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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初 遇

  “你就是左仲儀?”
  青逸飛已被接住聖幫“逸香園”,那是棟倚在湖畔,四處置滿蘭花淡香的清逸雅室,清風徐來,蘭香四溢,渾身舒暢。
  能將蘭花培育得如此天然綻放,唯有柳碧璣數十年的功力方能辦到。
  青逸飛並未被蘭花所吸引,反倒被左仲儀的容貌變化,大感詫異,當時在北京他乃邋遢流浪漢模樣,此時竟然換得眉深眼亮,俊挺豪邁,且充滿一股莫測高深,讓人難以捉摸氣息,突變之大,讓她吃驚。
  左仲儀笑道:“正是在下。姑娘,我們見過嗎?”縱是暗中見過,此時也得否認。
  青逸飛頓覺失態,趕忙拎回心神,故作大方狀,笑道:“胡同賭坊裡常有你的影子,大概見過,只是沒見著你剃鬍子的模樣,頂俊的。”
  左仲儀笑道:“多謝誇獎,比起鄂爺,恐還差上一大截,對了,鄂爺呢?”他發覺少了人,氣氛也不對。
  一直靜立一旁的郭良儒終於說話了:“鄂爺被巡撫請去了。”隨將狀況說明。
  左仲儀登時笑不出來,此著根本是衝著聖幫而來,然人已被請走,敢情落了下風,只好故作鎮定,笑道:“沒事沒事,我稍個信,自然能將鄂爺保出來。”
  青逸飛笑道:“你們一向官商勾結良好?”
  左仲儀道:“若是良好,即不可能出此差錯,我乃相信鄂爺清白,才敢當擔保人。”
  青逸飛瞄眼道:“看不出你倒頂義氣,說說看,你又將如何北進京城,想跟億嘉合作?”
  左仲儀道:“這……方便麼?是否該直接找鄂爺談?”
  青逸飛瞪眼道:“我是他的帳房,也是總管,只要任何商業計劃,我都有資格審核,你看輕我?”
  左仲儀突地意識到,如此漂亮的姑娘能被帶出場,恐關係非淺,說不定是鄂龍秘密情婦,遂道:“怎敢輕視,你想了解,我便說,聖幫有關採任何礦脈特權,且能從洋人進口技術,只要能南貨北運,生意必增數倍利潤,卻不知億嘉喜歡合作哪樣?錢莊,銅礦,鐵礦,煤礦,硫礦?亦或硝石礦?”
  青逸飛道:“怎麼未提及金礦?此礦不能瓜分?”
  左仲儀笑道:“只要談得來,任何東西皆可瓜分。”
  青逸飛笑瞇了眼道:“看樣子聖幫當真想找人合夥,我得好好考慮,評估評估。”
  左仲儀道:“這是聖幫重大改變,願能和青姑娘合作。”
  青逸飛道:“錯了,是跟鄂爺合作。”
  左仲儀道:“你們不是一體的?……”
  青逸飛斥道:“別胡扯,我是帳房,他才是老闆,怎可混淆,郭總管和你自是不一樣。”
  左仲儀道:“有差別麼?郭老答應我的,我多半接受”。
  郭良儒知主子在保自己的面子,感激說道:“多謝聖爺”。
  青逸飛仍不高興,斥道:“莫要亂說,否則我翻臉了。”
  左仲儀道:“主隨客便,不說,郭叔,安排她住宿,我到府衙走一趟,把鄂爺接回。”
  話方說完,外頭突有回報,表示鄂龍已住進“佳賓客棧”,要青逸飛過去會合。
  左仲儀乍楞,暗付是誰動作如此之快?念頭一閃,當猜到是朱亮功,看來慢一籌,苦笑道:“鄂爺好本領。”
  青逸飛邪聲道:“不必聖幫出馬,照樣搞定,再見。”亟欲擺脫左仲儀似的,快步退去,郭良儒趕忙送人。
  左仲儀喃喃說道:“一切分明是朱亮功搞的鬼,他甚至收買了程巡撫,聖幫處境果真危險,得小心從事……”斂起心神,仔細盤算下一步怎麼走。
  正待擬策之際,忽又通報“冷面鐵捕”洪威求見。
  左仲儀暗詫道:“來的如此之快?”知為栽臟偽幣一事而來,遂同意見人。
  洪咸仍是不修邊幅,有志難伸模樣,邊走邊贊嘆道:“聖幫就是不一樣,除了富可敵國,也懂得雅,光看這逸香園栽種天然蘭花,就得耗費無數銀子,尤其是這株‘達摩,金線蘭,恐也得上百金吧?”踏過逸香園欄杆,讚賞左窗那株綻放蘭花:“更了不得是冬蘭夏開,簡直出神入化,難得難得。”嗅得眼瞇心醉。
  左仲儀拱手道:“洪捕頭誇獎了,這逸香園由來已久,阜費功夫?你家庭院種它三十年,也以現此效果。”
  洪威嘆道:“我有家嗎?混個捕頭,哪能成家立業。”又嘆息道:“一些事,豈是你們有錢人能懂的。”嘮叨這幾句才轉身見著左仲儀,眉頭不禁一跳:“你就是新聖爺?”
  左仲儀道:“正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洪威皺眉道:“怎和傳說不一樣,左仲儀是個邋遢混混,你瞧來好像是寶親王,有品有格,還有貴氣。”
  左仲儀笑道:“你識得寶親王,是他這一派的?”
  洪威急擺手道:“莫要亂說,這年頭情勢未明,我可不願意惹麻煩。”
  左仲儀道:“寶親王是塊料。”
  洪威道:“世事難料,又如我,想避麻煩,總有麻煩,北京來了個鄂龍大爺,結果讓人栽臟印偽幣,可惜栽臟的長江雙鬼又浮屍江口,你說麻不麻煩。”
  左仲儀道:“那豈非正好,此案已了。”
  洪威搖頭道:“麻煩即在此,殺死長漢雙鬼的凶器,是貴幫得力助手高蚊,高魚兄弟的分水刺。”
  左仲儀詫道:“怎麼可能?他倆早在一星期前就出海,恐有誤會。”
  洪威凝眼道:“聖爺怎知他倆出海?”
  左仲儀道:“我派他出去的。”
  洪威道:“你接任聖幫也不只過一星期,難道一接任即派任務予他倆?”
  左仲儀心念轉著,對方是為兇手而來?亦或為查船之事而來?這洪威辦案經驗豐富,恐不易隱瞞,何況沉船消息已經傳言在外,笑道:“洪爺該知外頭傳言,聖幫沉了幾艘船,我身為掌門人,當查個清楚,所以才派兩人前去,他倆水功,天下少見。”
  洪威瞇眼一笑道:“聖爺好機智、不說沉船,只說尋找沉船真假,把我給擋回來了。實在高明。”眼珠再跳:“老實說,我只對兇手有興趣,其他一概懶得理。”
  左仲儀笑道:“錯了,你還對那株蘭花有興趣。”
  洪威詫道:“怎會?我這粗人……”
  左仲儀低聲道:“它代表‘五百金’。”
  洪威冷道:“你在賄賂我?”
  左仲儀道:“五香樓有個秋華姑娘,你為她可累壞了,多少年來,也輸了不少的銀子希望我能幫忙”。
  洪威暗楞,那已是幾年前之事,秋華是他故鄉好友之妹,如今好友已病逝,秋華淪落煙花樓,既然機會碰上,怎忍讓她吃苦,故贖了身,寄養陋巷,此事根本無人知曉,對方竟然了若指掌,且知自己輸了不少銀子。
  左仲儀道:“無干利害關係,我只是想幫助秋華,憑你的薪奉,根本還不了五百金。”
  洪威知曉一切,他還能擺平此事,全是有此職位,那些債主顧著利害關係,不敢要債若哪天職位不保,恐是災難開始。
  左仲儀笑道:“你也算是稱職捕頭,混了大半輩子,仍兩袖清風,可惜苦了秋華,尤其孩子恐不久要出生,你得為她著想?”
  洪威更詫道:“你怎知她有身孕?”自己皆未知,外人競了解了一切,此人未免太可怕了。
  左仲儀暗喜摸對路子,不禁佩服柳姥姥消息靈通,道:“洪爺回去一趟,總也明白。”
  洪威冷目再瞪,對方眼神信心十足,不由湧起既驚且喜的神情,驚者此人能耐莫測高深,似已掌控一切,自己跟著巡撫走,想倒向鷹幫,不知是否正確,喜者是秋華有孕自己豈非要當父親了。
  左仲儀道:“長漢雙鬼之事,分明是栽臟,我既請鄂龍前來,怎可能收買二鬼行事,復又派人殺了?何況高蛟,高魚兄弟已出航,不信派官船去查便知,他倆更不可能是兇手。”
  洪威冷目一閃,抽出鐵森利刀,道:“聖幫是多事之秋,以你三十未到之齡,要掌控一切,恐也不易,接我一刀試試。”
  話未說完,洪威登時發難,利刀猛劈,以若暴龍撲掠,狠猛無比,他除了“冷面鐵捕”
  渾號外,另有“鐵捕神刀”封號,其手中利刀浸淫數十年,早享譽南武林,霸勁可想而知。
  洪威的確想掂掂對方的斤兩,也好做重大的決定,故使全力一擊,一流高手恐也甚難全身而退。
  左仲儀乍見寒光半閃,直覺反應右移半步,利刀竟然劈至左肩背,森氣逼人,情急中猛一旋身如陀螺,勁氣暴開,鏘然乍響,利刀已被盪開。
  洪威虎口生疼,詫立當場。
  左仲儀飄落地面,談笑風生,道:“洪爺承讓了。”
  洪威詫道:“你如何躲過我這刀?”擋刀不稀奇,厲害在於瞧不清對方如何出手。
  左仲儀笑道:“運氣,情急旋身,衣帶撥個正著。”
  洪威當然不信,畢竟肩頭在上,衣帶在下,甚難撥著,然既已落敗,且未瞧清,詢問已是多餘,憑此試探,此人武功恐在絕頂之流,就是鷹幫朱爺出手,亦未必能討得好處,看來聖幫應未若傳言不堪一擊,自己得重新評估,始收刀,道:“我將派人出航,前去查看高氏兄弟下落,若真的非兇手,一切鄧交代,若是兇手,別怪我拿人。”
  左仲儀笑道:“你儘管公事公辦,有證據,我不干涉。”
  洪威這才拜禮道:“那告辭了。”轉向達摩金蘭笑道:“整株太貴重,賞我一朵吧。”
  伸手一彈,摘得一朵,嗅著味道:“好香。”大步退去。
  左仲儀滿意一笑,總算收服了洪威,畢竟商場上,何時出事並不知,能做人情儘量做,洪威也算是漢子,拉他一把也不吃虧。
  至於贈金一事,聖幫深懂商場,官場規矩,在洪威摘下蘭花時,一切已算暗示,左仲儀自會利用眼線,暗中贈個神不知鬼不覺,皆大歡喜。
  在左仲儀許諾下,洪威根本不必擔心收不著銀子,唯一困惑他者是左仲儀是如何得知一切消息?“敢情他比我這個神探更厲害?”
  洪威目光閃動,興起較量念頭。
  佳賓客棧不屬聖幫,亦非屬鷹幫,更不可能是漕幫產業,它乃旗人經營,屬半官方產業,鄂龍住進來,自可表示中立心態。
  客棧分前後院,前院屬中下階層,後院寬敞豪華,專為接待貴客而設,尤以鄂龍身分,當然住進最豪華之“天龍閣”,連燈火皆以洋人瓦斯水昌燈佈置,既無油煙且晶亮。
  鄂龍贊不絕口,南方果真洋貨甚多,倒比京城豐富數倍。
  青逸飛終返回天龍閣,鄂龍立即要她欣賞如八角亭之水晶瓦斯燈,道:“看,火焰甚青,光亮透白,比勻的油燈亮上數倍。”
  青逸飛忽覺左仲儀那“逸香園”已有數盞,當時並未點亮,故不知,現已知曉,笑道:
  “原來是這玩意,差點笑了。”
  鄂龍道:“你已見過?”
  青逸飛笑道:“聖幫有好幾盞,且我也見著墨晶眼鏡,洋官南懷仁不也進貢幾樣予康熙皇,他視若至寶,說不定當時載南懷仁中原者,就是聖原的船。”
  鄂龍目光閃動,道:“聖幫倒是神通廣大……”不再瞧著水晶燈,來回踱步,似在思考,道:“可惜換了掌門,恐一職不振。”
  青逸飛道:“左仲儀不一樣。”
  鄂龍瞄眼,發現愛將眼神不同,挑情道:“你喜歡上他?”
  青逸飛頓覺困窘,斥道:“什麼話?才見一次面就喜歡,你當我是誰?”臉面仍熱,對男人首次有此感覺。
  鄂龍道:“一見鍾情者也不在少數……放心,我不會吃醋,只要有中意,你隨時可離開。”
  青逸飛白眼道:“越說越離譜,我只想把生意弄妥,賺一筆錢好養老。”
  鄂龍道:“錢對你那麼重要?”
  青逸飛道:“不重要?你拼命賺它作啥?”
  鄂龍笑道:“那是一種成就感,商場如戰場,商場鬥智不比戰場差,甚至打戰也是為了利,我喜歡賺錢的滋味。”
  青逸飛道:“那就對了,我也想賺錢。”
  鄂龍道:“何必呢?只要你開口,我會給你。”
  青逸飛哈哈兩聲道:“你給我?你可知我要多少?你財產的一半,給不給?”
  鄂龍呢地一聲道:“這個……好多……”
  青逸飛笑道:“你在衡量,花這麼多銀子買我劃不划算,嘿嘿,準是不划算,那些錢可讓你買盡天下美女。”
  鄂龍的確如此想,然豈肯承認,乾笑道:“你不一樣,或許值得。”
  青逸飛道:“少來,一點也不值,而且,我也喜歡自己賺,我喜歡有成就感。”
  鄂龍笑道:“何苦呢?女人讓男人養不是最聰明的方法,他賺你花,多妙?”
  青逸飛冷笑道:“我不一樣,我有手有腳,何需人家養,何況,我自認能贏過男人,賺得更多。”
  鄂龍哈哈暢笑道:“爽快,這就是我喜歡你,信任你的原因,侶你這種女人實在少見,將來必有大成就,尤其你是男人婆個性,又保有女人漂亮神韻,讓人癡迷。”
  青逸飛紅著臉道:“你也想娶我?”
  鄂龍道:“說不,那是假的,只是我不願強迫,畢竟你不一樣,強迫也無用。”
  青逸飛當知對方的心意,老實說,自己若未找著最理想的對象,將來可能真的下嫁於他,畢竟對方人品,條件皆不差,她只是不想因“習慣”而下嫁罷了,何況她尚有野心,想靠自己賺錢而擁有一切,道:“不錯,我是不會接受強迫,但你助我賺錢,你機會將漸漸失去。”
  鄂龍笑道:“該賺的,當然要算給你,只是我總以為女人離不開男人,就像男人離不開女人一樣,我還是有機會的。”
  青逸飛笑道:“你有機會,而且我也欣賞你能掌控北方的商場,只是我還是喜歡自己賺錢,這次辦成功,可以領多少銀子?”鄂龍道:“擺平聖幫,你可得十分之一的酬勞,但可別太高興,聖幫已是空殼子。”
  青逸飛道:“聖幫已被掏空,不像。”
  鄂龍道:“朱亮功說的,該不假,左海瑞以船運黃金,結果遇難,全數沉到海底,現在已無資金週轉。”
  青逸飛道:“你信?”
  鄂龍道:“一半。”
  青逸飛靈機一閃道:“你見過朱亮功,且跟他談妥了?”顯得緊張:“你已經答應跟他合作?”
  鄂龍神秘一笑:“我是來作生意,不是找麻煩,誰對我億嘉票號有幫助,我就跟誰合作,何況你也有分量,在未聽取你的意見之前,我不會任意下決定。”閃動凸大眼睛,展現智慧,亦對青逸飛充滿了欣賞。
  青逸飛安心不少,道:“這才是你的為人……”
  鄂龍道:“你對左仲儀有好感,想跟他合作?”
  青逸飛道:“我未見過朱亮功,但左仲儀讓人感覺較守信諾。”
  鄂龍道:“只看一眼就幫他說話?”
  青逸飛道:“我誰都不幫,只作生意考量,如若聖幫真的是空殼子,我不建議。”
  鄂龍笑道:“好個不建議。”伸手玩撫水晶燈開關,叭地一聲,燈火已熄,笑道:“這種燈雖然滅了,依然價值尚存,聖原縱使跨了,也有價值,人員就是一種無形的價值,本來我是忌諱以平常心談他,因為我感覺可能多出一個情敵,但為了生意,我不該如此。”
  青逸飛笑的甚甜:“鄂爺多心啦,我跟他只是生意往來,談不上情感,何況人家不一定要跟聖幫合夥,併購不也考慮在內?”
  鄂龍道:“併購?”又把瓦斯水晶燈打亮,笑道:“能將美麗東西據為已有,的確不差,不過也得看要付出多少代價?”
  青逸飛道:“鄂爺可評估而後行動。”
  鄂龍笑道:“自該如此,休息吧,明天向聖幫傳消息,找機會談談,順便暗示左仲儀,鷹幫已採取了行動,尤其虧空一事,他將擠兌。”
  青逸飛道:“你在幫他?”
  鄂龍道:“我在幫我自己,也在幫你,雙方旗鼓相當,鬥起來才夠勁,否則一面倒,找不出真相,也看不出實力。”
  青逸飛閃起一個念頭:“難道要雙方鬥個兩敗俱傷,億嘉坐收漁翁之利?”不禁稍稍替左仲儀擔心,然心念一轉,暗付道:“商場原就殘酷,既然玩不起,輸了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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