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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11:35 AM   #225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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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殺高凌雲絕不離開金陵,這是高凌宇對自己許下的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凌雲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凌宇卻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雲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鬆懈。
  在練武房中,只有高凌雲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人是不准進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雲。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麼……什麼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兒子沒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這兒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兒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木奇石之佈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只有負責清潔的下人可以來。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髮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兒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安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面向樹幹兀立不動,不由使人毛骨驚然。
  高凌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什麼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只不過高凌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幾步,暗暗戒備著,道:
  “什麼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確是個人,長髮不濃密,還夾雜著一些灰白頭髮,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麼鞋子,中等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樑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後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後側,高凌宇又豈僅是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絕的?高凌宇轉折晃動十餘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範圍。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麼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種速度,怎能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長髮,居然沒有飄拂盪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噁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麼灑脫輕鬆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腸刀。
  越打越驚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種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凌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刀中腿,腿裡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灑脫接下這最後的刀中之腿,腿裡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凌宇作最後的“腿裡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種賠本的交換,但危機就在這剎那。
  似乎人家看準了這一點,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進退,後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凌宇知道要逃過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後腦,速度並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這只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於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所大莊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麼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凌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麼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回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聽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鳴砸擊聲。
  那嬌呼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上一個小土崗,崗後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手。
  高凌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於還挺著個大肚子,這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麼?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想儘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凌宇義忿填膺,疾掠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複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懷疑我的貞操……那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始終沒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面喘著道:“快去救小翠……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
  她為了我受了幾次傷……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面、額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凌宇氣極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聽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 。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這個幫閑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幹啥?”
  冷冷一曬,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的確是不成氣候,可是你這麼威風,連個懷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裡這個孽種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
  你說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託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係,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氣,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你今夜能不能逃離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閒工夫作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只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點……待會高大俠回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回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別忘了帶幾個紅蛋來……”
  高凌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確沒有時間收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麼,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種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這怎麼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氣,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還要儘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准了一兩個,可是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凌宇道:“小翠,有話快說,萬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怎麼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名的陰險傢伙,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緊要關頭,他萬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懷中人在儘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痛那種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附近找個尼寇什麼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氣不接下氣,道:“佛門淨地……怎麼可以去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
  “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裡處一片竹林中就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萬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儘快的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聽,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凌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裡,去尼庵約三裡,而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凌宇把鐵梅心交給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
  “梅心……忍耐點……當你聽到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回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儘量忍著不哼,道:“凌宇……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
  我已經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儘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讓他聽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於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聽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種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聽說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願意去。
  高凌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子……咱們可沒聽說過……
  萬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來個難產或血崩什麼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麼人生孩子?‘有收無類’,給什麼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凌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污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乾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凌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鬆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麼?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凌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
  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
  快去準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 硬碰硬,只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擾,要儘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麼,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幹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搥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麼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凌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
  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凌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麼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麼?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餘黨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
  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凌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凌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凌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凌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麼瞬間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驚魂尚未回竅,已是 落人滾,“嗽” 慘嗥劃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傢伙擺在那兒,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
  高凌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麼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凌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裡的人並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復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
  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籲口氣攤攤手,高凌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凌宇忽然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凌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凌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麼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餘了嗎?
  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屍兩命的局面,卻被柳怡齋弄砸了!
  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凌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麼能逃命。他上了屋頂四下打量,由於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凌宇已有幾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麼把握,望著高凌宇森厲而扭曲的面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咽,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線索崩斷而飛灑。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與“軒轅斬”相若,在傷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凌宇略勝半籌,儘管那時高凌宇是疲兵,且傷勢剛愈,體力未復。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雨,揮灑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只是高凌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種火候而“還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體”
  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境界。
  兩刀在極小的空間中迴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在對方身上劃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只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凌宇道:“韋天爵,回頭猛省,仍不算晚。
  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沉,只要有決心及時回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臟。別人說你甘為亂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想,事實正是如此,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當年叛離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人交談,隱隱可以聽清,甲道:
  “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這兒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裡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
  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麼湊巧,竟會在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該倒霉了!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兒的地形不熟,沒有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麼會在此和他惡鬥?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籲口氣,高凌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掛了彩,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鬥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於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只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兇的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兒,沒有一點人性。”
  高凌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係,我們倆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凌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願意見他們二人,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後,在下關雜紙鋪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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