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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4, 02:30 AM   #17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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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五 章 終日馳車走

  千綠與陸寄風一路無言,陸寄風沉重的神色也讓千綠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有了國璽之後,他可以輕易開啟石室,幾乎等於勝券在握了。但陸寄風卻沒有半點欣喜的感覺,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最早的初衷只是忠於司空無的託付,後來演變成自己和舞玄姬的私仇,而現在呢?現在他卻已經不知道一切有什麼意義了。
  再半日就可以趕到劍仙崖,陸寄風放慢腳步,握著千綠的手慢慢走著。千綠這時才鼓起勇氣開口道:“公子,您心中有什麼話嗎?”
  陸寄風望著前方的高山絕嶺,道:“我小時候在劍仙崖上學武功,師父曾彈琴給我聽,他曾唱了首琴曲,我聽曲中有出世之意,十分羨慕那樣無是無非的心境。
  如今我已經奔波了數年,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沉浮,卻完全茫然無知!千綠,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千綠道:“公子若要富貴,早已有傾天的權勢;公子若是要名聲,也極有機會成為萬眾仰慕的大俠;公子若要如花美眷,要留名千古,也都是反掌之易!可是奴婢從來都不知道公子您想要什麼。”
  陸寄風道:“你說得對,富貴榮華,揚名立萬,我從來都不想要那種東西。如果我要什麼,是否會活得更輕易一點呢?”
  千綠想了想,道:“從前雲少爺從南方回去看小姐時,常會和小姐談當代名士的詩文,婢子愚鈍,記不得許多,只記得有個叫作陶潛的人寫的詩文。以前不留心,今日聽公子這樣說,卻想起來了。”
  陸寄風好奇,道:“哦?是嗎?”
  千綠道:“那人有篇文章是寫:”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達,覺今是而昨非!‘“陸寄風呆了半晌,好像心裡被擊入了什麼,喃喃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各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毀自以心為形沒……”
  他心裡像是被說中了什麼,卻又像解答了什麼,口中細細地琢磨著這幾句話,越是沉吟越感到深意層層,詠之不盡。
  望著陸寄風若有所失的樣子,千綠道:“公子,劍仙崖就要到了,走吧!”
  陸寄風一笑,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往前走,不科沒走出多遠,前方便有十來名漢子摃著巨木大石之類的建物,自岔路走了上前,與陸寄風等人是同一個方向。
  不久又有幾人摃著幾擔磚石,邊走邊起此彼落地數步唱和,也往山的方向走去。
  千綠和陸寄風都感到有些奇怪,千綠笑道:“這些人要起大房子嗎?怎麼來了這麼多造匠?”
  陸寄風眉毛一皺,本來想到:會不會是冷袖真的去抓了武林高手來挖開梅谷的崩石?可是這些人全不像會武功的人,只是普通的壯丁。
  又有幾人迎面走來,全是老幼,將簡單的家當衣物都堆在推車上,愁眉苦瞼地往山下走。
  陸寄風認出似乎是山腳下的農家,不知他們怎麼會突然搬家。其中一名老太太哭得甚是傷心,一路被她的老伴低聲安慰,陸寄風雖沒有特意去聽,也聽得十分清楚。老太太抽噎著說:
  “安份了一世,阿大卻要被逼著去造反,嗚……作亂的怎會得好死呀?嗚……”
  老人道:“也沒說要造反呀……”
  老太太邊哭邊道:“他們好大一群人,不是拿刀就是拿劍,逼著阿大入了夥,不是造反是什麼?”
  千綠出聲問道:“老爹,你們搬家?”
  他們正要回答,迎面來的幾名挑擔子的壯漢與那些老幼們擦肩而過,有幾人似偷瞄著他們,欲言又止。
  老弱中的一名孩童突然哭叫道:“爹爹!爹爹!”
  其中一名漢子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一名婦人掩住了那孩子的口,急急向當旁欲走,見到陸寄風與千綠服飾不像普通人,不敢與他們爭路,便閃至道旁走了。
  陸寄風更是不明所以,問道:“前面有什麼?怎會都成了這樣子?”
  那老人嘆道:“公子,您到前面去幹什麼?您身子這樣壯碩,又像有錢的樣子,那些匪人不會放過的,您們還是回頭吧!”
  陸寄風道:“前面有土匪劫村拉人?”
  那老人道:“好幾大群呢!個個都像會飛的,天老爺!當初黃巾怕也沒這樣本事。”
  一群會武功的土匪,這讓陸寄風就直覺地想到:“他們有沒有說是什麼寨的?”
  老人道:“有!還像軍隊分營樹旗子呢!”
  百寨連圍在劍仙崖下,雖說是烏合之眾,每位寨主卻都不是簡單的角色,大舉圍山,又興工動上,必是真有大計。陸寄風連忙一拉千綠,道:“咱們快回去!”
  千綠和陸寄風往前趕路,突然身後傳出一陣嬌叱:“陸寄風!你給我站住!”
  接著一匹快馬直奔而來,幾位老弱閃躲不及,被撞踢開去,馬上之人毫不在意,鞭馬朝陸寄風追趕。
  陸寄風看清那是西海公主,沒想到她追得到這裡來,也真是本事過人。他只好連忙一抱千綠,以輕功逃奔。
  身俊,西海公主叫道:“你別逃!”
  陸寄風怎麼可能不逃?西海公主見到他挾著一個青年急奔,登時明白:這青年必定就是千綠假扮的,那麼當天的蕭冰是誰假裝的,也就不必說了。原來千綠還有這樣的本事,騙過了自己。
  西海公主在身後叫道:“你站住,我不為難你!我有話要告訴你,陸寄風,你只要聽著就姦了!”
  陸寄風聽見身後的西海公主拉住韁繩止馬不前之聲,也才停下步子,轉身望著數十丈外的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喘著氣,道:“你聽好,聽完了要怎樣,你自己決定。你可知小雪闖了大禍?”
  陸寄風自然知道,但是沒有說什麼。
  西海公主道:“皇上氣極了,要把她馬上遣嫁出去,嫁給沮渠目犍,那個人……那個人是個下流胚子,我已經問到了相親禦營的路徑,你快回去救小雪!”
  陸寄風依然沒有反應,靜立了片時,西海公主也在對面等著他的回答。
  陸寄風對千綠道:“走吧。”
  他轉了身,再往劍仙崖走去。西海公主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只聽過就算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陸寄風遠離,氣得臉都漲得通紅。
  西海公主一夾馬腹,往陸寄風奔去。陸寄風早就知道她會憤而拚命的,便也以輕功不停往前奔去。他想長嘯發洩心中的氣苦,可是他只是咬緊了牙,飛快地疾奔。百寨連已經包圍劍仙崖,舞玄姬會馬上收回司空有的真元,他沒有時間再去救小雪,只能眼睜睜地讓她嫁到北涼去。北涼在曇無讖多年的軟化下,會有什麼宮廷風氣,是不必想就能猜到的。小雪一入北涼宮廷,就如深谷幽蘭被移入屎坑一般不堪!
  但自己卻不能救!陸寄風恨得心如火燒,因此他也知道西海公主的心情,一定很想把他這個天下第一負心薄情的人碎屍萬段。
  陸寄風挾著千綠,與西海公主追逐了約莫七、八里,地面已經是明顯的陡坡,只有一條婉延小道彎彎曲曲地伸上去,再上去就是沒有人可以攀爬的陡峭山壁。才轉過一個彎,便聽見人聲鼎沸,熱鬧至極,都是粗野的漢子喧嘩或吵罵之聲,再轉兩、三個彎,竟看見樹林內,黑壓壓地眾了一大群又一大群的人,不知在吵些什麼。而遠遠看去,黑白紅綠黃橙諸色大旗,分插於或近或遠,隨風招展,好不壯觀,卻透出一種凌亂感。
  與世隔絕的劍仙崖變做車水馬龍的市衢,讓陸寄風十分無奈,不知道這群上匪亂七八糟地聚在山下,想幹什麼。
  陸寄風抱著千綠迅速地混入人群之中,西海公主的追馬也疾馳奔來,叫道:“陸寄風,你給我站住!你這個薄倖的傢伙,我要殺了你!”
  她一追至此, 地見到如此多的男子,也是一愣。眾人原本吵吵鬧鬧,一見到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個武裝的美貌少婦,都為之肅靜。
  西海公主久處軍旅,只愣了一下就不在乎,勒馬喝道:“把陸寄風交出來!”
  眾人這才大嘩,議論紛紛,都在問:“哪一個叫陸寄風?”
  “有這號寨主?”
  “莫非穆寨主改了姓……?”
  但更多人則是見她模樣豔麗又年輕,少不了口中就不清不楚了起來,西海公主也不囉唆,臉上微微帶著笑,手腕一揮,一大股無色的白煙便飛了出去,眾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全部身子發軟,東倒西歪地攤在地上,頭暈目眩。眾人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心下大駭,知道這名少婦不是易與之輩。突然間有人哀叫道:“癢……好癢啊……”這麼一叫,眾人也全都渾身癢了起來,叫道:“好癢!這……這姑娘使毒……”
  “癢!好癢!***怎麼會這麼癢!”
  一時之間呻吟聲四起,眾人中了西海公主的毒風,全身極癢,但是沒有力氣抬手去抓,實在是痛苦非常。
  西海公主昂然跨馬,俏瞼一揚,喝道:“陸寄風,你給我出來!”
  人群之中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道:“這麼大呼小叫,也不怕醜?”
  西海公主美目怒掃,道:“剛剛是誰放屁?”
  本來還在喊天哭地的群匪,一下子全閉上了口,不敢作聲,怕被當成是放話的人。
  西海公主不再理那人,喝道:“陸寄風,你卑鄙無恥、始亂終棄!別當縮頭烏龜了!你給我出來!”
  這時,另一處又傳出不怎麼大、但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被人始亂終棄,還敢喊得這麼大聲,真不怕丟醜!”
  由於現在眾人都不敢開口,只敢以身子在地上摩贈去癢,因此這回說話的聲音就格外清楚,竟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西海公主火氣直往上衝,用力一揮長鞭,道:“誰?敢說敢當,給我站出來!”
  接著又是微弱而沒有起伏的聲音,道:“陸寄風年少英俊,誰不知是個大淫賊,你念著他,活該秋扇見捐!”
  西海公主氣得長鞭一揮,卷起一塊腳邊的石頭便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揮去,她鞭技出神入化,那石打中一人的背,“欸呦”一聲慘叫,竟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西海公主喝道:“就是你!不要命了。”
  她一抖韁繩,馬蹄朝那人的方向跺去,臉上神色狠毒。那人發著抖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說的呀……”
  此時,另一邊又人,以發抖的聲音小聲說道:“自己敢投懷送抱,就不要怕別人說。”
  西海公主怒轉過頭,還沒找出人,又有一人道:“你殺……殺得死一個,殺不死兩個;殺得死兩個……也,也殺不死三個、十個……”
  這話聽起來很威風,但是說的神秘人物卻是發著抖說的,似乎怕得要命,卻不得不說。
  西海公主喝道:“那我就把你們全殺了!讓你們都全身潰爛、哀號十天才死!”
  她說到做到,正要取出毒藥害死這些取笑她的人時,一道藍色身影一閃逼近,她還沒看清,瞼上已經“啪”地被打了一耳光,毒藥也已被奪。
  西海公主一愣,那人奪藥及打她耳光的動作,一氣呵成,她根本什麼也未及反應,那人已飄然退後,背對著西海公主,沉聲道:“何必濫殺無辜?”
  一見到那背影,西海公主便像被下了咒似的呆住廠,所有的寨匪們更是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在危難之際,以出神人化的武功奪走毒藥,解救眾人的英雄是何方神聖。而一看清是他,原本互相看不起的各寨,也都暗暗佩服著這位寨主果然有大俠之風。
  西海公主顫聲道:“你……你……”
  那人只是背對著她,一揚手,道:“眾人與姑娘無冤無仇,你走吧!”
  西海公主還沒回話,已有人邊呻吟著,邊大聲道:“蕭寨主,給這婆娘一點教訓!”
  另一個躺在他腳邊的人大聲道:“這婆娘太毒啦,折磨得老子不死不活!蕭寨主你快替天行道!”
  那藍衣人一踢腳邊之人,喝道:“我不是羽扇絕塵智無雙!我是長得跟他很像的人!”
  那人旁邊的另一名寨匪道:“你明明就是蕭寨主呀……”
  那藍衣人還要否認,西海公主已一躍下馬,在那人臉上連打了七、八個耳光,喝道:
  “你敢躲我?你為什麼打我?你敢打我?啊?”
  那七、八聲耳光,劈哩啪啦,聲音甚是清脆。眾人見到蕭冰當眾被刮,都嚇了一跳。卻沒想到西海公主打完了,竟眼中湧淚,哭著投入蕭冰懷中,道:“蕭郎,我找得你好苦。”
  蕭冰抵賴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讓她抱著哭,只聞周遭竊竊私語,道:“這婆娘與蕭寨主……?”
  “她要找的不是姓陸嗎?”
  也有人就近問倒在身邊扭著身體去癢的黑鷹寨眾,但是黑鷹寨眾卻沒有一個肯開口,全都神色凝重。
  蕭冰有點無奈地讓她抱著,西海公主哭畢收聲,又怒視蕭冰,道:“剛剛是你那些手下亂說話?”
  蕭冰道:“你問他們,我不知道!”
  西海公主瞪了眾人一眼,道:“全給我起來!”
  黑鷹寨的人雖也中了毒,但是他們早就知道這位寨主夫人的厲害,因此一看見西海公主出現時,已經部預先掩鼻的掩鼻,服解毒藥的服解毒藥,中毒情況不像其他各寨那樣嚴重,還勉強可以站得起身。
  西海公主掃視了他們一眼,道:“剛剛是誰說的?給我自己站出來!”
  黑鷹寨的匪眾們吞吞吐吐,都沒有人敢承認,半天才有 人囁嚅著說道:“報告夫人,是……寨主要我們說的……”
  此話一出,倒在地上的各寨寨匪都大吃一驚,她竟是蕭冰的老婆,久聞蕭冰的妻子精於製毒,從黑鷹寨流出不少奇門毒藥到各寨,讓各寨行事十分便利,想不到這名百寨的毒王就在面前,難怪一出手就無人能敵。
  此人一自首,其他的人也紛紛道:“是寨主逼我們說,我們不敢不說!”
  “夫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是奉命行事呀!”
  西海公主怒視蕭冰,問道:“是你叫他們說的?”
  蕭冰怒道:“是又怎樣?你被那小子騙了,還這麼不要臉地光天化日之下追他,把我當成什麼?”
  西海公主又一連劈哩啪啦地給了蕭冰幾耳光,罵道:“我會被誰騙?皇上把我嫁到柔然,我都沒讓敕連克汗碰 根指頭!姓陸的小子算老幾?他是騙了我姪女!”
  蕭冰被打得臉頰部紅腫了,卻目露喜色,道:“你沒有失身于陸寄風?”
  西海公主又是“啪”地一耳光打下來,道:“沒有!”
  蕭冰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蕭某一世英名,本以為要毀在婦人之豐,蒙上綠巾之謗!
  幸天佑我!天佑我也!哈哈哈……”
  但是地上的其他各寨寨眾卻都覺得他似乎想太多了,本來就沒有什麼英名,也不必怕被毀,更何況當眾被老婆打得像豬頭,還那麼高興。
  陸寄風混入百寨之中,是曾聽見西海公主追上來的罵喝聲,但藉著人多做為掩飾,一下子就奔至深山之內,諒西海公主一時之間是追不過來的。
  他奔至匪徒陣營後方時,只見到處都是堆得整整齊齊的寬木,以及做到一半的梯子,在南邊還有一處被挖得很寬闊的地基,上面已經矗起一些鷹架,不知要建造什麼。
  而原本幾處簡陋的上屋,也全都被當成了臨時的工寮,堆得到處都是建材,就連才剛種下的莊稼也七歪八倒,根本就被破壞得無法住人了。百寨連的人趕走村民,逼壯丁入寨,看來真的是要圍攻劍仙崖,才會這樣大費周章。
  陸寄風飄然上崖,雖然抱著千綠,但是身形、步法宛如一片被風推向崖上的輕雲,不一會兒便登至崖上。蕊仙正坐在廊前縫著一件小衣裳,眉間尺則在她身邊練笛拍譜,一看見陸寄風和千綠,兩人俱是一怔,蕊仙放下衣籃,喜叫道:“你回來了!迦羅!迦羅!陸寄風回來了……”
  她喜得等不住,便入內去喚迦羅出來。
  陸寄風道:“師父,山下有百寨群匪要圍攻上來,你知道嗎?”
  眉間尺道:“現在知道了。”
  “你可有應對之策?”
  陸寄風問的是劍仙崖上是否有別的通路或密室,可以讓婦女們藏身,以及利用為退敵的優勢,劍仙崖上的高人們居住了這上百年,或許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果然,眉間尺道:“應對之策?有,當然有!”
  陸寄風喜道:“是嗎?什麼應對之策?”
  眉間尺道:“把你丟下去,他們就不會攻上來了,反正他們也是尋你的。”
  自己早該料到這個師父說不出什麼好話,陸寄風只好道:“不跟你瞎說,冷前輩呢?”
  眉間尺道:“他還會在哪裡?”
  “我去找他。”陸寄風大步跨入屋內,進入解功室的石跆,進入梅谷。
  走出通道,進入冷袖的石室,比數個月前所見更為凌亂荒涼,梅谷本是絕塵之地,但如今竹帛都已蒙上了一層灰,不知多久沒打掃過,連榻上也已積染塵土,竟像個廢墟一般。
  陸寄風吃驚地奔出石室,往從前進來的方向找去,走出幾裡,便發現周圍的平地上堆了山一般高的上石,陸寄風訝然想:“冷前輩真的在開掘梅谷?”
  但是又沒聽見任何聲響,陸寄風心下納悶,再往前找,兩旁原本清雅的松竹都早就七歪八倒,好像被破壞過似的。突然聽見輕微的幾下“剝”、“剝”之響,一物飛至面前,竟然沒有帶動空氣卷動之聲,因此陸寄風差點來不及防守,匆忙閃過,那巨物落在腳邊,只差不到三寸就要打中陸寄風。落下之時,竟也沒有聲響,飄然而來,飄然而落,但那是一截巨大的松樹,少說也有幾百斤。
  拋出一整棵大樹,卻不擾動空氣,無聲無息,這樣的柔和內力,除了本身要有澎湃如海的實力之外,所需要的技巧、慧根更是非上智之人不能運用,令陸寄風駭然,冷袖的武功絕沒有高到這種地步!
  但只一呆,他就想通了。他知道梅谷裡還有別人,只是不知道還有誰,而由這樣拋物的掌法來看……陸寄風心頭一熱,那是上清含象功!至少要練到第四級,才能這樣運用,他記得連弱水道長都還不到第三級的功力。
  陸寄風心頭怔仲之時,一陣哈哈狂笑之聲已傳了過來,道:“如何?如何?我已經達到無聲無息之境了!”
  聲音才一響起,白影已立在陸寄風面前,那是冷袖,須發比以前更長,美髯長披至腹,原本就魁梧的身形雖變得有點瘦,但是竟比以往還要充盈有神。
  見到陸寄風,他也並不訝異,笑著一踢那截松木,道:“我的功力怎樣?”
  陸寄風道:“前輩練的是什麼功夫?”
  冷袖笑道:“師父顯靈,教我功夫,我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陸寄風道:“你見到祖師爺了?”
  冷袖道:“我天天眼睛一閉就見到她。”
  陸寄風道:“不,不是那個意思,你見到她人了?”
  冷袖哼然,道:“她身在冰窖之中,我如何見她?”
  陸寄風道:“那麼她怎麼教你功夫?”
  冷袖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陸寄風急得跳腳,道:“這是不可能的!冷前輩,你剛剛運用的功力明明是……是……”
  冷袖道:“是什麼?”
  陸寄風吸了口氣,才道:“是……上清含象功。”
  冷袖笑道:“什麼上清含象功?”
  陸寄風道:“守虛無,無來去,不出入,神隨氣行,寬急得意,製而無著,放而下逸,斷想棄識,豁然貫通!”
  冶袖呆了一會兒,那確實是他最近領悟出來的養氣之道,他呆了好 會兒,才道:
  “你……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究竟是誰教你這些?”
  冷袖吼道:“是師父!若不是師父傳意予我,我怎會突飛猛進?”
  陸寄風不再與他爭執,大步往前走,冷袖道:“你要去哪裡?站住!”
  陸寄風自然不會理他,縱身躍佔,冷袖已經將前面的亂石土堆給推開了好幾十丈,原本被封住的山已經清得幾乎完全開通,只剩下丈許之遠,就可以挖開冰窖了。
  雖說冷袖功力高強,恐怕除了陸寄風之外,罕有對手,可是能以雙手之力挖平崩山,也實在是可怕的毅力與決心。冷袖追了過來,道:“我就快要能重見師父了,那時我便要封谷,誰也不許再下來干擾我和師父!”
  陸寄風道:“現在就有許多人要來擾祖師爺安眠,恐怕我們都防不了。”
  冷袖道:“如何說?”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是誰教你武功,我就告訴你是誰會來梅谷!”
  “哼!”冷袖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說了是師父就是師父!我天天在崩山前默想師父,就有個聲音數我怎樣推開這些亂石,起初我不相信,跟那聲音爭了幾天,那聲音日也煩我,夜也煩我,弄得我快要發瘋。”
  就是那人要陸寄風與迦羅成親,那絕不會是司空有,當時陸寄風被迫不得不從,卻一直想不通會是何方高人。越聽冷袖說,他卻越覺得可能就是他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冷袖道:“可是後來我不知不覺照著那聲音的方法行氣練功,竟一日千里!我越是移開封住冰窖的土石,那聲音就越清楚,冰窖裡只有師父,一定是師父在鞭策我,好讓她重見天日!她一個人在裡頭太寂寞了,我得天天去找她,說話給她聽,為她解悶。”
  陸寄風沉吟著,冷袖道:“我說完了!你倒告訴我,除了你們這幾個不識相的之外,還有誰敢闖梅谷?”
  陸寄風道:“還有一事,當初祖師爺要你們離開,到處去找東西,是去哪裡?找些什麼?”
  冷袖不耐煩地說道:“不過就是些尋常的東西,有什麼好問的?”
  陸寄風道:“這些東西,是不是後來都用上了?”
  冷袖 怔,道:“你怎麼知道?”
  陸寄風道:“你告訴我,我便告訴你如何讓祖師爺復活。”
  冷袖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便露出不屑之色,道:“這回你可想錯了,祖師爺根本沒有死,她如何還需要復活呢?”
  見陸寄風不語的樣子,好像要把他看透了一般,冷袖感到他似乎知道什麼重大的事,只好道:“你這小子真有點鬼,怎麼出去一趟,什麼都知道了?好吧,我當初沒有老實告訴你,但那也沒什麼,你們劍仙門,原本就是旁支,沒必要知道太多。當初師父要我去找的是玉池、金鼎、朱汞、真鉛、靈參,劉瑛的任務最簡單,只要五百年的靈參就可以了,他是富貴中人,這種東西還少了?我和勁節君同往北方找金鼎和玉池,秦嵩子相朱長沙則到南邊與西域尋朱汞、真鉛,這些東西天南地北,一時也集不全……”
  陸寄風聽出要緊處,道:“北方的哪裡?”
  冷袖道:“在燕代之北的一處深山裡,那裡十分難行,我和勁節君翻山越嶺,又越過了幾重惡水,才找到那個山洞……”
  陸寄風心跳了起來,司空有果然知道石室的存在,她早就知道這裡有存命之法,可是為了不讓舞玄姬知道,她只叫弟子們去取物,這樣就算自己敗在舞玄姬手中,也有機會重生。
  後來舞玄姬差點破弱水道長所殺,逃亡之際,與魏的先祖逃至那石室,又重新修煉,而且想必這回的修煉比以前還要有用,所以她能很快復元。至於她怎麼知道這個司空有不讓她知道的秘密,也很可能是弱水道長在被派予任務時一併聽悉,後來不知怎樣說出了口,讓舞玄姬知情的吧?他是有意讓舞玄姬知悉,還是無意中被套出來,就無人可知了。
  陸寄風道:“什麼是金鼎?什麼又是玉池?”
  冷袖道:“虧你被司空無那老賊調教了那麼久,金鼎便是容身之器,玉池便是養氣之槽。
  你見過師父的冰棺,那就是我和勁節君從那石洞裡摃出來的千年寒冰,而金鼎則是無形之物,也就是那所石洞的整個位置方向。我們牢牢記住之後,回來繪成圖,依樣做出的,也就是這個被封的山洞。”
  他望著已經快要被清完的亂石,有點感慨地說道:“我們回來之後,師父就交待我們這些東西的用法。那天……她問我們,若是她死了,我們會不會思念她?不,我們不會的,我們會隨她一起死。師父卻又說我們都能與天地同壽,但是她不想變老,若是她永遠如此美麗不是很好嗎?不,她不會變的,她就算老了,老得走不動了,也是美得不得了的老太大,”
  冷袖幻想著,有點心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可是,師父卻沒有聽進去,她說若是她死了,要我們做出金鼎、把她放在玉池中,將朱汞與真鉛化入她體內,並將靈參含在她口中,這樣她就可以長保元氣。她還說,可惜這玉池太小,朱汞及真鉛太少,否則……
  否則怎樣…?她只是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了。我和勁節君、秦嵩子都立刻說:‘師父覺得不夠,弟子再去尋來!’她卻笑笑,說不必了。”
  說完,他伸手撫摸著亂石,溫柔地說道:“那晚師父就跳了下去……我們依師父之言照做,她的身體一直很冷,一直沒有活過來……但是,這麼多年了,她也一直沒有老,沒有死。”
  陸寄風更是心頭雪亮,司空有以保氣之法,將自己的真元鎖住,封在玉池之中,作為一個睹注。也許她還有機會重生,但至少不會死。若是她能被放在那石室的巨大玉池、金鼎之中,那麼是一定可以復活的!
  舞玄姬缺的,也只是龐大的真鉛、真汞,或是說男女的真元。
  陸寄風詳細向冷袖問明了那石洞的位置,就在燕魏交境處,烏洛侯國西北,在難水之濱,極為險惡嚴寒之地。
  冷袖道:“你還沒說是誰敢來侵梅谷!小子,不是你隨便說說的吧?”
  陸寄風看著他,道:“舞玄姬。”
  冷袖哈哈一笑,道:“我們與她,素無冤仇,她來幹什麼?”
  陸寄風道:“祖師爺她……她與舞玄姬有著很深的關係……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你若是為祖師爺好,不讓她被舞玄姬所用,就擊破玉池,讓她魂消魄散吧!”
  冷袖一聽,怒道:“你在說什麼?師父與舞玄姬會有什麼牽扯?舞玄姬不過是個畜牲,怎配與師父並列?你還要我讓師父魂消魄散,真是莫名其妙!”
  陸寄風望了一眼那堆亂石,冷袖道:“你敢亂動,我不會放過你!”
  陸寄風長嘆,道:“舞玄姬就要攻上來了,她找不找得到祖師爺,我沒把握。但是她要奪去師父真元,我一定會攔下來,將之毀滅的。”
  冷袖紅著眼,吼道:“不許!你敢這麼做,我殺了你,殺了你身邊所有的人!”
  陸寄風了解冷袖的心情,就像自己決定要毀若紫元靈一樣,要下的是比殘殺自己還要狠的決心。
  但是陸寄風也不能再任由冷袖決定了,他沒說什麼,便轉身朝外走。他不爭論,反而讓冷袖更看出他的決心,冷袖默然著陸寄風的背影,若是陸寄風真的要毀滅司空有,雙方自然就是死敵了。如今自己功力比以往還要強上數倍,他已有把握與陸寄風一爭長短。自從練了新的武功以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強,能和自己對決的,似乎除了陸寄風,也沒有別人了。
  一思及此,冷袖豪氣頓生,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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