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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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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離開普陀山之後,李乾也就和高凌宇及江振祿在一起了。
  卸掉沉重的擔子,高凌宇語重心長地道:“肩負四條人命之戰,這種感受二位恐怕無法體會……。”搔搔頭皮,李乾道:“是啊!要是換了俺,恐怕連‘漁標’也打不過,奶奶的,四個老家夥早就伸腿瞪眼啦!”江振祿瞪他一眼,道:“你再口頭上沒遮攔,遲早會吃大虧的。”轉而又對高凌宇道:“高老弟,在離開紫竹坪之前,我發現宮不屈以傳音入密和你交談,不知我們師兄二人可否與聞?”高凌宇道:“江兄,自小弟入關闖盪以來,樹敵不少,交到的朋友卻不多,又有什麼事不能對二位說呢?此番到紫竹坪,事前誰也不敢保證沒有凶險,二人若非瞧得起在下,何必前去涉險?所謂:交友須帶三分俠氣,作人要有一點素心,也就是這個道理。”話題一轉,江振祿道:“好朋友,還講這些幹啥?倒是二位護法去追韋天爵,居然未曾追上,這小於真不可輕視呀!”長長地籲口氣,高凌宇又長眉緊蹙,道:“這也正是我和宮不屈當時所談的一部份,據二護法回報,有一年輕人和小弟一模一樣,向二護法施襲,暗助韋天爵逃走,功力之高,似不在韋天爵之下。”江、李二人一楞,凜然互視一眼,江振祿道:“這又是什麼人?能助韋天爵逃走,手底下又不遜于韋天爵。”似有所悟地苦笑著,道:“此人即使不比韋天爵高明些,也相差無幾。至於他極像小弟,我有個十分可怕的念頭……”李乾又要插嘴,江振祿一瞪眼就給擋了回去,江振祿訥訥地道:“莫非……莫非就是在閹黨手中作人質的……”一抹蕭煞,悲戚之情,閃過高凌宇的面孔,很久之後,他才吃力地點點頭,道:“江兄,我們所極不願發生的事,它發生的可能性卻又特別高了。”江振祿道:
  “也許不是,而是另有其人……。”高凌宇蕭索落漠地搖搖頭,他的心情很壞。在外人看來,他和宮不屈之戰,勝敗之差極微,但他懷疑,宮不屈並未全力以赴。
  果真如此,要估計對方的實力就很難了。
  半年時間不能算短,但是他必須設法弄清一件事。那個酷肖他的人,是不是在閹黨中作人質的弟弟高凌雲。
  “清理了一下鼻涕,李乾小心翼翼地道:“高大哥,到底哪一個是鐵梅心?哪一個是張培蘭?而哪一個又是宮蓮花呢?他奶奶的……這三個小娘們,可把俺弄昏了頭哩!”
  自嘲地聳聳肩,高凌宇拍了李乾的肩胛一下,道:“李兄,不要說你,連我這個當事人也被弄糊塗了!不過我事後凝思,應該是傷心渡那個張培蘭是鐵梅心,在莽林古洞中那個是宮蓮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一個張培蘭,那是鐵梅心的化身。”不解地搓著手,江振祿道:“老弟,鐵姑娘和你有那麼深的交情,她真會負有減口之責,而且心如鐵石,連你也未放過,又思將仇報,施襲砸傷了我?”沉默了很久,高凌字道:“江兄,那時的張培蘭,我以為又不是鐵梅心,而是宮蓮花了。梅心雖狠,那不過是奉命行事,且可能也有親人在閹黨手中作人質。宮蓮花之狠,就是本性的問題了。”略有所悟地,江振祿道:“我想起來了!如果在莽林古洞中那個不是宮蓮花,而是鐵梅心的話,老弟稍一親近她,絕不會連續吃耳光的……”“哈哈……”李乾大笑起來,見二人都沒有笑,知道又失態了,道:“高兄,俺這個鳥人就是這副德性,你別見怪。”高凌宇道:“李兄,我覺得為人處世保留少許純真,當哭則哭,該笑則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在武林中這個大染缸呆久了,有幾個能不迷失本色的?”李乾有點受寵若驚地道:“高兄,所有認識俺的人,可沒有一個這麼說的,都說俺是鄉熊、大拉酥一個。俺也承認俺土,可絕不承認是壞種哩!”正色地,他拍拍李乾的後頸,道:“李兄,你絕不是壞種,更不是大拉酥……”你如果去過金陵,或者僅僅是慕名金陵這六朝金粉之地吧,你絕不會沒聽說過迷離煙水的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也正是隔著秦淮之岸呀!
  高凌宇等人來到了金陵,也進了酒家,只是,高凌宇為了行動方便,不至打草驚蛇,化裝成個壯年人模樣,有了抬頭紋和魚尾紋,還粘上一些絡緦鬍子。
  剛剛叫了菜,還沒有送上來,樓下來了兩個三十來歲,都長了一副野獸似的響體,衣著華麗的漢子。兩只賊眼在寬敞的瓊華樓上一梭溜,其中之一就開了腔,道:“你們聽清了,馬公子要在此會友宴客,馬上要重行打掃清洗一下,快快走開……”馬公子何許人有這麼大的甩頭?在別處或許未必人人心照不宣,但在金陵,馬士英和阮大錢之流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個不知?提起馬公子,可要談談馬士英的威風了。莊烈帶十七年,流冠李白成攻陷北京,傳到江南,兵部尚書史可法起誓勤王,渡江剛到浦口,北京已破,福王由崧及潞王南奔到淮安。南京諸大臣會議立君,張慎言、呂大器及姜日廣等商議:
  福王有貪淫、酗酒、不孝、暴虐、不讀書、干預訟事等七大劣跡,不如立潞王。當時風陽總督馬士英同魏姦餘黨阮大戊貪福王昏庸,可以控制利用,密結武人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及高傑等發兵護福王到儀真。史可法為了顧全大局,只好勉強迎入金陵。後來馬士英把史可法及張慎言等人說福王七不可立的信札奏上,擁兵入朝,於是福王即帝位,馬士英入閣……
  一聽馬公子要來宴客,一般的客人有的還沒吃完,有的叫了菜還沒送到,統統顛著屁股下樓而去。
  不到半盞茶工夫,走得光光地。
  只剩下臨窗一桌的高凌宇、江振祿和李乾等三人。他們的確並不知道馬公子何許人,卻知道必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留下看看。
  兩個漢子一看這三人根本沒有走意,那個高的偏著頭,瞇著一雙鴛鴦眼對另一個道:
  “我說老張,在這地面上,居然還有這種楞頭青,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喏!你看,和咱哥哥泡上哩!你說夠意思吧!”姓張的正要上前,伙計托著盤子,上有兩個菜和一壺酒走了上來,正要送到高凌宇這桌上來。
  姓張的道:“小三子,弄你格媽媽地2你看不出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只有這三個吃生米的傢伙大概是想在秦淮一帶踩場子、踢門頭,揚名立萬,光祖耀宗,也沒有看看他們祖墳上冒的是黑煙還是紫煙。”另一個道:“據說豬八戒他老娘是俊死的。小三子,把酒菜端下去!”伙計甜著臉向高凌宇這邊歉意地笑笑,哈著腰道:“是……大爺……
  這就端下去……”小三子正要下樓,高凌宇道:“小二哥,菜做好了端下去怎麼成?生意人嘛!將本求利,叫你們憑空損失可於心不忍哪!端過來吧!”小三子為難地訥訥道:
  “我說貴客,小店有貴人要在這兒請客,三位就遷就點,另換一家也是一樣……”小三子邊說邊向三人眨眼示意。
  勾勾手指,高凌宇道:“小二哥,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把酒萊給我端上來,不要伯,你只是作了你本份的事。”小三子看看兩個漢子,再看看高凌宇等三人,他在這瓊華樓幹了八九年的跑堂,什麼人沒見過?敢在這兒吹鬍子瞪眼,不理馬公子的碴兒,不是活夠了,那就是成了氣候的人物了。
  可是小三子仍然不敢端上酒菜。
  就在這時樓下車馬聲傳來,鞭聲盈耳,似乎停在瓊華樓門外,這是一家客棧,也是一家酒樓。設備好,費用高,一般商旅住不起。
  兩個漢子之一奔下樓去,另一個走近道:“馬公子來了,快走!快走!別自找倒楣。
  我是為你們好,可別不知好歹!在這地盤上招惹馬公子,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哩!”
  這工夫高凌宇向窗外街心望去,正好見一輛豪華馬車內走出一個衣著華麗、意氣昂揚的年輕人,此人手執一根馬鞭,對車外的躬身的部下連眼皮子也未撩一下。
  那漢子還在一邊羅蘇,似想動手把他們攆出去。李乾道:“你他奶奶地在這兒聯噪個什麼勁兒?馬公子來了就要統統讓出來?你告訴他,俺是牛公子,‘牛馬’‘牛馬’,對不對?俺在他的上面,去告訴他,他的長輩在這兒,叫他迴避到一邊涼快去!”那漢子忍無可忍,一腳跺來。江振祿自然不主張動武,但對方這一腳至狠至毒,他伸手一抓一送,這漢子單腿跳退,滾下樓去。
  而現在,正好這瓊華樓門外又來了輛馬車,走出一位二十七八,三十不到,艷光照人,豐腴白哲的美婦,一小婢扶著往裡走。
  原先那位馬公子乍見這艷婦,目光直勾勾地,魂兒出了竅似地。這時一個三十來歲,鼠目削腮的蓖片似的漢子哈腰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又對那漢子交待了幾句,就進了瓊華樓的大門。
  而那蓖片型的漢子卻招呼四五個差棄模樣的人物,上了馬向西邊疾馳而去,在這一刻,也就是自高凌宇看清了這位馬公子的面貌時,唯一的感覺是心窩上被戳了千萬刀,正在淌血。
  他木然的目注街心,卻是什麼也沒看到。最初他不能相信這是事實,沒有那種可能,但是骨肉手足,哪有不認識之理?江振祿推推他,道:“老弟……老弟……”自懵懂仲怔中醒來,理理思緒,高凌宇道:“江兄,偏勞你立刻徑奔雨花台附近的碼頭,去阻止一件害人的勾當這些話對江振祿來說,真是沒頭沒尾。但高凌宇立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江振祿愕了一下,立刻離去。
  這是瓊華樓客棧的前樓,還有些所謂單間雅座,大凡到這兒來的富商巨賈,純吃喝的很少,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不外乎叫條子、出堂差,玩玩女人罷了。
  這工夫瓊華樓管司的前面引路,下面是那位艷光照人的美婦,被小婢攙扶著上了樓,進入單間之中。
  小三子也跟上來,道:“這位夫人先點菜好不好?”只聞那小婢道:“先等一等,我家老爺不久就到,人到齊了再點不遲………”小三子顛著屁股退出來去張羅茶水,卻連看高凌宇等人一眼也不敢。他以為,看這三人的樣子,不會笨得連危機迫在眉睫都不知道的,怕惹麻煩,急忙下樓。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走到高凌宇桌邊,道:“二位大概是剛來這京繞之地吧?這也難怪,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馬公子的身份,他的義父就是當今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當朝一品的馬大人。而他就是馬大人的義子馬凌雲。今天在這兒宴客,客人太多,所以只好請二位多包涵,到別家去吧!改日我孫七好好請請兩位。”李乾又要嚷嚷,高凌宇扯了他一下,道:“孫兄的意思我們當然明白,不過我們來此在先,而且約定在此等人,如果離開,就可能和等待的人無法碰面,所以……”孫七陪笑道:“其實這也很簡單,隔壁的松竹樓也很氣派,不過是一門之隔,只要這位老弟說明貴友是何人,什麼樣子,來了之後在下叫他到隔壁去找你就成了,你看如何?”這人總是面帶笑容,倒像個和氣生財的買賣人,而且頗有點耐性,不願弄得太僵,也不抬出馬公子嚇人。歉意地笑笑,高凌宇道:“孫兄,真抱歉2在下與友人約定在此會面,有急事相商,實在不便挪動,不過我猜想他馬上就會到。孫兄你是知道,我們叫的酒菜,有位仁兄都不許小二端上來,為了息事寧人也就算了!只是約會事關重大,不能不遵守。”和氣生財似的笑容已經褪色,孫七仍然不死心,道:
  “二位貴姓?”高凌宇道:“在下複姓宇文,這位友人姓李。”孫七道:“宇文老弟,你太年輕,尚不能體會人類的休咎禍福。所謂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一時的忍讓,可避免多少麻煩。宇文老弟,請再三思。”忍無可忍,李乾的涵養可沒有這麼好,他大聲道:“我們不走就是不走!體他奶奶地像地瓜油一樣,粘上就揭不下來,求爺爺告奶奶的,在這兒窮羅蘇個什麼勁兒?你再不走,俺就賞你一頓火腿熊掌!”冷森輕蔑地一笑,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好話說盡,可別怪我,你先給我滾下去……”孫七伸手去捏李乾肩後的“秉風穴”,快得比眼珠子轉動還利落,李乾的反應自然沒有這麼敏捷。但高凌宇一拉李乾,腳在桌下一蹴,在此人的“犢鼻”上蹭了一下。孫七的腿一彎,差點跪下。駭然退了兩步,冷冷一笑,目中冷若閃電,道:“朋友,姓孫的可是好話說絕,仁至義盡,就算有那麼兩手,要在這金陵地面上咋唬,斤兩還不夠吧?”李乾道:“你也別咋唬!爺們三條腿的瞻沒見過,兩條腿的大活人可見多哩!奶奶個熊!
  還是那句話,等的人到了,二話不說,馬上走人!人沒到,絕不走人!”孫七吆喝了一聲道:“哥們,廟小神大,不大好侍候哪……”不久自樓下冒上三個,都是三十多四十不到,有心人不必動手,只要瞄一眼就知道,不是易與之輩。
  加上孫七一共是四個,真正是二話不說,馬上動手。
  李乾身手極有限,高凌宇道:“到我身後去,看著點,不必動手。”說話工夫孫七已砸出兩拳,另外三個之二,一人跺出五腳,一個在背後放冷箭劈出三掌。在江山險危,局勢飄搖的辰光,作威作福的情況更加不可遏止,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玩一天是一天似的。因而欺壓良民,貪臟枉法,上下包庇之事隨時可見。就像這四個人,如果在此殺’了人,把屍體移走,一點紕漏都沒有。
  高凌宇由於原先聽到了那蓖片人物對馬公子說的話,以及馬公子交待的話,他內心悲怒不已。此刻一動上手,不知不覺就把那股子義忿宜洩到這人身上來了。
  “盤古旋”七旋八轉,一連閃過二十餘人次拳、掌、腿和肘的狂攻,這四人個個出手狠辣,絕不招呼不關痛癢的部位。他們不知道什麼叫不忍,什麼叫心軟,往往為主子逼債,敲爛了債戶的手和腳,再放入鹽水中泡上一個時辰。
  這樣的事,他們唯一的感覺就是有趣。
  所以遇上這兩個不開眼的倒楣鬼,他們早就打好了譜,想好了點子,一旦逮住,有他們的好看。其中一人凌空跺出三腳,道:“我說三位……有沒有新點子折騰這兩個傢伙?”三人之一齜著一口獠牙,道:“在他們那話兒上塗上蜂蜜,然後桿在螞蟻窩上……”
  四人大笑聲未畢,一只神來之手揪住了他的頭髮一抖,“嗖”地一聲,高凌宇手中競有一束長髮和頭皮。那人頭上白森森地冒出了一頭血珠。原來高凌宇恨他們下流陰毒,手上蓄滿了內力把他的頭髮全部連根拔下。
  當這人摸摸自己的頭,粘粘地、滑滑的,而且血珠匯成血流淌濺滿臉時,發出了沒有人味兒的嗥叫。
  另外三人被這慘烈景像驚得微愕,拳山腿浪山壓而至,一個傢伙的臉被砸成不等邊三角形,另一個的雙腿斷了三截,除了死的,都昏了過去。只有孫七只挨了一腿,滾到牆角,像一只巨貓爪下漏掉的耗子,眸子中盡是震駭神色。
  李乾要上去找補幾下,微微伸手一攔,高凌宇道:“算了2這傢伙是四人之中,比較稍有人性的一個,放他一馬。”孫七扶牆站起來,抱拳道:“宇文大俠,我相信你也許不是姓宇文。因為在下從未聽到過這名字,以尊駕的身手,也只有我們馬公子也許還能應付。今承手下留情,姓孫的會永遠放在心上,候機圖報,二位如有事找我,可到下關孫破子雜紙舖子去,他是家兄……”孫七下樓,江振祿一頭大汗的上了樓來,在高凌宇耳邊道:“老弟,老哥哥差勁,稍遲了一步,那個富商已經淹死在江邊,據船家說,是他不小心失足江中的,老弟,我當然不信。”暗暗磨切牙齒,高凌宇道:“派去那幾個人呢?”攤攤手,江振祿苦笑道:“總之,老哥哥遲了一步,不幸已造成,沒見過那幾個派去的漢子,八成是偷偷摸摸上船把人弄昏損入江中,或者那富商已上了岸,被他們丟入江中淹死立刻逸去。總之,不可能那富商自己失足落水的。”站起來,高凌宇道:
  “我們要設法暗示這位不幸的未亡人,叫她趕緊設法趨避。”李乾搔搔頭皮,道:“師兄,到底是什麼事?別他奶奶的神秘今今地,怕我洩了你們的底似的。”揮揮手,江振祿道:“不說話人家也不會把你當啞巴賣掉。事了之後再告訴你……”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很多人的腳步聲,首先上來的竟是那個神采飛揚,英挺中略帶陰鷙之氣的馬凌雲。
  他的身後跟了七八個漢子,其中三人就是不久前派到江邊去害人的人。孫七站在最後,似在使眼色,叫他們速走。
  馬公子負手走近,仰著臉,眼光向下看,掃瞄了三人一眼,“噴噴”連聲,頗有欣賞的意味,道:“金陵是天子腳下藏龍臥虎之地,能人奇士一定不少,只是人各有志,有人寧為龍之潛、豹之隱,而不願為朝廷所用,實在可惜。就以這位仁兄來說,身手之高實屬少見,本公子十分欣賞。置身亂世之中,只要有真才實學,飛黃騰達往往是一夕之間的事。而這位兄台如果願為朝廷效力,本公子保證力薦,弄個三四品的前程,歲入萬把兩銀子,那可是稀鬆平常之事高凌宇還坐在那兒,面向窗外道:“馬公子這番盛意,在下太不敢當了!村野匹夫,莊稼功夫,實在難登大雅。再說浪蕩慣了,也享不了那種官老爺的福……”爽朗瀟灑地一笑,馬公子道:“兄台不必客氣,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為人處世,就怕沒有真本事,只要有真貨,總是不會埋沒的,怎麼樣?兄台……”
  高凌宇始終沒有轉過頭來,淡然道:“男兒當自強是對的,但別忘了,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志以詹澹泊明,節從肥甘喪,正是所謂澹泊明志,甘肥喪節……”微微一窒,那種神采和笑意就收斂多了,馬公子道:
  “兄台志節高超,更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機緣稍縱即失,何不隨本公子回去,改變這種漂盪流浪生活?”那蓖片人物在馬公於身後道:“這位少俠,這正是你轉運時機,必須抓牢,不可意氣用事。我們公子能看上你,可算是天大的造化。再說,撇開官職不談,歲入萬餘兩,相當于一位尚書的年俸,眼珠是黑的,銀子是白的……老兄,你可要好好的酌量酌量呀!”終於他緩緩地站起,高凌宇道:“如此位高俸厚的差事,誰不動心?但在下一生作事,極重視原則,如果援引在下的人本身就不光明正派,俸祿愈高豈不更加危險?”尖喝一聲,那蓖片怒聲道:“大膽的刁民,馬公子不過是愛才如渴,對你百般忍讓,居然敢言語輕浮不敬……”冷冷一笑,高凌宇道:“請問馬公子,就在今日,你可曾作過問心有愧的事,呢?”他突然面對馬公子,目光如電凝視著他。
  馬公子這半天都只見高凌宇說話而未見其面孔全貌,此刻一看,高凌宇雖已化妝,但面部輪廓,尤其是永遠無法化妝更改的眼神,是無法改變的。
  他們兄弟分別纔不過六七年左右,這點時間,無法沖淡兄弟之間的情感或那靈犀一點。因而目光一交接,馬公子如中電殛,幾乎失態,道:“你……你……”高凌宇絕對不在此刻揭開身份,卻又收回目光移向街心,道:“如果我沒有說錯,先把那件問心有愧的事解決了再說。”馬公子多少有點錯愕,不久前那種消閒鎮定之色已經不見了,道:
  “這……這……”再度把目光移回馬公子的臉上,一字一字地道:“作過壞事的人,最怕人揭穿,這點羞惡之心,至少還存有一點善念‘相反的,作了點善事而唯恐人家不知的人,就是醉心名利,在他的所謂善中已埋藏了惡根。”篦片和其部下自然聽得出高凌宇語含譏消,但也蘊含哲理,篦片蝦著腰諂笑道,“公子,要不要拿下,這人太不知好歹了!”不耐地揮揮手,馬公子道:“走開!”像蓖片這種幫襯人物,在這種紙醉金迷的金陵重地,自有他們生存的環境,他們大多善解人意,且會出點餿主意,如果受點委屈,不論輕重也能蒙受下來。
  蓖片狠瑣地遲下,高凌宇離開桌子,以蟻語傳音道:
  “如你還願念這份情誼,就放掉那個女人,妥為安撫,明天傍晚在玄武湖上見……”
  馬公子沒有回答,卻攔住了部下不許他們動手,讓高、江等人離去。
  下關有一家安寓客商的小客棧,高凌宇等人就寄居在這兒。為了證明孫七的話,吃完晚飯後上街。果然找到了那家雜紙鋪,屋子不大,到處放滿、掛滿了紙人和紙馬。
  就在這光景,有人在他們身後低聲道:“三位稀客既然來了,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快請進來,在下還有些話要說。”回頭一看,正是今日在瓊華樓吃虧最輕,表示感激的孫七,首先帶路進入雜紙店。高凌宇點點頭,江、李二人隨同高凌宇進入,且進入後院中的小屋內。
  孫七並未引見他的兄長,他說他的哥哥既聾又啞,卻叫他哥哥準備菜點。孫七神色肅穆地道:“不知宇文大俠和馬公子有什麼淵源?”江振祿頗老練,急忙接過,道:
  “孫兄怎知宇文老弟和顯赫一時的馬公子會有什麼淵源呢?”神色一整,孫七道:“依在下跟隨馬公子一年多的經驗,如果宇文大俠和他沒有淵源,僅是敬佩宇文大俠的身手而甘被譏消、訓斥,在下以為絕對不可能。”點頭笑笑,高凌宇道:“孫兄可算是有心人。當然,我們是有點淵源的,在談這個之前,可否請孫兄告知,今日那美婦的事是如何解決的?”孫七長嘆一聲,訥訥道:“看來三位才是有心人。今日發生的事,可能三位早就知道了吧,又何必問在下?”江振祿道:“我們所知不多,不妨印證一下。”為難地踱了幾步又坐了下來,孫七道:“宇文大俠,孫某這點底子雖然有限,作人卻也有個原則,我早已看不慣那種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的作風了!宇文大俠,請原諒!不論你們是何淵源,在下還是有一句說一句。”激賞的抱抱拳,高凌宇肅然起敬,道:“若非在瓊華樓在下就看出孫兄是個血性漢子,也就不會找到這兒來。”苦笑著,孫七道:
  “那太不敢當,不過,正因為在馬府當差作個護院,由於不大會奉迎,甚至同流合污,也就不大吃香。像那個蓖片柳怡齋,只不過是一位千總的舅子,但他善於逢迎,專門給馬公子出點子作壞事,所以他在馬府十分吃香……”高凌宇道:“孫兄,那美婦如何了?”
  孫七喟然道:“美婦是蘇州一個富商的二房,這次到金陵來遊玩,沒想到被馬公子看上了,於是……”目光如嚴冬的冰水,瞬間結了冰,高凌宇道:“於是派人去弄死了那個富商,卻造成落水淹死的局面,然後把那美婦據為己有?”點點頭,孫七道:“大致如此,不過在下並非馬公子的貼身親信,我是聽別人私下這麼談論的。他們私下也談論過馬公子似乎頗為忌憚宇文大俠的事,都感到奇怪。”冷冷一笑,江振祿道:“有什麼奇怪的?”攤攤手,孫七苦笑道:“馬公子在金陵南門外跺跺腳,北門外的地殼也會震動,像今天那場面,三位非但不離開,還宰了馬公子的人,居然讓你們團固著離去,這不是異數嗎?高凌宇道:“這麼說,那美婦已經進入虎口,一切都完了?”比劃著,表答他不以為然的意思,孫七道:“我只能這麼說,這婦人可能失節,如果她不太貞烈,尚能保有一命,被送還蘇州;設若她是個正經的女人,她……她目前是否活著就很難說了!”
  李乾憋了這半天沒說話,像個爆仗炸了開來,扯著破鑼嗓子道:“姓馬的是什麼東西?
  捏著個驢鳥到處亂甩,這還有王法嗎?”激賞地聳聳肩,孫七道:“這位兄弟,由這幾句話可知你善良、純正,有如一張白紙,這辰光,這當口,還有什麼王法?這主子坐上龍椅之後,一切都亂了套哩……”孫七有滿腹牢騷,卻只能說這麼多。
  乾了一杯茶,高凌宇道:“這麼說,馬公子是仗勢凌人,無惡不作了?”搓著手,孫七所要表答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只有點著頭,無論如何,再談多了,那就是“交淺言深”了。
  高凌宇自然也知道他的處境,自己不表露身份,光是問人家,人家豈不顧慮“一言賈禍”的危險?道:“孫兄,承你推心置腹,在下不能總是言不由衷,在下姓高名凌宇,應該是馬公子的同胞手足……”陡然一震,孫七訥訥道:“高大俠不就是武林中盛傳的‘白骨斷腸刀’嗎?”高凌宇道:“正是在下……”.訥訥半天,孫七又道:“高大俠不說……在下還沒有注意,如今看來,高大俠的臉型和眉宇之間……果然極似馬公子,尤其是眼神。只是高大俠目蘊神光,嚴而正;馬公子的目光森寒而略帶陰寒。”高凌宇道:“孫兄現在應該知道為何在下的同胞手足會在金陵改姓姓馬,橫行無忌了吧?”茫然苦笑地攤攤手,孫七道:“恕在下愚昧,還弄不大清楚。”喟然地,高凌宇起而踱著道:“孫兄,不瞞你說,在七年之前,在下和你一樣,還是閹黨的爪牙中的核心人物。由於家父欲脫離其控制而被狙殺,因而舍弟被留在閹黨手中作了人質,卻弄不清為何如今又變成馬公子了。”愣了半天,孫七才像是自睡夢中醒來,道:“馬士英本不是閹黨,阮大鉞才是。但他們勾結,狼狽為姦,也只有他們密切勾結,才能利用武將劉澤清、高傑、劉良佐及黃得功等人。因為他們有兵權,福王上台聽馬、阮的話,又封黃得功為靖南侯,高傑為興平伯,劉澤清為東平伯,劉良佐為廣昌伯,但這四人並未把馬、阮二人放在眼裡,這半壁江山……”屋內靜了很久,悲戚氣氛浮現於每個人的眉宇之間,北京已陷,這些孤臣孽子卻在分地盤,爭權奪利。
  孫七續道:“關於令弟為何由人質而變為馬士英的義子,在下也弄不清,但卻知道,馬公子武功高強,在皇家御用的供奉人物中,沒有幾人是他的敵手。”冷漠地,高凌宇道:“這已經就是最好的答案了,馬士英需要一個絕頂高手作他的侍衛,而舍弟恰巧又是個數典忘祖的軟骨頭,這種人必然深信:大丈夫不能一日無權,更不能一日無錢。當了馬士英的義子,認賊作父,他所希望有的都有了……”屋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話又重提,高凌宇道:“在下已挑明暸身份,這也是因為孫兄雖上了賊船,卻是良知未泯,隨時都會站在正義這邊,在下才會說出秘密,所以請孫兄說說舍弟的劣跡惡行面色一整,孫七道:“承高大俠瞧得起,今生今世,願終生為高大俠執鞭隨橙,只要高大俠不嫌在下累贅無能……。至於馬公子,殺人越貨,斂聚無數,而最令人髮指的是,被他看上的美好女人幾乎無一倖免,而且,為了滅口,玩過之後很少留她們活口的……”
  他所牽腸掛肚的弟弟,竟是個人面梟獍,無邊的絕望竟使他心身俱顫。但他稍後又想起一件事,道:“孫兄,你可曾見過一個名叫韋天爵的年輕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雙目深陷,說話低沉,使用巨劍……”略一凝思,孫七道:“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在下見過兩次,其中一次和馬公子同乘一馬車;另一次他們在秦淮河上招妓侑酒……”一切都弄清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救這個可能已不可救藥的手足。如果他中毒已深,良知全混,不但要考慮大義滅親,還要防他反噬。
  孫七肅然道:“高大俠,有句話在下本不當說,因為俗語說:疏不問親……”高凌宇正色道:“孫兄,你我一見如故,如再見外就是不想交高某這個朋友了!有任何話都請直說。”激動地搓搓手,孫七道:“高大俠,你如果要勸他脫離這圈子,回頭猛省,自然也是手足之情,盡人事而聽天命,但你必須小心!”連連點頭,表示想法相同,高凌宇道:“在下也有此戒心,明天我就要和他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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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臘月傍晚的玄武湖上有一種淒涼蕭殺之美,遊湖的人太少,畫肪大多攏岸。只有一艘盪漾在湖中央的寒波冷暉之中。
  這是一艘較大的畫肪。所謂畫肪,不僅是髹以五彩油漆,雕著各式花紋的花舷。而是上有篷布,四周懸以彩色角燈,內有桌椅幾榻,圍以朱碧回欄。供遊客臨波遠眺,遊目聘懷,在舫中可以挾妓侑酒,弦樂歌唱,吟詩作對,它是江南風物之一,秦淮河上的最出名,這兒不過是跟秦淮學樣罷了。
  畫肪上只有三個人,一是神采飛揚,顧盼自雄的馬公子,一是神色肅穆的高凌宇,另外就是一個三十左右,略有幾分姿色的健婦船娘了。
  二人對坐在中艙八仙桌邊,桌上已有六個名菜,和兩壺名酒,馬公子舉杯道:“高大俠,難得有此遇合,小弟敬你一杯……”一柄長刀放在一邊幾上,,他也用刀。
  高凌宇端坐不動,也沒有端杯子,只是冷靜地凝視著這個才分別六七年,卻已完全變質的弟弟。幼時的景象飛快地又映現腦際:在河邊捉魚蝦,林中捉蟬及其蟬的幼蟲,在沙灘上分兩組和一些孩了們騎馬打仗。每次都是由其他的孩子們編成馬,他們兄弟為騎士。也就是前面站一人雙手後伸,中央一人彎著腰把雙手搭在前人的雙肩上,後面一人雙手握緊前面那人的雙手,就變成一匹馬了。騎者跨在中央彎腰者的背上,與另一組在馬上扭打,誰先翻下沙灘就算敗了。
  而每次騎馬打仗,總是哥哥戰敗,高凌宇只比高凌雲大一歲,偶爾他打勝了,弟弟就沒有完,非再來幾次不可,直到其他作馬的孩子們不願幹了才肯罷休。
  這些往事他一點也不怪弟弟跋扈,那只是兄弟間的溫馨往事回憶,但這些遙遠而真假莫辨,看眼前的弟弟,他真懷疑這是不是輸了老不認帳的那個?高凌雲自己幹了一杯,又自己滿上,道:“在你開口之前,請先斟酌一下,有些話我不愛聽,說了也是白說。”
  目光移開那張驕狂的臉,定注在湖面閃動的夕照微波上,道:“如果我問的這句話,也是你所不愛聽的,這將是我所問的最後一句話了。”點點頭“昭”了一聲,道:“說說看。”仍然凝視著蒼茫的湖面,道:“你是否還承認是被狙殺傷重而死的高牧群高大俠的兒子,高凌宇的弟弟?”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當然是。”收回目光再次冷視著對方,高凌宇道:“你知不知道,父親死於何人的唆使之下?”仍是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魏忠賢的餘黨阮大鉞。”高凌宇步步緊逼,道:“你可知道馬士英和阮大鉞的關係?你可知他們在魏忠賢老姦死後殺了多少曾為他們排除異己,為他們作傷天害理勾當的走狗爪牙?”淡然一笑,道:“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人生不過數十寒暑,不該珍惜把握嗎?像你這樣終年奔波,你得到了什麼?”輕蔑地一笑,高凌宇道:“我仍以為我是你的哥哥,你以為是高攀嗎?”高凌雲道:“這是什麼話?此番得能手足團圓,我感到萬分高興,決定為你設法弄個一官半職……”猛然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漠地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灑脫地笑笑,高凌雲攤攤手道:“你是指什麼事?”目注湖面上的輕霧,就像如煙往事又呈現眼前一樣,高凌宇道:“你對自己的行為,當午夜夢回,頭腦清醒,良知發現清明之時,你一點也不感覺噁心嗎?”那份悠閒自若的神色陡然消失,高凌雲道:“在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沽名釣譽,披著清高的外衣,卻躲在山林中逃避現實,指摘廟堂中人辦事不力,一無是處,自己卻又不屑插手。試問,你是哪一種?你為社稷、百姓又作了些什麼?”他想笑,但他忍住了,仔細想想實在並不值得笑,高凌宇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講求名利的人,也會說傲嘯山林是如何清閑怡性,以表示他的清高。其實這往往是一種手段,一般人大多言而不行,說而不做,真正對名利淡薄的人,應已超過了名利的觀點以上,在言談中也就不會表示嫌與不嫌這類話了!現在不必談些枝節問題,自你作了馬公子後,被你毀掉的女人有多少?”冷漠地望著肪外已來的夜色,道:“你是聽誰說的?”高凌宇道:
  “紙包不住火,世上哪有絕對的秘密?”忽然收斂了狂傲之氣,道:“凌宇,無論如何,我們是手足,我不忍看你自生自滅,快不要作傻事了。父親被狙殺,是因為他要叛離,就像世上某些宗教一樣,往往都是信我者升天,不信者死。這是一種規範和約束,有什麼不對?……”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峻地道:“傷心渡的滅口行動你一定知道,你大概也認識鐵梅心和韋天爵兩個人?”高凌雲道:“何必多此一問!”“嘩”地一聲,一杯酒全潑在高凌雲的臉上,道:“早知你已失去了人性,我是不會來的。可笑的是,我居然以為仍會在手足及父子之情的衝擊下,使你良知復甦……”目光中進射著冷焰,“嗆”地一聲,長刀出鞘一半,但一會又把刀還鞘,高凌雲道:“看在這份手足之倩,限你明天此刻離開金陵,走得越遠越好,不然的話,你會栽得很慘,把一切都賠上……”
  江振祿和孫七都勸高凌宇暫時離開金陵,避避風頭,這是明哲保身之道,沒有什麼不對,但他一直在搖頭。
  他知道,高凌雲的身手一定很高,要不,他得不到這麼風光的地位。在官場中更是離不了“現實”二字的。很快地,將近高凌雲所訂下的限定時間了。
  孫七還不能馬上離開金陵,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幫助高凌宇,只能把消息暗暗送到。
  且叫江、李二人暫時迴避。
  說是馬公子會在限時一到之際,去拜訪高凌宇。
  江振祿苦勸無效,要留下和他共進退。
  泰然地笑笑,高凌字故示鎮定,道:“江兄,你的盛情,小弟心領。你放心!我不會死在金陵,而有二位在一邊,對方也必然有所顧慮,而大張旗鼓的……”喟然地,江振祿道:“高老弟,在這地面上你太孤了……”高凌宇道:“江兄,我這人有時很倔,但我絕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如我不敵,我會逃走,留得命在,下次再來。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江兄,二位多保重,請不要露面。”這家小客棧有個不算小的後院,春夏之季花木頗茂,此刻已大半落葉禿枝,呈現一片蕭殺之象。而高凌宇的房間,就在這後院中。
  大約是掌燈時分,這三間小屋中一燈如豆,高凌宇迎門據案自酌自飲。今夜之凶險絕不下于傷心渡,但他卻以為,今夜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不論是勝是敗,是生是死。
  高凌雲說也認識鐵梅心,在鐵梅心心目中的高凌雲,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思潮起伏不已,時間已悄悄溜走。
  一個人影有如烏雲中穿出的怒隼,自左側牆外射了進來。這身法雖不是“盤古旋”,卻也毫不遜色,一個人已端立在門外,正是神采飛揚,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高凌雲。高凌宇不慌不忙地幹了一杯酒,道:“是先喝一杯,還是先辦正事?不論誰勝誰敗,好歹我們也是兄弟一場……”冷冷一曬,高凌雲道:“自我定下時限起,我一直就沒想過自己會敗。而你卻競有這種打算,這就是你我不同之處了!”高凌宇抓起身邊的白骨斷腸刀,緩緩走出,道:“你看這裡如何?”不耐地揮揮手,道:“相信並不是因為你看中了這兒的風水,為了不驚動百姓,放手一搏,你不妨再選個地方。”兄弟,骨肉之情,看來已完全被抹煞了。同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同是一母所生,僅在不同環境中長大,一別不過六年,一切都變了嗎?是不是在未分手之前,在他的本性上已潛伏了這種叛逆和冷酷的種子?高凌宇略一思索,道:“你看燕子磯如何?”根本不在乎在什麼地方,表示他的篤定,高凌雲道:
  “現在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會改變,好歹我們是弟兄一場。”冷厲地一哼,高凌宇道:“你不配談這些,如果你反對那地方,你說個地方也成,我絕不更改。”揮揮手,表示不必,兩條人影掠出牆外,江振祿追了一會就被甩下了。他甚至並未聽到二人要去何處對決。而高凌宇事先不告訴他們師兄弟二人,主要是不願因兄弟閱牆而連累別人。
  江振祿師兄弟當然十分惱火!
  跺跺腳,李乾道:“他奶奶的!咱們師兄弟算什麼?都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搭罷了!咱們是白操心哩!師兄,俺想了很久,人家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和咱們這種蹩腳貨色在一起丟人現眼,又何必死乞白賴地高攀?”狠狠地瞪他一眼,江振祿道:“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裝了一腦子漿糊,說話不加琢磨?人家是因為凶險,而且又是手足問的事,不願咱們去涉險,這是一份好意。”李乾道:“俺又不是不知道,可是朋友嘛,腦袋瓜子掉了,不過是碗大小的疤。就在這當口才見交情,他奶奶的,就這麼一走,俺可是越吮巴越不是滋味哪!”燕子磯是因臨江一塊巨岩極像燕子而得名。深夜在這兒搏殺玩命,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地方。現在兄弟二人相對,各握著一柄刀,寒芒森森,和臉上的冷漠相輝映,任何一個陌生人看到,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對兄弟。
  下嫩大江,夜霧氳氤,高凌雲道:“你不考慮改變主意,使下半輩子過得愜意些嗎?”
  高凌宇道:“即使你能從此改邪歸正,我都要慎重考慮,以你所作的壞事之多、罪孽之深,是否值得原諒?”幾乎同時,丟出了刀鞘,由分而合,身在空中閃電揮刀,連交十一刀。一個是由於有人擋了他為所欲為的路,非殺之不可;一個是維持門風,向被污及被害的冤魂有個交待。刀來刀去,沒有一絲留情的概念。
  刀是最原始的殺人凶器,所以劍雖是百兵之王,卻不如刀的煞氣濃重。任何人一想到殺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刀。
  白骨斷腸刀在武林中闖出了名氣,“盤古旋”也在身法上幾乎獨步武林,可是兩人狠鬥了六十多招,高凌宇既未在兵刃上佔上風,在身法上也沒有佔到便宜。
  這正是高凌雲搖身一變而為吃香喝辣的馬公子的原因,也是他篤定穩吃的信念支柱。
  白骨斷腸刀微泛紅芒,有如一大盆暗紅的烈火;另一柄雪亮的刀,卻像不斷由四面八方潑來的水,綿密勁急,無孔不入。
  有時候就像是天空中掛了兩塊肉,交織成的刀網在肉旁千砍萬切,就差那麼一丁點兒。夜霧自江面上升起,由岸上望去,混沌一片。
  今夜總有一個人會掉下這百丈絕壁,隨波而去。
  世上有幾位“還刀叟”?是誰把高凌雲在六七年當中調理得如此高明?這又是個什麼樣的師父?只教他如何殺人,而不教他作人的道理。
  六七年前,高凌雲的身手未必有孫七高明。
  一個轉折本已夠快,並未因已拼了一百五十餘招而遲緩呆滯,但長刀如鬼影般地遞到,在高凌宇的左腋下劃了 刀。
  刀劃在兄弟身上,高凌雲沒有一絲憐憫之色。他希望在對方一驚的剎那,再補上一兩刀。純就搏命殺人來說,沒有什麼不對。所以這三刀如狂風猛卷,“嗤”……高凌宇的腿上又出現一道血槽。
  現在,他也許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連續中刀了,在心理上,他沒有賦予白骨斷腸刀無情的使命,這刀又如何發揮至大的威力?他總以為,兄弟就是兄弟,他的刀下留情,對方焉有不知之理?可是,他的留情,正好被對方所利用。
  他暗暗向亡父禱告:爹,不是孩兒無情,實在是他本性已泯,為了高家的令譽及正義,孩兒只好全力一搏了白骨斷腸刀的暗紅大盛,刀刀不離對方要害,能一刀劈下切開十枚疊在一起的制錢的白骨斷腸刀,幾乎每一刀都在對方頭上、頸上及腰、腿處不到三五寸處流瀉。
  “唰唰”……背衣裂開兩個破洞,血也滲出,卻未能使他立刻失去反抗力;相反地,冰牆似的刀芒回卷過來。這就是為什麼他能成為馬公子的最好答案了吧?低嘯聲中,七刀連環斬落空,又是十三刀連斬也告落空,高凌宇在地上連滾帶翻,地上進射著一溜溜的火星。他們的拼搏位置,距絕崖邊沿不到五步了。
  高凌宇終於不再存絲毫僥倖或骨肉心理,揮汗反擊,由守而攻,二十一刀砍劈斬掃,不容喘息,甚至眨眨眼,分不出刀與刀的間距,光浪迴環連結,虛實難分。在第二十一刀上,高凌雲才竄起三尺來高,一刀疾掃而過,一片東西飛了出去。
  那是高凌雲的一片鞋底,只要刀鋒再上移五分之一寸,他的腳板就會被切去一片。
  但幾乎看不出變招換式,刀尖上揚疾旋,就像賣藝者轉碟子似的,在高凌雲下盤候機而噬。
  “嗆嗆”聲中,白骨斷腸刀被盪開,人一落地,正好是個貼身對決的局面,高凌宇的一掌戳出,目標是對方的腰部,對方一拳砸向他的面門。
  這局面的造成太快,誰也無法改變,更無法閃避,高凌宇的左邊肩頸之間挨了一下;高凌雲的腰上被一式“貫手”戳中,同時兩聲悶哼,兩個身子悠晃翻覆落下絕崖,消失于東去的大江之中濁流之中……
  凌晨下了一場大雪,大地一片銀白,在鍾山附近一幢佔地極大的宅第內院中的暖閣內,半臥著一個混身是傷的年輕人。
  年輕人披著輕裘,下半身上有錦被,床前一個巨大火盆中炭火正旺,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越顯得屋內的靜溫。
  他正在凝思,是在想燕子磯上的搏殺嗎?抑是想很多很煩人的事?或幾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呢?有人自外院走近內院,可以聽到踏雪的“滋滋”聲。這人在內院院門獸環上輕敲了兩下,有人在內開了門道:“啥事?”門外的漢子縮著脖子,道:“孫師傅………
  聽說你……你升遷啦!專門侍候公子,真真恭喜你哩!”聲音壓低,還用手作喇叭狀在那漢子耳邊道:“一個護院的正規營生是值值夜、守守更,這可好,在這兒侍候公子,除了倒尿壺這碼子事兒不幹之外,啥事都要幹!那個王八蛋才願意幹這差事哩!吳大舌頭,你來幹如何?我向公子推薦你……”急忙搖手,吳大舌頭結巴著低聲道:“公……
  公子不喜歡我……說我說話不清楚……嘴裡好像……老是含了一口麵茶……”孫七道:
  “你他娘的到底有啥事?”咧咧嘴,這是他說話前的預備動作,道:“鐵姑娘來了……
  在外面大廳中候著……說是要來看公子……”微愣了一下,孫七的樣子有點像猴子,尤其是那只眼轉動起來十分靈活,道:“鐵姑娘來了多久?”吳大舌頭道:“約莫半個時辰光景……還帶了一……一件名貴的禮物來,說是公子最愛吃的禮物………”孫七道:
  “是什麼名貴禮物呀?”咧咧嘴,眨眨眼,吳大舌頭道:“我也不知道……裝在一個柳條筐內,有蓋子,看……看不見是啥玩藝。”孫七道:“吳大舌頭,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未必會客,我要進去通報一聲,見不見還不一定哩!”吳大舌頭道:“反正我……我把話帶到了……見不見是公子的事……不過平常鐵姑娘來拜訪……咱們公子可……
  可求之不得啦!……反倒是鐵姑娘扭扭怩怩地猛吊胃口哩!”孫七把門閉上道:
  “去你的吧!”他進入臥室,道:“公子,鐵姑娘來看你,據吳大舌頭說,還帶了一樣禮物。”馬公子皺著眉在偏頭想著什麼,他的臉上有紫色淤傷,尤其是頸部以下部份,還有點浮腫。他喃喃地道:“鐵姑娘鐵梅心?”躬著身子,孫七道:“正是。”馬公子又想了一會,道:“我身上有傷,實在不便見客……”這話多少也有徵求孫七意見的意思。
  走前兩步,孫七低聲道:“公子,素日鐵梅心來訪,你都非常歡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專程造訪探病,而您拒絕接待的話,非但失禮而且可能下面的話似乎不必說出來,由他們所交換的眼神看來,彼此已能了解對方的心意。馬公子道:
  “是的,一定要見。”孫七道:“公子要在何處接見鐵姑娘?”馬公子道:“就在這兒你看如何?”孫七道:“在這兒也好,吳大舌頭說,鐵姑娘還帶來了一件最珍貴,公子最愛吃的禮物來……”似乎並未注意禮物的事,馬公子道:“就請她進來嗎!
  只是我的傷勢未愈,恐怕不便長時間接待客人。”世故地笑笑,孫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會安排大約盞茶工夫,聽到孫七引進了鐵梅心,還邊走邊客氣地道:
  “這麼壞的天氣,姑娘憑地多禮,還帶了禮物來,讓小的給你拿著吧!”鐵梅心縮回手,她抱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筐,十分精緻,還漆成深紫色。有時姑娘家作女紅用得著它,只是沒有蓋子,而這個有蓋子。
  客人進了暖烘烘的臥室,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雙方的目光都同時在對方的臉上搜索著,馬公子道:“梅心,這種天氣………真不敢當……快請坐……”鐵梅心道:
  “聽說你和人毆鬥受了傷,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能使你受傷?乍聽這消息,我幾乎不敢相信哩!”神采飛揚的,馬公子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人家敢對我亮爪子,當然有那麼兩手,不過最後他還是掉落大江,隨波而去了。”鐵梅心笑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你受傷,大致也要在百招以上才能把他擊落江中對不?”馬公子道:“一個蒙面人,是在兩百招左右把他砸落江中的,他負的傷比我多,下去就沒有浮上來。嗨!
  我不能不承認,功夫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種想法的謬誤了。”鐵梅心撇撇嘴,道:“也有人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或文章是自己的好,至於老婆是別人的好也不盡然……”她站起來走了兩步。馬公子驟然色變,那是因為他的目光停留在鐵梅心的腹部,那兒已隆起,即使是毫無經驗的男人,也該知道那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馬公子和站在門邊的孫七交換了一個相當複雜的眼色,只是在馬、孫二人來說,心意相通,這眼神也許並不太複雜。馬公子冷冷地道:“鐵姑娘,本來我也以為老婆是人家的好,但當一個男人發現一個女人懷了其他男人的孽種時,這說法又當別論了………”
  鐵梅心抬頭向馬公子望去,兩人的目光一接,誰也沒有避開,似乎都要在這一瞬之間弄清對方想的是什麼?很有涵養地一曬,鐵梅心忍下了,道:“凌雲,我的友人去過一趟百粵,為你帶來了一件你最熱中的美味……”平靜地表示他對這禮物不感興趣,馬公子道:“不遠千里而來的厚禮,這怎麼敢當?鐵姑娘,你留著自己用吧!”鐵梅心道:
  “都已經帶來了!你總不能叫我再原封不動帶回去吧?好在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
  馬公子看看孫七,道:“既然這樣,卻之不恭,只好收下了2不知是什麼禮物竟自百粵那麼遠的地方帶來?”鐵梅心走到床邊,道:“一看不就明白了?況且這又是你最愛吃,也最愛玩的東西……”往馬公子面前一送,就揭開了蓋子。
  這柳條筐做得很巧妙,蓋子內部有一根竹條,直通蓋子外面正中處。鐵梅心在揭蓋子的剎那間,把那竹條往下一插一撥,使筐內的東西感到痛楚,“唰”地一聲就向他臉上噬來。
  事出陡然,就是玩這東西的老手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馬公子嗓中發出“嘎”音,上身向左後疾閃。
  那是一條至毒的響尾蛇,昂首吐信,腮部凸出,向馬公子臉上射到。在這剎那,鐵梅心嘴角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意。一個愛玩蛇也愛吃蛇羹的人,會嚇成這樣子,她怎麼會不笑?在這緊要危急的當口,一只老練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準確地捏住了蛇的七寸,這人當然是孫七了。
  孫七是個玩蛇能手,他雖是浙南人,卻在百粵長大,對捉蛇極有研究。可是就連馬公子過去也毫不知情。
  他提著四五尺長的大毒蛇,笑笑道:“鐵姑娘,你真是一位有心人,我們公子最愛吃蛇羹,你是知道。蛇肉是越毒越鮮美,作藥材的話,也是愈毒效驗愈大。這下子我們公子可以大快朵頤了……”鐵梅心攜蛇來此的動機,馬、孫二人心照不宣,沒想到競被孫七這小子破壞了。她道:“凌雲,你既是玩蛇及吃蛇名家,你可能看出這是什麼蛇?
  它有幾歲了?是公是母?”‘她接過孫七手中的毒蛇,發現已經死了。
  一個比一個刁滑,孫七真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部下,無怪馬公子會如此倚重他了!
  此刻馬公子似乎暗暗地吸了一口大氣,神采飛揚地在笑,道:“孫七,你怎麼把蛇捏死了?這條母響尾蛇可真厲害呀!不是眼明手快的老經驗,往往會被它所逞的……”這是語帶譏消,弦外之音,而且馬公子還把玩著死蛇,“嘖嘖”連聲地道:“這麼大的蛇,大致有七至十歲吧?”他捏捏蛇腹,道:“這條母蛇都已經懷孕哩!孫七,你這一手是一屍數命啊:蛇有胎生及卵生,這是胎生的,孫七,你作了孽羅……”鐵梅心暗暗咬牙,孫七道:“公子,我馬上交待廚房,把蛇膽取出來,其他內臟不要,做一道蛇羹名菜,請鐵姑娘在此品嘗一下。”冷冷地扭身,丟了柳條筐,鐵梅心道:“孫七,你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忠僕,很會搖尾巴……。”一點也沒有火氣,孫七躬身道:“身為僕傭,對主人忠誠是第一要務。姑娘若接到上級的命令去辦某件事,是否也不計橫屍遍野,非達到目的不可?”哼了一聲,鐵梅心道:“馬凌雲,在燕子磯和你力搏的人用什麼兵刃?”
  馬公於道:“刀。”鐵梅心道:“一個旁觀者也沒有嗎?”籲口氣,想了一下道:“你是知道,雙方為了絕對不受干擾,所以不容許任何人在場觀戰,因而沒有人看到。”鐵梅心道:“你是說他掉落江中,隨波而去。在動武之前,看不出他像任何人?也聽不出他的口音?”攤攤手,馬公子道:“不錯,此人既蒙面,那就是不願讓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帶有方言也會儘量隱瞞改變的。”鐵梅心道:“你是否以為他的身法方面有過人之處?”想了一下,馬公子道:“身法是不錯,但由於我在這方面也不差,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高明之處。”鐵梅心偷偷地打量馬公子,也許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的心情對方也許能體會一二,卻無法完全領會。
  孫七一直在旁邊陪笑,這時接過公子手中的毒蛇。大火盆中的炭火正旺,室內很暖和,只是鐵梅心的心卻是冰冷的。
  馬公子道:“鐵姑娘,有孕在身,最好少出門走動,尤其是馬滑雪濃,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可怎麼得了?孩子的爹說不定還會疑神疑鬼,興師問罪哩!……”鐵梅心道:
  “孩子的爹作何想法,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而世上又有幾個負責到底的父親呢?”
  凝視著床上的馬公子,而馬公子卻在低頭剝著糖炒栗子。
  馬公子把栗子送往口嚼了一會,道:“鐵姑娘,李下瓜田,不可不避重嫌,務請包涵。馬某一向風流自賞,但不下流,姑娘有孕在身,恕本公子不便接待……。孫七,送客2”孫七哈著腰陪笑道:“鐵姑娘,公子自這次燕子礬負傷回來,性情上多少有點變了。
  要是在過去,姑娘不在乎,公子更不在乎,目前他不能那麼任性,凡事差不多能退一步著想,這真是一件大喜的事……”馬公子不耐地道:“孫七,你嘮叨什麼!”孫七苦笑著伸伸手一讓,道:“鐵姑娘,小的馬上為你套車……”對小姐下逐客令,這可是極少見的事,鐵梅心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一臉怒色地偷窺著馬公子。而馬公子似乎除了希望她儘快離去之外,連句客套話也懶得說了。
  一扭身,啐了一口奔了出去,孫七在後面道:“鐵姑娘……雪地太滑……千萬小心點啊!我這就為你套車……”鐵梅心大聲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車……”孫七返回內院閉上院門,進入臥室,見馬公子面向牆內側臥不動,他本想低呼,又不願打擾他,正要退出,馬公子動了一下,道:“孫七……”孫七停下來低聲道:“公子沒有睡?”馬公子有氣無力地道:“本公子哪能睡得著!”走進兩步,哈著腰,儘量壓低嗓音,道:
  “公子,鐵姑娘有身孕,對她如此冷淡,你不以為太……”冷漠地,馬公子道:“誰敢確定,那塊肉是誰的。”微愕之後,孫七搖搖頭道:“公子,我以為鐵姑娘對你和對別人不同,這麼猜忌她,實在於心不忍哪!”馬公子道:“她對我不錯,對高凌宇也不賴吧?”孫七自然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是可以顛倒比喻的。他是第三者,實在也不敢擔保叫真兒。男女間的事連清官都斷不清。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在未弄清之前,請不要弄得太僵……”馬公子許久不出聲,孫七又在火盆內加了些炭,“僻僻啪啪”聲又響了起來。孫七道:“公子,近幾天來是不是不見其他客人?”馬公子道:“當然,但義父如果召見的話……”捏著下顎,眼珠子疾轉一陣,道:“小的會為公子安排的……。”
  這時內院門外又有人拍了獸環兩下。
  馬、孫二人互視一眼,孫七來到院中,道:“什麼人?”門外的人道:“我是吳大舌頭……孫兄……煩你向公子通……通報一聲……”孫七很聰明,根本不等對方說出來人是誰就擋了駕,道:“娘的!又有什麼事啊?公子受了傷,根本不能見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吃了八頓飯撐的……”吳大舌頭道:“孫……孫兄……我知道……可是這一位和公子的關係不同呀!”孫七道:“到底是誰呀?”吳大舌頭在門縫中低聲道:
  “是那樣子不……不怎麼樣……手底下卻……卻和公於差不多的韋大俠……”微微一滯,孫七的靈活眼珠轉了一陣,道:“吳大舌頭……韋大俠是自己人,你就這麼說,公子受了傷,還有點風寒,實在不便把他叫醒……我知道公子醒了非痛責我不可……我孫七也只好認哩!”吳大舌頭在門外道:“孫……孫兄,談了半天……你的意思是公子他……
  他目前不便見客對不對?”孫七把門開了一縫,低聲罵著,道:“娘格細皮2你到底是懂不懂我的意思?公子受了傷又有風寒,一夜沒睡,現在剛剛睡了!你自管去回話,既然韋大俠是公子的知友,他一定會諒解,只是我孫七,一定會在公子醒了之後,挨一頓臭罵罷了!”吳大舌頭扭頭就走,卻差點和那個幫襯人物蓖片柳怕齋撞個滿懷。吳大舌頭自知沒有人家吃香喝辣地,蝦著腰甜著臉道:“柳爺……”柳怕齋鼠目一瞪,道:“你***慌慌張張,緊三火地幹什麼?搶孝帽子呀?愣頭青一個……”吳大舌頭道:“柳爺你多擔待……”柳怕齋己到了門外,孫七實在也不便閉門,因為柳怡齋是公子的親信,想點子出餿主意非他不可。柳怡齋道:
  “孫兄,剛才我發現鐵姑娘忿忿離去……”攤攤手,孫七低聲道:“是啊!不歡而散。”神秘地笑笑,也放低聲音,柳怕齋道:“我說孫兄,你大概也會發現,鐵姑娘都已經有好幾個月哩……”孫七苦笑道:“這……檔子事兒……咱們下人不便置啄。”柳治齋把聲音再放低,道:“怎麼?公子不認這筆帳是不是?”孫七道:“咱們那位主兒,一向如此,況且鐵姑娘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閨女,成年累月在外面晃盪,人又那麼大方開通,誰又敢保證那孩子是……”連連點頭,表示公子不承認是對的,柳怕齋道:“公子可不能被一個女人拴住,他如果要孩子的話,到目前為止,多了沒有,湊成十個不成問題的。”會心地笑笑,孫七道:“可是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就是想不通,有些閨女明知道公子是蜻蜓點水,連第二次的耐心都沒有,卻還是送上門來……”柳怕齋笑笑,卻又變了話題,道:“老孫,公子要是醒了!我想見見他,有件事要和公子商量。”孫七道:“柳兄告訴在下轉達也成。”柳怡齋道:“就是那個死了丈夫的婦人張徐氏,公子已經玩過了吧?可是她還不想走。說是公子既然喜歡她,要她走也要讓她見公子最後一面。”孫七道:“這件事我問問看,八成行不通。”閉上院門,孫七走回公子的臥室時,到了外間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內間有人在交談,一個是馬公子,另一個分明就是韋天爵。
  孫七站了一會,眼珠疾轉了一陣,這才入屋抱拳道:
  “韋大俠您真是稀客,您是怎麼進來的?”韋天爵笑笑,道:“以我和小馬的交情又何必通報?吳大舌頭是個不會看風水的大拉酥……”自嘲地笑笑,孫七道:“韋大俠,其實我和他也差不多,二人上梁山……一對大拉酥。”揮揮手,韋天爵道:“你怎麼會和他一樣?先不說別的吧,以前小馬並不怎麼器重你,但不旋踵你就變成他身邊的紅人了,吳大舌頭那種料怎麼成?”搓搓手,馬、孫二人交換一個眼色,孫七道:“那不過是公子看得起在下,也可以說是在下的流年有好轉的趨勢。
  關於流年,在下過去不信,這幾年來,又不能不信了。”韋天爵道:“小馬,細數當今天下,三十以內的年輕高手,能和你我折騰一兩百招的人,幾乎沒有。聽說近來出現了‘白骨斷腸刀’,不出七八個月,闖出了萬兒,他嘛,也許和咱們相差不多………”
  床上的馬公子在帳內道:“那人我也聽說過,不過武林中人對某人某事的渲染,往往不可盡信。”韋天爵道:“小馬,你以為‘白骨斷腸刀’非咱們的敵手?”“昭”了一聲,馬公子沒有再說什麼。
  雙目深陷的韋天爵,目光在屋內及帳中校溜了一匝,道:“小馬,你是說那人一直蒙面,未見其真面目?”馬公子又“晤”了一聲,看來風寒及傷勢不輕。
  不解地攤攤手,吸了幾口氣,道:“這我就不明白,這次惡鬥你找他,還是他找你?
  如是他找你,是為了啥?”有氣無力的笑了一下,馬公子道:“據對方表示,他只是……
  看我的一切作為不大順眼而已……”想了一下,微微點頭,韋天爵道:“用什麼兵刃哪?
  有什麼特殊驚人的招術嗎?這對於判斷他的身份很重要。”馬公子慢吞吞地道:“同樣地用刀……至於招術方面,的確有些奇招,而且會同時用五六種暗器……”會五六種暗器這句話把韋天爵難住了,他心中所想像的人是不使用暗器的。他起來跟著,有時會距床很近,道:
  “這……我就猜不出來啦!”孫七道:“何必費這份腦筋,公子好了之後,再好好請韋大俠到秦淮河上飲酒去。”這不過是逐客,韋天爵哪有不知之理,道:“小馬,關於這次上面指令在下前往傷心渡的任務,你不是一直很有興趣,而我又一直沒有時候告訴你嗎?”馬公子道:“是……是啊……”連連打了兩個呵欠,這也該產生逐客的效果,可是韋天爵無意馬上離去。
  孫七眼珠疾轉,道:“聽說傷心渡一戰,死了數十人,在下也想聽聽這件驚人的壯舉,一新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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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馬公子吃力地翻了個身,面瞧牆壁了。
  任何人一生中都有他認為是“過五關”的事吧?韋天爵清清嗓子,道:“那次任務,我遇上一個最硬的對手,他就是崛起武林的年輕高手‘白骨斷腸刀’。”孫七精神一震,道:“此人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大步在屋內踱著,韋天爵道:“這麼說吧,除了我……
  不,不……應該這麼說,在年輕一輩高手中,除了我和小馬,無人能敵……”床上的馬公子道:“有那麼厲害?”踱步停止,韋天爵望著床上帳內的小馬,道:“小馬,有件事我一直覺得想不通,鐵梅心在那次行動中也是個要角,結果我發現她不但荒腔走板,還變了調子。”加了些木炭,孫七道:“韋天爵,鐵姑娘怎麼哩?”連連搖頭晃腦,表示迄今仍有些迷憫,道:“小馬,我總以為鐵梅心和那‘白骨斷腸刀’有點暖昧關係。”
  孫七道:“韋大俠,這我就不懂了,鐵姑娘和‘白骨斷腸刀’以前就認識了嗎!要不。
  怎麼會有暖昧關係?纔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哪!”韋天爵答非所問地道:“小馬,我敢說,柳半樓和咱們的功力相若,他之濺血傷心渡,應該是死在鐵梅心的態度和忠貞上……”
  孫七道:“韋大俠,這話可千萬要再思而出……”暖昧地笑笑,韋天爵道:“小馬,你的看法如何?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過去也對她挺有點興趣,你知道她懷孕了嗎?”床上沒有回答,反而傳來了輕微的鼾聲。一抹被輕慢的殺機在眉宇間閃爍了一下,孫七忙躬身道:“韋大俠,真抱歉!昨夜公子不停地咳嗽……等於沒睡,所以這會兒有點倦了……
  你要多擔待……。”韋天爵攤攤手,道:“當然,當然,又不是外人。我本來還想告訴小馬另一件事的,既然他睡了也就算哩!”孫七道:“韋大俠,請告訴在下,待公子醒來再轉告他也成,如果在下不便與聞,那就又當別論了……”深陷的眸子晚了孫七一會,道:“告訴你也行,關於‘漁幫’的事,小馬知道,有個蓮花姑娘和鐵梅心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頃注在馬公子身上,他還在打鼾,只是身子輕輕地震動了一下。
  說了這麼一點,韋天爵就走了。主屬二人相對默然,他們知道不久會發生什麼事了。
  傷愈之後的馬公子,仍然神采飛揚,只是比過去收斂了些。而這段期間,韋天爵正好又有任務離開了金陵。馬公子練功極勤,只是除了孫七,任何人不許在一邊觀看。病好了之後,故態復萌,蓖片柳怕齋又有饅主意了。
  道:“公子,秦淮河上又來了個萬人迷,一代尤物,此女曾傳出口風,非王孫公子休想入幕。公子,你雖不是王孫,公子可當之無愧,老實說,放眼當今金陵有資格玩她的非你莫屬呀!”神采飛揚地笑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本公子玩得太多也有點膩了!
  恰齋,這女人比鐵梅心如何?”好像要一下子把這尤物形容清楚,這蓖片比手劃腳地道:
  “公子,鐵梅心是練武的女人,在氣質上不一樣,若論姿色和談吐,在下以為比鐵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孫七正色道:“柳先生,公子大病初愈,大夫叮囑,最好三月內遠離女色,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柳恰齋卻望著馬公子,似乎要看他作何決定。
  馬公子大力一揮手,道:“孫七,本公子的事,你以後最好少管,自近七八年來,凡是秦淮河上來了任何一個好看的雛兒,第一個開懷的一定是本公子,不可以是別人,你懂了沒有,哦?”哈著腰孫七道:“懂了!公子,在下只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在下實在不敢越權冒犯打公子的興頭……”馬公子道:“那就好,怕齋,咱們走吧!孫七留下來,今天不必由你侍候了……”杜牧和孔尚任所形容的秦淮是內秦淮,是在城內的東水關至西水關,長約十裡,河的兩岸是金陵最繁華地區,朱雀橋和鎮淮橋就在這兒,由南唐時著名的天津橋到鎮淮橋,也就是舊時的御街。自宋以後,商賈雲集。
  但秦淮真正出名的原因,還是由於這兒出了幾對奇行壯抱、絕艷驚才的女人和名士。
  第一對是李香君和侯朝宗,李是俠骨柔情,侯是才震京華的名公子。
  第二對是寇白門與明保國公朱國粥。第三對是下玉京和吳梅村。第四對是柳如是和錢牧齋。第五對是葛嫩娘與孫克咸。第六對是顧媚和龔芝麓。第七對是董小宛和冒闢疆,女的多情命薄,男的抱恨終生,世傳連清朝那位順治帝也夾在其中,甚至為她削髮出家,看破紅塵,這一段,當然是後事了。
  畫肪是秦淮河上的寵物,也是藏污納垢之所。此刻在一艘最豪華的畫肪上,馬公子由柳怕齋陪著,正在等候這位剛剛走紅秦淮的名女人華素素。
  畫舫上除了船娘,還有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供作差遣。這會兒小丫頭已為馬公子斟上第三杯酒,柳怡齋也在探頭張望,紅倍人還是沒有影兒。
  小丫頭媚態可掏地道:“馬公子,並不是華姑娘拉架子,伯是有些不開面的客人死皮:賴臉,硬拉活扯地不放人,也就會遲到了些。公子請多擔待。”哼了一聲,馬公子閉上眼養神。
  這位狗仗人勢的柳怡齋卻耐不住了,道:“娘格細皮!才吃了幾天的飽飯,就擺起譜來哩!呸!也沒有看看這是什麼戶頭?對我們馬公于來這一手,嘿嘿,吃不了可要叫你兜著走,端個什麼勁呀,橫豎還不是個賣的?”小丫頭連連陪笑,露出編貝似的美齒,道:“公子是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裡能撐船,小婢相信這就快到了!”柳怡齋正要再罵人,不遠處忽然傳來了絲竹之聲,還配襯著妙曼悅耳的歌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俚俗的曲牌,而是出自名詞家手筆。
  馬公子和柳怡齋一齊望去,是另一艘豪華畫肪,緩緩駛來,艙中女樂手三人之外,有一盛裝女郎十分動人,另有個年輕人竟是韋天爵。
  小丫頭為之色變,柳怕齋卻大叫著,道:“那不就是萬人迷華素素嗎?那位嫖客好像是韋大俠呀?娘的!這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都是自己哥們,怎麼可以割靴腰子?”
  小丫頭道。“公子,依小婢猜想,我們姑娘一定是身不由己的,公子如不嫌棄,就讓小婢待候你一段紹興戲‘張生跳牆’好不好?”鼠眼一瞪,柳怕齋大聲道:“娘格細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乾飯?骨頭有幾兩重?”小婢被罵得不敢開腔了,柳怕齋道:
  “公子,韋大俠真不夠意思,好免不吃窩邊草,誰的粉頭都能搶,他就是不該搶我們公子的。真正是狼到天邊吃肉,狗到天邊吃屎,這檔子事兒要是就這麼拉倒了,公子的面子可就丟盡哩!”馬公子道:“這件事也憑地湊巧,不過咱們招歌妓,別人也可以叫,也許他比咱們捷足先登,早叫了一步吧?”大不以為然地,柳伯齋道:“公子你想想看,就算是他早了一步,設若華素素分不開身,以公子的名望,她也對你不敢怠慢,應該立刻派人來報告不能分身的苦衷對不?”的確,不聲不響陪別的客人遊河,在馬公子來說,實在不是個滋味,他立刻拍了桌子,道:“這簡直是踏著頭拉屎,不知是誰藉的膽子給你?好叫你知道,姓馬的不讓你們栽個斤鬥,我就跟你姓……”這工夫有一艘極小,也談不上設備的畫肪在這大畫舫旁緩緩移動,相距不過兩三丈。艙中兩個漢子正在對飲,年紀大的道:“金陵的確是個有王氣的地方,餘懷的秦淮燈船曲不是有……‘夢裡春紅十丈長,隔簾偷襲海南香’的句子嗎?’看這兒面船蕭鼓,酒氣脂香,水邊麗人,曼睇輕頻卑,鶯嗔燕叱,謔浪笑罵,真正是雲裡霧裡,不知為天上為人間?即使是英雄豪傑到此,能不改變者幾稀……”柳怕齋還在罵咧咧地洩忿,馬公子聽了小肪上那人的話卻微微一震,這口音是十分熟悉的,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工夫剛說話的對面那漢子道“王氣嘛2本來是有那麼一點,這幾年卻被那‘四腳萬’(馬)和‘大耳萬’(阮)折騰得差不多了!要說剩下來的,大概也只有腳氣了:
  他奶奶個熊:師兄你算是說對了,過去的大英雄到了這兒也變成狗熊哩!”這工夫柳怕齋向小畫肪上揮揮手道:“娘的!哪裡來的野種在馬公子船邊聯噪?還不快點滾開!”
  那小畫肪上的中年人向船娘打個手勢,就很快離遠了。
  馬公子望著小畫肪上二人,出了一會神。
  小畫肪上的年輕漢子道:“師兄,俺就不服這口氣,這小於最拿手的就是片兒場,賣友求榮不當一回事,你說這個……”中年人幹了一杯烈酒,咧咧嘴,道:“你就是這樣,凡事尚未蓋棺,不可論定。如果是他,遲早可以弄清,如果不是,可要小心點了!”
  吸進了兩通清涕,以衣袖抹了一下,道:“師兄,俺的看法和你不一樣,如果這個是他,咱們更要小心了!”點點頭,中年人道:“聽口音是他的成份很大,現在不妨試試看。
  你要知道,他身邊有個蓖片,礙手礙腳,甚不方便,這也許正是他暫時不敢相認的原因吧?”夾了一塊大排骨送人口中,含糊地道:“師兄……要怎麼試,你看著辦!”中年人道:“叫船娘上岸,加倍付租金,就說我們愛自己玩畫肪,先付租金,一個時辰後交還畫肪。”伸伸脖子吞下一塊水晶肘子,年輕人道:“師兄有什麼點子?可不可以先對俺透露一點?”中年人並沒有說,卻對船娘說了並預付了租金。船娘讓他們表演了一下划船的技術,竟比她還高明,立即答應。
  像這種便宜事她當然幹了。租金高,還可以甩手不管,在岸上看螞蟻上樹呢!
  韋天爵這辰光可真是樂不可支,偷眼向另一大畫舫上望去,發現毫無動靜,他內心更是有了底哩!這個馬公子的脾氣太好,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也許是樂極生悲,就在畫肪深入已枯的深長蘆葦中時,突然震動了幾下翻了過來。
  這秦淮河底沒有暗礁,怎麼會震動?
  這當然瞞不了韋天爵,他知道水底有人。可是在水下只看到船娘和一個執壺的小婢在喝水掙扎,他把她們救起。
  待他再下水去找華素素時,卻是遍找也不見了。
  但在此同時,華素素卻在另一艘豪華畫肪附近浮出水面,大呼“救命”!原來這位名歌妓根本不會游泳。
  船娘和小婢急忙用篙子伸出,讓她抓牢救上船來。由於天冷,小婢急忙扶她下艙更衣,那是她換上了小婢的衣服,而小婢只好遷就著穿船娘的衣裳了。
  半個時辰之後,這畫肪上傳出了琵琶聲和妙曼的歌聲。
  而韋天爵正在遍尋無著,感到沮喪時,突聞熟悉的歌聲,一看之下,肺都快氣炸了。
  可是他也知道,不是馬公子本人弄翻了他的船,以他的水性,居然未見敵蹤,也未找到華素素,而她居然在小馬的畫肪上。這弄鬼的人水性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噙著森厲陰鷙的冷笑,韋天爵喃喃地道:“咱們走著瞧,姓韋的不能叫你難看,那就白混了……”韋天爵含恨而去,不久馬公子和柳怕齋也盡興而歸。但掌燈時分,柳怕齋卻在一家專賣蟹黃包子鋪中和韋天爵碰了頭……。
  馬公子一返家就在暖閣中接見了孫七。神色凝重地報告了一件大事,道:“公子,派出的人到下游去找,一直沒有消息。”長眉緊蹙,馬公子道:“按理說,在下游五七十裡之內可以找到浮屍,尤其他穿戴不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百姓。”肅然點頭,孫七道:“而且去尋找的人還放出空氣,找到屍體一定要交出來,不然會有麻煩。
  公子,我有個想法……”揮揮手。道:“請說。”孫七道:“公子,在當時兩人皆被對方擊中落下絕壁,掉落大江之中,雖然公子說對方被擊中傷勢較重,但他也會泳術,會不會沒有死而在某處療傷?”起而負手踱著,馬公子良久才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要小心提防穿幫洩底。他如果在養傷暗中窺視,也必在附近。”
  孫七道:“公子說的不錯,說不定他就在我們的附近,候機而動呢2另外還有一件大事要向公於報告。”馬公子在窗前漠然道:“是不是關於鐵梅心的事?”折服地笑笑,孫七道:“正是,有人在踩她的線,我真想不通,她怎麼敢回到金陵來?傷心渡的事,她也是被滅口的對象之一呀!”馬公子道:“我也想不通。”孫七低聲道:“公子,柳怕齋不僅僅是個幫襯的蓖片,據我暗中觀察打聽的結果,他非但也會武功,而且身份神秘。”
  兀立不動,馬公子道:“怎見得?”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面色略顯凝重。他現在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又像過河卒子有進無退。
  冬夜,朔風呼號,像要下雪。在夫子廟後一片光禿禿的柳林中,有兩人正在張望等人。年輕的縮著脖子道:“師兄,八成要黃:他奶奶的,要來早該來了!”中年人操著手,道:“別這麼沒有耐心,才二更多天,他說要來的,除非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抽不出身。”年輕人鼻尖凍得紅紅的,兩通清涕在鼻孔中伸縮不已,道:“師兄,窮日子過膩了,一旦吃油穿綢,恐怕連祖宗八代都忘了!”怒瞪年輕人一眼,斥道:“你給我住口,高大俠絕不是那種人。以後說話要斟酌好了再出口。”說著,說著,已來了一人,像一陣風很快撲入林內,低聲道:“是江兄和李兄嗎?”江振祿看了李乾一眼,意思是說,你太沉不住氣了,這不是來了:他道:“正是在下和師弟,高大俠真是信人。”來人道:
  “在下來遲了些,不知二位有什麼重要的事見告?在下出來一次不易,主要是四面八方的眼睛太多。”雙方相距六七步,發現高凌宇略瘦了些,道:“高大俠,據在下所知,韋天爵正在迫鐵姑娘,而鐵姑娘到金陵來,可能是找高大俠的,你們有沒有見到?”高凌宇道:“有……有是有……”江振祿道:“高大俠難道看不出鐵姑娘已懷了身孕?她來此極可能就是為了這事向高大俠說明的。”冷冷一笑,高凌字道:“誰能證明那是在下的骨肉?”李乾道:“高大俠,你這話俺可就不服貼了!鐵梅心瞧得起你才會婚前委身,他奶奶的!你吃了甜頭想甩掉她,就胡言亂語,敗人名節,你要是再說這種話,俺可要罵人咧!”江振祿揮手叫他少說話,李乾道:“怎麼,你叫俺不說話?門兒也沒有,俺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握著個驢鳥亂甩,甩完了不負責任那種貨……”聳肩苦笑著,高凌宇道:“李兄,你罵得好,如我確有不是之處,你儘管罵,可是據我所知,和她近乎的男人有好幾個呀2”李乾大聲道:“俺不知道她有多少相識,只問你和她有沒有那回事兒?
  要是有,在沒有確實證據證明她和別人不清不白之前,憑什麼派她的不是,懷疑她不貞?”
  攤攤手,高凌宇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李乾兄,在下很佩服你的忠實和坦直,有件事我想請問,韋天爵是不是二位把他們弄到河裡的?孫七有沒有和二位連絡過?”李乾道:“姓韋的下河變成落湯雞,當然是我們二人弄的,他奶奶的!除了我們師兄弟,還有誰成?至於孫七……”江振祿扯了李乾一下,叫他不要多舌。
  高凌宇道:“李兄,怎麼不說了?”眯著眼再走近兩步,江振祿道:“尊駕真的是高凌宇高大俠嗎?”俏皮地笑笑道:“我不是高凌宇又會是誰呢?”江振祿是老江湖,也不以為高凌宇在此時此刻會以這種戲謔的神色和他說話,也就更加懷疑。他本就十分小心,因為他對他們師兄弟二人在陸地上的身手有自知之明,他道:“高大俠別介意,為了慎重,不得不如此。”高凌宇道:“江兄說得是,慎重是對的。”抱抱拳,江振祿喟然道:“再次遇見高大俠,江某極感快慰,人生遇合雖然前定,有時卻也不可思議,高大俠,聽說你見過鐵姑娘,她的近況如何?她在何處?”一連三個問題,高凌字被問得有點招架不住,道:“見是見過,不過她一向是真真假假,使人捉摸不定,她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江振祿暗叫一聲“好險”!道:“高大俠,江某不記前嫌,為她運功療傷,而她卻能恩將仇報,這樣的人,的確要多加註意。”高凌宇顧左右而言他,訥訥道:“是……是啊……這種以怨報德的人,自然要提防一手,不可推心置腹了。”
  江振祿道:“高大俠你可能誤解了吧,你可知我說的恩將仇報者是誰呀?”這一手只有老油子才能臨時想出來,高凌宇好像是一根魚骨噎在喉頭似的,不上不下,現了原形,冷冷一笑,又十分篤定而神采飛揚地道:“江振祿‘漁鷹’之名,在武林中小有名氣,但本公子前此還沒聽說過,也算是一個無名小卒了。而你們居然敢在金陵咋咋唬唬地戲弄韋天爵,協助叛賊鐵梅心,真正是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了……”伸手一指,李乾跳著腳大罵,道:“操你媽!我就知道你除了鬧片兒湯,動嘴皮子,就全是假的了!奶奶的,你高凌宇在陸上混了個白骨斷腸刀之名……”江振祿把他推開,打斷了他的話,道:
  “此人不是高大俠,這位是高大俠同父同母、同胞手足、同一血統,六七年前被當作人質留在賊窩內的弟弟高凌雲。六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有志氣的人來說,不要說六七年,就是六七十年也不會變。可是有些意志不堅的人就不同了,變節可以吃京米白麵、山珍海味,可以穿續羅綢緞、呢絨皮裘,出有車,呼奴喚僕。至於認賊作父留下千古罵名,那就是在所不計了……”大頭晃動,八字眉連連軒動打量這個高凌雲,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嗷!你他奶奶的就是高凌雲?我們常說,八成是高家祖墳上冒了黃煙,才出了一位高凌宇高大俠。如今高家又出了你這麼一塊四六不成材的料子,高家祖墳上八成冒的是七彩濃煙吧!”一陣低沉的冷笑,這些話句句是實,但作惡的人,也伯人家說實話揭瘡疤吧!高凌雲道:“你們兩個可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你們死後,可以在碑記上大書特書:聯手之下,死在宇內青年頂尖高手‘輪迴刀’高凌雲的手中,必然是雖死猶榮,提升了二位的身價……”“嗆啷啷”李乾撤下了星月雙環,道:
  “奶奶的1反正吹牛不犯死罪,你要是死了,我李乾必然每年在你的忌辰之日,到你墓上去大笑三聲,吐濃痰三口,以志不忘!”篤定地負手對江振祿道:“你能認出我的本來面目,果然是個老油子……”李乾大聲道:“那可不是吹牛,就是一只蚊子從他面前飛過,他呀,都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哪:像你這個油頭粉面的傢伙,公母難分,說不定在官場中是以小相公的姿態出現哪……”江振祿不欣賞他的一口髒話,即使對那些邪派人物也不例外。揮手制止,也撤出了雙環,道:“高凌雲,事至今日,江某知道任何勸善之言對你都是馬耳東風,但又不能不說。令尊死於閹黨之手且死狀極慘,令堂不久又悲忿而亡,而你又被人家硬生生地隔離,使骨肉無法團聚,像這些人間奇慘之事全集一身,血海深仇,豈有不報之理?而你居然統統忘掉……”大聲制止,撤出了窄窄的長刀。江振祿也就不必說了,向李乾交待了幾句,無非是緊要關頭叫他走就必須走,不要管他。
  師兄弟二人一志同心,患難與共,底子差,卻是奮不顧身,高凌雲的刀法凌厲詭奇,卻也不願和他們玩命。
  他們二人的打法是,一個萬分危急,另一個就只攻不守,反正要死也要找回點本錢。
  朔風呼嘯,烏雲飛馳,雙環寒芒閃爍,卻被那窄長的刀焰攪成片片斷斷,像削落了漫天的銀屑。
  李乾剛才罵得最兇,他得到的回報也最多,棉衣被劃裂了七八處,棉絮飛舞,鮮血透衣而出。江振祿好些。也受了三處傷。
  這還是高凌雲大傷初愈,體力尚未完全康復,要不,恐伯二人支持不了三十招就要被擺平了。
  刀在吼嘯中飛瀉於他們的軀體之間,體會到生與死、團因和零碎之間的時間不過一瞬;高手和庸手之間相差竟是如此懸殊。“嗆榔榔”聲中,李乾的門戶大開,第一刀在他的大腿上切開一尺多長,江振祿為了擋這第二刀,人環硬往上闖。有賺就好,生死在其次。
  哪知相差太多,只攻不守要賺也不容易,高凌雲一個車輪似的旋轉,窄刀在狂嘯中掃到,掄環一格,環立飛出,刀勢太猛,仍然砍在他的脖子上。
  就是鐵脖子也經不起這一刀,但感頸上一涼,筋肉欲裂,巨大的震撼,眼前金星進射,天地狂旋。原來這一刀為了快速製敵,沒有掉轉過來,用的是刀背。
  可是刀背砍中,雖被一環擋了一下,這一砍也是皮開肉綻而差點昏倒。李乾知道師兄是為了他,急忙撲上。而高凌雲噙著殘酷的陰笑,就要施出“輪環七式”中的第二式了。
  江振祿的脖子皮肉翻裂,奇痛鑽心,此刻卻也顧不得,已撿起砸落的一環,準備作保命的一搏。
  就在這時,呼嘯的朔風中傳來了女子的怒叱聲,道:
  “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一個懷孕的女人……你們也不放過,……我和你們拼了……。”
  江、李二人聞言色變。
  高凌雲乍聞此言,一言不發,循聲飛掠而去。
  李乾上前察看江振祿的傷勢,道:“師兄,你不是為了我就不會挨這一刀的,幸虧這小於的刀沒有開刃……”冷冷一曬,江振祿道:“別說傻話哩!就是沒開刃的刀也能砍下師兄的頭,而是當時我用環搪子一下,卸了部份勁道,而他又是用刀背砍中的。”
  摸摸自己的脖子,李乾道:“師兄,我來給你上藥包紮一下。天氣太冷,創口可別變成凍瘡。”江振祿道:“來不及了!剛才好像是鐵姑娘的口音,大概是遇上強敵,似乎還不止一二人,咱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李乾頹然道:“師兄,不是俺說洩氣的話,咱們在陸上,這兩手真不管用,要不是有人呼叫,咱們師兄弟八成茫然地搖搖頭,江振祿有些話不想說出來,他以為也許他們師兄弟的命大,以高凌雲的刀法,要搏倒他們,似乎不必費這麼多的手腳。他拉著李乾道:“走,去看看。”剛剛是自上風頭傳來鐵梅心的聲音,估計有半裡之遙,二人逆風追去,一根人毛也沒看到。連高凌雲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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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柳怕齋在大廳門外道:“公子,韋大俠來了……”
  馬公子道:“請!”冷冷淡淡地,柳怕齋知道為什麼,上次在秦淮河上為了華素素兩人甚不愉快。
  韋天爵好像忘了那檔子臭事,人未到達客廳門外,已哈哈大笑道:“小馬,你不但刀法精奇,就連割靴子的功夫也高人一等,怎麼樣?華素素的‘雙刀’你已經領教過了吧?”
  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雖說‘燕瘦’也是美人的一種典型,我的愛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偏愛環肥型,對排骨美人不大有興趣的。”
  韋天爵邊笑邊端量馬公子,道:“這麼說,我可以嘗鮮羅J你不會是說著玩的吧?咱們可不是一半天的交情,別為一個娘兒們傷了和氣。”
  灑脫地笑笑,馬公子道:“這是什麼話?咱們的交情,難道連一個歌妓也不值,這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柳抬齋端上菜,陪笑道:“韋大俠,我們公子說的也是實情,他對一身骨頭的女人沒有胃口,不信想想看,過去和我們公子有過露水姻緣的閨女,哪一個不是豐滿型的?”
  撫掌大樂,韋天爵道:“小馬,我先謝了,小馬,聽說你曾和一個蒙面高於拼數百招,把人擊落江中,而你也受了傷,可否讓我看看傷勢?”
  馬公子道:“為什麼?”
  韋天爵道:“由下刀的角度、力道、巧勁以及深淺,可以判斷那蒙面人的武功路子,進而猜出他的身份。”
  蝦著腰詣笑著,柳怡齋道:“公子,韋大俠說的也不無見地,你就讓他看看吧!好在你們的交情不同。”
  不太情願地敞開輕裘,露出了胸部以上部份,在臉頸之間,有一顆大黑痣,上面還有一撮黑毛,另外在這黑痣左邊,有一道約五寸長的刀疤。
  在這剎那,韋天爵微愕了一下,卻連點頭道:“這人的刀法玄奇,一來一回,用勁奇巧,收發由心……”
  “收發由心”四字,弦外有音,三人心中都很清楚,卻誰也不點明。看完之後,韋天爵冷冷地瞅了柳恰齋一眼。
  馬公子道:“老韋,看出點門道沒有?”
  攤攤手,韋天爵道:“慚愧!此人刀法詭奇,我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刀路,不過人都已經沉到江底餵了王八蛋哩,還談他幹啥!”
  馬公子道:“不錯,此人如能不死,算他的命大。”
  韋天爵話題一變,道:“小馬,鐵梅心和你也有點交情,這次她居然還敢潛來金陵,目的不詳,你可曾見過?”
  搖搖頭,馬公子道:“我也聽到這傳言,我幾乎不信這是真的,因為她在傷心渡已經叛離了!逃避尚唯恐不及,哪會送上門來?”
  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韋天爵道:“小馬,也許她是來探望你的。你也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她過去認識你,也許想求你為她開脫罪嫌,免得永遠逃亡。”
  曬然地搖著頭,表示這想法太荒謬,道:“我以前對她極有興趣,可惜這娘們自視甚高,始終沒有得手。她如果要到金陵來活動,找的對象也不會是我。”
  當天晚上,柳、韋又在那家專賣蟹黃包子的小舖子後面見了面,居然還有唐門的唐繼耀在座。
  韋天爵乾了一杯酒,斜瞅了柳怕齋一眼,道:“你***只會吹,辦什麼事都不利落。你曾發過誓,說是那個負傷的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怎麼樣,看到了他胸上頸下的黑痣,你還要咬定他是高凌宇嗎?”
  猥瑣地謅笑著,柳怕齋迷惑地皺著眉嘆氣,道:“韋大俠,也許是我看走了眼,可是前些日子,我怎麼看,他都不是馬凌雲,你想想看,我在馬公子身邊很久了,就算另一個很酷肖他,我也能從細微的動作上看出來的。”
  唐繼耀道:“韋大俠,柳兄說的也是實情,以他和馬公子之接近,就近觀察,應該不會走眼的。”
  想了一陣子,韋天爵道:“這麼說,那表示前幾天他剛負傷回來時是一個人,現在又是另一個人了?也就是說,剛負傷時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現在又是馬凌雲羅?”
  鼠目轉了一陣,連連點頭,柳怕齋道:“依在下觀察正是如此,他們兄弟太相似,但在下還不會被矇騙過去。”
  微微搖頭,韋天爵道:“果真如此,高凌宇應該已被宰了才對,他們兄弟絕對勢不兩立,一個是堅持為父報仇,寧折不彎;一個是中途變節,父仇家恨一股腦兒拋諸腦後,就算高凌宇能放過凌雲,以高凌雲的為人,也絕不會放過高凌宇的……”
  頗為贊成地微微點頭,唐繼耀道:“韋大俠的分釋至為合理,如果柳兄查證無訛,如今在馬家別墅中的馬公子確是高凌雲,他的哥哥高凌宇必然已遭毒手了!”
  柳怕齋並不十分肯定這種說法,白骨斷腸刀在傷心渡都沒有死,要殺死他並不容易。
  但也不便反駁,他道:“韋大俠,如果能逮住鐵梅心,就可以揭開這個謎了。”
  以韋天爵的表情看來,他一定在想:這還用你說?他冷冷的道:“但我可以告訴二位,高凌宇如果還沒有死,他絕對不能活著離開金陵。”’掐笑著,柳怕齋道:“這是當然,高凌宇的克星就是韋大俠,甚至高凌雲那兩手也不比高凌宇差,這小於插翅也飛不掉的。”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弄拗了我的意思,我是說在馬大人阮大人府中,有一位頂尖高手,天下無敵的人物,有他在,高凌宇只有一條路可走……”
  唐繼耀道:“韋大俠是說……”
  漠然地,韋天爵吞了個蟹黃包子,道:“停止呼吸!”
  像這等人物,唐、柳二人自然十分好奇,希望知道是誰了,也都以詢問的目光望著韋天爵。
  攤攤手苦笑著,韋天爵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但我可以透露一點,那就是這位奇人的身份和家師在伯仲之間。”
  唐、柳二人為之震動,本來韋天爵的身手就比高凌宇略高半籌,試想和他師父身份相同的人物又該如何高超!
  雜紙鋪後面小屋中飄出了濃烈藥味,李乾正把已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端進內間,江振祿坐在床上,脖子上的傷也好得多了,而李乾的腿也用油紙糊著藥。
  李乾道:“師兄,藥是趁熱吃好,快吃了吧!”
  接過喝了一口,五官都挪了位,道:“我一生最怕吃藥,要不是你逼著我吃,我死了也不吃的。欸!……”
  倚在門框上,李乾抹了一下清涕,道:“還不是為了他們高家的事?師兄,你說高凌雲這傢伙是個什麼玩藝兒?”
  肅然搖頭嘆氣,道:“李乾,要不是命大,那天晚上咱們師兄弟必然升天歸位。如今想來,說不定是鐵姑娘自知也不是高凌雲的敵手,要救咱們,故意在風頭大叫,引走高凌雲的。”
  雙臂叉胸,不以為然地,李乾道:“那女人也不是什麼講道義的貨色,她為什麼要救咱們?師兄你心地太厚道,總是吃虧的。”
  江振祿道:“李乾,前些日子在那豪華畫肪上由柳怡齋陪伴飲酒,而紅歌妓卻被韋天爵捷足獨佔那一位,不就是高大俠嗎?師兄相信他當時也認出咱們二人,只是有柳怡齋在一邊,不便相認罷了!咱們弄翻了韋天爵的畫肪,把華素素弄到高大俠的畫肪上,惹怒了韋天爵,此後就沒有再見到高大俠。我事後覺得那一手太孟浪,也許會為高大俠招來殺身之禍哪!”
  哼了一聲,李乾道:“也許人家高大俠根本不領這份情呢!咱們這叫做剃頭擔子一頭熱,自作多情呀!”
  喟然地,江振祿道:“師兄在武林闖盪了近三十年,不論如何深沉的人,只要師兄和他相處數日,就能看出他的為人和本性來。我以為高大俠絕對是個心口如一的人。”
  撇撇嘴,李乾道:“師兄既然有這麼多的經驗,卻差點死在那個宮蓮花的手中。奶奶的,那又是為了啥?”
  的確,人心難測,江湖經驗有時也不可恃。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倒影屋中,淡淡的,幾乎看不清,這是下弦月的清輝造成的,床上的江振祿首先看到,道:“什麼人?”
  李乾正要回身查看,一隻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根指頭按在他的“天窗穴”上。這當然是個大行家,李乾可不管那一套,扯著嗓門道:“他奶奶個熊!這算什麼好樣的?
  有種的鬆開手,咱們拼個高下。”
  “嘎”然一聲怪笑,來人輕蔑地道:“就憑你這塊料嗎?娘格細皮!給我提鞋,我還嫌你的指頭粗哩:“
  江振祿立刻就知道是誰了,道:“是柳大俠嗎?有話好說,先放了手,請進來喝杯熱茶聊聊如何?”
  運指如風,連點李乾三處穴道:“砰”的一聲把他丟在內間地上,拍拍手走進來,一只鼠目在江振祿身上梭溜不已。
  攤攤手,江振祿道:“柳大俠請放心,江某受了傷。喏!剛煎的一碗藥還沒有喝完哪!說起這個傷我的人來,也許柳大俠不相信。”
  柳怡齋倚在門邊,面孔一半向外,一半監視江振祿,道:“誰呀?要傷你們二人,可不須什麼高手吧?”
  江振祿道:“那是當然!不過這一位可就不是庸手羅!要不是臨時有變,我們師兄弟是逃不出那一劫的。”
  不耐地揮揮手,柳怡齋道:“到底是誰?”
  江振祿喟然道:“馬公子馬凌雲……”
  微微一愕,鼠眼盯了江振祿一會,道:“真是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他沒有殺你們?”
  江振祿道:“在夫子廟後面,大約是八九天以前深夜,他正要下煞手時,上風頭傳來了一個女子的怒叱聲:你算什麼男人……連個懷孕的女人,都不放過……我和你們拼了……”
  微微一震,柳怡齋喃喃地道:“她果然來了!果然懷了孕。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女人是誰,以及那幾個攔截她的男人又是誰!”
  搖搖頭,江振祿道:“不知道,在當時,我們師兄弟二人都傷得不輕,也無暇去查證那件事,立刻離開了現場。”
  柳恰齋得意的笑笑,道:“孫七那小子的一肚子鬼畫符,自以為玩得挺不錯,哼!
  在柳某面前來那一套,無異是班門弄斧,巫門鬼歌。馬公子待他不薄,他竟敢私通外人收留你們,顯然想圖謀不軌。”
  江振祿道:“那是因為孫七兄良知未泯,明辨是非,在這芸芸眾生之中,總有少數幾個義人烈士,把生死置之度外,為沉淪的人心下一劑猛藥,匡正風氣,振衰起靡……”
  院中有沉重的腳步聲,正要下毒手的柳怕齋回頭望去,孫七的兄長,也就是扎紙匠那個聾啞的人站在門外,比手劃腳,“啊啊”連聲,似在表示外面有人找柳怕齋。
  指指鼻尖,柳怡齋道:“是找我的?”
  聾啞連連點頭,柳恰齋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如果先出去看看,這師兄弟二人可能會溜了,他決定先宰了人再說。
  伸出操在衣袖中的手,五爪如鉤,向床邊逼近,道:“江振祿,像你們這些料子,本就不該到金陵來湊熱鬧的,人類最可悲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
  爪子亮出,江振祿就知道要糟,自己受傷未愈,絕非敵手,甚至就算是好了也非其敵,急切中往一邊橫挪兩尺,已自枕下摸出雙環。
  但在此同時,一道勁風自柳怕齋腦後襲到,這小子玩陰森的是祖宗輩,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暫時放棄江振祿,回過身來,發現聾啞的人的大匕首已到了他的前胸不到五寸之處!
  也許是發狂,或者誠心要江振祿在死前就魂飛膽裂,電閃張臂一夾,大匕首竟被夾住未能一下了拔回來。非但襲啞的人低估了柳怡齋,連江振祿也沒高估他。
  用力一拔未抽回匕首,聾啞之人絕不戀戰,鬆手扭身往外疾竄。幾乎沒看清柳怕齋是哪一隻手捏住大匕首出手的,“哩”地一聲,巴首由聾啞者的後頸戳入,然後把門板洞穿,把一具屍體牢牢地釘在門上。
  幾乎是眨眼間的事,一個終生殘廢,身世蒼涼,卻又明知自己不成而又義不容辭硬拼的可憐人,就這麼悄沒聲地走了。
  不忍和愧疚,使江振祿勇氣倍增,像這樣的人都敢一拼,他江振祿要是畏縮,豈不是白混了。
  江振祿磨切著牙齒,冷竣地道:“姓柳的,你是個屠夫,也是個沒有人性的雜碎!
  姓江的也許不成,但要和你硬幹一下……”
  斜睨著江振祿,輕蔑地笑笑,柳怡齋道:“這正是所謂:火燒紙馬店……遲早要歸天。這老小不自量力,自己找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你該為他慶幸才是。他是個殘廢的人,’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託生……”
  雙環一錯,江振祿雙手伸縮,不留分毫餘力,一口氣攻出三十七環。一個人要是誠心拼命,活不活就無所謂了,這股子狠勁是不可輕估的。
  但是,柳恰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也可以說是馬凌雲身邊的一支伏兵。三十七環剛剛攻完,兩只怪手伸入一攪,江振祿尖叫一聲,左手中的鋼環已被奪去。
  雖然死都不伯,但這一手卻使江振祿大吃一驚。這種身手,幾乎和高凌字以及韋天爵都差不了多少了。
  “嘿嘿”獰笑一陣,柳怕齋嘎聲道:“江振祿,你栽在柳某手中,可以限目了。你是跟我走,還是自栽於此?”
  慘然一笑,江振祿道:“跟著你走,江某還不想創造那種紀錄,姓柳的,你真是個最會裝熊的人。”
  柳怡齋聳肩笑笑,道:“不是有那麼一句話:熊死人不償命嗎?在這世界上要是淨說巴巴實話,姓江的,八九不離十兒,你臨死連條褲子也混不上!”
  江振祿道:“依我猜想,你是韋天爵的人,或者是更高一層的走狗,在臨視馬凌雲,是不是?”
  得意地笑笑,把那只環丟還給他,道:“要死的人羅!告訴你也無妨,你猜到了六七分,只差那麼一點點,你是自栽還是……”
  江振祿道:“大好的生命絕不用自己的手去毀掉他,拼吧!……”這次他抱著必死的信念,絕對不採守勢,任何一分力量全貫注在攻擊上。
  絕對未超過十六七招,柳怕齋已撤出了點穴撅,而且只劃了兩個圈圈就劃到了對方的破綻,就在這生死一發的當口,有人在門口冷漠地道:“柳怡齋……”
  聲音不大不小,卻比外面的寒風還冷。柳怕齋有數,這一手頗類似“魚龍潛唱”,立刻收招回身。
  門口的人,正是他最不期望也最耽心的人,他正是高凌宇。他負手站在門口,“嘖嘖”地道:“真難得!素日奴顏婢膝,被呼來喚去地,居然還是個高手,正應了古人那兩句: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只可惜你第一次出風頭競遇上了在下……”進屋在李乾腋下瞄了一腳,李乾就爬起來了:
  這小於一肚子火那能不發洩,乍見門上的屍體,指著柳怕齋的鼻尖道:“看你他奶奶的這份德性,剛才那份威風哪裡去了!我要是你呀,乾脆拔根烏毛吊死算了:別他娘的丟你八輩祖宗的臉哩!”
  冷冷一笑,柳怕齋道:“姓柳的不能不承認,以一對三、還沒有這份能耐,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定要三個齊上,姓柳的也不會含糊。”
  “呸!”李乾向他吐了口唾味,道:“真他奶奶的屎殼螂打呵欠,你怎麼張開這個臭口的?就憑你這個鳥架子?還要以一敵三?你要是能接下高大俠十招,俺李乾就跟你姓!”
  柳怕齋不信這份邪,漠然一笑,道:“咱們還是試試看吧!……”聲未畢,人 已到,“嗆”地一聲,白骨斷腸刀出鞘,幻成衍綿不絕的微紅匹練,刀、 偶爾相接,濺出“叮叮”聲,能使心尖痙攣抽搐。 如急雨飛射,轉折升騰,目光凝聚進擠出冷椎似的仇芒。在這冷電的眼神中,晶瑩芒焰的 影,不斷地撕裂著室內有限的空間。
  人類視覺的極限,無法盯住紅霞似的焰焰刀霧。為了孫七殘廢的兄長,他不能讓這個陰詐傢伙囫圇著上路。
  刀浪中升起裂帛的嘯聲,這顯示著速度的劇增,兩人的青筋自頸上及太陽穴上凸起,“ ” 芒焰乍斂,柳怕齋肩頭上一塊碗口大的皮肉加上衣肩,“嘲喀嘲晤”地在胸前悠盪著,血水很快地向下蔓延。
  大叫著抹著清涕,李乾道:“才九招!沒出十招。”
  江振祿感嘆地糾正著:“才只有八招半……”
  圓而小的鼠目中充滿了悸怖之色,有些事非實地去做才知道深淺,這白骨斷腸刀的確不一樣了。
  李乾要撈本,揚環撲上,江振祿大叫道:“你不成的確,就算柳怡齋掛了彩,他還是差一大截呢!
  只是柳怕齋還沒有下煞手,高凌宇已跟了上來。在李乾的左肘上一撞,他不由自主地把左環往上往右一劃,“噗”地一聲,正好在那瞬間的空檔中劃在柳怕齋的肋骨上。
  他知道至少有一根肋骨是斷裂了,再不走可真要留下墊背了。沉喝聲中手一揚,高凌宇把李乾往外間一拉,待江振祿撲過去,柳怕齋已自後窗走了。
  李乾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道:“高……高大哥,俺這辰光可是服了你,俺就想不通,當初你的功夫是怎麼練的?他奶奶的!姓柳的倒弄俺們像吃大滷麵似的,而他在你的面前……”
  高凌宇抱拳道:“江兄,由於柳怕齋找到了這兒,他已知道孫七兄和咱們的關係了!
  我得儘快趕在他的前面通知他,二位小心,回來再談。”
  高凌宇走後,師兄弟相對無言,很久李乾才道:“師兄,俺知道你心裡很難過,技不如人,這有什麼辦法?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俺就不信柳怕齋在水裡是咱們的敵手。”
  別看李乾楞頭楞腦地,對師兄還是十分關切,師兄難過,他如同身受,這麼一說,江振祿也就好過多了。
  孫七知道柳怕齋十分注意他,尤其是這兩天,他很小心,但不論如何小心,總不能預先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
  現在,他正在陪馬公子小酌。他心中直打鼓,總覺得馬公子對他的一切都了然於懷了。
  馬公子道:“孫兄,近幾天風聲緊,要特別小心。”
  一怔,孫七油油道:“公子是指國事,還是……”
  夾著菜,淡然道:“國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是多事之秋,小心為上。另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孫七道:“公子請說。”
  馬公子冷冷地道:“都說鐵梅心到金陵來了!我問過幾個人,卻都沒有見過她,你呢?……”
  孫七道:“在下也沒有見過,只是聽說過這件事,甚至於還說她懷了孕,這已經是一個月前聽到的了。”
  馬公子道:“你以為她懷孕的事可靠嗎?”
  看看馬公子的平淡神色,孫七道:“在下未便揣測。”
  馬公子道:“你不妨揣測一下,反正閒著也無聊。”
  想想公子這話是否另有動機,然後他道:“聽說她和公子的交情也不錯……。”
  馬公子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往這方面去想,本公子以往對她是有意思,可是她還沒瞧在眼裡。我這人就是這樣,和我有一段的女人,我絕不諱言,更不怕負責,根本沒有的,也絕不往臉上貼金,硬說有那麼一段。”
  孫七道:“是的,公子的坦誠,少有人能及。”
  馬公子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睡了!有時我喜歡獨酌,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孫七離席告退,返回他的屋中,怪的是,他過去不受馬公子重視,但自高大俠冒充高凌雲在這兒居住了幾天,視他為心腹和知己,不久高大俠離去,馬公子又回來了,居然也重視他的存在了,這一點他真想不通。
  他住在這大宅的左後方小跨院內,推開門,屋內漆黑,正要去摸火鐮打火點燈,忽然一隻手拍了他的肩腫一下,孫七差點跳了起來。
  只聞有人低聲道:“孫兄是我,別怕……。”
  一顆心差點跳到嗓子眼處,孫七拍拍心胸低聲道:“高大俠何時來的?沒有人看到吧?可要當心哪!”
  這才看出,人是倚在他的床上的,高凌宇道:“不妨,相信無人看到。孫兄,這兒不安全了!”
  孫七道:“是不是高大俠聽到了什麼風聲?”
  高凌宇坐起來長嘆一聲,道:“孫兄,由於小弟和江、李二位友人的累贅,致使你令兄……”
  陡然一驚,孫七道:“家兄怎麼啦?”
  高凌宇大略說了一遍,孫七含淚收拾細軟,立刻和高凌宇離開了這兒,儘快返回雜紙鋪,且連夜把屍體運出城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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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殺高凌雲絕不離開金陵,這是高凌宇對自己許下的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凌雲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凌宇卻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雲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鬆懈。
  在練武房中,只有高凌雲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人是不准進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雲。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麼……什麼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兒子沒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這兒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兒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木奇石之佈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只有負責清潔的下人可以來。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髮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兒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安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面向樹幹兀立不動,不由使人毛骨驚然。
  高凌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什麼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只不過高凌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幾步,暗暗戒備著,道:
  “什麼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確是個人,長髮不濃密,還夾雜著一些灰白頭髮,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麼鞋子,中等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樑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後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後側,高凌宇又豈僅是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絕的?高凌宇轉折晃動十餘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範圍。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麼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種速度,怎能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長髮,居然沒有飄拂盪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噁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麼灑脫輕鬆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腸刀。
  越打越驚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種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凌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刀中腿,腿裡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灑脫接下這最後的刀中之腿,腿裡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凌宇作最後的“腿裡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種賠本的交換,但危機就在這剎那。
  似乎人家看準了這一點,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進退,後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凌宇知道要逃過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後腦,速度並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這只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於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所大莊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麼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凌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麼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回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聽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鳴砸擊聲。
  那嬌呼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上一個小土崗,崗後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手。
  高凌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於還挺著個大肚子,這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麼?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想儘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凌宇義忿填膺,疾掠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複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懷疑我的貞操……那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始終沒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面喘著道:“快去救小翠……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
  她為了我受了幾次傷……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面、額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凌宇氣極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聽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 。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這個幫閑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幹啥?”
  冷冷一曬,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的確是不成氣候,可是你這麼威風,連個懷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裡這個孽種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
  你說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託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係,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氣,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你今夜能不能逃離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閒工夫作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只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點……待會高大俠回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回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別忘了帶幾個紅蛋來……”
  高凌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確沒有時間收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麼,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種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這怎麼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氣,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還要儘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准了一兩個,可是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凌宇道:“小翠,有話快說,萬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怎麼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名的陰險傢伙,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緊要關頭,他萬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懷中人在儘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痛那種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附近找個尼寇什麼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氣不接下氣,道:“佛門淨地……怎麼可以去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
  “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裡處一片竹林中就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萬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儘快的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聽,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凌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裡,去尼庵約三裡,而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凌宇把鐵梅心交給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
  “梅心……忍耐點……當你聽到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回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儘量忍著不哼,道:“凌宇……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
  我已經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儘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讓他聽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於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聽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種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聽說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願意去。
  高凌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子……咱們可沒聽說過……
  萬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來個難產或血崩什麼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麼人生孩子?‘有收無類’,給什麼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凌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污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乾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凌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鬆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麼?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凌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
  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
  快去準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 硬碰硬,只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擾,要儘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麼,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幹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搥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麼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凌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
  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凌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麼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麼?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餘黨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
  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凌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凌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凌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凌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麼瞬間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驚魂尚未回竅,已是 落人滾,“嗽” 慘嗥劃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傢伙擺在那兒,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
  高凌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麼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凌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裡的人並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復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
  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籲口氣攤攤手,高凌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凌宇忽然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凌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凌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麼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餘了嗎?
  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屍兩命的局面,卻被柳怡齋弄砸了!
  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凌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麼能逃命。他上了屋頂四下打量,由於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凌宇已有幾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麼把握,望著高凌宇森厲而扭曲的面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咽,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線索崩斷而飛灑。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與“軒轅斬”相若,在傷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凌宇略勝半籌,儘管那時高凌宇是疲兵,且傷勢剛愈,體力未復。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雨,揮灑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只是高凌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種火候而“還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體”
  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境界。
  兩刀在極小的空間中迴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在對方身上劃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只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凌宇道:“韋天爵,回頭猛省,仍不算晚。
  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沉,只要有決心及時回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臟。別人說你甘為亂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想,事實正是如此,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當年叛離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人交談,隱隱可以聽清,甲道:
  “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這兒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裡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
  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麼湊巧,竟會在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該倒霉了!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兒的地形不熟,沒有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麼會在此和他惡鬥?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籲口氣,高凌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掛了彩,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鬥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於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只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兇的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兒,沒有一點人性。”
  高凌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係,我們倆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凌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願意見他們二人,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後,在下關雜紙鋪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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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奔波了一夜,沒有找到鐵梅心和小翠,去找收生婆也沒有回去,到此地步,高凌宇十分痛心,英雄豪傑可以不怕死也不怕難,但內疚是令人難以招架的。
  他找到了孫七、江振祿和李乾,原來他們住在南關外,不住客棧,賃屋而居。三人乍見高凌宇身上有傷,而且一夜未眠,精神委頓,友情的關切真是溢於言表,江振祿道:
  “老弟,你這是怎麼搞的?”
  氣極敗壞的揮著拳,高凌宇道:“我高凌宇大概是祖上無德,頹廢無能,所以才連個女人也保不住……”
  一驚,孫七道:“高大俠,莫非你真的遇上鐵姑娘了?在什麼地方遇上的?一定又遇上了棘手的人物吧”
  嘆口氣說了昨夜的一切,李乾猛擂桌子,茶杯都蹦了起來,道:“他奶奶個熊!俺要是遇上柳怡齋和韋天爵那個王八蛋,不啃他的肉,俺就不姓李。不過俺猜想,還有小翠、老尼和收生婆照料著,而且他們都不見了,八成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說了半天只有後面這幾句話還合情合理。孫七道:“李老弟說的不錯,要是有什麼不測,也不可能一個人也沒看到,八成逃走之後藏在什麼地方,暫時不敢露面。”
  搖搖頭,高凌宇道:“三位不知道,像韋天爵和柳怕齋之流人物,一個比一個陰毒,他們上面對我們追索甚急,為了爭功,他們是不擇手段的。”
  拍拍高凌宇的肩腫,江振祿端上一杯熱茶,順便交待孫七,道:“高老弟奔波了一夜,可能也沒有吃飯,儘快弄點吃的,然後讓他好好睡一下。就是鐵打的身子,不睡也不成,趁他安睡時,咱們三人再分頭去找找著。”
  高凌宇道:“江兄,三位也不要外出招搖,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李乾扯著痰嗓子道:“怎麼?俺們的身手太差,怕給你辦砸了事兒?放心吧!高大俠,俺們的功夫雖然有點夾生,找找人還湊合。”
  搖頭苦笑,高凌字道:“朋友關心我高凌宇,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對方還不僅僅有韋天爵和馬公子那等高手,還不一個……。”
  三人面色一凝,江振祿道:“老弟,難道他們還請來了絕頂高手不成?我就想不出什麼人物會助約為虐?”
  高凌宇攤攤手,表示無法形容,道:“總之,那是個少見的高手,人家空手想奪我的白骨斷腸刀,雖未被奪去,久戰之下也很難說,要不是一個神秘人物出手牽制他,我才得以脫身,後果就難說了。”
  孫七神色凝重地道:“那會是誰?有這等身手?”
  高凌宇道:“武林中絕世高手多的是,素日不露面,一旦利之所趨,或名之所吸,他們仍會拋頭露面的。人就是人,也不必把身手高的人,看得太沒有煙火氣。”
  李乾弄來了酒飯,大家邊吃邊談,江振祿道:“‘漁幫’二護法到金陵來不知有什麼企圖?”
  高凌宇道:“好像也是為了迫捕韋天爵而來的。”
  左護法在望湖樓飯莊樓下迎門桌上獨酌,這工夫約一更光景,右護法衝了進來,道:
  “小左,快走!”
  左護法嗆了一口酒,道:“啥事呀?”
  左護法道:“快走!找到鐵梅心了!還背了個孩子。”
  左護法為人沒有右護法熱情,道:“別人的事你爭個什麼勁呀?再說咱們來此也有自己的任務對不對?”
  右護法古道熱腸,眼一瞪,臉紅脖子粗地道:“媽的!你這也算是一句人話?‘漁幫’的堂堂護法會說出這種話來?”
  左護法只好站起來,道:“小右,你這人就是這麼一根腸子到底,姓高的玩女人,沒成親就生了孩子,他早該有個安排了!如今出了漏子,卻要別人來為他收拾爛攤子。
  小右,不是我不通人情,咱們和姓高的實在是一百竿子搭不上的關係……”
  小右大聲道:“你***是吃燈草灰,淨放輕快屁:你要是不想管,前幾天在尼底中為什麼不直說?好好,你不去也無所謂,有你不多,無你不少,我走了……”
  右護法掉頭就走出了大門,右護法覺得也太絕了些,只好跟出來,道:“小右,我和你一道走就是了。”
  小二見他吃了想抹抹嘴一走了之,衝出來就要抓他的衣服,道:“我說這位貴客,你的酒菜還沒結帳……,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左護法豈能被這種小人物摸上衣襟,閃了開去,順手擲出一塊碎銀子,道:“小廟的鬼,沒見過大香火!喏!拿去……”銀子落在桌上,似乎沒有彈起來。小二奔回去一看,碎銀子已陷入上好木料的桌面之中,挖了半天才挖出來,罵道:“弄你格媽媽不開花!下次遇上要你賠桌子……”
  鐵梅心背著嬰兒,身上穿了一套鄉下女人的夾衣衫,正在一家回回館中吃牛肉面。
  似乎很餓了,這副吃相不怎麼好看。
  左右護法在回回館對面的一輛篷車後向回回館中望去,小右道:“小左,不對呀!
  這個小女人不是什麼鐵梅心,乾脆就是咱們女小幫主宮蓮花呀!”
  小左瞪大眼睛望去,道:“那……那怎麼可能?蓮花會背著一個孩子?你別滿嘴噴糞成不成?”
  小右又看了一會,道:“小左,我知道你***心眼裡在想什麼,你早就喜歡蓮花了是不是?可是蓮花對你卻沒有什麼胃口吧?”
  小左道:“小右,你嚼什麼舌頭?我是什麼年紀,蓮花是什麼歲數?這怎麼可能?”
  小右道:“怎麼不可能?你才三十多千點,蓮花不是二十三了嗎?男人比女人大個七八歲根本不算什麼,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最近一兩年來,你經常接近蓮花,出遠門回去總不忘帶幾扎絲線,幾塊花布或盒香粉什麼的。其實幫裡的人哪個不是眼睜眼閉,心照不宣?你敢說不是王八瞅綠豆 對了眼哩?”
  小左撞了他一肘道:“去你的吧!小右,說正格的,平心靜氣地打量一下,這份吃相和動作,活脫脫的是蓮花呀!”
  小有下意識地看了一會,道:“是有點像嘛2不過,我們沒見過鐵梅心,只知道鐵梅心很像蓮花。”
  小左道:“小右,我敢發誓,她是蓮花而不是什麼鐵梅心,我絕對不會看走眼的。”
  小有道“果真是她,你可就戴上綠帽子哩!蓮花生了個孩子,這應該不容置疑,孩子父親是你嗎?”
  小左臉色一沉,道:“也……也許是背的別人的孩子。”
  笑了一陣,小有道:“你這小子真會詭辯,剛才你希望她就是蓮花,我相信這辰光你又不希望是她了!”
  小左道:“先不管這些,弄清楚了再說。”
  小有盯了一句道:“小左,我可不是誠心掃你的興,咱們插手這件事,要超然事外,可別自作多情,搬磚打腳。蓮花要是肚子裡有你,早就……”
  小左打了小右一拳,所謂“肚子裡有你”那是罵人的話,這工夫鐵梅心吃完付了帳,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出了門就往南走。
  兩人相距二三十步盯上,跟了兩條街,發現前面街口有個人影一晃而沒,似乎鐵梅心沒有發現。
  又走了一條街,看樣子好像她要出城南下,當她來到一廢園附近時。突然,這遼闊的廢園轉角處轉出兩個人。一個是牛眼虎鼻,另一個有絡腮鬍子,塊頭很大。
  鐵梅心乍見二人迎面走來,似知背著孩子應付不了,稍一張望,突然竄入了廢園之中。那兩人來不及由園門進入,未見抖臂已飄落園內。
  左右二護法互視一眼,左護法正要現身插手,右護法道:“小左,先別出頭,在暗中看看再說。反正我估計,咱們對付這兩塊料子還不成問題。”
  這廢園似是毀於一場大火,佔地約一畝,由於附近的住戶風傳深夜或雨夜有異聲,也就變成“鬼園”了,所以就連白天也很少有人進入。
  這工夫兩個漢子迎面攔住了鐵梅心,那個絡腮鬍子的漢子是馬宅的總管麥世雄,也是東北黑道上成名人物,另一個牛眼塌鼻的叫巫昌,兇名比麥世雄更著。
  麥世雄偏著頭打量鐵梅心,道:“鐵姑娘,生了孩子才半月不見,你的樣子有點變了。噴噴!這麼冷的天,不在家裡坐月子,要到哪裡去呀?”
  鐵梅心仰著頭,冷冷地道:“你算什麼東西?要你管我的事?”
  麥世雄手夾在有腋下,左手摸著絡腮鬍子,道:“姓麥的的確不是個東西,不過運氣卻不差,出來找你和高凌字的人不下三五十個,找到了有賞,別人沒有找到,卻被咱們找到了!真正是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呀!”
  鐵梅心道:“你們要幹什麼?”
  巫昌粗聲道:“廢話!爺們找你是奉命行事,當然不是關門拉鋪的,你是跟我們走,還是要秤量一下?”
  鐵梅心冷峻地道:“不是唬你們,放聰明點,最好別招惹我!”
  麥、巫相視作輕薄的低笑,巫昌道:“說說看,爺們惹了你又怎樣?鐵冠英已自身難保,高凌宇不知道在哪裡涼快哪!”
  鐵梅心切齒道:“就憑你們這兩個不入流貨色,一只漁鉤就能把你們釣上來……”
  左右護法陡然互視一眼,彼此點點頭,聽這口氣,此女不正是“漁幫”的女小幫主宮蓮花嗎?所以右護法作了個表情,似乎在說:怎麼樣?我沒看錯吧?
  只可惜這兩個傢伙的反應不快,並非說他們不知道有個“漁幫”,不知道“漁幫”
  中以漁竿、浮標、漁線及漁釣等來表示身份的,而是未注意這一點。也可以說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作崇,認為這當然就是鐵梅心了。
  麥世雄笑笑道:“還真懂得不少,既會生孩子,又會釣魚……”
  宮蓮花無意表明身份,剛才只不過是說溜了嘴,沒辦法,怕驚了孩子,本來不想動手,看來不亮傢伙是不成了。
  她撤出了一條怪鞭,非金非鐵,像是犀角磨成拇指那麼粗,每節兩寸來長,每兩節之間有個銅環連接起來,他長約六尺。
  巫、麥兩人乍見此鞭微微一怔,巫昌道:“想不到鐵冠英還有個會使怪鞭的女兒,老麥,你試試看。”
  麥世雄自腰上拔出雙斧,道:“鐵姑娘,雖聽說你的身手不錯,曾擔任過大任務,見過大場面,可是孩子生下來才幾天,一般的產婦還正在坐月子,連床還不能下呢2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們回去吧……”
  宮蓮花“喇”地一鞭,麥世雄正要掄斧去格,哪知鞭梢一抖,前半截呈直角轉彎,砸向麥世雄的手腕。這種一節一節的鞭,若無深厚的功力,是作不到這一手的。
  麥世雄微吃一驚,急忙撤斧抽身,樣子有點狼狽。
  宮蓮花向雪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兩下子,也敢出來充殼子?丟人現眼!
  還不滾到一邊去!”
  儘管麥、巫二人都知道她不好擺弄,可不能咽下這口氣。巫昌撤下擯鐵桿,道:
  “老麥,你一定是太輕敵了吧?來,咱們兩個和她玩玩!”
  宮蓮花知道非折騰一下不可了,把背孩子的前帶緊了一下,還沒弄好,兩個傢伙已經上了!宮蓮花忙不迭地後退,因為伯孩子在跳躍中掉下來,那就完了。
  但雙斧和巨大的擯鐵桿已是橫掃直砸而來。
  宮蓮花躥起來向斜裡疾退,她並非怕二人聯手,實在是尚未把背巾紮緊捆牢,不敢貿然接上手。
  那知雙影一閃,凌空伸出了兩柄刀,就那麼一攪,麥、巫二人知道,不丟兵刃就要賠上一隻手,“當啷”聲中,兵刃落地,二人暴退七八步。
  而且一交眼色,掉頭狂竄。這是因為雙方相差懸殊,再不走可能連命也沒有了。當然連兵刃也不要了。
  左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受驚了……”
  板著臉沒有表情地,宮蓮花道:“我叫鐵梅心,誰是蓮花?”
  左護法笑笑道:“得了吧2蓮花姑娘,你可以打別人的馬虎眼,咱們整天相處,哪會認不出來?”
  宮蓮花道:“少羅蘇!兩位剛才援手,本姑娘就此謝過,今後當候機圖報,請不要擋了我的去路。”
  右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我們絕對不會看錯了人,你就是女小幫主宮蓮花,雖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背一個孩子逃亡,我們卻知道鐵梅心姑娘剛生了個孩子,而且你們十分相似。要不,剛才兩個人也就不會把你當作鐵梅心了。”
  宮蓮花知道不承認不成了,冷冷地道:“我就是宮蓮花又如何?我個人的私事不要別人管,知道嗎?”
  右護法道:“當然,姑娘的私事我們不便於預,但是,此番到金陵來,幫主特別交待要照料姑娘,看剛才兩人的來勢,姑娘已經惹上很大的麻煩了!”
  宮蓮花道:“他們是找鐵梅心的,必要時我可以證明不是鐵梅心。這你們可以放心了吧?閃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這孩子是鐵梅心生的,為何由姑娘背著?我二人有幫主之命在身,不得不問。”
  宮蓮花十分任性,大聲道:“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們管!一切經過我回去自會向哥哥報告,現在請你們讓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請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宮蓮花厲聲道:“你有什麼資格問這件事?”
  左護法陪笑道:“姑娘別介意,實在是為了你好,這孩子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背著招搖過市,若人閒話呢?”
  “呼”地一鞭抽向左護法,卻被他閃開了。她知道左護法為什麼總是關心這問題,所以毫不保留地道:“誰說孩子不是我的?我愛敲鑼打鼓到處招搖,幹你屁事?”
  左護法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這些話越吮巴越不是滋味,但又不敢翻臉。右護法道:“蓮花姑娘,你是知道,我們二人如果沒有遇上你,那也罷了!既遇上了而讓你走了,一旦發生意外,你說我們怎麼交待?”
  蓮花道:“這不是很簡單嗎?就說沒有遇上我就是了!”說著繞路就要離去,但右護法又攔住了她。
  就在這時有人竄入園內,道:“老孫,你說咱們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
  這種天氣一個人躺進被窩,真他奶奶地不是滋味哩!”
  這時另一個人道:“小李,我倒有個錦囊妙計,能使你很快地成親,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睡一個被窩。”
  李乾道:“老孫,俺打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這小子生了一雙猴眼,嘰裡咕嚕地心眼一定多。”
  孫七道:“老弟,你要不要聽嘛?我這偏方靈得很。令尊令堂馬上就會明白了,而為你張羅個媳婦。”
  李乾道:“孫猴子,你的錦囊妙計也許不賴,只可惜俺的嘴笨得像棉褲腰一樣,沒有辦法說服俺老爹和老娘。”
  孫七四下打量一陣,道:“這廢園中說是鬧鬼,剛才在外面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又沒有了!”
  李乾道:“俺才不怕鬼哩!孫猴子,你倒是說說你錦囊妙計呀!”
  孫七道:“找一把鋒利的鋼鋸,回家鋸床。”
  楞楞地搔著頭皮,李乾道:“你他奶奶的還有句正經的話沒有?”
  孫七道:“小李,咱們雖然認識不久,我孫七哄過你沒有?你鋸床的時候,令尊令堂一定會問你為什麼要鋸床對不對?你就說一個人睡太大太寬了……”
  李乾“嗷嗷”數聲,哈哈大笑,道:“孫猴子,真有你的,這辦法要是靈的話,你為什麼不回家鋸床?”
  孫七喟然道:“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兩人這工夫正好進入廢園內院,突然發現三個人,兩男一女站在院中,李乾見過左有護法,卻因印象不深,未認出來,卻看到鐵梅心背了個孩子。
  他們正是出來找鐵梅心的,在此遇上大喜過望,李乾低聲道:“孫猴子,你盯上他們,如果她離開這兒,你就沿途作暗記,我馬上回去找高大哥……”
  沒等孫七回答,他就掉頭狂奔而去。
  他奔出不太遠就扯著嗓門吼叫著:“駙馬爺……我是小李……你的堂客和孩子在廢園裡……快去廢園……”
  李乾並不傻,在這兒幾乎到處都有他的仇人和敵人,如果他全名全姓地說出來,可能高凌宇沒聽到,敵人先聽到了。他是伯高凌宇不在家,萬一也出來了,這麼一吆呼,也許他能聽得到,儘管“駙馬爺”這稱呼有點怪,但他的口音就是他的招牌,高凌宇一聽到就知道是他。再說,他背後和孫七談論高凌宇,老是叫他駙馬爺。
  此刻孫七在廢園中,由於不認識左右二護法,卻又看出這二人對鐵梅心的態度頗為虔恭,抱抱拳道:“這位不就是鐵梅心姑娘嗎?”
  宮蓮花反問道:“你又是誰?”
  孫七道:“在下孫七,是高大俠的朋友,奉高大俠之命出來找尋姑娘,已有好幾天了,終於在此相遇。”
  宮蓮花的心境十分矛盾,既想冒充鐵梅心,以她的任性和自負,又不屑冒充別人。
  而一旦高凌宇知道她不是鐵梅心,她素知高凌宇的個性,一定不會接受她的。
  心念一轉,她冷冷地道:“我現在誰也不想見,也不必叫他找我,我要走了,誰也不能再跟蹤我……”
  她一起步,左右二護法亦步亦趨,孫七也不甘落後,他們都有責任盯住她。宮蓮花對左有二護法厲聲道:“你們再跟著我,我就自絕於此……”提起半截犀角鞭作勢要砸她自己的天靈蓋。
  二護法不以為她會自絕,但也知道她的性子烈,說得出也就作得到。況且,他們實在想不通,蓮花為什麼背著別人的孩子。
  不過他們在那次較技大會上也聽江、李二人說過,蓮花曾自作主張去騷擾高凌宇練功,以致功遜半籌敗給了宮不屈。由此可見,蓮花至少是早就認識高凌宇。至於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左護法十分關切這一點。
  宮蓮花再次起步時,向孫七使個眼色,可是孫七的反應雖快,卻也未能馬上領悟她的意思。所以蓮花掠出五七步回頭見他跟著,大聲斥責,道:“怎麼?我不許他們跟著,你能例外嗎?”
  孫七道:“梅心姑娘,剛生產過,身體太弱,天氣又這麼冷,你會支持不住呀!再說高大俠也正在找你……”
  宮蓮花厲聲道:“什麼高大俠矮大俠的,我不要見任何人,我只是不要任何人打擾我,聽到了沒有?”說完再向後掠去。
  孫七在猶豫著,這工夫左護法道:“老兄,你恐怕是見了何仙姑叫大嬸,沒話找話說。你知道她是……”
  宮蓮花已掠出數十丈,突然又打住厲聲道:“你少管我的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
  左護法攤攤手,看情況,至少他想了她兩三年是白想了,今後也只能繼續想下去,進一步“換床計劃(把單人床換成雙人床)”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這工夫蓮花已沒了影兒,孫七正要去追,左護法一肚子酯火發洩在孫七身上,迎頭攔住,道:“你是說你叫孫七是不是?我怎麼沒聽說過?”
  孫七也不吃一套,道:“看你這份氣派,應該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才對,我也不認識你呀!”
  左護法要動手,右護法道:“這又何苦?咱們應該趕緊綴上她才對,在這兒和他磨菇什麼勁呀!”
  可是左護法要出口氣再說,他以為連花背了個孩子不會奔行太快,如箭射向孫七,揚手就要招人。
  孫七也不是省油的燈,大騙馬急閃,這一巴掌落空,第二巴掌又到,孫七吃一驚,這是什麼人動作這麼快,攻勢如此犀利?他要是知道二人是“漁幫”的左右護法,也就不會驚奇了。
  第二巴掌又在滾翻中閃過,但那一腳卻未能閃過,跺在孫七的腰上,五內如焚,眼前直冒金星,左護法已出了氣,掉頭就和右護法疾追而去。
  咧咧嘴吃力地爬起來,腰上還是火滷鹵地痛,他扭動著腰罵著:“娘格細皮!哪一天被我遇上……我也讓你嘗嘗真正的金華火腿的滋味……”
  儘管腰上還痛,為了朋友不能不去追,立刻用黑炭在牆上畫了個暗記。正要往後追去,突見蓮花又自半倒記的破屋瓦礫中走了出來。孫七大喜,也忘了痛道:“鐵姑娘,原來你剛才的暗示是這樣的,要我在原地等候。”
  蓮花冷冷地道:“你說高凌宇在什麼地方?”
  孫七道:“他住在南關外,在下這就引路……”
  蓮花眼珠疾轉,道:“還有什麼人和他住在一起呢?”
  孫七道:“是的,還有在下以及東、李二位朋友。”
  蓮花道:“是不是江振祿和李乾那兩個人?”
  連連點頭,孫七道:“正是他們兩位,他們可算是高大俠的生死之交了!姑娘自管前去,也都不是外人。”
  蓮花想了一下道:“當然,他們都算是自己人,但是我和高凌宇的敵人,最注意南關外或東關外那一帶,這樣吧,我到西關外關帝廟去等他……”
  這時忽然凌空飛落一人,真正是衣抉無聲,纖塵不驚,白骨斷腸刀所以能在一年左右就退還知名,絕不是偶然的。
  蓮花乍見高凌宇到來,有點激動而手足無措。而高凌宇也因她為他生下了孩子,生產時又歷遭劫難,一見之下等於劫後餘生,倍感親切,也多少有點負疚心情,道:“梅心……那天在尼庵中生產,不久柳怡齋和韋天爵追到,一場血戰之後再找你們就不見了……
  你們到底去了何處?”
  蓮花道:“一言難盡,這兒不是談話之處,我們找個地方再談。”
  孫七道“是啊!剛才還有兩個人,似要跟蹤鐵姑娘,看樣子似乎是姑娘的部屬,竟被姑娘騙走了。”
  高凌宇道:“梅心,是誰呀!”
  蓮花含糊地道:“還不是爹派來的部下……,凌宇,現在四面楚歌,抓你和抓我的人一樣多,到你的住處也不方便,你還是跟我走吧!再說,那兩個部下追不上人,也許會折回來的。”
  高凌宇道:“南關外那房子是賃來的,還算安全。”
  蓮花道:“我以為不安全,我不要去。”
  他覺得虧欠她的太多,道:“好吧!你以為哪裡安全,我們就去哪裡?”
  蓮花拉著他就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高凌宇回頭對孫七道:“孫兄,你回去說一聲,我和她安頓下來,馬上就通知各位,你就請回吧!”
  孫七抱拳道:“高兄,看到你們團圓了,小弟非常高興,你就不必擔心我們了,我會知會江、李二位的。”
  高凌宇和蓮花走後不久,李乾一頭大汗奔了進來,道:“他奶奶的,家裡連一根人毛也沒有,俺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吆呼。孫猴子,高大俠沒有來?”
  孫猴子望著李乾,頭上冒著蒸氣,清涕都快流到唇上了,道:“人是來過了!”
  李乾道:“人呢?他有沒有見到鐵姑娘?”
  孫七道:“見到了,他們又走了。”
  李乾道:“他們去了何處?”
  攤攤手,孫七道:“我也不知道……”
  李乾眼皮子一擄,道:“孫猴子,你再擾熊話,俺可就對你不客氣了!他奶奶的,這是什麼時候?”
  孫七說了一切,李乾道:“他們可好咧,不必再鋸床了!小別勝新婚,他奶奶的,被窩裡不會再涼哇哇地打哆嗦咧!”
  孫七道:“老弟,咱們走吧,你師兄一定樂於聽到這個好消息的。老弟,你可知道,鐵姑娘手下有兩個厲害人物?”
  李乾想了一下,道:“這事俺可沒聽說過,怎麼,你見過?”
  孫七也不想說出這件臭事,道:“聽說有這麼兩個扎手人物,雖比不上高大俠,比咱們可高明多哩……”
  這是西關外,而且這個村子裡有不少人是北方移民來的,所以蓮花賃了一個半新的三合院,還雇了個奶媽。由於這房東北上河北奔喪,要兩三個月後才回來,這房主的族人就暫租給蓮花,每月十兩銀子。
  現在火炕燒得熱烘烘地,奶媽是個重聽的婦人,正在另一屋內給孩子餵奶,高凌宇和蓮花卻在左邊明間飲酒。
  握著她的手,無限憐惜地道:“梅心,那天我和韋天爵拼過之後到屋中找你們,只看到滴滴鮮血延伸到屋外,卻被大雪掩蓋了血漬,一個人也不見了,我當時有個不祥的預感……”
  蓮花輕微地縮手,但他強有力的手握得很緊,她道:“你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是不是?”
  高凌宇道:“如果他們真的害了你,我會以血還血,加上高利收回這筆債的。”
  蓮花道:“如果我已經死了呢?”
  攬住她的細腰,香了香頰,道:“你不是好端端地?”
  蓮花又盯上一句道:“我是說萬一我死了!你也別死心眼不娶別的女人,你要為孩子著想啊!孩子太小,可不能沒有母親……”
  高凌宇摟緊她道:“別說傻話了!你怎麼會死?梅心……我好想你……今夜只有咱們兩個……,小別勝新婚……可以得其所哉了……”他們和小夫妻沒有多大分別,劫後重逢,不免有些激情的動作,蓮花本就心頭鹿撞,這動作使她大吃一驚,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這一手把高凌宇打楞了,他和梅心已有兩次了。在這情況之下,有必要這麼“閉關自守”嗎?所以望著她仲怔著。
  她訥訥地道:“凌……凌宇……打痛了你嗎?”
  高凌宇道:“你大概是想製造一點情調吧?其實夫妻之間,這又算什麼呢?孩子不是出世了嗎?”
  她啜了一口酒,道:“可是我們還不是夫妻。”
  他仍然抱著她,道:“以我們的關係,和夫妻有什麼分別,我們不是已經有兩次銷魂了嗎?”
  她幽幽地道:“再說……我……我還沒有滿月哪……”虧她還懂得這些。古時的姑娘只有在上花轎之前,才會由姑姑或嫂嫂這些過來人告訴她們這類的知識。
  親她一下,混身都是至純的小女服體上的芳香。鄉下女人的衣裝,掩不住她那婀娜有致,凸浮玲瓏的胴體,一股成熟、含苞欲放的風韻,吸引著高凌字。
  發乎情,止乎禮,兩情相悅,雖說不在朝朝暮暮,但男女問的飲食男女,仍然是彼此吸引的主力。就在他們摟抱親呢時,她忽然大力掙開,跳到一邊去了。一張嬌靨直紅到脖子,道:“你……你……好皮厚……”
  素日那麼任性潑辣的姑娘,此刻也潑不起來了。
  但是她很怕,這種怕在少女來說,超過了男女間彼此的吸引。這是大多數女人在沒有接觸過男人之前所共有的現象。
  高凌宇幹了一大杯酒,道:“梅心,都作了母親哩,怎麼還害臊呢?你不會是變了心不喜歡我了吧?”
  蓮花心頭鹿撞,面前這男人是她牽腸掛肚的,但哥哥的幫規和家規,以及自己的真正身份,都變成了她那放縱意念的嚇阻力量。
  看到梅心這種怯生生的樣子,更加憐愛,拉著她的手,要她靠近些,她坐在距他約一尺遠的小炕桌側面,似怕纏她。
  忍不住大笑著,高凌宇道:“你真是個膽小的小婦人,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哪!”
  仰仰頭哼了一聲,道:“誰說我膽子小來?”
  高凌宇大聲道:“你膽子不小,坐到我懷中嘛!古人坐懷不亂,雖是形容心如止水,也未嘗不可來形容女人哪!”
  蓮花道:“笑話!孩子都生了,我會不敢坐到你的懷中,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來,乾一杯……”
  高凌宇正色道:“梅心,告訴我,那一天你生下這孩子這後,是不是遇上了大敵?
  你們是如何脫身的?”
  蓮花故意著菜以便籌思,道:“那天……就在陣痛很厲害的時候……敵人來到……
  小翠拼命抵擋……可是小翠身手有限……而敵人又是兩三個……結果小翠重傷不敵高凌宇大驚道:“小翠怎麼樣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翠重傷,老尼被殺,就在孩子‘呱呱’出世時,收生婆也被一劍刺死……”
  “啪”地一聲,酒杯都被握破了,高凌宇冷森地道:“梅心,在那絕望的情況之下,你怎能帶著孩子逃走?”
  蓮花笑得很怪,只是高凌宇此刻不會注意這些,道:“自然是有人挺身援手羅!不過,這人要不是先出其不意弄倒了一個再傷了一個,他也應付不了三個。”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高凌宇道:“吉人天相,這真正是吉人天相。梅心,那位救命的恩人是誰呀?”
  搖搖頭,蓮花惋惜的道:“真可惜,由於他當時蒙面看不出是誰,我問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
  高凌宇道:“世上確有施恩不望報的好人,當然,也許那位恩人不願暴露身份,而冒得罪韋天爵等人的危險。但是,至少你該知道那恩人是男是女吧?”
  蓮花道:“當……當然……是個女的……”
  微微一愕,高凌宇道:“女的?這就能猜了!自我出道以來,認識的女人是屈指可數的,除了你之外,那就是小翠,如果要算上‘漁幫’中宮蓮花那個小瘋婆的話,也不過三個……”
  蓮花猛然抬頭,正好高凌宇在夾菜沒有注意她的表情,她淡然道:“你叫宮蓮花是小瘋婆?”
  高凌宇大力咬著紅燒蹄筋,道:“你不知道,那個女人真不是個玩藝兒!要不是她和我搗蛋,我自信不會輸給宮不屈。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設若不是那種結局,也不可能和宮不屈交成朋友。”
  蓮花真想把一碗湯扣在他的頭上,都已經端起來了,高凌宇道:“梅心,你要幹什麼?”
  蓮花悻悻地放下湯碗,道:“沒……沒有什麼……只是湯涼了!我想拿去熱一下,忘了這兒的爐灶還不能用呢!”
  高凌宇道:“梅心,你要是想喝熱湯,我就到館子去叫一碗,或要他們送個火鍋來。
  梅心,我欠你太多,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儘管對我說。”
  蓮花心裡不舒服,低著頭用筷子撥菜不出聲。高凌宇越是對鐵梅心好,她越是不開心。可是自己又沒有勇氣揭穿,她自然也知道,這事拖久了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像揭兩扇的牌九一樣,一揭兩瞪眼。
  高凌宇托起的她的下鱷,盡情地欣賞著,道:“梅心,從此以後,我們和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喚!對哩!還有小翠,休說她受了重傷,她的人呢?”
  搖搖頭,蓮花道:“當時我生產,痛得兩眼發黑,沒有注意……只是憑回憶猜想……
  小翠就算能活……也必然殘廢了……”
  高凌宇道:“也許被那位蒙面女恩人救走了吧?”
  蓮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工夫奶媽抱著孩子走進來,高凌宇接過,仔細打量,兒子是自己的好,真是不假。
  蓮花冷眼旁觀,見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內心又不是滋味。
  高凌宇道:“小傢伙很像你,梅心,就像一個模子出來的,他的鼻子和耳朵像我,多麼可愛的孩子。”
  奶媽在一邊笑笑道:“夫人才生產六七天,看起來可真不像,夫人就像沒有生過的大姑娘一樣,腰身還是那麼好看……”
  蓮花道:“奶媽,你回去吧!明天一大早再來。”
  奶媽道:“想必是夫人也有奶,只是奶水不大夠吧?要不,這麼大的孩子,這時候吃飽了,到了凌晨寅時左右,一定會餓了哭叫的……”
  高凌宇道:“奶媽說的也對,你是一點奶水都沒有,還是有一點而不夠吃?據說多吃點銀耳蓮子羹、餵鴨及清蒸雞湯等,可以增加奶水的。”
  在燈光下,蓮花面色婿紅,低頭吃菜,含糊地道:“要是夠了還請奶媽幹啥?既然這樣,就請奶媽睡在這兒吧!”
  由於他們出手大方,吃的又很講究,鄉下人很計較這蠅頭小利,不回去就可以在這兒吃飯,帶出一張嘴也可以節省點,她當然願意。
  於是奶媽馬上到另一個明間去燒炕,弄熱了鋪好被褥.就把孩子抱了過去。聽到奶媽那邊的房門一關,而且下了閂,高凌宇一下子箍緊了蓮花,道:“梅心……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蓮花微微顫慄,道:“我不是說過……沒滿月以前不行嗎?你是耳朵重聽還是裝糊塗?”
  高凌宇道:“梅心,我不是一個重欲好色的男人,我是因為這次劫難如此收場……
  說句迷信的話,是上天有眼,今日重逢理應破例慶祝一番。奶媽都說,你看來像沒生過孩子的人一樣,可見練武的女人和一般女人不同,不一定要按照常規……”
  蓮花抬頭望去,她似乎看到他目光中的火苗跳躍著,一個少女當然伯燎原之火。況且,她迄未決定要不要說明自己的身份。
  當然,她更不願在造成事實之後再揭開身份,她是個具有思考力的姑娘,她以為那樣會使男人眨低她的身價。她道:“你今夜一定要?”
  高凌宇道:“梅心,此情此境,你忍心作這種焚琴煮鶴的煞風景事嗎?當然,如果你有什麼因難,我也不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哪:“她道:“凌宇,明天晚上好不好?”
  略感失望地道:“為什麼要明天?”
  低著頭聲音軟軟膩膩地,像能拉出長長的線,道:“生過孩子的女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好哩……”
  吃完,蓮花把碗盤殘看收拾下去,纔不過半盞茶工夫,發現高凌宇已經沉沉入睡,而且把熱炕頭讓給她睡。
  蓮花呆呆地站在炕前望著這個武功高強,有點粗線條作風,但心地卻十分光明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忽然皺皺眉頭耽心起來,想道:“萬一他只認定鐵梅心,而不接受我怎麼辦?”
  她甚至後悔以前不該去干擾他練功,可是哥哥被擊敗,也不是她之所願。再說如果高凌宇勝了,今天她會不會和他接近,就難以逆料了。
  一個人心無妄念及雜念,才能倒頭便睡,為了試驗他是否假睡,她在他的耳邊低聲道:“你要……就給你好啦
  果然,低微的鼾聲照舊未斷,證明他是真睡了。她也上炕躺在熱炕頭上,總覺得這男人很體貼,一個女人和這樣一個男人終生廝守,一定會幸福的吧?
  可是,她憑什麼要以別人的身份來博取這男人的歡心呢?她也並非伯揭穿了身份高凌宇不接受她,或不領這份情,她可以拿出一樣東西來給他看,包他不敢或不忍峻拒。
  但是,還是那句話,她不屑藉別人的餘蔭。
  很久很久,思潮起伏,不能入眠,天快亮了才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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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正因為睡得太晚,加之昨夜背著孩子身心勞累,她睡得極沉,天早就大亮了,終被奶媽打掃清潔聲吵醒。
  睜眼前她有異樣的感覺,也可以說是一個少女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和高凌宇躺在一起,他的一臂摟著她的纖腰,另一手握住她的乳峰,而且一條腿還搭在她的臀部。
  “咆”的一聲,蓮花好像引火自焚,陷入熊熊烈火之中了。長了這麼大,她的乳峰未被任何人觸碰過,當然更不會有個男人一腿搭在她的屁股上。至於被摟住,也是自高凌宇才開始的。
  她在一陣痙攣之後,又是一個大耳光,哪知高凌字摸了面頰一下,口中像嚼著東西,動了一下睡著了。
  她心跳如搗,但相信除了就這樣之外,並未發生進一步後,紅著臉打量他的睡態,不由自主地感到特別溫暖,尤其是他的大手上發出的熱力。
  最後她還是大力捏他的鼻子,擰他手背上的肉,他終於醒了,懵懵然地道:“梅心你捏過我的鼻子?”
  蓮花移開目光,蜷著身子,道:“看看你自己,惡行惡狀地,這像什麼樣子?”
  打個呵欠,卻摟得更緊,道:“你說未滿月前不能纏綿銷魂,我也答應你了!這不見得是每一個男人都能作到的,半夜醒來,發現你蓋了條小被子有點冷,而炕也涼,所以我就躺過來抱緊你,讓你暖和點……”
  瞪他一眼,蓮花道:“狡辯!那你這隻手握住我的……又是為什麼,也為了給我取暖?”
  高凌宇道:“梅心,說實話,半夜醒來,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已經答應了你,滿月前不那個的,也只好忍下了
  看了他一眼,她相信這樣的男人已經很難得了,和他睡在一起,不必提心吊膽,只是抱抱而能再次入睡,他的品格是不容置疑的。
  漸漸地,她臉上的寒霜在不知不覺中溶解了,道:“你真的沒有作任何其他輕薄的動作?”
  高凌宇道:“當然沒有,我不尊重你,你不理我怎麼辦?再說來日方長,你總不會永遠不給我的,說不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
  蓮花道:“不成,你想得可好!”
  在她的粉頸上嗅了一陣道:“就算我咬牙強忍,忍到滿月以後,到那時候,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嗎?”
  蓮花眼睛瞪得大大地,道:“假如到那時候,我仍然不給你,你要怎麼樣?”
  作了個餓虎撲食之狀,高凌宇道:“你可以想像得到,到那時候可就不必‘相敬如賓’了。事實上,夫妻之間不可能相敬如賓,果真是那樣,必然味同嚼燭。”
  她撇撇嘴不出聲,高凌宇道:“梅心,你一定是由於生孩子的痛苦把你痛怕了!其實有很多女人生過孩子之後不敢再碰一下。可是日子久了,還是忍不住要……”
  蓮花道:“我才不會哩!希望你永遠別碰我。”
  高凌宇道:“你先別嘴硬,關於這種事,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來:一個女人生孩子時,由於難產痛苦萬分,大聲嘶呼‘我再也不敢哩!我快要死了!’所以產後不許她的丈夫碰她,日久丈夫也懶得找她了。過了不到兩個月,深夜她去叫丈夫的門,她的丈夫問道:
  什麼人叫門?那婦人道:不怕死的來哩!……”
  蓮花笑了起來,但當高凌宇要抱她溫存時,她卻藉故推開他,道:“什麼時候了?
  快到晌午了吧?奶媽早就打掃完畢了……”下炕披衣出屋而去。
  左右二護法住在客棧中,此刻正在早餐,左護法道:“小右,對於蓮花的事,我也懶得發表議論,免得惹嫌,你說吧!我們該怎麼辦?”
  右護法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她背的孩子分明不是她的,逼急了卻又說是她的,卻又不要我們管,小左,依我看,蓮花對高凌宇很有點意思哩!”
  左護法的眼囊抽搐了幾下,儘可能顯示自己對此事無所謂的態度,道:“這就不對了:高凌宇和鐵梅心是一對,他不喜歡蓮花,在紫竹坪大會上就可以看出來了。”
  右護法道:“當然,這只是事情的一面,任何事都有其兩面或數面。試問,孩子既不是她生的,她如果不喜歡高凌宇,又怎麼會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這的確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左護法很不願承認這一點,道:“現在似乎應該談談生了孩子的鐵梅心到哪裡去了?對不對?”
  點點頭,右護法道:“除非……她……”
  左護法道:“別***說話吞吞吐吐的成不成?”
  右護法道:“高凌宇對我們說過,在鐵梅心生產的當口,韋天爵和姓柳的趁人之危,絆住瞭高凌宇,可能另有三人去搗亂,以致收生婆、老尼、產婦、嬰兒等都不見了,是不是這樣的?”
  左護法道:“不錯。”
  右護法道:“會不會產婦在剛生下孩子後被害,或因故受傷在某處躲藏,而此事正好被蓮花看到而加以援手?”
  左護法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如果說鐵梅心是藏在某處,蓮花背著孩子出來招搖個什麼勁呀?難道說她對背孩子有癮頭不成?”
  微微搖頭,右護法道:“小左,不是我淨是往壞處想,這件事八成不妙,鐵梅心在不在了,也大成問題。而蓮花背孩子出來招搖.可能是在找尋高凌宇的。”
  左護法對這些話又不甚愛聽,卻也不能排斥它的可能性,道:“依你看,她找到高凌字了沒有?”
  右護法道:“這我就不敢說了!小左,有一點咱們要弄清楚,蓮花背著孩子,似乎不憚其煩,不厭其累,還不願咱們插手協助,甚至初遇上的時候,她似想冒充鐵梅心而不承認自己是宮蓮花,綜合以上情況推斷,至少她對高凌宇已不再敵對,甚至寄於同情了……”
  左護法曬然道:“你知不知道周瑜是怎麼死的?”
  右護法道:“當然是氣死的羅!”
  左護法道:“被什麼人氣死的呀?”
  笑笑吸了半杯酒,道:“這還用問嗎?《三國演義》上不是有‘三氣周瑜蘆花盪’的情節嗎?當然是諸葛亮羅!”
  冷冷一笑,左護法道:“我看不是,而是被你氣死的。因為你比諸葛亮的陰陽八卦還要道地高明些。”
  右護法道:“你這小子真會轉彎抹角地損人。不過咱們是好友,情同手足,有句話我又不能不說。蓮花這丫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作的事,恐怕連幫主也未必能改變她,所以……”
  搶著截斷右護法的說,道:“叫我免搭錯了線,別自作多情,對不對?”
  右護法向他照照杯子,道:“幹一杯……”但為了顧全對方的面子,沒有下文,他對左護法很了解,涵養略差,比較護短。
  左護法道:“放心吧!我已經是三十多的人哩!要是我成親早,而我的兒子也早的話,都可能當爺爺了!就是胸襟沒有你恢寬敞,也不會惱羞成怒吧?”
  夾了一塊醺魚放在左護法碗中,右護法道:“小左,這才是一個從諫如流的男子漢,憑你我的地位和身手,老實說,找個像樣的老婆,絕不成問題吧!”
  自嘲地,左護法自語著:“從諫如流……從諫如流……說不定在別人心目中對我的勸諫可能有‘文死諫,武死戰’的可怕後果呢!”
  右護法道:“當然不是,你只不過對蓮花特別喜歡罷了!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或者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這都沒有什麼不對,就連正當的‘飲食男女’,我佛如來還認為是活潑潑的生機呢!有什麼不對,只不過凡事不可執著,更不可勉強罷了!”
  他那頗含深意的勸諫,音在弦外,表示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即有蓮花假如喜歡高凌宇,也沒有什麼不對之意,左護法當然也能聽出來,只是多多少少仍有點不服而已。
  在此同時,江振祿、孫七和李乾也剛吃過早飯,正在談論高凌宇的事,江振祿道:
  “有件事我甚是想不通,鐵姑娘剛生產不久,不可能背著孩子滿街跑。而且據二位說,當時她和另外二位三十多歲的漢子在廢園中談話,那二人似乎像是她的部下……”
  孫七道:“是的。大致如此。是不是這樣,李老弟?”
  李乾道:“俺的意思和你一樣。”
  江振祿道:“據我所知,鐵冠英手下沒有那麼兩個人,請再想想,那兩人是什麼樣子?用什麼兵刃?”
  李乾道:“好像都背著古刀,鐵梅心提著一條犀角鞭……”
  陡然一愣,江振祿道:“你們說鐵姑娘用鞭?”
  二人同時點頭,江振祿大搖其頭道:“鐵姑娘的祖父‘回春居士’鐵雨耕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名震退還,由於鐵冠英頗邪,所以鐵雨耕的武學傳孫不傳子。因而鐵姑娘的身手比鐵冠英高明多了,所以鐵姑娘應該用刀或爪,絕對不是犀角鞭。”
  李乾道:“師兄,鞭和爪差不多,都是軟兵刃,何必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冷冷一笑,江振祿道:“什麼是雞毛蒜皮的事?武林中人固然有些人是十八般兵刃樣樣皆通,但是絕不可能樣樣精純的。所以常用的兵刃必是一種,不可能今天用劍,明天用戟後天又用鉤的。因為兵刃不稱手,威力就會大為遜色了。”
  孫七道:“江兄說的是至理,武林中人用兵刃,充其量是一正一副,比如說有人用劍、拐,也有人以桿為正兵刃,卻又以爪、十三節鞭或流星為副的。副的只是助攻,作為出其不意的襲擊之用……”
  “啪”地一聲,江振祿拍了大腿一下道:“孫兄,我想起來了!如果那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是‘漁幫’二位護法的話,那個背孩子的姑娘可能不是鐵梅心姑娘,而是李乾道:“他奶奶的:莫不成會是‘漁幫’那個浪女宮蓮花?”
  孫七微微一震,道:“在下沒見過‘漁幫’的宮蓮花,不知她和鐵姑娘如何酷似,不過以那兩人的身手來說,是‘漁幫’的左右護法的成份極大,鐵冠英身邊沒有那等高於。”
  搔搔頭皮,李乾道:“奶奶的!這就有點不對啦!除非宮蓮花也生了孩子,要不,以她那份潑婦脾氣,她會背別人的孩子滿街晃盪嗎?”
  孫七道:“我想起來了!記得那姑娘曾嚴囑我和那兩人不准跟蹤她,那二人之一對我說:老兄,你恐怕是見了何仙姑叫大嬸,沒話找話說吧?你知道她是……說到這兒突然被那姑娘打斷道:你少管我的閒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那二人似乎很聽她的,她這才走了。由此推斷江兄的推測,就很有可能了!”
  三人立刻陷入一陣悲淒和哀傷之中,當然,也恨透了馬公子、韋天爵之輩,而最可恨的自然是閹黨孽子。
  這天晚上高凌宇悄然而至,向三位兜頭一揖道:“若非三位協助,小弟不可能和梅心相遇,那後果就很難逆料了!”
  李乾正要插嘴,江振祿道:“老弟,你們得能團圓,說老實話,我們三個人一高興,每餐都要多吃兩碗飯。老弟,你和梅心姑娘還好嗎?”
  高凌宇道:“還好,謝謝各位。”
  江振祿道:“老弟,我是說你們小別重逢,猶勝燕爾,是否琴瑟調和,如魚得水?”
  打著哈哈,高凌宇道:“老哥哥,想不到你也會促狹,這檔子事兒……”
  面容一整,江振祿道:“老弟,愚兄甚少和你開玩笑,而這種事一點也不可笑,應該以嚴肅的態度對它。老弟,你不該老實回答這問題嗎?”
  高凌宇猶豫了一下,道:“老哥哥,不瞞你說,梅心生產之後,似乎心態方面略有改變了……”
  淡然地,江振祿成竹在胸地道:“如果沒有什麼不方便,老弟,我們十分關心你們的夫妻生活……”
  甩甩頭,聳聳肩,高凌宇訥訥半天才道:“老哥哥,不瞞你說,也許是第一胎太痛苦或者生產時又遇上奸人趁人之危差點不測,所以她不許我碰她……”
  孫七道:“生產才八九天,高大俠要有耐心才對。”
  高凌宇苦笑道:“孫兄,本來她說滿月之後才行,後來聽她的語氣,似乎滿月之後她也不想和我……”
  江振祿道:“老弟,你想知道原因嗎?”
  灑脫地笑笑,而且有點抱怨之色,道:“老哥哥,以咱們的交情,這還用問嗎?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呢?”
  江振祿慢吞吞地,使得急性子的李乾在一邊抓耳摸腮,猛搔頭皮,道:“哎喲!師兄,你一個勁地窮羅索,說話不著邊兒像打毛子工,瞎磨蹭:你倒是快說呀!”
  高凌宇一看氣氛不對,像有什麼大事要宣布似地,道:“江兄,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嗎?”
  江振祿道:“老弟,你不妨再回去仔細……”說道這,江振祿發現布簾外有個人,露出半邊臉來。這是因為只有江振祿所坐的方位可以看到,他沉聲道:“什麼人?”
  門外的人倒也實在,道:“請客的……”
  江振祿大聲道:“請什麼客呀!朋友,別鬼鬼祟祟地,在這兒玩花草,保證你沒有賺頭,既然都已經對了盤兒,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高凌宇一聽對方的口音就知道不妙,沉聲道:“各位,快閉氣:他是唐繼耀……”
  人已自後窗穿出。
  哪知唐繼耀既是使毒名家,他都開了腔,自然不會在出聲之後才施毒,早在說話之前就作了手腳,所以高凌宇才追出兩個屋面,剛落到地面就知道仍未逃出人家的計算,搖搖欲倒,頭暈想吐,接著順牆倒下。
  在唐繼耀來說,若非用毒,就是十個聯手要想製住高凌宇也絕對辦不到。所以在武林中,使毒的人不管怎麼出名,身份總是高不起來。
  唐繼耀帶回昏迷不醒的高凌宇,關在一個十分秘密的地方,這的確是大功一件,他首先來報告一個人。
  他當然不須直接面對馬士英或阮大鉞這類人物,他只要面對一個人就感到無上光榮了。如果不是逮住瞭高凌宇,他今生也見不到他。
  這位神秘人物就住在往年魏忠賢未死前提督廠衛的東廠附近的宅院中。這兒是三進的院落,他被帶入第二進,正屋中的外間,帶他進來的人。立即退到第一進去了。
  本是二更多天,加之宅大院深,寂靜無聲,唐繼耀心想,立了功的人要見一個人還要這麼麻煩,官場中的事,真是繁文褥節,不夠乾脆呀!
  等了約盞茶工夫,他起身在屋中踱著,這明間有一鋪火炕,炕上一邊有個長條幾,樓雕得十分精緻。火炕對面也有一個條幾,上有巨大的古碎瓷花瓶,牆上有中堂及對聯,上寫著:“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難風雨故人來”字樣。筆力蒼勁,鐵劃銀鉤。
  一切家具都是上等木材製成的,火炕雖末生火,室內卻是獸香不斷,就在這時,暗間內有人道:“唐繼耀,你的表現不錯……”
  聲音蒼老很低,但字字入耳,耳膜隱隱震痛。但唐繼耀也是一派掌門人,此人大馬金刀地以這口吻和他說話,就像他比對方矮了八輩子似的,不免有氣,道:“唐某的雕蟲小術,雖是家傳,也甚稱天下無二,舉手之勞,談不上什麼表現,倒是這位前輩,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既要召見,卻又……”
  內間的人道:“唐繼耀,你是不是以為受了委屈,冷落了你這位掌門人?須知老夫除了對待馬、阮二位大人,其餘任何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都一視同仁!”
  唐繼耀聽了這話,內心更不舒服,乾脆不出聲了。
  內間的蒼老聲音道:“老夫剛出道時,你大概還在穿開檔褲子,不要太重視什麼掌門人的頭銜,那往往是害人的虛名,不信看看華山、點蒼、崑崙及終南等派的掌門人,被一個‘漁幫’幫會禁錮而不能脫身,這四個門派論人手及實力可比你們唐門大得多了,面對一個小小的‘漁幫’也毫無辦法……”
  唐繼耀道:“前輩的比喻,在晚輩看來不甚恰當,本門和他們四派情況不同,他們作不到的,本門則視為輕而易舉的事。”
  “嘿”一陣低笑之後,內間的人道:“唐繼耀,你剛才說過,貴門的毒術天下無二,是不是?”
  唐繼耀道:“單就毒術之研究,晚輩並無過譽之嫌。”
  蒼老的聲音道:“聽你的口氣,只要你略施小術,連老夫也難逃公道,有沒有這個意思?”
  微微一窒,唐繼耀道:“唐某沒有說過這句話。”
  蒼老的聲音道:“內心卻有這意思是不是?好,現在老夫就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如果你能把老夫弄倒,從此你唐大掌門人見我,老夫必然迎到門外,如果你這天下無二的絕技,對老夫莫可奈何,以後就要乖乖地聽老夫指揮,因為你並不是羊欄之驢,雞群之鶴!”
  想了一下,唐繼耀道:“前輩之命,晚輩不敢有違蒼老聲音道:“你就進來試試看吧!聽說你身上經常有三四十種毒物,非同小可,你就儘量施為,不留餘力,把所有的毒都施放出來,這樣才能證明唐門的毒天下無二,還是老夫的百毒不侵世上少見!”
  差點因不服氣而哼了出來,唐繼耀還沒見過百毒不侵的人,只有少數人身上有解藥或中和某幾種毒物的藥物,要說數十種毒物齊放,都能安然渡過,他絕對不信。
  唐繼耀也是個頗工於心計的傢伙,對方敢誇此海口,雖未必能作到,也絕不是個單純的人物,自己也不要把話說得太絕,弓拉得太滿,他道:“晚輩本不敢對前輩放肆,只是不便違抗前輩的命令,如有冒犯之處,前輩請多包涵,不過,好在晚輩身上有很多解藥。”
  蒼老的聲音道:“那解藥一定不會派上用場的,你就進來吧!”
  唐繼耀道:“有一事晚輩須聲明在先,唐門世代專攻毒術,潛心研究,對武功一道,歷代造詣都不深,底子有限,前輩若先下手,晚輩萬萬不是敵手。”
  內間的老人不屑地曬然道:“如果老夫要以武功對付你,你接不下老夫半招的半招……”
  半招的半招這詞兒,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麼叫半招的半招?通常一招武功往往只有兩式,或三、四式,也有一式的。那麼半招的半招,幾乎就等於這老人一動手他就得躺下了。
  這口氣之大無與倫比,當然,他忘了自己說過“天下無二”的話。老人的話和“天下無二”又有什麼差別呢?
  唐繼耀前點膽怯,卻也多少有點不信邪。
  他們唐門的毒物真的是獨此一家,武林中使毒的人固不只他一家,能全身是毒,在舉手投足之下皆可施毒的,卻只有唐門的人。
  所以這人除非是鐵打銅澆的,他簡直以為這是神話。略略有所準備,他撩開了內間的布簾,陡然間不由心一涼,有見了鬼的驚栗感受。
  此人灰白長髮濃密,皂袍在如豆的油燈下閃閃發光,雙臂下垂兀立不動,由於長髮遮住了面孔,僅隱隱可見那一雙眸子自發隙中滲如奇芒,如古墓中的燐火。
  唐繼耀打了個寒噤,立刻雙袖齊揮,接著是雙足交踢、躬身甩頭、髮髻蓬開……。
  總之,在這一會工夫,把全身所有各種不同的毒,全施放了出來。
  但是,約半盞茶工夫之後,這鬼魅似的怪人發出低沉的冷笑,道:“唐繼耀,以後出來,把貴門更奇更毒的都帶出來,免得事倍功半,嘎……”
  唐繼耀大駭,除非這人是鬼,就不可能中下他四十餘種毒而安然無恙的。而他自己,雖然服下了幾種劇毒的解藥,由於毒的種類太多,也輕微中毒,不得不再服其他幾種解藥。要不,躺下的可能是他自己。
  忙不迭地吞下解藥,一派掌門人終於心服口服,把大掛疊起來,跪在門口,不停地叩頭道:“前輩真是絕代奇人,說不定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身了。晚輩可算是井底之蛙,愚蠢至極……”“那解藥一定不會派上用場”的話,果然不幸而言中了!
  老人道:“起來吧!去交待看守人犯的人,小心守著,高凌宇的同路人不少,老夫要找馬大人下棋去了……”沒有任何聲音,唐繼耀抬頭一看,人影已無。
  他相信並非遇鬼,但不禁毛骨驚然,這簡直形同鬼魅嘛!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什麼人見了此人,敢不乖乖地聽命。
  這兒的屋宇規模、格局和氣派,大概除了王宮,也就沒有更好的了,事實上這兒就是個相爺府中的一個僻靜的跨院,只不過僅是這個跨院,也比一般中等人家的四合院也大兩倍有餘,前出廊後出廈,飛牙走啄,雕梁畫棟。
  在水榭中,門窗緊閉著,有三個人在此飲酒暢談,其中二人本是聲勢顯赫,他們談的應該和世局有關才對,但是,今夕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這三人正是馬士英、阮大鉞和那個鬼魅似的人物,不過現在此人已把長髮披在後肩上,露出了紅如重棗的面孔,年紀約在六十以上。
  阮大鉞道:“老爺子,你的人已逮到了十分難纏的高凌宇,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咱們的計劃即將完成了。”
  紅臉老人微微搖頭道:“還沒有那麼快,有個幫會,在目前雖和高凌宇談不上交情,但預見的將來卻有此可能。”
  阮大鉞道:“老爺子是說那個‘漁幫’?”
  紅臉老人吸了一口酒,道:“不錯,該幫主曾在一次較技中小勝高凌宇,身手不凡。
  但在老夫心目中,還沒有成什麼氣候,只是老夫作事一向有始有終,不作則已,作就要牢靠有根。”
  馬、阮二人道:“這可能就是老爺子您能無敵於天下的主要原因了吧?老爺子要如何對付‘漁幫’?”
  紅臉老人道:“二位大人都是經世治國的大才,這還用問我嗎?當然要用‘兵不血刃’的古法了!”
  馬士英道:“是不是造成‘漁幫’和同情高凌宇及五大門派這邊的人火併,使他們同歸於盡?”
  一臉得色,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紅臉老人道:“兩位大人猜得不錯,不過這其中奧妙之運用,完全存乎一心
  阮大鉞和馬士英交換了個眼色,道:“老爺子,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不忍親手毀掉自己花了一番心血創作的東西。如金石家不忍砸碎自己的精雕,裁縫不忍剪破自己縫製的金樓衣,木匠不忍毀掉自己細心雕樓的活兒,以扎紙匠不忍燒掉自己的扎紙,如人物及牲畜等等,老爺子您對這種說法的看法如何?”
  嚼著一塊板鴨,慢條斯理地道:“二位大人的說法沒有什麼不對,但如果是為了國家及社稷這些理由,二位大人的看法又如何?”
  馬、阮二人連連附和著,且高舉酒杯,道:“老爺子,所謂‘公心不昧,六賊無蹤”,你真是一位大公無私,堅毅果決的英雄豪傑,老爺子準備如何處置這個籠中之鳥?”
  “叭”地一聲,放下牙等,紅臉老人離席而起,踱到了水樹八角窗邊推開小窗,立刻洩進一陣冷風,他籲口氣道:“為了避嫌,老夫決定由兩位大人派人前去掛他的點2再說老夫也不忍下手……”轉過身來,雙目淚光閃閃。
  阮大鉞嘆道:“這正是古往今來的大英雄本色,我們這就派專使前去及時了斷,免得夜長夢多。”
  馬士英走到水樹一角,拉動了一根三色彩緩,不久水樹門外有人道:“大人有何吩咐?”
  馬士英開了水樹的門,對外面一個很矮的漢子低聲說了幾句話。那漢子立刻轉身離去。水樹門閉上,三人的酒興更濃了。
  高凌宇坐在地牢中想把劇毒逼出體外,只可惜這種毒很不好弄,真力不聚,且混身痙攣。連試數次,他長嘆一聲只有閉目等死了。
  就在這時,地牢門處有了動靜,小鐵門一開,有人送進一個大盤,上有兩個菜一壺酒及一大碗飯和杯箸之屬。
  高凌宇無意吃東西,也沒有胃口。再說,此刻約三更左右,晚飯已過,早餐末到,這兒哪有好心人,會為他送宵夜來呢?
  送飯的人低聲道:“小夥子,吃點吧!這對你是有益無害的……”說完就把那小鐵門鎖上了。他認識此人正是負責看守的頭子,他手下還有四個大漢。
  有什麼好處,莫非這就是“吃差飯”?犯人在被處決之前,有一頓“差飯”,差即“紅差”之意,一出紅差也就是處決人犯。
  任何人想到這種結局,心頭都會有沉落感或無限的寒意,就是那些素日沉迷於某些宗教的人,一旦涉及死亡大限,必然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只不過高凌宇倒不是怕死,而是有太多該由他去做的事己無法去完成了,尤其是留下孤兒寡妻,叫他們如何渡日?
  他思潮起伏地想了一會,目光又落在那飯菜上,他忽然站起來,扶牆走近,把盤子端了過來。
  兩菜是紅燒鯉魚和壇子肉,聞聞酒,大概是花彫,實在沒有食慾,但他拿起竹筷撥著那碗乾飯,撥著,撥著,競撥出一個油紙包來。
  高凌宇心頭一動,拿起油紙包打開,內有碧綠色的藥丸五粒,約黃豆大小。另外在油紙內部寫了兩行字:“服下解藥後,兩盞茶工夫即可逃走。”下面未具名。
  “會不會像在鐵冠英府中的牢內那個‘霹雷指’胡松一樣,為了泯滅字跡,吞下紙條不久就伸腿瞪眼了?”
  他以為這沒有必要,已落入馬、阮手中,用不著轉彎抹角大費周章,以“亂民”或“暴民”的罪名就可以隨時處死他。但是,在這兒,誰會救他?
  這正是當機立斷的當口,因為不能逃走,也絕無生理,所以他不再猶豫,用酒把藥服下。大約不到盞茶工夫,混身煥熱,汗出如漿,而且腥臭無比,立感混身像卸去千斤重擔一樣。他感到驚異而狂喜,這兒會有人救他?
  試運真氣,立感暢行無阻,此刻的心情,真是最最無法形容的了。而就在這時,忽聞地牢門外那看守的頭子口音道:“您吩咐的事……小的都作了……您……您為什麼還要殺我……。”“砰”地一聲,有人倒下。接著鐵門上“當哪”一聲,似乎大鎖已開。
  高凌宇一躍而起,他相信救他的人是內在的了,會是誰呢?就像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老人一樣,有個人以鴛鴦瓦助他逃走的,十之八九也是己方的人。
  他剛剛躍起,就聽到“砰”地一聲,好像是一件笨重的東西被丟在地牢門外,他竄到門口,見那牢頭混身無傷,已死在牢門外,巨大的鑰匙掛在巨鎖上悠盪不已。
  他伸手取下巨鎖抽開鐵栓,就開了鐵門竄出來,正要迅速離去,忽然感覺救他的人這麼作,是故布疑陣,暗示是車頭送飯時,牢內的人趁機殺死牢頭的局面,所以才把屍體丟在牢門外。
  高凌宇把那包藥的油紙納入袋內,把那盤飯菜端到鐵門內門邊,表示是在接交飯菜時擊斃牢頭,取了他的鑰匙開門逃走的。
  一切弄好,剛竄出地面的第二道門,正好兩個四十左右,都生了一雙金魚眼的漢子剛剛到達迎面攔住。
  其中較高的一個驚怒地道:“你……你***是怎麼溜出來的?”
  一肚子窩囊氣,實在該找個出氣筒,高凌宇道:“二位是什麼頭呀?以前沒見過二位吧?”
  金魚眼像要彈出來似的,矮的道:“以前沒見過,那是你的運氣好,走在‘字’兒上,現在遇上了,證明你的流年犯沖犯克,要倒血循,爺們的名諱本來也不須告訴你,看在白骨斷腸刀這點小名氣份上,就叫你作個明白鬼,‘北邙兩匹狼’邱氏兄弟,你該聽說過吧?”
  高凌宇道:“如果武林中有一部成名人物大字典的話,很有可能把二位的大名列入,只可惜在下沒聽說過,真是抱歉!”
  邱老大是矮的那個,也就是奉馬士英之命來宰人的那個,道:“聽沒聽到都無所謂,老二,大人有令,死活一樣,只要能讓他見到屍體就成。”
  怪怪邪邪地一笑,邱老二道:“老大你先在一邊歇著,先讓我來掂掂他的斤兩再說,我總以為道上的人喜歡誇大,把這小了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兩人四柄短叉帶著嘯聲罩落下來。別看樣子不耐看,手底下還真不是吹的,比不上韋天爵,但要比柳怕齋管用得多了。
  由於已有人圍攏過來,高凌宇邊應付邊退向一排平房,看來是護院或差並之流的住宿處。
  兩匹狼以為他怯戰想溜,攻勢凌厲,他們的綽號並不代表他們性好漁色,而是凶殘如狼,只要兄弟二人不放單,遇上“虎”也不含糊。
  高凌宇不願久戰,怕來了高手難以脫身,這時又退了五七步,忽見一個較寬敞的屋內牆上掛了一柄刀,正是他的白骨斷腸刀。
  “刀啊……你被掛在這裡,真太作賤你的身價了……我高凌宇倒了桅,愛刀也跟著蒙羞了……”他一掠入屋,飛躍中自牆上取刀在手。而兩匹狼已跟入屋中,所以他在空中就接了二人一招。
  “嗆啷啷”聲中,叉被盪開,找獲愛刀,精神大振,兩個大車輪,正反二十三刀掄出,眼見刀浪滾滾,邱氏二兄弟加上四柄鋼叉像被銀浪淹沒。金魚眼血紅,嗓中發出低嗥。這的確是兩匹狼,而且是荒原雪地上的兩匹餓狼。
  兩匹狼嘗到了白骨斷腸刀的滋味,老二頭上被掃了一道口子,飛瀉中血珠旋灑出去,都凝在高凌宇的刀上。
  雖然他們二人叉叉都指向敵人的要害,可就是沒有準兒,光浪中略泛淡紅的罡霧,對他們視覺形成殘酷的考驗。真他娘的隔路,這是什麼身法?淨是旋騰翻轉,而閃挪中又顯示了不大可能的直角折轉,密發光雨罩落的刀影,有如疾轉中的傘股。
  衣屑紛飛,悶哼迭起,當邱老大的左叉被挑飛,腋下被挑了個洞時,高凌宇已上了屋頂……
  回到南關外住處,只有孫七在家,他大為激動,道:“高大俠,你在迫出之後,有無中毒現象?江、李二兄外出找你回來。”
  籲口氣,高凌宇道:“在下不斷地出紙漏,讓各位好友為我操心,真是過意不去,別提了!唐繼耀這老小於是使毒名家,哪有幸免之理?”
  孫七急急地道:“高兄也著了道兒?娘格細皮,我們中了毒,不知是誰送來解藥救了我們。”
  微微一楞,高凌宇道,“那人沒有露面?也未聽到口音或者留下筆跡?”
  孫七道:“沒露面也未說話,倒是留下一張字條……”他急忙去找那包藥的條子,也是一張油紙。
  高凌宇“噫”了一聲,道:“這真是一位有心人,此人不但武功高強,似乎站在咱們這邊,嘮!你看……”他掏出自己那張油紙條,上面的字句及字跡完全一樣。孫七也愣了,而高凌宇也順便說了一切。
  很久,孫七才道:“咱們遇上貴人了!高大俠,馬、阮二人手下武林人物之中,一定有位高手和你有淵源,或者高大俠的師門及上一代對他有恩什麼的……”
  茫然地搖著頭,高凌宇道:“孫兄,我想過,但想不出是誰,這人在對方隱伏,身份怕也不低。”
  想了一會,孫七道:“會不會是鐵姑娘的什麼人?比喻說鐵冠英啦!或者鐵姑娘親友什麼的……”
  高凌宇不斷地搖頭,道:“鐵冠英這人是不是還在人世,已不可知。好在可以慢慢設法弄清此人是誰,我把這字跡收起來,有機會再查對。孫七,我必須回去看看梅心和孩子,江、李二兄回來,請代我致意,並告訴他們,千萬要小心,那邊有個特殊頂尖人物……”
  孫七道:“高大俠是該儘快回去看看的……”
  高凌宇正要走,忽見孫七欲言又止,道:“孫兄,你有什麼話要對小弟說嗎?千萬別見外呀!”
  孫七不知該不該說,一句話可以成全一對愛侶,也可能破壞一段好姻緣,正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人婚”的道理。所以他訥訥攤手道:“高大俠……沒有什麼。”
  高凌宇道:“孫兄,以咱們的交情,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吧?我總以為你們似有什麼話要說又不便說似的。”
  孫七拿不定主意,他以為,宮蓮花冒充梅心姑娘,迄未說破,必是等待有利時機再說,以便培養情感,如果他現在揭穿了,豈不破壞了人家的計劃?他道:“高大俠……
  真的沒有什麼。不過這兒由於唐繼耀來過,絕對不能住了。高大俠請告訴我,你們西關外的地址,搬了家也好通知你們。”
  高凌宇知道他有話不便說,問也沒用,留下地址,不久回到西關外住處,在門外就聽到孩子的啼聲,嗓門很大很響亮。以前絕對體會不到,這聲音如此悅耳。
  開門的是蓮花,一夜不見,都有一種激動,只是表面化而已,把她抱了起來,道:
  “梅心,一夜不見我好想你,你呢?”
  她掙扎著道:“快放下來,叫奶媽看到,像什麼樣子!”
  親著她,摩擦著她的頰頸,摟著細腰,儘管都穿了較厚的衣服,仍可感到她的胴體的無骨感。他在她的耳邊道:“梅心,想通了沒有?今天晚上……”
  她大力掙扎開,道:“奶媽來了……”
  奶媽真的聽到了開門聲出來察看。高凌宇道:“梅心,孩子該取個名字了吧?你想好了沒有?”
  蓮花道:“還是由作爹的取名字吧!你這一夜到何處去了?我真耽心,又遇上了敵人吧?咱們離開這兒好不好?”
  到了屋中,蓮花又道:“你一定還沒有吃飯,是不是?”
  高凌宇道:“差點連命都沒了,哪還有時間吃飯?”
  蓮花叫奶媽外出弄來吃喝的,二人邊吃邊談,蓮花道:“遇上什麼棘手人物了?是韋天爵嗎?”
  搖搖頭,他吞著叉燒包子道:“你以為韋天爵在這兒是頂尖人物?沒有比他更高的了?那就錯了。”
  蓮花道:“我沒有那意思,可是也想不出更高的人物來。另外,馬公子也夠你調理的對不?”
  面色一冷,道:“他再難調理,我也要殺他!”
  蓮花道:“到底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高凌宇道:“悔心,你在他們當中耽過一段時間,有沒有聽說過一個長髮披散、遮住面孔,身著皂袍,行動有如鬼魅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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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她搖搖頭,道:“你遇上了?”
  高凌宇道:“不是昨夜遇上的,而昨夜是著了唐繼耀的道兒,想不通的是,他們之中有個人物是友非敵,競設法放了我,而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人物時,也有一個人暗中助我脫身……”他出示兩張油紙條,且說了一切。
  蓮花當然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暗暗幫著高凌宇,更不知道那個鬼魅似的頂尖高手是誰。
  她道:“你只要回來了就好。為了孩子和我,馬上離開金陵遠遠地好不好?”
  握握她的手,高凌宇道:“梅心,如果一切事情都辦好了,什麼功名利祿我都不感興趣,只想找個清幽而絕對不受干擾之處和你廝守,那才是神仙生活,可是我有很多的事沒有了結。”
  蓮花抽回手,冷摸地道:“都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吐口氣,他道:“第一,不殺我那數典忘祖的弟弟,我不離開金陵。其次,不救出梅心被押在閹黨餘孽手中的老祖母,我也不會離開金陵。”
  蓮花道:“先避避風頭,過一段時間再來,痛痛快快地大幹一番,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如何?”
  搖搖頭,高凌宇道:“梅心,要不你先帶著孩子到徐州或再往北走都行,快則一個月,最慢兩三個月,我一定會去找你。或者你乾脆住在浙東附近,反正再有兩個月就到了我和宮不屈對決的時間了!那約會是絕不會取消的。”
  蓮花的頭搖得像貨郎鼓似地,道:“我一個人走沒意思,你不走我也不走,要走就一起走……”
  高凌宇精神一振,低聲道:“梅心,你終於想通了吧?小夫妻嘛!哪有這麼風乾著的道理?那太好了!今天晚上就是我們梅開三度的小登科……”
  大力一推他,蓮花道:“去你的吧!又來啦!你除了這個就不能想點別的?真是癩蛤蟆跳在腳背上 不咬人格癢人!”
  高凌宇含了一口的食物,停止咀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很久很久,蓮花被看得心頭直跳,都有點手足無措了。他道:“梅心,你變得太多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大概你自己一點也不覺得,你要知道,夫妻不是這樣的呀!”
  她看了他一眼,急忙又低下頭去,道:“凌宇……過兩天好不好?”
  他不解地搖搖頭,道:“我真不懂,梅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好吧!由你去吧!我不會再勉強你的。”
  蓮花似乎有點歉意,欲言又止。夾了塊雞肝放在他的碗中。像這樣體貼的小動作以前還沒有過,所以高凌宇更感到奇怪了。其實他要求那事兒,只是要證明情感是否有變化。
  紅臉老人看過出事的現場,以及被擊斃的牢頭屍體的位置,他已有數。立刻回去對馬士英說了,道:“馬大人,你的手下之中有內賊。”
  馬士英面色一變,道:“老爺子,自魏公公被賜死之後,我們對待部下仍然極嚴,他們知道背叛的罪行有多麼殘酷。”
  紅臉老人微微搖頭,道:“一旦有了反志,不論你有什麼嚴刑峻法,都不足以遏止的。”
  馬士英想了一下,道:“老爺子,您是知道,在您下面的高手,應數韋天爵和我的義子馬凌雲身手最高。另外的像柳怡齋、麥世雄等一類人物,足有二三十個之多,他們都是跟我們十年以上的老人,沒有這個膽子……”
  紅臉老人道:“而且也沒有這份功力。不過馬大人放心,老夫不須三五天,就能把這內賊揪出來的……”
  馬士英道:“老爺子,這些事全由您放手去做,該怎麼作就怎麼作,作了之後再告訴我都成,只是不能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紅臉老人的臉更紅了,道:“馬大人,也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的事了。”
  紅臉老人不久來到另一個秘密巢穴,這兒的戒備也十分森嚴。但自外面看來,也只是一個普通小康之家的住戶而已。
  負責在此率眾看守人質的是“雪山豹子”印豐。此刻他自黑暗中閃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老前輩,晚輩給你老請安哪……”
  紅臉老人道:“不必客套,祁豐,你的職責就是把人質看牢,不要出紕漏就算盡職了。”
  祁豐躬身道:“晚生省得,老前輩放心。”
  紅臉老人道:“我要見見老虔婆,把門打開。”
  顛著屁股,祁豐打開了一個獨立小屋的兩道鐵門,以前在雪山時,不知有多少人對他這樣顛著屁股逢迎著。不過對眼前這人物例外,他不以為如此謙卑有失他的身份。
  這屋于一明兩暗,也許是因為屋內有馬桶且不是馬上倒掉之故,有點味道。紅臉老人當然並非鼻子不管用,而是故作未“聞”。
  左邊暗間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白髮如銀的老摳,見紅臉老人進來了,立刻把眼閉上。
  紅臉老人道:“鐵大嫂,他們對你的飲食起居照顧得還好吧?”
  老摳仍閉著眼,冷冷地道:“你也不必貓哭耗子,作了階下囚,住的地方加上兩道鐵門,派出‘雪山豹子’這種人來此看守,卻又關心我飲食起居的事,你不以為太可笑了嗎?”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為什麼就不能想開點?不過是一本‘回春刀’罷了!只要你說出收藏的地點,老夫馬上
  老摳很乾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的身手已足夠助紂為虐,為民造‘孽’的了,又何必貪而無厭,我說過,那東西早就丟了2你能放過我就把我放了!不能。你就別來討人嫌!你害得我們好苦。”
  紅臉老人面色一冷道:“大嫂,你憑良心說,是鐵雨耕和你害慘了我,還是我害了你們?當年不是鐵雨耕把高牧群的方子改了三味藥,治好了艷華老父的病,艷華怎麼突然改變,嫁給高牧群了?你們固然是成人之美,可是你們明知我比高牧群早認識艷華的。
  自艷華下嫁之後,老夫即發誓獨守終生。你說,是誰害了誰?”
  老摳道:“不容否認,那時高牧群的武功雖不如你,人品、學識和操行卻比你高明。
  為人處世,如到了事窮勢蹙的地步,就該靜下來想想,招致失敗的原因是什麼,一個人要是成功了,也別高興太早,也該想想將來的收場如何……”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已到了風燭殘年,不修來世,不修你自己,也該為晚輩修修,你有個孫子鐵梅心是不是?”
  老嫗陡然睜開眼,冷峻地道:“我們都是凡人,難免做點錯事,但絕不能錯得太離譜吧?”
  紅臉老人道:“什麼叫離譜?什麼又不離譜?老夫一生的幸福全斷送在鐵雨耕的手中,夫債妻還,這有什麼不對?”
  老嫗道:“我說過,不知道刀譜丟到哪裡去了!”
  紅臉老人踱了一匝,道:“我想,在某種情況之下,你一定知道放在何處的。那就是把你的孫女弄來陪你,讓你們享受天倫之樂……”
  老摳氣得發抖,道:“老賊你敢!”
  紅臉老人道:“附帶我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你的寶貝孫女,未婚懷孕,已生下一個男嬰,將來你們祖孫及曾孫三代在此團聚,倒不會寂寞了!”
  猛然一震,老嫗道:“老賊,你說的可是真的?”
  紅臉老人笑笑道:“大嫂,好在三天以內我就把她和她的孩子帶來和你同住,見了面你不就明白了?”
  老嫗愣了一會,訥訥道:“那個混帳小於是……是什麼人?”
  紅臉老人愉悅地負手跟著,似在斟酌,要不要說出那小子的名字,事實上說與不說都差不多,這老姬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己品嘗到快意恩仇的果實了。他道:“大嫂,這小子一定不會使你失望的;除了不負責任之外,哪一方面都不錯。”
  老嫗冷冷地道:“你不用幸災樂禍,如果是一件美滿的姻緣,你老賊也不會告訴老身的,我幹了一輩子驢經紀,還不知道驢子的脾氣嗎?”
  紅臉老人“嘖嘖”連聲地道:“大嫂,鐵雨耕一生以詩、醫及‘回春刀法’三絕螢聲武林,倍受同道尊敬,想不到他的老妻的談吐竟是如此的粗卑!”
  老嫗道:“這你就不懂啦!在這種環境中,見人說話!像你這種假斯文,在我面前酸什麼呀?你肚子有多少墨水,還能瞞過老娘嗎?”
  攤攤手,紅臉老人道:“大嫂,我是為你著想,這把子歲數了!在這臭烘烘的小屋子裡,數著時辰熬日子,個中滋味不問可知,大嫂,你為什麼老是死心眼?”
  大聲地揮手像趕雞趕鴨似的攆他走,道:“你老賊的心眼裡,才會整天出壞主意,為虎作張,你為什麼就不想想自己的行為?憑你在武林中超然卓絕的身份,有什麼理由老來變節?老賊,回去好好想想,現在知道你在這兒的人,絕對不超過十個,打退堂鼓還不算太晚。”
  紅臉老人微微愕愣了一下,道:“大嫂,想知道你的孫女婿是誰嗎?”
  老嫗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娘不吃這一套。”
  走到剛剛門外,紅臉老人道:“那小子是高牧群的獨子高凌宇……。”說完,帶著一串怪笑出去了,不久傳來了鐵門落鎖的聲音。
  鐵老夫人木然地靜坐了很久,喃喃地道:“果真是高牧群的後代,這老賊正好逮到了報仇的機會,這檔子事兒是實非虛,八九不離十兒……”
  此刻高凌宇剛自江、李、孫等新遷的住處走出不遠,又在廢園附近遇上了左護法。
  左護法知道自己未必是他的敵手,內心憋著一股悶氣非試試看不可。迎面一站,道:
  “高凌宇,我看你有點不大順眼,你敢不敢到廢園來?”
  無奈地笑笑,高凌宇道:“看在宮幫主的份上,就算我看你不大癢眼,也得將就了!
  我還有事,沒有閒工夫逗著你玩。”
  左護法冷笑道:“我看你就會窮咋唬,事實上你是眼高手低,稀鬆得很。”
  高凌宇笑笑,掉頭就走,左護法又迎頭攔住,道:“姓高的,你如果就這麼走了,那就是尿泥做的,媽的!你有沒有種?”
  高凌宇道:“還是那句話,看在宮幫主面上,我不和你計較,不過在下有一言奉勸,想在武林中闖萬兒,出風頭,像你這樣死乞白賴地可不成!”
  左護法道:“進來吧!我有話對你說。”
  站著不動,高凌宇道:“就在這兒說吧!”
  左護法已進入園內,道:“姓高的,如果你想知道鐵梅心的一些秘密,可別放過這個現成的機會。”
  高凌宇不吃這一套,反而扭頭而去,左護法大聲道:“你知道現在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誰嗎?你不是見過宮蓮花了嗎?”
  高凌宇突然止步,然後緩緩轉身,左護法見他停下來,又不出聲了。他知道高凌宇一定會進來的,果然他站了一會進入廢園,道:“有話就說吧!”
  左護法道:“我想掂掂你的斤兩再說。”
  斬釘截鐵地,高凌于道:“不是我狂妄,也不是我自負,你實在不是對手。這雖是實話,聽起來卻不悅耳,是不?”
  左護法以粗鄙的語氣道:“高凌宇,你知道我對你有什麼看法?背搭著手尿尿
  不甩鳥!”這當然是販夫走卒,俗夫倫子的下流話,但為了一個“情”字,他都說出來。
  輕蔑地笑笑,高凌宇道:“這種話出自一位護法之口,我不得不為宮幫主抱屈……”
  但左護法已拔刀攻了上來,此人的特長是出刀快,愛用險招,高凌宇當然不會太大意,拔刀接下,為了教訓此人的口出不遜,連出三招辣招,幾乎刀鋒不離對方的咽喉。左護法不遺餘力,妒火攻心,試著只攻不守掃出兩刀。
  絕對意外的是,在不守而攻的情況之下,大約未過三十招,白骨斷腸刀淡紅光焰乍現,“嗤”地一聲挑開了他的左袖,刀已平放在他的左肩上。
  無邊的絕望和悲忿,震撼著這個心地偏狹的左護法,身子瑟索微顫,刀已垂下,道:
  “姓高的,為什麼還不殺?”
  高凌字收了刀道:“在下根本沒有殺人之心。現在可以說了吧?”
  左護法看了他一會,在他的意念之中,仍然無法驅散那種嫉妒,所以他要弄清一件事,也就是說,要弄清了這件事,他才能決定要不要說出那件秘密。他漠然道:“你和這個鐵梅心在此重逢,也就是她生了孩子之後,你們有沒有好過?”
  高凌字道:“這是別人的隱私,你有什麼資格過問嗎?”
  左護法道:“你要想知道一個大秘密,就非說不可。再說,這種男女居室之事,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高凌宇道:“笑話!問題是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件事?”
  左護法道:“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想知道一個大秘密。”
  高凌宇考慮一下,道:“自這次重逢,我們還沒有過左護法目注天空,道:“為什麼?”
  高凌宇道:“我有什麼理由告訴你這些?”
  左護法仍然凝望著黑暗的天空,道:“前一問題能回答,這一個沒有必要保留,除非你不想知道那個秘密。”
  高凌宇道:“你有沒有秘密,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已。”
  左護法道:“我就算不是正人君子,也不至於那麼下作。”
  籲了口氣,高凌宇道:“因為她總是找理由推三阻四,所以迄今還沒有……”
  左護法的眉頭軒了幾下,頗有點眉飛色舞的神態,道:“現在我還要問你一個問題……”
  高凌宇道:“我不準備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左護法道:“你會的,因為這和那個秘密有關。試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和你燕好?夫妻間都有了孩子,那種事絕對不只三五次了吧!要說是生孩子的痛苦使她裹足不前,那也是極少數中的例子,而且也是暫時性的,這一定有個原因吧?”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連我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凝注在高凌宇的臉上,道:“我知道,而且可以告訴你……”那似笑非笑的暖昧表情,高凌宇覺得很不自在。
  高凌宇道:“你會知道原因?恐怕你要胡扯了吧?這可能就是你套間了半天的最終目的吧?”
  左護法道:“她不是鐵梅心,她是宮蓮花……”說了這話一瞬不瞬地望著心身震動的高凌宇。
  這話雖是突如其來,卻有其可能性,立刻使他不以為是胡說八道的。可是,高凌宇在這次重逢之下,迭遭疏遠和拒絕,而他一直未往這方面去想的原因,正是因為她背了個孩子。如果她不是鐵梅心,孩子怎麼會在她的身邊?
  高凌字訥訥道:“有什麼證明她是宮蓮花而不是鐵梅心?如果是真的,鐵梅心哪裡去了?而鐵梅心生的孩子怎會在她的身邊?”
  冷冷一笑,左護法道:“其實這些問題都不難回答,她不和你接近,這就足以證明她不是鐵梅心。至於鐵梅心去了何處,我不敢胡說。假如要我來猜,即使她沒有死也必然在生死邊緣上掙扎,所以孩子才會在蓮花身邊。這可能是托她代為照料,也可能另有原因。”
  這些話高凌字幾乎全信了,想想她的表現,的確極似宮蓮花,如果是鐵梅心,即使她身體不適,不能行夫妻之道,也絕不會打他的耳光。
  但他不便在左護法面前承認這件事,況且現在也言之過早,他道:“謝謝你的直言,事情是不是這樣,還要回去印證一下才知道,就此別過……”抱抱拳,一鶴沖天,並非往上直衝,而是斜衝出四五丈高,在斷垣上一墊足,再一射又是五六丈遠,左護法想跟去看看效果如何,可惜他的輕功還差一截,不久就追丟了。
  高凌宇順便帶回一些酒菜,其中有幾種是鐵梅心極愛吃的。現在二人對坐在炕上,天又要下雪,正有“綠蟻新酷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況味。只是這辰光,高凌宇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斟上兩杯酒,端起杯子道:“梅心,幹一杯!今夜我們要重溫舊夢,在我的感受上不啻洞房花燭……”。
  蓮花白了他一眼,道:“休想!”
  高凌宇道:“梅心,一定是生產生怕了吧?說說看生產是怎麼個痛苦法?你還記得那收生婆是什麼樣子吧?”
  蓮花道:“你們男人只知道興之所至,予取予求,哪知女人的難處?那痛苦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至於收生婆嘛2我當時痛得頭暈眼花,只覺得有人走來走去,也沒看清。”
  高凌宇道:“梅心,當時只有一個收生婆在侍候你嗎?”
  蓮花道:“還有個小翠,哎呀!我都快死了,哪會去記住有些什麼人?”
  高凌宇道:“沒有一個老尼姑嗎?”
  蓮花訥訥的道:“老……老尼?我不大清楚……哼!要你去生孩子試試看,你還會那麼清楚嗎?”
  高凌宇笑笑道:“不但奶媽說你不像生過孩子的女人,連我也以為你的腰身還和一個黃花閨女一樣。”
  微微一震,蓮花看了他一眼,急忙收回目光去夾菜,高凌宇道:“梅心,這些菜看之中你最愛吃幾種?”
  蓮花道:“醬牛肉和炒肚絲……”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如果不是我健忘,以前的鐵梅心最愛吃醺魚和粉蒸肉,想不到生了個孩子,什麼都變了,連丈夫都不要了……”
  蓮花不敢抬頭,卻知道他正在凝視著她,內心一緊張,連夾了兩次醺魚都掉在炕桌上,手也有點抖哩!
  深深地吸口氣,高凌宇平息一下激動的情緒,道:“請告訴我,宮姑娘,鐵梅心和小翠在什麼地方?她生的孩子怎麼會在你的身邊?”
  宮蓮花雖知已無法狡辯,卻突然面向窗口,冷冷地道:“你是發的什麼瘋,硬把我當作了姓宮的,怎麼?就因為一二十天不碰女人,就什麼也不對勁了?”
  高凌宇冷笑道:“別再演戲哩!這一套在那莽林古洞中,你都表演過了!宮蓮花,告訴我梅心在什麼地方?”
  她大聲道:“我不要和你夾纏了!你要是非把我當作宮蓮花不可,那也是你的事!
  不過我要告訴你,我本來想在十天之內給你,……這麼一來,我又不考慮了!”
  他抓住她的肩胛,把她的身子扭了過來,道:“不用裝模作樣了!是你們‘漁幫’中的人告訴我的,他們絕不會把女小幫主看走了眼的。”
  她大力撩開他的手,道:“你是個沒有良心的男人,一旦沒有那事,你就現了原形,人家都說太重視這種事的男人十之八九靠不住,也就是‘好色者多為君子,好淫者常為小人’的道理……”
  她說著就氣“呼呼”地下了炕,到了外間,接過奶媽懷中的孩子,到對面暗間中閉上了門。
  高凌宇想想左護法的話,再印證一下這女人的行為,應該是那麼回事,梅心總不會連愛吃的菜看都不愛吃了,何況梅心就從未打過他一個耳光。
  而在那莽林古洞處,宮蓮花就有過那種潑辣的舉措,只可惜他一直因為有個嬰兒在身邊而末想到宮蓮花身上去。
  如果這女人包藏禍心,非但梅心和小翠的生死大有可慮,連孩子在她的手中也不能放心,想到這兒立刻下炕,來到外問。
  奶媽呆呆地站在外間,見高凌宇心事重重地走出來,苦笑著指指對面暗間內,意思好像是說:夫人在生氣,把孩子抱進去了……
  高凌宇作了個手勢,比劃了一陣,奶媽懂了他的意思,敲敲門道:“夫人……夫人……
  孩子要吃奶了……開開門我要餵奶了……夫人……夫人……開門哩……”
  屋內沒有聲音,奶媽又叫了一陣仍是一樣,高凌宇要弄碎了這兩扇門那太容易了,但他伯驚嚇了孩子,繞到窗外弄破紙向內望去,哪有人影!
  高凌于心頭一凜,立即上了屋面,首先手打涼篷四下望去,夜已降臨、燈火參差,明滅不定,看不了多遠,自然沒有看到宮蓮花了。
  如果這女人另有居心,這孩子就危險了。其實他耽心鐵梅心和小翠遠超過孩子。可是孩子畢竟是他的骨肉,也是梅心的骨血,在梅心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孩子的安全無比的重要。
  他四下尋找,直到深夜。只好通知江、李、孫等三人協助。
  李乾道:“他奶奶個熊!那天俺要說穿了這檔子事兒,俺師兄和孫猴子擠眉弄眼地不讓俺說,這下子可大發了!金陵這麼大,到如裡去找?真他奶奶地吃肥走瘦哩!”
  孫猴子撞了他一下,低聲道:“小李,娘格細皮!這是什麼時候,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江振祿道:“廢話少說,我們馬上去找,子時正到此聚頭,如無消息再分頭去找。
  老弟,你說說看,能不能猜出個方向,也好縮小找尋的範圍?”
  搖頭嘆氣,他道:“如果遇上‘漁幫’二護法,一定要問問他們,這秘密是左護法告訴我的。”
  李乾道:“那兩個雜碎陰陽怪氣地,也未必會說。奶奶地,他們說出這秘密,八成也沒安好心。”
  孫七道:“小李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那兩個護法似乎不希望宮蓮花和高大俠在一起,所以他們說的秘密雖是實情,居心卻極是不善。尤其是那個左護法,似乎此人對宮姑娘也有野心……”
  高凌宇深深點頭,道:“孫兄說對了!那左護法八成在暗戀宮蓮花,要不,應該不會那麼激烈衝動的。”
  抹抹清涕,李乾道:“他奶奶地!也沒尿泡尿照一照他那份德性,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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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雪山豹子”祁豐又侗樓著身子恭迎紅臉老人,道:“老爺子,晚輩給你請安那!”
  紅臉老人提了個人,這人還背後有個孩子 這老賊真的不同凡響,一些敵人十之八九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當然就是宮蓮花了,在他的監視之下,輕而易舉地手到擒來。
  他道:“豹子,開門!”
  祁豐顛著屁股,打量宮蓮花一下,道:“老爺子,這不是鐵梅心鐵姑娘嗎?”
  老賊木然道:“虧你的眼睛開了光,居然還認得出來。”
  謅媚地笑著去開門道:“老爺子,聽說鐵姑娘叛了,在抽這邊的線頭哪,有這麼回事嗎?”
  老賊也許在思考應對鐵老夫人的詞句,沒有出聲,兩道鐵門都開了,老賊揮揮手,祁豐只把最外面那道鐵門鎖上就走開了。
  鐵老夫人這次是躺在床上的,聽到聲音也不轉過身來。甚至她知道是老賊來了,這工夫老賊站在床前,拍開了宮連花的穴道,道:“大嫂,睡了嗎?”
  鐵夫人道:“老賊,要殺要剮,你說了就算,要不是為了這個,你會在這兒陰魂不散地討人嫌?”
  老賊喟然道:“大嫂,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要作到的,你就轉過身子看看好嗎?不但孫女來了,連曾外孫子也來哩
  乾癟的身子微微一震,立刻扭過頭來,屋內有盞油燈,燈火搖動,使那面孔不大清楚,但是,這張清麗的臉經常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也只有在夢境之中,她才有歡娛的時光。老伴已去,兒媳早亡,至於兒子鐵冠英,她心裡清楚絕無好下場,可能已經先她而去了。
  所以老人現在所能懷念的只有鐵梅心這個孫女了。這工夫她終於坐起來,伸出布滿青筋的手,顫聲道:“梅心……孩子……奶奶多麼希望不是在夢境中看到你?來……過來讓奶奶看看你……”
  蓮花並不想過去,因為她對這老婦人是陌生的,也就不產生情感,也僅僅有點同病相憐罷了!她現在最關心是她自己和這個孩子。
  鐵夫人強忍著淚水,因為她不願在老賊面前流淚,道:“孩子,過來!奶奶知道你受了委屈……孩子……忍耐點……人在江湖……苦難也就隨之而來了,過來讓我看看蓮花很倔,她還是不想過去,尤其室內氣味污濁,也就對老婦人沒有好感。老賊冷眼旁觀卻不出聲。
  鐵夫人下了床,走過來拉住蓮花的手,道:“梅心……你祖父去得早……奶奶又落入賊手……而你的爹又不爭氣,上了賊船,害得你六親無靠,到處流浪……告訴奶奶,那個姓高的小子對你還好嗎?”
  她雖倔強,這句話卻有催淚作用,她幾乎想哭。她是發了什麼羊角瘋來管這檔子事?
  如今居然身陷囫圇,還背了個別人的孩子。
  只是有一點她和鐵夫人相同,都不是喜歡流淚的女人,也不輕易在人前示弱,她低聲道:“奶奶,他對我……還……還好……”
  老夫人撫摸著她的手,唏噓著道:“孩子……你的脾氣和奶奶一樣,‘精鋼寧折豈為鉤’……。儘管這脾氣太吃虧,可還是不想改變。來,我看看這個大小子……”
  老夫人不斷地誇讚小傢伙長得不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可是一想到身在絕地,又不禁怒火高升,道:“老賊,你不修今世修來世,你積點德好不好?”
  老賊脅肩笑笑道:“大嫂,我是伯你在此離群索居寂寞無聊,才把你的孫女弄來陪你,這年頭好人可真難作呀!”
  這工夫孩子哭了起來,也許是餓了,怎麼哄都不停,而且嗓門越來越高。老夫人和蓮花都急得出一身汗,老夫人道:“孩子一定是餓了!餵奶吧!老賊,你給我滾出去。”
  老賊退到外間,但蓮花並未餵奶,老夫人道:“孩子,年輕人剛有孩子一點經驗也沒有,小傢伙餓了都不知道,快點餵呀!在奶奶身邊可用不著難為情呀!”
  蓮花焦灼地道:“奶奶,我……我沒有奶……”
  老夫人一聽色變,道:“怎麼會沒有奶呢?是不是飲食不正常?哎呀!小傢伙不能餓肚子,這可怎麼好?”
  蓮花現在和這孩子,實在還沒有產生像母子那種情感,只是孩子在她手中一天,高凌宇就一定會到處找她。她總以為,身為女人,沒有幾個男人盯在後面就十分乏味,如此而已。
  孩子大哭不已,老夫人大聲道:“老賊,你給我滾進來!”
  老賊探進頭來,道:“大嫂有什麼吩咐?”
  老夫人罵道:“你的耳朵里長滿了青草,沒聽到孩子哭肚子餓了?馬上去找個奶媽來餵孩子。”
  老賊攤攤手,道:“大嫂,到那裡去找奶媽嘛?”
  老夫人道:“你老賊的本領可大哩,連個奶媽也找不到嗎?快去找來!快去,快去……”
  老賊搓著手乾笑著,道:“大嫂,你的吩咐我是一定盡力而為,可是我要求的事,您總該考慮考慮呀!”
  老夫人冷笑道:“你老賊就會利用這個節骨眼。好,你先去找奶媽把孩子餵飽了再說。”
  哈哈腰老賊甜著臉,道:“大嫂,你的事這還有什麼話說?我這就去,只是希望大嫂言而有信……”
  老夫人揮著手大叫著:“快滾……”
  老賊走後,老夫人忍不住老淚縱橫。一邊哄著哭鬧的孩子一邊道:“梅心……我已經是這把子年紀了!但願以我的風燭殘年換取你和孩子的自由……”
  蓮花多少有點感動,她自幼失去父母之愛,很少聽到這種充滿了孺慕之情的話,她道:“奶奶,他們為什麼囚禁您?”
  喟然地,老夫人道:“傻孩子,到現在你還不知道奶奶被困的原因嗎?表面上是為了你的叛離把我留下作人質,旨在誘你上鉤,骨子裡,他們要逮住你並不難,主要是想你爺爺的‘回春刀譜’。”
  蓮花被孩子吵得六神無主,幸虧老夫人會哄孩子,有時會停止啼哭,蓮花道:“刀譜在奶奶身上?這刀譜就那麼寶貴嗎?”
  老夫人道:“看你這孩子,你爺爺當年傳孫不傳子,把‘回春刀法’傳了你,所以你才會被閹黨倚重。只不過你學的只有你爺爺全部的六成而已……”
  蓮花道:“刀譜一定不在奶奶身上,要不,他們早就搜去了!”
  冷冷一笑,老夫人道:“當然,真正的刀譜在這裡……”她指指她自己的頭部,表示在腦子裡。
  蓮花腦中映現著剛生產的梅心,在虛弱不堪之下,尚能揮刀逼得一賊團團轉,這“回春刀法”果然厲害,道:“奶奶,爺爺的刀法比這老賊的武功如何?我只覺得此賊的武功不可思議。”
  老夫人道:“論輕功身法,你爺不如他,若論招術精奧。‘回春刀法’高出多多……”
  這工夫老賊帶來一個奶媽,立刻給孩子餵奶。老賊道:“大嫂,您的事我都放在心上,我的事大嫂也該……”
  老夫人道:“你只要馬上放了我這孫女和小孩子,絕對保證不監視他們,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搖搖頭,老賊道:“大嫂,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大嫂您缺乏誠意,我不放心。”
  老夫人厲聲道:“老賊,怎麼樣你才相信?”
  老賊道:“大嫂,我有個折哀辦法,使雙方都不至於吃虧,那就是,你說出刀譜藏匿地點,我帶你的孫女和她的孩子去找刀譜,刀譜找到,立刻故人!”
  輕蔑地一笑,老夫人道:“你簡直是放屁!你這種人的話怎麼能信?”
  老賊道:“大嫂,你終會想通的,刀譜和三條大好性命相比相差太懸殊了。好在有的是時間,你慢慢地想,想通了再告訴我……”
  這工夫孩子也吃飽了,老賊道:“這奶媽就住在附近,孩子餓了請隨時通知祁豐,隨叫隨到……”
  老賊帶著奶媽走後,鐵門落拴下鎖。
  這是個大雪粉飛的日子,俗語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只要無風,下大雪的天真的不太冷,此刻,剛敲了三更,一條灰影如俯掠的鷹隼,自中央正屋飛簾上掠下。伏在書房的窗檻上,約停了半盞茶工夫,未聽到聲息,人已沒入書房之中了。
  外面及屋面上的積雪反光,書房中並不太暗,這人打量了一陣走向書桌,不知在找什麼東西。
  此人找到幾張紙片和書柬,甚至翻弄裝廢紙的筐子。有些廢紙已納入袋內,他正要離去時,客廳門大開,兩條人影在雪亮的斧芒及巨桿的烏焰中卷了進來,其中一人道:
  “別讓這奸細跑了!”
  高凌宇一聽就猜出是馬公子府中的總管麥世雄,另一個用巨桿的八成是護院巫昌了。
  他閃過七八斧及三五桿的掃砸,破窗而出。
  才上屋面,只聞馬公子在屋面上道:“好大的膽子,你還想走?”
  高凌宇背後被襲不便硬闖,又翻落地面,拔刀逼出麥、巫二人徑奔內院。還沒站穩,毫芒電閃,兩道寒光耳旁呼嘯而過,“嗖嗖”兩聲,戳入門框之中。
  另外,四柄短叉和兩個人已撲了上來,這股子兇野殘暴勁兒,真正是餓狼兩頭。他們就是“北邙兩匹狼”邱氏兄弟。
  他們除了各用兩叉作兵刃,還各有八柄七八寸長的短叉作暗器,往往是暗器先到,人叉幾乎同時撲上。很多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栽在這種旋風似的撲噬作風之下。
  白骨斷腸刀經過幾個月的淬煉,招術已有創新,因為半年對決之期不遠,四大掌門人的老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以兩匹狼玩命狂撲,連邊兒也沾不到,就算加上麥、巫二人,一時也奈何他不得,而且憑“盤古旋”奇絕身法,又上了風火牆。
  當他正要掠出牆外時,又是六柄叉在交叉的方位上向他射到。刀浪滔天,金鐵交鳴震耳,短叉向四下進射彈回,麥、巫二人又向他的下盤攻到。
  高凌宇砸飛了短叉,雙狼也上了風火牆,左右夾擊,叉到人到。真像是茹毛吮血的野獸,高凌宇揮刀接實藉力彈起,真像個人九,向牆外瀉去。
  兩狼和麥、巫四人的兵刃撞擊在一起,由於未曾提防,且巫昌力大杵重,競把二狼老二的一叉砸落,邱老二翻著金魚眼,道:“娘的!你就會賊走了掄扁擔,剛才你的威風哪裡去了?”
  巫昌道:“邱老二,我是無心的,自己人嘛,請多擔待。”
  這工夫馬公子撲了出去,道:“你逃不掉的!給我站住!”高凌宇快,馬凌雲也不慢,不一會就不見影兒了。
  高凌宇徑奔廢園,在園中突然停了下來。這是個為國除害,為高家除去一個叛徒的最佳時地,道:“高凌雲,你一定知道我負有殺你的使命吧?”
  高凌宇還是那副神采飛揚的樣子,道:“你先不要那麼篤定,半年之期一屆,若仍敗在宮不屈手下,你將陷入愧疚痛苦之中。”
  高凌宇冷峻地道:“像你這種人還會關心那種事?”
  高凌雲道:“先不談這些,你可知道鐵梅心已入賊手?連你的兒子也未倖免全進去了?”
  陡然一驚,道:“你少管我的事。”
  冷冷一笑,道:“你就是要我管,我也未必管得了!她現在和鐵老夫人押在一起,但你目前救不了她。”
  高凌宇道:“為什麼?是不是你在看守?”
  微微搖頭,高凌雲道:“要是我在看守,你高凌宇還可以拼一下,只可惜那是個絕對頂尖高手。”
  高凌宇心頭一震,似已猜到是誰了,道:“是什麼人?”
  再次搖頭,高凌雲道:“你要死,那很容易,可是用不著去送死。你在他的手中未必能走上二十招,如我是你就不會去。”
  輕蔑地一笑,高凌宇道:“這大概就是你我不同之點了吧?高凌雲,我已發誓,必須大義滅親,你準備自衛保命吧!”
  揮揮手,高凌雲道:“慢著!有件事你大概還被蒙在鼓裡,你可知道落入那絕頂高手中的不是鐵梅心,而是宮蓮花?”
  冷冷一笑,高凌宇道:“我早就知道了!”
  高凌雲疾揮左手,道:“接著……”“嗖”地一聲射來一件白色物體,他不敢去接伯他有詐,那物件擊中斷垣,彈回來落在他的腳邊雪上,原來一張紙條包了一塊小石。
  而此刻高凌雲已倒射而起,落在五六丈外的殘壁上。高凌宇絕不放過他,立刻急起疾追,但是,高凌宇的輕功比他相差極微,結果沒有迫上。
  他折回來撿起紙條展開一看,紙條上只有十二個字,卻使高凌字面色大變,混身顫慄,而且嘶呼著道:“我不信!絕不可能!你這敗類休想離間挑嫌……”
  任何人看了這紙條上的字跡都會大吃一驚,而且絕不相信的。但是,高凌宇嘶呼之後卻發了一會楞,在某些方面,似乎又不無可能。不是他,誰會有那麼高的身手呢?
  在此同時,孫七和李乾一起去找官蓮花,他們自然找不到,只是孫七在那邊乾過,知道宮蓮花入敵手中的可能性很大。李乾道:“孫猴子,你看那女人會不會被對方抓去了?”
  孫七道:“當然也有可能,但是有一點我弄不清,設若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是宮蓮花而不是鐵梅心,對方會不會買‘漁幫’的帳放她一馬?”
  李乾道:“孫猴子,你這就不通了!她說她是宮蓮花,人家信嗎?誰都知道鐵梅心大了肚子,可沒聽說宮蓮花也懷了孕吧?”
  連連點頭,孫七道:“老弟弟,看起來你的心眼還蠻靈活的。的確,要說服對方相信她是宮蓮花,那真是不容易。再說對方也未必買這筆帳。”
  李乾往一座小廳前的石獅上一坐,道:“孫猴子,找了大半夜,跑遍了大半個城,真他奶奶地累熊了!”
  孫七也坐了下來,道:“小李,八成蓮花已在閹黨的爪牙手中了。”
  這工夫小廳內走出一人,坐在門檻上,齜著牙道:“誰落在閹黨爪牙手中呀?”
  原來又是“漁幫”的左護法。他們二護法為了找尋宮蓮花,也分開來找。李乾一看是他,道:“還不是你們‘漁幫’中那個浪女宮蓮花?”
  左護法臉一寒,道:“小於,把剛剛那句不禮貌的話收回去,本護法可以饒你一次,不然的話……”
  抹抹清涕,李乾跳下石獅子道:“他奶奶的!你別窮酸臭美啦!你以為你是誰?呸!
  你那兩下子和俺差不多,馬尾拴豆腐 提不起來!”
  左護法也跑了半夜,一肚子火正好找了個出氣的對象,站了起來道:“小子,本護法的手癢,你倒是個挺耐用的拳靶子!”
  孫七以為好漢不吃眼前虧,這種衝突實在不必要,他往中間一站,道:“左護法,以您在貴幫中的地位和身份,即使在整個武林中也是佼佼者,又何必和小李一般見識?
  我們我蓮花姑娘找了大半夜,累得筋疲力盡,相信您八成也是出來找她的。大家都是為了找一個人,也算是自己人哩,實在不該相傾軋的。”
  左護法道:“話是不錯,只可惜本護法看這小子不順眼,要是不揍他一頓,混身總不是勁兒……”
  孫七抱拳道:“左護法,我們自己人動手,這是親痛仇快的事。小李得罪護法之處,孫某向你賠禮……”知左護法往上一貼伸手一撥,孫七未防這手,競往一邊栽出兩三步。
  左護法道:“你快別羅蘇了,滾到一邊去!”滑上三步,伸手就抓李乾,孫七怕李乾吃虧,急忙自後面牽制。那知李乾慢了一步,競被抓住一臂,半身都麻了。孫七一拳搗來,左護法拉著李乾往上一送,作拳靶子。
  孫七急忙收拳,再次以軟劍招呼,可是李乾在對方手中,劍就不敢施襲,礙手礙腳,反被對方戲耍。
  李乾道:“他奶奶的!你要不殺俺就鬆手,不然的話,俺可要罵人咧!”
  左護法手上一加勁,李乾就咧咧嘴,痛得冒汗,卻不叫出聲來,道:“操你媽!俺知道你喜歡蓮花,像三九天的蘿蔔 動(凍)了心了哩!呸,你也沒有照照鏡子,一個臉像個鞋拔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我看哪,南門外騾馬市上的半掩門白麻子蔡雀,和你配一配,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左護法自然不愛聽這些,手上暗暗加勁,李乾的臉都發紫了,孫七的軟劍不能為所欲為,幹焦急也沒有用,道:“左護法,以你的身份對小李來這一手,未免令人齒寒,你敢不敢松了和姓孫的放手一搏?”
  左護法道:“你呀?武大郎踩高曉 你還差一大截子呢!小子,罵呀!怎麼不出聲了?”
  李乾痛得一頭大汗,道:“俺……俺當然要罵!俺……俺何時得罪你了?奶奶的!
  是不是俺……俺弄傷了你……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哩!……”
  左護法再次加勁,哪知小廟中一道幻影一瀉而至,待左護法急忙鬆手迎敵時,“啪啪”兩聲,挨了兩個大耳光。
  來人以灰布蒙面,負手站在左護法身側,左護法按撫著火滷滷的左頰,心尖之痛遠勝過面頰,尤其是在孫、李面前,怒喝聲中撲了上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左護法以快出名,但在這蒙面人面前,他的動作侵了半拍。
  邊打邊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不敢見人……本護法不過是一時大意……”“啪”的一聲,後頸上又挨了一掌,栽出兩步。
  李乾拍手道:“打得好!他奶奶的!好像一巴掌能打兩個響,俺相信這才是武林絕(響)咧……”
  “嗆”地一聲,左護法撤出刀來,嗓中擠出怒極、狠極的怪聲,寒芒焰焰,一口氣就砍劈三十餘刀。
  蒙面人很年輕,雖然並不像左護法未拔刀前那麼輕鬆飄逸,有時拳掌照樣能攻入刀芒晶雨之中。
  孫七低聲道:“小李,這位蒙面人身手之高,似不在高大俠之下,這是什麼人?他絕不是韋天爵。”
  搔搔頭皮,李乾在孫七耳邊道:“孫猴子,這身材很像高大俠呀!”
  仔細打量,孫七暗暗點頭,果然有點像,這工夫左護法已攻出了二十多招,竟未佔到半點便宜,不免有點心浮氣躁,尤其有人在旁邊品頭論足,混身都不是勁兒。
  就在這時另一人影疾射而至,這蒙面人放棄左護法,如離弦之箭,越過廟牆消失在夜色中。
  來人大叫道:“不要走……”
  來人竟是高凌宇,他知道仍然追不上了,沒有再追,眼見左護法持刀急喘,抱抱拳道:“這不是左護法嗎?好久不見了!是什麼時候到金陵的?右護法沒有來嗎?”
  左護示抱拳道:“原來是高大俠,在下和右護法來此已有一句了:高大俠剛剛可是追趕此人而來的?”
  高凌宇道:“正是,剛剛他似乎在和護法動手?”
  左護法道:“高大俠可知這蒙面人身份嗎?”
  高凌字當然知道,但卻不便對外人說,尤其不知剛才這兒是為何打起來的,道:
  “在下在廢園遇上此人,打了起來,此人似乎並未落敗就走了,在下一直追到這兒,剛才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李乾道:“高大俠,剛才可熱鬧哩!他奶奶的!這位大護法欺負俺這個鄉熊,把俺折騰得死去活來,沒想到這蒙面人來了,賞了這位大護法兩個‘鍋貼’……”
  孫七扯了李乾一下道:“高大俠,剛才是左護法和李老弟語言上有點衝突,護法制住了李乾,你是知道,李老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皮子上硬是不肯吃虧,而左護法嘛!
  也和他一般見識,小李不免吃了點虧……”
  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他奶奶的,什麼護法呀!簡直是現眼嘛:抽冷子抓住俺的一臂,手上用勁想廢了俺一條胳膊,簡直是老太婆買柿子 專撿軟的捏。遇上高手,可就像一碗隔夜餿了的稀飯咧!”
  左護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抱拳離去。孫七道:“小李,你還看不出來,此人心地窄狹,以後見了他可千萬小心點!”
  李乾道:“這種人俺就是不服氣,他有天大的本領,俺還是瞧不起他。”
  孫七道:“高大俠真的不知道蒙面人是誰?”
  喟然地攤攤手,道:“孫兄,咱們回去再談……”
  回到住處,天也快亮了,正好江振祿也剛回來,高凌宇道:“各位為在下的事整夜未睡,真是過意不去。”
  江振祿道:“老弟,別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我們是白忙,啥事也沒有辦成,老弟你有沒有什麼……”
  高凌宇道:“剛剛孫兄問得好,我當然認識那個蒙面人,他正是我畜生不如的弟弟高凌雲。”
  孫七主動把一切對江振祿說了。江振祿道:“老弟,是怎麼遇上令弟的?”
  高凌宇道:“在廢園中,他說蓮花和孩子已落入閹黨爪牙手中,而看守的人可能是那個頂尖高手。”
  眾人相顧色變,江振祿道:“老弟,他的話可靠嗎?”
  微微點頭,高凌宇道:“老哥哥,我大致相信。”
  愣了一下,江振祿道:“老弟,莫非你有什麼新的發現,證明高凌雲這個人……”
  默然一會,高凌宇道:“老哥哥,至少有一件事尚可證明這畜生良知未泯……”
  他取出那兩張包解藥的油紙及三四張練字的紙片及信柬。三人對比之下,證明那油紙上寫的字正是高凌雲的筆跡。
  也就是說,送解藥給江、孫、李三人及高凌宇的神秘人物正是高凌雲。就在這工夫,李乾忽然猛擂桌子一下,跳了起來。
  孫七道:“小李,又發什麼羊角瘋啊?嚇了我一跳。”
  李乾激動地道:“俺一直有個想法,高大俠為人正直磊落,他奶奶的!就不可能有個狗皮倒灶的弟弟。所以俺一直暗暗禱告,別讓高凌雲替高家列祖列宗蒙羞洩氣,俺剛才看了這兩種字跡,俺實在忍不住,俺太高興了……”
  三人都望著這個憨厚誠實的小夥子,甚至都隱隱看出淚光在眼簾中閃爍,如果高凌雲尚可救藥,真正是上天有眼了。
  拍拍李乾的肩胛,高凌字眼眶潤濕的道:“我高凌宇雖然家遭不幸,但上天對我不薄,卻讓我交了這麼多的肝膽相照的朋友。李兄,你這幾句話使我終生難忘!”
  江振祿道:“本來嘛!以馬公子目前的身份和權力,老弟,你有好幾次都可能無法脫身,甚至無法生還,那時,我就多少有點懷疑了。老哥哥相信,那次鬼魅似的高手纏住你,而一個人影以鴛鴦鏢手法射出幾片瓦使你脫身,想想看,不是令弟還會有誰?”
  高凌宇點點頭,抑鬱的心情好象突然暢亮起來,手足骨肉畢竟不同。但是一想起他過去的行為,又不禁心沉甸甸地,道:“老哥,高凌雲也許還顧念這份手足之情。但是,他這些年來的劣行,馨竹難書,他心目中雖有我這哥哥,我也不能為了私情讓那些受害的人含冤不白……”
  孫七道:“高大俠,對於這一點我大略知道一些,比如說,高凌雲以馬公子的身份玩弄民女,斂聚頗豐,自我知道你們是手足之後,暗暗注意,那些被他敲詐的男人及玩弄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魏老姦在位時的地方惡棍、劣紳,和奸商,這些人都和閹黨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我現在就可以舉出三個例子,如玄武湖及秦淮河上畫肪龍頭,他不但向所有的畫肪抽頭,那些以皮肉賺來纏頭的女人,也都要按時孝敬。此人叫霍敬之,他就是魏忠賢的親戚,老姦被碟死之後,此人末被株連,而霍敬之的獨生女霍娟娟,就被馬公於弄了……”
  李乾大叫道:“弄得好!弄得好!”
  孫七道:“另外,地保方汝洲的女兒方瑛,也被擺弄了!至於近來在江邊被馬公子派人弄死的蘇州富商,他是魏忠賢的表弟,此人的填房被馬公子留下,送給了韋天爵。
  這女人天生桃花命,根本不想回去了。並非馬公子對她有興趣……”
  江振祿道:“這太好了!萬沒料到還轉了這麼一道彎,讓咱們先憂而後喜。”
  高凌宇道:“孫兄,這都是實情嗎?可不該故意為他開脫呀!須知他作的這類事不少,不可能全是一些土豪劣紳或閹黨的眷屬吧?”
  孫七道:“當然,在下也不全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只是抽樣調查了兩三件,居然都是娘格細皮……鳥毛上的虱子 根上的。”
  江振祿道:“老弟相信宮蓮花確實在閹黨爪牙手中?你打算前去涉險對不?”
  冷冷地帶點感喟,高凌宇道:“老哥,孩子不僅是小弟的,也是梅心的,如今孩子在宮蓮花手中,而梅心和小翠卻無下落。老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嘆口氣,江振祿道:“老弟,找宮蓮花是當務之急,這當然應該,可是要去涉險,千萬別放單,要知會老哥哥一聲。”
  高凌宇道:“那是當然!”
  李乾道:“怎麼?俺和孫七兩個,都是四六不成材的貨色,光要師兄陪你去,把俺們留有家裡涼快?”
  高凌宇道:“李乾兄,朋友對我推心置腹,我只有鏤骨銘心,永誌不忘。此去兇多吉少,可犯不著都陷進去,萬一我們有個失閃,二位在外面也好想想辦法……
  李乾對孫七自嘲地道:“孫猴子,你聽到沒有,高大俠是趙子龍,師兄也是張飛之流人物,而咱們卻變成諸葛亮之流,只會動腦筋想點子的策士咧!”
  孫七道:“小李,娘格細皮,你就少說幾句話,此刻大家的心情都不好,高大俠這麼安排當然有其道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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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紅臉老人每天必去見鐵老夫人一面,老夫人提出的辦法和老賊的方式不合,一直談不攏。反正老賊好整以暇,在外面和在裡面的心情不一樣,他沉得住氣。
  尤其宮蓮花在裡面經常抱怨,似乎受了老夫人之累,一個作孫女的不可憐老祖母風燭殘年受此苦難,反而怨尤。可是夫人並不怪她,只是內心不能不想,都是鐵冠英把她慣壞了。
  傍晚,紅臉老人又來了,他在祁豐。甚至韋天爵等人面前腰幹總是挺直的,視線往上看,但見了夫人,總是哈著腰,好像隨時都準備鞠躬。
  紅臉老人道:“大嫂,你好?”
  夫人瞅也沒瞅他一眼,道:“聽到你老賊的聲音,就像聽到‘嗡嗡’叫的蒼蠅聲音一樣,真煩人!”
  謙卑地笑笑,紅臉老人道:“大嫂,孩子也該吃奶了吧!我是順便送奶媽來的,你千萬別煩心!”
  奶媽走進來,開始為孩子餵奶,老賊道:“大嫂,在飲食方面,如有什麼不滿意之處,你自管對我說,可別委屈自己的肚子。”
  夫人道:“我很滿意,不必在兒這假惺惺。”
  者賊道:“天冷,只有一條棉被怎麼成?真是!大嫂你又不告訴我,來人哪!……”
  外面有人應著,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老賊道:“快去取一條新棉被來,如果有嬰兒用的小被子也順便帶一床來,你們這些人一天到晚混吃等死,像這種天氣,叫你們兩三個人蓋一床被試試看!何況,鐵姑娘和孩子又不馬上要走……”
  那護法聽後出去,老夫人冷笑道:“老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耍骨頭,你不妨挑明暸說,梅心和孩子根本不打算放人是不是?”
  紅臉老人搓著手道:“大嫂,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上面交待的事,我只能奉命行事,你大嫂一步不讓,我就沒法交待,你……你叫我怎麼去張羅?”
  夫人道:“我看你是滿口噴糞,沒有一句實話,甚麼上面叫你這麼作的?還不是你貪得無厭,想那刀譜?你是不是以為得了那刀譜就能無敵於天下?告訴你,那是作夢,世上只有無敵天下的詞兒,可沒有那種事兒,‘無敵天下’及‘登峰造極’只是誘人向上的香餌,這種香餌,也只有你這種吃鍋望盆,永無厭止的人才會上鉤。”
  紅臉老人道:“有件事您是不會懂的,老夫一生甚少服人,只有鐵兄的為人、學問及武功才使我欽佩不已,所以……”
  夫人冷笑道:“所以才拾人的牙慧,憑你老賊在武林中的超然身份,年紀又這麼大了,為什麼還不知足?過去你的名聲還不錯,至少武林中人只知道你武功蓋世,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可不知道你的品格不怎麼高尚。有所謂:聲妓晚景從良,一世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節,半生清苦皆非。老賊,你再思還不算晚哪!”
  紅臉老人在陪笑,或者在想夫人的話,奶媽已餵完了奶離去。他低聲道:“大嫂,如果你老是想不開,從今天開始,就沒有人再來開這兩道鐵門了……”
  夫人一愣,切齒道:“老賊,你是說不但要餓死我,連孩子們也要跟著挨餓?你……
  你還算是個人嗎?”
  “ 啷”一聲,鐵門已經下栓落了鎖。
  老夫人很久沒說話,蓮花也不出聲,她在考慮,要不要向老賊表明她的身份,聽口氣,老賊是昔年因情場失意,終生未娶而含恨報復,說出“漁幫”,也許會放她一馬吧?
  老夫人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道:“鐵冠英這畜生害了你,孩子,這也是我們的錯,養子不教父(母)之過
  蓮花心煩,她長了這麼大沒受過這種罪,就懶得出聲。
  老夫人長嘆一聲,道:“其實我那寶貝兒子和媳婦都差不多,昔年一天到晚爭爭吵吵,沒完沒了,直到媳婦懷了孕都要臨盆了!還大吵一場,媳婦一怒之下要回娘家,冠英負氣不去送她,她一個人走到半路支持不住,竟在山洞中生了,後來冠英被我罵一頓,隨後追去,卻發現已經生了個女嬰,但卻在洞外又發現了一個胎衣……”
  蓮花一楞,道:“奶奶,您是說……娘生下了梅心……不……娘只生下了我一個人?……”
  老夫人道:“由於你娘生產時痛昏過去,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你爹趕到時她也剛剛醒來,發現一女嬰已用你娘的一件衣服包好,臍帶已斷,顯然有人幫了忙。但是幫了忙之後為什麼不留下來照料她而先走了呢?因而事後猜想,你娘也許不僅生了梅心一個孩子,但是男是女,卻弄不清,根據洞內外共有兩個胎衣判斷,你娘生的是雙胞應無疑問,這也就是那個幫忙的人為什麼不待你娘醒來就離去的原因了吧!”
  蓮花心頭大震,過去,她常聽哥哥說,她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和哥哥也不像。
  但是,母親卻十分疼愛她,現在想想,這件事的梗概也就了然了。
  無形中,蓮花改變了對老夫人的態度,這不正是她的老奶奶嗎?只不過,這份情感的重逢比較稍吃力些而已。
  老夫人在她的耳邊道:“孩子,我有個想法,我必須先把‘回春刀譜’先傳給你,如你能出去,再傳給高凌宇那小子,這刀法男人練更具威力。”
  蓮花並未追問夫人有何想法,反正閒著無聊,孩子睡了,正好也有時間,夫人開始傳她刀法了。
  高凌宇等人明察暗訪了好幾天,才探出鐵夫人及蓮花被囚禁之處。高、江二人一更稍過就來了。
  他以為這段時間是剛剛晚餐過後最鬆懈的時候。
  他猜得不錯,“雪山豹子”祁豐一個人在小客廳內獨酌,部下們潛伏在一些陰暗角落中,卻未進入情況。
  但由於江振祿的輕功差,在屋面上弄出了聲音,有個部下一吆呼,祁豐抓起鴨嘴雙槍就竄了出來。這工夫高凌宇已交待江振祿快去找囚押地點救人,他吸住所有的對手。
  高凌宇飄落院中,對方倚仗人多,有點亂糟糟地。高凌宇一出手就傷了兩個,祁豐目光冷疑打量一陣道:“你就是白骨斷腸刀?”
  “嘿嘿”冷笑一陣,高凌宇道:“你的語氣中居然沒有顫抖之音,我高凌宇總算沒有白來。”
  祁豐也是個粗獷狠辣角色,這話使他脖子上的青筋粗如蚯蚓,道:“姓高的,來了幾個?一齊上吧!”
  故作狂妄之態,道:“你祁豐嘛!我都沒放在眼裡,統通加起來,也不過十五六個,這種場面我見過幾百次,獨來獨往慣了,姓高的不要幫手。”
  祁豐道:“姓高的,那你得認了!虛名可唬唬三五流角色,可救不了你的命!姓高的接著吧……”雙槍各長約四尺半,鴨嘴槍鏃長五寸,寬約三寸餘。槍纓猩紅,抖腕中如血花迴旋。
  果然,“豹子”之名不是淌來的,迅疾、兇猛和速度加上那股子野勁,的確不大好纏。在祁豐看來,白骨斷腸刀沒啥噱頭,只不過身法矯捷而已。
  雙槍銳嘯,幻顯著海碗大小的殷紅花朵,在刀波晶雨中紛紛落英,紅影漫天飛舞迴旋。
  “勾魂七槍”是祁豐甚少用的,今天他不能不承認,不用這絕活,恐怕不大好倒弄。
  勢道乍變,朵朵血花不離高凌宇的咽喉,道:“姓高的,你的辰光不多了!”
  高凌宇吃力的轉折,搪出連環五槍道:“祁豐,你嘴皮上的槍法高過你手中的鴨嘴雙槍……”
  一槍旁頸而過,高凌宇幾乎已感到槍纓觸到脖子,但這瞬間可以做很多的事。刀芒爆現,往後一收,祁豐誇骨上先涼後熱,切了一道口。
  這點小災難算不了什麼,“勾魂七槍”才施出四式,他不信這絕活會全部落空,第五、第六全在對方拖泥帶水,幾乎挨槍的情況下過去。這最後一式幻出十一朵槍花,奇的是槍花有時像碗,有時像盤子,有時小得像個小酒盅,這完全是槍的前進後退在高速中所造成的。
  “嗤” 左槍挑破瞭高凌宇的衣襟,祁豐嘴角噙上自負的曬意時,暗紅刀芒有如閃電到了眼前。眉頭一涼,不久眼皮子上就被液體流濺,迷住了右眼。
  原來祁豐的有眼眉連毛帶皮被削了下來,從此以後,恐怕不再長眉毛了,剎那間十來個一齊撲上。
  高凌宇大叫著:“上啊!這才過癮……眼眉不見了……以後可以粘上假眉毛,不傷大雅,無礙觀瞻……保證你仍能討到媳婦……上啊……你是這兒的頭子……怎麼可能閒著?……”
  他故意大聲嚷嚷,是希望讓鐵老夫人及蓮花聽到而出聲,以便江振祿好及時救人,這兒人多嘈雜,聽不到別處的聲音。
  這工夫白骨斷腸刀已傷了四五個,但這些小人物罪不及死,所以刀下留情。祁豐在此看守的人質,責任重大,敷藥再戰,也顧不得以多為勝了。
  未傷的六七個漢子都是祁豐的心腹,都能為他賣命,在這情況之下,就可以支持一會,而高凌宇也不急於速戰速決,過一會傷他們一個,希望江振祿能有充裕的時間找人。
  可是江振祿迄未找到人,急得一頭大汗。
  這七八個人統通玩命,高凌宇要傷對方,自己也要付出點代價,當對方只有三人未受傷時,他也掛了兩處彩。不過又在祁豐的左耳上劃了一刀,耳朵被削下一半,滿臉血污。
  高凌宇知道江振祿尚未得手,要不,他會通知他走人的。就在這時祁豐突然退出五七步,道:“燈火全都熄掉,所有的人全部迴避!”
  一陣吹熄燈火及弄熄火把聲傳來,不一會大宅中一片漆黑,今夜烏雲低壓,特別黑暗現場上只剩下了祁豐一個人,接著,自外院飄進一個長髮披散,遮住了面孔,身著皂袍,目光自長髮隙縫中射出,如荒郊鬼火的老人。
  高凌宇先是心頭震驚,繼而心頭絞痛,真的是他嗎?高凌雲說是他,為什麼會是他?
  他冷冷地道:“如果我未猜錯,您該是一位極熟悉的長者……”
  “嘎 ”這笑聲似乎在遮掩自己的身份,或作為解嘲,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此人也不例外吧?
  但聽到此人笑過之後,高凌宇電目凝視著對方,一動不動,這樣在黑暗中互相默然凝視,使得祁豐大為不耐道:“姓高的,你不敢先動手嗎?先動手後動手還有什麼分別嗎?”
  高凌宇渾如未聞,祁豐只隱隱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祁豐怎會知道這種情感?
  換了任何人都會心身震撼的。
  祁豐冷蔑地道:“姓高的!你以為不動手就可以逃過今夜這一劫嗎?作夢!以老爺子的身份,不會先出手的,你光是發抖也沒啥用的。”
  高凌宇還是不動手,在祁豐看來,這不是裝熊是什麼?所以祁豐急得團團轉,可是又不敢插手。
  像這種人物在和人對峙時,如果有人出手,恐怕在舉手投足之下就會被他擊成重傷或者擊斃。
  祁豐瞪著高凌宇不動,這老爺子也不便以大欺小,只有用這熊辦法了,道:“高凌宇,你***還有點骨氣沒有?既然來了就要挺起來,剛才的威風如裡去了?動手呀!
  再裝孫子,我可要罵人咧!”
  高凌守冷峻地道:“基於某種原因,今夜我絕不主動動手,如果你不動,我可要走了……”
  高凌宇又站了一會,掉頭就走,但未見對方閃動,已擋在他的面前了。高凌宇此刻已不是相差懸殊的悸懼,而是肝膽欲裂的悲忿,這痛苦外人不得而知。
  高凌宇道:“要作人上之人,想成偉大事業,必須除去世俗念,擺脫功利枷鎖,才能進入名士之列。治學益智,無什麼要訣與巧妙,只要不受外鷙所惑,就可以超凡入呈了!您所想要的幾乎全都有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您……您這是為了什麼……”
  紅臉老人陰沉地道:“是上一代的事,你不必知道。”
  痛苦的甩甩頭,高凌宇道:“既是上一代的恩怨,您這又是何苦?就算此嫌必報,又何必和閹黨沾上關係,破壞數十年既得之俠名?晚輩不懂,永遠不明白。”
  紅臉老人道:“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更不須明白。”
  高凌宇道:“在我不明白之前,就不會動手……”說完全力焰起,“寒塘鶴度”向正屋上掠去。這一手當今武林老一輩的也沒有幾人能做到,但紅臉老人己先他站在屋頂上。
  而且遮在臉上的灰白長髮,就像根本末動一樣。高凌宇經驗豐富,他知道雙方的差距有多少,道:“怎麼?一定要逼我動手?”
  紅臉老人道:“老夫受人所托,在此坐鎮,沒有主動去找你,已盡了情誼,如果你在老夫面前發誓,不再來救他們,你可以邁開大步出此宅大門。”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正義感,使他根本不假思索地道:“這種事我根本不予考慮,只要是當作的,任何惡勢力擋不住我的行動。”
  紅臉老人道:“那你就動手吧!凡是想來此救她們的人,職責所在,我絕不會放過的。”
  高凌宇木然道:“除非你先動手,我絕不陷自己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境地……”
  祁豐冷笑道:“你這小子還真刁滑,居然用這種熊法子來擠兌老爺子,你以為你不先動手,老爺子就會放你走人?”
  高凌宇根本不屑答理祁豐。
  紅臉老人道:“如老夫放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可願遠離金陵,不再來此救這老虔婆?”
  高凌宇冷漠地道:“老實說,我來金陵本是另有目的,發現鐵老夫人被囚是後來的事,既然知道,若是見義不為,生不如死。此刻救鐵梅心和孩子,反倒是次要的事了!”
  氣氛愈來愈僵,祁豐知趣,也就不再曉舌了。
  紅臉老人道:“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
  高凌宇道:“時序嚴冬,草木零落,實則萌機隱於根底,肅殺之中,生生之意常為之主,由此可見天地之心。您的文事功力已臻此境界,怎麼會不明此理……?”
  紅臉老人忍無可忍,飄身如絮,雙掌權翻攪劃,劈出詭奇凌厲的一掌。祁豐瞪著眼不敢稍眨一眨。因為只一眨即失去了千古難得一見的機會。
  高凌宇在很久前已打定主義,第一次絕不還手,他把身法施展到極致,眨眼間有九個方位的挪移和扭轉。
  但是那詭奇的掌力居然能分成數股追蹤他,或者就像磁鐵一樣被他的身子所吸引,而當他停止下來時,那數股掌力又合而為一湧到。
  這是一股幾乎不可抗拒的力道,不是人類一隻手發出的懸空掌力,它不可思議,猛沉無濤。
  高凌宇身觸巨大暗勁再次閃避,已經沒有暗勁的速度快了。身如秋風中的敗葉退出站處六七步外,“咯”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祁豐幾乎喜極而歡呼,但他畢竟沒有。
  雙方相距約十步凝視著,雪地上一塊殷紅。高凌宇望著這灘血,感到無限的迷憫,為什麼一個人要以這種方式毀掉自己十餘年心血創造的事物?
  為什麼?為什麼……?
  紅臉老人道:“我已格外破例,讓你有退路可走,你現在答應還來得及!”
  高凌宇口角血漬殷然,卻斬釘截鐵地道:“我就是死在這兒也不會更改剛才所作的決定!”
  紅臉老人道:“老夫已經仁至義盡……”
  冷冷一曬,高凌宇道:“今生今世,你已不配談這仁、義二字了。”
  紅臉老人厲聲道:“你才二十幾歲,大好生命何不足惜?”
  高凌宇道:“人活著就要活得心安理得,堂堂正正,石火電光中爭短長,人生有幾許光陰?蝸牛角上較雄論雌,世界究有多大?”
  這些義正辭嚴且含哲理的話,非但祁豐這種人是馬耳東風,即使紅臉老人因勢利導,也不逞多想這些人生大道理。冷峻地道:“老夫已給你退路,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高凌宇已不想再費脣舌,冷漠的,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對方。他們二人老的對少的似乎十分了解,像一碗清水可看到碗底,但少的對老的卻是一片茫然。
  這工夫紅臉老人已緩緩提起了雙手,顯然這次將更是不留餘力,不再容情,仁、義既已不再存在,也就不必用任何方式來粉飾這兩個字了。
  紅臉老人此刻忽然想到一件使他不大想作,也不大情願的事,對方是否要以不可戰的情勢,以死來造成他的最醜惡形象,使整個武林中人都不屑他的行為?
  殺上固是罪大惡極,沒有理由而殘下,也為同道所不齒。世上的“理”字只有一個,假理、歪理是騙不了人的。
  就在紅臉老人在猶豫是否不管這一套,舉手之勞,一勞永逸時,江振祿忽然出現屋面上,道:“這位前輩是何方高人,恕在下淺陋,不敢置評,但必是一位絕世高手無疑,高老弟今夜刀戰‘雪山豹子’祁豐和他的手下十餘人,雖然在高老弟來說,也不是什麼大場面,畢竟也消耗了些體力,在此情況下,前輩要施展不世奇學對付高老弟,江某自信前輩未曾三思,反之,絕不甘落此話柄而墜俠名,騰笑武林的……”
  紅臉老人冷峻地道:“好一張油滑的臭嘴,依你的意思是叫老夫放了他大搖大擺地離去?”
  江振祿道:“在前輩心目中,高老弟有多大的身價,晚輩不敢妄猜,但在晚輩心目中,高老弟卻是一位雲天高誼,武功超凡,除了因某種原因,略遜於‘漁幫’幫主半籌之外,高老弟迄未吃過敗仗,所以像高老弟與前輩的對決,不應如此草率,應另訂時地,鄭重其事……”
  “嘿……”紅臉老人道,“姓江的,你不必拿話來套老夫,到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只是多讓他逍遙些辰光罷了!”
  江振祿道:“那是前輩的看法,在晚輩看來,勝敗之數尚在未定之天,難以逆料……”
  紅臉老人恨極了江振祿,但是,礙於自己的超絕身價,怕祁豐譏笑,舉世滔滔,有幾人能跳出名鞭利鎖的。
  江振祿並無把握激得老賊守約放人,所以心頭忐忑不安,他道:“老前輩如果願公正對決,不管你們之間有何恩怨,就訂為三天后午夜三更,在莫愁湖僻靜的湖畔舉行,屆時雙方都是單人赴會,不見不散如何?”
  他最後兩句是以蟻語傳音說的,別人聽不到。
  紅臉老人不能不答應,總之,一個人如果太自負,有很多地方明明知道對自己不利,卻又不願示弱,這就是人性弱點。他揮揮手道:“豹子,放人!”
  祁豐大失所望,躬身道:“老爺子,這個姓江的不是玩藝兒,只憑他幾句話您就聽他擺佈,這也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吧!您老爺子只要用兩個指頭就能捏出姓江的老小子的蛋黃來……”
  紅臉老人大袖一揮,不耐地道:“這兒沒有你議論的份兒,放人!”
  祁豐顛著屁股道:“是,老爺子!不過他傷了我們六七個人,就這麼放他們走了,部下們心裡恐怕不大舒服吧!”
  紅臉老人冷峻地道:“不舒服又怎樣?你再聒噪,老夫就斃了你!”
  祁豐縮著脖子,向高、江二人伸手一讓,但眼珠子都氣得發藍哩!而江振祿吊著的一顆心這才略放,這正是死裡逃生,自鬼門關溜出來的。
  在外面,高凌宇道:“江兄,你把小弟自鬼門關縫中拉了出來,不久之前,我不抱生還的希望。”
  江振祿嘆口氣,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高凌宇道:“這正是使我痛心疾首,無法振作的原因。江兄,換了你,你又如何來應付這個局面?”
  江振祿一張臉蹙在一起,可知任何人淌上這種事也要抓瞎,他頹然道:“天下居然有這種老來變節的渾蟲,簡直是白糟蹋了數十年的大米乾飯嘛!”
  高凌宇不出聲,因為他的心情太惡劣了,江振祿道:“老弟,我發現你曾經自暴自棄,似想死在他的手下。”
  冷然地,蕭索地,高凌宇道:“老哥哥,他把我塑造成了氣候,如今他要收回他的投資,也只好由他了……”
  冷冷一笑,江振祿道:“笑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可任他摧殘?老賊有此轉變,也說不定早有預謀,你老弟聰明絕頂,怎麼可以作這種傻事?”
  高凌宇道:“老哥,救人的事救不成是不是?”
  江振祿忽然放開了蹙在一起的五官,有點激動地道:“老弟,差點忘了告訴你件大喜事,一個蒙面人給了我這個……”把一張字條遞給高凌宇。
  這紙條皺皺地,一看就知道又是包過石塊的,上面是這樣寫的:“速激老賊改日對決,勸高凌宇離開並遷離現址,救人的事交本人來辦,明晨可見人質。”
  下面當然又未署名,而這字跡又和上次兩張油紙條一樣。高凌宇默然,如果兄弟能同心合力,就算血濺金陵,而能達到某些目的他也知足。
  江振祿道:“老弟,你們真該約個時地談談了,老哥哥以為,這是我們最最大的一件喜事。”
  高凌宇道:“但願正如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只伯世事多變,人心難測,空歡喜一場。”
  連連揮手,江振祿道:“不會的,老弟,老二的個性和你不大一樣,他是個好大喜功,特立獨行的人,雖然這行為穩重不足,且嫌偏激,只要居心光明就成了!”
  高凌字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人質在他的監視之下,老哥,一旦被救出,還要特別小心。你是知道,小弟不想和他動手,當然,動手也不成。”
  江振祿道:“老哥對你的為人大清楚了!只要義之所在,老弟你從不計是否能勝任,有否危險,即使你明知不成,或有生命之危,你老弟也未退縮過。”
  返回住所,李乾和孫七正在小酌等人,一人一壺劣酒,一把花生米,不知在爭執什麼,口沫亂飛。乍見二人回來,李乾道:“怎麼樣?俺贏了吧?”
  江振祿道:“二位打賭了吧?能回來才是異數,老孫猜的必是十分凶險,對不?其實並沒有錯,只不過老賊自恃身份超然,被我拿話扣住了而已。”
  孫七道:“江兄,你說的老賊是不是那個形同鬼魅的人物?他到底什麼來路?”
  江振祿使了個眼色,道:“孫兄,馬上準備搬家。這兒又呆不住了,相信我們回來時必然有人跟蹤,知道了此處的地址。”
  李乾向口中丟進兩顆花生米,道:“師兄,你這份迂,真叫人沒有抗。孫猴子剛才問你那老賊是啥來路?你倒是說呀!”
  孫猴子急忙扯了他一下,道:“小李,咱們來收拾一下,準備走人……”拉著他到外間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小子就是個爆仗脾氣,道:“到底是啥事?你他奶奶的吞吞吐吐地,俺就抗不了這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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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孩子哭了幾聲又被哄睡了,鐵夫人和蓮花都醒了,夫人低聲道:“梅心,你這‘回春刀法’會了沒有?”
  蓮花呵欠連連地道:“奶奶,最後那幾招變化多,而且不大合常軌,我老是記不住,感到很不順手。”
  老夫人在她耳邊道:“不合常軌之處,也正是它的不同凡響之處,梅心,現在奶奶教你,你必須用心學,不能有半點馬虎,要不,你爺爺畢生研究的心血精英就絕傳了:
  “
  蓮花由於不太清楚這刀法的獨特之處,就不大起勁,其實她只要想想老賊那等身份尚且乾方百計地想獲得這刀譜就明白了。道:“奶奶,我很笨……”
  老夫人道:“你比奶奶靈通多了!當年你爺爺教我的時候,最後五六招學了半個多月才會呢!”
  蓮花道:“奶奶,不急嘛!反正在這裡有的是閒工夫。天都傍亮了吧?這當口最冷,我怕奶奶你受不了的。”
  由於她知道當初為生母接生的必是養母(宮奇之妻,即宮不屈的母親),她正是鐵梅心的孿生姊妹,由於養父母去得早,並未告訴她這件事。
  既然知道自己是鐵家的骨肉,對老夫人就不同了。所謂血濃于水就是這意思。老夫人感喟地道:“奶奶還支持得住,況且時已不多,咱們快要出去了……”
  蓮花一怔,道:“奶奶不是安慰我、騙我吧?”
  老夫人在她耳邊道:“當然不是,大約傍亮時刻就有人來援手,所以要快點,時間寶貴。”
  蓮花道:“果真如此,出去學也是一樣,又何必急在一時?”
  老夫人道:“孩子,聽奶奶的話沒有錯,快聽著、看著……”老夫人下床在黑暗中比劃,凌晨的酷寒,隱隱可見她那乾癟的身子在瑟索顫抖。
  大約在卯時頭光景,蓮花已完全領悟。老夫人道:“梅心,見到凌宇馬上傳給他,以他的造詣,必能發揚光大你爺爺的絕學。”
  蓮花道:“奶奶放心,好在出去了奶奶親自傳他比我傳他更精確些。奶奶,事到如今,有件事我是必須告訴您了……”
  就在這時,鐵門上傳來以指甲輕彈的“叮叮”聲,老夫人似有默契,低聲道:“來了!快把孩子背好。”
  蓮花本以為沒有這麼快呢,一時興奮過度,原地轉了一周,道:“奶奶,是什麼人能救我們出去?”
  老夫人道:“他也不是外人,只是以前他的形象太壞了,沒有人會把他當作好人,也沒有人把他當作親人。快點準備!”
  蓮花把孩子捆在身上,已傳來鐵門開啟之聲,夫人輕輕一推她道:“快了,救你的人自會告訴你凌宇在什麼地方。”
  蓮花忽然一愣,道:“奶奶,您……您似乎不想走老夫人道:“我們要分兩批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要不,我們就一個也走不了的。
  孩子,快走吧!”
  蓮花是個頭腦靈活的女人,忽然想到奶奶把刀法全傳給她,叫她再傳給凌宇的事,這不是暗示她不想出去了嗎?她道:“奶奶為何不走?”
  老夫人微微一震,低聲道:“孩子,奶奶為什麼不走?只是一起走不成,可能一個也走不了的呀!”
  蓮花含淚道:“奶奶,您不走我怎麼能走?”
  老夫人大急,道:“傻孩子,奶奶一定要走,只是不能一起走。孩子,時機難再,一旦遲了,要想再走就沒有那麼方便了。再說,你想想看,一旦走不了,大人嘛!可以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孩子何辜?”
  蓮花道:“奶奶不走,我也不走。”老夫人語音一冷,道:“混帳的東西!奶奶說能走就是能走,只是尚有未了的事,不能一起走,好!你不走是不是?那我就先走……”
  說著就要向牆上撞去。蓮花抱住了她,悲聲道:“奶奶,你這是何苦?”
  老夫人道:“你走是不走?”
  蓮花含淚道:“奶奶,您一定要走,可不要騙我呀!”
  老夫人扶摸著她的頭,喃喃地道:“孩子,快走吧!時間不多了,我一定會走的……”
  老夫人嗓音哽啞,這使蓮花十分難過,剛進來時由於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非但對奶奶不關心,甚至還有點厭惡呢!
  這工夫她又要告訴奶奶有關她的身世,忽然有個淡淡的影子瀉了進來,向老夫人兜頭一揖,道:“老奶奶,晚輩先把嫂嫂送出去,不能多談……”
  老夫人揮揮手,道:“好自為之,快走!”
  蓮花心頭大震,她當然知道高凌宇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在閹黨餘孽手中作人質的高凌雲,而此人已是聲名狼藉藉,數典忘祖,救人的怎會是他?但聽此人的稱呼,叫她嫂嫂,那就不會錯了。心頭既羞又喜,但又惟憫不已,因為她並不是高凌宇的妻子,這“嫂嫂”之名,她如何承受?
  此人低聲道:“嫂嫂快走!如那老賊來了,一切計劃都成泡影了……”
  蓮花依依不舍,熱淚盈眶,老夫人走近,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蓮花更是心頭大震,難怪這老賊如此厲害了。
  和老奶奶在這種地方相遇,大半時問未能克盡孝道,蓮花內心愧疚,但此刻不走萬一遲了,要連累很多人的,正要跪下向奶奶告別,發現老夫人已到內間去。
  脫出牢籠,來到東側牆外。以“雪山豹子”祁豐為首,一共是九個,一字排開,似在等候他們。
  原來高凌雲買通一個內奸,盜取了祁豐的牢門鑰匙,且趁大多數人都在沉睡的傍亮時刻打開鐵欄救人的。看守的兩個漢子被點了死穴。
  只是死人倒下時仍然弄出了聲音,被一個起身小解的護院看到。急忙報告了祁豐。
  而待祁豐集合了所有的人手,高凌雲和蓮花已脫困還未離開此宅,他們才在外面攔住。
  高凌雲在蓮花耳邊低聲道:“大嫂,呆會我牽制住所有的人你要先走,到莫愁湖南畔醉仙居酒鋪去找梁掌櫃的,他會收留你,而大哥也會儘快去找你的。”
  蓮花道:“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嗎?”
  高凌雲道:“大嫂放心,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快走!”
  蓮花低聲道:“我走了!請保重……”
  蓮花一走,祁豐和三個身手較高的向蓮花疾撲包抄,蓮花早已有備,犀角鞭已疊握在手中,“唰”地掃地,如棍似槍,眨眼就到了祁豐面前。
  祁豐被老賊選為在此看守人質的頭頭,一是由於他手底下不含糊,二是此人很忠,跟定一個人從不三心二意。
  祁豐在撲擊中閃過這一鞭是十分難得的,這就是真功夫,而蓮花暗暗點頭之餘,運勁橫掃另外三個,這三人卻沒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因為他們也是向上撲來,又未想到對方變招如此之快。“嗆嗆”兩聲,其中二人的刀已被卷飛了。
  而撲上來的高凌雲絕不留情,刀芒劃了個半圈,三個之二肚子被橫切開,另一個的肋骨由左下而右上,被切斷了八九根。
  他的打算是一口不留,不使這兒的一切洩漏出去。
  由於高凌雲是以花布包住頭臉,身上是勁裝,用的卻是一般的單刀,就連腿上,也扎有倒趕千層浪裹腿,這種打扮有點鄉土味兒,頗似鏢行的趟子手或低級護院,高手是不著興這種打扮的。
  而祁豐一攔宮蓮花,閃電掃來一刀,祁豐的鴨嘴雙槍本想一格一攻,哪知刀是凡鐵,功力可不凡,這支槍被刀一砸,虎口裂痛差點脫手,不由一驚。
  這工夫蓮花已上了屋面,有兩個躍到屋簾附近,被她的犀角鞭掃了下來。正好高凌雲看到,頭都未回,刀自身後一撩,傳來兩聲慘嗥。
  一會工夫,九個已去其四,而且大多傷重無救。
  祁豐本來還看不出此人是誰,一看這凌厲而狠辣的刀法及殺法,立刻森厲地一笑,道:“你以為全身包紮得密不通風,爺們就認不出你是誰了?”
  祁豐右眉被削去,迄今未愈。
  高凌雲只發出一陣怪笑而不說話。
  祁豐道:“你不是高凌宇,可能就是高凌雲。”他以為如果是高凌宇,他不會遮面也不會不用他自己的稱手兵刃。高凌雲的刀法稱為“輪迴刀”,刀也叫輪迴刀。自然不敢用他的刀,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看來是高凌雲的成份較大。道:“你有沒有想到,老爺子饒過哪一個倒戈相向的叛賊?”
  仰天放縱地一笑,笑聲末畢,疾如電閃,刀如怒瀑斜掃而下,又是兩聲慘嗥,另外兩個護院尚未掄起兵刃招架,一個的頭已消失了三分之一,另一個腰部被切入一尺多深。
  九個已去其六,祁豐素知馬公於心狠手辣,此刻更確定此人正是馬公子了。祁豐切齒道:“馬凌雲,我不妨告訴你,你逃不過老爺子的手心,媽的!原來你是個最會裝壞扮傻的傢伙……”高凌雲道:“怎見得?”
  祁豐道:“你作了馬大人的義子,俯首貼耳,搖尾乞憐,而且偽裝仗勢玩弄婦女,斂聚無算,誰都以為你已迷戀權勢,早已忘了父仇家恨……”
  高凌雲道:“你全說對了!可惜這種事後的小聰明無補於事,今夜所有的人,都要墊底充數……”
  嘩嘯的刀浪滾向祁豐,雙槍一接,立被森寒的刀罡逼退了兩步,但他沉聲道:“你們還不快去稟報老爺於……”
  高凌雲立刻撲向正要離開現場的兩人,祁豐凌空撲到,本想落在二人與高凌雲之間,但這一手已在高凌雲的預料之中,在他尚未落下之前,高凌雲焰起六七尺高,一個“乾天登”凌空一擊瞬間抖出三刀。
  這三刀如被點中就會有九個洞,祁豐驚出一身冷汗,全力打千斤墜,接著又是燕青十八滾。然而,高凌雲的真正目標是最後兩個嘍囉。
  這兩個在七八步外止步觀看,他們實在不捨得放棄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搏殺,待刀芒爆顯眼前時,連呼叫都來不及,他們唯一的感覺是太快、太詭譎,簡直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一刀點中了其中一個大漢的心窩,另一個是藉下瀉之勢,以左掌按在那漢子頭頂上扭了三匝,頸骨粉碎,皮肉靡爛,七竅鮮血噴濺。
  凡是高凌雲不以利落的手法殺死的護院,都是他早已注意到,魚肉鄉里,無惡不作的敗類。
  九個人中的八個前後不過兩盞茶工夫,全被搏倒,儘管還有二三人還在掙扎,看來也不過是熬一點時間罷了!
  祁豐有點怒極而口吃地道:“入你姐!你……你這麼毒……這麼絕!看老……老爺子會怎麼零碎收拾你!”
  高凌雲道:“什麼老爺子?他簡直是個老混蛋!老雜碎!別再提這老來變節、卑鄙下三濫的老東西哩!”
  祁豐吼叫著撲上,沒有人敢以這葬話罵過老爺子,他簡直不敢聽。鴨嘴雙槍貫注了全部的內力,“嗡嗡”響起,顯示他願為老雜碎墊背效死。
  可是“輪迴刀法”是刀法中的數絕之一,每每眼看攻入了刀芒空隙之中,卻始終傷不了對方。而往往在這情況下會進入陷阱,那空隙原來是個陷阱。
  鴨嘴槍跟他出生入死,浴血搏殺場面不下百次,經驗的累積告訴他,他“雪山豹子”
  仍然差上一大截,現在是如何多拖點時間以待奧援!
  他知道老爺子很重視老虔婆和鐵梅心這兩個人質,所以往往深夜前來查班,看看守夜的人有沒有偷懶?
  現在東方已顯曙光,他估計再拖上一會可能有救。他想的和高凌雲想的一樣,一個是期待奧援,一個是速戰速決以免面對奧援。
  高凌雲道:“祁豐,跟我一道走吧!我就是留你一條活口,老雜碎丟了重要人質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祁豐道:“高凌雲,我死了你也不會逍遙太久的。”
  “輪迴刀”作了直截了當的答覆,刀身往他右手的鴨嘴槍上一貼,就再也無法掙脫,另一槍攻擊高凌雲的中盤時,被他用腳撥開。
  雙方都在盡全力達成自己的使命,祁豐較上了勁,玩命可以,可不能讓對方太輕鬆。
  這個被老賊看上的大賊,的確不是好擺弄的,絕招一出,要名不要命,“唰唰”兩聲,雙槍在高凌雲的左肩及右手腕上劃了兩道口子。但那凡鐵施出的“輪迴刀法”,卻是後來居上,在祁豐的肚子上劃了一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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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吳大舌頭往內院走,柳怡齋在院內一攔道:“啥事?”
  吳大舌頭甜著臉道:“柳……柳爺,有貴客要見馬公子!”
  柳怡齋道:“什麼貴客?公子正在午睡,恐怕不會見客的。娘的!公子每天必須午睡,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著腰笑笑,吳大舌頭道:“柳爺,這個……在下也知道,只是這位貴客不一樣,就是那位老爺子嘛!”
  柳怡齋微悍,面色一整道:“娘的!是老爺子為什麼不早說?差勁!在這裡候著,老爺子在哪裡?”
  吳大舌頭道:“花廳中。”
  柳怡齋入內通報,吳大舌頭低聲道:“娘的!我是差勁,哪有你這個吃紅肉拉白尿的畜生管用哪!”
  當馬公子在花廳中見到了老爺子時,所有的人都奉命迴避了,就連柳恰齋也不例外。
  一方面是老爺子不願見太多的下人,另一方面馬公子也不願使二人談話被下人們聽到。
  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老爺子來得正好,朋友送來兩只山雞和一只漳子,我要陪老爺子喝幾杯。”
  淡淡地一笑,目光在馬公於的左肩及右腕上瞄子一下,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老夫的口福真不錯。如果有好酒配搭上,那就……”
  馬公子道:“這個不必操心,這兒有八九種宇內佳釀,如紹興、花彫、太雕、女兒紅、茅台、汾酒、綠豆燒、蓮花白,以及風翔酒等等。老爺子一向偏愛烈酒,這兒還有二鍋頭和白乾哪!”
  老爺子紅紅的臉笑起來予人好感,有人說紅臉代表忠,這一點是否值得商榷呢?老爺子道:“公子,酒蟲淡出喉頭,老夫只有往你說兒跑,一來可以品嘗名酒,二來也有一事相求……”
  馬公子撫掌道:“和老爺子共飲,向來獲益非淺,總感覺身價也不同了!說句戲謔的話,正是禿子跟著月亮走 沾了光哩!”
  老爺子道:“公子客氣,倒是老夫和你相聚,總會感染一些豪邁、樂觀情緒,在心情上頓覺年輕了許多。”
  馬公子道:“老爺子剛剛說有事相求,這未免太見外了吧2您是義父身邊的上賓,只要您有所需索,這邊有的或者我能作的,一定盡力而為。”
  老爺子“嘎嘎”笑道:“公子,到你這兒來,老夫就有落實的感受。是這樣的,老夫一向在南方活動,也甚少在北方過冬,沒想到金陵也這麼冷,我的部下認識一位專門縫製皮毛袍裘的名師傅,要我找一件名貴皮件,要為我做件狐裘。一時也無處可找,聽說附近山區近來有只刁狐時有出沒,色已灰白,俗語說:千年黑萬年白,這東西的年紀雖然不太大,卻已有點道行了!公子既然認識獵戶,就拜託公子轉請獵戶,把那頭狡狐獵到,做件皮裘如何?”
  說完有意無意地對馬公子露齒而笑。
  這弦外之音自然瞞不了馬公子,也蘊含無限的殺機。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有這麼回事兒?依在下猜想,那必是一頭狡猾無比的老狐狸了?”
  針鋒相對,禮尚往來,馬公子立刻回敬過去,所謂“老狐狸”當然是影射這老賊了。
  老爺子道:“是啊!狐狸到了這火候,自然是返老還童,分不出老少了!”
  馬公子道:“既然有這麼一頭老狐,而老爺子又極欲得之而甘心,在下就去關照那些獵戶隨時注意,捉到必有重賞。”
  老爺子道:“當然,誰能捉到那狡狐,賞格是十分驚人的。磕!公子的右手腕怎麼啦?受了傷吧?”
  馬公子道:“說來可笑,酒後發狂,想練鏈子渠,不小心割破了點皮……”
  老爺子道:“這不對吧?我看公子的左臂動作不靈活,八成也受了傷,果真是練鏈子渠,可不要再練了,那玩藝不好練,弄不好就會傷到自己的。讓我看看,老夫對醫療外傷有獨到的方法。”
  馬公子道:“多謝老爺子關切,一點皮肉之傷,何勞老爺子動手?”
  “不……不,還是讓我看看吧!老夫對這方面確有獨到之處,來,先把肩衣褪下來我看看……”
  馬公子內心冷冷一笑,心想:反正現場上沒有一個活口,你看了又如何?立即褪下上衣露出肩傷。
  老爺子揭開貼創口的膏藥看了一下,道:“公子,你這就不夠尊老敬賢羅……”
  馬公子道:“老爺子是說……”
  老爺子再看看他右腕上的創口,道:“公子,老夫已過耳順之年,身經乾余戰,當年未成氣候之前,全身也負創七八十次。由負創的創口來判斷是什麼兵刃所傷?可以說八九不離十兒……”
  馬公子心頭一跳,道:“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正是說明經驗比學問更重要……”
  老爺子道:“這就對了!我說馬公子,你可真會和老夫開玩笑,這兩處創口,絕不是鏈子渠所傷,也不是刀傷。”
  馬公子心頭一緊,笑道:“願聞老爺子高見。”
  老爺子道:“公子可別以為老夫是野人獻曝,刻意賣弄。矛長丈八為渠,可見槊即長矛而矛尖長而呈螺旋狀,鋒銳無比,被刺中的創口深且內窄外寬。如被刀掃中,其創口梗窄而長……”
  馬公子道:“依老爺子的經驗,這不是槊傷的是什麼兵刃傷的?”
  老爺子端看一會,道:“這傷口不太深,但創口裂得寬闊,可見這兵刃不太尖利而且頗厚。老夫敢說。這是傷在鴨嘴槍之下……”
  四日一接,馬公子的心弦像被大力撥了一下,但他大笑道:“老爺子,這次你可是看走眼哩!這的確是鏈子渠所傷的。”
  老爺子打著哈哈,道:“公子,也許是老夫走了眼,算了!關於獵狐的事,你關照獵戶一聲,獵到必有重賞,而重賞之下也必有勇夫,想那狡狐是跑不掉的。”
  馬公子道:“老爺子交待的事,在下一定關照獵戶加緊圍捕,只伯那頭老狐老姦巨滑,不會入網。老爺子,我這就交待廚房準備,咱們痛飲一番。”
  老爺子道:“改日叨擾吧!老夫有點事要辦……”
  醉仙居是個糟坊,也就是釀酒的老舖子,但也有個零售自產老酒的館子,兼營飲食小炒,由於這糟坊的老掌櫃掌櫃樑去年亡故,小掌櫃的櫃的樑接掌大權,他和馬公子私交極好。
  所以宮蓮花逃出之後就來到醉仙居中,而這天傍晚,高凌宇就來了。
  在蓮花的意識上有很大的轉變,以前,她是以“漁幫”小幫主宮蓮花自居,和鐵家毫無瓜葛,至於上次去擾亂高凌宇練功,說穿了不過是女人喜歡男人的一種投懷送抱的方式而已。如果當時高凌宇正中下懷,發生了關係,後果就未必相同,她也許不會擾他練功了。
  就像有些愣頭愣腦的小夥子見了女人大吹口哨,甚至於擲石頭等行為差不多,乍看是惡行惡狀,骨子裡卻是愛慕的一種反射行為。
  如今蓮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加之又有某種東西在自己身上,心裡上就已經和高凌宇不可分離了。
  尤其是高凌雲口口聲叫“嫂嫂”,聽來雖有點怪怪地,卻也有點喜不自勝。總以為她自己沒有功勞,卻也大有苦勞了。
  因而當夕陽在東廂花園上燃燒時,高凌宇由仙居小掌櫃掌櫃樑陪著來到後院東廂門外,招呼著道:“鐵姑娘,高大俠來了:恕我不便奉陪了……”
    樑伸手一讓,高凌宇抱拳道:“梁先生,多謝……”推門而入,這兒只有內外兩間,由這外間看來,分明是梁掌櫃的,偶爾在此住宿之處。幾淨窗明,一塵不染。
  在內間門口,可以看到宮蓮花仍然背著孩子,面向窗處,明知他來了卻不面對他,明明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暢,卻又來這一手。
  這就是女人的作風。
  高凌宇進入內間,首先看看孩子。還好,落入賊手數日,看來孩子白白胖胖的,還沒有受影響。
  真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麼,高凌宇道:“請坐吧!”
  兩人都坐了下來,落日餘暉越來越淡了,高凌看看宮蓮花,道:“宮姑娘,謝謝你這些日來照料我的孩子……”
  “宮姑娘”和“照料我的孩子”就顯得比她預料的見面情況生分多了,心裡一不悅就沒有出聲。
  高凌宇道:“宮姑娘,請告訴我,鐵梅心和小翠哪裡去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因為孩子生下,就被賊方圍困,她把孩子交給你時,不會不告訴你她去了何處。”
  宮蓮花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問。”
  面色一沉,高凌宇道:“宮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能問鐵梅心的下落,誰能問,請你告訴我。”
  她所期望的溫馨或婿旋的場面,似乎完全不可能發生了。不知不覺就使出了她本來的性子,道:“你當然能問,只是我以為還是不問的好。”
  高凌宇掛慮梅心和小翠已經這些天了,好不容易遇上了她,加之本來對她就有個不良的印象,一急之下,不免嗓大聲粗,道:“笑話!她是我的妻子,我為什麼不問?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也有她的悲傷的原因,只是不願在他面前流淚,這話本不想現在說出來,實在逼急了不能不說,道:“她……她死了……小翠重傷……不見了……”
  心身震撼,高凌宇霍然站起,道:“她……她死了?我不信!”
  宮蓮花低著頭冷冷道:“死了就是死了!你為什麼不信?不信就能夠活過來嗎?你對我吼叫什麼?”
  一種椎心之痛和徹底的絕望,使他的行為粗野起來,一把揪住了她的胸前背孩子的背帶,道:“她死了?是怎麼死的?快說!”
  宮蓮花狠狠地道:“你難過,我比你還難過,至少現在是如此的。你這樣對待我,我就是不說,看你能把我怎麼樣?”高凌宇揚手欲摑,但畢竟不妥,擎著手道:“我關心她……我當然焦急……你說……你要我怎麼對待你?如果她真的死了……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上次你為什麼不說,卻背了孩子跑掉?”
  宮蓮花大聲道:“因為你當時像一個斷了食的餓狼,我怕……我害怕……不得不暫時離開你……”
  孩子被驚得大哭起來,高凌宇冷冷地道:“你別裝貞節烈女哩!你要是那種三貞九烈的女人,在那莽林古洞中會來那一手?嘿嘿2你說到天亮我也不信!”
  宮蓮花顛著孩子,但孩子餓了,怎麼顛怎麼哄也不成,正好這工夫小掌櫃的櫃的樑又在院中道:“高大俠,鐵姑娘,有什麼話慢慢說,劫後重逢二位火氣不該這樣大的。
  如果有什麼需要小弟的地方自管吩咐。”
  高凌寧道:“梁先生,高某無狀,為了一點私事而爭吵,使梁先生不安,沒有什麼事麻煩你的……”
  宮蓮花道:“誰說沒有?孩子餓了!梁掌櫃的,能不能馬上去請位奶媽來?最好找個灑灑俐俐、乾乾淨淨的!”!”樑道:“可以,在下這就去找。的確,孩子如果沒有什麼毛病,卻哭個不停,那必是餓了……”
  高凌宇一時焦灼,倒忘了孩子是餓了,對孩子的母親這麼關切,對孩子卻如此粗心,倒覺得對這苦命的孩子有點過意不去,他想去哄哄孩子,宮蓮花身子一轉,道:“你別碰他。”
  高凌宇又火了,道:“孩子是我的,我為什麼不能碰?”
  宮蓮花道:“孩子是你的有啥用?如果這些日子在你身邊,八成都餓癟了!我說錯了嗎?”
  攤攤手,這一點他不能不承認,至少,她對這孩子是相當不錯的。只是他以為,如果一個女人連這點特長也沒有,那就一無可取了。道:“宮姑娘,梅心到底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道:“埋在雪裡。”
  高凌宇本以為她說梅心死了,也許有負氣成份,說不定沒有死,而是藏在什麼地方。
  乍聽此話又揪住了她的背帶,道:“雪裡埋屍?在什麼地方?”
  宮蓮花道:“人早就死了好多天,先別急,等會孩子吃飽了奶,我自然會帶你去看她的……”
  誰說丈夫有淚不輕彈,蓮花哭了,高凌宇也熱淚盈甚至眶,儘管蓮花的話不可信,可是在梅心生產時;韋、柳二人前去趁人之危時的確說過,另外有人去招呼梅心和小翠的。
  以小翠的身手,應付已受傷的柳怡齋也許湊合,如果另外有人,如“北印雙狼”,或者唐繼耀等這種貨色,老尼不會武功,收生婆當然也一樣,梅心剛生產,後果可想而知……
  想到這些,就覺得不信梅心已死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想法。這工夫工夫樑帶來了一位四十左右,拾掇得乾淨利落的婦人,道:“高大俠,這位黃大嬸人很乾淨,照料孩子又有耐心,孩子交給她大可放心。”
  高凌宇道:“梁掌櫃的,您真是一位樂於助人的人,素昧平生,這麼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
    樑連連揮手,道:“高大俠,在下承馬公子瞧得起,早在兩年前就很熟了!而馬公子交待,見瞭高大俠就像見了他本人一樣,在下怎敢慢待?高大俠,二位在此千萬別見外,有什麼需要,如果在下不在,隨便吩咐這兒的二掌櫃的藍先生,千萬別客氣。”
  高凌宇道:“梁兄既是如此好客,在下卻之不恭,只待圖報於來日了!”
    樑道:“高大俠,您這又是見外了!這算什麼?在下唯恐高攀不上哪!至於這位奶媽,二位如果認為可用,奶水足夠,就留下來吧。黃嬸餵過在下兩個小姪子,作事帶孩子都不須操心的。”
  高凌宇道:“就照梁掌櫃的意思,請黃大嬸委屈幾天吧!”
    樑走後,高凌字把蓮花叫到外間,道:“梅心的遺體,到底在什麼地方?”
  蓮花道:“急什麼?遲早我會帶你去的。”
  高凌宇道:“你這女人一點慈悲心腸都沒有。”
  冷冷一笑,宮蓮花道:“我不相信,有那種師父,你這徒弟會慈悲到哪裡去?”
  陡然一愣,高凌字道:“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蓮花灑然道:“那個老雜碎幾乎每天都到我們被囚押的地方去,奴顏婢膝的去找老奶奶要‘回春刀譜’,聲言把刀譜交給他,他就放人……”
  高凌宇看了她一會,道:“你也稱呼鐵老夫人為老奶奶,在你這個不重禮貌的女人來說,可真難得。”
  蓮花冷冷一笑,道:“你自以為正直無私,俠名遠播,除了你之外,都不夠看,那就太可笑了:烏鴉不也以為是世上最好看的鳥兒?”
  蓮花大可說出一切,但是人類的大敵往往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征服別人容易,征服自己太難了。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她不甘低頭,她以為說出一切就是低頭。
  高凌宇道:“我必須馬上看到梅心的遺體,一時一刻都不能等。你必須馬上帶我去看,你準備一下。”
  似乎認真地斟酌了一下,她道:“好吧!我去準備一下,反正早晚都要帶你去看的,你稍等一會……”
  高凌宇心焦如焚,如果梅心真的已經死了……。他忽然又叫住了她,道:“她是怎麼死的?”
  她冷冷一笑,道:“這不是多餘一問嗎?現在我說的任何話你都要打個折扣,甚至完全不信,你又何必多問?是不是應該先看了遺體再說?”
  沒錯,的確是由於心情焦躁,思緒紊亂才會如此的,他點點頭,揮手要她快點去準備,而現在,似乎最最重要的事,就是為梅心報仇了。
  等了約兩盞茶上夫,內間仍無動靜,女人嘛,辦啥事都要窮磨蹭。等吧,說不定還要擦點粉什麼的!
  大約又過了兩盞荼工夫,高凌宇本在胡思亂想,要想的太多,比如說,那位長輩助封為虐,必然站在敵對立場上,總有那麼一天非動武不可。江大哥說的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可不還手任其宰割?
  這時突然一震,“她進去這麼久,會不會又……”進入屋內一看,奶媽被製了穴道,躺在床上翻白眼,孩子和蓮花卻不見了。
  在這剎那,他不但恨透了這個女人,甚至於不能不懷疑她在梅心的不幸中是否可能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他氣得握拳頓足,解了奶媽的穴道,穿窗而出。
  兩天都過去了,找不到宮蓮花這個女人,真正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金陵這麼大到哪裡找?再說,萬一她離開金陵了呢?
  高凌宇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李乾探頭看了一下,孫七道:“別驚擾他,他太累了!
  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李乾退回來低聲道:“孫猴子,這碼子事兒俺就不懂,宮蓮花這個女人,成天找高大俠麻煩,必是由於由于高在紫竹坪上揭了她的底使她當眾出醜,才記恨在心。所以把孩子背走,只怕她居心不善吧?”
  孫七搖頭苦笑道:“小李,只有這男女間的事,你是連邊兒也摸不到,其實你說的也許正好相反……”
  李乾茫然道:“奶奶的!你又要賣弄咧!怎麼會正好相反?生孩子的鐵姑娘不見了,孩子卻在她的身上,背著到處晃盪,她會安著好心嗎?”
  孫七低聲道:“古聖人說過:唯小人與女人為難養也。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事實上蓮花也許很喜歡高大俠才會這樣的。”
  李乾道:“孫猴子,你別熊人好不好?”
  江振祿剛自外面買了些食物回來,道:“二位又在爭執什麼?高老弟需要休息,二位別吵他成不成?”
  孫七說了二人爭執的事,道:“其實我猜想高大俠雖在閉目養神,他一定沒有睡著。
  他不是吃得飽睡得著那種人。”
  江振祿道:“孫老弟說得對,高老弟不像你,一天三飽一倒,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
  李乾道:“師兄,俺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這麼一個人?”
  苦笑著放下食物,江振祿道:“孫老弟說的也差不離的,你這個人有了錢就燒包,犯過某些錯誤之後還會再犯,吃一百粒豆子不嫌豆腥氣,至於對男女之間的事,那就更是一竅不通了!”
  李乾當然不服,道:“師兄,照你這麼說,俺這人是沒啥鳥用羅?”
  江振祿搓搓凍得僵冷的手,輕輕了掀開棉門簾向內望去,道:“高老弟呢?你們不是說他在休息嗎?”
  孫、李二人幾乎同時回答,道:“是呀:怎麼?不在了?”二人進屋一看,人不見,白骨斷腸刀也不見了。
  李乾抹抹清涕,道:“高大俠可真會折騰人,要走也不打個招呼。孫猴子,俺真是服了你,你說他一定沒睡著,果然不假,俺才是個吃得飽睡得著的人咧!”
  孫七道:“江兄,要不分頭出去找找看?”
  江振祿神色愴然地搖搖頭,道:“咱們現在要少給他添麻煩,就讓他自己去找吧!
  你們還不能體會。一對小夫妻被突然拆散或生離死別的滋味。”
  高凌宇必須不停地找,他越來越懷疑宮蓮花這個女人了。只是卻又想不通,她如果害死了情敵鐵梅心。又怎麼會喜歡那個孩子?
  “大婦愛小妾,賢名世少有;晚娘疼前於,慈心天下聞。”像這類事大概是少之又少吧?
  到何處去找呢?這兩天他曾希望僥倖地在大街上能遇上她,或者她落了店,因為她背了個孩子,總要停下來餵孩子及餵她自己吧?甚至還到醉仙居去找過,但仍是找不到。
  於是他又想到了那尼姑底,自鐵梅心失蹤後,他來此已是第三次了。由於白天又下過雪,如無人來,這尼庵門口不會有足印的。
  現在他發現一行足印通往閹底,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人。他潛入庵內在正殿對面的映壁上伏著,可看到正殿神龕旁有個人影在晃動。
  這是個中年尼姑,不知在拿什麼東西用包袱包著,然後提起來匆匆走出正殿,看來包袱很沉重。
  高凌宇隱隱看出,那天鐵梅心來此生產,庵主老尼協助,曾吩咐這位中年尼姑去燒開水備用。他一掠而下,站在這尼姑面前,尼姑受驚,競退了兩步倒在雪中。
  包袱落在地上,發出金屬的撞擊聲,但又立刻把包袱抱在懷中,高凌宇看出,這尼姑神色暖昧,行動鬼祟,一定在作不光明的事,道:“請站起來說話。”
  尼姑站起來打個問訊,道:“施主有什麼事?”
  高凌宇道:“師傅,難道不認識在下了嗎?”
  尼姑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去,道:“貧尼沒有見過施主高凌宇道:“師傅忘了那天有位姑娘來此生產,庵主叫你去燒水的事了嗎?”
  尼姑似很吃驚,訥訥道:“貧尼並沒有被派去燒開水……貧尼那天外出採辦伙食,不在庵中……”
  高凌宇一把揪住了她的胸衣,但又覺得男女有別,只是此尼明明說謊太可惡,把她損在地上道:“好一個釋伽的叛徒,竟敢瞪著眼說謊!”
  尼姑道:“大俠饒命……貧尼實在是害怕……受到牽連……所以不敢承認……大俠有話就問吧!”
  高凌宇道:“有人在此生產,你協助燒開水,本是好事,為什麼又怕受到牽連?”
  尼姑戰戰兢兢地道:“因為……因為那位姑娘生下孩子之後……被兩個壞人追趕……
  不支倒地……大量流血而亡。”
  高凌字眼前進射著星星,不是金星,而是血紅的星星,即使男人未生過孩子,也可以想像,剛生下孩子,人在半虛脫狀態之下而被追趕的慘烈狀況。
  仰著頭,漠視著晦暗的天空,道:“兩個人是誰?”
  尼姑道:“貧尼當時也沒聽清,好像一個姓唐……另一個受了傷……樣子很特別……
  眼小……兩腮無肉……”
  高凌宇慘然一笑,喃喃地道:“果然有柳怡齋這個敗類,另一個必是唐繼耀了……
  好!這筆帳總算弄清了債戶。”
  尼姑道:“大俠可以放我走了吧?貧尼沒做什麼壞事,只是把貧尼這些年來的積畜帶走……”
  高凌宇相信包袱中有數百兩銀子,而且也不可能全是她積蓄的,他冷冷地道:“庵主呢?”
  尼姑悲聲道:“和收生婆都被那個小眼睛的人殺死了……可憐底主一生善行無數……
  競有這般下場……”
  高凌宇道:“把當時兩賊追趕那姑娘的情況說得詳細點,記住!有一字不實,休怪我手段毒辣。”
  尼姑顫慄著,道:“是的,大俠……貧尼一定把我看到的都說出來……當那姑娘生下孩子時,先出現了一個人,……那就是姓唐的……他一出現就不停地笑……”
  高凌宇重複著:“笑?不停地笑?”
  尼姑道:“是啊!他說姓高的風頭出得太大了,要那姑娘來補償。這工夫有個叫小翠的丫頭和姓唐的打起來,不久小翠就弄得滿臉血污……不一會又來了個受傷的兩腮無肉的漢子,用一種怪兵刃戳在小翠的腰上、背上及大腿上高凌字道:“說下去!”
  尼姑道:“是……是……小翠拼死抵擋,遍體鱗傷也不退縮……後來姓唐的向她用指頭彈了兩下,怪的是……小翠就搖搖倒下了……”
  高凌宇點點頭,小翠是中毒才倒下的,如不中毒,她會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流盡最後一滴血才會倒下。他冷冷地道:“再說下去。”
  尼姑續道:“庵主和收生婆都被殺死,貧尼那時在前窗外嚇壞了……竟忘了逃走……
  那個姓唐的叫剛生產的那位姑娘逃走……”
  微微一怔,有點惶惑地,高凌宇道:“姓唐的會放生?不可能吧?”
  尼姑道:“大俠……其實不是放生……只是當時貧尼也以為姓唐的良心發現,終是不忍,才決定放了那位姑娘,可是另一個要阻止他,他卻向另一個眨眨眼。”
  高凌宇的表情肌肉抽搐著,道:“那姑娘怎麼樣?她有沒有逃走?”
  尼姑道:“姑娘最初不走,後來兩人都勸她逃走,姑娘改變了主意,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自後面逃走……她抱著孩子跑不快,但她為了孩子……必須盡一切努力奔行……有幾次摔倒在雪地上……”
  面孔扭曲,五官的位置已不規則了。高凌宇轉過身子,背向尼姑。尼姑道:“貧尼當時也忘了危險……就跟到後門處去看……姑娘抱著孩子在前面奔行……後面兩個壞人跟著……才奔出不到一里路……貧尼就看到姑娘倒下沒有再爬起來。原來他們要姑娘逃,只是要她死得更痛苦些
  高凌宇道:“以後呢?”
  尼姑道:“貧尼當時手腳都凍僵了,也想到庵中的師姊妹都逃光了,自己還在這兒太危險了,立刻去拿自己的重要東西。當我拾掇好了之後,忍不住好奇……還想看看那位可憐的女施主如何了,當時一看,不禁大惑不解……”
  高凌宇突然轉過身來,眼球上血絲隱隱,道:“為什麼大惑不解?是不是情況有什麼變化了?”
  尼姑道:“是的……本來是兩個壞男人追趕那位生產後奔命的女施主 記得她在奔出後門外時,貧尼清楚看到……她的雪上足印是紅的……貧尼相信……她倒下的時候已失血太多……”
  高凌宇厲聲道:“決說!為什麼大惑不解?”
  尼姑訥訥的道:“貧尼發……發現那……那兩個壞男人不見了……卻像是一個女人背著孩子……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在撥雪埋什麼東西……”
  高凌宇道:“你以為她在埋什麼?”
  尼如道:“貧尼也不知道,猜想必是埋……埋屍體……”。只是為什麼兩個壞人不見了……卻是個女的背著孩子在埋屍呢?貧尼弄不清。”
  高凌宇道:“會不會是小翠姑娘?”
  尼姑道:“貧尼以為不是,因為看衣著是不同的,因為貧尼再回到那生產的屋子去看昏倒的小翠姑娘卻已經不見了,地上有不少的凝凍的血漬。”
  高凌宇想了一下道:“沒有說謊嗎?”
  尼姑連連打扦道:“大俠……貧尼不敢……貧尼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那姑娘撥雪埋好了之後,很快就離開了。”
  高凌宇道:“那埋東西的地方,你一定還能記住吧?”
  尼姑道:“大俠……我恐怕記不住了!”
  高凌宇冷峻地道:“去找找看吧,帶路!”
  尼姑不敢不去,找了把鐵鍬就出了尼庵後門,向小山坡上走去,腳下踏著冰涼的雪,心上也像是堆滿了雪。聽尼姑的陳述,梅心伯是兇多吉少了。
  最最使他不解也不能不懷疑人性的善惡問題是唐、柳二人竟要一個剛生產的女人拼命奔行,而至於大量流血而倒斃,這又豈是“狠心狗肺”四字所能形容的?
  尼姑在附近打量了半天,最後才認定是這地方,而且看那雪堆,似乎是經人用腳撥雪堆積起來的。
  尼姑挖了幾鍬,鍬尖碰到了硬梆梆的物體。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已經傷了她!站到一邊去……”
  尼姑把鐵鍬遞給他,但他未接,卻用雙手扒雪,才三五下就露出了衣服,那正是梅心生產那天所穿的醬紫色絲棉上衣。他的手在砭骨的積雪中抖動著、疾扒著。
  終於,先扒開了面部的雪,那是一張被他吻過、貼過、撫摸過的臉,雖然已無血色,卻並不是很難看的。有人說凍死的人臉上有笑容,燒死的人最難看。但梅心應該不是凍死,而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他把臉貼在那冷硬如石頭的面孔上,串串英雄之淚流濺在那僵硬的嬌靨上。多麼不真實的現實?曾幾何時,他們還計議過為孩子取名以及產後如何安置她,以便他能放手去做幾件大事。
  言猶在耳,已是人天永隔。他托起硬挺的遺體轉過身來,那尼姑已經走了。她是去偷庵中的細軟,因為老尼已經死了。
  梅心的遺體停放在醉仙居後院小屋正間正門處的床板上,已請奶媽為她換了壽衣。
  直腸子的李乾,曾兩次昏倒。江、孫二人也是雙眼紅腫。
  而高凌宇卻已不再哭泣,坐在梅心遺體旁,木然地、安靜地望著她的臉,握著她的手,已有三四個時辰了。
  世上沒有一種秤、量的器具能測出他到底有多少痛恨和悲傷。如果不是為了冒充高凌雲而到馬宅去,致使二人見了面也不敢承認,光談些沒有邊際的廢話,他們應有一段溫馨的團聚。對於失去一切的人,那雖是短短的數日,如今也視為太珍貴也太奢侈的了。
  江振祿燃了一住香,定到高凌宇身旁低聲道:“老弟,你聽我說,梅心姑娘已經去了,而她之去,主要是唐繼耀和柳怕齋二人的罪孽,至於宮姑娘,我想她不至於有什麼醜行。姑娘地下有知,絕不希望老弟悲傷過度而損及心身,為她報仇才是當務之急。如果身子愁壞了,誰能取代你作那些事?說來慚愧,我們三人,不過是搖旗吶喊,為你助威而已:老弟,從這刻起,你什麼也不要去想,當初老哥哥喪妻時也差不多和你一樣,但家師告訴我:試著想想未生我之前是什麼樣子?我死後又如何?這當然都無法測知,人能想到這裡,則一切妄念愁緒就會像冷灰一般地被吹散消失了。到此境界,才能立於事物之外,游於莊子所說的:天地萬象所未發生的世界……老弟,這也許是高調,但你的悟性比我們高,你一定要控制自己,憂能傷人哪!”
  高凌宇這才緩緩地站起來,道:“老哥哥,我也在告誡自己,不要因哀傷,弄丟了自己的復仇本錢。只不過……我一直不能不這麼想,就算殺了那些敗類一千刀一萬刀又如何?梅心她還是……”
  反常的是,李乾這會兒沒有多言多語,滿口髒話,也一直在想,研究個什麼辦法釣上這兩條魚,以便放在砧板上把他們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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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第一個奶媽家中,宮蓮花剛放下孩子讓奶媽餵奶,就來了一個人,她本來以為是高凌宇呢,嚇了一跳。
  宮蓮花道:“你不像凌宇……”
  高凌雲道:“宮姑娘好眼力,我是高凌雲。”
  宮蓮花道:“你似乎盯上了我。”
  淒然一笑,道:“本來我把你當作了嫂嫂鐵梅心,不久我發現你不是。但是,你也不無可能變成她的替身,你可知道家兄現在……”
  蓮花漠然道:“已經發現了鐵姑娘的遺體,痛不欲生,是不是?”
  高凌雲深深地籲口氣,甚至還有抖音,道:“這是可以想像的,而且孩子又在你的身上,他會怎麼想?”
  蓮花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高凌雲攤攤手,那份神采飛揚已經不見了,道:“現在我不談這個,只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蓮花道:“你救過我,我欠你一件很大的人情,你的要求,不大可能使我拒絕,除非是我辦不到的。”
  高凌雲道:“應該是不會的,這要看你對我的信任程度如何?”
  蓮花道:“那就說出來聽聽吧!”
  高凌雲走到門邊,猶豫了一會才道:“請你把‘回春刀法’的精髓傳我……”
  蓮花好像吃了一驚,半天才道:“這恐怕不大好吧!”
  高凌雲仍然面向院中,但他知道剛才那句話對蓮花有多大的震撼,道:“可以告訴我不大好的理由嗎?”
  蓮花道:“你似乎知道那是奶奶傳我的,要我傳給你哥哥的。雖然現在證明你已不是原先一般人印象中那種見利忘義,六親不認的人了。但是……”
  嘆了一口氣,高凌雲喟然道:“這幾乎早在我未來之前的意料之中,這件事如換了我,我也會慎重考慮的。”
  蓮花不能不想:他救了我會不會是為了這“回春刀譜”呢?老賊為了這刀譜,那等身份的人,也會向老奶奶低頭。如果高凌雲居心叵測,這刀法怎能傳他?她道:“高凌雲,你救我,我會以別的方式回報,這刀法是老奶奶的重托,非高凌宇不傳。”
  高凌雲又深深地籲了口氣,道:“以前我不信宿命,人在迭經劫難之後,就會改變這種看法了。”
  蓮花道:“你信了宿命又如何?”
  高凌雲道:“‘回春刀法’是老賊嚮往已久,必得之而甘心的,天下高絕武功極多,他不想別的,只想‘回春刀法’,毫無疑問,這刀法必是他衷心佩服的,也必是他的克星……”
  蓮花一愕,道:“克星又如何?誰能在短期內練成來對付老賊?就算‘回春刀法’再精深,初學乍練來對付老賊也不會有多大的威力。”
  點點頭,他喟然道:“這也是實情,可是非有人先摸摸他的底子到底有多深有多厚不可。”
  蓮花又是一震,道:“怎麼?你要為你哥哥先去摸摸他的底細,作為哥哥與他對決的參考?你這想法太危險了。”
  高凌雲道:“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危險又算什麼?”
  蓮花道:“我說的危險不是指這個,我是指一旦高凌宇知道我傳了你刀法許你去以卵擊石,他會更恨我,甚至今生今世都不會再理我了!”
  高凌雲道:“我會向他解釋,這與你無關,就說我只不過想學了之後與他聯手對付老賊的。”
  蓮花想了一下,仍然搖頭道:“不成。”
  高凌雲在屋中跟了一會,道:“蓮花,你不答應並沒有錯,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他們的對決即屆,家兄絕非他的敵手,想想看,你是如此的喜歡他,到後來豈不是空等一場?”
  蓮花心頭一涼,不錯,徒弟再利害,哪會是師父的敵手,何況這種心地醜惡的師父,留下未傳的高招絕對不只二三招,那不是可以預見的悲慘結局?如果高凌字死了,她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高凌雲見她仍無允意,掉頭出屋而去,蓮花呆了下,忽然叫住了他,高凌雲折回來,道:“蓮花,你答應了?我知道你是梅心的孿生姊妹,這是偷聽老奶奶對你說的往事而猜到,你和梅心有此關係,為啥不對哥哥說?”
  蓮花倔強地扭轉身子,道:“我宮蓮花不以那種方式討他的歡心。我作不到,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高凌雲忽然跪在地上,道:“蓮花,請你成全我吧:我也許不會死,但可以試試老賊的功力和我們兄弟能相差多少,這是十分重要的。所謂知彼,百戰百勝,這老賊心地狹窄,只因當年家母先認識他後又嫁了家父,他即銜恨在心,終身不娶,誓報此仇,而拉家兄進入閹黨卻又以我作人質,原來都是他暗中促成的,不過是要家兄被滅口,我如不同流合污也不會有好的下場,他就等於報了仇。但我看穿了這老賊的陰謀,才故作數典忘祖、六親不認、吃喝膘賭、浪蕩逍遙,而且斂聚財貨,十足表現了沒有心肝的作風,才逃過了毒手。而目前,由於我宰了看守人質的‘雪山豹子’祁豐及另外十一人,老賊似已猜出是我幹的,反正我在這邊也呆耽不住了!不如正面和他幹一下,我估計學了‘回春刀法’的精粹,或能探出虛實,逃得一命,而對家兄的出手十分有利……”
  蓮花已經信瞭高凌雲的誠意,可是她知道高凌宇的脾氣,萬一高凌雲不敵而亡,高凌宇必然把一切責任歸咎於她。這責任會使她內疚終生,和高凌宇的事也將永遠幻滅。
  蓮花不斷地搖頭,但高凌雲仍跪在地上,道:“蓮花,我可以寫封信留在你的身邊,你將來可以交給他,不論發生了何事,他都會原諒你的。”
  蓮花雖然仍在搖頭,但高凌雲卻要來了文房四寶寫了一封信,內容主要是說他跪求蓮花先傳刀法,是為了要和他聯手共禦大敵,千萬不可責怪蓮花……。
  蓮花看了信,仍然搖頭。高凌雲揮拳嘶吼著:“你不答應,失去的不只我一個人,還有我哥哥。如果傳了我,哥哥有備不會死,也許我可以倖免,你好好想想吧……”高凌雲快步出屋就上了屋面,蓮花一想也對,傳刀法也許只會死一個或一個不死,不傳則弟兄二人必然皆非其敵,為什麼要如此死板,一成不變呢?
  她急忙奔到院中大聲道:“高凌雲,我答應了……”
  高凌雲是“輪迴刀”的門下,“輪迴刀”的身份和“還刀叟”差不多,所以高凌雲學“回春刀法”的精粹並不入吃力。尤其一個人如果全神貫注,其效果就大為不同了。
  高凌雲對蓮花道:“蓮花,這件事還要你協助。”
  蓮花道:“要和我聯手?”
  高凌雲道:“不是,是請你背著孩子陪我去赴約,你站在遠處,能看到打鬥的現場就成了,以便使那老賊相信我就是家兄高凌宇,當然你也可以看清老賊的招式。”
  蓮花道:“約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高凌雲道:“在莫愁湖偏僻的一面,時間是二更天……”他比江振祿說的時間早了一更,當然是怕高凌宇前去。
  兄弟手足之情非同小可,況且高凌雲依附馬士英,故意變邪,無惡不作,雖說玩的都是和閹黨有關係的土豪劣紳之女,但那些少女本身大多為無辜的,這在他的心情上造成極深的罪惡感。所以決定代兄赴約,以相差懸殊的功力為兄探路,實已有贖罪心情,視死如歸的決心。
  只是蓮花並未想到這一點。
  為鐵梅心料理後事不能鋪張,按高凌宇的意思,不想及早營葬,但江振祿則以“入土為安”的理由,力勸他馬上辦理。這當然是希望梅心入土之後,看不到遺體,對他情緒的影響會逐漸減少。
  高凌宇十分消極,就連這次三日之約,九死一生的對決都看得淡了。江振祿當然知道,這是自暴自棄,對人生厭倦的跡象,自然十分危險。
  一個人一旦失去鬥志或生趣,幾乎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孫七也看出了這一點,道:
  “高大俠,我們雖不能完全體會你的痛苦,大致也能感受到。但不幸已經發生,你還有太多的責任未了,恐怕最大的是對孩子的養育和教導。如果這一點都作不到,你就是在地下找到鐵梅心姑娘,她也不會原諒你的。”
  李乾像個啞巴,這幾天來他一直不出聲,這在他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現在他終於開了腔,道:“孫猴子,你他奶奶的和我差不多,沒有幾句正經有用的話,只有這幾句話還差不離兒,誰也不看,應該看在孩子份上……”
  高凌宇好像沒聽見,梅心入了土,好像他的靈魂也入了土。江振祿道:“老弟;上床睡一覺吧!三更正,要去赴約,你非打疊精神不可,你肩負的使命太大了!”
  高凌宇道:“江老哥,你放心!今夜的約會,我不會鬆懈,我會全力赴的。各位千萬不要太為我操心。”
  江振祿數天來,第一次聽到他較為平實的話,心頭略放,道:“老弟,為人處世,理應如此,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堂堂男子漢,絕不能被一樁傷心事擊潰的。”
  此刻纔不過是亥時頭,天是黑了。約晚膳光景,李乾和孫七外出弄吃的東西,邊走邊商量,李乾道:“孫猴子,你說過你有個辦法可以找這兩個之中的一個出口氣的。”
  孫猴子道:“小李,我想過,是有個辦法,可是這當口大家的情緒都不好,萬一出了批漏,對不起江大哥和高大俠。”
  李乾道:“你他奶奶的就是這樣前怕狼後伯虎的,不出這口惡氣,俺受不了!你倒是有沒有主意?”
  孫七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道:“小李,水裡的功夫你是不是地道?這可不是玩的。
  不能為高大俠分憂,還要為他找麻煩,這種格癢人的事兒咱可不幹。”
  一拍胸膛,李乾冷笑道:“在武林中,水性比俺們師兄弟更地道的,奶奶的,俺沒見過,俺要是吹牛,就是大閨女養的。”
  孫七道:“那就好,我的水性不行,卻也不是秤錘,有你這位水中高手搭配,可以弄弄唐繼耀。”
  李乾道:“弄他?那老小子是個毒人……”
  孫七道:“他混身是毒那是不假,並非會施毒的人就無人敢近,娘格細皮!你似乎被他的毒嚇熊了?”
  李乾搔搔頭皮道:“奶奶的,你倒是學會了俺的家鄉話!說呀,你計劃是怎麼個倒弄法?”
  孫七低聲說了一陣,李乾道:“孫猴子,你見過他的徒弟?對他們唐門的一切真的弄清楚了?”
  孫七道:“當然,要不,他一旦起了疑心而有所提防,嘿嘿!非但出不了氣,八成還要難看哩!”
  李乾道:“就這麼辦,回去咱們要裝著點,一個一個地往外溜,別讓他們兩位看出來……”
  二人帶回食物交給江振祿去準備,高凌宇在外間靜坐,二人各自換了套衣服,也化裝一番溜了出去。
  一個護院入內報告,唐繼耀正在和兩個護院頭目晚餐小酌。護院道:“唐大俠,門外有位洛小俠叫在下帶口信給您,說是他兼程自四川趕來,有急事票報掌門人……”
  唐繼耀微微一震,道:“人呢?叫他進來J”
  護院道:“洛小俠說,有些事在此面票不大方便,他在玄武湖的畫舫上等候掌門人,是急事,希望掌門人能儘快前去。”
  唐繼耀想了一下,道:“那個洛小俠是什麼樣子?哪裡的口音?人還記得嗎?”
  護院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四川口音,身材中等,似乎背了一柄刀,有點八字眉,年紀約在三十以下。”
  唐繼耀沒有再說什麼,對共飲的二頭目道:“唐某失陪,去去就來,但兩位不必等在下,如果老爺子找我,就照實說了吧……”
  唐繼耀以為,唐家必然發生了大事,要不絕不會派他的大徒弟來,因而他很快地來到玄武湖。
  冬天,尤其是夜晚,哪會有遊湖的,唯一的一艘舫在湖心靠近繁華區較遠的一邊盪動著,畫肪上有燈光不甚明亮。
  唐繼耀叫了一個小划子往那大畫肪劃去。
  雙方相距很近了,唐繼耀還是看不清艙中的人,只隱約看到有個人在獨酌。他哼了一聲,心想:明知為師馬上會趕來,他該在船頭上迎接才對……。
  大約划子距大畫肪只有三五丈時,唐繼耀沒好氣地道:“格老子,你的架子還真不小哩!為師的來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畫肪上的人道:“娘格細皮,什麼人在外面聯噪?”
  唐繼耀一怔,道:“洛志賢在船上嗎?”
  畫肪上的人道:“拆那格娘!啥人在這兒嗥叫?什麼姓騾姓馬的?掃你大爺的酒興……”
  唐繼耀四下看看,沒有第二艘畫肪在湖心,心知上了當,冷冷一笑,道:“什麼人敢愚弄本掌門人?”
  畫肪上的人道:“拆那!依是什麼東西?卸下你全身的毒物,就連夫子廟賣拔毒膏和大力丸的那兩套也比你高明。”
  唐繼耀獰笑道:“你大概是活夠了吧?你明知唐某全身皆毒,而且又在上風頭上,你居然沒有警覺,江湖上的第八流貨色也不會這麼蠢吧!”
  畫舫中人道:“如果你那寶貝徒弟也在這畫肪上呢?”
  微微一震,唐繼耀道:“洛志賢真在船上?”
  畫肪中的人道:“騙你是個王八蛋!”這分明是罵人話而不是發誓,唐繼耀突然心中雪亮,道:“是孫七孫大俠嗎?”
  畫肪中人道:“正是你表叔,姓唐的,你一生中害了不少的人,今夜你恐怕要回老家羅!”只聞他“咯咯咯”在艙中連跺三腳,小划子一邊水中突然伸出兩隻手抓住船邊一纏。唐繼耀正要施毒,未曾提防,重心不穩翻落湖中。跺這三腳,即是暗號,叫水中的李乾動手。
  夜晚的湖底極暗,水性好的人,也不過看出五尺遠,不諳水性的根本等於瞎子一樣,唐繼耀下沉一丈左右,就被人砸了一環。
  但是,就連孫七也不知道,唐繼耀的手底下不怎麼樣,卻並不是個旱鴨子,至少他並不比孫七差。
  李乾也是一樣,出了水,他那兩套真蹩腳,在水中卻有如生龍活虎,砸了唐繼耀一環。正要去揪他的髮髻,忽見他伸手入懷去掏東西。
  江振祿對他說過,善施毒的人在水底也能施毒,李乾一看不妙,急忙上升,卻不甘就此退走,由上而下一環砸下。
  本是瞄準他的頭頂砸下的,唐繼耀已感到水流自頂上盪動,有股子暗勁射到,頭一偏避過要害,砸在右肩上。
  這一砸之力極大,估計肩骨都裂了。但他也握著一個小瓶,在水中一灑,李乾不敢接近,趕緊出水,卻發現孫七不見了。
  一問肪上的船娘,才知道孫七也下了水。李乾大驚,孫七未必知道唐繼耀己在水中施毒。雖然在水中施毒擴散極快,但威力也因而減少。只是孫七的水中功夫有限,八成要糟。
  李乾顧不得自己危險又下了水,絕對閉住呼吸,卻遍尋孫七無著,只好再浮了水面,問那船娘,她仍然說沒有別人浮上來。
  此刻已是二更天了,高凌字靜坐了兩個多時辰,覺得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不少,今夜這場血搏,他不再自暴自棄,要全力以赴,但是他不能否認,雙方的實力相差太大。
  江振祿也知道他的心情,道:“老弟,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為你和他的對決安排在莫愁湖畔僻靜的一邊舉行嗎?”
  搖搖頭,高凌宇道:“小弟不知道。”
  江振祿道:“老弟,我們作事固不能畏首畏尾、也不能不作退一步的打算,因為這是曠古以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也是實力懸殊的決鬥,尤其是在心理上,這種差距的觀念要比體力及技巧上差得更大。因為你總會以為他是你的師父,但是,暫時撇開他留下未傳你的招術不談,傳過你的招式,以你的聰明和大小數百戰的經驗,也未必輸他,況且你這數月來研究數大門派的武功,也不能說沒有獨到之處。因此,老哥哥要提醒你,你大可一戰……”
  高凌宇十分感激,他知道這是鼓勵,而到此大戰前夕光景,老哥哥所能作的也只有鼓勵了。
  江振祿道:“其實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和觀念,萬萬不能有犯上的念頭,這是必須弄清楚的。是他主動找你,絕非你找他,不是老哥哥改期,那夜他就可能趁人之危在你拼鬥過祁豐及其部下之後向你下手了。他是已失去了長輩的立場,他為虎作倀,晚年變節,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老弟你不僅是為鐵老夫人而戰,也不僅是為了鐵姑娘和你而戰,而為百姓及社稷除害而戰。”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知道。”
  江振祿道:“老弟,只怕你心地太善良,到時候不忍下手而為老魔所乘,所以老哥不憚其煩,不能不再三地提醒你。”
  高凌宇道:“老哥哥,你們不能同去,這也是你事先講好的。而你仍未說出把這約會安排在湖畔偏僻的一邊的原因呢!”
  嘆口氣,江振祿自嘲地道:“老弟,老哥哥天賦所限,學藝不精,所以緊要關頭幹焦急卻幫不上你的忙,但如在湖畔動手,危急關頭,只要你往水中一鑽,老哥哥就能使你安全脫險。”
  高凌宇喟然道:“老哥哥,你想得真周到,既然已經約定了,小弟也不能改變,咱們也該走了吧?”
  江振祿看看天色,道:“二更多天,到了那兒正好三更兩人往內間走,高凌宇走在前面,一腳邁入內間第一眼就發現掛在迎門牆上的白骨斷腸刀不見了。
  這對一位行將決鬥的人,震撼是太大了。
  接著,也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藉刀一用,湖畔奉還。下面沒有具名,但高凌宇一看字跡,立即心中雪亮。
  江振祿道:“老弟,這條子是誰留下的?孫老弟和李乾這半天不見影兒,莫非他們在弄什麼鬼?”
  高凌宇把條子交給江振祿,道:“老哥哥,我先走了。”
  在此同時,莫愁湖畔偏僻的一邊,雪深盈尺,渺無人跡,正因為無人來過,雪上沒有一個足印。光禿的柳樹枝啞上復了一層雪,雲隙中偶爾瀉下些許上弦月光,更顯得這兒的淒涼。
  這工夫,遠遠地馳來兩條人影,一男一女,女的還背了個孩子,男的手中提著刀,這柄刀對“還刀叟”來說,那是太熟悉了。
  他的綽號就是因此刀而起的,此刀窄厚而有點像劍,雖非削鐵如泥、吹毛斷發,卻也是百煉精鋼淬煉而成。
  難得的是,在淬煉時火候及藥料的高度配合,出爐後,刀芒中隱隱泛出淡紅色,而又能在泛現的紅芒中映現白骨狀紋路,所以又叫白骨斷腸刀。
  當年“還刀叟”倪徵鴻少年得志,聲名鵲起,由於那時不太邪,人品雖不出眾,卻是武林中傳奇人物,也就認識了“一朵雲”汪艷華。而倪徵鴻也把自己的兵刃送了汪艷華,因二人都是用刀的。
  送刀的動機,一是作為定情之物,二是有“太公在此,諸神退位”的警惕作用,使武林中人見刀如見人,無人接近汪艷華,更無人敢欺侮她。
  少年得志,慢慢地就不免侍才傲物,目空一切了。也就在這時,另一年輕俠士出現,也十分轟動,那就是人品出眾,俠名四播的高牧群。不久,高為汪解了一次圍,一見鍾情而結合,她把那柄刀退還了倪徵鴻。
  倪徵鴻一怒之下,自嘲地名為“還刀吏”,正準備找高牧群決戰,卻被閹黨所阻,那時倪與閹黨就有了往來。閹黨告訴他私仇以後再說,先誘高牧群入夥,如不聽命,即以殺害其愛妻汪艷華為威脅。這就是雙方的恩怨及高牧群受閹黨控制的初因。
  以後,他把汪艷華還給他的刀送給瞭高凌宇,在送刀時,他就想好了復仇計劃,先要高凌宇成名,再為閹黨所用(倪告訴他父母為閹黨所害,可暫時隱伏候機報仇。事實上是要他在利用完之後被滅口,使高家斷根滅種,和他自己一樣,都是屬騾子的,只有一代;因高凌雲也在閹黨手中作人質。)
  此刻老賊一看就認為是高凌字來了,只是他已韋、柳二人口中得悉,鐵梅心已死,孩子在宮蓮花手中。
  既然孩子也背來了,而他手中又有白骨斷腸刀,看來必然是自知生還機會渺茫,把老婆和孩子都帶來了。或者是蓮花堅決和他共存亡,要死也死在一起。
  只是蓮花在數十步外就停下了,高凌雲來到現場。為了使老賊認不出他是高凌雲,以免老賊今夜不和他動手,所以他盜取瞭高凌宇的白骨斷腸刀。
  老賊倪徵鴻打量他一下,道:“在老夫動手之前,應該告訴你為什麼咱們會敵對?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下場。”
  手一揮,高凌雲道:“不必。”
  倪徵鴻獰笑一陣,道:“老夫知道你不願和我動手,也不敢和我動手,也罷!你就自絕了吧!”
  又是一揮手,高凌雲道:“不可能!”為了怕對方聽出口音,他儘可能少說話,以免前功盡棄。
  “嘎……”倪徵鴻又自嘲地笑了一陣,道:“好好!老夫倒忘了你的脾氣,看來這是無法避免的了!你們兩個都來了,可以聯手試試看,這也是老夫唯一能給你的一點優惠。聊表寸心。”
  高凌雲冷峻地道:“不必!”
  倪徵鴻又冷笑了一陣,道:“既然如此,你出手吧!”他望著這柄白骨斷腸刀,往事一幕幕地映上心頭,這工夫高凌雲已攻出了最精粹的“輪迴七絕招”的第一招。
  他知道,即使一上手就是絕招,也未必有用,但是他不能一上手就把機先讓給對方。
  第一招三式在對方三閃兩飄中落空,第二招嘯聲懾耳,暗紅刀芒七現七隱,忽正忽反,看不到軌跡,不見來去起落,刀刃眼見在老賊的脖子上繞上三四匝,就是不能再挨近一寸。
  第二招也沒沾到老賊的衣襟,倪徵鴻冷峻地道:“你是高凌雲,用的是‘輪迴刀法’,不知死活的東西……”
  高凌雲道:“知道就好,不管是什麼刀法,只要能宰你就成……”說話間十七刀組合成一個巨大的刀輪把老賊圈在刀輪中央。
  不知是怎麼飄閃的,老賊反而出了刀輪滑到他的左後側,蓮花大叫:“右後側快閃……”
  反應再快也沒有對方出手快,“唰”地一聲,衣領被抓破,直裂到背部。有三個爪痕,碎肉裂膚,已見到脊椎骨。
  這本來就是敗多勝少的一戰,他根本也沒打譜活著離開這兒,勁力再次驟加,“輪迴刀”七絕已施到第五招。空手對付名門刀法的精粹之學,可也不是那麼輕鬆,本來老賊剛動手時雪上足痕極淺,不過一寸餘不到兩寸,現在每踏一腳就是三五寸深了。
  刀刀不離老賊的要害,而老賊的爪影也沒離開過他的咽喉和心窩,他希望蓮花能一瞬不瞬地看著,把這死亡經驗告訴高凌宇。
  但這最後兩招卻又不是純粹的“輪迴刀法”,原來是與“回春刀法”合併而研成的,而老賊才接了一式就心頭一驚。
  臨陣博殺是無暇思考的,這念頭才自老賊腦中閃過……這不是“輪迴刀法”,怪怪的第二式及第三式有如白牙森列的巨鯊向他噬到,“唰嗤”兩聲,老賊的胸衣及袖口已被劃破兩處。
  蓮花嗓中發出連她自己都難以形容的怪聲,她只感覺這兩刀的得手代表一線曙光、一點希望,本來這希望總以為是奢望的。
  不可能的變成了可能,顯示老賊並非高不可攀,也粉碎了他是永遠不敗的象徵。接下去是最後一招,也是“回春刀”和“輪迴刀”的合壁,儘管老賊已有戒心,飄閃得更快,怎奈這兩種刀法全是武林絕學,合而為一,精深博大,詭譎莫測。
  “唰唰唰”又是三刀中的,肩衣、下襬及褲子上各被劃破了一個洞,尤其是肩上,還傷了點皮肉。蓮花喜極而尖叫著:“再來,再加點勁!”
  她那裡知道這已是最後的一招,也是最後一式?對付這等高手,只要用完了再從任何一招一式重行開始,馬上就會被看出來。此刻高凌雲卻是非重來不可,只是並不自“七絕”第一開始,而是由第三招開始,接下去又是第六招的“回春、輪迴”合壁的一招。
  老賊狼狽地閃過這一招,本來就很紅的臉此刻更紅了,數十年來,沒有人能使他如此狼狽。也沒有人能摸他的衣角一下,而今夜,衣服上不但有幾個洞,還受了點傷,他以為這是奇恥大辱。
  紅中透紫的臉,閃爍著森厲冷芒的眸子,加上凌空罩落,雙爪如鉤的手,活脫的是一個暴怒的雷神。
  而高凌雲已知不可避免,只希望宮蓮花巨細不遺地都看明白了。老賊的刀法留了五招精粹,未傳與高凌宇,這一點蓮花並不知道。
  高凌雲之所以知道老賊留了五招,是因為他們兄弟在燕子礬附近搏殺過,雙方都是絕招盡出,今夜老賊用的五招高凌雲認為陌生的,那就是保留的了。
  重複到第二次,老賊已像是一頭巨貓在撥弄一只力盡技窮的老鼠,嗓中擠出一聲怪笑的同時,鋼鉤似的爪子在高凌雲的背上抓下一塊肉。
  當第二塊肉自腿上抓下時,趨避已不靈活,因為每一抓下來的肉都有兒拳那麼大。
  而且每抓一塊,就丟在宮蓮花附近,她發出變調的尖嗥。加上孩子受驚的哭號,這景象形同鬼域。
  接著是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一連十一塊,都落在蓮花身邊。白骨斷腸刀還握在手中,也揮舞著劈出,只是早已失去了準頭。
  血染棉衣、五官離位,高凌雲卻仍然吼著道:“倪徵鴻……我只比你早走一步……
  今夜之戰,你已經種下了敗亡的種子……”東一刀西一刀的亂劈,步伐已亂,神智也不太清了。老賊知道,就是把世上所有的名醫請來,也治不活這個人了。
  倪徵鴻不再抓了,他不希望高凌雲早死,回頭望去,宮蓮花似已猜透了他的心思,已背著孩子掉頭疾奔而去。老賊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動機、一個玩命一個旁觀,兄弟同心,弟弟以死換取他的底細,宮蓮花是個傳達消息的人。
  可是老賦估計已追不上宮蓮花了,他看也不再看高凌雲一眼,厲嘯劃破寒夜蒼穹,數掠不見。
  高凌雲已倒在地上,身上被抓去了十幾塊肉,血流如湧,不久就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如何能使血慢流或者暫時不流,以待哥哥到來說幾句話?這是十分重要的,光靠蓮花轉達還不夠。
  他在雪地上滾動,抓雪球按在失去向的洞穴處,冷凍可以暫時緩慢失血。但是,他感到身子在一具磨石上轉動,或在浪顛上起伏,這種行將虛脫或斷絕生命之弦的感受是那麼強烈。他相信只要他閉上眼想著“我要走了”,他就會立刻死亡。
  但他必須儘量熬時間等他的哥哥。現在,他隱隱看到一個影子站在他的身邊,他的視覺已不太管用,大致看了像高凌宇:“哥哥……原諒我……我侮蔑了你……你的刀……
  哥……老賊共有五招沒有傳你……一招像華山的‘笑指桑麻’……一招像點蒼的‘鐵牛鋤地’……一招似乎是崑崙派的‘鐘鼓齊鳴’……一招像是終南派的……‘鬼斧神工’……
  還……還有一招……我看不出來……哥……我在閹黨的卵翼之下作惡多端……雖是掩護身份……也害過不少無辜的人……哥……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不想到童年……在沙灘上騎馬打仗的事……我總是贏你……偶爾輸一次就沒有完沒了……哥……現在想想……
  其實你是讓我……你太偉大……我本也想做一件偉大的事回報你……只可惜……我把這事做得很糟……不過……剛才在博殺時……蓮花在一邊觀戰……老賊的虛實……她應該很清楚了……哥……梅心嫂當然好……不過蓮花對……對你也盡了心意……哥……我……
  我要走了……哥……你一定要學‘回春刀法’……鐵夫人傳了蓮花,……要她傳給你……
  我是求她……她才答應的……但僅最後兩絕招……和本門的‘輪迴刀’合併……就在老魔衣上劃破了幾個洞……哥……你如果精研……一定比我管用……”
  高凌宇想抱起他,但怎麼抱都會碰到他身上的創傷,高凌雲道:“哥……別動我……
  咱們弟兄就在這兒話別吧!……我是無救了……”
  高凌宇道:“不,小弟,有個人能救你,那就是鐵老夫人,她和‘回春居士’是夫妻,必有妙方,小弟,忍著點,大好的生命,我們不可奢言放棄……”
  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托著高凌雲身上沒有傷的地方離開了現場,奔出不遠,江振祿呼呼急喘著奔上來,道:“老弟……你要把老二抱去何處?”
  江振祿早已潛伏湖中,準備緊急時助高凌宇逃走,哪知道事情的發展會出乎意料。
  現在身上還穿著水衣水褲哪!
  高凌宇道:“老哥來得正好,勞你的駕,照料小弟一會,我要設法把鐵老夫人救出來,她也許能救小弟。”
  江振祿一看高凌雲的傷,心頭一沉,道:“就這麼辦,人交給我,你速去速回,但若那老賊在的話……”
  高凌字道:“之哥放心!我會設法的,不管成不成,我都會儘快回來。老哥,創口要用雪球塞住,可暫時避免流血。”
  江振祿道:“就這麼辦,一切交給我了。”他接過高凌雲返回住處,高凌宇又要去涉險了。
  看守人質的“雪山豹子”祁豐死後,這兒換了人手,總負責的是韋天爵,另外有馬副總管麥世雄和巫昌等八九人。
  當高凌宇到達地頭,已近四更,正是戒備森嚴時刻,本來他要直奔牢籠去救人,經過大廳時,忽見內部素燭高燒,似乎有人亡故停放在大廳內。
  高凌宇一晃,只看到床板上直挺挺躺著的人的皓首和蒼白的面貌,心頭就急邃的沉落,仔細一看,一顆心像已片片碎裂。
  死者不正是鐵老夫人嗎?
  屍床前有一香案,上供點果菜蔬,香花蠟燭,那暫時用白紙糊的神位上寫著:鐵母劉太夫人燕貞之神位。
  徹底的絕望,無限的悲痛,為夫人也她的手足,可以這麼說,‘回春居士’不在,夫人也去了,這世界上就不可能再有人能治高凌雲的傷勢了。
  人身肌膚被切得再深,劃得再長的血槽,都能治,就伯劑去一塊肉,範圍越大越不好治。
  看守遺體的是兩個護院,正在大廳一角的桌邊小酌,其中一個道:“老黃,這個老太婆還真不含糊,說死就死,絕不妥協,結果老爺子等於白忙了一場。”
  姓黃的道:“小聲點!老爺子為了這件事曾把看守牢房的弟兄臭揍了一頓。對於這件事,我就覺得不公平。一個人活夠了非死不可,誰也攔不住呀!尤其是自嚼舌根而死……
  老劉,你說是不是?”
  姓劉的道:“我就想不通,憑老爺子的絕世武功,還要什麼‘回春刀譜’,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姓黃的四下看看,道:“別自找麻煩了!還是談點別的吧!怎麼樣,你那個相好的寶桂,還在秦淮河上嗎?”
  姓劉的吸了一口酒,道:“別提那個小浪貨哩!人家說:鎢兒愛鈔,姊兒愛俏。也許有點道理,姓劉的天生一副寒薄相,手頭又不寬裕,這就難怪近來去找她總是受冷落了!”
  姓黃的道:“我早就說過,到鄉下去找個莊稼女人,湊合湊合算啦2城裡的娘們太花稍,她們見的世面太多,認錢認人。鄉下貨能吃苦,不會抱怨,看起來不大順眼,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女人嘛,還不都是一樣?”
  高凌宇絕望地退出來,頓感傍徨起來。夫人一死,也就決定了弟弟的命運,可是他必須立刻趕回來。
  高凌雲一看高凌宇的神色,就猜到結果了,道:“哥……是不是夫人已經去了……?
  你不用哄我……我知道倪徵鴻的為人……他明知……能治的人只有鐵夫人……所以他會弄死夫人使我們絕望的……再說……夫人畢竟不是‘回春居士’……她能不能治呢?”
  高凌宇道:“金創藥我們也有,總可以試試看的……”
  高凌雲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能支持到現在,算是奇蹟,那是因為他在期待哥哥去找鐵夫人,鐵夫人是希望的象徵,她的象徵效果遠較治療效果為高。
  現在這希望的象徵已消散破滅,就像一位病入膏盲的老人一樣,為了等待在外作事的兒子回來見最後一面,他可能支持三五天乃至於一二十天。待見到兒子之後,會立刻油盡燈於,咽下最後一口氣。高凌雲正是如此,他忽然神智十分清醒地道:“哥,我曾在‘還刀叟’衣衫上連戳了四五個洞,且傷了他的肩頭,這在武林中是一件大事。哥……
  我相信你馬上研究‘回春刀法’……半個月後和他力拼……你比小弟的成就更高……哥……
  你自幼就比我管用……你慎審……穩重……膽大……心細……但是……你一直讓著我……
  哥……誰有我這樣一個偉大的哥哥?哈……”才笑了三四聲,嘎然而止,氣絕身亡。
  高、江二人淚眼相望,為手足擋一大敵,以卵擊石,至死不悔,豪氣乾雲,真正是空前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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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李乾找不到孫七,知道十成有八成被對方生擒了。可是他想不通,唐繼耀一人赴約他又受了傷,他怎麼會擒住孫七的?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孫七在水底中毒,失去了抵抗力而被擒的。回去報告師兄,必然被臭罵一頓,甚至挨揍。其實最使他受不了的是師兄說他沒有用,是個大拉酥。
  他必須儘快的把孫七救回來,不論是在道義上或是為了應付師兄。都不能裝熊。因為是他拉孫七去作這事的。
  他要想個點子,哪怕是個熊點子也成。
  唐繼耀的確是用毒使孫七失去了抗拒力才把他弄回來的。現在,孫七被放在大廳中的地上,雙手拇指及雙足的大腳趾,都用牛筋勒住拴在柱子上。
  唐繼耀和柳怡齋在飲酒,有位大夫在為唐繼耀療傷。他的右肩骨傷得不輕,柳怡齋道:“唐兄,你能擒住這個叛徒,足證掌門人身手不凡,也是大功一件。上面有命令,非逮住這小子不可、而且死活不拘。”
  唐繼耀道:“唐某一時大意,誤信他的鬼點子,以為劣徒真的來了金陵,必有緊要的事,沒想到他和李乾聯手誆我,別看那小子在陸上很有限,水裡的功夫可是數一數二的哪!”
  柳怕齋道:“那是當然。‘漁鷹’江振祿和‘飛魚’李乾,論水性,在武林中還未見出其右者。”
  柳怡齋又道:“掌門人要如何處置這個叛徒?”
  唐繼耀森厲地一笑,道:“先整他個半死,再交給老爺子,你看如何?”
  柳怡齋道:“好極了!孫大俠醒了沒有?”
  孫七早就醒了,道:“你孫大爺早就醒了!有什麼本事你們儘管使出來,姓孫的是無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就是摘了鐵瓢,也不過是碗大小的疤!”
  柳怡齋道:“有種!你現在儘管嘴硬,待會看看你還會不會攘熊話?”
  孫七道:“拆那格娘格細皮!你也不用咋唬,對於你這個缺德帶冒煙的雜碎,已經有好多人把夾子支起來準備打你哩!”
  “嘿……”柳怡齋齜著牙對唐繼耀道,“掌門人,你有沒有新點子為這叛徒抽抽懶筋?”
  唐繼耀道:“為了這麼一個三流角色,又何必絞腦汁?乾脆就用你的點穴 敲他的肋骨,那滋味很特別,絕對和苦甜酸咸的味道不一樣。”
  柳怡齋走過來,撕開孫七的衣服,“嘖嘖”地道:“想不到孫大俠還有一身細皮白肉哩!要是遇上喜歡走‘旱路’的朋友,孫大俠可要嘗嘗五味之外的第六味啦!”
  孫七閉上眼不出聲,他沒有抱怨李乾,只怪自己太大意,這是應該想到的,一個會施毒的人在水中也照樣能施毒。
  只是讓江振祿及高凌宇在家中耽心,他實在於心不忍。點穴撅在肋骨上輕敲著,發出“梆梆”的聲音。
  人身骨路最脆弱的是肋骨及小腿上的迎面骨,輕撞一下就奇痛鑽心,現在柳怕齋不但敲打,而且橫刮著。
  孫七不出聲,卻是混身痙攣,鼻尖已滲出汗珠。
  柳怕齋一手持杯而飲,一手敲刮肋骨,道:“孫大俠,我這人吃軟不吃硬,你哼上幾聲,柳爺動了慈悲之心,說不定就此停止放你一馬。”
  孫七切齒道:“拆那格娘格細皮爛泡!你會有慈悲心,天下那還有壞胚子?”
  柳怡齋道:“掌門的,這小子似乎要表現他的硬骨頭,還有沒有什麼更絕對新鮮的口味?”
  唐繼耀道:“唐某有一種藥給他服下,能叫他混身奇癢難熬,你是知道,癢比痛還要難過的。”
  柳怕齋道:“反正閒著也閒著,試試看吧!”
  孫七厲聲道:“唐繼耀,你大概嘗過‘白骨斷腸刀’的滋味吧?”
  唐繼耀道:“嘗是嘗過,不過姓高的也嘗過我的毒味吧?”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牛角瓶來,這時門外有個廝道:“唐大俠,柳爺,老爺子來了……”
  老爺子在他們心目中非同小可,急忙迎出客廳走出內院,這工夫一個人自花牆上跳下,竄入大廳。
  這人當然是李乾了,他沒有什麼好點子,想來想去,只能想出這麼個熊辦法來。他去力拉那四根牛筋,沒有拉斷。
  他用日月雙環的月環內的月牙刃去割,可惜這月牙刃年久未磨也不利了,尤其這牛筋很堅韌。孫七道:“用火燒,快點!”
  李乾原地轉了一周,取過桌上的蠟燭燒著。很久才燒斷一根,兩個人都冒著汗。只聞那蒼老的聲音在外院道:“繼耀,有件事你要多偏勞些。”
  唐繼耀道:“前輩有事自管吩咐。”
  蒼老的聲音道:“那邊有韋天爵本來也夠了,可是看守老虔婆那人質非常重要,有你輔佐,那就牢靠多了!”
  這時忽聞柳怡齋道:“前輩,那老虔婆不是已經……”他的下文似被硬生生的擋了回去。
  這工夫還剩下最後一根,那是有腳趾上的,而三個人的步履聲已進了內院。李乾簡直不敢相信,造謠說老爺子來了的人是他,而這老賊居然真的來了。天下的巧事真是太多了。
  最後一根在火燒割切力扯之下終於弄開,孫七一躍而起,抓起一邊地上的軟劍。正要往外奔,李乾這次變聰明了,一拉孫七,徑奔後窗。二人剛剛跳出後窗外,已聽到那蒼老的笑聲到了客廳門外。
  兩個人此刻都知道,憑他們二人這點底子,根本就不應該興此念頭,而今夜如果能逃出此宅,除了回去多燒香之外,只能說流年運氣好得邪氣而已。
  兩人全力猛竄,必須在入廳之人還沒有摸清方向追捕他們之前脫出此宅,所以有時都差點撞到此宅中的護院身上。當然他們被追急了藏在花叢中時,還被一個護院尿了一臉的尿,由於附近人多也不敢出聲。
  原來倪徵鴻領先入廳,柳、唐二人隨後,乍見人已不見,雙雙叫了起來。倪徵鴻問是什麼事,二人大略說了一遍。由於倪徵鴻不悅,責怪二人抓到了這等人犯不先報告他而斥責他們,這麼一耽擱,絕對逃不了的人還是被他們跑了。
  他們二人回去時,也正是高凌雲嚥氣不久,看到這慘象,二人大慟。江振祿也顧不得孫七的面子道:“二位到那哪去了?”
  孫七訥訥道:“江兄……小弟混蛋……是我出主意要設法去弄唐、柳二人為鐵姑娘報仇……沒想到……弄是弄了姓唐的一下……在下卻被姓唐的逮住……要不是李老弟混進去救我,娘格皮,我早就完蛋了!”
  李乾道:“師兄,這不能怪孫猴子,是俺要他出個主意,本來孫猴子不同意,架不住俺的死纏……”李乾把經過說了。
  江振祿道:“二位萬一遭了不幸,叫我們兩人怎麼處理?我和高老弟已經夠忙活的了!”
  孫七道:“江兄,高大俠,孫某白活三十多歲,簡直不知好歹,渾球一個,我該死……”
  說著自己左右開弓就是七八個大耳光。
  高凌宇上前抓住他的手,道:“孫兄,雖說二位去做那件事事先末向我們招呼一下,但仍是基於一腔義忿,把自己的安危及生死置之度外,這也是難能可貴的,江大哥不過是心情淒苦也關心二位才責備你們的。”
  孫七道:“高大俠,你越是這麼說,我越得慚愧,無地自容。我們兩個才真正是二人上梁山,一對大拉酥。”
  高凌宇道:“千萬別太自責,就以舍弟來說吧,雖然人已去了,我仍不同意他冒我之名、盜我之刀,且要蓮花背著孩子隨去約鬥之地,造成倪徵鴻把他當作在下的錯覺而以卵擊石……”
  孫、李二人駭然道:“怎麼?高凌雲大俠盜去了高大俠的‘白骨斷腸刀’,提早赴約,結果……”
  高凌宇泫然道:“其實二位的義舉和他一樣,兩方的角色雖有不同,在技藝的負荷上卻無二致。”
  李乾道:“高大俠,高二哥敢去倒弄老賊,俺們怎能和他比?結果高二哥和老賊折騰了多久?”
  江振祿厲聲道:“李乾,到凌雲老弟牌位前去跪著,我不叫你起來你就永遠跪著別起來……”
  李乾嘟囔著,道:“跪就跪!反正能逃出來總比在唐繼耀和柳怕齋那些雜碎手中好些,他們用牛筋拴住孫猴子的雙手拇指及腳趾,用點穴 敲刮著他的肋骨,孫猴子沒有哼一聲!他奶奶個熊!俺一時無計,想了個熊辦法就把他救出來了。”
  李乾跪下,孫七也要跪下,江振祿一攔,孫七還是跪下了,道:“江兄,孫某此跪,是欽佩高二俠的這份勇氣及深厚的手足之情,就讓小弟向高二俠致最後的敬意吧!”說著磕了幾個頭,流淌著淚水。
  高凌宇把他拉起來,道:“凌雲弟由於學了鐵老夫人的‘回春刀法’,把他自己的‘輪迴刀’七絕的最後二絕招與‘回春刀法’的精粹合研,居然劃破倪徵鴻的衣衫五六處之多還傷了他的肩頭,但被他抓了十幾處,每處抓去了約兒拳大小一塊肉……”
  孫七激動地道:“原來高二哥是個隱善揚惡的人,在那邊臥底,候機而動。看來幾次為高大俠援手的人必是高二俠了?”
  高凌宇點點頭,道:“舍弟知道敵人的聲勢太大,為了不使對方任何人看出他有候機報復之心,乃將計就計,認賊作父,且仗勢凌弱,胡作非為。儘管他斂聚的對象全是過去與閹黨有關的劣神土豪,但玩了他們的少女,卻是無辜的,所以不免深深內疚。而事實上,以倪徵鴻的老謀深算,小弟若不表演逼真,絕對逃不過他的法眼。只可惜鐵夫人去了,要不,也只有她老人家秉承了‘回春居士’的高超醫術,也許能救舍弟之傷……”
  孫、李二人一怔,李乾還跪在案前大聲道:“孫猴子,俺要問你,你聽到那老賊說的話沒有呀?”
  孫七道:“他自外院往裡走,似乎談到鐵老夫人的事,還要唐繼耀也過去協助韋天爵看守哪……”
  李乾道:“還有……還有……奶奶的,你的記性不好忘性可不錯,那老賊是這麼說的:那邊有韋天爵本來也夠了,可是看守老虔婆那人質非常重要,如果有你輔佐。那就牢靠多了。孫猴子,有沒有這幾句話?”
  孫七道:“小李,你的記性比我好,高大俠,由此看來,鐵夫人必然還活著,人要是死了,難道老賊還怕屍體飛走了不成?”
  高、江二人陡然一震,互相凝視了一會,江振祿道:“老弟,你當時不是親眼看到鐵老夫人躺在大廳中的床板上,香案上還有‘鐵母劉太夫人燕貞之神位’的靈位嗎?”
  高凌宇切齒道:“好一個狡猾、陰毒的倪徵鴻,他猜到我也會想到鐵夫人能治凌雲的創傷,必去設法把鐵夫人救出來,他竟搶先用什麼麻醉藥物使夫人閉氣昏迷過去,使我徹底失望,待二弟不治之後,鐵夫人必然又活了……”
  江振祿道:“八成如此,老弟,我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刻毒的人,老弟,目前在你來說,千萬不要衝動,也不要馬上找那老賊,當務之急是速找蓮花姑娘……”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一直想不通,那女人背著我的孩子避不見面,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李乾道:“高大俠,你這麼聰明的人,在這方面卻是這麼夾生。這還用問嗎,蓮花對你有意思,又怕你當面給他難堪……”
  江振祿大聲道:“閉住你的臭嘴,少發宏論!”
  孫七道:“高大俠,小李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對,蓮花喜歡你,卻又不能露骨地表示,至於她背著你的孩子,第一是她若不照應而交給你也是抓瞎,其次,我以為也許梅心姑娘臨終時她有所囑託什麼的……”
  江振祿點點頭,道:“老弟,我的看法也是如此。宮蓮花對你應無惡意,她不好意思找你,咱們要儘快找她。”
  高凌宇不出聲,他實在不願去找她。
  李乾道:“師兄,俺可以起來了吧?”
  江振祿道:“我送你那塊精雕的牌子,上有‘言多必失’四個字,把那牌子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乾搔搔頭皮道:“師……師兄……那塊牌子早就不小心丟咧!不過俺會記住‘言多必失’那四個字的。”
  江振祿道:“要不是你的頭和你的脖子連在一起,頭丟了你也不知道的。”高凌宇把他扶了起來。
  江振祿道:“老弟,凌雲弟的後事辦妥之後,我們要儘快去找蓮花,沒有任何事比這事更重要的了。”
  高凌雲和鐵梅心葬在一塊墓地中,只是相距數丈,將來這空間是留給高凌宇的。一切弄好,還立了一塊石碑。李乾和孫七二人猛燒冥紙,在他們來說,這是唯一表示最後哀思的方式。
  江振祿紅著眼睛道:“老弟,回去吧!”
  高凌宇道:“老哥哥,三位先回去,讓小弟在這兒待一會,最遲在天黑時我就回去。
  老哥哥放心。”
  江振祿道:“梅心姑娘和凌雲老弟都是當仁不讓,義無反顧,灑脫利落的年輕人,老弟你更不用說了,希望你老弟安下心來面對現實。”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絕不會想不開,還有很多的大事要我去解決,我要是消沉頹廢,就對不起地下這兩位了
  江振祿道:“很好!那我們先回去……”
  三人走後,也不過是申時末,在墳前一站就是兩個多時辰,不知不覺天已黑了,而且起了風還落著雪。
  這工夫,隱隱地聽到了人踏雪而來的聲音,回頭望去,竟是背著孩子的宮蓮花,低著頭默默地進入墓地。而且在兩個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高凌宇道:“你背著我的孩子到處跑什麼?”
  宮蓮花道:“你的孩子?哼:鐵梅心臨終時已經送給我了。”
  高凌字陡然一震,道:“那怎麼可能?孩子是我和梅心的,不經我的許可,梅心不可能這麼擅自直接把孩子送給別人的。”
  宮蓮花道:“你以為照料個孩子是件美差?俗語說:能挑百斤米,不照料一個孩子。
  為了梅心也為了孩子,我才接過來的。”
  高凌宇道:“只可藉以前一直未看出你是這麼懂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
  宮蓮花道:“你知不知道無關宏旨,先不談這個,你知道高凌雲和倪老賊接了幾招?
  告訴你,一共是十七招。在老賊衣上戳了五個洞,肩上還受了微傷。”
  高凌宇在想著那種慘烈無比的搏殺而默不出聲。
  富蓮花道:“你可知道為什麼高凌雲能傷了老賊嗎?”
  高凌宇渾如未聞,宮蓮花道:“‘回春刀法’的精華共有九招,高凌雲把其中二招與他本門的‘輪迴刀法’合併,纔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居然產生如此大的威力,如果給他較多的時間,情況可能完全不同。”
  高凌宇脫口而出,道:“這話不假,凌雲弟在這方面是個天才,天生練武的胚子,加上視死如歸的決心,他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
  宮蓮花補了一句:“也出乎老賊的意料。”
  高凌字心中一動,老賊故意偽裝鐵老夫人死了,事實也許還活著,可能不僅是怕他去找她治高凌雲的傷,而是看出高凌雲的最後兩招非“輪迴刀法”,就是猜也能猜出,那是“回春刀法”的合併精英。
  況且當時宮蓮花就在一邊觀戰,必是老夫人傳了宮蓮花,宮蓮花又傳給高凌雲的。
  正因為他看到了“回春刀法”在一個年輕人身上只費了數日時間競有如此大的威力,老賊更堅定信心,非弄到“回春刀法”不可了。
  當然,倪徵鴻也可能以為是老夫人直接傳瞭高凌雲幾招而加以精研的。此刻高凌宇漠視幽黯的天空,道:“有件事我必須問清楚,在你來說,也應該有所交待。”
  宮蓮花道:“你自管問,能不能回答,我拿不准。”
  高凌宇:“這是什麼意思?”
  宮蓮花淡然道:“我知道的高興回答才回答,不知道的根本就無法回答,就是這個意思,你懂了嗎?”
  高凌宇道:“梅心生產後,唐繼耀和柳怕齋到達,把小翠殺成重傷,她的人呢?當時有沒有死?”
  宮蓮花道:“我到達的時候根本沒見到小翠。”這一點和那中年尼姑說的差不多,可見宮蓮花到達時已經太遲了。
  高凌宇道:“唐繼耀和柳怕齋那兩個狗賊,要梅心抱著孩子奔行,他們說可以放生,直到悔心流血過多倒下,雪上的足印全是紅色的才……”嗓音哽塞而打住了。
  宮蓮花不出聲,高凌宇道:“你沒有看到這景象?”
  宮蓮花仍然未出聲,他疾轉過身子,發現她在抹淚,但似伯他看到,立刻側過身仰仰頭道:“我來得比那時晚些,沒……沒看到。”
  “這女人真會裝……”高凌宇不能不這麼想,道:“那麼是你埋了梅心的,這一點沒有錯吧?”
  宮蓮花道:“不錯。”
  高凌宇沙啞著嗓音道:“你當時所看到的情況是怎麼樣的?這件事大概沒有保密的必要吧?”
  宮蓮花冷冷地道:“當然沒有。我趕到時,正好梅心姊力盡倒下,還說了半句話:
  狗賊好……。大概是‘狗賊好狠’方即氣絕。在當時,柳怕齋受了傷,唐繼耀渾身是毒,我不敢明挑,只有施襲一途。”
  高凌宇心想,對付那種人,的確是唯一的有效辦法了。
  宮蓮花續道:“我掩近時,他們二人一個坐在地上裹傷,一個走近查看梅心姊有沒有死,同時似想弄死孩子,但是柳怡齋阻止了他。”
  高凌宇道:“柳怕齋發了善心?”
  宮蓮花冷冷一笑,道:“你對人性的看法也未免太浮淺了吧?柳怡齋是那種貨色,有那種善根嗎?”
  高凌宇不出聲,的確,柳怕齋是個“肪裡壞”。
  宮蓮花道:“柳恰齋說:‘我的大掌門人,這個小雜種固然是死不足惜,可是他的用處可大了!怎麼可以捏死呢!’唐繼耀果然收手,就在這時,我一鞭得手,抽在姓唐的肩頸之間,把這老賊抽出兩三步外在地上打滾。由於我是在上風頭上,這兩個敗類都受了傷,身份也忘了,掉頭就竄。”
  高凌字道:“由此看來,你到達現場,梅心已死,而且並未留下只字片語,為何說梅心把孩子送了你?為何一直避不見面?又為何不把孩子交給我?你可知道你的行為會使別人怎麼看你?”
  頭一仰,鼻孔衝出兩道熱氣,道:“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宮蓮花只要問心無愧,才不在乎這一套哩!”
  高凌宇厲聲道:“你說過,梅心臨終把孩子送了你,言猶在耳,卻又說你到達現場她已咽了氣,前後矛盾,難圓其說,還敢死倔!”
  宮蓮花反唇相譏,大聲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就斷章取義,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聖人?”
  高凌宇攤攤手,道:“你說!”
  宮蓮花哼了一聲,道:“兩個陰賊逃走之後,梅心姊忽然又甦醒過來了。原來是身子太虛,加之又見二賊追來,一時焦灼,絕望而暈了過去……”
  高凌宇道:“她對你說了什麼話?她一定會有所交待對不對?”
  宮蓮花冷冷地道:“我的話你不信,所以說了也是白說,既然如此也就不如不說,免得又引起你的狐疑。”
  高凌宇大聲道:“為什麼說了會是白說?姓高的就那麼不通人情?就那麼多疑?真是笑話。”。
  宮蓮花道:“好i我要是不告訴你,你反會懷疑我隱瞞了事實對不對?梅心姊說,孩子要我撫養,你信嗎?”
  高凌宇想了一下,道:“不大相信。”
  宮蓮花一揮手,道:“好,梅心姊的話就到此為止,現在把受另外一人所托的事作個交待,你要仔細聽著,我只說兩遍,示範兩遍。”
  高凌宇道:“梅心的遺言還沒有說完。”
  宮蓮花嘶呼著揮手,道:“別胡攪蠻纏,我說的你不信,我就絕不再說。現在你聽著,鐵老夫人在牢中告訴我,她的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她說‘回春刀法’是‘回春居士’所創,男人較能發揮它的威力,夫人偷偷傳了我,叫我把‘回春精華九絕’傳你……”
  說著,邊以樹枝比劃示範,一邊解說。一連兩遍,說得頗為詳細,雖僅九招,費了約兩個時辰。
  教完,她也不問他有沒有全會,他也沒有發問,解下孩子交給他回頭就走向梅心的新墳,悲聲道:“姊,一切你都看到了,很抱歉!由於我的脾氣和他的不信任,小妹不能照你的話去做,這不能怪小妹,姊姊地下有知,當能原諒小妹的……”
  說完頭也不回,疾馳而去。而高凌字本想招呼,抬抬手,終於沒有出聲。把孩子捆在背上,他立刻開始演練剛剛學到的刀法。不立刻練恐怕忘了一招半式。
  他並非貪圖別門武學的人,只是鐵老夫人指名要他接受“回春居士”的刀法以免絕傳,他的責任重大,實無拒絕的餘地。
  而宮蓮花既稱只說兩遍,演練兩次,如不聚精會神看清楚,再問她必被恥笑或者碰壁,所以他很用心。
  直到午夜,總算弄通了。才又在梅心及高凌雲墳前默站了一會,踏上歸途。宮蓮花的話雖未說完,也可猜出,梅心甦醒之後必會托孤,可能還求她作些別的事,然後不治,而被她暫時埋在雪中。
  嚴冬過去,清明又到了。而在這一個多月當中,高凌宇苦研刀法,暫時自然不想和倪徵鴻硬碰,老賊似也沒有找他。
  原來倪徵鴻這些日子中作了欽差大臣的護衛,到前方去巡察軍隊尚未回來。半壁江山已失,幾乎劃江而治的大明,已經是風雨飄搖,每況愈下了。
  清明時節,並未下雨,在梅心及凌雲的墓地上,有個很年輕而著縞素的女人正在盈盈下拜,先拜的是凌雲的墓,接著也拜了梅心的。
  此刻的江南,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山野中到處都充滿了生機。秦淮河紅極一時的名歌妓華素素,卻在這兒燒冥紙。
  高凌雲去玩華素素,是抱著逢場作戲,故作浪蕩消遙狀的。荷花大少,在他當時的心情也以為只不過是風塵中的一個好看的女人,時來運轉,飛上枝頭作了鳳凰,一夕之間聲名大噪而已。
  但是他們經過深入地一談,非但發現這女人不光是皮相好看,文事底子也不單純。
  最初怕是閹黨的奸細,不敢動真情,數次往還,知道華素素不姓華而姓阮,她的父兄全死在閹黨手中,改名在此候機結交以便報仇雪恨。
  當二人訂交,進而高凌雲作了入幕之賓時,才發現華素素居然還是個“清倌”,這對高凌雲當然是一次震撼。
  他可以玩很多與閹黨有關的土豪劣紳之女,那些人懾於他的權勢,敢怒而不敢言。
  但是,他不能以玩膘心情和態度對付華素素,他們都是傷心人別有懷抱。於是他們有進一步的交往。
  這是清明節,高、江、孫、李四人剛來掃過墓不久的事,時已正午,華素素正要回去,這工夫來了一個人。
  正午的日頭把來人的影映照在華素素的身旁草地上,她猛然回頭,一個穿了一身華服,鼠目削腮的漢子甜著臉在向她笑著。
  華素素認識此人,因為此人和韋天爵同去畫肪喝過酒。這人的樣子予人的第一個印象就不好,所以不易忘懷。華素素道:“這位是不是走錯了墓地?”
  柳怕齋齜牙一笑,道:“華姑娘,如果你沒走錯,我也沒有走錯,這不就是高凌雲,不:馬公子的墓地嗎?”
  華素素道:“正是……”
  柳怕齋長長籲了口氣,道:“華姑娘,這個花花公子已經都死了,而且人所共知,此人對任何女人都是蜻蜓點水,不動情感,玩過就甩,過幾天恐伯連名子都忘了!你這又是何苦?”
  華素素道:“這位大爺貴姓?”
  柳怕齋道:“在下姓柳,是馬府的一位清客……”
  華素素道:“柳爺對馬公子的看法,別人不便置啄,只不過各人有各人的交遊之道,不可同日而語……”
  聳肩笑笑,柳怕齋道:“這麼說,華姑娘對這只蜜蜂是情有獨鍾,永誌不忘了?嘖嘖!可真難得呀!”
  華素素不出聲,柳怡齋道:“華姑娘已是淮河上的紅倌人了:為什麼不知珍惜羽毛,謹慎交遊……”
  華素素道:“柳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怡齋抄著團花貢緞夾袍開衩處,身子抖擻著頗為輕鬆篤定地道:“姑娘難道還不知道馬公於是個奸細?他本姓高,作了馬大人的義子,意圖不軌而被馬大人摩下一位武林奇人擊斃了?”
  搖搖頭,平靜地道:“我只知道他死在與人決鬥之下,武林中人,下場往往如此,何足為奇?”
  “嘿嘿”冷笑一陣,柳怡齋當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將來他的下場不會例外,道:
  “馬大人的手下正在搜捕馬公子的餘黨,姑娘此刻是否該避這瓜李之嫌?”
  華素素道:“柳爺的提示,小女子當牢記在心,但為一位恩客掃墓燒燒冥紙,應該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吧?”
  柳怡齋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姑娘知道就好……”
  華素素站起來走向墓前,柳怕齋道:“拜畢之後,姑娘要去何處?”
  華素素道:“小女子的事何勞動問?”
  柳怡齋跟了上來,道:“華姑娘,韋天爵韋爺你一定認識吧?他是馬大人身邊的紅人,前途無限,他對姑娘的國色天香十分欣賞……”
  華素素道:“請代我致意韋爺,承他瞧得起,小女子十分感激,但‘因色天香’是不敢當的。”
  柳怕齋道:“韋爺對姑娘想往已久,早備金屋以待,絕不會愧待姑娘。再說,在秦淮河上賣唱,終非久計,姑娘是明白人,這就跟在下回去吧!”
  華素素早知此人來意不善,卻不知道他要馬上架人,此刻一個弱女子是無法抗拒的。
  但也不甘任人宰割,道:“柳爺,馬公子的兄長高大俠一會會來的,我看為了避免衝突,您還是快走吧!”
  柳怡齋脅肩笑了起來,道:“華姑娘,你放心!柳某的身手如沒有點特別的,也不會長久在馬府作清客的。高凌字那兩手還沒放在柳某眼裡。”
  華素素聽這雜碎軟硬不喫,不免著慌,事實上柳怡齋親眼見到高、江、孫、李四人來掃過墓,走了不久華素素纔來的。
  華素素道:“韋大俠如果真的對小女子垂青,也該讓小女子回去打點一番,不可能馬上要小女子前去的。”
  柳怡齋道:“事情就是這麼單純,不必大費周章,至於秦淮河上的龍頭老人霍敬一,要是知道你在韋大俠身邊,他連個屁也不敢放!”
  華素素道:“是的,霍敬一雖是地頭蛇,和韋大俠相比,猶如螢火燭光,之與皓月之比。不過……”
  柳怕齋道:“姑娘有困難自管說出來。”
  華素索道:“有些俗務如債務等必須回去料理一下,三天后,請韋大俠到秦淮河上去一趟,當不會讓他失望的。”
  柳怡齋道:“姑娘,在下不妨直言,奉韋大俠之命,特來促駕,如姑娘不去,在下可要用強了……”
  萬一被此入製住,說不定在這荒郊野外,渺無人煙之處會失身都有可能。只好趁機作了點手腳,答應跟他去見韋大俠。
  華素素被帶到一個民宅中,原來不是韋天爵要金屋藏之,而可能是留給他自己用的。
  華素素大吃一驚,道:“柳爺,你想愚弄我?”
  柳怡齋揮手,道:“華姑娘,雖然不是韋大俠,這位人物可比韋大俠更吃香些哩!
  華姑娘,你要看開點。”
  華素素道:“是什麼人物?”
  柳怕齋道:“華姑娘一會便知……”連擊三掌,不一會便有三個小婢魚貫而入,各托著一個縷金髹彩的盤子,上有杯著之屬及酒菜等。
  一口氣上了十餘個大菜,還有宇內名酒數種。柳怕齋這才恭聲道:“恭請侯爺虎駕……”
  不一會自內宅傳來數人的步履聲,原來是兩員副將隨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的便裝漢子通過後門進入明間,這是幢只有兩進的民房。在別處兩進(即兩個四合房並在一起)的百姓住宅是很體面了,但在金陵,這算不了什麼,而且南方的建築,也和北方不同。
  華素素心想,看柳怡齋的恭謹之態,且口稱候爺,諒必此人是朝廷命官,為何在此召歌妓取樂?
  兩個副將前院一個,後院一個站定,柳怡齋要跪接,這位看外表十足粗人的中年人伸手一托道:“怡齋,自己人不來這一套。”
  柳怡齋被這句“自己人”樂得像長了翅膀。因為此人即當時的四大名將中的黃得功。
  又被封為靖南侯。哈著腰道:“侯爺請。”
  黃得功欣賞地笑笑進屋,在前方泥裡水裡打仗的人,即使是大將,也很少能有個好看的女人,所以才有“當兵之年,老母豬賽貂禪”的謔詞兒。
  此刻,黃得功的眼珠子差點彈了出來,須知秦淮河上的紅歌妓,是在一些所謂名士審美公認標準下成名的。她的外型、氣質和才藝都是一時之選。這種大老粗如何不色授魂與?
  柳怕齋連連向華素素使眼色,且佝僂著腰,道:“華姑娘,這就是靖南侯黃將軍……”
  並沒有向黃得功介紹華素素。
  反正在他們心目中,華素素不過是一個箭靶子,侯爺回朝面呈,三兩天就要回前方,也無意金屋藏嬌,砂鍋搗蒜 一搥子買賣。
  華素素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帶孝在身,實在不便侍候將軍。”
  黃得功道:“華姑娘你說什麼?”
  華素素道:“小女子在秦淮河上小有艷名,那是各位貴客捧出來的,尤其是馬公子,因一見鍾情,乃私訂終身,誓言今生非他不嫁,不意公子暴卒……”
  黃得功道:“關於這件事,本侯也聽怕齋說過,本侯不在乎這個,再說人死了,你也犯不著為一個花花公子守寡,何況他又是個叛賊……”
  華素素道:“小女子誓言今生不事他時,並不知道他有叛意,如今知道了,自然不必為他守下去,但小女和他相交一場,今日是清明節,小女子只能為將軍情酒助興,不及其他,希望將軍成全小女子這點私衷……”
  柳怕齋在一邊擠眉弄眼,華素素只當沒看見,柳怕齋道:“華姑娘,將軍看上你可是你的造化,拒絕將軍,不識抬舉,你可要酌量點!”
  華素素道:“小女子自知命薄,哪敢峻拒,只是今日是清明,且馬公子才死了不足五七(三十五天),如今日即陪將軍,小女子寧願自絕……”
  黃得功連連揮手,道:“姑娘莫要想不開,本爵喜歡你,絕不會辱沒你。你說今日是清明,不能陪本爵,那一定是明天就可以了?”
  華素素道:“將軍垂憐小女子,小女子沒齒難忘,三日後小女子聽將軍差遣,絕不食言。”
  柳怕齋為之色變,這事弄不成,他無法邀功,反而引得一頭餓狼淌了半天的涎水,而只能看卻不能動,況身為將軍總要顧及身份,不便用強。所以柳怡齋沉聲道:“華素素,你少拿橋,侯爺回朝不能久待,立刻就要返防,你黃得功揮揮手,板著指頭喃喃地道:“本爵前天返朝,預定明日起返防,不過遲走一兩日也無防,好!本爵念你是個念舊重情的女人,也不勉強你。可是三日後你要是再變卦,本爵可就沒有這麼好說話羅!”
  華素素道:“三日後小女子將任將軍擺佈……”
  一陣粗獷的大笑,把她攬入懷中,開始飲酒。柳怡齋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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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孩子本由江振祿照料,奶媽每日來餵奶幾次,他們以為有個孩子在身邊,也許高凌宇的心情會開朗些,可是萬萬沒有料到,看小孩居然這麼累人。他一天要拉屎幾次,餵奶、換尿布,除了這些之外還會沒理由的哭鬧。
  但今天這麼一哭就不對勁了,江振祿是過來人,一摸孩子的額頭,吃了一驚道:
  “凌字,孩子發燒,要馬上找位大夫看看。”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去請。”高凌宇走後,孩子一直哭鬧不停,只好再請奶媽來餵奶,孩子立刻就停止哭鬧。而且吃飽就睡了。這真讓大男人氣短。
  高凌宇將近一個時辰才請來了大夫,但進入內間一看,同時大吃一驚,孩子又不見了。江振祿此刻像三九天凍麻了腿的雞,道,“老弟……你走後孩子不停地哭。而你又不回來,我保好把奶媽找來餵奶,孩子吃奶就不哭而且還睡了。奶媽走後,我在外間怕驚醒孩子,所以不敢進去,想不到……”
  高凌宇冷冷一笑,道:“十之八九,又被宮蓮花抱走了!如果不是她,麻煩可大啦,必是倪徵鴻的人幹的。”
  江振祿哭喪著臉,道:“老弟,老哥哥無能,連個孩子都看不好,我真沒有資格再罵李乾是個大拉酥了。”
  高凌宇道:“老哥哥,就是我在家,也會在外間,也照樣會把孩子丟掉,不論是蓮花或倪徵鴻的人,都能自內間把孩子抱走而不使我們察覺的。”
  江振祿道:“老弟,我馬上出去找找看。他們二位回來,也叫他們外出試試看……”
  高凌宇拉也拉不住,不讓他出去他一定會更難過的。
  高凌宇倒是不急,並非他對孩子不關心,而是他猜想,九成九是宮蓮花抱走了。即使不是她,現在去找也晚了一步,他要好好想一想。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他進入內間,赫然有張紙條放在桌上,上寫:“三月之期僅旬日之差,如不反對約期提早,請於今夜初更在雨花台見。”
  下面勾勒幾筆畫了個“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畫面,看了文字及畫面,他相信必是宮不屈了。為何提早?而且不在紫竹坪舉行?他想不通。而且回憶上次分手時情況,這紙條上的語氣也稍嫌冷漠失禮了些。
  不過高凌宇以為,這樣也好,此刻要他離開金陵到普陀山紫竹坪,實在無暇抽身,對方移樽就教,正合他的心音
  決戰在即,又關係四大掌門人的生死,上次技遜半籌,可以佔個理字而改期,這一次如再不敵,還有什麼話說?
  肩頭沉重,立刻取刀練起合研的刀法來。“回春刀法九絕”,他已將其中五絕與自己的刀法加上四大門派的武功合併,自認極有威力。至於宮不屈上次是否深藏不露,也很值得懷疑。
  他由傍晚練到掌燈時,孫七先回來了,他說了孩子不見的事,孫七和李乾略似,都是胡同趕羊,直來直往的大好人,一時氣忿道:“娘格細皮!喜歡孩子自己就生一個,整天抱別人的孩子,這算哪一門子?”
  高凌宇道:“孫兄,這只是猜測,沒有證實之前不可斷定是她,現在我要出去一趟,如果三更不回來,可到雨花台去找我。”
  孫七一楞,道“高大俠,您到雨花台幹啥?”
  高凌宇道:“去會見一個朋友。”
  孫七道:“是敵人還是友人?”
  高凌宇道:“就是‘漁幫’幫主宮不屈……”高凌字已出門而去,孫七弄不清高凌宇去幹啥,想跟去又伯高凌宇不高興,再說他也希望把這事對江、李二人說一下,必須等他們回來一個再走。
  雨花台是我國銅雀、黃金、歌風及雨花四大名台之一,它是南朝樑武帝在該台講經,感天雨花而得名的。
  高凌宇到達雨花台時,宮不屈和左護法已先到達。右護法卻不見了。高凌宇抱拳道:
  “宮幫主久違了!能在此相見,可謂幸會……”
  淡然一笑,稍微抱拳作勢,道:“久違了……”
  高凌宇對於此人的傲慢也不在意,此人年紀只比他大兩三歲,少年得志,趾高氣揚,本也是易犯的通病。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人,道:“宮幫主提前邀約,高某也以為一時權宜,實為兩便的事……”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在下提早邀約高大俠,實則是另有其事,合併在此解決而已,並非權宜,也非兩便。”
  高凌宇一愕道:“宮幫主找在下另有其事……”
  宮不屈負手踱到一邊,面向東方,望著剛湧出地平線的一輪皓月,冷漠地道:“左護法,把你所見到聽到的再說一遍。”
  左護法躬身道:“是!”目注天空,似在回憶往事,道:“不久之前,卑職和右護法到金陵辦事,在廢園中遇上了少幫主蓮花,她背了個孩子……”
  高凌宇心頭一動,幾乎已猜到被約來此的原因了。
  宮不屈道:“繼續說下去!”
  左護法道:“在下與右護法叫她少幫主,且問她為何在金陵,背的是何人的孩子,蓮花姑娘最初不承認是蓮花,她說她是鐵梅心。後來終於承認自己的身份,卻說孩子是她的,不要別人管。我倆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她毫不在乎,也末加考慮地說是高凌宇的……”
  高凌宇暗吃一驚,這是不必要的糾紛和誤會。
  宮不屈語音冷澀低沉地道:“左護法遇上這等事,自然不便處理,就趕回來報告了本座,本座兼程來到金陵,經三人日夜找尋,終於找到了蓮花……”
  高凌宇道:“宮大俠是什麼時候找到宮姑娘的?她如今在何處?在下也正在急著找她……”
  左護法冷冷一笑,望著幫主不出聲。
  宮不屈道:“你找她有何事?”語氣非常不客氣。
  高凌宇一時情急,也未注意這個道:“她抱走了在下的孩子,我正在派人四出找她,她在哪裡?”
  宮不屈轉過身來,目蘊厲芒,道:“本座正要問你,那孩子可是她生的?如是她生的怎說她抱走了你的孩子?”
  高凌宇道:“孩子是我的這有什麼疑問?至於說孩子是她生的,這是一派胡言,孩子是鐵梅心生的。她卻抱著不放……”
  宮不屈厲聲道:“這才是一派胡言,沒有一個女人會抱著別人的孩子不放,尤其是一個未婚的閨女。高凌宇,上次在紫竹林坪,本座以為你是一條漢子,捨己為人,不計個人成敗生死,乃生敬仰之心,才另訂數月之期再作了斷,事實上宮某並未全力施為,想不到你是個小人……”
  高凌宇也忍無可忍,冷笑道:“高某作事不敢說光明正大,卻也不失‘拙誠’二字,宮幫主的話請三思而後出口。”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一個人作了壞事不要緊,怕的是想盡方法來隱瞞這件壞事,這罪就大了。正如行善本是好事一樣,但就怕有人不知而宣揚,這是沽名釣譽,根本不是善行了。所以貪官污吏之害遠較盜賊之害為大,其理在此……”
  高凌宇沉聲道:“宮幫主聽了流言,未加思考,就斷章取義,曲解武斷,未免幼稚可笑,而更可笑的是,一個女人根本未生孩子卻硬說那孩子是她生的,那才是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哈……”
  宮不屈厲聲道:“在下對自己的胞妹尚能了解,事實若非如此,她絕不會大包大欖,背著孩子拋頭露面的……”
  高凌宇一時氣極反而說不出話來,左護法道:“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他居然還不承認,這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
  宮不屈手一揮,打斷了左護法的話,道:“高凌宇,本座不妨桃明暸說。上次是手下留情,末盡全力,此番動手,像那種事永不會再發生了!你要心裡有數。”
  平靜地踱了兩步,道:“宮幫主,上次手下留情,在下不能不表示感激之意,尤其肩負四大掌門人的大好生命。至於此番不再留情,高某也絕不會抱怨,只不過動手過招,若非雙方相差懸殊,成敗之算,實難逆料!”
  “呸!”左護法輕蔑的道:“說這話你也不臉紅氣促,可真是無恥之尤了!你唬別人尚可,在幫主面前乃是手下敗將,豈可言勇……”
  高凌宇不屑和他一般見識,甚至也知道這誤會全是左護法挑撥起來的,道:“現在高某再重複一次。那孩子是在下與鐵梅心生的,由於鐵梅心生產後被奸人追趕,不治而亡,緊要關頭,宮姑娘趕走了奸人,把梅心的遺體暫埋雪中,背走了孩子,這是因為,梅心臨終曾向她托孤,至於是否還有其他囑託,由於宮姑娘執意不吐……”
  左護法大聲道:“幫主,卑職以為目前似已沒有必要聽他的一面之詞了!姓高的,準備自衛吧……”
  兩人都撤出了刀。宮不屈手一揮,左護法後退七八步外。而高凌宇卻道:“宮幫主,為了慎重,在下仍要再問一次,此番的對決,生死成敗自然各負其責,如果在下萬一承讓略勝半籌的話,四位掌門入……”
  官不屈大聲道:“果真如此,本座立刻下令,叫左護法兼程返幫釋放四大掌門人,絕不食言。”
  高凌宇抱拳道:“高某先謝了!不過高某有個小小的要求,萬一高某僥倖,而幫主差人回幫故人的話,務請派遣右護法……”
  宮不屈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高凌字肅然道:“事關四大掌門人的生命,非同小可,而在下對右護法的品德與為人也較有信心些!”
  宮不屈又是一愕,左護法不敢再出聲,卻惡意地向雪地吐了口唾沫,以示報復。
  夜風振衣,獵獵作響。這在宮不屈主僕來說,是十分篤定的,上次未盡全力尚且小勝,纔不過事隔三四月,會有什麼奇蹟出現?
  古刀寬長,寒芒如鏡,“白骨斷腸刀”窄厚泛出淺紅焰霧,似乎象徵著此刀嗜血若狂。刀身頻頻相接,每接一次就是一次死亡的危機。宮不屈之所以以少年大成,主要是父親昔年在武林中不成器,且受過奇恥大辱;激發了他的向上之心。如今又在辱妹家醜之下,亢奮了他的鬥志和殺機。此番對決的目的不僅是取勝,而是改變宮家的形象。
  高凌宇只想小勝,挽救四位掌門人的性命。
  絕對沒有超過十招,宮不屈故技重施,就在三個極少有人用的角度上揮出九刀半。
  這半刀不進不退,似進似退;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當然也可左右,也能上下。當初高凌宇就栽在這一招上。
  這麼詭譎、險峻的招式,而瞬間即可決定四人的生死,誰能不兢兢業業全力以赴?
  高凌宇的刀勢正值變招之時,無暇思考,沒有自由選擇地施出了與“回春刀法”合研的四招中的第一招。
  他所以不用以前在莽林古洞中所研的招式,是因為已經用過,對方也見識過,必會研究克制之道。此戰不能敗;敗和死一樣地可悲。
  這一招出乎對方的意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宮不屈以為那招又可取勝,刀尖在他的肩頸之間點了一下,衣破見血,而他的刀也在宮不屈的心窩附近劃了個圈,一塊比茶碗稍大的布片被刀罡狂 捲上空中。
  左護法剛剛噙上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凍而僵冷了。
  一個是想一刀而見血封喉,另一個是直指靈台,收到嚇阻之效。死亡危機瞬間過去,各施出了下一招。宮不屈的這一招,信心十足,因為過去沒有用過。
  而高凌宇的這一招,對方更是十分陌生。自己卻有信心,原因是第一招接下了宮不屈上次擊敗他的一招,這第二招應該威力更大了些。
  念頭還未轉過,古刀已如千仞萬仞的峭壁絕岩形成的一堵牆,猛壓過來,而“白骨斷腸刀”卻如冬眠中剛醒來自枯草竄起的毒蛇,這第一口咬上是最毒最猛的,眨眼刀尖顫動了千萬次,在對方刀幕上發出驟雨或狂沙灑擊的集密撲打聲。
  狂 過去,二人各退兩步,高凌宇的右袖由袖口到腋下全被切開,而左護法歡呼了半聲,突然又張口僵住。因為宮不屈的夾衫,已自腰上截斷,只差三四寸就全部一分為二變成短衫了。在勁烈的寒風中“噗噗”鼓動作響。
  “莫非上次他未出全力,留了幾手……?”宮不屈不能不這麼想,而高凌宇卻不免在興奮,激動之餘痛定思痛,餘悸猶存。
  宮不屈吼嘯著,兩人再次疾撲,他只留下兩招,這是最具威力,代表他的信心和尊嚴的一招,竟有五式之多。地上殘雪狂旋激射,這簡直不是肉與肉,骨與骨的接觸,而是生鐵和生鐵,精鋼和精鋼的撞擊。
  磨切聲不看而知是森森的白牙,“格巴”聲乃是幾乎不堪負荷的無濤力道自全身的骨節上爆出。宮不屈先天的自卑形成的孤癖和狠勁,此刻已充分表露出來,有如瘋神對惡煞,拳掌如狂風驟雨,腿浪像絕崖落盤,“嗤嗤唰唰”聲撕裂著氣幕刀撕裂著人心。
  兩人的衣衫,已片片樓樓在狂風中翻飛飄盪著。
  一聲尖嘯,白芒電瀉而過,自高凌宇的大腿上橫掃而過,褲裂血出,深幾及骨。在此同時,淡紅寒焰如幻似真,眼前一花,窄刀已抵在宮不屈的心窩處。衣已破,刀尖刺在皮向上居然未流一滴血。
  “回春刀法”之絕之妙之仁,就在於它玄妙無方,但卻招招式式蘊藏生機。可謂仁人仁術,天下至學。
  血在高凌宇的大腿上流濺,也在宮不屈的心瓣上流濺。左護法面色一變,悶聲不響撲了上來,但宮不屈冷峻地道:“滾下去!難道咱們‘漁幫’丟的人還不夠嗎?”
  左護急忙煞住,道:“幫主,姓高的也沒佔到便宜!”
  “呸!”宮不屈吐了口唾沫,這工夫高凌宇已收回刀,宮不屈道:“在這三招之中,第一招本座點中了人家的肩頸之間,僅皮破見血,而目的卻是咽喉,已偏了很多,人家卻將本座心窩處的衣衫劃破一個圓圈。老實說,人家居心至善,手下已經留情。第二、三招那就更不必說了。人家的心地如像咱們這樣狹窄,本座此刻恐怕……”
  高凌宇抱拳道:“宮幫主客氣,在下也僅略勝半籌,為了救人,事不得已,宮兄請多擔待……”
  這工夫正好右護法急馳而來,乍見這景況,急喘中為之色變。不知誰勝誰敗,兩人的衣衫像賣零碎網子似的,而高凌宇更是血染下衣。
  宮幫主道:“右護法,本座命你馬上回幫,當眾釋放四大門派掌門人,且親自送出三十裡外,不得有誤。”
  右護法道:“卑職遵命,不過卑職是否可以與聞剛才所發生的事?”
  宮不屈道:“本座要求高大俠提前對決,本座不敵,理應照約放人。事情經過就是這樣的。”
  右護法道:“卑職這就兼程趕回,幫主保重。”同時向高凌宇抱抱拳,回身疾馳而去。
  宮不屈回過身來,目注遠方,道:“左護法……”
  左護法躬身道:“卑職在!”
  宮不屈冷峻地道:“你身為護法,對本幫律法可還記得?”
  左護法知道不妙,弓著的身子一直沒有直起來,道:“卑職忝為護法,對幫中律令理應熟記不忘……”
  宮不屈道:“那好,為洩私忿,欺蒙幫主該當何罪?”
  左護法身子弓得更低了,道:“卑職如有過錯,請幫主示知,以便卑職及時領罪,如無過失,也好申辯。”
  宮不屈冷冷一笑,道:“你明知蓮花對高大俠早有好感,只因高大俠對鐵姑娘情有獨鍾,不假詞色。此番鐵姑娘不幸……臨終托孤,蓮花為了獲得高大俠之垂青,據有孩子不放,她本可說出鐵姑娘臨終托孤的事,由於本性倔強,執拗而不吐。你卻以為本座剛來金陵不知始末,離間挑嫌,意圖借刀殺人,實則你早就中意蓮花,唯蓮花對你不感興趣……”
  高凌宇道:“宮幫主請看在下薄面,事已過去,不必追究。”
  左護法仍然躬身道:“卑職知罪,唯幫主明知此事始末,卻仍然和高大俠提早力博,這一點……”
  宮不屈道:“如你能猜出本座的動機,可念你心思靈巧,且跟本座多年,從輕發落。”
  左護法不由一喜,道:“多謝幫主法外施恩。卑職愚昧,哪知幫主胸中丘塹,但卑職素知幫主心地寬仁,對朋友更是尚仁重義,剛才故示盛怒而翻臉,看似無情,實則有倩
  宮幫主仰首天空道:“說下去。”
  左護法道:“據說高大俠遭遇了曠古甚少見的困擾,要面對一個既不能戰而戰又包敗不勝的局面。然事實所迫,又不能坐以待斃,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可。幫主關心高大俠的未來一戰的勝敗契機,乃趁機將計就計,激高大俠全力施為,而不計個人榮辱,以便試探,估計高大俠和那魔頭到底有多大差距,然後再設法援手。不知卑職有未猜錯?”
  宮不屈道:“想不到你素日心地較為狹窄,心思卻極細密,本座確有此意,但也盡了全力,仍非高大俠敵手,看來高大俠近數月來必然另有遇合,武技精進不少,和那老魔之戰,固然仍極凶險,卻並非絕對無望,差距應不太大高凌宇顯得十分激動,兜頭一揖,道:“宮大俠援手助人,別出心裁,高某感佩不已……”
  這一戰非但末加深雙方的戾氣反而加深了友誼。原來宮不屈此來金陵,早己暗中注意,獲知鐵梅心之不幸,鐵夫人之被囚及高凌雲之代兄以卵擊石,視死如歸,真正作到了兄友弟恭,感人肺腑。是以激於義忿,暗作決定要助高凌宇一臂之力。
  由於對鐵梅心的慘烈遭遇難以遣懷,對高凌雲的故作邪惡隱蔽身份,明哲保身,待機而動,也十分折服。所以事後執意連夜到二人墓上去憑弔一番。
  遣回左護法,二人來到墓地中。大地春回,墓上已生了青草,二人拜後,繞墓低徊,哀傷不已。
  突然,宮不屈探手自墓上的冥紙上捏起一件東西,道:“高大俠,你看這是什麼?”
  高凌宇接過一看,竟是一枚金簪,上面卻纏了一根柳條。
  高凌宇在手中一顛,就知道金簪是純金的。兩人望著金簪和纏繞了七八道的一根細柳條,再看看墓泥上畫了三橫,高凌宇道:“宮大俠,這金簪絕不是某人不小心遺落的,您的看法如何?”
  宮不屈道:“在下也有同感。但到此地來的女人,可能除了舍妹別無她人,如果是她留下此簪,且纏以柳條,真不知道她要暗示什麼?”
  高凌宇微微搖頭表示不解,道:“在下也想不通,且看看這金簪有無什麼記號?”
  金替反面平滑,卻刻有一個“華”字。
  宮不屈道:“高大俠,‘華’字代表一個姓還是一個人的名字?不像是銀樓的字號,您或者能猜出來吧?”
  高凌宇略一凝思,道:“秦淮河上有位名歌妓名叫華素素,聽說舍弟生前和她時有往還,但以舍弟那時的狂賭濫嫖作風,不可能交個風塵中的知己,人在人情在,人都死了,她不會前來憑弔而且留下金簪以示哀思吧?”
  宮不屈道:“這也很難說,風塵中也不乏奇女子,如果令弟與此女一見鍾情,而吐露心聲,華素素敬慕令弟是一條漢子而私下深交,也不無可能,但留替於此,卻非必要。
  會不會前來憑弔而遇上了危難……”
  高凌宇微微動容,道:“宮大俠,你這句話提醒了我,咱們不妨大膽地假設一下,這柳條纏簪是暗示代表華素素,柳條代表一個人纏住了她。至於土上畫了三橫,可能是暗示三日內不以獲救即有失節或生命的危險。”
  宮不屈道:“高大俠,你猜得可能有道理,只是纏住華姑娘的人你能猜出是誰嗎?
  再說,這墓地四周,到處都有各種草梗或其他蔓生植物,她為什麼一定要用柳條纏住呢?”
  高凌宇道:“過去舍弟手下有個叫柳怡齋的蓖片人物,身手平平,卻陰險狡詐,專出餿主意……”
  宮不屈道:“這就更可能了。用柳條纏住金替,可能暗示她已受姓柳的所製,咱們不妨找找看,印證一下咱們的猜測是否正確?”
  高凌宇道:“宮大俠來此,是否另有公幹,或重要私務,會不會誤了你的正事?那小弟可就罪過了!”
  宮不屈道:“高大俠,在下這些年來一直在幫中處理幫務,嚮往外面的海闊天空卻抽不出時間,難得這次在此邂逅,正好在一起盤桓幾日,走吧!如果這確是個特立獨行的奇女子。是值一救的……”
  大家全部出動,終於被孫七和李乾找到了華素素被藏匿的地方。而且知道那兒只有柳怡齋和三人護院。李乾道:“孫猴子,這下子你可逮著機會了!俺救華姑娘,你殺此賊為你的啞兄及鐵姑娘報仇。”
  孫七道:“小李,依我看,為了牢靠,還是通知高大俠和你師兄比較好些,如果再辦砸了,咱們怎麼交待?”
  李乾道:“他奶奶的!俺就不信憑咱們兩個,拾掇不了一個柳怕齋和兩三個護院,咱們幹了一檔的窩囊事,非露一鼻子不可,像這碼子事兒要辦不利落,乾脆拔根鳥毛吊死算咧!”
  孫七畢競不像李乾那麼楞,道:“娘格細皮!別忘了飛得高跌得重的道理,救人的事馬虎不得,既然有聯絡訊號何不先發出去,然後馬上動手?反正他們趕到,咱們的風頭已經出盡了!”
  李乾道:“就這麼辦2你先發訊號俺下去拎那個姓柳的雜碎。各幹各的,俺一聽到這雜碎的名字手心就痒痒咧!”
  孫七去放“雙聲”(發出兩響,類似沖天砲,但在空中響了之後,還有火花冉冉降落,歷久不滅,這也是爆竹之中較受大人及小孩子歡迎的一種。)
  孫七連續放了三個,這工夫李乾已和兩個護院幹上了。以一敵二,尚可應付,但柳怡齋很詐,他絕不信只有李乾一個來了,所以李乾一露面,他馬上派出一個護法去請韋天爵來。
  孫七放完了“雙聲”,就去救華素素,自然就和柳怕齋拼上了,孫七的軟劍有如一條毒蛇,婉蜒擺動候機而噬。但柳怡齋也不全是個空子,他的點穴額也頗有造詣,玩久了孫七未必能討了好去。柳怡齋道:“姓孫的,柳爺擒住你就是大功一件,是不是救兵快到了?”
  孫七道:“姓柳的,你這冷血作的孽太多了。娘格細皮!姓孫的是逮蛇高手,今天晚上跑不了你的。”
  孫七手上加勁,接了三五十招,柳怕齋故意賣個破綻,孫七以為這小於只有這兩下子,軟劍全力送出,忽被點穴蹶粘上,突感不妙,但對方是個狐狸,哪容他撤招,點穴撅一攪,孫七腰上一麻,差點栽倒。
  柳怕齋其快如風,點穴撅戳在他的“京門穴”上,道:“孫七,你的啞兄生前須你照料,死後也不能放單,柳爺乾脆一個人情送到底,讓你們兄弟來個大團圓。”
  孫七道:“姓孫的死不足惜,但我相信你這狗賊的下場比我慘上千百倍……”“啪”
  地一聲,柳怕齋以腳代掌在他的面前上蹴了一腳,道:“這辰光還有你動嘴皮子的資格嗎?”
  孫七厲聲道:“拆那格娘格細皮!你有本事馬上給我個痛快2別淨是玩陰的。”
  柳怕齋道:“把你拎回去可以領賞,活的和死的價碼不一樣。姓孫的,死亡對你來說,也太奢侈哩……”幻影如烏雲庶日,瞬間到了柳怡齋身邊。柳怕齋幾乎猜得出是誰到了,收回點穴 順勢掃出。
  大概要誠心來個下馬威,一把抓住了點穴 ,雄厚的內力順著點穴 傳出,無濤的震動和高熱使柳怕齋真如抖掉一條毒蛇似的鬆手疾退。
  但不論哪一方面都相差不懸殊,僅一旋,已站在柳怕齋對面,以無比冷厲的嗓音道:
  “姓柳的,是什麼邪魔附體,而使你失去了人性,時時表現你的獸性,對一個剛生產過的女人用那種慘絕人寰的手段,哦,只要你能說出理由,我就考慮減刑。”
  柳怡齋知道,老爺子不在金陵,能對付高凌宇的只有韋天爵一個人,要不,唐繼耀來了也成。在這兩個未來之前,好漢不吃眼前虧,溜為上策,道:“高凌宇,柳某並非怕你,但要鐵梅心逃走的可不是在下……
  “呸!”高凌宇道:“我最恨也最瞧不起的就是你這種狼心兔膽的人!讓你這東西活在世上,必然使太多善良的人受害而懷疑是否真有所謂天道在!”
  柳怡齋鼠目滴溜地疾轉,生命危在旦夕,他不能不想辦法磨蹭時間,道:“高凌宇,小翠並沒有死……”
  對於小翠,幾乎和梅心同樣地關切,高凌宇道:“既然沒有死,她的人呢?”
  柳怡齋道:“這該自那天鐵姑娘生產時說起……”
  高凌宇厲聲道:“別胡扯!休想拖延時間,快說!”
  柳怕齋道:“小翠似乎是被人救走了。由於當時她被唐繼耀的藥物迷倒,當我們叫鐵梅心逃走,正要去追她時,發現小翠已不見了……”果然被他等到了時機,首光射入風火牆的是韋天爵,後面競有二十餘人之多。柳怡齋趁高凌宇稍一分神,疾退一丈二三。
  但高凌宇絕不放過這個使他抱愧終生,毒絕人寰的狗賊,幾乎柳怕齋剛剛停下,孫七即已撲了上去。柳怕齋深藏不露,很會裝熊,他以為把自己的身手隱藏一部份是有利無害的。過去曾受過傷而未炫露。
  現在孫七要為啞兄報仇,左手軟劍提著不用,一定要用自己的手親自靡其心肺五臟,碎了其筋骨百骸,才能消解心頭之恨,立掌平戳猛貫背心。但他絕未想到,柳怡齋早已有備,一扭一轉,已到了孫七身側,一把揪住了孫七的左臂一扭,“格崩”一聲,臂骨立折。
  孫七面色慘白,虛汗直冒,卻不吭一聲。知道這是個陰透了的傢伙,卻未能及早提防,這能怪誰?
  這工夫李乾和那兩個護院還在折騰,還一邊大叫道:“韋天爵,李爺等的是你,今夜你帶的人手不少,真正夠資格侍候俺的人也只有你一個咧!”
  韋天爵吐了口唾沫,這工夫跟來的二十八條大漢之中竄出一人,一瀉而至,背上的跨虎攔都未撤下,赤著雙手招呼了李乾十餘環,揪住了李乾的衣領。
  一陣轟笑傳來,李乾道:“操你個老妹子!你是什麼人乘人之危?俺沒提防,你卻淨來陰的,奶奶的!不信放了手咱們另來,看看李爺甩不甩你?”數十人又是陣轟笑。
  那邊的柳怕齋乍見李乾也被逮住,像拎小雞似的被提了起來,而韋天爵又帶來了黃得功摩下的悍將“九天王二十八宿”立刻就硬了起來,道:“姓高的,你只出了不到半個時辰的風頭……”
  高凌宇是打定了主意,今天非廢了這人面梟獍不可,“盤古旋”施展到極致,柳怕齋正要以孫七的身子作屏障,可惜還不夠快,人家已到了他的左後側,一手捏住他的右手腕部,他只好松了孫七,而高凌宇另一手只用了中、食及拇三指一捏一抽,“嚓”地一聲,硬自柳怡齋的左腋下抽出了一根肋骨,連血帶肉,完完整整。
  這一手固然狠極慘極,但比起要剛生產的人奔逃而在後面猛追,眼見雪地上留下一個個血足印要慈悲得多。
  這一手震住了現場上三十多人,目光都集中在高凌宇手中那根肋骨上,就連拎著李乾的二十八宿之一及柳怡齋自己也都注目而視。尤其是柳怡齋過了一會才體到左腋下有如萬蟲噬嚼,錐刺刀切似的,低頭一看,發出一聲尖嘶。
  幾乎在此同時,人影再幻,一隻手已伸了過來,“噗噗”兩聲,在柳怡齋的雙膝上各戳了一個兩寸多深的窟窿。幾乎又是停了好一陣子,柳怡齋才發現自己是真正的廢了,一旦發現就再也站不穩了,倒在地上瑟索一團。
  如果二十八宿或韋天爵要出手阻止,雖然未必能救得了柳怡齋,至少不至兩腿皆廢,此人太陰詐,連同僚都不喜歡他。以致二十八宿有人想出手,韋天爵示意禁止了。
  而此刻,拎著李乾的二十八宿之一,人高馬大,臂部幾乎有李乾的大腿粗,他狂妄而粗獷地道:“各位,人家毀了咱們一個,而且表演了抽肋骨、碎膝蓋的絕活兒,咱們也不能裝熊,讓兄弟把他摔在麻石牆上餵蒼蠅吧……”此刻高凌宇要馳援已不及,況且一邊還有個韋天爵。
  此人剛剛把李乾盪起來,一道幻影有如投林的倦烏一閃而自屋脊後瀉下,只見那拎人的漢子踉蹌後退四五步,李乾已到了來人手中,且向李乾低聲說了幾句話。
  李乾又逮著理啦,嚷嚷著,道:“他奶奶個熊!你要把俺摔到牆上餵蒼蠅?哈!你們聽到沒有?就憑你這塊料子,長了一身的熊肉,吹大氣不貼邊兒,扇得俺的鳥毛 嗒 嗒地響!真他奶奶的!屁股上畫毛 好大的臉哪!”
  來人是宮不屈和左護法,另外還有江振祿。江振祿連連向李乾使眼色,李乾只好去扶孫七。
  孫七的左臂骨折不輕,一頭大汗,但啞兄之仇未報,他知道高大俠留柳怡齋的活口是讓他為兄報仇的,他以為殺了此賊太便宜他,走到他的身邊,正好雙足踏在他的雙肘上。又發出一陣“格巴”之聲。
  二十八宿躍躍欲上,韋天爵道:“朋友們,侍會有各位一展所學的機會,至於對方手段稍嫌狠辣,這也是有原因的……”
  江振祿道:“對!江某要告訴各位,姓柳的是個冷血,他今日有此下場,猶有餘辜……”
  隨即說了和唐繼耀殘害鐵梅心的一切惡行。
  而此同時,宮不屈已在高凌宇耳邊說了一陣子,高凌宇失色低聲道:“有這回事?
  宮兄請速回,這兒小弟自信還能應付。”
  宮不屈道:“事關本幫存亡絕續,小弟是非馬上回去不可,臨陣退去,高兄請多擔待。”
  高凌宇低聲道:“這是什麼話?小弟此刻不克脫身,後之,必將與宮兄同往貴幫逮住那個兇手的。”
  宮不屈道:“高兄,我一個人回去即可,留下左護法在此聽你差遣。多個人總是好的,韋天爵身手了得,而他帶來的‘天九王二十八宿’,一色大麻子,是黃得功的護身符,以前也是魏老姦的鐵衛。高兄不可輕敵。他們尤精於聯手群戰……”
  高凌宇道:“小弟不會輕敵,宮兄請即刻動身吧!恕小弟不克遠送了!”
  宮不屈交待左護法幾句話,主要是叫他隨時注意唐繼耀,此人沒有出面,更要嚴密防範。
  柳怡齋被拾下去時,簡直不像個人樣了。而宮不屈臨去時也順便把受傷的孫七帶走。
  同時在街上由孫七指認了華素素,趁混亂時逃了出來,由宮不屈一併帶回住所,且為孫七接了臂骨上了藥後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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