……”
  接在他這個“是”字尾韻之後的,是突兀的一聲慘號,號聲淒厲又短促,而且,連著又傳來好幾次同樣的嗥叫--那是人在遭到極大痛苦,在某一種出其不意的驚駭下所發出的聲音,斷命飛魂於剎那間時開發出的聲音。
  窪坑中的三個人齊齊一怔,他們的反應卻也相同的快速,三個人立時躍身騰起,只這瞬息之間,黝黑荒寒的一片丘陵地,已經形同了修羅場!
  火把與風燈紛紛燃亮,青紅的光彩在跳動著,吞吐著,搖晃著,泛著森森的鬼氣,也映照出那些仿佛自幽冥中出現的幢幢身影,朦朧的光景外,可以看出都是些穿著黃衣的人物。
  殺戈極快的展開,極快的進行,又極快的產生了結果,尖銳的呼號滲著憤怒的叱喝;怖懍的顫嗥雜著悠長的嘯泣,而刃芒眩著寒輝,金鐵交吉,撲鬥纏戰,血便那樣不值的噴灑開來了!
  雙日倏睜,駱大宏扯去外罩黑衣,挫牙暴吼:“天打雷劈的叛逆賊子,他們居然反襲過來了!”
  潘得壽視線環掃,冷沉的道:“兜上去殺,橫豎也免不了這一場,誰先找上誰都是一樣……”
  這時,只見“電”字級的三把頭“鴛鴦腿”武升身形猝斜,雙腿速彈,“砰”“砰”踹飛了兩名敵人,猛往下伏,躲過了一支冷箭,他朝著這邊大叫:“三當家,敵逆摸上來偷襲咱們啦,摸得是又準又快,像是早就知道咱們伏在這裡……”
  長身而起,潘得壽雙腳沾地的一剎,已兜手劈翻了四名黃衣大漢,微微揚頭,讓一柄朴刀揮過頷下,右足彈縮,又一位牛高馬大的仁兄怪嚎著打橫摔出!
  黑暗中,晶芒倏現……一蓬無羽箭怒射潘得壽,斜刺裡駱大宏虎撲而至,他的鑲滿瞭亮銀錐頭橢圓銀質,與黑皮底綴以亮銀鎖子甲的甲衣相互輝映,身旋如輪,箭矢紛飛四落,在那-片璀燦的銀華里,他的寬刃半月形彎刀已剁下了三個人頭!
  於是,一聲狼嗥般的怪笑響起,慘綠的火光映著一個白麵闊嘴,體魄結棍的人物凌空洩落,照面間,一對沉重的大板斧猛襲駱大宏!
  嗯,“人面虎”石光堯出現了!
  潘得壽冷冷地道:“大宏,朝死處殺!”
  陡然間,又有兩條人影衝向駱大宏,潘得壽目力明銳,一瞥之下,立時看出竟是“金家樓”的叛逆“電”字級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他”白錫侯!
  額間的赤印驟然透紫,他憤怒至極的厲喝:“無恥叛賊,你們真敢行此大逆!”
  冷冷的,有人在他身後回應:“早已豁開來看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猛然回身,潘得壽恨得全身發抖:“是你!”
  是的,“金家樓”原來的五當家,小老⼳……“白狼”向敢!
  向敢白衫如雪,神情冷峻,“不錯,是我,三哥,久違……”
  潘得壽深深吸了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老⼳,你受了單慎獨的盅惑誘騙,做出這等天人不容的反叛罪行來,只怕要遭遇到萬劫不復,五雷殛頂的報應!”
  冷笑一聲,向敢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三哥,大局砥定之後,你我之間,還不知是誰要扣上這頂大帽子呢?”
  潘得壽大吼:“你的心肝呢?老⼳,你的心肝叫狗吃了?”
  向敢桀鷲不馴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心甘情願的縮著腦袋聽人差遣,討這碗骯髒飯,我可不似你這麼窩囊,人各有志,豈能以那腐迂的傳統相束?”
  雙目如火,潘得壽咆哮著:“向敢,你簡直無聊無德到了極處,犯上謀下,荼毒同門,殘害手足,顛覆組合,你,你罪大惡極,你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向敢七情不動的道:“這是你的說法,三哥,我們的觀點不盡相同!”
  潘得壽暴烈的道:“不要叫我三哥,我沒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兄弟!”
  一昂頭,向敢道:“叫你三哥足看在舊日那-點情份上,姓潘的,你當你還真配?”
  心痛如絞,潘得壽噎著聲道:“向敢,我今晚上就要為‘金家樓’正規律,替樓主清門風,叛逆賊子,一概誅除不遺!”
  哧哧笑了,向敢譏誚的道:“說得多麼新鮮,潘得壽,你先替你自己推算一下,你尚能活到幾時!只怕你連個全屍都保不住,居然還大言不慚要‘正規律’,‘清門風’?歇著吧,別叫人笑結了氣!”
  潘得壽努力平靜著胸膈間翻湧的血氣,他緩慢的道:“向敢,似你這類欺天滅倫,大逆不道的姦妄,若是不遭報應,不受懲罰,則必五行同潰,兩極俱崩,再無光明可言!”
  向敢淡淡的道:“那就證實給我看看,姓潘的,證實你那套子虛烏有的鬼話給我看看!”
  踏上一步,潘得壽切齒的道:“向敢,我和你是誓不並存!”
  挺起胸膛,向敢狂傲的道:“正是我的打算,潘得壽,你以為我今晚上來這裡是幹什麼的?!”
  微微揚臉,潘得壽道:“趙琦,去把你那兩個人面獸心的手下先處置了,這裡交給我--記住,要死的,不要活口!”
  一直在旁邊掠陣的趙琦,昂聲回話:“錯不了,三當家,看我拿那兩個王八蛋的腦袋宋見你!”
  忽然輕蔑的笑了,向敢凜烈的道:“你們兩個演得好雙簧,可惜引不起我這個觀眾的興趣!趙琦,你能去拿誰的腦袋?只現下你就防著自家的腦袋挪位吧!”
  花巾飛揚,趙琦大聲道:“姓向的叛逆,忠義和著頭顱,拋也值得,就是你們這幹無心無肝的冷血畜類,賣上了腦袋猶得落個萬世的臭名……”
  潘得壽冷沉的道:“少和他磨牙,趙琦,辦你的事去!”
  往旁一撤身,趙琦甫始撲向那邊的周秀與白錫侯,向敢已朝著黑暗的背後揮了揮手。
  於是,兩條人影鷹隼般飛起,雙雙截住了趙琦的去路!
  那兩個,一是“雪無痕”金子初,另一個,乃是“星”字級的六把頭“地溜子”魏銓!
  大吼如雷,趙琦花巾拂起,照面就是記流星錘,金子初微微閃讓,趙琦的右手“雙刃斧”
  暴劈“地溜子”魏銼!
  潘得壽的動作更是快若雷光石火,就在趙琦遭襲的同時,他已倏然出手--那是-對鬥大的刀輪,輪刃疊斜於同一方向,鋒利鉤曲浮藍汎青,雙手便扣在刀輪的軸心握把上,好一付霸道的殺人武器呢!
  早就有所防範了,向敢在潘得壽展開攻擊的瞬息,人已飛快側旋,雪白長袍之內隱插著的那對燦銀短叉分開左右,在黑夜中各閃起一抹炫虹,暴截敵招!
  刀輪翻飛如雷滾環回,輪刃破空,其聲如嘯,潘得壽身法騰撲躍掠,又快又猛,他幾乎是上來便豁死相搏!
  向敢的本領也是精湛至極的,他這位“三哥”的藝業修為到了什麼程度,他深深了解,因而他表面狂妄,骨子裡卻半點不敢大意,一對銀叉在他手中變幻莫測,流閃吞吐,正也傾以全力抵擋.
  此刻,攻擊“鴛鴦腿”武升的角兒已出現了硬扎貨--那是缺了右腿的“奪魄腿”馬修平,別看他只有一條“奪魄腿”,藉著一只新練出來的栗木拐,進退攻擊之間,競絲毫不讓兩腳齊全的“鴛鴦腿”武升。此外,馬修平那個幫手更是得力:“十二銅人”裡的老九薛強!
  “牌刀錐甲”駱大宏果然不愧是“金家樓”“雷”字級的二頭領,非但武功高強,更且悍猛無比,雖是以一敵三,卻仍然攻多守少,迫得他的對手團團打轉,苦頭吃足;“人面上”
  石光堯的功力較之“小張飛”周秀、“隱槍”白錫侯要勝上一籌。
  是而以他為正面主攻,因此他受到的壓力也最大,駱大宏錐形彎刀縱橫掠舞,步步全罩著石光堯的身體四周,而質翻刀回,又叫周秀與白錫侯脫不了他的攻襲範圍之外,那股子剽野之概,令人膽寒!
  “金家樓”這邊,僅存二十名不到的弟兄,可是情勢吃緊了,他們原本有三十餘人,卻叫敵方頭一掄睹襲便放倒了七八個,接觸之下,又躺下四五名,在近百的敵眾圍攻裡,眼看就要潰敗下去!
  “電”字級的四把頭“大紅纓”夏明的處境比較輕鬆,他獨力對抗著十來個黃衣大權的進攻,一桿鈍鋼飾以大紅纓頭的長槍伸縮挑刺,揮打崩磕,看來得心應手,那十來個塊頭不小,手下稀鬆的仁兄除了叱喝招架,就只剩下跳竄滾翻的份了。
  雙方表面上的形勢是如此,然則,在向敢那邊來說,就真的僅僅才只這個陣仗而已麼?
  潘得壽外表上沉穩穩定,應對自若,然而,他的內心卻是焦慮的,驚疑的;他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會使得形勢發生如此的劇變,也不明白敵人是用了什麼方法得悉他們隱祕的位置的,更且摸得這般清楚,估得這般準確,甚至連人力的配搭亦早做了安排,足以壓制這邊的安排!
  不管怎麼臆測,也無論如何聯想,情況的不妙業已是不可置疑的事了,潘得壽不但憂急,更有著無限心寒的感覺,這樣的結果,顯然又是奸細臥底的成績,而奸細是誰?是偽裝在他們這支孤軍中的哪一個?
  潘得壽能以想得到,他們這般人馬突然擅受襲擊,決不是偶發或湊巧的事,在敵人那邊,必有著確切的情報與妥善的計劃;易言之,像這樣的反擊行動,當是全面的。
  不止是他的一股人,費雲、金申無痕等恐怕也將遇上一樣的景況,而展若塵和卓敬等人的前鋒任務,其後果之慘烈,就益發不言可喻了……
  向敢雙叉揮閃,身形連躍,一邊冷冷笑道:“姓潘的,你那幾下子還是老套,沒見什麼翻新的花樣哪!”
  刀輪飛旋,又狠又快,潘得壽陰寒的道:“你也不見得就有多少的進步,叛徒!”
  猝然橫身側滾,向敢白袍蓬兜,雙叉顫抖著點劃起各式不同的線弧星芒,卻在光影映炫的一剎,右手叉居中暴出!
  潘得壽雙輪合併,“鏘”的一聲便震開了向敢這詭異的一叉,幾在同時,雙輪飛翻,迫得向敢連連騰挪退避,氣勢上頓見挫洩!
  相交相處久了,彼此間的玩藝兒如何,心裡都有個底,長短何在,也是一明二白,在這種情形之下,爭的就只是個功力的深淺,以及時機的拿捏而已。
  一般能以制服外敵的是奇招絕活。
  現下卻難以派上用場,潘得壽十分清楚向敢慣用的手法與其精妙處,知己知彼,向敢既便動上了心火,又哪裡討得了巧去?
  雙叉驀然撐地,向敢一頓又起,叉尖飛閃,迅猛無比的再度反撲上來,他嗔目切齒的叫:
  “便先讓你佔點便宜,姓潘的。你記住,那最後笑的人才是真笑!”
  潘得壽冷靜如昔,截削磕打,狠準俱見,他陰森的道:“我從來便不曾笑過,向敢,對你而言,我已沒有任何笑的興致!”
  向敢再三撲擊,仍然無功,他倏移三步,暴叱如雷:“並肩子上!”
  暗影中,三條彪形大漢如虎撲面,三個人六雙沉重的“赤銅人”交相揮舞,悍然圍攻潘得壽!
  他們是“十二銅人”中尚殘存的另三個,老大甘維、老三陳隆,以及老八葛松!
  潘得壽身形翩掠,銳利的道:“向敢,你還有多少幫手隱伏著,不妨一遭叫出來豁上,彼此都大方點,該上路的誰也留不下來!”
  向敢怪笑道:“就眼前我們幾個,姓潘的,你恐怕便難以消受了,等著瞧吧,馬上你就會知道哪一個得趕早登程。”
  這三位“十二銅人”的仁兄。只一上手,便是賣命的架勢,每個人的一對銅人狂劈猛掃,此攻彼進,在向敢飄忽凌厲的招法陪襯下,不但已將原先的劣勢扳平,更逐漸有牽扯潘得壽的趨向!
  於是,潘得壽知道時候到了……拼死一搏的時候到了,此情此景,速戰速決方是結束爭端的最佳方式!
  但是,顯然還有人和潘得壽有同樣的想法,並且比他更快的付諸於行動。
  那是“牌刀錐甲”駱大宏。
  “小張飛”周秀在一次冒險的挺進中,兩把短柄蛇矛齊刺駱大宏腹肋不中,反被駱大宏反身一擊震得人朝後仰,“隱槍”白錫侯便趁著這剎那間的空檔閃入,一桿前後俱帶著槍尖的“兩頭槍”溜背翻滾,銀芒映掣,猛扎駱大宏心口!大彎刀猝向上揚,“當”的一聲磕盪開白錫侯的刺戮,而白錫侯瘦小的身形一縮再進,斜盪的“兩頭槍”卻在改挫之下怪異的自他左腋之側穿出,神鬼莫測的暴扎駱大宏小腹!
  不錯,果然是有隱現這桿銀槍於方寸之間的能耐!
  駱大宏重重一哼,卻並不躲閃或招架,他在突兀裡扭腰吸腹,槍尖流燦生輝,“嚓”的貼著他的腰邊刺空,而大糨刀暴起,白錫侯的一顆腦袋,便滴溜拋上了半空,除了那蓬在“噗”的聲響中標射噴濺的鮮血,甚至連一個半點的呻吟也沒有來得及發生。
  “人面虎”石光堯身形長起,猛往上撲,雙斧狠命劈下,駱大宏彎刀染血,與錐刀同時架迎,便在此際,周秀貼地滾動,左手蛇矛揮擲,寒光閃處,駱大宏全身一顫,往前僕跌……
  那柄脫手飛拂的蛇矛,正在他的後腰上晃動!
  石光堯大喝一聲,雙斧齊落,口中厲吼著:“下輩子再來現世吧!”
  眼看著就要重重僕跌於地的駱大宏,卻驟然在離地不及三寸的高度面朝下急快迴旋,石光堯的一雙板斧剎時深劈泥中,大彎刀有若半弦月激飛,“嗖”的一記,便由下而上,削掉了石光堯的半個頭顱!
  錐刀突翻,“砰”的砸橫了石光堯那缺了半個頭的身子,濃稠的白漿與猩赤的熱血滲和著迸濺,駱大宏揮躍向左,大彎刀斜閃如電,業已嚇破了膽的周秀慌忙竄避,駱大宏凌空一個跟頭,刀鋒似虹,摟頭又至。
  雙手握著他那柄掛了單的短蛇矛,周秀拼力招架,金鐵交擊之下,這位“小張飛”虎口盡裂,幾乎被震了個四腳朝天。
  “一群**養的賤種,你們看看是誰要先向下輩子應卯?I”嘴裡吼罵著,駱大宏刀錐連舞,勢猛力強,周秀滾躍竄跌,狼奔豕突,模樣之窘迫,就差喊救命了! ’兩名黃衣大漢由一側衝來,朴刀橫截,硬攔駱大宏,駱大宏連眼皮子也不翻動一下,滑步挫腰,錐刀暴起,沉悶的撞響裡,那兩名黃衣大漢齊聲怪叫,雙雙手舞足蹈的跌到了七八步外!
  大彎刀飄然映閃,周秀肩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人肉已血淋淋的挑上了天,他尖嗥著,瘋狂回手戳刺,卻又在刀鋒的掣掠下去掉了頭頂一塊頭皮1駱大宏的表情是殘酷又冷硬的,他像在耍弄猴戲般逗引著周秀,一刀又一刀,刀刀見血割肉,只是俄頃之間,業已把這個“小張飛”整成了一頭挨剮的豬!
  拼命抵擋著,周秀嘶啞的呼吼:“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啊,駱大宏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殺胚……你他娘要是還有一點人性,你就給老子一個痛快……你這麼作踐我,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你要遭天打雷劈啊……”
  錐刀橫砸,彎刀斜起,又削掉了周秀一只耳朵,駱大宏粗厲的大笑:“該遭天打雷劈的人該是你,周秀,你是個忘恩負義的禽獸,敗倫喪德的畜牲,你背叛組合,殘害手足,吃裡扒外,圖謀樓主,你是罪大惡極,凌遲碎剮俱不為過……”
  渾身浴血,狀如厲鬼的周秀,葛地狂吼一聲,雙手執矛,拼死挺刺過來,口裡一邊怖烈的長叫:“老子便和你同歸於盡……”
  駱大宏猝然側閃,刀錐合併右手,左手翻處,快不可言的拔出了插在後腰上的那柄短把子蛇矛,幾乎在同一時間,硬生生刺進了周秀的胸膛!
  飛起一腳,駱大宏把個鬼哭娘長的周秀踢得整個橫起,重重摔落,朝著周秀滾跌的方向,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鄙夷的道:“操的,想得美,憑你這塊料,還打算和我‘同歸於盡’,配?!”
  那邊……“鴛鴦腿”武升雙腳連環,分踢馬修平和薛強,用老了招式的薛強搶出三步,而馬修平卻半寸不移,獨腿彈飛,“砰”“砰”兩響硬接硬架,武升悶哼一聲,踉蹌倒退,薛強大吼著猛一記赤銅人反砸了回來1
  赤銅人沒砸著武升,卻砸在駱大宏的錐刀上,皮質的錐帶有著彈力,赤銅人反跳向上,以肩頂帶的駱大宏刀如匹練,暴斬薛強!
  於是,馬修平一腿彈飛,凌空蹴到。
  駱大宏似是橫了心,他不讓不退,錐帶旋迎,“砰”的一聲,他全身震晃,腳步浮動,馬修平懸虛翻了個跟頭,粟木拐暴出閃電般敲上了駱大宏的左肋!
  肋骨的折斷聲清晰而脆落,駱大宏卻似毫無感覺。
  一如他腰眼上血流如注,卻好像是流在別人身上一般--大彎刀寒芒映炫,馬修平狂嗥若泣,執拐的右手,業已齊肘削脫,更連著那只尚新的栗木拐!
  身形猝起,駱大宏騰翻飛掠,九刀連貫,只如一刀以驚人的快速砍在馬修平身上,馬修平人往下墜,軟軟垂掛的獨腿卻驟然由外圈內曲,其勢如石火閃現,駱大宏回刀不及,硬轉背抗,這一腿,踢得他口噴鮮血,一頭撞跌下來!
  薛強覷得時機,奮力一傢伙揮向跌在地下的駱大宏,武升自斜刺裡暴進,雙腿分飛,虎虎風聲中,愣是將薛強逼了出去。
  匆忙回身,武升大叫著:“二頭兒,你怎麼樣?傷得重麼?”
  半撐著上半身,駱大宏又嗆出一口熱辣辣的鮮血來,他咬著牙道:“我………我不關緊……你不用管我……且把……
  那使銅人的雜……雜種擺平了……再說……”
  武升凜烈的道:“錯不了,二頭兒,這個王八蛋今晚上注定了要在這裡入土!”
  舉著赤銅人,薛強赤紅著一雙金魚眼狂叫:“你們就等著瞧吧,今晚上會是哪一個在劫難逃,死無葬身之地!”
  武升“呸”了一聲,粗悍的道:“兀那**養的,少他娘吆喝,有種就豁起來看!”
  薛強一個箭步搶了上來,赤銅人勢沉猛翻,橫掃暴砸,武升的雙刃斧斜起,人躍六尺,腿影如風,凌空蹴踢,又把薛強逼了開去。
  大吼著,薛強再次衝撲,赤銅人拼命施展,狠攻硬進,武升卻遊走旋回,閃挪流暢快捷,間隙中斧出腿踹,準疾無比,幾個回合下來,薛強已是捉襟見肘,窘態時現,再也“強”不起來了!
  用力將一口湧到喉嚨的腥血咽了下去,駱大宏嘶啞的叫著:“武升……你還磨蹭些什麼?
  狠著幹……好歹,把場面給我了結……”
  回應駱大宏的是武升那飛快施騰的雙腿,腿腳套連,左右忽掩忽合;在瞬息裡圈伸彈蹴,回曲踹轉,他的對手薛強空自揮舞著那具赤銅人,卻是連連截向虛處,兩相比照,那薛強的模樣就未免顯得太過笨拙與呆愣了。
  又一次赤銅人橫著掃到,武升倏躍而起,左足微點橫擊的赤銅人首端,右腳閃電般彈向薛強的面前!
  叱喝半聲,薛強努力仰面扭身,手中的赤銅人正待使勁翻壓,武升原來點在赤銅人首端的左腳部猝然平踹,他自已整個人向斜裡滾動,薛強不偏不歪,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腳……
  這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偌大的身軀,居然一個倒跟頭重重摔跌!
  武升人未著地,左手回揮,兩柄短刀倏射而出,正滿天星斗,有若騰雲駕霧般的薛強,也只是剛剛摔落,這兩柄鋒利的短刀便已同時插進他的胸肋之間,刀勢強勁,更將他又帶了一溜滾!於是,駱大宏沙啞的笑了:“好小子……
  我就知道你能活割了那廝……”
  打斷駱大宏沙啞的笑聲的,是側旁不遠突然響起的一聲哀號,又悠長,又尖銳的一聲哀號--
  “地溜子”魏銓滿臉血肉模糊,正丟掉傢伙,雙手摀著半邊面孔朝後退,“花巾”趙琦的流星錘沾著血跡昂揚飛起,棒出點點的赤漓。
  瘦伶伶的“雪無痕”金子初便在這不足一發的間隙裡疾閃而入,手上藍芒微晃,趙琦一個踉蹌搶出幾步,金子初身形輕靈如風,再一轉折,藍芒又快,趙琦的“雙刃斧”暴揮猛旋,“當啷”兩響,十分危險的將敵人這一招震彈出去。
  只這片刻,趙琦的一張臉孔業已泛了烏紫!
  金子初手上那一對玩意,乃是兩柄尺半長的三凹鑽,三道血槽嵌合在三面鋒利的突脊內,通體盈藍透青……淬有奇毒!
  趙琦的背上已經被金子初的淬毒兵刃劃開了兩條血口子,只是兩條寸多長的血口子,按照一般的創傷酌情形來說,這僅是十分輕微的皮肉之傷,但是,以金子初的淬毒兵器而言,卻已是近乎致命的程度了。
  難怪,趙琦在一經受創之後,反應幾乎立刻就遲滯了許多!“鴛鴦腿”武升堪堪奔到駱大宏身邊,又猛的調頭飛掠回來,挫著牙大吼:“卑鄙無恥的東西,用淬毒傢伙佔人便宜,還算個頂著張人臉混世面的人?”
  趙琦面孔肌肉僵硬,全身更一陣一陣的顫抖著,他的“雙刃斧”漫無章法的亂揮,左手的流星錘像提不起來似的沉沉的垂掛著打晃,他直著舌頭道:“好……好……又毒又狠……
  真個又毒……又狠!”
  金子初一言不發,倏忽閃挪穿移.雙手伸縮,又在趙琦身上加了八鑽!
  這時,武升已急速趕到!
  身子搖晃著,趙琦艱辛的嘶喝:“武升……你……你給……我站住……我要……親手……
  取他的狗命……任誰……也不准……幫我……讓……讓我……自己……來……”
  金子初冷冷站在五步之外,神色漠然強傲,他斜睨著腳步不穩的趙琦,仍是半聲不響。
  武升焦急的叫:“那個雜種使的乃是餵毒兵器,凡是傢伙上餵了毒,毒性皆極強烈,趙頭兒,你可別逞能,千萬莫叫毒性活散開來,那就不妙了啊……”
  喉嚨裡打著呼嚕,像是笑卻又有點像在喘息,趙琦一步一步的前移:“這毒性……早就散開了……這是……那種見血攻心……心的劇毒……我皮肉……一破……就自省得……武升……你一旁站著……我……我非親自……拉著這……這冷血……畜牲……一起上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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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姦毒歹妄

  滿頭大汗的武升沙著聲道:“趙頭兒,你好歹歇著,任它什麼毒性,靜止調息總比活動耗力來得穩當,把這使陰橫玩意的雜種交給我,趙頭兒,我包替你摘下他的頭來!”
  呼吸間更見沉滯了,趙琦一張面孔益發紫得透黑,他突凸著一雙眼,幾乎是在掙扎著叫:
  “你……他娘……少嘮叨……那王八蛋……的兵器……見血……封喉……我……
  我自不……小心……賠命認栽……卻得……拉這……野種……墊底……你……你不准……
  上來……湊……熱鬧……
  否則……稍一失慎……他就完……玩兒……什麼東西,也配……用一條命……換……換我們……兩條?”
  武升急得直跺腳:“我說趙頭兒,你就別動了,中了毒就會有解毒的藥來治,我好生生一個人擺在這裡你不用,卻自己去拼什麼命!趙頭兒,你想開點……”
  金子初輕輕的將兩柄三凹鑽在手上擦動,發出那等冷硬的音響來,他第一次開了口,腔調陰沉低啞:“你們兩個誰也不必推讓,今晚上,二位是誰也走不脫,差的分個遲早罷了;姓趙的說得對,我這兩件傢伙上所淬之毒乃是見血封喉的一種,破皮斷氣,不過盞茶光景,大羅金仙也無藥可救,若耗力動勁,時間猶更要快些--我看大家都別耽擱,你們就一遭上來結個伴吧!”
  武升雙目睜凸,青筋浮額,氣衝牛鬥的咆哮:“我操你的血親,你若能挺過今晚看到明天的口頭,我他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雙刃斧”吃力的揮動了一下,趙琦含混不清,但卻異常堅決的道:“不准上……由我-個人……來……武升.你……你就算不聽……命令……也該看……看在多年……手足……
  的份上……接……受……我這……我這個……要求!”
  一陣辛酸湧上心頭,武升不禁噎了聲:“趙頭兒……”
  原來一步拖著一步,走勢蹣跚沉重的趙琦,猝然身形暴起,當頭一斧猛劈金子初的天靈!
  冷冷一笑,金子初身法捷便之極,微向側移,兜胸一鑽刺向趙琦!
  趙琦不但不躲,反而全力挺迎,“噗”聲輕響,那柄尖銳無比的三凹鑽已經整刃沒入,剎那間,趙琦面孔扭曲,猙獰如鬼,反手斧揮斬金子初!
  吃驚之下,金子初單鑽橫翻,金鐵交擊中,他立往外竄,於是,原來在趙琦左手上垂晃著;看似無力提起的流星錘,便在金子初外竄的瞬息激彈而起,那麼快,那麼準,“ 嚓”
  一記,把金子初的整個腦袋砸成了稀爛!
  當金子初撞摔而出,武升已躍至趙琦身前,趕忙伸手欲加扶持,趙琦卻退開一步,緩緩坐下。
  彎著腰,武升惶悚的叫:“趙頭兒,趙頭兒,你還能挺麼?我這就去替你找藥-一-”
  睜著眼,趙琦凝望著黑暗的深處,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
  一些兒滿足,一些兒怔忡,一些兒茫然,以及,一些兒遺憾,他喃喃的道:“好黑啊……
  怎麼……全是一樣的黑‘’‘’‘’”
  單膝跪下,武升語聲哽咽:“趙頭兒,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趙琦用力吹著氣,低弱的道:“武升……是你麼?”
  熱淚盈眶中,武升也在吸氣:“是我,趙頭兒。”
  趙琦面孔上紫裡透黑,毛孔中更滲出津津黏液一-他仍然雙目凝視著黑暗的遠方,斷斷續續的道:“扶……扶正……我……的花……
  巾……”
  武升答應著,替趙琦將頭頂的花巾整理舒齊,等他再望向趙琦,忍不住哭出聲來,是的,趙琦去了。
  周遭的拼殺已大不如先前的囂鬧,因為雙方死傷累累,一簇或一對之間,大多分了勝負,然而,剩下的場面,卻更加慘酷了--
  佔上風的一邊要加速結束眼下的戰鬥,落到下風的一邊,更須在最後一搏裡撈本賭命,掙幾分風骨!
  潘得壽十分辛苦的對抗著他昔日的⼳弟“白狼”向敢,以及協同向敢向他進襲的“十二銅人”中的三位--甘維、陳隆、葛松;在激鬥裡,整個戰況的演變仍在他的耳目之內,他明白,他這一批實力,今晚上是要大半賠折進去了。
  眼看著“鴛鴦腿”武升一躍而起,要往他這邊來,心裡一急.他趕忙大喝:“武升,你護著駱大宏,與夏明帶著所有弟兄突圍!”
  呆了一呆,武升抗聲道:“回三當家,我們損失很重是不錯,旦敵逆方面也乃強弩之末了,他們除了圍攻三當家的幾個尚可稱是好手之外,就只剩下一乾子普通角色,屬下與夏明連手齊力,與三當家互做策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請三當家再做斟酌!”
  刀輪呼轟飛舞,潘得壽高聲道:“駱大宏受傷甚重,急須就醫,不能再加拖延,且敵勢未明,是否仍有伏兵難以斷言,我們不宜冒險纏鬥,武升,你和弟兄們快走!”
  武升為難的道:“三當家,怎能只留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涉險?”
  “嗆”聲截開向敢的銀叉,潘得壽又閃開甘維與陳隆的銅人合擊,不禁厲烈的吼叫:
  “我叫你們走你們就走,這是諭令,誰敢違抗?!”
  武升真是進退維谷了,“金家樓”的律例向來嚴明,尤其是在此地,更是非同小可,上令下達,絲毫不能苟且,何況還是由三當家的親自交待?
  但是,他們若就此退去,潘得壽的境遇又將如何?
  豈不是雪上加霜,越陷困苦?
  設若敵方果有伏兵未出,目標就會全衝著潘得壽一人而至了!
  想到這裡,武升有些不寒而懍,他往前略略湊近,焦急的道:“還請三當家率同小的們一同突圍,實力保全之下,也好給駱二頭兒儘早療傷!”
  向敢雙叉縱橫,銀芒繽紛,時而穿舞映閃,時而交織凝視,他緊逼著潘得壽,同時冷厲的道:“武升,你們就認了命吧,天羅地網早已布下,非但我方尚有後援潛伏四周,暗為呼應,就這丘陵之外,也是包圍多重,你們業已是甕中之鱉,劫數難逃了!”
  潘得壽左拒三只銅人,右截一對銀叉,口中疾速的道:“我來斷後,武升,你們還不快走?是兇是吉,一切責任俱由我來承擔!”
  向敢閃遊迴旋,速速攻拒,邊大笑道:“姓潘的,除了落個全軍盡沒,你還妄想會有其他結果?”
  潘得壽冷酷的道:“現在說到‘結果’,只怕為時尚早!”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猝然轉身,手中的赤銅人猛力揮擊站在七八步之外的武升,風張勢勁裡,他紅著一雙跟大吼:“還我兄弟的命來1”
  武升突遭攻擊,不但不覺得驚惱,更有一股子“正中下懷”的欣喜反應,他錯步斜走;雙腳彈蹴,雙刃斧同時暴起,齊攻來敵!
  銀叉閃劃過潘得壽的頭頂,他縮身弓背,倏躍三尺,邊昂烈的叫:“武升快退--”
  那邊,“大紅纓”夏明飛起十槍,紅纓蓬抖旋揚中,逼開圍攻他的十多名大漢,急速奔向潘得壽這邊,長槍舞動著,他振吭高呼:“三當家,我來助你!”
  潘得壽刀輪縱橫,憤怒的叫:“不必助我,趕快掩護駱大宏與武升退走!”
  幾句話的交待,夏明已奔至近前,他的紅纓槍直挑向敢,倒點陳隆,形色激動的道:
  “強敵當前,屬下怎能畏縮苟安!三當家,我們生死與共!”
  向敢的銀叉交疊上場,“鏘”聲磕開了夏明的來勢,陳降也在倒竄之下避過了槍尾的搗戮;向敢身形疾速側轉,叉芒尖尖,飛罩夏明,卻立遭潘得壽的刀輪封阻回去。
  左臂伸縮,刀輪再度碰歪了葛松的赤銅人,潘得壽語音沉重的道:“夏明,你們怎生癡迷至此!”
  貼著夏明-鎗刺空的鎗桿,向敢猝而切入,左叉直插,右叉拋過半弧,業已封住了夏明的退路!
  潘得壽的一封刀輪,剛分拒陳隆及葛松的赤銅人,見狀之下,不由急呼:“向我側背閃--”
  夏明一頭衝向潘得壽的左側後方,於是,潘得壽便等於用自己的身子掩遮著夏明暸,他的刀輪飛旋,猛迎向敢的銀叉,在他出招前挺的剎那,眼角餘光,似是驀見冷芒微閃--一種本能的反應,多年來鬥生搏死的習慣直覺,令潘得壽自然的加速前挺之勢,並向一邊旋走,然而,仍然慢了半步,他頓覺左腰肋的地方一涼,待他搶步掠出,一柄寬刃短刀的刀鋒,甫始血淋淋的從他肉裡拔出!
  雙臂掄舞,潘得壽就地回身,雙目瞥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閃現於須臾的,可怖又可悲的魘境,是一場噩夢,一幅寒毒又冷血的畫面,“大紅纓”夏明的手上,正自握著那柄染著鮮血的寬刃短刀!
  “畜牲!”
  潘得壽從齒縫中進出這兩個字,額間的疤印立時紅光隱現,他臉上的肌肉全都繃緊了,以至看上去他的雙眼竟是恁般駭人的往上吊起,刀輪燦燦宛如團團流飛的冷焰,像是千萬顆隕石洩向夏明!
  夏明雖然驚慌,卻能自持,他身形快閃,長槍斜刺,槍尖迎撞刀輪,“叮噹”震響串成一片,但見紅色的纓絡絲穗零亂飛舞,夏明一個跟頭跌出,左頰上已裂開了交縱的兩道血口子!
  銀叉暴現,潘得壽的背上也翻綻了一條血槽,他卻似無所覺,右臂倒振,刀輪擊震得銀叉顫揚,左手的刀輪貼肋向後反出,向敢的幾柄銀叉急截落空,右胯骨上的一大片皮肉已削脫飛起!
  潘得壽目不稍瞬,拔掠騰空,陳隆與葛松的兩具赤銅人貼著他腳下揮過,他身形側滾,衝著正與武升激鬥中的甘維摸去!
  強忍痛苦,向敢奮力追趕,邊大聲示警:“甘兄小心……”
  頭頂的冷電驟閃,已似寒雪沁骨透肌,甘維的赤銅人拼命斜掄,身子便藉著這一掄之勢帶出五尺,俄頃之間,潘得壽與武升已槍奔丈外,但見武升背起駱大宏,潘得壽刀輪開路,瞬眼裡六名攔截的黃衣大漢鬼嚎著順坡滾翻,而眨眼裡,黑暗便將他們的身影吞噬了!
  剛剛穩住勢子的甘維,又舉起他的赤銅人,向黑暗中瞪著兩只眼珠子,口沫四濺的狂吼:
  “不能讓他們逃掉,娘的個皮,一定得把這幾個殺胚追回來!”
  向敢伸手攔住了欲待拉架子往前追趕的陳隆及葛松,一瘸一瘸的走了過來,面容冷肅的道:“用不著追了,追也是白追!”
  甘維挫著牙道:“這話怎麼說?”
  向敢生硬的道:“我們來對付潘老三的這般人手,已經折損了大多半,我自己也掛了彩,原指望夏明出奇制勝,放倒潘老三,結果功虧一簣,沒能要他的命,只是傷了他而已,圍獸之鬥,最是凶悍難纏,如今我們力量不足,追上他未見得便能討好,沒有把握的事犯不上愣撐!”
  甘維不甘的道:“莫不成就此拉倒?我又-個把弟將性命賠上了!”
  陰鷙的一笑,向敢沉緩的道:“你不必著急,甘兄,閻羅王的索命帖早就下了,他們的去處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一步一個窩,一步一走絕,早晚全得陷進來,如今,正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了……”
  甘維沒有再吭聲,抗起他的赤鋼人,悻悻然走向他把弟遺屍的地方。
  在潘得壽那撥人馬遭至奇襲的當口,雖說只有一河之隔的黑松林里,費雲他們不會毫無聲息可聞……是的,他們在情況發生的當時,立刻便已查覺了異狀,然則,他們也僅止於明白了對面發生異狀而已,他們再沒有法子做任何行動上的支援,因為同樣的厄運,也在頃刻間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幾乎就在潘得壽等人隱伏的丘陵地那邊剛剛起了騷亂.展開了拼殺,費雲尚未來得及做進一步的查探,黑松林的四野周遭,已冒出了幢幢人影。隨著人影的奔掠晃動,一只只的火把,一盞盞的風燈,便也恁般詭異又迅速的燃亮,在那一溜溜吞吐的青紅,一團團游移的暈黃光輝映照裡,那些突兀出現的人影,就帶著這等狠酷的,殘暴的,如狼似虎的兇蠻味道了。
  來襲者是從八方湧至,採取的乃是包圍的形勢,他們層疊布署,縱深交錯,在不停的移動中現示出嚴密的陣腳,這樣的情景,表露出他們行動的決心,以及他們對於勝算的掌握,更甚者,顯然他們也曉得敵人的實力同數量,他們那樣按步就班的緊逼而來,好像老早就一切計劃妥當,只待下手奏功了……
  形勢是非常明顯的,費雲睹狀之下,立時知道己方人馬已經陷入敵人重圍之中,而且,是陷入一種有預謀的,籌慮周詳的重圍之中,他很快聯想到如何洩密的問題;再聯繫到奸細的問題,但他卻盡力拋開這個令他激怒的煩疑,因為,在目前的境況來說,這已不是一樁最重要的事了.
  他們幾個人貼靠著松樹的樹幹,費雲、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蘑,以及金淑儀,隱伏在不同的樹頂上的,是易爾寬、翁有方、端良,和端吾雄四個,用上下交合的空間,來應付一個平面,在戰鬥的位置上說,是比較優勢的。
  光焰閃映著那些人,那是一些大部分穿著深紫勁裝,小部分各著雜色異服的人物,他們一個個形色冷凝僵木,毫無表情--此時此景,看上去便只有一種猙獰蠻悍的意味了。
  那些人的人數約在兩百左右,他們的動作雖快,來勢雖猛,卻頗有節制,在甫始接近林邊的當口,便紛紛停止下來,各在原位不動,仿佛有所期待。
  費雲心裡有數,對方忽然停止衝撲,只有一個原因,對方知道目標便在這片黑松林內,也可能知道他們的實力若何,但是,卻不見得也清楚他們每個人的確切掩蔽位置,行動的暫停,只是預備進一步探測對方的隱伏之處,以免在明裡先行挨打而已。
  沉重的呼吸聲,申無忌雙目圓睜,憋著聲道:“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他們是怎生摸來的?看他們擺出來的架勢,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行蹤所在,早就探明暸我們的計劃一樣……”
  費雲低綏的道:“你說得不錯,申老哥,顯然在我們僅存的這批人當中,尚有未曾挑揀得淨的敵姦潛伏著,把我們的行動步驟全洩漏了出去。”
  申無忌喉頭間  作響,他的一對眼珠子都怒得凸出了眼眶:“是哪一個狼心狗肺的雜種?我生啖了他!”
  費雲搖搖頭,道:“遲早會曉得,只要我們還能脫出此劫。”
  申無忌慘烈的,卻無聲的笑了:“老費,你往寬處想吧,眼前的光景,對我們固是一場劫難,但對那幹邪蓋龜孫而言,又何嘗不然?一待交刃,宰是一個夠本,宰掉一雙便有賺,到未了,看看哪一邊秤頭失準!”
  目光是冷凜得森寒的,費雲道:“一個換一個,甚至一個換兩個,也不算是我們佔了便宜,申老哥,要拼,就拼個狠的--只我們這幾塊料,好歹要叫敵逆綴上個全軍盡沒!”
  申無忌熱血沸騰,挫牙如磨:“正是如此,豁出這一身,也要搏個滿堂紅。”
  貼在另一棵樹幹上的金步雲,壓著嗓門道:“只一上手,便給我朝死處殺,潑他們一頭臉的血,顯一顯‘金家樓’那股子不屈之氣,讓他們明白,‘金家樓’的孤忠不泯,一息尚存,便將誓死以赴!”
  申無忌道:“三叔你老放心,包管叫這幹**養的呼天搶地,人仰馬翻,我們玩不成,他們也休想樂活!”
  濃密的松林之間,一個聲音悄悄響起--那是“二判官”易爾寬!
  “大司律,圈上來的角色不知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打眼一看,全都陌生得很……”
  費雲泰山不動的道:“多半是外邊來的橫貨,但也一定缺不了‘金家樓’的某些叛逆攙雜其間,以為指引,你等看吧,會有你一向熟識的‘老伙計’在內!”
  哼了哼,易爾寬惡狠狠的接腔:“‘老伙計’?我要扒出這些‘老伙計’的心肝來餵狗!”
  費雲深沉的道:“穩著,不動便罷,一動就要他們鬼哭狼嚎,人仰馬翻!”
  一直默然無浯的金淑儀,此刻臉憂色戚的道:“大司律,對面丘陵地那邊的弟兄,情況只怕不妙了……”
  費雲苦澀的道:“三當家足智多謀,勇猛無雙,但望在他的指揮調度之下,能夠逢凶化吉,把眼前的這場危難給撐持過去……”
  語氣裡透著恁般的灰黯與沉重,顯然連費雲也對潘得壽那撥人的處境不表樂觀,在一個向來穩健苟安的人來說,這已不啻是對幻滅做了程度上的確認。
  眼瞼下積疊著濃密的悒鬱,金淑儀那張姣好的面龐十分蒼白,她悲哀的道:“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計劃得好好的嗎?不是安排得非常周密嗎?怎麼卻會在一剎間全亂了?”
  費雲緩緩的道:“這個答案很簡單,二姑娘,乃是有人出賣了我們--在我們這支僅存的孤軍之內,仍還潛伏著敵逆的奸細!”
  金淑儀的一雙美眸中閃爆著那種怨毒又憤怒的火焰,她的聲音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
  “大司律,這會是準?”
  費雲陰沉的道:“我也很想知道是準,二姑娘,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誰了!”
  嘆了口氣,金淑儀幽幽的道:“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真叫人不寒而慄,我們目前的境況可說是糟透了,而這一切形勢的逆轉,卻只在於某一顆心的向背,多麼可怕!”
  一邊,申無忌沙啞的接口道:“更可怕的你還沒說到呢,展若塵和卓老四他們幾個深入虎穴,做誘敵之餌,如今但見敵方大舉出動,反擊奇襲,展若塵同卓敬他們卻毫無消息,看來是兇多吉少,大大的不妙,萬一連他們這幾把好手也折了,我們的希望就越發暗淡啦……”
  金淑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她喃喃的道:“如果展若塵有了不幸,我大嫂怎麼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申無忌脫口道:“不但是你大嫂,還有施丫頭呢!”
  僵木了好一陣子,金淑儀才低聲道:“‘金家樓’擁有過太多的榮耀,太多的光輝,太多的威勢,目前,卻也承擔了無盡的悲苦及愁慘,用血淚積砌起來,也一樣滴在血淚裡,這輪迴,轉移得多麼冷酷又現實!”
  費雲凝重的道:“我們是否還能持續昔日的榮耀,抑或只合在悲苦中沉淪,端看今天晚上過不過得了這一關!”
  申無忌擰著眉心道:“三叔業已說了話啦,一朝面便往死處幹,要是我們過不了關,這些邪蓋龜孫也休想落個囫圇!”
  金淑儀目光深澈,夜暗中流閃著微微的瑩波,她悄聲道:“這些人還在等待什麼?”
  費雲冷冷一笑,道:“他們要先摸清我們隱伏的位置,免得悶著頭摸進來吃上暗虧!”
  金淑儀道:“就像這樣僵持著,他們便能摸清我們各人的掩藏之處?”
  唇角浮動著那樣狠酷的一抹意韻.費雲道:“對方希望我們在相持不耐之下,顯露出某些足以引發他們注意的舉動來,或者,他們更巴盼我們搶先撲出去和他們交刃!”
  金淑儀道:“我們不會那麼傻!”
  費雲神色憂慮的道:“我們是不會那麼傻,但他們卻知道有一個方法將很可能逼使我們這麼幹!”
  怔了怔,金淑儀忐忑的道:“大司律,你是說……”
  費雲沉沉的道:“我們不可能與對方一直僵持下去,天色遲早會亮的,但白晝和黑夜的影響猶非主要,他們必已另派人手抄襲樓主那邊,等那邊的搏殺開始,我們還能在林子裡憨得下去麼?”
  驀地抖了一下,金淑儀驚恐的道:“莫非--連我大嫂亦將陷入敵逆的包圍之中?!”
  費雲苦笑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怕是難以避免的了;二姑娘,你該清楚,他們最大的目標原就在樓主身上,我們已經遭至圍襲,對方又怎會忽略了樓主?”
  金淑儀急切的道:“不能任他們迫使我大嫂陷入危境,決不能,大司律,我們必須儘快前往馳援!”
  費雲輕輕的道:“對方就希望這個樣子,二姑娘,稍安毋躁,我和你的心情完全相同,可是我們卻不能做無謂的犧牲,端端中了他們的圈套,白便宜了這般披著人皮的畜類,否則,別說幫不上樓主的忙,更遂了他們各個擊破的奸計!”
  金淑儀焦惶的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呆在這裡,讓他們牽制得毫無作為啊……”
  費雲道:“二姑娘,我正在盤算該怎麼辦,從情況有了突變的那一剎開始,我便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申無忌悶悶的道:“依我看,也不用管什麼明裡暗處了,好歹朝外撲,頭一掄便放倒他個三五十,跟著來的不過是場混戰,大家並肩子開宰,誰輸誰贏,還難說得很吶!”
  費雲搖頭道:“怕他們有陰謀在,若是我們朝外一撲,全陷進敵陣裡,個個被纏死了脫不開身,事情就麻煩啦!”
  申無忌有些不以為然道:“就憑這幹雞零狗碎!我說老費,你也別把他們估得太高了,拼過好多次,那些灰孫子亦不見得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一待交鋒,照樣該倒的倒,該跑的跑,鬼哭狼嚎,比我們更要響上三分!”
  費雲深沉的道:“申無哥,我們還是穩著點,眼下的光景,敵逆的本錢比我們要大,死拼硬搏,他們不怕蝕,我們可是陪襯不起!”
  金步雲這時開口道:“無忌,費雲的話說得不錯,目前可是萬萬魯莽不得,我們不怕拼,不怕死,求的卻是個值得不值,我們便豁上這條命,也要撈個滿盆滿罐才划算!”
  申無忌悻然道:“怕只怕我大妹子那邊等不及了!”
  金步雲轉過臉來,低聲道:“時效問題不可忽略,費雲,你倒是快快定下主張.我們也好鼓上勁狠狠幹他一場!”
  費雲鎮靜的道:“是,三叔爺,我正在琢磨。”
  樹上,“二判官”易爾寬壓著嗓門道:“注意,那些王八蛋往裡逼進了幾步……又都停住了,娘的,不知在弄些什麼玄虛!”
  費雲合目垂眉,恍若不聞,一張臉冷凝得毫無表情!
  緊握著手上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瞪著一對牛眼,聲音由齒縫裡進出來:“再近一點,個狗操的怎麼不一頭撞進來?老子要不手起刀落,先斬落他幾顆人頭,老子就他娘不姓申!”
  於是,費雲籲了口氣,非常輕細卻非常急促的向他左右及掩靠在樹頂上的各人,說出了他的應敵策略,正如他的預料,立即遭到了某些人的反對。
  費雲堅定的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當此大難,我們每個人的責任與肩負全都一樣的沉重和艱辛,雖則在不同的地方,為‘金家樓’效死搏命的夾心卻毫無二致,情勢緊迫,萬望大家俯允陋見,勉予體行,莫再做無益的延宕!”
  說著,他用祈望的目光瞧向金步雲,金步雲嘆了口氣,沉緩的道:“費雲的主張很殘酷,也很冒險,但卻是解決現實危困的好法子,大家就別再爭了,照他的意思做吧!”沒有人再說什麼,一片僵窒的沉默裡,卻令人深刻的感受到那種椎心的生離死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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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忠義皆全

  費雲的計劃非常簡單,即是用他們其中一半人的性命,來保全另外的一半人--或者所謂“保全”這兩個字眼亦未盡妥當,更明確的說,他要使另外的一半實力得以移轉,前往支援金申無痕,然則即便能以如願,這另一半人的遭遇,卻是可以料及的凶險與艱危!歸入潛移之列的金淑儀,此刻只好咬著牙道:“也罷,便照大司律的意思做,正如所言,為了‘金家樓’,到哪裡賣命也是一樣!”
  金步雲蒼啞的道:“不錯,只要看得開,便會明白留在此地與即將離去的人,都毫無二致的與忠義連在一起,誰也不輸上誰一分!”
  費雲沉靜的道:“大家既已同意照這樣做,我們就該準備行動了,不過一旦交鋒開始,務盼各位按著步驟進行,萬萬不可因一時之激憤而亂了章法,否則徒增傷亡之外,就大大失去這個計劃的意義了……”
  金步雲接腔道:“我看每個人都能領會你的這層心意,差錯約莫是不會出了,要幹,咱們就放手幹吧!”
  點點頭,費雲低聲道:“爾寬。”
  於是,易爾寬身形暴起,穿林飛越,立時帶響了一路的枝葉斷落聲,衣袂拂動聲,探宵寂靜,這突發的音響,聽起來卻是好生清晰的刺耳!
  隨著易爾寬的身形暴起,圍持在林邊的那干人卻毫不慌亂,火把的苗焰映照裡,但見一個紫褲紫衣的魁梧大漢,用手朝著聲響發出的位置一指,其餘的紫衣人立時張弓搭箭,或是揮拋暗器,只見寒光流燦,晶芒飛射,成蓬成片的罩了過去!這時,“矮土地”翁有方也朝著相反的方向掠躍,身形穿走間,簌簌之聲不絕,那紫衣大漢順著聲音延伸的地方再度指引,又是一片冷電飛矢,追魂似的隨尾射到。
  費雲輕聲道:“老爺子,可以走了!”
  金步雲額下的白髯顫動著,他沉重的道:“你們--多保重……”
  費雲肅穆的道:“更望各位珍重!”
  一探手,金步雲匆匆領著金淑儀、端良夫婦、申無求、申無慕姐妹,一共五個人,迅速往松林的另一邊掩行。
  不再向離去的人們多看一眼,費雲鎮定逾恆的道:“申無哥,該你了!”
  申無忌一個箭步朝左側衝出,金環大砍刀嗆啷震響,他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振臂探入,剎時松林飛舞,針葉拋散,那刀背上的金環也就益發響動得熱鬧了。
  這一次,紫衣大漢不再指引以箭矢或暗器攻射,他急速的下達一聲命令,所有的人馬上分散穿走--卻不是漫無章法的分散穿走,竟然各自形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隊伍。
  在這些人的背後,也就是在火把的光輝照不到的黑暗裡,兩條纖細窈窕的人影,凌空掠起,越過這些人的頭頂,徑直撲向松林之內!
  立刻,有一小股的隊伍……大概人數在三十左右,高舉火把,緊跟著那兩條人影衝進松林。
  幾乎與這一撥行動的人不分先後,又有一條人影由斜刺裡掠到,火光嘩嘩,映著這個人的容貌形態,溫文爾雅,一派斯文,竟是久違的,“皮肉刀子”杜全!
  另一個小隊立即隨著杜全朝松林中撲入。
  又從黝暗中走出來的是三個人,領頭的那個,六十上下的年紀,高瘦清 ,一張面孔乾皮寡肉,兩邊的顴骨突聳,面相十分單薄陰鷙,他穿著一襲下襬掖在腰帶上的湖綠長袍,形色之間,頗為沉著雍容。
  跟在這老者左右的,一個是條仿若牯牛般粗壯的巨漢,一個是與這巨漢身形正好相反的小矮子,小矮子真是生得又小又幹,然則,長在他那張扁毛臉孔的兩只眼睛,卻竟如此不調和的又大又亮,而且銳利之極!
  他們三個人-出現,自然又有一隊人馬跟隨於後,急速挺進。
  最後出來的,是位體魄修偉,面膛寬大,有著一雙濃密棕紅眉毛的人物,在這人身後,跟著另一個虎背熊腰的結棍角色,以及,那大難不死,僥倖留下性命的郝成錦!
  原先發號施令的紫衣大漢,一見到這三個人,趕緊搶前迎上幾步,微微哈了哈腰,放低了嗓門道:“魯老大,我要不要進去?”
  這位被稱為“魯老大”有著一雙棕紅眉毛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金家樓”的叛逆之一,“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跟在他身邊的結棍角色,亦乃一丘之貉的叛逆,“星”
  字級三把頭“鐵戟”應忠!
  魯上遠目光緊盯著松林子,冷凜的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老商,你領著其餘的人圈穩這裡!”
  頭扎紫巾,身著紫衣的這撥人名叫“紫英隊”,原是另外一股黑道上的組合,卻早就被“金家樓”的⼳當家“白狼”向敢暗中收編,結為股肱,這紫衣大漢便是“紫英隊”的頭子“響尾鞭”商弘!
  商弘低促的道:“林子另一邊要早點堵上,怕我們留在外頭的弟兄攔不住!”
  魯上遠神色僵硬的道:“我省得,李老斧頭和杜全早就顧慮到這個問題了。”
  說著,他一招手,領著應忠、郝成錦,以及一支三十餘人的隊伍,十分小心的朝松林中摸進。
  這片黑松林,原來也就沒有多大的面積,如今被百多只火把一映一照,雖不至於亮同白晝,那閃閃爍爍,搖搖晃晃的光焰,卻也穿過枝於梢尾的陰暗,點綴得斑斑駁駁,交織成一片零碎又不穩定的明滅.
  這幾股人便在松林之中往來穿梭,快速又謹慎的搜尋著他們的敵人--當然,他們肯定他們要找的對象就在這裡,而並不單憑揣測。
  當那突兀的金環震動聲傳入耳中,鋒利的刀刃卻快在音響之前--申無忌首先發難,他勢如瘋虎,甫一現身,兩顆紫衣人的頭顱已拋上半天!
  閃電般反襲申無忌的人是“皮肉刀子”杜全,他身影暴翻,豎立如刀的雙掌,已狂猛無比的攻劈向申無忌。
  斜走三步,申無忌刀出似風,又快又狠,連連封出杜全的“血刃掌”,金環大砍刀在恁般凌厲的揮斬中,申無忌亢烈的大叫:“一幹天打雷劈的姦妄叛逆,狼心狗肺的人樣畜牲,你們的報應臨頭了哇!你們個個要被誅絕,死無葬身之地……”
  亢昂的吼叫聲,淒厲又粗戾的飄漾在林木之間,傳盪於幽深的荒野裡,撕裂黑暗,穿透沉寂,帶著那樣令人毛骨驚然的凶煞之氣!於是,費雲突然由一棵松樹之後閃出,他早已暗裡挑選了下手的對象--是魯上遠、應忠、郝成錦等人的那一股。
  月牙鏟仿佛是魔鬼的詛咒,惡毒至極的流現於剎那,首當其衝的“赤眉”魯上遠,甫始察覺這一溜熟悉又令他震慴的光彩,便立即知道他碰上了誰--這原是他最怕碰上的人!撲地貼滾,魯上遠同時抑止不住的尖叫:“大司律……”
  只這三個字的過程,六名紫衣人已打著旋轉,噴灑著滾燙的鮮血摔跌出去,火把與兵刃拋舞得漫天飛!應忠與郝成錦也都被驚窒得拼命躍躲,一時不敢迎拒--“刑堂”大司律的多年的積威之下,“金家樓”這幹的叛逆,幾乎一照面就嚇破了膽!
  費雲腳步疾快的挪動,在密集圍攏的人群與鋒刃中穿走,而他的月牙鏟倏然吞吐伸縮,每一溜寒光的閃現,必定帶起飄濺的鮮血,或是某一個人體部位的骨肉!
  躍身挺立的魯上遠,手上已握著一柄帶鏈的三鉤鐵爪,他站在那裡,雙目中血光漓漓,兩頰的肌肉不住抽搐,挫著牙,身子卻僵硬得像釘在地下--他恨得多麼強烈,又恨得如何深沉!應忠與郝成錦驚魂方定,也都手足無措的愣在一邊,他們很想衝上去拼搏,卻又深深畏懼于費雲的那種煞酷的氣勢.只這須臾間的耽擱.他們手下這支“紫英隊”的伙計可就遭到殃,剎時已躺下了十五六個!暴叱者有如突兀響起的一記悶雷,那個粗壯仿若牯牛的巨漢,業已一頭衝了過來,他雙手握著一對特大號的鋒利板斧,摟頭便猛劈費雲!
  半旋身,費雲右臂猝晃,月牙鏟貼著揮空的斧柄暴揚,那巨漢塊頭雖大,動作很快,下沉的雙斧只在一頓之間,便已隨著他偏轉的身形橫斬過去I凌空一條人影鷹隼般飛落,那人手上也是一對板斧,只不過比起巨漢的同樣傢伙要細小上很多,然則,其鋒利卻毫無二致。
  嗯,這一位,正是與那巨漢搭伴的小矮子,那生了一雙炯亮大眼的小矮子!
  費雲的月牙鏟立時幻成了一抹光的異彩,它閃炫出瞬息萬變的形態,它飛旋,流射,躍騰,縱橫,或是做化一蓬雨,或是現出一道虹,似是漫空如雪,又如奔躍的火,橫斬的雙斧顫跳著盪開,凌空撲下的人也倒蹦著後退。
  但攻勢的挫阻只是一剎,一剎之後,這兩位體形截然迥異的朋友,又雙雙操斧再撲而上,這一次,越發凶悍得不要命!
  那穿著湖綠長袍,清 陰鷙的老者,亦已緩步走到一邊,他面色冷漠,卻語氣嚴和的道:
  “魯頭兒,約莫是與姓費的相處日久,手足之情仍在,一時下不了手吧?”
  幾句話雖然說得客氣,實則把魯上遠幾個人挖苦得不輕,魯上遠禁不住面孔發熱,十分窘迫的道:“李大哥多擔待,兄弟是猝不及防,未免有些慌亂……”
  不似笑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老者道:“三位也都是久經陣仗的老行家了,此時此景,可是萬萬慌亂不得,稍有失誤,便遺恨千古,人家對咱們可沒那多的情義好講哪!”
  魯上遠臉紅脖子粗的道:“是,多承李大哥見教……”
  這位“李大哥”,便是曾經著人狙擊過展若塵的“李老斧頭”李玉文,“北通道”及“伏平崗”一帶坐地的大霸天!李玉文淡淡的道:“我看,這裡還是交給我來應付吧,三位換個對象試試手,或者比較施展得開些,魯頭兒,你可別多心呀。”
  心裡是老大的不舒服,但也是求之不得的事,魯上遠委實不願和費雲正面交鋒.自己原本情虛理虧,再加上費雲那股子恨毒之氣的懾迫,他寧肯挑個更辣手的角色,亦不情願和費雲明刀明槍的對上!
  乾咳一聲,他佯笑道:“也好,這裡便煩李大哥勞神了,姓費的心狠手辣,功力不弱,李大哥與二位貴兄弟尚請多加幾分小心--”
  李五文沉穩的道:“我曉得贊雲是什麼樣的角色,魯頭兒,我自有計較。”
  於是,魯上遠帶著應忠與郝成錦,事同手下折了一大半的“紫英隊”,匆匆趕向松林的另一邊去。
  就這一陣子,和費雲拼戰的那兩位朋友,已經逐漸落了下風,四柄大小不同的板斧雖然揮劈疾猛,大小兩個人亦仍跳騰迅捷,卻已大不如才開始那般的攻勢凌厲,進退有據,相反的,費雲的月牙鏟更在那交相迴旋的新月形光芒中,一步緊似一步的圍罩著他們。
  李玉文不吭不響,掀開長袍的後擺,拔出兩柄斧頭來--兩柄金光燦燦,以同色金黃絲線纏繞為把手的華麗斧頭,自然,這是一對賞心悅目的兵刃,但是,卻也一樣是對殺人奪命的凶器!
  他這邊還沒有往上撲,不遠處另一組“紫英隊”的人馬卻忽然起了一陣騷亂與吶喊,暗影裡,“嘩啦啦”大號的三節棍盤旋揮舞,是“三判官”易爾寬接上了手,他的對象,正是那最先撲入林中的兩個竊窕身影--“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舒亦萍。
  有道是一夫拼命,萬夫莫敵,易爾寬早已打定了豁命在此的主意,拉著宰一個夠本,宰一雙有賺的念頭,出手之間,便是同歸於盡,與汝皆亡的毒著,三節棍合散揮打,真力貫注,招招走絕,式式要命,只一照面,七名“紫英隊”的伙計竟然被他打得拋上了半天!“孔雀屏”白倩和“鳳凰翎”舒亦萍,向來雖也是狠慣了的角兒,卻也頂不住這一掄猛攻急打,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慌忙的躍躲奔避,陣腳立見混亂!
  李玉文忖度形勢,很快有了決定,他沉聲喝道:“快去人把魯上遠那一隊弟兄召回,圍殺易爾寬!”
  一名“紫英隊”的漢子飛快應命奔去,李玉文卻半步不移,全神注意著費雲與他兩個得力手下的格鬥--他很清楚,在已經出現的對手當中,費雲乃是最為難纏的一個,換句話說,也只有剪除了費雲,他才控制得住局面!
  閃閃的刀鋒在易爾寬的身子四周映動揮舞,人影在輪轉,而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時見一條條晃滾的光束震拋而起,硬物撞打肉體的沉悶聲響疊連,那樣扭曲成怪異形態的人影在翻跌,在摔撲,易爾寬的行動兇猛如常,圍攻他的“紫英隊”人手卻鬼哭狼嚎,片刻間已躺下了好大一片。
  李玉文雖是站在這邊掠陣,易爾寬發威施狠的情形他卻耳聞心明,但他不敢貿然抽身,費雲的脅迫力還比易爾寬來得大,如果讓費雲得了手,他們的麻煩就益加增重了。
  可是易爾寬恁般個威風法,那一片叱吼尖叫與悲嗥慘號之聲相互應和著,李玉文的情緒難免不受影響,表面上他是陰沉如故,暗裡早已忍不住在咒罵起魯上遠那一支人來.奉命去招調魯上遠那股人的這個“紫英隊”伙計.卻未能達成使命,他也才氣喘吁吁的奔到魯上遠隊伍後十來步的距離,黑暗中,一只鐵虎爪猛的扣上了他的後頸,殺豬的狂叫出自這位仁兄口中,整個人業已被凌空摔翻!
  一直提著一顆心的魯上遠,駭然轉身回視,那五短身材,卻形色獰厲的“矮土地”翁有方,已經似頭瘋虎般衝了過來,單臂揮舞著鉤曲寒閃的虎爪,嗔目大叫:“無恥叛徒,今晚便要叫你們個個遭報!”
  兩柄掛刀“鏗鏘”分盪,翁有方就地蹲旋,虎爪暴揚,一名“紫英隊”的朋友抱著生生挖出來的瘰 肚腸倒地打擅,另一個揮刀猛砍,鋒刃尚未夠上位置,已被翁有方飛起一腳蹦了個大馬爬。
  大吼一聲,“鐵戟”應忠紅著眼咆哮:“翁矮子,你他娘還當是在刑堂充你的左護法?
  爺們受了多年的骯髒氣,就要使刀口子在你身上!”
  翁有方單臂掄轉,硬生生的撞開六七柄掛刀,暴烈的吼罵著:“一幹大逆不道的東西,‘金家樓’刑堂規律便在此地也是一樣執達,叛反者死,你們誰也僥倖不了!”
  赤眉魯上遠將心一橫,惡狠狠的道:“少和他囉嗦,先把這執迷不悟的金家爪牙活剜了再說!”
  一對短柄的沉重鐵戟潑風般罩了上去,應忠奮力攻撲,一付拼命三郎的架勢!
  “他奶奶個熊,老子就看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可擺?!”
  魯上遠一努嘴,道:“郝老兄,你也湊上一份熱鬧吧,眼下咱們該反過來刑他一刑,好叫姓翁的明白,掌法綰令的主兒業已換了角啦!”
  郝成錦嘿嘿一笑,微微彎身,由靴筩子裡抽出一把 亮鋒利的匕首來,慢吞吞的道:
  “看刑堂的狗腿子們跋扈慣了,好歹也得出出這多年積下的鳥氣!”
  當郝成錦加入戰圈的時候,從樹梢之上,一條黑影筆直射向魯上遠--黑影帶著一抹閃耀至短劍之上的寒光。
  腳步疾踮,魯上遠飛快側避五步,三鉤鐵爪兜空揚起,那條黑影凌虛倒翻,抖手又是一柄“兩刃斧”劈向他的胸膛。
  三鉤鐵爪回苗,“當”的一記碴開了劈胸的一斧,火花四濺的剎那間,魯上遠看清了來人--
  端吾雄!
  “咯 ”一咬牙,魯上遠鉤瓜飛舞,立時猛攻端吾雄,口裡一邊叱吼:“小兔崽子,且看我怎生拔除你們金申家族這些禍身子!”
  身形閃動快捷,端吾雄劍斧交使,出手攻拒極為精狠.他冷冷的道:“吃金家的,用金家的,拿金家的,背著金家的招牌卻賣金家,你們還能算是些人?還配稱是人?!”
  魯上遠鉤爪扣揮,羞惱的高叫:“老子們無功不受祿,這多年來做牛做馬,早抵上你們金家的些許施捨了!”
  短劍在雙刃斧的斜挑中刺出,端吾雄不屑的道:“這就是你們謀害舊主,背叛宗門的理由?即使養一條狗,也做不出此等反噬倒陷,恩將仇報的逆行,簡直無心無肝,卑鄙之極!”
  魯上遠怪叫著:“小畜牲,你竟敢辱罵老子們?”
  端吾雄身滾猝轉,劍掣斧掠,語聲是又冷又硬:“不止辱罵,還要懲罰!”
  三鉤鐵爪飛盪縱橫,魯上遠昂烈的大喊:“弟兄們加足勁,今晚上非把這幹‘乾‘金’的餘孽殲殺滅絕不可,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撐持不下多久啦……”
  打鬥聲與吼叫聲早就傳到松林另一邊的李玉文耳中,他知道要想調回魯上遠的人合圍易爾寬之舉已行不通了,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不禁令他暗暗擔憂起來--他們的情報並沒有失誤,他們曉得對方隱伏的所在及人數,甚至更清楚是哪些人,問題是,在對方實力的估計上似乎發生了差錯,以他們原先的推測及研判,大大不該出現這樣的形勢才對!
  負責圍襲松林伏敵的這批人,是李玉文自己,加上他屬下最得力的兩名驍將:“大郎”
  包盛昌、“小太歲”季斌,另外還有“皮肉刀子”杜全、“掃天星”尤奴奴門下的兩位高徒“孔雀屏”白倩、“鳳凰翎”舒亦萍,以及“金家樓”
  原來“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再加上曾為“金家樓”
  二當家近衛的郝成錦,與“紫英隊”首領“響尾鞭”商弘全軍配合,這樣的陣仗,估量應可對付得了費雲與金步雲、申無忌他們一幹老弱殘兵才是;然而,眼前的情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儘管敵寡我眾,人家卻個個用命,只一交鋒,己方的陣腳竟然已有了動搖之勢!
  李玉文忖度雙方的戰況變化,越想越覺得不妙,直到如今,敵人才只出現了一半,而他這邊業已招架吃力,一旦全部投入戰圈,場面豈不更險!
  思量著,他猛一咬牙,決心豁開來拼上--
  無論如何,用個“拼”字訣,總要比到頭來幹耗著受折損強!雙目暴睜,他拉開嗓門吼喝:“大夥並肩子往上圍殺,能放倒他們一個就早放倒一個,別盼著磨蹭,這裡全得靠我們自己,我們不下狠手,對方也必然寬容不了我們!”
  打得那“大郎”包盛昌與“小太歲”季斌團團亂轉的費雲,在他身形騰舞,月牙鏟的冷電掣閃中,峭銳的語音恁般寒酷的穿透過李玉文的叫嚷:“‘金家樓’的孤軍不懼,精神長存,誓殲叛逆,決懲姦妄,且看你們這幹蠢賊歹惡之屆,能有哪個活出命去?!”
  李玉文雙手的金斧一緊,形容獰厲的道:“姓費的,眼看著你就要授首當場,居然還敢大放厥詞,做你的春秋好夢?”
  月牙鏟揮掠於極為微小的幅度裡,而四柄斧頭便都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盪開,費雲暴烈的叱道:“你要算個混世面的角色,就也一頭撞進來松活松活,光是打發你手下這兩個不中用的廢物在這裡耗時間,對你而言,不過落得窩囊罷了!”
  李玉文陰冷的道:“該到收拾你的辰光,我自會動手,姓費的,你激不動我!”
  身形側旋又回,月牙鏟伸縮之間,再度逼得他的兩名對手退避不迭,費雲昂厲的道:
  “你們是一丘之貉--狼心兔子膽,上不得臺盤的三流匪類!”
  一聲狂吼,“大郎”包盛昌雙斧齊揮,枯牛似的身體風車般轉旋挺進:“我操你的老娘.叫你看看誰是三流匪類!”
  費雲猝斜兩步,原來長只三尺的月牙鏟驀然伸長,那弧形的芒彩映現於須臾,包盛昌那結實寬厚的胸膛已經完全吞噬了整個月牙口!
  “小太歲”季斌行動疾速如電,人在一翻之下,左手斧已“呱”的一聲削斷了費雲右肩的一塊皮肉,血水迸濺中,他的右手斧堪堪在沾上費雲後腰之前,贊雲一腳倒彈,勁風跟不及腳勢的快捷,當風聲才響,季斌已尖叫一聲,打橫摔出--在跌出的瞬息,一顆核桃般大小的眼球,正隨著費雲的腳尖拋起!
  胸膛裡嵌著月牙口的包盛昌,卻居然並不頹倒,更不號叫、他兩眼凸瞪,切齒如磨,雙斧猛的再次揮劈,費雲在一腳四踏的同時,人已倒翻而起,利落無比的貼著包盛昌頭頂躍下。
  於是,金光璀燦,來如流焰,費雲那柄染滿血跡的月牙鏟“錚”聲迎截,業已開膛破肚,腸臟外溢的包盛昌,卻瘋狂旋身,攔腰一把抱住了費雲!
  便在這時,另一溜金芒“噗”的一記切入了費雲的左肩,很深的切入了他的左肩!
  雙方的接觸與變化是快得無可言喻的,那伸長的月牙鏟甫始與另一柄金斧相擊,猶在火星飛閃,鏟身驟顫,往回收縮側斬,這柄切入費雲左肩的金斧尚不及拔出,業已連著那雙握斧的手同時齊腕削下!
  李玉文那聲狂嚎淒厲得簡直不似自人的口中發出,他猛的跳開,一面嚎叫,一邊直拋著那只光禿禿,血淋淋的右腕,蹦得似頭馬猴!
  吐氣開聲,包盛昌突然使出他最後的力氣,意圖將他雙臂環圍著的費雲活活箍死!
  一口鮮血嗆自費雲唇外,他卻非常鎮定,他用了一種頗為簡單的方法脫困--月牙鏟由上往下暴揮,包盛昌那條肌肉堅實硬突的右臂便立時斬落;費雲踉蹌脫身,包盛昌也盤著那一大堆溢扯肚外的腸肚往後翻跌。
  十名紫衣大漢吶喊囂叫著,一窩蜂擁上,費雲的月牙鏟掣舞,一群圍攻者卻狠命前撲--他們都敢情看出便宜來了。
  在五六柄朴刀的劈削中閃過,又有五六柄朴刀揮斬而來,費雲貼地飛旋掃踹,但見五六條身子橫拋半空,腿脛骨的斷裂聲清晰可聞,他的背上,卻又在刀鋒炫晃下綻開了兩道血口子。
  沒有半點聲息,那失了一只眼的“小大歲”季斌猝然凌空撲下,雙斧合併,傾以全力取劈費雲的頭頸!
  此刻,費雲貼地的身子尚未挺立,他並不躍起.也不就地翻滾,右手的月牙鏟敲拋身邊的一把撲刀刀柄,那把朴刀就好像突然被一只無形的魔手揚起,激射向上……剛好穿進季斌的咽喉,幾乎割斷了他一半脖頸!
  季斌沒有呼號,因為他連聲帶加食道全被切斷了,根本無從發聲,呼號的卻是他的主子……失去一隻手的李玉文。
  李五文發了瘋一樣嗥叫著衝來,用他僅存的一隻手握著僅存的一柄金斧,又猛又急的砍向費雲背後;半弓身,費雲的月牙鏟在他吸氣咬牙之下,反磕猶尚嵌在他左肩骨中的那柄金斧--李玉文的金斧:這柄華麗燦耀的斧頭便滴溜溜的倒翻又彈,準確得更似早就量好了一般,兜頭砍進了李玉文的腦門之內!
  驟然間,李玉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仿若在盡力承受腦門間這突增的重量而上揚著臉,他雙目突凸,嘴巴歪斜,踉蹌著,失去了手掌的右臂向虛空揮舞子幾下,猛一個旋轉栽倒於地。
  費雲的身子也有些搖晃不穩,他用他的兵器支撐著地,在他四周,還有十多個“紫英隊”
  的人物包圍著他--全是乘隙打算垂危而攻的包圍著費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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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寒露泣魂

  在血與汗交融著的那張面孔上,展現的不是猙獰或兇戾,卻是如此這般的冷靜同淡漠;費雲身體上所遭受的痛苦乃是劇烈又深刻的--造次的創傷疊連,疤痕上累著疤痕,舊有的傷口間再劃開新的傷口,人被接二連三的這麼糟蹋法,再是多麼硬實的漢子,也依然難耐,他要不是身子尚未完全復原,單憑李老斧頭及那兩位,要想與他豁到眼下血糊淋漓的狀況,只怕沒那麼容易。
  十幾個虎臂熊腰的紫衣大漢,閃動著他們手中雪亮的掛刀,想打算往前撲,卻又個個在猶豫,他們旋著圈子,心裡是頗存顧忌,但是,看得出都有些躍躍欲試的味道!
  贊雲沉重的呼吸著,大量的鮮血由左肩傷口裡朝外湧冒,後背上那兩道口子痛是痛,他知道無甚關係,就怕左肩的這一記,人像這樣流血法,即便鐵打的金剛,也抗不了多久……
  忽然,一個紫衣漢子大聲吼喝:“‘金家樓’的遊魂,你他娘還不認命?”
  費雲雙目垂注,月牙鏟仍拄在身前,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悄悄的,另一名紫衣大漢從費雲背後掩上,這傢伙鬼得很,他不用揚劈……怕刀鋒破空會帶起聲響,他使的乃是進刺的招式,狠狠一下扎向費雲的腰間!
  刀芒倏閃,恁般狠銳的刺去,費雲卻恍同未覺。
  在右側方一株松樹的後面,便在此時猝然映起一抹冷電,冷電在剎那間凝劃出一道微微的弧痕,挺刀前刺的紫衣大漢立刻悶嗥半聲,仰臉倒摔--他挺刺的朴刀,只隔著費雲後腰丈許的距離。
  晃動的光景裡,這位倒地的仁兄喉間漾閃著淡淡的寒輝,嗯,一把角柄寬刀,竟那麼準的穿透了他的喉嚨。
  一陣騷動剛剛在這群包圍者之中響起,費雲的月牙鏟已暴出如風,弧鉤的新月陡然的旋飛起舞,八九名紫衣大漢已經尖號著僕地翻滾,連傢伙也上下摔拋,劈哩砰隆亂成一片!
  於是,一條瘦小的身影自右側方的那棵松樹後彈起,一彈又翻,兩名紫衣人物尚未及招架.腦袋皆已失卻了半片,剩下的一個嘶叫著轉身待逃,那條影子沾地蹦起,“呱”的一記,將那才跑出幾步的仁兄後腦勺削向了半空!
  費雲沙啞的一笑,道:“玄小香,這陣子你在哪裡,我還以為你早蹦上南天門去了。”
  不錯,這突來的幫手,正是失蹤了多日,“金家樓”,“月”字級的三把頭“蹦猴”玄小香!
  這些日不見,玄小香顯得憔悴多了,也蒼者多了,不但益發尖嘴削腮的像只猴子,更像一只受盡了折磨的老猴子;他搶上兩步,衝著費雲“撲通”跪下,形色異常激動:“大司律,大司律,我該死,我對不起你老,對不起‘金家樓’,更對不起老夫人,我還以為我們就這麼完了,永遠也不能再為‘金家樓’盡這份心了……”
  費雲吃力的一把架起了,玄小香,咧著嘴,嘴角卻不住的在抽搐:“並沒有聽說你參加敵逆的消息……玄小香,你不曾造‘金家樓’的反吧?”
  雙日湧現著淚光,玄小香聲音哽咽:“我死也不會和那些無心無肝的、天打雷劈的畜牲搞在一起……大司律,我仍是以前的我,是‘金家樓’忠貞不二的弟兄……”
  安慰的點著頭,費雲道:“這就好,玄小香,這就好;此時此地,我們先別說這些,且打點精神,把眼下的事料理清楚再講……”
  玄小香忽然低呼道:“我的天,大司律,你這一身衣服,全叫血給浸透了!”
  咬咬牙,費雲道:“在我右邊腰板帶裡有幾包金創藥,你先拿出來替我敷上左肩頭,不要緊,傷得不怎麼重,就是血流多了討厭……”
  玄小香趕緊把手上的“雙刃斧”倒插後腰,從費雲的板帶中摸出兩包油紙裹封的金刨藥來,撕開封口,匆忙傾倒于費雲的傷口,然後,又撕下自己的外衫下襬,迅速把傷處包紮起來。
  透了口氣,費雲道:“行了,我們可別鬧著看戲,該過去幫他們一把啦!”
  玄小香忙道:“你先歇著,大司律,且容屬下代勞……”
  費雲道:“我還撐得住,而你那幾下怕也罩不過來,早結早了,我們-起上吧!”
  玄小香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陪同費雲,移向離著他們最近妁那個戰圈。
  另一邊--“矮土地”翁有方力敵“鐵戟”應忠與郝成錦二人,進退之間仍然掌握主動,出手凌厲,攻多守少,而端吾雄狠拼“赤眉”魯上遠,卻是半斤八兩,難分軒輊;雙方的激戰業已有了時候,狠勁與殺氣早就帶了起來,似這等惡毒寡絕的拼搏法,眼看著就要臨到分判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紅眼相對,端吾雄在汗水透衣中驀然斜刺插挑上魯上遠的三鉤鐵爪,魯上遠大吼如雷,不像前幾次的抖爪躲避,他任由鐵鉤照原式扣落,“錚”聲脆響,短劍已經橫別在鉤爪的間隙中,魯上遠悶不吭聲,雙腕震帶,人往側撲,手中的細鏈便活蛇般倒卷向端吾雄的脖頸。
  端吾雄猝然人往下縮,連手上的短劍也不要了,雙刃斧兜胸外推,人也隨斧之後,一頭撞向魯上遠!
  “找死--”
  狂叱著,魯上遠奮力抖腕回臂,三鉤鐵爪凌空倒射……
  所有的動作幾乎是在一個時間下完成;端吾雄撞進了他的懷中,而他的三鉤鐵爪也飛扣進端吾雄的背後。
  兩張人臉齊齊變化,都是在承受劇痛之下才會引起的那種變化,兩張臉在橫扯,在扭曲,兩只眼睛全睜得那麼大,在吸氣,同在痙變的……大叫一聲,魯上遠像努力掙脫什麼似的猛然由端吾雄懷中倒退,於是,熱血飄濺,雙刃斧的斧刃正由他胸膛間滑出,他空著兩手揮舞了幾下,才緩緩坐落--只這瞬息,他那一雙原是棕紅的赤眉,竟已泛現了灰白!
  三鉤鐵爪扣抓在端吾雄的背脊上,爪尖沒人肉中,抓得很深,端吾雄顯然十分痛苦,他卻咬牙硬撐著,粗濁的喘息,滿頭的冷汗。
  二十餘名紫衣大漢,在須臾的驚窒之後,驀地吼喝連聲,齊向端吾雄攻上!
  “矮土地”翁有方見狀之下,虎爪暴砸應忠的一雙鐵戟,身形大斜,彈腿逼開了郝成錦,邊往端吾雄處急撲,一面大叫:“老弟留意,快往後退--”
  端吾雄青白扭曲的面孔上除了那樣的痛苦,更騰現著凝形的煞氣,他瘋狂轉身,雙刃斧掄截開砍來的十面刀鋒,單膝沾地,三柄短刀暴飛,透胸穿過了三名紫衣人的心口,雙刃斧劈向兩側,又是兩條漢子摀著腰際橫棒出去!
  於是,翁有方來了,獨臂閃揮,縱橫如風旋輯起,虎爪翻飛,六七位“紫英隊”的仁兄便腦碎顱裂,發著恁般可怖的嗥號聲滾跌於地。
  吸著氣,端吾雄雙手握斧,奮力磕脫一名紫衣人的傢伙,當他順勢把斧刃切入對方的胸膛時,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扯抑……
  那是一股痛徹心肺的扯力,這扯力來自嵌入他背後肉中的三鉤鐵爪。
  彎曲又尖銳的鉤爪,由於扣在背肉中很深,經這猛力一扯,便帶著大片的,鮮紅厚重的皮肉撕脫下來,這大片皮肉的撕落,不僅使得端吾雄後背頓時形成了血糊淋漓的一團,更隱見猩赤凸結的背骨的顫動!
  握著那隨地拖拋的鉤爪細鏈,用力扯翻端吾雄的人,竟是郝成錦!尖吼一聲,端吾雄雙目充血,漓漓欲流,他就地彈躍,雙刃斧脫手飛斬,郝成錦冷笑著錯身側閃,斧鋒帶風,“呼”的貼著他半步之近斬空。
  但是,郝成錦忘了翁有方--自斜刺裡撲下的翁有方。
  堅硬的純鋼虎爪,是從郝成錦的右頰抓過,這一抓,幾乎刮掉了郝成錦的半邊臉孔,整片的頰肉被扯成了一卷,搭掛垂連著幾綹赤漓漓的肉絲,隨著虎爪的揮動而被甩落。
  不似人聲的狂號著,郝成錦的面容立刻發生了怪異的變化,他剩下的半邊臉孔由於肌膚酌繃扯,迅速縮褪向耳側,他原來瘦稜的一張面盤,便只剩下可怕之極的一個血骷髏--紅鮮鮮,血濡濡,雙瞳亂轉的一個血骷髏!郝成錦在跳著,在蹦著,在狂吼的衝跌著,端吾雄一個虎撲衝上,雙掌抖劈,打得對方血噴滿口,橫著飛起,又連著跌落!
  重重掉跌在地的郝成錦尚不及有第二個反應動作,端吾雄已經一腳踏在他的胸口,骨骼的斷折聲是如此脆響,又是一大口鮮血自郝成錦嘴裡噴出,他的四肢一陣急抽,上身挺起,一頭栽倒!
  雙戟揮動著,應忠氣籲籲的奔了過來,一見眼前的情景,不由嚇得一哆嗦,掉頭便待開溜,身子才轉,差點被迎面的一記虎爪敲上腦袋。
  拼命後躍,應忠慌亂的大吼:“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哇……”
  翁有方的模樣宛如凶神惡煞,他往上挺逼,嘶啞的呼吼:“叛逆姦妄,律列皆斬無赦,你他娘名叫應忠,應忠偏偏不忠,更是罪加一等,萬死不足贖其衍,狗雜種,獻上命來!”
  冷汗涔涔,周身發抖的應忠,雙戟交叉腳前,卻是鬥志全無,他心膽俱裂,直著舌頭求告:“左護法,我乃是受人迫害,勢非得已……我,我早就有反正投誠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著機會,左護法,我現在就降,現在就歸服本宗……”
  翁有方重重地“呸”了一聲,大罵著:“孽種,軟骨頭,不中用的懦夫!瀕危臨絕,又想用你那見風轉舵的主意,你是夢也休夢,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你才曉得當初起歪了念頭,業已遲了,應忠不忠的東西,今晚你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又退了一步,應忠蠟黃著一張大臉,唇角抽搐著道:“左護法,你可不要逼我太甚,人急上梁,狗急跳牆,你真的不給我路走,就是在迫著我拼命了!”
  翁有方左手斜舉,虎爪的爪尖寒光熠熠,他惡狠狠的道:“你早就該有著拼命的準備子,姓應的,你便是說爛了嘴,叩破了頭,也要將你正法當前,以為叛逆者戒!”
  眼神突硬,應忠“咯 ”咬緊了牙關,聲音由齒縫中迸出:“翁有方,你這鳥操的橫貨,你當你已經吃定了?老子給你台階下,留把餘地給你,你他娘的皮卻得尺進步,愣要把我朝十八層地獄踩,這口氣怎咽得下的?行,你就試著來正老子的法看,老子和你豁上了!”
  一抹冷酷的笑痕浮動在翁有方的臉上,他陰森的道:“我要是宰不了你,應忠,我便自己挖個坑跳進去!”
  猛的應忠身形低俯,雙戟上挑下插,快如石火般攻擊翁有方!
  紋絲不動,翁有方的虎爪卻更快的搶在應忠動作之前,閃動之下,即已指上了對方的鼻尖!
  驚得怪叫若泣,應忠急朝一邊翻掠,翁有方如影隨形,跟著同一個方向移動,虎爪摔伸暴揚,但見爪尖的寒光散舞流飛,仿佛無數只隱形的惡虎僅只展現著它們攫張的利爪,氣勢凌厲又詭異!
  一對鐵戟雖是舊力招架攔截,卻仍掂不住翁有方這一陣狂風霉雨似的攻罩,陡然間,應忠身上已經皮開肉綻,連被劃開了九道血槽!
  身形猛號,應忠似是真個豁出去了,他的左手戟飛轉之下倏架翁有方的虎爪,右手戟兜胸低刺,狠扎對方小腹。
  翁有方冷嗤著,任由應忠架截他的虎爪,下半身卻在吸氣的一剎,硬生生往內縮凹了三寸,於是,應忠下刺的短戟,便稍差一線,未能夠上位置。
  那只光禿禿的,齊肘而斷的右臂,便在翁有方大吼如雷之下,驟而搗上了應忠的額頭,這位當年“金家樓”
  “星”字級的“三把頭”,應合著那結結實實的“叭”的一聲,雙手摀著額門,踉踉蹌蹌的往後倒退。
  騰空拔起,幾乎就在翁有方身形凌空的同時,他的足尖連環飛出,應忠慘叫著跟隨翁有方踢踹的雙腳翻滾跌僕,一個跟頭一口血,一次掙扎一聲號。
  歪歪斜斜的往這邊走了過來,那是端吾雄,他聲調沙啞的朝正在抹汗的翁有方招呼著:
  “翁三叔……這一股敵逆,好歹總算被我們擺平了……”
  翁有方插個虎爪,趕緊上去挽扶他,邊道:“你臉色好難看,老弟,且先坐下稍憩一陣,千萬別再發力耗勁了……”
  痛得全身一陣緊似一陣的痙攣,端吾雄擾自強撐著:“沒關係……我,我還能挺……”
  翁有方又疼又惱的道:“你還能挺?還能挺個屁!人已被折騰成這個模樣,上吊著一口氣了,猶愣充什麼英雄好漢?你給我乖乖歇息著,先等我替你上藥止血,回頭再好生療治一番,若你再要逞強下去,這條小命可就險啦!”
  端吾雄掙扎著道:“不,翁三叔……你別管我……拼殺正烈,敵逆未殲……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創痛,而影響整個戰局……翁三叔……你去幫他們……這裡……我能照顧自己……”
  回頭盼顧,可不是戰況仍烈?
  翁有方著急的道:“你傷成了這樣,我又怎麼放得下心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出了差錯,你叫我如何向你父母及樓主交待?”
  又是痛得一哆嗦,端吾雄吃力的道:“大局要緊……翁三叔……我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能料理……”
  翁有方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用嘴撕開封口,通通灑在端吾雄的背脊上,一包不夠,他又加上一包,一面往傷口上灑著藥末子,一邊不停的搖頭嘆氣;打殺經得多了,什等樣大小創傷他都見過,因此他知道,端吾雄背脊上的這塊傷相當嚴重,而且,真能痛得死人!
  終於撐不住坐在地下,端吾雄雙目迷濛,嘴裡喃喃的念道:“快……去……三叔……你快去……”
  就在翁有方委決不下到底何所適從的當兒,松林里的惡鬥,又有了新的演變……
  “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舒亦萍合力抵擋著“二判官”易爾寬的這一段過程裡,她們手下領著的一撥、“紫英隊”所屬,業已被易爾寬打發得七軍八落,擰不成股了,這還不說,易爾寬更有如凶神附體,越戰越勇,越打越狠,白倩和舒亦萍任是倔不認輸,硬著頭皮硬挺,卻是被逼得團團亂轉,左支右絀,那種汗融脂粉,發散氣喘的模樣,實在是狼狽得緊!
  其他幾撥同夥在拼殺中的悲慘結果,這二位尤奴奴的高徒,縱然是來不及用眼睛看,耳朵裡也聽得分明,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她們不僅是心慌意亂,更且鬥志低沉,兩個妞兒是相同的心念--
  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可是,她們想到要走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費雲和玄小香,便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了一邊。
  鑲包著銅頭的巨號三節棍盤舞得龍矯蛇騰,易爾寬大笑道:“頭兒,這一雙小賤人可不用你們動手幫襯,我要親自打發她們上路!”
  費雲沉沉的道:“你少在那裡逗樂子了,趕緊把眼下的事情擺平,我們還得應援樓主!”
  三節棍橫疊直搗,易爾寬閃過了白倩那面彩羽豔麗的鋼扇,把舒亦萍逼得連退六步,他大聲道:“放心,我包她們挺不過二十招便得往閻王爺前應卯!”
  費雲低聲道:“玄小香,你到那邊去替申老哥掠陣,右護法這裡,由我來押後!”
  玄小香回諾著,身形急速的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便在這剎那間,白倩與舒亦萍雙雙騰身而起,身子騰空的同時,又分往左右躍開,顯然,她們打算揀這個間隙突圍脫走!
  易爾寬暴叱著筆直拔升--
  高度更超過了白倩及舒亦萍;他的巨號三節棍“嘩啦啦”倒落盤飛,卻都在兩個敵人的躲閃迴旋中擊空。
  費雲冷眼凝視,冷冷的道:“你認定一個就行!”
  說話中,他的月牙鏟猝揮,“錚”聲彈伸出好長一截,仿若一抹銀虹經天橫跨,正往他這邊掠來的白倩雙臂猛抖,人已倒翻回去--一費雲正要她這樣,但見月牙鏟的弧芒閃電般串連成一道隱現不定的光彩,好像早就在等候著白倩的倒翻也似,光影劃過白倩的右腳,嗯,帶起那麼一只小巧纖柔的美足來,只不過,血淋淋的罷了!
  沒有任何痛苦的叫聲發出,白倩手中的扇面微抖,六根藍汪汪的尖銳扇骨,便立即呼嘯著暴射費雲!
  費雲的月牙鏟甫起,那一輪弦月之刃剛磕震開射來的六只純鋼扇骨,白倩業見下墜的身體突仰,僅存的另六只扇骨卻石火般改射向易爾寬!
  此刻,易爾寬正好在十三次狂猛的揮擊下,在第十三次上掃中了“鳳凰翎”舒亦萍,舒亦萍雖是腰側挨著棍頭帶過,那沉重的力道,卻已足夠使她橫著跌落!
  六只扇骨怒矢般射來,急迫中,易爾寬挫腕弓背,三節棍快不可言的倒彈上翹,“叮噹”
  連響,他躲過了六只,砸飛了四只!
  沒有風聲,沒有響聲,當易爾寬目光瞥處,那麼密密麻麻的一片風翎小箭已到了面前,他努力躍避,並且帶棍舞截,卻仍覺左胸及小腹間驟然一麻,這種麻涼的感覺,不禁使他兩眼凸瞪,神形立變獰厲!
  踉蹌搶過來的費雲,嘶啞的呼叫著
  “站住莫動--”
  易爾寬眼紅如血,恍同未聞,他發狂般撲上,抖起一棍狠劈尚坐在地下的舒亦萍,舒亦萍貼地翻滾,在灰沙飛揚中,他的三節棍回並手中,又暴探而出,舒亦萍仍在滾避,在騰僕,“叭”“叭”的棍身擊地,一蓬一蓬的沙霧灑迷四揚……
  費雲腳步不穩的奔到,淒怖的大喊:“不要運力發勁,易爾寬,你給我靜下來--”
  又是一棍掃揮的同時,易爾寬猝而吐氣開聲,他硬將三節棍的尾一節棍身扭斷,配合著兩節棍身的出手猛力拋射,滾避中的舒亦萍突然“嚶嗯”一聲,倒噎著氣,僵仰在那裡不動了!
  一拐一歪的走上前去,易爾寬瞪視著仰躺在地下的舒亦萍:舒亦萍的兩只眼睛和他瞪得一樣大,一樣的可怕的朝眼眶外凸著,豐潤的長髮凌亂披散,有幾綹黏著鮮血的髮絲,貼在她青瘀斑斑的額頰上,原來那等姣麗冶媚的面龐,卻扭曲得變了形,她的嘴大張著,唇角殷赤的有血漬,易爾寬抖射出來的那截棍尾,便正穿透她的心口,將她生生釘在地下!
  狂笑得好生怖懍,易爾寬猛的轉身,雙目大赤的向四周搜視,一邊昂烈怒吼:“還有那個姓白的賤人呢?我也要一遭送她上路,這對小娼婦,非把她們爛在此地不可,人呢?那個姓白的賤貨呢?你們給我摘她回來……”
  費雲步履沉重又躇踞的來近,他注視著課插在易爾寬左胸口與小腹間的那兩枚黝黑的鳳翎小箭,忍不住肝腸如絞,鼻管泛酸……
  跺著腳,易爾寬激動的吼叫:“你們不能讓那姓白的小**給我溜掉,我要親手宰了她,我說過我要親手宰了她,誰也不準來幫襯,把人給我打回來啊,你們……”
  月牙鏟倒掃於地,費雲伸出顫抖的右手,輕柔的擱在易爾寬的肩上,他沙啞的道:“別叫了,爾寬,你靜下來,靜下來聽我說--”
  驟地抖了抖,易爾寬手上殘存的兩截棍身“嘩啦”落地,他深深吸了口氣,形色極快的變得恁般平靜又愴然:“我知道,頭兒,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小箭上餵有劇毒,而且中箭的所在又是血脈流循最快的心臟及聚氣集精的丹田兩處,這都是要害……頭兒,我一挨上了這兩下就心裡有數了……”
  費雲哽著聲道:
  “這就是你不聽我喝止的理由?”
  淒苦的一笑,易爾寬啞著聲道:“我是一股怨氣憋在心頭,何況,我自己也明白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動與不動,爭的只是個遲早而已;頭兒,請寬恕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聽你的諭令,然而,這也將是最後一次丁……”
  費雲顫抖著,語不成聲:“爾寬,我的兄弟啊……”
  易爾寬用自己的雙手緊握著費雲的右手,他含著淚笑:“我還一直以為你是鐵打的心腸呢,頭兒,你這一哭,我死也瞑目,有誰見過‘無情報’掉淚來著?頭兒,跟了你這許多年,承你如此厚待,我可真是捨不得離開你……”
  費雲淚如泉湧,他咽噎著道:“爾寬,我好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低陋,我恨我竟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走……”
  仰首望著夜空是一片深幽的黑暗.易爾寬傷感的道:“自古以來,何曾有人能夠抗拒死亡或者解脫死亡?這是人們必經的途徑,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終點,只是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罷了;那終點的所在,我想,可能也和這沉重的夜空一樣,總是寂靜又深邃的吧?
  迷濛與晦暗中,卻不知是否有人間世這般的故人摯誼,風物情懷……”
  費雲滿面淚痕,嗚咽低泣:“兄弟……”
  搖搖頭,易爾寬艱辛的道:“我實在不願意去那裡……
  頭兒,那是個陌生又冰寒的地方,我不瞞你,頭兒,我有點怕,但又有什麼法子?”
  費雲悲苦的咽噎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罪過……”
  緊挽著費雲,易爾寬的身子有些搖晃不穩了,他半垂著頭,斷續的掙扎著道:“千萬別這樣想……頭兒……否則我怎能安心的上路?你該要我走得……走得無牽無掛才是……”
  抽著氣,費雲驚恐的道:“爾寬,爾寬,你覺得怎麼樣?振作起來,你要振作起來啊……”
  易爾寬的語聲已變得十分低弱……就如同他業已站不住的身子:
  “我覺得很不舒服……好黑……好靜……頭兒……頭兒……你還在嗎?”
  扶著易爾寬走向松林的一邊,費雲喃喃的道:“我在,爾寬,我在,你放心的去吧,我會護著你,到了那邊,你可能會有陣子很寂寞,但,你不會寂寞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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