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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26 AM

第84章 省思居 魅怪列陳

  江昂低促的道:“事不宜遲,大當家,還是趕緊問完了將這兩個奴才打發掉,我們把握時機,救人要緊!”
  燕鐵衣道:“好,我來問。”
  轉過身來,他朝那倒八眉的仁兄古怪的一笑,道:“老弟,我們不必轉彎抹角,這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易連順派了幾撥人來盯梢?我是指除你們之外。”
  倒八眉哭喪著臉道:“共有兩撥……一撥仍然隱伏在江家門外,一撥隨後跟蹤,我們就是跟蹤的一撥。”
  眉頭微皺,燕鐵衣道:“那隱伏在江家門外的一撥,又是什麼作用?”
  舐著嘴唇,倒八眉吶吶的道:“是提防你們這邊再有什麼幫手出現,好隨時向大爺示警。”
  重重一哼,江昂道:“易連順這狗頭倒是姦狡!”
  燕鐵衣凝重的道:“用什麼方法示警?”
  倒八眉吞吞吐吐的道:“用一種……呃……傳信的法子……”
  冷笑著,燕鐵衣道:“江兄,把這一位請遠些,稍停再拿他們的回答互做印證,只要略有出入,他們就會體驗到一種極其痛苦的死亡方式了。”
  江昂一把揪住那窄額狹鼻的漢子,硬是拖出了三丈多遠去,同時,他的“雙葉刀”
  也已交叉架上了對方的後頸 純是一副隨時準備追魂奪魄的功架!
  燕鐵衣緩緩的道:“好了,現在你就老實點頭說了吧!”
  吞了口唾液,這一位顯得有些艱辛的道:“是用飛鴿傳信……”
  燕鐵衣心裡嘆了口氣,說道:“如此說來,我與江昂的行動,你們也早已用鴿傳信的法子通知易連順了?”
  倒八眉瑟縮的道:“是的!”
  燕鐵衣生硬的道:“江家二小姐及其貼身婢女已被易連順劫擄了去,想你也知道?”
  倒八眉畏怯的道:“我知道……”
  燕鐵衣冷森的道:“是誰動手劫的人?如今又把人藏匿在何處?”
  那倒八眉忙道:“這兩樣我就不清楚了,這位朋友……”
  猛揚手,打得對方仰頭跌了個倒翻元寶,燕鐵衣凜然的道:“不要稱我‘朋友’,你還不夠這個分量 現在回答我方才說的問題!”
  抹著滿嘴的血,倒八眉幾乎哭出了聲:“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易大爺下面一個管事,平日受差遣跑腿,他們搞的什麼名堂,又怎會說與我聽;這位……爺,我向你賭咒,我沒有誆你。”
  觀顏察色燕鐵衣相信了對方的話,他毫無表情的道:“易連順向我挑釁,他原該沒有這個膽量,他請了那些幫手來助拳?”
  倒八眉又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漬,喉嚨裡打著“呼嚕”道:“我只知道尤二爺的師傅尊宮老前輩來了……另外另外似乎還帶著他一個朋友同來。”
  燕鐵衣有些疑惑的道:“宮不禮來了,是尤老二到‘大涼山’去搬請他的麼?”
  倒八眉囁嚅的道:“不是,好象是宮老前輩下山經過附近,特來探望二爺的。”
  點點頭,燕鐵衣冷峭的道:“除了宮不禮與他隨行的朋友,其它還有些什麼角色!”
  倒八眉吃力的道:“還有……還有……‘黃小靴子’……‘大銅扣’汪煥堂……
  ‘翻皮筒’老谷……我知道的就是這些。”
  燕鐵衣忽然徐徐笑了起來,他搖頭道:“‘黃小靴子’黃翔,‘大銅扣’汪煥堂,‘翻皮筒’谷如賓這幾個,全是道上聲名狼藉之輩,一個個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易連順招引了他們,往後可是有好日子過了。”
  倒八眉頗覺意外的道:“這位爺……你,你認得他們?”
  燕鐵衣道:“他們認得我。”
  倒八眉鼻青眼腫的陪著笑:“是,是,他們認得你。”
  燕鐵衣道:“還有沒有其它什麼人,你是真不知曉?”
  倒八眉誠惶誠恐的道:“給我十副膽,爺,我也不敢瞞你。”
  燕鐵衣冷冷的道:“另外,我是誰?”
  呆了呆,倒八眉愕然道:“你,你是誰?”
  燕鐵衣陰沉的道:“不錯,你可知道我是誰?”
  倒八眉迷惘的道:“爺,我可真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只告訴我,江家有個幫手,紫巾紫袍,模樣生嫩,但卻武功極高,尤其一手劍法凌厲異常,可就沒說你是什麼人……
  依我看,他們怕也不明白。”
  燕鐵衣道:“易連順那干人料定我會偕同江昂前去索人麼?”
  倒八眉點著頭道:“他們說你一定會去,因為……因為江家二小姐對你很好……他們還說你和江家二小姐業已定情,斷不會坐視不救。”
  燕鐵衣低沉的道:“易連順來這一著的目的,可是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吸了口氣,倒八眉澀澀的道:“我想是這樣吧,要不,有你在,有江昂在,你們豈會就此罷休?大爺若不趁早交待了你們,他又如何逍遙得起來?”
  燕鐵衣尖銳的道:“眼下易連順就有得受了,且看誰能‘交待’了誰吧,任他請了宮不禮或是那些牛鬼蛇神!”
  倒八眉噤若寒蟬,一聲也不敢響。
  燕鐵衣望望,他緩緩的道:“你知道麼?你與你的伙計全有著好運氣,在這裡截下你們,是你們的造化,如果在易連順那裡相遇,你們能否留著這條命看明天的朝陽,那就很難說了!”
  抖了抖,倒八眉乞憐的道:“這位爺,我業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求高抬貴手,饒我一命。”
  燕鐵衣道:“當然,我素來言而有信,你與你的伙計,便暫時在路邊草叢裡睡上一覺,黃粱夢醒,你們便會知道已經生死轉回,再世為人了!”
  倒八眉驚慌的道:“但是,爺 ”
  燕鐵衣的手指輕輕自倒八眉的“黑甜穴”上收回來,這位仁兄還牟張著嘴,已經軟軟側倒,燕鐵衣扶住了對方,抱向路邊草叢深處,當他放下倒八眉的身子時,還謹慎的不使草葉搔沾上這位朋友的兩邊傷耳。
  三丈外,江昂高聲問:“盤問過了麼,大當家?”
  來到江昂身邊,燕鐵衣道:“差不多了,我叫他好生睡上一覺,聊作補慰。”
  江昂迫切的道:“大當家,那小子都說了些什麼?”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別急,同樣的問題,我們還得問問這一位,兩邊對照一下,他們若是說得相似,都可以得到一覺的補慰,否則,這一覺下去,他們就永難甦醒了。”
  窄額狹鼻的仁兄驚恐駭怖的道:“我說,我說,我任什麼都說,你們可千萬別殺我啊!”
  燕鐵衣湊近了些,又把方才詢問過的問題再一次重複盤詢這一位;一邊是冷冷的問,一邊是掬心以答,於是,燕鐵衣的面龐上接漸浮起了笑容 那種金童也似稚真無邪的笑容……
  ***
  易連順在“大裕集”乃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這“首屈一指”的意思包括了很多,在財勢上,家聲上,固然無出其右,而他的兇橫暴虐之名,也是一樣迎風臭出四十裡,遐邇聞名。
  在“大裕集”東頭,靠著一片密密的棘林,便是易連順那座豪華恢宏的宅院,這座宅院氣派之雄偉,格局之精奇,絕不在江昂的府第之下,它還有個挺雅的名稱:“省思居。”
  隱在森林之中,燕鐵衣與江昂打量著這座宅院的形勢及外貌,江昂輕唾一聲,不屑的道:“叫易連順這等的粗胚住在名為‘省思居’的屋子裡,真是一個大笑話!”
  燕鐵衣笑道:“是誰起這個名字?”
  江昂撇撇嘴道:“易連順的祖父;那位老人家倒還明理曉事,有幾分儒氣,但傳到易連順,風水就全變了,姓易的只是附庸風雅,肚皮裡一包亂草,除了胡作非為貪淫好色,剩下的那還有半點書倦味?更別提省思明辨四個字了。”
  燕鐵衣道:“這一次給他重重教訓過後,或許他能夠多少明白他祖父留給他這幢宅院的意義。”
  江昂低聲道:“我們進去吧?”
  點點頭,燕鐵衣一馬當先,偕同江昂自宅後越牆而入。
  兩人落腳的地方,是一處佈置精巧的園圃,他們繞過那株四周圍砌以方形花磚的古拙槐樹之後,便堂而皇之的踏上了曲廊,曲廊幽折,弓頂朱欄,沿回於樓閣之側,迤邐而去,卻是頗富畫意。
  周圍十分寂靜,闃無人跡,好象這只是一座空盪廢置的宅院一樣,靜得有點古怪。
  燕鐵衣與江昂的腳步聲沙沙擦響,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環境裡,卻也能傳出老遠,然而,就是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心裡不覺有些發毛,江昂左盼右顧,十分不安的低語:“大當家這是怎麼回事?連條鬼影也不見?他們是在弄些什麼玄虛?”
  燕鐵衣雙目平視,行色從容自若:“太陽之下,沒有不可理解的邪魔鬼祟之事,江兄,你放寬心,沉住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憑他們那幾塊料,還能變出什麼花巧來?”
  江昂頻頻探視四周,仍然忐忑的道:“說是這樣說,但我總覺得不大對勁……陰暗中,似是潛伏著什麼危機,醞釀著什麼詭謀。”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這是不消說的,他們早在準備著對付我們了。”
  吞了口唾液,江昂忙問:“人呢?怎麼看不見一個?”
  燕鐵衣靜靜的道:“別急,到了該讓你看到的時候對方自然會現身而出。”
  江昂又氣又恨的道:“這幹鬼祟的東西!”
  順著曲廊轉過一幢樓宇,景致豁然開朗,右邊是一片鋪著黃沙的場上,方圓約有二十餘丈,左面,是塊鋪設大麻石的院落,也有二十餘丈的範圍,兩側的曠地上,光禿禿的毫無點綴 除了分立其上的百餘名大漢。
  這些一式勁裝,手執兵刃的漢子們,全都並息靜寂的挺立著,百多雙目光,冷厲又兇狠的瞪視著出現在這曲廊中的燕鐵衣及江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人出聲,百多人的擁立便形成了一種寒森森的懾迫形勢!
  燕鐵衣吃吃笑道:“江兄,這不全是些人麼?我早告訴過你,該讓你看到的時候,他們自然會讓你看到的!”
  緊握著“雙葉刀”的刀柄,江昂微顯惶亂的道:“他們人還不少,大當家,我們原該從‘青河鎮’多調些幫手來。”
  燕鐵衣輕輕的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形勢的優劣比較,人數並非唯一的條件,江兄,這些小角色不足為慮,得注意的是他們那幾個帶頭的人物!”
  不待江昂回答,曲廊前頭的彎角處 徑由一幢雙疊台的側面 已經有十來個慢條斯理,或是故示雍容的走了出來。
  江昂緊張的低呼:“來了,大當家 ”
  燕鐵衣頷首道:“我曉得,我也早已判知他們會從那裡轉出來!”
  一面說話,燕鐵衣一邊微笑,似是在向對方那些人打招呼 其中可真有幾個是他熟悉的,易連順,“小蠍子”胡謙,“蛇肥”牛寶亭,“黃面仙猿”尤老二……
  走在正當中的一位,年紀大概六十出頭了,橫扁厚實的五短身材,頂著一顆東瓜般的奇大腦袋,一雙尾角垂掛至眼梢部位的眉毛皎白如雪,但是,大腦袋上卻披散著漆黑的一頭亂發,這人身著粗布葛衫,腳踏粗牛皮絞扣鞋,金魚眼,蒜頭鼻,看上去突梯醜怪,令人印像深刻之至!
  老人旁邊,卻是一位瘦長有如麻桿的人物,馬臉黝黑,雙臂垂膝,一件黑袍子掛在他身上,就像能被風吹走,帶有幾分“黑無常”的味道。
  另外三個人走在一起,一個是矮小枯乾,滿臉皺皮深紋的青衫朋友,這人卻端穿了雙鮮黃扎眼的軟皮尖靴;一個體壯如牛,面生橫肉累累,全身黑皮衣靠,對襟兩排制錢大小的銅扣,擦得淨亮生光;第三個的打扮更是稀奇古怪,在眼下的時令裡,竟然反套著一襲灰毛茸茸的羔皮筒子,這人體形粗肥,滿面油光,裹上這件皮筒子,看上去不覺令人興起“可宰而食之”的連想 好一頭肥羊!
  四名黃衣大漢刀提在手,卻只有跟在各人屁股後頭的份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江兄,那五短身材,黑發白眉的老兒,就是‘大涼山’的老怪物宮不禮,矮小枯乾,穿著一雙尖頭黃靴的仁兄,是‘黃小靴子’黃翔;滿臉橫肉,皮衣銅扣的一位,是‘大銅扣’汪煥堂,反穿皮襖扮老羊的朋友,便是‘翻皮筒’谷如賓了……”
  江昂忙問:“大當家,靠著宮不禮身邊的瘦麻桿,活像黑無常的那人又是誰?”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一位也我眼生得很,約莫就是隨同宮不禮一起來此的他那位朋友了。”
  江昂目光回掃,悄聲道:“那凹目塌鼻,面色蠟黃的乾瘦漢子,可就是宮不禮門下的弟子‘黃面仙猿’尤老二?”
  笑笑,燕鐵衣道:“確有頭名符其實帶幾分‘猿’味,是嗎?”
  江昂卻無心逗樂子了,他喃喃的道:“看來我們半路上截下的那兩傢伙沒說假話,露面的這些人他們都提到了。”
  燕鐵衣道:“但我們得採取保留的想法,江兄,說不定對方另有好手隱伏未出,卻是我們截下的兩人本身也不知道的!”
  江昂喉結顫移著,嗓門有些沙啞:“希望對方不會再有幫手了。”
  燕鐵衣平淡的道:“不必擔心,我們且先卯起來乾上一場再說!”
  這時,雙方業已接近到不足十丈的距離,對方的人站定下來,易連順“嘩”的一併他手中搖著的描金扇,欠身斜向老者面前,宛如孩子向大人告狀:“宮老前輩,喏,一再欺凌晚輩及令徒,並且出言誣衊你老的就是這兩個人!”
  “黑發白眉”宮不禮一雙金魚眼炯利的瞪視著燕鐵衣,臉頰上的肌肉慢慢抽緊了,自齒縫中“絲”“絲”吸氣,他聲如破鑼般開了口:“果然是你,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踏上一步,笑吟吟的道:“六年前在陝南‘鼓石頂’一別,再未有緣把晤,宮老近來可好?”
  重重一哼,宮不禮道:“易連順聽那丫頭說你是燕鐵衣,轉告於我,我還不大相信,雖然形容的模樣近似,我卻認為大不可能;燕鐵衣,你不在‘楚角嶺’當你的二皇上,跑來這裡撒什麼野,賣什麼狂!”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因為手下出了點事,特地前來把事情擺平之後,順道在‘青河鎮’江兄府上小住些日,又怎敢撒野賣狂?”
  宮不禮怒道:“你欺侮易連順,折辱小徒,就是不該,甚且出言詆毀老夫我,便是更大的不該,燕鐵衣,你當你北地的綠林頭子,幹你‘青龍社’的山大王,卻休想橫到我頭上來!”
  燕鐵衣謙恭的道:“不敢,宮老,但有下情上稟。”
  宮不禮氣咻咻的道:“你犯不著裝模作樣,故示虛懷,你骨子裡對老夫我並沒有多少尊重,老夫我自量也承擔不起,你有話就擺過來,大家明說明斷!”
  燕鐵衣和詳的道:“事情很簡單,卻決不似令高足與易連順所說的那樣 易連順覬覦江昂二妹江萍已久,唾涎其美色而妄思染指,但江萍惡其為人,堅拒不納,易連順羞惱之下竟圖以暴力遂其願,日前於‘青河’之濱,雙方不期而遇,易連順先則污言穢語調戲江萍,繼則欲加強持,令徒尤老二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在旁搖旗吶喊,更步步進逼,執意以脅迫手段裡使江萍就範,而我不幸適逢其會,安得坐視不出?可嘆任我再三勸阻委曲求全,令徒與易連順俱皆悍然不從,仗恃人多勢眾,更待將我一齊擺平,宮老,人處此情,此境,豈甘俯首認命?我無奈之下,只得勉力自衛,遺憾的是,我居然承讓於令徒;經過情形,便乃如此,屈直之間,尚請宮老秉公評斷了。”
  宮不禮大聲道:“燕鐵衣,你少在那裡咬文嚼字,拿酸氣衝我,你們中間那些亂七八糟的糾纏事我全不管,我只問你為什麼挫辱我的徒弟,又出言侮罵老夫我。”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方才我業已說明了,令高足‘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幫著易連順妄行逆施,且‘步步進逼’,更欲暴力相加,宮老,我‘豈甘俯首認命’?
  ‘勉力自衛’總不為過吧?”
  窒了窒,宮不禮又咆哮:“但,但你不該又辱罵我。”
  燕鐵衣道:“我沒有辱罵你,我只是說你那幾下子也嚇不著我而已,就算這幾句話不大中聽,但‘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宮老體諒,想能曲予包涵。”
  宮不禮瞪著一雙金魚眼道:“娘的,燕鐵衣,你竟敢如此小看我,單憑這一樁,我便不能與你罷休!”
  燕鐵衣一笑道:“宮老,你的意思是說,我該臣服於你才算正確的了?”
  略一猶豫,宮不禮騎虎難下的吆喝道:“正是!”
  燕鐵衣道:“這樣不嫌太過高抬了你麼?”
  宮不禮大吼:“燕鐵衣,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就上得了天?好,這些年來你狂也狂夠了,橫也橫遍了,娘的,我便惦惦你是否真有這等不可一世的分量!”
  一側,“黃面仙猿”尤老二叫道:“師父,且容徒兒先來頂這頭陣,煞煞姓燕的銳氣!”
  宮不禮叱道:“滾到一邊,你還嫌人丟得不夠?”
  燕鐵衣閒閒的道:“你們無須爭先恐後,只要真個豁開了,大家都有機會玩……宮老,你是不是再斟酌一下?何苦為了一件不值出頭的事而搞得大動干戈,白刃相見?這對我固然不好,對宮老你只怕更不愉快呢。”
  宮不禮怪叫道:“你當我含糊你?”
  擺擺手,燕鐵衣道:“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不值罷了。”
  宮不禮氣湧如溝的吼道:“燕鐵衣,不管你怎麼說,只為了賭這口烏氣,今天也要與你見個真章,分個高低,好叫你知道我姓宮的這幾下子,是不是如你所說沒有什麼大不了!”
  燕鐵衣道:“那麼,令高足與易連順劫擄江萍的這筆帳,你又如何同我結演算法?”

runonetime 2008-06-01 05:26 AM

第85章 恩威並 不禮亦禮

  宮不禮惡狠狠的道:“我早已說過,你們中間這些亂七八糟的閒事我不管,我只是衝著你對我的不敬而來,你們雙方的一筆爛帳自己去算,與我無關!”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麼,令徒若涉於其中,你也是一概不管的了?”
  宮不禮一時回不上話來,憋了半晌,才老羞成怒的吼道:“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燕鐵衣,你他娘的人前人後說我閒話,看我不起,好歹我也要與你比劃比劃,爭回這個臉面,你如果勝得了我,我拍拍屁股領著徒弟走路!否則,你就得橫下來往外抬,別的事你便想管也管不了!”
  燕鐵衣道:“當真?”
  宮不禮大聲道:“老夫我自來言而有信!”
  “黃面仙猿”尤老二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他趕忙插嘴道:“師父,和姓燕的這種人何必講什麼道理,談什麼信用?乾脆大夥並肩子上,先放倒他才是正經。”
  “呸”了一聲,宮不禮吼道:“給我閉上你那張鳥嘴,這算說的什麼諢話?老夫我行南闖北,江湖大半生,武林四十年,水裡火裡,刀槍劍林的拚進拚出,掙的就是一個‘名’字,立的就是一個‘信’字,豈能似你這般胡鬧一氣?你他娘不要臉,我這為師的也能跟著臉不要?”
  尤老二一碰了個大釘子,卻又不敢頂撞半句,只好灰頭土臉的站到一邊,嘴皮子抿動著不知在咕噥些什麼。
  燕鐵衣一拱手,贊道:“好,宮老,真正是前輩風範,豪士氣度,輸贏不論,只這副磊落坦蕩的肝膽,便令我燕鐵衣敬佩莫名,特先此向宮老表過。”
  宮不禮相當受用,表面上卻火辣辣的道:“少來這一套,老夫我不領情!”
  笑笑,燕鐵衣又向尤老二道:“我說尤兄,令師雖然脾氣比較躁烈,個性比較衝動,但仍不失為道義君子,尤兄你在江湖上也混得有聲有色,名氣不弱,尚請愛惜羽毛,珍攝自重,與令師同進退,要不然,英名毀於一旦,就會扼腕不及了!”
  尤老二鼓著一肚皮怨氣,恨聲道:“姓燕的,你那算盤也別敲得太如意了,你是否為家師對手,現在還言之過早!”
  燕鐵衣一指易連順,神情頓時冷森下來,他蕭煞的道:“易連順,你是這一切糾紛的始作俑者,也是所有不幸後果的罪魁禍首,只因你個人貪淫無行,便惡意歪曲事實,興風作浪,蠱惑這許多江湖同源來為你助陣幫場,卻將你自己的卑鄙企圖與醜惡行徑,掩飾在他人的意氣之爭裡,易連順,你唆使得可恥,鼓動得可悲,我們且看你這‘借刀殺人’之計是否能夠行通!”
  臉上是一陣紅,一陣青,易連順嗔目咬牙的道:“你休要居中挑撥離間,姓燕的,你才是個淫棍,是條色狼,更是個目無余子的狂徒,你,你竟然膽敢勾引我的心上人,橫刀奪愛,恃強碎情,你要我過不去,我就不會讓你好過,別說各位前輩早已看不慣你那囂張跋扈之氣,受不了你那詆毀譏誚之辱而誓欲連手相懲,就只我的這段姻緣橫遭破壞之恨,也斷不能與你罷休!”
  一直未曾開口的江昂,這時再也忍不住了,他憤怒的叫了起來:“易連順,你真是死不要臉,無恥無行之至,我二妹厭惡你到了極處,睬都不願睬你,你只是單相思,胡糾纏,一廂情願的在那裡做白日夢,竟還口口聲聲嚷著什麼‘心上人’‘橫刀奪愛’‘恃強碎情’,那個是你的心上人?誰又同你有情有愛?自說自話,昏頭昏腦,簡直是個瘋子,尚且是最下流的瘋子!”
  易連順的面孔漲赤似一副豬肝,他跺著腳,口沫四濺的大叫:“老子要的是你妹妹,不是你,你便想當我易大少的舅子我還不屑接受,你等著,江昂,待我收拾了姓燕的再來處置你,我要你把方才那番屁話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再吞回去!”
  江昂極端鄙夷的道:“姓易的,你還是替自己琢磨琢磨等會怎生逃命,才是當務之急,你劫持了我二妹的這擋子事,以為我會輕易將你放過!”
  易連順厲吼道:“我一定要宰了你,江昂,你這不識抬舉的王八蛋,比起你弟弟來,你是半點腦筋與人味都沒有,天知道江萍怎會有你這麼個狗熊哥哥。”
  江昂生硬的道:“姓易的,你以為你拉攏得了我三弟?那才真叫笑話!”
  獰笑一聲,易連順道:“江昂,我說就叫你江家來個‘窩裡反’給你看看。”
  旁邊的尤老二急叫:“公子!”
  哼了哼,易連順咽下了剛想說的話,卻不懷好意的陰著聲道:“便讓你們狂上一時,終會有場好戲叫你們看!”
  江昂狐疑又氣惱的道:“你是什麼意思?你又有什麼陰謀?”
  易連順嘿嘿奸笑道:“你就慢慢去猜吧,江昂,這可是一樁非常有趣的事哩!”
  額角上暴起青筋,江昂激動的吼:“易連順,如果你又向我江家人施下什麼詭計?
  布了什麼陷阱?我必要你拿性命來抵償!”
  易連順冷笑道:“你可嚇死我了!”
  一伸手攔阻了氣不可抑的江昂,燕鐵衣低沉的道:“現在無須同姓易的在口舌土爭上下,他話中有話是不錯,但目前辣手的主兒不是他,待我們打發了他請來的這些幫手,姓易的自然就是甕中之鱉,那時,我們要問他什麼,他若還能堅不吐露,我就不姓燕!”
  深深呼了口氣,江昂痛恨的道:“這真是頭畜牲。”
  燕鐵衣目光轉向“黃小靴子”黃翔臉上,黃翔似乎頗為侷促的挪動了一下身子,用力擠出一抹笑顏,卻笑得好幹澀。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小靴子,你也是來‘琢磨’我燕鐵衣的嘍?”
  滿布縐褶的面孔上浮起一片掩隱不住的尷尬與無奈之色,黃翔趕忙陪笑道:“大當家包涵,我受人之邀,來此助陣,事前並不知道待要對付的主兒是誰,至到大當家蒞臨前不久,才弄明白他們的對頭居然就是大當家,局面搞成這個樣子,實非預料所及,千祈大當家見諒。”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搓著手,黃翔苦笑道:“江湖規矩,大當家比我們更明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固是一則,明知不可為仍須為之,亦乃顏面骨節攸關;大當家是何等人物?我們並非是嫌日子過得枯燥乏味了來找大當家玩命尋樂子的,平白無故誰敢衝著大當家擺架勢?無奈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好歹還得請大當家指點,冒犯之處,尚求大當家寬宏大量,莫予計較!”
  燕鐵衣想了想,道:“這也是實話,小靴子,我自會斟酌。”
  微微躬身,黃翔道:“謝大當家寬宥。”
  雙眉一揚,燕鐵衣又向早已躬腰咧嘴的“大銅扣”江煥堂道:“伙計,好多年不見你了,買賣還幹得愜意吧?”
  “大銅扣”汪煥堂滿臉的橫肉堆至著,呵呵的笑:“還不是全靠當家的賞碗飯吃?
  否則,只要大當家一聲令下,北地的黑道營主,那還有我們獨腳的買賣可做?”
  神色驀沉,燕鐵衣冷冷的道:“既知如此,我饒得過你們,你們就放不過我!”
  汪煥堂表情惶恐的踏前一步,垂著手道:“大當家明鑑,我的情形和小靴子完全一樣,事前不知道是大當家,事後又拋不開手,作蠟到了極處,要早知是大當家,那個還敢到來觸自己的霉頭?”
  燕鐵衣緩緩的道:“好吧,伙計,待會大家不妨卯起來,你們別負他人所托,我總也叫你們下得了台就是了!”
  抹了把汗,汪煥堂忙道:“全靠大當家手下留情。”
  眼睛一斜,燕鐵衣又瞄向了“翻皮筒”谷如賓;谷如賓窘迫的打了個哈哈,雙手用力抱拳:“谷如賓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笑道:“三年多前,你打橫截了一票紅貨,苦主是與‘青龍社’有關的商家,我們大領主屠長牧氣憤之下硬要追殺你以示嚴懲,你托了北地大豪胡半仙前來說情,是我壓制下屠長牧,只叫你吐出紅貨就算了事,一根汗毛也未動你,姓谷的,有沒有這擋子事呀?”
  谷如賓紅著一張油臉道:“有,有,當然有,這皆是大當家一念慈悲……”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我以為你忘了。”
  谷如賓惶然道:“大當家高抬貴手,始能由我過關,超生之德,豈敢稍忘?”
  燕鐵衣突然狠酷的道:“若是未忘超生之德,你今天就拿這種方式來報答我?早知你是個如此無心無肝之人,當年我還留你作甚?”
  滿頭冷汗,穿著厚羊皮筒子皆未流出一滴汗珠的谷如賓,只這瞬息之間便淌滿了汗;他舐著嘴唇,愧疚不安的道:“谷如賓知罪了,但仍乞大當家垂察下情,賜予包涵……”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們三個,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輩,在道上混的這些年,傷天害理的事也做得不少,但向來你們都沒招惹過我,念在同行之誼,我也不願貿然收拾你們,今天你們總算和我面朝面的碰上了,不管你們有多少道理可說,這已表示你們該遭報應的辰光到了,姑念你們尚知是非之處,且對我不失尊重之心,多少我會體諒你們,然而你們卻不須客氣,儘管傾以所能,攻殺於我!”
  黃翔、汪煥堂,谷如賓三人齊齊躬身,形色惶恐:“我們不敢……”
  就在這時,宮不禮業已憋不住了,他怪叫道:“娘的個皮,這是在扮演那一出好戲,燕鐵衣你別再擺弄你綠林盟主的威風了,此地不是‘楚角嶺’你‘青龍社’的大堂,你他娘沒那多的‘高高在上’;還有黃老弟、汪老弟、谷老弟三位,你們含糊個鳥?燕鐵衣眼下乃是浮灘之龍、離山之虎,爪不全、牙不利,正好趁此時機擺平了他,也可免除後顧之憂,犯得上一味低三下四的去央求他?”
  易連順也急道:“宮老前輩說得是,三位大哥,姓燕的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三位今朝開罪了他,若不索性加以剪除,往後他還會容你們混下去麼?有道是‘剪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各位既已蹚了這灣混水,便只好橫下心來狠到底,殲殺此獠,方為上策!”
  尤老二打鐵趁熱的跟著吆喝:“我們別磨蹭了,並肩子上!”
  大喝一聲,宮不禮瞪著金魚眼道:“胡說!我叫他們三位老弟挺起脊樑,不用含糊,大家豁開來拚,卻並不是要一窩子上去打群仗,老二,你少他娘的推波助瀾,壞了為師一世英名!”
  尤老二又氣又急,卻不敢表露出來,他焦慮的道:“師父,目下可不是講規矩的時候,他們三位………”
  宮不禮憤怒的打斷了徒弟的話:“不管你怎麼說,我可承擔不起這個‘以眾凌寡’的臭名,大半輩子來,我老夫未乾過一樁落人口實的事,莫非老到快入土了反倒要搞上一遭不要臉之事?你不必再講,照我的法子來!”
  尤老二囁嚅的道:“徒弟只是擔心師父失閃!”
  宮不禮咆哮道:“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你這是在觸我的霉頭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昏了你娘的頭!”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尤老二連連後退,哭喪著一張黃臉,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宮不禮目光四巡,火爆的道:“勝負事小,氣節事大,老夫絕對單挑單打與燕鐵衣拚上一場,你們若想打群仗是你們的事,但至少也得在老夫我敗陣以後;有我在此,你們不可胡來!”
  沒有人答腔,自然,也沒有人出面反對。
  燕鐵衣笑道:“有氣魄,宮老!”
  往鋪著黃沙的場子一指,宮不禮大聲道:“燕鐵衣,這邊來!”
  說話中,只見這位涼山老怪略一提腿,人已飄了起來,彷彿風送羽絮般那麼輕巧的落向三丈之外的場子裡,甚至連一抹塵沙也未拂動。
  點點頭,燕鐵衣笑道:“好,好一手‘天風來羽’。”
  他口裡在贊,卻自自然然的翻過欄幹,跳到場中,半點不見賣弄。
  宮不禮氣呼呼的道:“少 嗦,燕鐵衣,你亮傢伙!”
  正對面站著的燕鐵衣和悅的一笑道:“宮老,我是動招即出劍,不會和你客套,還是你先請吧。”
  宮不禮猝然進撲,在他身形甫動的一剎那,一個身影竟奇詭的幻化為十六條真偽不辨的影子,而每一條影子具皆帶著一條丈許長兒臂粗的黑虹!
  黑虹翻卷迴旋,宛若扭曲著的蛇體,怪異而猙獰。
  燕鐵衣身形倏偏,幾乎不可思議的斜身從十六個真幻莫定的影子空隙中閃出,閃出的同時,一片寒光倒流 像似一道半懸著奔流的河水。
  宮不禮居然不動,他手上的“黑蟒鞭”突然繞體飛舞,將他囊成了一股烏黑的旋風,貼地衝入 這一次,揚起了漫天的黃沙!
  猛挫身,燕鐵衣雙手握劍,而劍便在他手中疾速吞吐,刃芒的收縮似是自劍尖上噴出的冷焰光雨一般,快不可言的彈射飛刺 於是,滾動的黑色旋風便速速歪斜,又連連倒退。
  狂吼如雷,宮不禮暴退丈外,他的“黑蟒鞭”立時布成了,一面黑網 有形的,與無形的網影又像是一片黑雲,摟頭蓋頂罩了下來!
  於是,燕鐵衣的“太阿劍”在發出那樣尖銳的呼嘯聲中貼身翻飛,劍芒宛如匹練般將他卷裹其中,就如同方才宮不禮相似,他的形體也凝成了一股激盪卷揚的旋風,只是,卻像一道晶瑩而閃耀著電光雷火的旋風!
  縱橫交織的黑網罩落,但竟似罩在一枚倒豎的,尖滑的錐體上,未能發揮任何扣蓋的效果。
  那枚倒豎的尖錐突然化為銀亮璀璨的光柱,衝破網,彷佛經天的長龍波顫而起,冷芒紫氣,並濺炯灼!
  是的,“劍魂化龍”。
  宮不禮兩只金魚眼驀地凸突出來,石破天驚的大吼:“老夫與你拚了!”
  他的“黑蟒鞭”在吼聲中迅速幻化為兩個扭絞的大圈,他往前飛掠,揮著長鞭結連的圓圈,準確無比的套向正在折射而來的光柱。
  就在雙方快要接觸的一剎那裡,眩目奪魄的那道璀璨光柱倏然收歛 燕鐵衣連人帶劍暴穿過鞭身舞成的圓圈中心,半空返轉,面朝著宮不禮的方向輕輕落地。
  宮不禮一著落空,猛抖鞭身,人隨著揚鞭之勁來了個大迴旋,他吼叫著剛向前衝出兩步,卻又立時收住勢子,呆了一樣僵在當地。
  “太阿劍”斜指向下,刃鋒閃閃生寒,燕鐵衣微笑道:“宮老,還有興趣再戰麼?”
  僵窒了半晌,宮不禮搖搖頭,緩緩將他的“黑蟒鞭”纏回布衫掩遮著的腰際,他的神色陰沉而晦暗,一邊喃喃的罵道:“燕鐵衣,你是個陰損的鬼東西……”
  燕鐵衣笑道:“該駕,宮老,該罵。”
  宮不禮咂了咂嘴,有些赧然的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可不是?”
  欠欠身,燕鐵衣低聲道:“我佔的是個年輕,宮老,退回三十年去,我怕不是宮老的對手。”
  才想笑,宮不禮又板起麵孔:“小他娘奉承我,老夫不受!”
  其實宮不禮不受才是對的,燕鐵衣是客氣,如果把宮不禮的年齡退回三十年去,他的藝業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深厚造詣。
  燕鐵衣道:“宮老,我們彼此之間原無仇恨,宮老豁達,就此作罷了吧?”
  宮不禮意態闌珊的道:“我他娘、人雖老,面皮倒還不厚,本事比不過你,莫不成還能撒賴?我是算了,但我那老友卻只怕仍得和你較量較量。”
  燕鐵衣道:“宮老是指?”
  宮不禮道:“就是那黑麻桿似的一位,想你也該有個耳聞 ‘烏鬼盜魂’應光清。”
  燕鐵衣喟了一聲:“原來是他,滇邊的獨行大盜,也算盜字輩的祖先了……”
  宮不禮輕聲道:“老應一旦動手,就得見彩 不論是見人家或自己的彩,等會他下場子,你他娘可別朝絕處幹,否則,我就和你沒完!”
  燕鐵衣道:“宮老放心,我不怕他應光清,還能不在乎宮老你?”
  “呸”了一聲:宮不禮道:“娘的,你不但劍快,嘴也來得巧!”
  燕鐵衣又道:“宮老,你那寶貝徒弟?”
  宮不禮又嘆了口氣:“他不會和你試了,做師父的都不行,徒弟還出他娘什麼洋相?
  我會壓住他!”
  燕鐵衣誠懇的道:“全憑宮老 。”
  曲廊上及場子邊觀戰的各人,只有寥寥可數的幾位看明暸這次拚鬥的結果,大多都是懵然不覺其妙,而易連順卻已忍不住叫了起來:“宮老前輩,你老和姓燕的還有什麼可談的哪?不要中了他的鬼計,接著幹啊,我們誓為你老的後盾,好歹同姓燕的分個生死再說……”
  宮不禮勃然大怒,嗔目吼道:“易連順,你他娘這是在看耍猴戲麼?吆吆喝喝的窮湊熱鬧?該怎麼辦老夫我還不知道?尚要你來指點?”
  易連順一時弄了個下不了臺,他臉紅脖子粗的申辯著:“老前輩切莫誤會,我只是眼見前輩和姓燕的太過接近,生想前輩中了這廝的暗算,一時情急,方才出聲催請前輩留意……”
  重重一哼,宮不禮往場子邊那些個大漢面前一站,冷冷的道:“老夫我與燕鐵衣之鬥到此為止,下面那位有興趣盡請自便。”
  靠在廊邊欄幹上的易連順聞言之下大吃一驚,他與身側的“小蠍子”胡謙面面相覷,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惱怒的叫出聲來:“這……這算什麼?勝負未分,怎的就拉倒啦?
  我們豈不是都跟著丟人?”
  那邊,宮不禮暴叱道:“放你娘的屁,易連順,你再要出言無狀,別怪老夫我翻臉無情!”
  尤老二搶前一步,氣急敗壞的向易連順道:“公子,公子,你就少說一句吧,惹火了家師可不是鬧著玩的,不但你,連我也同樣吃不了兜著走;公子你且稍安毋躁,好在我們還有幾步棋可行,姓燕的不一定能討得了便宜。”
  咬咬牙,易連順果然不哼了,但卻幾乎氣炸了心肺。
  此刻,那麻桿似的黑無常 “烏鬼盜魂”應光清突然越過廊欄,大步來到場中,他衝著燕鐵衣,嗓音低啞的道:“燕鐵衣,好劍法,宮老兄退避三舍,我卻要來討教!”
  燕鐵衣一笑道:“非比不可麼,應老兄?”
  應光清那張黝黑的馬臉上毫無表情,他冷冷的道:“燕鐵衣,任你名重四海,威凌五嶽,可也糊不住我,勝負是一回事,這口氣卻受不得!”
  燕鐵衣平和的道:“老兄,我們自來無怨無隙,這樁轇轕與你本身又無牽連,犯得上把臉撕破?”
  應光清怒道:“你故意表示委曲求全,裝成一派息事寧人的謙和之狀,實則並非如此,你乃是認定了我姓應的不配與你動手?”
  燕鐵衣忙道:“應老兄這是說到那裡去了?我只一秉和祥之念,祈盼應老兄息干戈之心,至誠至意,豈敢稍有藐視應老兄之處?”
  馬臉一沉,應光清壓著嗓門,卻狠狠的道:“姓燕的,宮老兒與我相交莫逆,你當著我的面挫敗了他,也等於刷灰了我這張臉,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本事你就連我一起打發掉,否則你休想就此安穩!”
  燕鐵衣也低聲道:“但是,我和宮老業已言和啦,至少你也該念在我不曾予宮老難堪的份上退讓一步吧?”
  應光清執意的道:“這是另一碼子事,宮老兒栽了跟頭,我這做朋友的萬沒有袖手旁觀之理,不管你怎麼做法,我們臉面上總是無光,燕鐵衣,今天說什麼我也要爭回幾分顏色來!”
  無奈的聳聳肩,燕鐵衣道:“那麼,就意思意思,點到為止吧?”
  應光清硬邦邦的道:“沒有這等便宜的事,燕鐵衣,不見血便不能休 我使你掛了彩,你自認倒霉,你使我掛了彩,我一拍屁股偕宮老兒走路;但話說在前頭,掛彩的部位可沒有挑揀的餘地,那裡豁開那裡算?”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好吧,還求應老兄手下留情。”
  應光清大聲道:“我不聽你這套‘言不由衷’,姓燕的,動手!”
  “太阿劍”的芒光便彷彿連結在應光清的語尾上,隨著他這一聲叱喝飛射至這位“烏鬼盜魂”的面門,狠準凌厲,快不可言……
  怪叫半聲,應光清身形猝矮,有如螺陀般急速旋轉,而旋轉的過程中,溜溜寒電閃掠穿刺,宛似灑濺出雨點萬千,強勁驟密,掄成一圈又一圈的弧彩!
  燕鐵衣倏然騰挪 在瞬息間做了三十六次的翻躍,長劍掣揮,凝映出一副多角的,不規則的光之圖,而角與角的連貫卻是嚴緊到無懈可擊的,銳風破空,恍同嘯泣!
  暴退十步,應光清手上的獨門兵器“龍舌鑽”晃顫著如波的冷電,抖灑出流星曳尾般的錯雜光束,飛卷敵人,當光束映起,一鑽如虹,像似來自九幽,那麼突兀得難以思議的猝戳向前!
  這老強盜真是來勝心急立功心切,只是才上手,他便施展了浸淫其中有三十餘年的那式絕活兒 “幻虹盜魂”!
  燕鐵衣驀的挺身如樁,非但不閃不躲,更且不攔不架,只見他往前突胸,似是準備以大好胸膛迎接對方疾如石火的一刺 。
  扁銳的鑽頭帶著冷芒一點,倏然閃映,已經到了燕鐵衣胸前,一剎那間,應光清看明暸燕鐵衣的反應,不禁大吃一驚,暗覺有異,但雙方的勢子都快,起於俄傾,結於須臾,當應光清警惕到不對,卻已不及換招收手了。
  “龍舌鑽”閃電般札上燕鐵衣的胸膛,然而,不見預期的血光,只是並揚起一抹火星 交雜在金鐵撞擊的一響清脆裡。
  那是燕鐵衣豎截胸前的“照日短劍”,應光清竟然忘懷了。
  觀戰的宮不禮,睹狀之下驚叫一聲:“慢著 ”
  燕鐵衣的“太阿劍”劍尖彈顫,抖起一滴血珠向空 剛好是應光清手背上那小小的一抹破皮傷口中所能挑出的流血量!
  呆了半晌應光清望著自己手背上那道極小極小的傷口,傷口細微得宛似精心比測過再用薄利的小刀謹慎劃了一下也似,只有些微麻痛的感覺,嚴格說來,這根本不能稱為“傷口”。
  但是,皮肉上的傷口不大,應光清內心的創傷卻鉅痛,他緩緩的收回傢伙,灰沉著馬臉向燕鐵衣沉啞的道:“你以前聽誰說過我這‘幻虹盜魂’一招的奧妙?”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曾聞及,但多年來的搏殺經驗告訴我,當某一種招術的形像密集在眼前的時候,則真正的致命一擊往往隱伏於後,而你的姿勢微傾,手肘自腰下上抬,施展此招的攻擊部位,大概就不會超逾胸膛的範圍之外了;應老兄,幸蒙承讓,不是我功夫好,只是仗著心眼稍活,還有,你忘了我的另一柄短劍。”
  應光清洩了氣似的連腰背都顯得佝僂了,他垂著那雙長臂,喃喃的道:“就這麼輸了?又輸得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
  燕鐵衣忙道:“是你自己說的,應老兄,見彩便收。”
  大步走了過來,宮不禮拍拍老友的肩膀,低聲安慰著道:“算了吧,烏老鬼,這原不是拚命的事,說得難聽點,在姓燕的手裡栽個小跟頭也沒啥丟人的,方才他那一劍,原是不挑你的手而順斬你的頭,就好象先前他大可創我的肩而刺穿我的眼一樣,人家業已夠包涵啦,我們豈能太不承情?況且,我們都有言在先,打得起,也該輸得起……”
  應光清沒有再說話,一拋衣袖,轉身便朝場外行去。

runonetime 2008-06-01 05:27 AM

第86章 因果循 只爭遲早

  宮不禮扭頭向著廊下大喊:“老二!咱們走啦!”
  正在廊下暗自心驚的“黃面仙猿”尤老二聞聲之下,不覺大為狼狽,他急切的道:
  “師父,現在如何走得了,我們總要設法扳倒姓燕的,找回幾分面子來才是,徒弟卑微不關緊要,師父你老可塌不起這個台呀,一走了之,豈不落人話柄 。”
  宮不禮的一雙金魚眼怒瞪,他厲聲道:“你懂個屁!燕鐵衣與我們原無深仇大恨,言語上有所不快,鬥過一場也就是了,難道非得拚命不可?你少 嗦,跟我走,這裡的事不准你管,實際上你也管不了!”
  尤老二進退維谷,猶硬著頭皮申辯:“師父,師父,易公子待弟有衣食之惠,知遇之恩,徒弟不忍就此相舍,更乞師父看在徒弟份上,賜予周全……”
  大吼一聲,宮不禮氣衝牛鬥:“混帳畜生!大膽孽徒!為師我自小把你養大,教你育你,衛你護你,不比這什麼衣食知遇更來得情深義重?而我叫你離開,亦是為了你這條狗命著想,連為師我與你應二叔都不是姓燕的對手,你自己稱量稱量,罩得住麼?燕鐵衣為劍中宗師,綠林巨霸,有整個‘青龍社’為其後盾,你算老幾?竟取螳臂擋車,真正自不量力,自尋死路!”
  黃臉透青,尤老二囁嚅著道:“但是 師父……”
  猛一跺腳,宮不禮吼道:“尤老二,你若再要遲疑不決,便遭自斷生機,不但你的死活與我無涉,‘大涼山’師門之路你就此半步不得踏入!”
  咬咬牙,尤老二回身朝易連順一揖到地,帶著哭腔道:“易公子,情形你都已看見了,不是我尤老二臨危相舍,實是師命難違,就此別過,山重路遙,公子你善自珍攝吧。”
  易連順臉色大變,他伸展雙臂,嘶啞的大叫:“不不,尤老二,你不能走,不能走啊……宮老前輩,應老前輩,我們勢仍可為,你們別走,收拾姓燕的並不困難,只要你們幫我一把……”
  尤老二早已躍出欄幹,頭也不回的跟著宮不禮向外走去,易連順在後面步履踉蹌的一邊追趕,一邊仍在扯開喉嚨呼叫:“你們不能就這麼棄我而去啊,你們必須幫著我……
  我還有法子對付姓燕的,真的有法子……別走,你們別走,你們要錢?我有,要多少都給,珠寶、珍玉、屋地田產也行,只要你們開口,尤老二,兩位前輩……”
  在他嗆啞淒厲的呼喚聲中,牆頭人影晃閃,別說應光清早已鴻飛冥冥,宮不禮師徒也都蹤影不見了……
  失魂落魄般呆立在那裡,易連順滿面絕望之色,雙目茫然的喃喃自語:“走啦?就這麼走啦!我像祖宗似的侍候他們,天皇老子一樣奉承他們,居然說走就走?在我瀕臨危難的時節?尤老二……你這沒心沒肝的東西,我這些年來大把的銀子,豊美的酒食,都拋在狗身上了……”
  突然,他發了狂般跳將起來,口沫四濺的紅著眼吼罵:“宮不禮,應光清,還有尤老二,你們算是什麼武林高手?江湖好漢!我操你們的十八代血親,你們都是些窩囊廢,下三濫,不仁不義的豬狗,不忠不勇的畜牲,臨危退縮,遇難苟免,你們都不是人啊?
  你們……”
  吃吃笑了,燕鐵衣悠閒自若的道:“姓易的,他們在你面前你敢這麼破口大罵我才叫佩服你,人都快走到南天門了,你自個兒在這裡窮吆喝,管個屁用?”
  赤紅的眼睛突凸著,易連順指著燕鐵衣,聲嘶力竭的叫:“是你!燕鐵衣,就是你說卑鄙齷齪的狠毒東西,你強搶了我所愛的人,更且欺凌到我頭上來,要刨我的根,揭我的底,叫我不能再混……燕鐵衣,你是個色狼,淫棍,土匪,強盜!”
  燕鐵衣淡淡的道:“至少,我沒有發瘋如你!”
  易連順雙臂高舉,激昂亢烈的吼叫:“我的朋友們,我用重金禮聘而來的各位朋友啊,你們拿了我的錢,受了我的惠,豈能眼見我陷此困危,遭此羞辱而坐視不救了?你們該出手了哇,幫我殺了他,殺了燕鐵衣……”
  曲廊中,便在這時騰掠起三條人影,疾若鷹隼般撲襲而下 三個人的來勢聚向個焦點,燕鐵衣。
  “太阿劍”錚然料舉一片寒焰繞了朵青白璀璨的花影,凌空的三個人欻然分散,極其俐落的翻落著地!
  嘿,是“黃小靴子”黃翔,“大銅扣”汪煥堂,及“翻皮筒”谷如賓三個!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三位,被易連順用話一逼,坐不住啦?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可不是?”
  三個人相視苦笑,黃翔踏前一步,低聲道:“大當家業已明白我們幾個的苦衷,形式上不能不應付應付,尚請大當家體諒,冒犯之罪,容後叩山請恕。”
  谷如賓乾咳一聲,跟著緊壓嗓門道:“猶要請大當家手下留情。”
  笑笑,燕鐵衣道:“我說過的話我會記得,你們三位卻不必顧忌,儘量衝著我下狠手就是了!”
  三個黑道上的狠貨,在燕鐵衣面前卻是這般狼狽,他們尷尬的僵立著,一時竟不知如何來展開這場好戲的序幕。
  那邊,易連順已由“小蠍子”胡謙及“蛇肥”牛寶亭拖迴廊下,這時節,易連順眼見他的“幫手”們又都磨蹭開來,不禁火冒三丈,嗔目大吼:“你們動手哇,還在那裡發的那門子楞?牛寶亭代我去請你們來,憑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大筆錢財拋下去,並非請你們到這裡乾瞪眼來的……”
  “大銅扣”汪煥堂神色憎惡的低罵了兩句:“真他娘的不是玩意,幾文臭錢,就把我們連人買了?”
  “翻皮筒”谷如賓也恨恨的道:“姓易的小子盛氣凌人,錯開眼前的場合,我反過來就要叫他好看!”
  吸了口氣,“黃小靴子”黃翔道:“誰叫我們拿了他的?揍合著替他意思一下也罷。”
  燕鐵衣有些不耐的道:“你們可以動手了,如果三位不方便開始,我無妨代勞!”
  黃翔低促的道:“就請大當家指點。”
  燕鐵衣腳步只移動了半尺,“太阿劍”的冷弧已同時籠罩了這三個黑道高手,“大銅扣”汪煥堂猛然斜身,雙手伸縮,一對“蛇頭矛”泛著點點寒星流燦,“翻皮筒”谷如賓身形倏矮,倒肘翻揮,敢情他使的是一柄寬鋒紫金刀,刀貼肘臂,出式之下,凌厲無匹!而黃翔卻一飛沖天,躍騰三丈有餘。
  “太阿劍”的弧芒猝然變幻成一蓬密集的光雨,急瀉狂罩,汪煥堂與谷如賓雙雙暴退,半空中的黃翔電翻而下,凌虛旋回,他那雙尖頭黃靴便石火般連串蹴踢而至。
  燕鐵衣似乎無視于黃翔那雙靴層頭裹著三角鋼錐的黃靴,他微微昂頭,毫不躲避,左手閃動,一抹白芒剎那時呈現成大小不一的幾十個光之漩渦,反卷敵人。
  驚叫著黃翔急忙扭腰展臂,倒翻向後,谷如賓則大吼一聲,紫金刀揮如匹練,正面砍劈過來。
  燕鐵衣的長劍自斜刺裡的偏鋒抖飛,一片冷焰撞刀身,當谷如賓的紫金刀受擊震跳的須臾,比閃電還快的一道流虹已“擦”一聲掠過他的胸!
  人前怪叫著往後倒退,谷如賓驚恐的察視胸前,他才駭然發覺,他這件羊皮筒子竟已由中間削裂開來,變成了一件不倫不類的嵌肩!
  背後,汪煥堂悶不吭聲,雙矛晃飛,直刺燕鐵衣背心,當矛尖要沾及燕鐵衣衣袍的一剎那,“太阿劍”猝然像一陣旋風般自側下方倒捲上來,芒彩並射,眩目奪神。
  汪煥堂的動作也快捷至極,他整個身體突向橫飛,雙矛交叉硬截,人便“呼”聲掄轉,直撞對方。
  不分先後,黃翔貼地撲滾至前,雙鞭暴彈,急蹴燕鐵衣小腹。
  在這樣強猛又凌厲的攻襲下,燕鐵衣的反應卻簡明而有效 他揮挫倒卷的劍勢向下,劍刃拄地,人已撐射出六步之外,而黃翔那急勁的鋼靴上揚,便恰好迎上汪煥堂掄掃過來的身體!
  陡然之間,黃翔與汪煥堂的四只眼珠子都凸了出來,但他們業已收不住勢,一個“哇”“哇”吼叫,一個“噢”“噢”悶嗥,而哇噢之聲才起,眼看著兩個,“自家人”
  便要“大水衝翻龍王廟”攪成一團了,燕鐵衣才好整以暇的踏前一步,“太阿劍”手扁鋒刃,宛若來自極西的一道電閃,“錚”一聲敲在黃翔的靴尖!
  黃翔雙腳猛歪,把人也帶出了幾個翻滾,汪煥堂飛拋出十多步去,方才踉蹌著地,待兩個人站穩了,業已發現對方都變成了一個同樣德性面如土色,冷汗滿頭!
  驀的,“翻皮筒”被“太阿劍”改作了“皮嵌肩”的谷如賓大吼如雷,揮舞著紫金刀猛衝上來,燕鐵衣雙眉輕皺,劍刃才指,谷如賓已一個虛晃打他身邊掠過,雙方交錯的俄傾,這位黑道同源已又急又快的丟下一句話:“江姑娘囚禁在最北面的‘煙水閣’密室中。”
  語尾飄漾,谷如賓人已衝出丈外,更不停頓,對著院牆的方向飛奔而去。
  叫叱著,“大銅扣”汪煥堂也攻到面前,雙矛閃抖下,低促的道:“老谷遞過話了,大當家,‘煙水閣’密室在底層,開啟密室的機關是小廳左側牆壁上的一塊凸龍浮雕,按下龍目,密室自啟。”
  劍矛撞擊中,汪煥堂退出幾步,這一退,他便一直退到失去了蹤影!
  “黃小靴子”黃翔凌空又來,橫飛七腳,在七腳的連貫裡,他壓低嗓門道:“這次出點子擄劫江姑娘的幕後主使人物,乃是江姑娘的嫡親胞弟江奇……”
  震了震,燕鐵衣劍勢稍亂,差一點真個刺著了黃翔。
  豎過來又是七腳飛彈,黃翔迫切的道:“再謝大當家手下留情 請注意密室之外,尚隱有一名殺手。”
  凌虛踢空的黃翔三度翻身,蓄勢再起,又是雙腳閃飛,然而,說一踢卻踢得好遠
   直踢由了“省思居”的外面。
  看得發了呆的易連順,過了好一陣子方始如夢初醒,他的黑劍透赤,面頰的肌肉在不停的抖動,憋著氣,他僵硬的道:“牛寶亭,你給我過來……”
  滿頭結著髮辮的“蛇肥”牛寶亭,侷促不安的湊了過來,一邊搓著手道:“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這些人,呃,怎麼可以這樣下作?”
  易連順雙目突出,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一轉身,揮手痛摑牛寶亭:“我操你的老娘,你這個廢物,白痴,酒囊飯袋,我養你餵你,把你當成個人看,你你……你卻給我辦下這等好事?請了一批二混子下三濫來丟我的人,拆我的台;這分明是詐騙,是欺侮,把我當豬吃。”
  牛寶亭慌忙招攔著,一面退,一面羞惱又委屈的爭辯:“大少爺,你怎能怪我?他們分明都是道上響噹噹的人物,誰又知道,見姓燕的全變成了縮頭王八?我對大少爺你盡心盡力,更不曾在其中沾上半分好處,你多少也得替我想著點,吃你穿你不是白搭,犯得上如此不給人留臉?”
  跺著腳,易連順瘋了似的又待往上撲:“你這老肥頭、老狗熊,你還敢頂撞我?你是要造反了……”
  “小蠍子”胡謙趕緊死命拖著易連順,氣急敗壞的道:“易大哥,易大哥,你沉住氣,沉住氣呀,強敵當前,形勢險惡,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自己人那裡還能再鬧窩裡反?叫人家看笑話事小,誤了大局可不是玩的!”
  易連順好歹收住勢子,卻怒不可抑的吼道:“娘的臭皮,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是誤在那一個身上的?都是一群窩囊廢,平時吃我的,花我的,拿我的,一旦來在節骨眼上,沒有一個能幫我的忙,分我的憂,拖腿扯肘卻個個有餘,氣死我了……”
  胡謙一看易連順業已亂了章法,失了把持,連內外全分不清了,情急之下,他只有代為發號施令:“兄弟們,並肩子朝上給我殺啊!”
  一直處在興奮及驚喜狀況中的江昂,這時不由熱血沸騰,鬥志激揚,他躍身來到場中,“雙葉刀”揮舞閃動,振吭大吼:“易家的一幹走狗奴才,那個不怕死的便湊上來!”
  場子裡的五十餘名大漢先是一剎那的僵寂,隨後又爆開一片吶喊,曲廊另一邊的五十多條漢子也齊聲應合助威,並紛紛越過廊欄蜂擁衝來,兩邊的人馬立時擰成一股,彷彿潮水般逼向燕鐵衣及江昂!
  豁然大笑,燕鐵衣猝躍空中,身形暴瀉立橫,長短雙劍噴灑著紫電晶芒,宛若一陣雨,一片倒掛的銀瀑,一面刃之羅網!
  於是,尖呼慘號聲便榨擠自人們的肺腑,經過喉嚨,凝成了那等恐怖淒厲的意味,二十多名牛高馬大的壯漢頓時血糊淋漓的滾做一團!
  人往下落,燕鐵衣的雙手中不見雙劍的形質,只見那兩抹吞吐閃掣的冷電寒光,他宛若握著神的報應之棒,光華過處,是一片,翻頑的人牆,爬滾的人體,對方百多名漢子,居然沒有一個的兵刃來得及架攔,更遑論攻擊了!
  在紛亂又尖厲的狂號駭叫聲中,叮叮噹噹的各式武器拋擲滿地,能跑能逃的人便效法狼奔豖逃的形態四散亡命,個個都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自始至終,江昂甚至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大翻折,燕鐵衣落回原地,他衝著雙手握刀,卻站著發楞的江昂低叱:“江兄,姓易的逃了,我們快追!”
  目眩神迷中的江昂悚然一震,慌忙道:“逃了?大當家,不能讓他逃呀,我二妹的下落便在這傢伙身上!”
  燕鐵衣一招手,領先朝北邊奔去,江昂竭力跟隨在後,片刻間,他們已來到北角,一幢精巧的樓宇之出,在老遠,燕鐵衣已經看清樓下門楣上鑲嵌著的三個銀白色體字,“煙水閣”!
  喘息著,江昂低促的問道:“大當家,我們來這裡找誰?姓易的抑或我二妹?”
  燕鐵衣迅速的道:“運氣的話,都找得著!”
  江昂精神抖擻,猛往前搶,一邊昂烈的大叫:“易連順,你這敢做不敢當的懦夫,給我滾出來受死 ”
  燕鐵衣忙道:“江兄留意……”
  樓閣下的左側方,有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居高臨下,正掩遮著飛簷一角,江昂甫踏上樓前石階,樹林深處,已猛然射落一條人影,那人身形疾勁如矢,動作間,尚帶著一溜藍汪汪的光彩!
  江昂驚覺有變,他暴叱著雙刀反劈,人往側躍,那狙擊者與他擦身而過,藍芒閃晃,江昂已悶哼著倒撞在門扉上!
  “太阿”與“照日”雙劍幻成了長短兩道烈焰 彷若來自旭日,來自九天,那狙擊者一著得手,身形尚來及轉過,狂號一聲便摔跌出去,鮮血噴湧如泉,胸腹之間,並排著十六道傷口!
  一腳踢開了掉落地下的那柄“雙刃勾尾刀”,燕鐵衣急步來到倚在門扉上的江昂身邊,這位“青河少君”面色透灰,嘴巴痛苦的扯歪,冷汗涔涔裡,正在“噓”“噓”吸氣……
  燕鐵衣匆匆檢視著江昂的傷勢 右臂是一條尺許長短,皮肉裂卷的傷口,右大腿兩面透穿,連裡肌也血肉糊糊的翻了出來,不消說,大腿上的一記是刀刃的刺戳,右臂的創傷,則無疑是那把刀柄上鋼勾的傑作!
  蹲下身來,他迅速掏出金創藥來暫先為江昂上血敷治,痛得微微發抖的江昂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歉疚的啞著嗓音道:“大當家……我,我實在太魯莽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為你憑添麻煩……”
  撕下長袍的一角為江昂包紮妥當,燕鐵衣站直起來,淡淡的道:“不要緊,痛苦是否減輕了些?”
  舐舐嘴唇,江昂又囁嚅著道:“好多了……大當家,請你寬宥。”
  輕拍江昂肩頭,燕鐵衣低聲道:“不必如此,說起來我也難避疏失之責,忘了預先警告你一聲;我曾獲得通知,曉得這附近伏有狙殺手,但事起倉促,竟未及應變,倒害你吃苦受累。”
  江昂靦腆的道:“皮肉之傷,算不得什麼。”
  回頭望望早已死透了的那個狙擊者,燕鐵衣唇角輕撇:“這個傢伙不知是那條道上的人物,功夫雖不見得頂好,動作卻快,尤其心狠手辣之極,他方才的招式,完全是奪命的做法,半點慈悲不帶。”
  江昂也向那狙擊著的尸身看了一眼,餘悸猶存的道:“幸得大當家施救,我那躍閃截攔的一招,自認已經夠快,不想仍未躲開。”
  燕鐵衣道:“江兄,你就在這裡暫且歇著,我進去尋找令妹。”
  江昂忙道:“舍妹果在樓中?大當家,容我陪你一道……”
  擺擺手,燕鐵衣道:“眼下不是逞能強撐的時候,更不須客氣,你若跟著我,反倒分我的心神,形同拖累,江兄,在這裡待著,我馬上就會出來!”
  江昂不敢繼續堅持,只得點頭:“也好,大當家小心了。”
  閃身進入樓下的前堂內,燕鐵衣很快便找著了左邊牆壁上的那塊三尺見方的青石玉浮雕,浮雕是嵌入壁中的,畫面飄緲的雲霧,以及一條在雲霧中昂吐珠的龍,雕刻相當精細,尤其龍目凸出閃金,更帶著三分活鮮鮮的味道。燕鐵衣沒有用他的手去點按龍目,“太阿劍”抖出一點寒星,龍目忽陷,果然有陣,低沉的“軋”“軋”聲傳出,浮雕的下方,一塊牆壁已緩緩內移,現露出一扇窄小的門戶來!
  可見谷如賓,汪煥堂及黃翔三個說的都是實話,他們並沒有誑騙燕鐵衣。
  於是,燕鐵衣三不管地側身暴進,而當他的身形剛剛進入窄門的一半,門後一對大板斧已狠命照著他的後腦劈了下來!
  這是一種慣常的偷襲手段,毫不足奇,也因為毫不足奇,燕鐵衣便早在防範之中,他甚至未曾出劍,跨入門內的一條左腿猝向後飛,快若電擊,那一對大板斧尚未夠上下落的位置,一聲痛號起處,跟著又是一聲人體沉重抑跌的聲音!
  冷芒映動著,又是一柄青鋒劍兜胸刺來 嘿,這一位竟也是用劍的呢。
  燕鐵衣不由笑了,他右手翻抖,“照日短劍”泛起蛇曲似的流光,眩目奪神,那柄刺來的青鋒劍上響起“叮”的一聲,卻彷彿突然脆散了一樣斷為三截。
  執劍者尖叫著拋手,連剩餘的劍柄也嚇得丟到地下,燕鐵衣的短劍一彈而回,對方腦門上的一圈毛髮已隨著飄起,露出一塊巴掌大的青白油皮頭 比剃刀括得還乾淨。
  那人,是“小蠍子”胡謙。
  這間密室之中,陳設得頗為富麗堂皇,大多是以粉紅的顏色為襯托,更透著綺麗的韻味,密室裡有三個人,“小蠍子”胡謙,還有坐在地下喘著粗氣的“蛇肥”牛寶亭,以及,靠在牆角,狀若失魂落魄的易連順!
  沒有江萍,也沒有江奇!
  燕鐵衣心中一緊,表情頓時陰沉下來,他殺氣盈盈的道:“胡謙,江萍呢?”
  小蠍子滿頭冷汗,面色泛灰,他張口結舌的道:“我 我……這不關我的事……”
  燕鐵衣突然暴烈的道:“我已經失去耐性了,再問你一次,只此一次,不管你是真不知道抑或假不知道,不關你是充好漢還是玩花巧,胡謙,這是你活命的唯一機會,江萍呢?”
  喉結顫移著,胡謙往後倒退,全身都在不可抑止的打著哆嗦;燕鐵衣眼神一硬,“照日短劍”的尖鋒“錚”的一聲揚向

runonetime 2008-06-01 05:28 AM

第87章 青河水 悠悠東流

  像驀然撕裂了胸肺,胡謙的聲音是被他自己擠壓出來的:“不要動手,我說、我說、我馬上就說……”
  燕鐵衣冷酷的道:“人在那裡?”
  拚命吞著口水,胡謙似是真個心膽皆破了,他唇角一抽一抽的道:“我們躲來……
  這裡之前,江萍……江萍已被她弟弟江奇挾持走了……易大哥不見人,業已氣急過度,有些神智不清。”
  燕鐵衣狠狠的道:“你說的是實話?”
  “撲通”一響,“小蠍子”胡謙跪了下來,幾乎聲淚俱下:“燕大當家,我可以指天盟誓,沒有一個字是訛詐你……這件事,完全是江奇那狼心狗肺的東西,主動找上我們代出的騷主意,他領了人去劫擄他的二姐,也是他唆使易大哥廣邀幫手誘你來此,以便加以圍殺……後來形勢僵成了這樣,我們是一敗塗地,他不但不拉我們一把,反而臨危抽腿,帶走了江萍,害得我們耗盡心力的結果上掙了個損兵折將,落得一場淒慘。”
  燕鐵衣大聲道:“江奇與你們勾搭著幹這卑鄙無恥之事,條件是什麼?”
  胡謙惶悚的道:“他……他的意思是……是先拿他二姐來交換他二姐名下的一份家產,然後誘來你和江昂,一併解決,易大哥再無後顧之憂,江家的產業便可全部歸屬於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姓易的有錢,不在乎江家的財產,他只要得到江萍就行 無論用什麼手段,不管有什麼結果,是麼?”
  胡謙顫抖的道:“燕大當家,我全是實話實說……這樁事我作不得主,也沒有參予意見,我只是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跑龍套,你明鏡高懸,手下留情啊。”
  冷冷一哼,燕鐵衣道:“江奇領著誰去劫擄他二姐的?”
  哆嗦著,胡謙道:“是……是尤老二……還有……還有‘勾心刀’丘明……”
  燕鐵衣道:“那一個是‘勾心刀’丘明?”
  胡謙活命要緊,任什麼也不顧了:“丘明便隱伏在閣外的那棵樹上,準備你們前來時狙殺你們……”
  當然,燕鐵衣知道這個丘明便是傷了江昂的那個人,他卻懶得告訴對方丘明必須等到來生才有再一次的狙殺機會 冷寞得透著血腥氣息,他道:“江奇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胡謙畏縮的道:“我們一見密室裡沒了人,也曾問過一直伏守樹上的丘明,據丘明說,江奇和他一個同夥在挾持江萍主婢出來的時候,似乎隱約提過‘八斗坪’這個地名……
  丘明本待加以攔阻,但江奇卻騙他是奉了易大哥之命帶人離去,事情這麼一差錯,就整個砸了……”
  燕鐵衣凜然的道:“‘八斗坪’距此多遠?”
  胡謙趕緊道:“不太遠,往東去二十裡地就到,很容易找……燕大當家,你好歹得追上江奇這個陰毒刁滑又無情無義的東西,奪回江萍再給江奇那混帳一頓教訓。”
  蕭煞的笑了,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我是要追上他,給他一次狠狠的教訓,然而,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全扣得上‘陰毒刁滑,無情無義’的美譽,因此江奇免不了接受教訓,你們三位又豈能逍遙於報應之外?”
  先是一呆,一呆之後胡謙的腦子才轉過彎來,他駭然驚號:“你你你……燕大當家,不,你不能……”
  不能麼?
  那片晶芒閃映出一溜璀璨的光芒,胡謙的右手五根指頭便散落了一地,當胡謙狂嚎著,當那五根血淋淋的指頭還在地面上跳動,“蛇肥”牛寶亭一頭便衝向窄門,燕鐵衣頭也不回,反手劃過一條半圓形的弧影,牛寶亭業已加速出門而去,只是,留下了屁股上的半斤肥肉!
  靠在牆角的易連順,居然視若無睹,聽而不聞,他雙眼發直,嘴巴微張,毫無表情的時而咕噥著什麼,看樣子,確似有些神智不清了……
  燕鐵衣猛長身,“太阿劍”的尖端閃耀于易連順的眼前,“刮”聲帶飛了他一片衣襟,但是,他仍然是那樣 雙眼發直,宛若未見。
  希望的破滅,顏面的喪失,加上精力的虛耗與心願的失落,這些蘊齊在自尊的碎裂裡,便形成了一口怨氣,鑄成了一股壓迫,人的神智有時是很經不得震撼的,譬如易連順,他已被刺激得帶幾分的痴癲了。
  然而,自己造的孽,也是自己作的繭,又能怪得了誰?
  微微搖頭,燕鐵衣轉身而去,他已不須再給易連順以任何教訓,易連順業已受過了 心頭的禁錮,又豈是形體的創痛所可比擬的?
  ***
  “八斗坪”遙遙在望。
  那是一片斜起於荒野地中的平坡,一邊挨著道路,另一邊便接衡著起伏的崗嶺。
  坡頂,錯落著八塊磨盤般的大的如墩巨石,看來這就是“八斗坪”之稱的由來了。
  這地方很冷僻,很荒寒,沒有什麼特殊的景色可資觀賞,但確如胡謙所說,並不難找。
  至少,江昂本人就知道“八斗坪”在那裡。
  馬鞍上,江昂面色鐵青,呼吸粗短而急促,他在儘量壓制著自己的憤怒而激動,燕鐵衣已經告訴了他有關江奇的一切罪行,以前的,與現在的。
  燕鐵衣認為江奇的所作所為,已沒有必要替他再掩隱下去,江奇是一棵扭曲歪斜了的樹椏,再也正不起來是一個墜入苦酒而甘怡自若的冷血者,再也無可救藥,而他天性澆薄,心如豺狼,更不惜向他的兄姐伸出血手 繼續的姑息或包庇,不是慈悲,乃是對倫常道德的一種污辱,對善良的扼殺了。
  江昂是氣憤的,羞惱的,但心痛如絞,他不知道對自己的弟弟還能做些什麼?又該怎麼做?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到頭來,他養成了一頭忤逆的虎,一條反噬的蛇,而虎也好,蛇也罷,竟是他同父同母的嫡親手足!
  燕鐵衣低沉的開了口:“江兄,前面就是了。”
  面頰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江昂苦澀的道:“不錯,前面就是了。”
  燕鐵衣策騎奔向坪頂,江昂緊緊跟隨於後,這時,他忽然興起一種想法 天可憐見,但願他的弟弟弟江奇不要在這裡和他碰頭,而且,更願江奇的行為不似表面顯示的那樣醜惡又無可饒恕。
  “八斗坪”的八塊巨石不規則的峙立著,渾然又冷寂,除了雜樹野草,闃無人跡,風吹拂著,只有發自郊荒的簌簌的落花雜草聲息,那是一種很平常的,又單調的,大自然的音韻。
  擦了把冷汗,江昂吶吶的道:“好似沒有人……大當家,我們可能被‘小蠍子’騙了。”
  縱馬前行的燕鐵衣語氣十分平靜:“不見得,一個人如果處在‘小蠍子’當時的情況下,必須要有很大的膽量才敢說謊 ‘小蠍子’的膽量並不夠大,他是個愛惜生命的人;設若錯了,便是‘八斗坪’這個地名出自江奇之口乃是另有含意。”
  江昂不安的道:“或者他們不在這裡,已經回‘青河鎮’家裡去了。”
  眼神中包含著憐憫的意味,燕鐵衣道:“在江奇乾出這等齷齪陰毒的行為之後,他回去做什麼?”
  江昂正要說話,左側方的一座巨石頂上,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那人出現得如此古怪,就像是從石頭裡鑽出來的!
  燕鐵衣停下馬來,望著站在石頂上的那人,不禁吃吃而笑。
  江昂慌忙跟來仰視,卻不由臉色大變,嗔目切齒!
  那站在石頂上的人,竟是“飛刀子”葛義全 曾經殺害了江昂摯友,又險些奪去江昂性命的人!
  右面的一座巨石頂上,也站起來兩條身影,他們也都不外,一個是“矮金剛”錢威,另一個亦乃他們的伴當“鐵戟化雪”李慕春。
  坪頂的稜線之後,從深草叢裡,緩緩走出了“麻衣勾魂”曹非,隨在曹非之後的便是那“木秀士”徐上修。
  人生的軌跡真彷彿是一個大圓,開始的那些人,往往便是結束的那些人,轉來轉去,總會再度遇上 縱然不在同一點,卻也脫不了這個大圓環。
  江昂窒著聲呻吟:“竟是他們……”
  燕鐵衣意會得到江昂這句話所包含的,真正驚恐 江奇與“八斗坪”有關,而他哥哥的仇家卻也出現在“八斗坪”,天下豈會有這般湊巧的事?
  於是,“麻衣勾魂”曹非突然陰惻惻的笑了,一張青白的醜臉上鬼氣森森:“江昂,山不轉路轉,我們可又碰上了。”
  江昂人在馬鞍上晃了晃,他深深吸了口氣,語聲並自唇縫:“曹非 你竟蠱惑了我的三弟……”
  冷冷一笑,曹非道:“江奇不是三歲孩子,更非白痴之屬,誰能蠱惑得了他?相反的他要比你更聰明,更識時務,更明白利用機會,江昂,今天你就認命了吧!”
  安詳的燕鐵衣接上口道:“曹非,可否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燕鐵衣,曹非形色怨毒的道:“江奇已經點明了你的身分 原來你就是燕鐵衣;姓燕的,我們不管你是龍是虎,在道上抗盟旗,雙指朝天頂,你流過我們的血,我們就必須報復!”
  笑笑,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否則,你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但你能否說給我聽聽,你們是用什麼法子勾搭上江奇的?”
  曹非陰沉的道:“其中因果,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說穿了十分簡單,八天之前,我們業已來到‘青河鎮’,目地便是找你們一清舊帳,在‘青河鎮’,我們認識一個‘坐地’稱字號的朋友,這人恰巧是江奇的拜把兄弟,他對江家的內情頗為了解,在明白我們的意圖之後,他便主動勸說江奇和我們接頭,江奇對我們行將展開的計劃甚為歡迎,把我們安排為第二步棋……”
  燕鐵衣道:“何謂‘第二步棋’?”
  曹非死眉死眼的道:“第一步棋是‘大裕集’易連順,他若行動順利,江萍成了易夫人,再將你同江昂並殺齊斬,則我們報了仇,江奇也就順理成章的變做江家唯一的繼承者,彼此各得其好,江奇便付我們紋銀十萬兩,大家一拍兩散。”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如果易連順未能成事,則江萍仍然挾持我們手中,任是二位如何硬朗,除了甘受擺佈之外,我們不相信你們尚能有什麼其它作為 這便是‘第二步棋’!”
  好毒的連環計!江昂不由氣得混身發抖,嘶啞的吼叫起來:“曹非,你們不要妄想做這等美夢,我們寧肯拚上一死,也決不可能接受此安排 把江奇這逆倫敗德,無心無肝的畜生給我叫出來,我要問問他是不是我的手足,算不算江家的骨血,江奇啊,你還不滾出來和我朝面?”
  於是,一陣陰冷的,譏嘲的笑聲傳自他們後邊的一塊巨石頂上 江奇出現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拜把二哥“癩虎”常濤,另一個,赫然正是全身捆綁,形容憔悴委頓的江萍!
  江昂見狀之下,目眥幾裂,他悲憤至極的狂叫:“二妹、二妹、二妹啊……”
  石頂上的江奇寡絕的冷笑著:“大哥,我業已和你朝面啦,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你真不受威脅麼?你不妨試試看,只要你膽敢一動,我就先宰了二姐!”
  那常濤故意亮出他藏在江萍背後的右手 右手上,是一柄鋒利淨亮的匕首!
  五官歪扯著,江昂的胸膛在急劇起伏,他以泣血般的聲音哀號:“江奇 那是你的二姐,是你的嫡親手足,你怎能這樣對待她?你是我們江家的子孫,江家的骨血,又怎能同外人沆瀣一氣來謀害你的兄姐?更何況這些人又都是你兄長的仇敵?江奇,你想想,你摸著心想啊……”
  重重“呸”了一聲,江奇不屑的道:“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呼天搶地,你兩個串通著排擠我、壓迫我,視我為眼中釘,肉裡刺,一心一意要謀奪我名下的家產,更欲將我不著浪跡的整掉,你們表面上假慈假悲,暗裡陰著使壞,你們當我看不出來?娘的皮,你們狠就莫怪我毒,大家全豁開來幹,什麼同胞手足,嫡親骨血?我是一概不認!”
  江昂悲慟的仰天呼喊:“江奇,你不要傷害你二姐,只求你不要傷害她,你要的,我們全部給你,我們一點也不保留的通通給你,江奇,江家的人手上切莫沾染江家人的血……”
  眉毛一揚,江奇嘿嘿陰笑:“別嚎你娘的了,我的好大哥,我早知道自己不入你的眼,平時不是這樣錯就是那樣壞,你總是成心編排我,欺壓我,我這一次就要把你和二姐的根也刨掉,任你怎麼說,也休想我會放過你們!”
  石頂上,江萍淚如泉湧,她努力抑制著哭聲,但仍咽噎不停:“三弟……江家祖上造了什麼孽?竟出了你這一個子孫?大哥和我又幾曾虧待過你?卻遭你如此凌虐?三弟,你這是引狼入室,手足相殘,你也不怕泉下的爹娘傷心慟哭!”
  探手摑了江萍一記重重的耳光,江奇大罵著:“你這賤人不配來教訓我,什麼東西?
  我受了這多年的怨氣,今天就要一起洩還在你們身上,叫你們到陰曹地府向爹娘訴冤去!”
  一邊面頰浮腫著,五條指痕宛然,江萍唇角淌血,啜泣著道:“三弟,你,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們疼你、愛你、護你,那一樣不是為你好,那一般不是替你設想?你就忍得下心來傷害我們,傷害你的親兄親姐?”
  猙獰的狂笑著,江奇道:“親兄親姐?我是六親不認,現在我就讓你看清楚我待如何收拾你們!”
  江昂惶急驚恐的以求助的眼神投向沉默無言的燕鐵衣,而燕鐵衣垂首合目,毫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
  江奇站在石頂上叫:“燕鐵衣,你與我大哥立即下馬受縛 稍有抗拒,你們便等著收我二姐的屍!”
  對面的曹非桀桀怪笑:“認命了吧,姓燕的,我們知道你與江萍那妮子有情,你捨得要她為你而死麼?江昂一向鍾愛他這個妹妹,應該更不忍目睹她送命於前了……”
  江昂胸肺幾裂,他摧肝瀝膽也似的狂叫:“你們都是一群野獸,一幹毫無人性的下等畜牲 ”
  時光似乎在一剎那間僵凝了……
  因為寒光閃眩在燕鐵衣的手上,而當那抹寒光映現,竟未見劃空過程中的任何影像或痕跡,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透額穿釘在石頂上的“癩虎”常濤腦門,常濤宛如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突瞪著一雙眼珠,正在緩緩的僕倒……
  “照日短劍”似乎早就像這樣插在常濤的腦門中一樣。
  燕鐵衣的身形在一聲怒浪般的呼嘯裡,卷裹於一般圓桶狀的光柱之內 光柱凝成,亦已飛射到石頂上。
  驚駭裡醒悟的江奇,尖號著奮力抓住他二姐推向光芒,而光芒快逾電掣般側斜撞得江奇飛向半空,一路翻滾著下墜,每一滾動,灑血如雨!
  站在另一座巨石上的“飛刀子”葛義全,震悸的喝叫著抖手擲刀,十二柄飛刀碰上那桶形的光圈,便並碎成一蓬的碎屑散揚,葛義全尚未及第二次出來的機會,人已從石頂上拋落 分做好幾大塊的拋落。
  劍光矯騰,電光石火也似的反折向第三座巨石。
  “矮金剛”錢威吼叫若雷,拚命揮動他的“金環大砍刀”攔截,在一陣陣金環的暴響聲中,卻極其可笑似的彷彿只在斬劈一道透明的光影,須臾間七刀落空,錢威已手舞足蹈的撲跌下來 一直重重的跌落,結結實實的仰摔在大地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鐵戟分為兩截甩開,李慕春的全身似是一個擠破了的爛柿子,突然間就染成一團赤紅,他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長號,打橫翻下。
  於是,“木秀士”徐上修挺劍衝向光芒,他竭力舞劍,瑩瑩的青芒面對紫電並濺的長虹,滑稽得像是小蛇纏轉著巨龍,瞬息裡,徐上修騰起倒摔,落地前的一剎那,令人清清楚楚看到他全身縱橫交布的翻卷傷口 如同才自砧板上取下的一塊豬肉!
  “麻衣勾魂”曹非再也不敢“勾魂”了,他拔腿狂奔,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沒有逃出多遠 光芒的飛掠有如涵括天地的快速,長劍舒卷,將曹非抬上半空,又送出十丈,曹非慘嚎著,背心與胸前,兩邊的血全似泉湧!
  光華驟歛,燕鐵衣卓然挺立,“太阿劍”插地,他的面龐上,除了一片冷凜,就只剩一片悵然了 似有所失的帳然。
  江昂慘厲的號叫著,撲下馬來,奔向那邊江奇血肉模糊的屍體。
  燕鐵衣飛躍至巨石頂上,救下早已暈厥過去的江萍。
  很慶幸的,他在救下江萍之後,於巨石的背面發現了被捆得像只粽子般的嘉嘉
  那可憐的小丫頭倒還活著。
  ***
  終於,燕鐵衣離開“青河鎮”了。
  在那座橫跨“青河”的石橋上,有一個人在送他。
  那是江萍。
  江萍全身縞素,眉宇間淒切憔悴,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哀愁流露。
  馬上,燕鐵衣俯視江萍,神色戚然,連那一抹微笑也好牽強。
  江萍的聲音低柔得令人心痛:“燕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走?”
  燕鐵衣輕輕的道:“事情完了,我總該回去了,是麼?”
  江萍哀傷的道:“我明白 你是在生我的氣,氣我在‘八斗坪’回來之後所說的那些話……”
  嘆息一聲,燕鐵衣道:“不,我沒有生你的氣,江姑娘,相反的,我認為你說得很對。”
  抬起目光,投向橋下悠悠的青河水,他又緩緩的道:“你有兩個兄弟,我給了你一個,又收去了一個,如此,算是相抵了,江姑娘,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眼眶開始濕潤,江萍幽幽的道:“燕大哥,我是說的氣話……你該能夠諒解我當時的心情……”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很諒解,唯其諒解,才不願傷你的心。江姑娘,你的靈魄深處,已有一道創傷 那是由我烙刻上的,見到我,你會想起令弟的不幸,雖然這不幸的因果是他自肇,然而事實的鑄定卻是我的責任……請相信我,我是為了你,為了令兄才這樣做,可是,我仍然感到遺憾……”
  江萍急切的道:“但,燕大哥,你和我……”
  燕鐵衣酸澀的一笑:“等你心頭的創傷平復了,我們再開始 我想,我們都不希望彼此意念之間橫著一道陰影,那將是可悲的……”
  淚水頓時滿眶,江萍咽著聲道:“你這不是變相的拒絕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然不是。”
  江萍哭了:“燕大哥,那要多久?”
   那或許是一年,十年,甚至終生……
  燕鐵衣沒有像這樣說,他低沉的道:“這該由你告訴我,江姑娘!”
  咬咬下唇,江萍噎泣著:“會很快,燕大哥,真的很快……”
  像金童似的露出一抹純摯無邪的微笑,燕鐵衣柔柔的道:“那麼,到時候你託人帶個口信來,‘楚角嶺’很好找,你知道?”
  滿頰的淚痕,江萍泣不成聲,卻拚命點頭:“燕……大……哥……哦……”
  於是,燕鐵衣揚騎而去,風,飄起了他的巾角,拂舞著他的衣袂……
  悠悠東流的青河水啊,那佇立橋頭的孤伶倩影……

runonetime 2008-06-01 05:29 AM

第88章 斷層崖 覆車結緣

  初秋時分,在白晝,炎熱一如盛夏,秋老虎的威力,宛如一把高強的火傘,仍然烤得人全身朝外冒油汗,而現在,正是白晝,過午不久的時刻。
  剛從離著“楚角嶺”五十裡外的“銅玉驛”回來,燕鐵衣人在馬上,也不禁燥熱難當,口幹舌燥,急待找處地方涼快涼快,順便來幾口水滋潤滋潤喉肺。
  他是昨天晚上趕到“銅玉驛”的,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卻非去不可 “銅玉驛”
  的陳家祠甫告落成,舉行一個盛大的祭奉儀式,他們請得了好些位貴賓觀禮,而燕鐵衣就是被請的貴賓中最受尊敬的一位,他必須趕去,並不單純為了陳氏一姓是“銅玉驛”
  當地最大的家族,也是為了情面,為了給予對方一個敬人者的回報。
  直被到了今天用過午膳之後,熱情的主人們才意猶未盡的放燕鐵衣回來,他真是巴不能越早離開越好,對這樣繁縟的應酬,他實在是視同畏途,但有時候卻又非得硬著頭皮參加不可,誰叫他是燕鐵衣呢?
  此刻,他已出來“銅玉驛”二十夜裡路了,天氣很熱,懸空的太陽不啻高掛的火盆,向大地傾瀉著它的赤焰流輝,天上沒有半片雲,地下也沒有半絲風,這裡,那像入秋的季節?
  燕鐵衣手搭涼棚,向四周眺望,真是邪,這附近一段地頭上,甚至沒有半戶人家,除了荒野,就是林木,靠左面是綿亙遮雲的一片高地 嘿,他目光定住了,從高地的斜腰上,卻有一線流泉垂掛下來,水已映著日光,晶閃閃的好不誘惑!
  咽了口唾液,燕鐵衣估量高地的下方,流水的平淌位置,隔著這裡最多不過五六裡路,他寧可繞上這一程,也不願再冒著暑氣奔馳幾十裡外找那口並無把握的水喝。
  於是,他毫不遲疑的奔騎向左邊的曠原裡漫野而過。
  野地起伏不平,馬兒奔行起來十分顛躓,燕鐵衣一邊在鞍上不停的晃動,一面不禁後悔此行沒有帶同熊道元及崔厚德沿途侍候,若帶了他們來,至少不會像他這樣忘了配掛水囊……
  五六裡路,雖說崎嶇難行,總也很快就到了,那片延綿無盡的高地迤邐向西,彷彿是大地的疊層,由這裡抬頭向上望,頂端怕沒有十來二十丈高?斷面並不太過陡峭,形勢略是平斜,其間生長著雜草矮樹,土色黃褐中嵌突著岩石,而那條由上淌下的泉水,便在高地的底部匯成一道溪流,遺憾是,水色都不見清澈。
  燕鐵衣望著眼前那條丈來寬,混濁泛貫的流水,心裡大大的惱火起來,他不由發了楞,乾脆調轉了頭,沿著岸邊叢生的雜樹野草朝上游走,他打算直溯源頭,在泉水下掛的所在找口幹淨水喝。
  上下顛晃的只出去裡許遠近,燕鐵衣已被溪水對面的一副景像吸住了視線 那是一輛黑漆的,鐵殼包鑲硬木的馬車,東窗上還嵌著鐵柵欄,看樣子,這是一輛雙轡馬車,但是,拖來的兩匹馬卻不知去向,連轅槓都折斷得不成話了。
  車身像是經過了翻滾撞擊,頂蓋全飛了,左右車壁也凹剝斑斑,車宅壓扁大半,另有一部分業已碎裂,它前半段浸在溪水裡,後半段便斜擱在岸邊一塊突石上,草蔓樹叢拾映車身,部份可在它的馭座後方車皮上端發現受了刮擦的幾個白色模糊字體:“西豊縣衙禁戈”。
  停下馬來,燕鐵衣順著車身的方向上望,但見由高地沿斷層斜面而下,一路盡是折枝斷草,崩土滾石,好大好長的一條凌亂痕印,不用說,這輛車乃是從上面翻滾下來的了。
  燕鐵衣同時也知道,這乃是一輛送人犯的囚車,由車上的字跡顯示,這輛囚車是屬於“西豐縣”縣衙的。
  那輛囚車便靜靜的斜倒著,沒有響動,也沒有人跡。
  但是,人呢?囚車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從“西豐縣”跑來這裡,又怎會連翻帶滾的掉落這十多二十丈的坡地呢?
  略一猶豫,燕鐵衣下了馬,飄身過溪,這一靠近,他便聞到空氣中宛似凝結了般的血腥味了,順著血腥味看去,王爺,敢情車尾部壓扁的那一段裡,也同時壓扁了一個人,那個人的身體扭曲成與車尾擠壓的形式相吻合 活人是不會這等順從的擺了此般姿勢的,更不必說那流沾四周,業已半涸的那大灘血跡了。
  人湊進了些,於是,燕鐵衣發現另有一個人的軀體伏臥在車底下,腦袋碎裂得宛如一個爛柿子,紅白交雜,血肉模糊,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車底下的這一位不須再糟蹋食糧了。
  他正在猜測車箱之內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景況時,一聲微弱的,沙啞的呻吟聲突然像遊絲一般,震人心弦的傳了出來。
  怔了怔,他在想:“哎,敢情尚有人活著,這傢伙也算命大。”
  飛身躍上空了的車櫃木邊,燕鐵衣看見車簡一角並疊著兩個人,上面的一個凸目咧嘴,面色灰青,腦袋一半縮進脖子裡,全身軟塌塌的像灘稀泥,下面那一位,哈,卻竟還在微微顫動著。
  當然,下面那個是活人了,方才的呻吟聲,想必也是由他口中發的了。
  輕輕落在車內,燕鐵衣搓著手道:“壓在下面的這位朋友,你還活著麼?”
  那人立時有了反應,全身又顫動了一下,同時透了一大口氣,顯然還費了好大勁力才掙扎出了聲:“我的皇天……可算有救了……是那位老兄……請幫幫忙……把上頭這個傢伙移動一下……真壓死我啦……”
  燕鐵衣一腳踢開了壓在上面的那具屍體,道:“朋友,你似乎活著,你上面的這一位早就斷氣嘍!”
  那是個體形粗壯的人,他原來俯臥在車箱一角,重壓消除之後,他十分吃力的翻坐過來,正面朝向了燕鐵衣 。
  呃,這卻是生長得好一張威猛面孔的人,團字臉膛,透視著古銅色,環眼如鈴,挺拔的鼻樑下面是一張略呈方形的嘴,虯髯似戟,粗黑蓬張中根根見肉,但是,他卻穿著一身土藍布囚衣,翻坐之際,金鐵鏗鏘,居然雙手雙足上還載著屍長的手銬腳鐐!
  這人額角上腫起好大一個紫色,臉孔也有幾處瘀青,除此之外,好象並沒有別的創傷,比起其它幾個人來,他已經是太過幸運了。
  瞅著對方,燕鐵衣一笑道:“看情形,你們是從高地上頭翻車下來的?”
  那人深深吸著,嗓門仍有些沙啞:“不錯,連翻帶滾,人在車箱裡,就像是騰雲駕霧一樣……這輛殺千刀的囚車,對他們說等於棺材,但卻罩不住我。”
  燕鐵衣道:“高地上也有道路,怎會翻跌到下面?”
  那人直率的道:“我想是一邊的車軸斷了,車身突然傾斜,拉身的兩匹馬受驚狂奔,不聽駕駛就這麼衝著斷層的一面飛車而下。”
  笑了笑,燕鐵衣道:“你受傷不算太重吧?”
  連連點頭,對方道:“還好,除了腦門上起得一個大包,頭臉碰腫了幾處,尚沒有其它不妥,內腑未遭波及,骨骼還完整,就只腦袋子有點暈沉……”
  燕鐵衣道:“這是由於撞擊滾動的影響,休息個一天半日,便會恢復正常了。”
  那人真心誠意的道:“老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你,看你模樣,也似個道中人,尚請你留個萬兒,山高水長,日後必有補報。”
  擺擺手,燕鐵衣道:“這倒不必,還未請教朋友尊姓大名?”
  那人爽快的道:“‘風鈴黑戟’朱世雄就是我!”
  端詳著這人,燕鐵衣頷首道:“朱世雄?原來你就是那個橫行大江南北,專做單幫買賣生意的獨腳大盜‘風鈴黑戟’?”
  朱世雄忙道:“我做無本生意也是劫富濟貧,鋤惡扶弱,表裡一致的替天行道,決非那般掛羊頭賣狗肉的欺世盜名之輩可比。”
  燕鐵衣笑道:“不錯,我也聽說過你是一位俠盜之屬,還聽說你剪徑落草以來,撈了大起錢財,卻都左手進,右手出,周濟貧苦去了,自家經常搞得身無分文,連打壺老酒都得當東西!”
  咧嘴笑了,朱世雄道:“慚愧慚愧,奈何我就是這副窮德性,口袋里多了幾兩銀子便覺累贅得慌,不分光了不輕快,但好歹這些年來還混了個‘心安’。”
  燕鐵衣贊許的道:“積財那如積德?朱兄,你的確是個人物,是條好漢!”
  朱世雄哈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是老兄把我高抬了。”
  目光一轉,燕鐵衣道:“然則,朱兄英明半生,縱武天下,卻落得這副光景?”
  神色頓黯,朱世雄不由嘆了口氣:“說起來也是我太過粗心大意,個多月前劫了‘金壇府’首富顧齊三一票,孰知那顧齊三不但和‘金壇府’的知府是拜把兄弟,更是皖境六府十三縣的總捕頭‘大鷹爪’姜宜的表親,這一來紕漏大了,‘金壇府’衙門固然逼著追緝,姜宜這老小子也發動了他手下大批狗腿子,他的門生徒弟,甚至武林同道,像搜翻了天似的大肆搜尋我。”
  燕鐵衣的表情忽而有些怪,他默然俄頃,接著道:“‘金壇府’知府那個官兒不算什麼了不得,但你得罪了‘大鷹爪’姜宜卻頗為麻煩,姜宜此人不但本領強,心計多,決非時下一般六扇門的酒囊飯袋可比,他為人處世也極為方正,講道義,論是非,沒有官場中狗屁倒灶的那套玄門,據我所知,姜宜的辦法不但在公衙裡行得通,外面黑白兩道上他也很兜得轉,這是個極具實力的人物!”
  朱世雄苦著臉道:“可不是麼!便在大前天,我在靠北邊的‘姑子集’遇著一個同道朋友,那小子一見我就表熱絡,套關係,堅欲請我喝兩杯,我不疑有他,跟著到了一字小酒肆,誰知這一喝就人事不省啦,待醒過來,便成為你如今看見的這副德性,衣裳也換了,傢伙也沒有了,手銬腳鐐倒全套上了身,就這麼坐在囚車裡一路晃了過來……”
  燕鐵衣道:“可是你那‘朋友’出賣了你?”
  朱世雄恨聲道:“這還用說?娘的,那小子以後別再讓我遇上,否則,我要不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我就不算是人生的父母養的!”
  往周遭看了看,燕鐵衣道:“‘姑子集’隔著‘西豐縣’最近,難怪是由‘西豐縣’衙派囚車解送你了,他們一共派了幾名解差?”
  朱世雄道:“共是四名,兩個在車裡,兩個在前座,對了,老兄,你已經發現了幾具屍首?”
  燕鐵衣道:“三具。”
  想了想,朱世雄笑道:“還有一個,大概是車子翻落時,不知摔到那裡去了!”
  燕鐵衣道:“你的運氣也真叫不錯,那三個解差死狀之慘,有兩個甚至連身著公門長衣都辨別不出了,而你卻僅遭皮肉之傷,活蹦亂跳的精神好得很!”
  赧然一笑,朱世雄道:“在車身翻落的一剎那,我業已運上氣啦,四肢百骸便不如精鋼也似生鐵,自是經得起碰撞,不像這幾個花拳繡腿的鷹爪般,既沒有這等的修為,當然後果也就有了兩樣。”
  燕鐵衣忍住笑,道:“是的,朱兄功夫硬扎,修為深厚,乃是眾所素知,如果在含蓄上再略加謹慎,則便益加完美了!”
  朱世雄舐了舐嘴唇,道:“不瞞老兄說,我這個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直楞楞的脾氣,生平行事,最見不得那等皮裡陽秋,轉彎抹角的把戲,這多年來,就是因為個性使然,挾了不少紕漏,卻也交了不少朋友。”
  燕鐵衣略一沉吟,道:“這樣吧,朱兄,你我雖是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我替你出個主意,看看能否化解這場爭端,免卻這遭麻煩,你認為如何?”
  朱世雄忙道:“這敢情好,老兄,我正是求之不得,被姜宜那老頭這麼邪纏一通,就好比陰魂附體,走到那裡都吊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憋得慌,這老小子人手多,眼皮活,我實在也不願招惹他。”
  燕鐵衣道:“不過,你總得與我合作才行。”
  朱世雄連連點頭:“這個當然,老兄,你成心幫我,我豈有反著來,扯你後腿的道理?”
  燕鐵衣道:“先請告訴我,你在‘金壇府’首富顧齊三那裡,一共劫了他多少財物?”
  翻動著眼珠,嘴裡念念有詞的咕噥了一陣,朱世雄追懷著道:“兩尊三寸玉佛,一座五寸翡翠馬,半尺紅珊瑚樹一對,青銅雕龍紋古香爐四只,琥珀杯十二只,貓兒眼寶石約莫三十來粒……百年老燕二十盒,名人電軸十一卷,上佳鼠須筆百餘支,雞血石七十來顆……還有若干瑪瑙戒指,玉墜,罩環……還有黃金千多兩,銀票大概也有三萬餘兩的數目。”
  燕鐵衣有些發怔的道:“你這不止是在打劫,朱兄,你等於在給姓顧的搬家了,連青銅香爐也要!”
  朱世雄趕忙解釋道:“那四只青銅香爐形式古拙典雅,是頗有來頭的古董哩,老兄,我是識貨的行家,知道東西貴賤,四只青銅香爐的價錢不啻買舍同值,上門收贓的老行家眼皮上下一放,他可就連嘴都張大了,活似要將香爐生啃了一樣。”
  燕鐵衣失笑道:“真不簡單,看來幹無本生意,也得具備某方面的專門本識才能混下去了……”
  朱世雄得意洋洋的道:“這可不是胡說瞎扯的,老兄,在這一行,至少得把一般貴重玩意之所以為貴重的竅門先弄清楚,下起手來,才不會叫人看成孫頭,而且收穫也較豐富,譬如說吧,顧家擺設在花廳裡的這四只尺長青銅古香爐,表面上看起來毫不扎眼,大不了是四只青銅香爐罷了,可是再看它的外形,雕琢的花紋,銅質的色調,爐底與爐沿內側的暗鈴,便可知道此物的確實身價了,老古人在很久以前即已說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鬥量之。’檢定真正有來歷,有名堂的寶物珍品,也合得上這兩句話,打眼一瞧很平凡的東西,卻往往價值連城,若是視若不見,棄之如蔽屣,不獨會被苦主識為九流蟊賊,卑陋小盜,就是自己也對不起自己哪。”
  燕鐵衣笑道:“學問不小,真個學問不小。”
  似乎已經忘了自身所處的環境以及尚未了卻的無限麻煩,朱世雄越說越起勁了,他口沬橫飛的道:“走他娘半夜摸進顧府,先捆起兩名守夜的下人,然後,自落腳處的花廳,又到了顧老兒的書房,書房裡的藏書倒不少,也有善本和名家手抄的冊子,我翻了翻,值錢的不多,亦就懶得費功夫了,但顧老兒書桌那上座翡翠馬卻是珍品,說不得笑納,筆架上九只‘湘妃竹’製筆的各式粗細白毛鼠須筆,也是價值不貲的好東西,雖然用過,仍賣得出大價錢,我又流覽四壁,哈,共是十兩幅今古名人的字畫,其中有一幅潑墨的巨荷圖都有了煙黃水漬,我舍而不要,把剩下的十一副全拿了,書房的檀木格架上另有擺設觀賞的琥珀杯,玉佛像等等,我拋下若干光彩花色形貌取勝的鮮亮瓷品,只挑了這兩樣,對了,還有立櫃和抽屜,打開,看,乖乖,上托的貓兒眼寶石,上好的雞血石,封妥筒裝的全新白毛鼠須筆,我老實不客氣的通通要了。”
  燕鐵衣道:“滿載而歸,可不是?”
  朱世雄哈哈笑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我去了顧老兒書房,又到他的寢居,兩老口子也不用綁,更不用嚇,早就全身打了哆嗦,我看他老夫婦的模樣,怕再加逼問會驚死了人,乾脆自己抄搜,還算不錯,箱櫃裡有金錠,銀票,老蔘、鏡的首飾盒裡還有瑪瑙戒面,玉墜,翠環,我打了一大包,待要出門之際,偶然看見房角的高幾上並排一對紅珊瑚樹,這玩意也是熱門貨,順便就一遭帶走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怎的不到庫房再打一轉!”
  朱世雄嘆了口氣,道:“大概是被我捆倒的那兩名守夜人掙扎束縛跑去傳警了,我才從顧老兒的寢舍出來,外頭業已鑼敲響,火把通明,雞毛子喊叫的亂成一團,我看,不是路數,來不及再去庫房,只好就這麼離開,你不知道,光這些東西已經夠重,我獨個進出,也是背連了三次六遍搬上停候在暗處的馬車。”
  燕鐵衣喃喃的道:“居然還趕了車去行劫。”
  朱世雄道:“顧老兒是大戶頭,我在尚未動手之前就曉得所獲必豐,不是只用一匹馬駝得了的,所以先做準備,弄了輛去車搬連,結果固不盡如人意,一輛車沒裝滿,好歹都也裝實了近半。”
  燕鐵衣道:“你傷了人沒有?”
  朱世雄頷首道:“第一趟把四只青銅古香爐弄出來的辰光很順利,到第二三趟進出的時候就多少費了點手腳,顧家那些二流子護院保鏢之屬竟向我包抄攔阻,我急著脫身,只好放開手腳放倒他們七八個人。”
  皺皺眉,燕鐵衣道:“有否傷亡?”
  朱世雄想了想,道:“被我放倒的那些人,受傷大約是免不了,至於送命倒還不至於,我下手的時候,自信分寸拿捏得很準。”
  燕鐵衣道:“但願是如此,否則就不好講話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朱世雄急切的道:“對了,老兄,你方才不是說要幫我出主意,籌思個什麼法子化解這樁麻煩麼?你尚未告訴我你要使的那一條好策呢。”
  燕鐵衣道:“我既然說過這話,當然一定替你效力,但你也別忘了,我雖有法子幫你,你可也得同我配合,照我的意思行事才能收效。”
  朱世雄道:“這還用說?”
  燕鐵衣道:“首先,你劫得的所有財物,必須一件不少的收攏,包裝妥當,並得立具清冊,然後由你隨我一同前往姜宜處,我來替你週轉說項,你就賠禮道歉,雙管齊下,姜宜便不會追究了,‘金壇府’的海捕公文也要姜宜取消,顧家的狀子亦可結案歸檔,如此一來,你就高枕無憂啦。”
  僵窒了片刻,朱世雄滿臉的尷尬神色,古銅色的面孔也泛現起一片褚赤,他有些囁嚅的道:“老兄……你這個法子,好是好……都只怕呢,難以行通。”
  燕鐵衣聞言之下,立生不悅的道:“朱兄,你的意思是不願附合鄙意了,這也隨你,但你要明白,我這樣做可全為了你好,錢財乃身外之物,無時無處不可求取,而生命與自由都是難以補償的,你若硬要擔冒這等風險,甘願在追迫要脅之下過日子,也全在於你,值或不值,端在個人的看法了。”
  朱世雄著急的道:“你誤會了,老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那麼你是為了不願向姜宜認錯道歉?朱兄,這就更不對了,姜宜坐五望六之年,比你的歲數大得多,姑不論他在公門中的威望操守是堪令人敬仰,就算在江湖上,他也是個行正立穩,崇德修美的先進人物,你向他低低頭,說幾句好話,大不了他,也小不了你,再說,理一字還人家佔著,錯在於你,就算為了理虧,賠個不是亦乃應該的,人要講究氣節骨格,都並非執著於既成的過失……”
  朱世雄臉紅脖子粗的道:“也不是為了這個,老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我姓朱的又是掃了人家臉面,砸了人家招牌在前?至於歸還所劫財物,那是道上修好言和的慣例,當然更不會不明白,但,問題就是出在這裡。”
  燕鐵衣道:“什麼問題?”
  嘆了口氣,朱世雄無奈的道:“從老顧字撈來的那票財寶,這一個多月來早就散光啦,我在第二天就一連施捨了十二家所善堂,第三天便周濟了七十九家貧戶,西轉三百多里的‘闊龍河’上那座陳年木橋已塌,阻塞了河兩頭的村落通路,也令過從行人諸多不便,我一下子就拿出三千兩銀子來重砌新橋 可是磚石疊砌的新橋哩,還有‘赤土山’那手燒窯的老尼,經年踩著條爛路上下,遇上風雨便泥濘難行,我也出了兩千兩銀子幫他們重新修路,一路上大小七個‘花子幫’,我亦各分了千兩銀子略表心意……就這麼搞下來,那裡還有剩餘?我在‘姑子集’的辰光,身上業已不足十兩銀子啦。”
  不禁呆了半晌,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你可真叫慷慨大方 那些珍玩古董以及字畫呢?”
  朱世雄哭喪著臉道:“全賣光啦,還有送人的,當然都是些急須變現求財的人。”
  燕鐵衣搖著手道:“這就令人‘作棘’了,道上規矩,輸誠修好或賠罪求恕,先決條件便是理虧的,預為彌補已犯的過失至最低限度,流血剜肉,劫奪還原,這才能鋪路免罪,什麼都沒有,光憑一張嘴遊說,又如何叫對方接受?”
  朱世雄吶吶的道:“就是這話嘍,所以……我才表明難以行通啊……”
  燕鐵衣頭痛的道:“你在當初莫非毫未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能不能罩得住?就這樣三不管的流水般舍去把銀子做你的‘萬家生佛’?”
  朱世雄窘迫的道:“我……我以為沒有什麼,就和以前再一次的光景相同……”
  燕鐵衣道:“你說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該怎麼辦?”
  朱世雄聳聳肩,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老兄,我還有什麼法子?姓姜的如果了得,我再到別處撈幾票還給他,了卻這段公案,他要等不得,我只有和他耗上,他人面廣,手眼活是不錯,我朱世雄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大家全卯起來,或者我佔不了便宜,他也不一定穩吃。”
  哼了哼,燕鐵衣道:“可是你這一遭就栽了!”
  自嘲的一笑,朱世雄道:“吃次虧學回乖,這遭是他娘是疏於防範,太信任別人,方才著了那廝的道,以後可不會這麼簡單啦,老姜宜要對付我,他可得綴上點功夫才行!”
  燕鐵衣接頭道:“你是個直心直腸的人,朱兄,恐怕比不得姜宜的足智多謀,況且他人頭熟,關係多,可以運的的力量廣泛,在那一階層幾乎都能發展潛勢,你只孤家寡人一個,雖是老江湖,也未見能鬥得過他!”
  朱世雄苦笑道:“所以我只好挺下去,否則又待如何?總不能伸長脖子自己去找人砍吧?”
  思量了片刻,燕鐵衣似頗遺憾的道:“朱兄,請恕我無能為力,這件事上,我就僅能做到這裡了,還希望你善自珍重,進退審慎,另外,你需要的就是‘吉星高照’了……”
  朱世雄忙道:“多謝關懷!但是老兄,能不能請你設法替我打開手銬腳鐐?他們套在我手足上的這兩件傢伙,非但挑揀了最大號的,更是特選上好硬鋼的貨色,我試過好多次都弄不斷,這陣子身體又虛,就更無可奈何了……”
  燕鐵衣稍微猶豫,又毅然道:“好吧,我來替你弄開。”
  說著,他蹲下身來,深深吸氣,雙手分別抓住腳鐐中間的那條鐵鍊,猛一用力,但聞“克察”一聲,粗逾姆指的鐐環業已失去自主從中崩斷!
  朱世雄脫口贊道:“好功力!”
  燕鐵衣一言不發,再用雙手抓住朱世雄右腳踝上的鐐環,屏息凝神,徐徐發力,於是,那枝寸許厚,兩寸寬的鐐環便慢慢擴張,變形,扭曲,終於“崩”聲脆響,被分開為二!
  朱世雄欽佩莫名的道:“老兄必非凡人,想也是道上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務請賜下名諱,也好叫我朱某人有個圖報之機……”
  又伸手抓住朱世雄左足踝上的鐐環,燕鐵衣平靜的呼吸著,緩緩的道:“你為人行事雖說有些胡塗任性,但卻是一個血性男兒,一個具有俠心熱膽的直性子草莽之屬,我欣賞你的忠義豪邁,讚美你的磊落慷慨,你是個大度的人,也是個狂放的人,我幫你,就是為了這些,但你最好不要問我的身分來歷,這樣,對你,對我,對姜宜,都比較合適些……”

runonetime 2008-06-01 05:30 AM

第89章 大鷹爪 四面埋伏

  朱世雄不禁覺得頗為困惑的道:“老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燕鐵衣低著頭,開始貫注力道在兩手之上,只見他雙腕的肌膚繃緊,微透青白,脈絡略見凸起,顯然已在運功分裂鐐環,可是他仍可照常說話:“不用多久你便會明白了,朱兄,我很遺憾不能進一步助你化解這樁轇轕,但只如此幫你,業已不免招致某方面的嫌疑,然而我依舊樂意為之,我說過,這是緣分,何況我也很看得起你。”
  說話聲中,朱世雄的足踝上的這枝鐐環,也“崩”的一聲斷為兩截,朱世雄怔怔的看著燕鐵衣,滿頭霧水的道:“老兄,你越說,我越迷糊了,你幫我的忙,會引起那一方面的嫌疑呢?又和什麼人有關係呢?你似乎有著難言的苦衷。”
  燕鐵衣站起身來,道:“你會想通的,朱兄,否則也終將知道我的‘苦衷’何在,只是個遲早罷了。”
  吶吶的,朱世雄道:“我,我真弄不懂。”
  燕鐵衣和悅的一笑,道:“不談這個了,朱兄,讓我再把你的手銬給解開。”
  也只是剛剛伸出雙手,朱世雄正想說什麼,燕鐵衣已忽然停止動作,神態凝重的側耳屏息,彷彿在聽著來自車外的某些聲響。
  朱世雄一看燕鐵衣的形色,也馬上閉住嘴巴,跟著注意聆聽起來,這瞬息間的靜止,他們都已先後聞及聲響的來處是源自高地斷層的斜坡,而且,迅速移向這邊 是人在滑走之際的衣袂飄拂聲,以及偶而擦落沙石的細微聲音!
  表情立變,朱世雄緊張的壓低嗓門道:“有人來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不錯,有人來了,還不只一個人,大約有十數名之多,他們都是練家子,功力不弱,其中有幾個的身法更是輕靈快捷,為上乘之選!”
  咬咬牙,朱世雄驚怒交集的道:“老兄,你看會是些什麼人?”
  靜靜的傾聽著,燕鐵衣低聲道:“似乎來意不善 他們是採取包抄的形式從車箱附近圍攏的,動作顯得十分小心謹慎……近了,大概已在三四丈的距離之內……”
  朱世雄雙目圓睜,虯髯箕張,他急促的呼吸著,氣不可抑的道:“不管這是些什麼人,只要他們敢向我進襲,我就和這些王八蛋拚了!”
  眉頭輕皺,燕鐵衣悄然道:“他們停下來了,可能是要試探一下車裡的虛實,他們好象難以確定車箱內是否還有活口存在。”
  驀然一條人影掠過車頂,斜著掠過,極快,有如一只飛逸的鳥!
  朱世雄抬頭瞥處,不由切齒咒罵:“我操他的血親,這個縮頭縮腦的沒種鼠輩,我要兩手得便,只他這一掠,便可從半空里來砸下他!”
  燕鐵衣歉然道:“我卻不能如此魯莽,朱兄,還得請你包涵!”
  朱世雄急道:“你可別想岔了,我決不是繞著彎埋怨你!”
  笑笑,燕鐵衣道:“他們已經探明虛實了,知道車箱裡有著兩個活人在 你與我。”
  停歇了一下,他又接著道:“或者他們早就知道了,只是更進一步的求證而已。”
  朱世雄愕然道:“怎麼說?”
  燕鐵衣深深的道:“我的坐騎就在對岸,他們若是稍加留意,定可發現,此刻,必然已由這匹馬兒連想到它主人的行蹤何在了。”
  似是響應燕鐵衣的這幾句話,車箱外,一個蒼勁又隱隱含蘊著威嚴的嗓音響了起來:
  “朱世雄,你好命大,這一摔居然還沒摔死你,乖乖的給我滾出來,免得我們多費手腳,你可免除皮肉之苦!”
  勃然大怒,朱世雄瞋目吼叫:“娘的個屁,你又是什麼鬼頭蛤蟆臉?人五人六充你娘的那門子大霸天!”
  外頭,那人冷森的一笑:“你不認得我,我都早就聽人描述過你這副熊樣,朱世雄,你也該值得驕傲了,我‘大鷹爪’姜宜親來請駕啦!”
  呆了呆,朱世雄吸了口氣道:“原來是這老小子親自來了。”
  燕鐵衣喟了一聲,神色間有些無奈,他低沉的道:“那確是姜宜,他已有多年不曾親自出馬辦案,這趟他來,可見對此事看得極為嚴重!”
  朱世雄恨聲道:“這老鬼逼人太甚,半點餘地都不留,他既然如此趕盡殺絕,我他娘也就豁上這條命,同他耗到底!”
  燕鐵衣苦笑道:“眼前的場面,可真是叫我左右為難了!”
  朱世雄凜烈的道:“老兄,你搭救我一場,大恩大德,今生不報待來世,你放心,我不會拖你下水再替你增加麻煩,好歹我一個人承當!”
  這時,姜宜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朱世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是注定難逃此劫了,乾脆點認命了吧,再要纏賴下去,打得你爬出來未免太不好看,我敬你是個有頭有臉的角色,特地留個台階給你下,你可別不受抬舉!”
  朱世雄雙目中兇光暴射,氣湧如濤的吼:“姓姜的老雜碎,老公奴,老狗腿子,你他娘的就認定吃穩我啦?你這替官家為虎倀,為衙門做幫兇的鷹爪孫,專門坑害江湖同道,謀算武林忠良,我只要一口氣在,也誓必與你周旋到底,決不屈服!”
  一陣狂笑起處,姜宜語聲高亢的道:“我為虎作倀,為幫兇?我坑害江湖同道,謀算武林忠良?朱世雄,任得你含血相噴,橫加誣衊,都勝不過事實,瞞不了千萬人的眼睛,姜宜身在公門,修的是德,結的是緣,講的是義氣,論的是是非,多少冤屈在姜宜手上得以洗雪,多少無辜在姜宜手下得以平反?不但江湖朋友,武林同伴,三教九流的任何人物,在我姜宜心目之中也一樣要先比那個‘理’字,較那個‘法’字!”
  朱世雄怪叫著:“你要說得如此中聽,姓姜的,你要不是徇私苟情,為了巴結你那闊親戚,為了替你自己爭顏面,你又豈會這般緊緊相逼,寸步不饒!”
  姜宜的聲音更加透著厲烈了:“朱世雄,我身在公門,執的是法,先論刑律,再談親情,你恃強行劫,逞凶傷人,正乃法所不容,職責所在,何能輕縱?不要說你劫的是我姜某親人,便是貧家小戶,也概不可饒!”
  朱世雄咆哮道:“我叫你盡放些堂皇屁,姜老奴才,你待捉我結案,行,姓朱的人是一個,命是一條,有本事你就來動手拿我,想我俯首就縛,你這美夢還是儘早別做!”
  姜宜在外面暴叱:“大膽凶犯,張狂虱賊,你當我便製你不住?任你頑抗拒捕,我要不用枷鎖套你回去‘金壇府’落案,就算你這盜匪之屬成了氣候!”
  “呸”了一聲,朱世雄怒喊:“姜老雜碎,你這六扇門的一套陳腔濫調拿去嚇唬那幹雞鳴狗盜,三流宵小去,在我面前張揚,你家太爺是不受這個調調的。”
  姜宜似是接近了一點,聲音更大了:“說得像個人樣的人,朱世雄,你便窩在那輛破車裡充你的英雄好漢去?有種的滾出來現現你的硬氣,縮著腦袋只算個挖壁打洞的鼠穴之流!”
  朱世雄“霍”然站起,由於起身太急,車箱的角度又是斜陡的,他身子一晃,險些跌坐回去,猛一跺腳,他靠在車角上吼叫道:“你少充能,姓姜的老狗,我會叫你稱心如意,玩個痛快,老子即便豁上這條命,你也包管囫圇不了!”
  外面又是一陣狂笑,姜宜在道:“甕中之鱉,網內之魚,口氣倒還不小,朱世雄,我見過似你這等蠢賊宵小不知多少,未有不手到擒來者,你便替你自己多鼓上一口氣吧,待到了‘金壇府’大牢,有你提不住勁道的辰光!”
  朱世雄大吼:“你等著,老子這就出來,老子一步登上黃泉路,你們這些狗腿子少不得多半陪著上道,‘金壇府’的大牢囚不住老子,充其量,你們運具屍首回去!”
  姜宜殘酷的回答:“屍首也一樣結案,朱世雄,死活我姜某人會收下!”
  努力調勻著呼吸,朱世雄向一邊沉默無語的燕鐵衣低促的道:“這老狗……他是非整倒我不休的了,說什麼我也不能咽下這口烏氣,就算拚上一死,也叫他們便宜不了,我定得剮他們一個七零八落。”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拚得過姜宜去?還有他手下一乾公人?據我所知,他的左右,很有幾個功力扎實的硬把子,非是等閒雜役可比。”
  朱世雄挫著滿口鋼牙道:“去他娘,管他什麼王八兔子賊,總會有人替我墊背,我宰一個狗來,宰兩個有賺頭!”
  燕鐵衣道:“我看,你便設法突圍也罷了!”
  悲烈的一笑,朱世雄道:“話已說絕了,突圍豈不等於退縮?這種貽人笑柄的事我不幹,寧可拚死,也不能落個‘不好’字,再說,他們人多,我也跑不了,不如豁起來卯上,弄不成同歸於盡,好歹也要拚個兩敗俱傷!”
  燕鐵衣低聲道:“怕的是你勝算之望不大。”
  朱世雄握拳透掌,氣湧如濤:“人在道上混,混的就是個名,求的乃是口氣,老兄,生死皆不足論,遑言勝敗二字!你的關懷我永世不忘,眼下我卻難承美意!”
  燕鐵衣咬咬下唇,道:“那麼,你是非要和他們正面對上不可了?”
  用力點頭,朱世雄大聲道:“我別無選擇,老兄!”
  喟了一聲,燕鐵衣道:“也罷,我陪你一齊出去!”
  朱世雄急忙道:“不,老兄,你我萍水相逢,多蒙屢加援手,救我於困窘危急之中,老兄待我,業已仁盡義至,我又怎能再加拖累?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燕鐵衣道:“朱兄,我們要顧及現實,無須客套,照目前的形勢看來,我若不居中替你擋上一擋,只怕你不但求生不能,連死也不易,咱們既在這等情景上相遇,也算緣分,我總不忍眼睜睜的看著你遭罪。”
  朱世雄猶豫傾刻,不禁感激涕零的道:“我心領了,老兄,也不知我朱某人在前世敲破了多少木魚,積下多少陰德,方才修來這段福祉,於苦難中碰著你這樣一位貴人,老兄,我向來粗魯不文,滿肚子的恩銘盛德之意,越到了這等關頭,竟就表達不出萬一。”
  燕鐵衣道:“不必表達什麼,朱兄,我這樣做,是我樂意如此,我說過,我欣賞你,只這惺惺相惜,除此之外,你對我並無所欠。”
  不待朱世雄再答腔,車箱外面,姜宜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在焦躁中包含著鄙意
   顯然,他已更往這邊接近了:“朱世雄,你真個畏懼了麼?含糊了麼?這就是你自吹自擂的江湖好漢典型?像一只縮頭的王八,破膽的癩狗!”
  狂吼如嘯,朱世雄厲叱道:“姜老雜種,老子這就叫你看看誰是縮頭的王八,破膽的癩狗!”
  嘯吼聲中,手銬間的鐵鍊“嘩啦!”暴響,朱世雄已長身飛騰,有如一陣旋風般揚出車箱之外!
  於是,燕鐵衣自己向自己扮了個苦笑,懶洋洋的追掠跟去。
  車箱左側,在那野草黃土交雙的斜坡上,朱世雄已經身陷重圍之中,約莫有七八個人將他團團圈住,和他對面而立,站在較高處的一位,是個年近六旬的魁梧老者,老者生了一張透青的長臉,鷹目闊嘴,一把灰鬍子迎風蓬飛,氣勢好不威武雄壯,也只有他是身著一襲黑色夾袍,並不似圈住朱世雄的其餘那些人,個個都是公差的裝扮!
  燕鐵衣也才剛剛落地,斜刺裡,又猛的衝上五條大漢來截攔四周 敢情他們早就分派出人手來端候迎駕了!
  由於燕鐵衣和那老者隔得較遠,再加上中間有人遮攔著視線 或許,老者的注意力太過於集中在朱世雄身上,他並沒有仔細對燕鐵衣端詳,只是凜然交待:“孩兒們給我把穩了,來從各犯俱須一律捉拿!”
  朱世雄瞪眼如鈴,像要吃人般吼叫起來:“姓姜的老公奴,你休要瞎他娘擺你的臭威風,人家那位老兄與我所犯的事毫無牽連,甚至不相識,你憑什麼要拿下人家!”
  那老者 “大鷹爪”姜宜,冷笑著道:“是不是有牽連,該不該遭捕拿,這是老夫我的事,朱世雄,你還是多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你的一乾黨徒爪牙只怕不是你能包庇得了的了!”
  朱世雄張牙舞爪的叫道:“你個昏天黑地,好歹不明白的老龜孫,我他娘朱世雄向來單槍匹馬,獨來獨往,幾時撿過股子帶過手下?又那來的黨羽爪牙?這位老兄與我並無淵源,你居然皁白不分,兜頭給人家扣上這口黑鍋?簡直是誣良為盜,傷天害理到了極點!”
  姜宜暴烈的道:“此時此地此境,和你匿藏一處,私相聚晤,不是你的同黨,還會有什麼正人君子?所謂物以類聚,若非你朱世雄的伴黨之屬,誰會出現於這等情況之下,我問你能作何解釋!”
  朱世雄直著喉嚨咆哮:“這位老兄乃是偶然發現覆車現場,出自一片好意前來查探,莫非這也叫有罪?”
  頭一昂,姜宜冷森的道:“不用再編些笑話了,朱世雄,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套胡扯?”
  “格登”一咬牙,朱世雄狠狠的道:“老子不必你相信什麼,姓朱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案子是我一個人犯的,你們製得了我,殺剮任便,拿著好人身上栽贓,算不得堂皇!”
  姜宜酷厲的道:“那人應該怎麼處置,由我來決定,朱世雄,這不是正題,正題在你身上,你是俯首就縛,老老實實跟我回去結案呢?還是非要我們耗費手腳侍候你服貼不可?”
  粗悍的一笑,朱世雄道:“老子打出娘胎以來,就沒聽說過‘俯首就縛’是怎麼一擋事,姜老雜種!我看還是麻煩你們鬆散鬆散我吧!”
  姜宜的一雙鷹目寒光暴閃,他表情狠辣的道:“只怕動手之下,你就難得完整無缺了!”
  朱世雄強硬的道:“如此一來,豈不正遂了你的心願?一則可對你的頭頂上司表功,二則可討好你那有財勢的親戚,既挽回了顏面,又消洩了惱恨,對你而言,再沒有比擺平我更兩全其美的手法了!”
  此際,卓立朱世雄左側的一名削腮突唇的捕快,忍無可忍的開了口道:“我說頭兒,姓朱的這個江洋大盜實在也刁悍可惡,頭兒還不下令加以圍殺,猶等著聽他發什麼癲狂!”
  另一個站在偏角的赤臉濃眉大漢也氣咻的接腔道:“尖嘴子說得對,大師兄,只憑你交待一句,這個蠻賊便有他消受的了!”
  朱世雄目不斜視,極為不屑的道:“歇著吧,一幹牛頭馬面們,似你們這等酒囊飯袋之屬的鷹爪們,老子不用硬掌,光使搓手也不知搓碎了多少,娘的皮,仗勢欺人,壓制善良,強索民脂民膏,你們乃是一流好手,除此之外,你們還有個鳥的能耐?”
  赤臉大漢頓時面孔漲紫,石破天驚的大吼:“我活劈了你這血口噴人的狗賊!”
  “呸”了一聲,朱世雄輕蔑的道:“朋友,那裡涼快那裡去!就憑你,老子拔下根汗毛來也能敲扁你的驢頭!”
  擺擺手,姜宜制止了赤臉大漢的衝動,他形容肅煞的道:“朱世雄,你是認定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朱世雄大聲道:“不錯,姓朱的生來就是這麼個賊毛病!”
  冷淒淒的一笑,姜宜神色倏沉,跟著叱喝:“拿下!”
  當圍繞著朱世雄的七八名公人捕快往上衝摸,當朱世雄手銬上的鐵鍊方才“嘩啦啦”
  震響著撐揚,那邊,燕鐵衣已不徐不緩的開了腔:“通湧住手!”
  正在雙方聞聲愕然僵持住的一剎那,姜宜已怒沖沖的拉開嗓門吼喝:“大膽賊徒,你自身業已難保,猶在扮的那門子魯仲連?孩兒們,一併拿下!”
  包圍著燕鐵衣的五名捕快齊聲叱喝,兵刃紛起,燕鐵衣往後半退,揚聲道:“才上年把辰光不見,姜頭兒就不識得故人了麼?”
  聽到這兩句話,姜宜不由怔了怔,他趕忙叫道:“且慢!”
  五名捕快立即收住勢子,卻仍然採取戒備的勢態圍在燕鐵衣周圍。姜宜滿面迷惑的朝這邊觀望,略顯遲疑的問道:“你是誰?”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我是燕鐵衣,姜頭兒。”
  “燕鐵衣”這三個平淡的,甚至帶著笑的波韻的字音,居然把包圍著他的五名捕快震得齊齊哆嗦,猛向後退,其中有兩位竟連傢伙也拿不穩了,“倉郎”兩響中,一把鐵尺,一柄單刀全落了地!
  姜宜也大大的一呆,他慌忙飛身奔近,細細瞧向對方,這一看,老臉上的神情可就複雜了,他匆匆整理衣襟,踏前幾步,抱拳道:“該死該死,想不到竟真的是大當家法駕在此,一時疏失不察,未能儘早拜竭,勉乞大當家恕罪。”
  燕鐵衣拱手還禮,笑道:“姜頭兒客氣了,也是我不好,沒有實時招呼閣下,好在時尚未晚,再遲一步,只怕姜頭兒就會把我一併當做盜匪從犯治罪啦!”
  寬廣的額頭上業已流出了汗珠,姜宜惶愧不安的道:“萬望大當家乞罪,老朽我老眼昏花,出言不遜,乃是確然不知來人即為大當家,冒犯不敬之處,還請大當家曲予寬諒!”
  燕鐵衣和詳的道:“言重言重,姜頭兒無須如此,幾句戲言,你要當真,我就更不好意思。”
  暗暗透了口氣,姜宜態度謙恭的道:“經年不曾拜見大當家,大當家近來可好?”
  燕鐵衣道:“好壞談不上,還是老樣子,姜頭兒,你知道吃我們這行飯的人,總是成日裡為討生活奔忙,到頭來仍只落得兩肩荷這一口,不賠上性命,就算有嫌的了!”
  陪著笑,姜宜又道:“陰二弟想必也是公私迪吉吧?”
  燕鐵衣微笑道:“他很好,這些日來還一直也望著你呢,你們老兄弟兩可不也有年把沒碰面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5:31 AM

第90章 情理法 勉從其難

  姜宜連忙躬腰,堆著滿臉的笑:“可不是吶,算起來確有年把光景未曾把晤了,陰二弟忙,我也一向閒不著,這一蹉跎,知道內情的還不會說啥,若叫那不明就裡的人,尚以為我們老兄弟兩疏遠啦。”
  燕鐵衣搖頭道:“這怎麼會?你們是二十餘年的金蘭之交,換了別人,說不定有閑話,你二位誼重情篤,若山之不移,休說年把不見,再長的時間,也不會影響你們的情感絲毫。”
  姜宜笑道:“大當家說得是,再沒有別人比大當家更了解我與陰二弟的情義了。”
  燕鐵衣頷首道:“所以,當我知道今天到來的主兒乃是姜頭兒你之後,我這一頓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安穩了不少!”
  “大櫃只靠著小櫃兒” 畫(話)中有畫(話),姜宜這一聽,不覺暗中叫苦,但是,口裡卻又不能不接,他乾咳一聲,小心的道:“尚未向大當家請敢 大當家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呀?”
  燕鐵衣明白姜宜真個想問的是什麼,他也不急著說明,只順著問題回答:“哦,說來也叫無可奈何,‘銅玉驛’陳家新建宗祠落成,要大大的鋪張熱鬧一番,陳姓族長陳老和與我交情不錯,死拖活拖,非拉我去幫襯幫襯不可,沒法子只有前往應邀了,這兩天酬酢來往,真叫夠受的。”
  姜宜打著哈哈,道:“大當家這也叫作‘盛名之累’啊!”
  燕鐵衣笑道:“說是‘虛名之累’才對。”
  搓搓手,姜宜憋不住了,他壓低了嗓門,湊近了些,道:“有件事,斗膽向大當家明揭!”
  燕鐵衣道:“儘管說,我們是老朋友了,犯不著客氣。”
  用力擠出一抹笑容,姜宜措詞審慎的道:“大當家,不知道大當家和這朱世雄之間,有著什麼淵源?”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天之前,毫無淵源。”
  於是姜宜頓時寬懷了,他咧著嘴道:“原來如此,卻令我好生擔憂,大當家方才那一招呼,我還以為朱世雄與大當家別有干係,動他不得了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過,姜頭兒,我另有不情之請。”
  表情僵窒了一下,姜宜強顏笑道:“大當家客氣了,但有所指示,能力所及,無不遵令。”
  好一個的能力所及!燕鐵衣微微一笑,道:“朱世雄這個人,以前我只是聞名,從未見過,換句話說,這乃是頭一次和他照面。”
  姜宜唯唯喏喏的應道:“原來大當家以前並不認識他。”
  燕鐵衣接著道:“不過,我曾聞人言,姓朱的雖是幹那無本生意,劫掠行當的卻向來重義守諾,除惡扶弱,的確做到了‘替天行道’這四個字的內涵,而他為人豪邁磊落,心地坦蕩,更是條至情至性的好漢子,這次遇上,同他往深處一談,益覺傳言不虛,朱世雄這個人,是一個值得交往結識的人物!”
  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姜宜吶吶的道:“大當家的意思是?”
  燕鐵衣道:“有關朱世雄與姜頭兒你之間的過節,我非常清楚,朱世雄業已毫不保留的明言了,自然,我也不能只為了個人對他的影響而忽略了姜頭兒的立場,何況你我還有一層不比尋常的關係?”
  連連點頭,姜宜忙道:“就是這話嘍,大當家。”
  燕鐵衣道:“我不能偏袒他,因為姜頭兒你與我淵源非淺,可是,朱世雄卻又分明是一條可親可敬的好漢子,我們也不該就此將他糟蹋掉,為了找出一個對雙方都能交待的法子,我認為我們得細細研討一番,目地是求個兩全其美……”
  嘆了口氣,姜宜道:“不瞞大當家說,這兩全其美的法子,可就難尋啦!”
  燕鐵衣道:“此話怎講?”
  姜宜愁眉苦臉的道:“大當家,其一,我的頭頂上官知府老爺追逼太急,限令限期結案,其二,朱世雄行劫顧齊三為數鉅萬,事情鬧得太大,若無交待便難卸責,其三,姓朱的劫財不說,又曾傷人,傷者亦皆江湖同源,不得元兇,他們亦勢不罷休。”
  燕鐵衣忽然冷冷笑了,極為不悅的道:“姜頭兒,我把你當自己人看,說的全是直話,你真的卻抬出官家那套浮理虛詞來搪塞我?這樣未免不大夠情吧?”
  姜宜急道:“大當家這是說到那裡去啦?憑大當家與我的關係,我又怎敢稍有搪塞推諉之處?對任何人我都難保不別具用心,但對大當家卻是一意輸誠!”
  燕鐵衣緩緩的道:“姜頭兒,你確是‘一意輸誠’?”
  姜宜凜然道:“皇天后土,鑑可此心!”
  燕鐵衣正色道:“很好,如此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直來直去,不必繞著彎兒較量心思。”
  姜宜忙道:“全聽大當家教示。”
  燕鐵衣道:“姜頭兒,容我不客氣的說,你方才所舉例的各項理由,只是表面上的公事詞兒,也就是一般官家慣常所用的論調,其中毫無人情道義之存在,所之我極難苟同!”
  咽了口唾液,姜宜申辯著道:“但大當家,我的立場所在,職責攸關了。”
  燕鐵衣面無表情的道:“這一點我能諒解,可是,你能不能在我的諒解之後,也還覆我一份于人之情?讓我們在‘法’之外再多少加上點‘情理’?”
  額頭上又冒汗了,姜宜忙道:“當然,大當家,當然,吃公門這碗飯,我從不敢忘記各行各道的朋友們予我的包涵與支持,更不敢稍忘故人相待相期的情義。”
  燕鐵衣神色稍見緩和,他道:“姜頭兒,你仍能心存故舊,重視江湖情義,不由令我胸懷溫暖,是而我便不惴冒昧,盡所欲言了。”
  姜宜低聲道:“我在靜聆訓誨,大當家!”
  燕鐵衣拉著姜宜往一邊走了幾步,估量著交談的聲音不會落入人耳了,他方才形色凝重的道:“姜頭兒,你個人的身分乃是皖境六府十三縣的總捕頭,在公門中的地位業已相當崇高,再加上你在外間的名望與人面,就更為鞏固了你的權威,‘金壇府’的知府在體制上說對你有督察之責,卻無絕對的豁遣之實,你雖在地方上吃公糧,骨子里乃直接聽令于刑部,別說‘金壇府’,六府中任是那一位知府,也都得尊重你的職權,不便,亦不願過於對你的行事法則有所干擾 我說得可是?”
  姜宜尷尬的笑道:“大當家對我的底蘊知之甚詳,那會錯得了?不過,在體制上言,六府的知府皆為我的上官,他們但有令,我仍得遵辦!”
  笑笑,燕鐵衣道:“可是你要怎麼辦?想怎麼辦,其中的彈性就大了,表面上的公事是一碼子事,私底下的斟酌又是一碼子事,超生與否,姜頭兒,便全在你的仰俯起承之間了。”
  姜宜苦笑道:“是大當家把我高抬啦!”
  燕鐵衣笑容忽斂,嚴肅的道:“是故,姜頭兒,你方才所謂的上頭追逼太急之言,也全在乎你個人的願否包涵,肯否開脫,再大的案子在你手中亦曾擺平過,何況只是眼下的這麼一樁?”
  姜宜艱澀的道:“大當家,就算公事上我能夠設法替姓朱的多少疏攏,但,但被劫的財物總得如數追回,一幹受傷的苦主好歹也須有個交待,要不然,這案子還是結不了啊!”
  燕鐵衣頷首道:“這兩項倒是實情。”
  姜宜緊接著道:“大當家,如果姓朱的只是小小不過撈了個千兒八百兩,衝著大當家這一出面,便是我自己墊也理該,可恨他貪心不足,一傢伙劫奪去一大筆金銀財寶,想要周全他也是遮攔不住,而這樁劫案早已傳揚出去,莫說‘金壇府’鬧了個沸沸蕩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外間各地亦都有了風風雨雨,我若稍稍辦出了差錯,不但上頭與地方的壓力承擔不住,自家的招牌顏面也皆一遭砸了,大當家,我的苦衷,萬望大當家能諒解。”
  大當家沉吟俄傾,慎重的道:“姜頭兒,現在事情是這樣 我決心要幫朱世雄這個忙,能幫到什麼地步便幫到什麼地步,我的意思相信已說得夠明白,衝著我們彼此間的交情,你不妨告訴我,你可以給我多少方便,也就是說,我的意願及要求,在你的衡量中有多大個分量!”
  後面這句話不由使得姜宜全身震了震,他臉色泛白,十分吃力的道:“這……大當家太也言重了……我不明白,朱世雄與大當家今昔俱無深交,僅仍萍水相逢,大當家又何苦為他耗費如許心力?”
  燕鐵衣低沉的道:“要幫一個人,主要在於這人值不值得幫,而並非會著重在雙方的關係上,朱世雄素有豪俠之行,仁義之舉,為人光明坦蕩,爽直磊落,是一個可相交之輩,也是一個曉忠知男的硬漢,如此豪士,任由他身陷囹圄,或於四面脅迫之中走投無路,豈不是一樁極為惋惜之事?”
  姜宜吶吶的道:“如此說來,大當家是一定要周全他了?”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
  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漬,姜宜道:“大當家既然心意已決,我也只好盡力順著大當家的意願去做,但是,我的立場也很困難,若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大當家多包涵。”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尚未回答我,姜頭兒,你能幫上多少忙?”
  姜宜猶豫著道:“不瞞大當家說,以朱世雄犯下的案子,若全按法律定罪,終生監獄或是流放邊關還算是輕處,判個監斬首也極有可能,大當家既要全力開脫他,我只有設法疏通‘金壇府’府衙的刑案,把案情化重為輕,去繁為簡,大案變成小案,再求知府大人格外開恩,照是批結,那樣判下來罪就輕多了。”
  皺皺眉,燕鐵衣不大滿意的道:“就此結案不行麼?還非得叫他坐幾天牢不可?”
  姜宜懇切又帶著點委屈的道:“大當家,公門之中比不得江湖幫會,朝庭定下的律例明擺在那裡,任何人要想徇情褊袒,也只能走律例的間隙,在同一法則的內容裡求其輕者,要說像江湖幫會那般全憑當家的一句話便可完全開脫平反,實際上極不可能,以朱世雄的情形而言,恐怕連刑部大吏也一樣做不到就此結案的程度。”
  燕鐵衣搖頭道:“真憋扭,比較起來,似乎還是草莽山林之屬逍遙自在,是恩是仇,也快意爽脆得多!”
  姜宜嘆了口氣,道:“王法的定律是硬性的,那比江湖道的規矩能自己主宰去靈活運用?”
  燕鐵衣道:“便算如此,朱世雄將落個什麼懲罰?”
  估量了一會,姜宜道:“大概挨一頓板子,罰個三兩年役是免不掉的。”
  燕鐵衣道:“太重了!”
  姜宜忙道:“大當家,打板子有名當,事實傷不著他什麼,罰苦役也只是個名詞,我只要向裡面關照一聲,調他到個松閒所在,兩三年呆下來,權當是養歇。”
  想了想,燕鐵衣道:“我還得問問朱世雄的意思。”
  忽然,姜宜的神色變得悲楚了,他眼眸有點泛紅的望著燕鐵衣,嗓門沙啞的道:
  “大當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有些話如梗在喉,斗膽犯顏要向大當家稟告呈訴,以情感來說,大當家與我交識十有多年,時相過從,互為呼應,大當家待我素寬,我對大當家也尊仰有加,‘青龍社’助我甚多,然而大凡大當家一句交待,我亦無不全力以赴,以淵源而言‘青龍社’的大掌法陰負咎與我又是二十餘年的金蘭之好,如同胞生,是手足情,陰二弟的組合我一向視為我的奧援,我的根源,也是我的一個窩,我親近‘青龍社’的每一個人,更仰望大當家的英明勇武,敬敬愛愛,莫此為甚,這種種般般的關係,是如何親密摯誠?眼下遭遇到朱世雄的這一檔事,大當家固是惜他的忠義豪邁,受他的慷慨耿直,但從那一方面講,大當家也該顧慮到我的困難與立場,我的顏面及聲譽,才不至於過分的厚此薄彼啊!”
  燕鐵衣和悅的笑了,他道:“姜頭兒,我當然會對你的情形先做考量,以你能夠順應的權限範圍為度,不使你太過為難,而我的目的只是和我商議如何來援救一個正遭追迫的可恕之人,也是我們的江湖同道,決非有任何勉強你或壓迫你的企圖,你說得不錯,也是我要向你尊重表明的我斷不白為了要幫助朱世雄而造成對你的傷害,無論是有形式無形的傷害。”
  於是,姜宜眼圈更紅,嗓門也更沙啞了,但卻浮起了安慰的笑容:“大當家,我就知道你不會淨幫著姓朱的,胳膝時那有往外拋的事呀?”
  燕鐵衣道:“老實說,姜頭兒,我一向的為人作風及行事法則你也不是不清楚,如果我不顧慮你,這檔子事我既已掃平,早可用我的方法來解決了,又何須翻來覆去一再與你蹉商討論?”
  連連點頭,姜宜道:“正是這話,大當家,正是這話!”
  燕鐵衣道:“那麼,在今天疏攏方面,就以你剛才所說的為原則,當然還是越求其刑輕越好,等會我告訴朱世雄,叫他好好受著也就是了。”
  姜宜搓著手,道:“大當家,但這裡頭還有一層關連。”
  燕鐵衣道:“你說說看。”
  姜宜道:“要把案子的內情壓輕,原告的苦主得把狀子抽回重繕畫押才行,否則衙內自行動了手腳,原告苦主若不答應,上門逼著,盯著,上頭再告,事情就弄大了,屆時非但周全不了朱世雄,怕連知府大人與我皆得吃不了兜著走!”
  燕鐵衣道:“這倒確是一層顧慮,我說姜頭兒,那遭劫的苦主顧齊三,不正是你的表親嗎?憑你同他的這門親戚關係,出面去轉轉圜,莫非他還能不買帳?”
  姜宜忙道:“我親自前去托請,料想顧老表多少也會給予我的幾分薄面,但我去托請沒有問題,問題是我又如何向他開口呢?”
  燕鐵衣揚著眉道:“你倒說看這不好開口的原因!”
  姜宜苦著一張臉道:“我那老表家裡遭了劫,又傷了好些護院保鑣,如今更要逼著他撤回狀子重報案由,他既便能答應,至少被劫的東西得替他找了回去才好做這個要求,否則叫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之外,再不明不白的吃啞巴虧,連個追訴都不得,別說他點不下頭,我也難以啟齒,大當家,他若反問我一句:‘你這六府十三縣的捕頭親戚,原來真能管這點用呀?’我就無地自容啦!”
  燕鐵衣頭痛的揉著額角道:“說來說去,關鍵還是在那些被劫的財物上……”
  姜宜道:“可不是,完璧若不能歸趙,至少半數也得送回去,絲毫綴頭沒有,光頂著張嘴說白話,聽的人不中聽,我們說的人也涎不下這張臉;大當家,你想想,若我那表親換成你我,這口烏氣可也一樣咽不下哪。”
  燕鐵衣沒有作響,姜宜說得不錯,立場互易的話,都確是令人難以忍受,這個問題,他早就料到了,也曾為此想撤手不管,然而事情變化到了這步田地,他又豈能虎頭蛇尾緊敲退堂鼓?便是硬著頭皮,也只有往下撐了。
  這時,姜宜又接著道:“大當家,如今問題不在我們身上,乃在朱世雄這紕漏精身上,大當家好歹叫他把劫奪顧家財物吐出來,就算多少差上一點,我也湊合著替他搪塞過去,可不能光彩不見,這就叫人為難了。”
  舐舐嘴唇,燕鐵衣道:“據他告訴我,全耗盡了。”
  呆了一呆,姜宜不由心火上升:“別聽他胡扯,大當家,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顧家早列出被劫財物的清單,上銀票的數目就有三萬餘兩,黃金一千多兩,此外珠玉寶石,古董奇珍,名人家畫等等照時價算少也在四萬餘兩紋銀之上,七八萬兩銀子的鉅額,足夠一個普通人家耗上祖孫三代也花不完,他居然才一個來月就用光啦?他是幹什麼花的?
  吃龍心鳳肝,套袞袍玉帶,還是蓋了華廈,置了良田?真正滿口放屁,一派謊言。”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照情理說是難以在月餘辰光便耗盡這鉅額銀錢,但朱世雄的為人行事,都不能以常情去判斷,依我看,他大概是真的散光了。”
  姜宜急道:“大當家,你可千萬不要受他的騙,被他的謊言蒙蔽,這傢伙分明是存心使詐,編出一套假話來爭取大當家的同情。”
  燕鐵衣道:“我想朱世雄所言不假,因為他告訴我此事的時候,尚未面臨眼前的惡劣形勢,他沒有必要詐我,再說,他花錢的項目都有人頭,地點,時間可查,你只要派人一問,真假立見,朱世雄該明白,撒這樣的謊,乃是一樁十分愚蠢的行為!”
  瞪目半晌,姜宜恨聲問:“大當家,他說他把這多銀錢都用到那裡去了?”
  燕鐵衣一邊想一邊道:“一路來施捨了十二家賬所善堂,周濟過七十九家貧戶,‘鬧龍河’上砌造了一個新橋,‘赤土山’修妥一條登山大道,七個花子幫亦皆分沾雨露,此外若干窮苦孤伶之屬,他也有許多即與分派的傑作,總之,那筆錢財是光了!”
  “克崩”一咬牙,姜宜氣得快要吐血:“這個慷他人之慨的胡塗蛋,紕漏精,他自家身無分文,都拿著搶奪而來的財物大做其‘天官賜福’的舉止,媽的,這算那門子暴發戶?又那行的慈悲。”
  燕鐵衣道:“朱世雄這做法,當然是不大合宜,好在他乃是出自一片苦心,到底要比拿了大筆非分之財去狂嫖濫賭來得強。”
  姜宜憂心忡忡的道:“大當家,不管他搶了錢去做什麼,這些與他的罪行並無直接關連,目前的麻煩是該要如何回覆上命,有以交待?遭劫的財物若不能歸還原主,又叫我怎生向人家啟齒提出要求?”
  燕鐵衣也在沉吟了,這筆銀錢的數目太大,他雖然墊得起,但名目士都頗費周章,“青龍社”的庫存豐足,存底甚厚是不錯,可是乃屬於整個組合的名下,他有權支配,卻要有理有由,原則上組合的財物是用之於組合的,對於接濟並無淵源的外人,有其差額合理的限度,若耗之過鉅,既便手下人不會說話,他這一幫之主也礙難獨專,要不,此例一開,只怕金山銀水亦將挖空了。
  姜宜不但是老公門,也是老江湖了,燕鐵衣的難處,他自是明白,更靠近了些,他低細的道:“大當家,你也不必再為姓朱的傷腦筋了,這不是個小數目,任誰也幫不上忙,‘青龍社’,本身的開銷已夠浩繁,那有閑錢幫襯這個冒失鬼!”
  燕鐵衣輕輕的道:“這樣吧,姜頭兒,以你自己估量,如果由你親自去向顧齊三說項,他肯不肯犧牲一點?譬如說,照半數收回抵償?”
  吃了一驚,姜宜大大搖頭:“大當家,你這麼做犯得上麼?就算顧老表答應以半數抵償損失,可也有三四萬兩銀子之鉅,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呀,姓朱的與你一無深交,二無舊誼,你何苦替他掯負這重的擔子?再說,你這例子一開,將來‘青龍社’上行下效,這年頭需要救助的人多了,你們如何吃得消?”
  燕鐵衣深沉的道:“這筆錢我不會向組合裡調用,我另外設法籌措,我有許多財力雄厚的朋友,他們之中不可是想送我錢都尋之無路的人物,只要我開一句口,休說三四萬兩銀子,就算三四十萬兩銀子也不成問題,我將來會還給他們,我有許多種還帳的方法,有些是他們拿錢也買不到的……”
  姜宜不安的道:“大當家的潛力自是無庸置疑,徵結只在於劃不劃得來。”
  燕鐵衣微笑道:“錢財並非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準則,有時候,一個人的品格與骨節,心性與本質,乃是積世上有價之財也難相比擬的。”

runonetime 2008-06-01 05:32 AM

第91章 惜豪義 慨承艱巨

  深深的思量著,姜宜那張老臉上的皺紋全都折在一起了,好一陣子,他才咬咬牙,彷彿下定了決心,豁將出去:“大當家既然這麼說,我也只有盡力替姓朱的周全到底了;為一個萍水相逢的江湖同道,大當家都肯承擔些許責任,便衝著大當家與我這多年的交情,我又有什麼不能湊合的?大當家,你吩咐吧!”
  燕鐵衣低緩的道:“首先,姜頭兒,我們決定以紋銀四萬兩的數目抵還顧齊三的損失,另外他一幹護院武師們的湯藥費亦少不了奉敬,這樣做法你認為顧齊三是否能夠接受?”
  姜宜苦笑道:“大當家憑空背上這樁麻煩,對兩邊雙方來說,都已是仁盡義至,我想顧老表應該答允下來才是,否則,我也會曉以利害,析之得失,非勸他答允下來不可;最現實的問題,莫過於朱世雄劫得的財物早已分散一空,他如硬要堅持法辦,就算殺了朱世雄的頭,我那老表又能得回什麼?眼下有人負責半數以上的賠償,已是他天大的運氣,像這類案子,苦主連抹灰渣也撈不著星點的,可多著啦。”
  忍不住莞爾,燕鐵衣道:“人的嘴,兩片皮,向著誰講誰有理,姜頭兒,你聽聽這一番說詞,可真是比我所想的還要完美周到哪。”
  姜宜啼笑皆非道:“大當家,這可全是衝著閣下,我才搬弄起老公門中那套兩頭巧的玩意,若只是姓朱的那個紕漏精,我才犯不上去傷這等腦筋。”
  燕鐵衣道:“這我明白;姜頭兒,官裡的事,便也偏勞費神,刑罪是越輕越好,海捕告示早點撤消,顧家的狀子也叫他們抽回從繕,總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天下太平則上上大吉!”
  搓搓手,姜宜小心的問:“是否要有個時間上的約定!我也好對上頭和顧老表交待。”
  沉吟了一會,燕鐵衣道:“這個當然免不了,姜頭兒,從今天開始,以一月為期如何?下個月的今天,我擔保錢和人都帶到你的面前!”
  呆了呆,姜宜忙道:“大當家的意思是說,現下不能把人交給我?”
  燕鐵衣笑道:“別緊張,姜頭兒,眼前不叫朱世雄跟你走,我是另有盤算;其一,這件事的解決方法,固然由你我私下談妥了,但官面上,苦主那裡卻仍然是樁懸案,八字不見一撇,朱世雄跟了你去,先得當重犯受罪不說,萬一坐實了刑名,你往後又得費多大力氣才能替他翻案?其二,我們空口說話,雖則實實在在是幫朱世雄的忙,若叫他在沒有見到結果前,伸著腦袋甘心坐進大牢裡,非但他不情願,尤恐因此引起他的猜疑,錯把我們一片好心做了驢肝肺,一個不好胡幹起來,不僅彼此有損,我們一力想替他開脫的意願豈不更是白耗了?”
  連連點頭,姜宜道:“大當家的顧慮很有道理,姓朱的是個渾東西,懵懂毛躁,腦子裡沒有幾條紋路,要先帶他走,說不定他真會想岔了路……”
  燕鐵衣道:“所以叫他跟著我,在我設法籌措這筆銀錢的時候,他也很有可能派上用場,如此一來,他出力得酬,對我人情上的負擔也輕些。”
  忽然又遲疑起來,姜宜猶豫著道:“不過,大當家,你可有把握屆時一定能把人帶到!這不是玩笑之事,稍有差池,我就會吃不完,兜著走。”
  燕鐵衣一笑道:“你該信得過我,姜頭兒。”
  姜宜正色道:“我相信大當家的程度,超過對我自己的信任;我是怕這小子臨時動了什麼歪腦筋,節骨眼上拖大當家的後腿,那就防不勝防了!”
  燕鐵衣道:“不會,朱世雄不是這種人,我看得出來。”
  姜宜無可奈何的道:“但願是如此了,大當家。”
  於是,兩人迴轉身來到原處,朱世雄仍在嗔目切齒,劍拔弩張的與那幹公差對峙著,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
  姜宜也不管他,只朝自己的手下門一招手:“伙計們,收隊!”
  命令一下,那些幹久了六房門的仁兄們雖是十分驚異又迷惘,但卻沒有一個多問半句,立時紛紛後撤,把路讓了出來。
  覺得更加意外的是朱世雄,他大大一怔,一怔之後不禁滿頭霧水的嚷嚷:“你們是他娘的吃錯藥啦?方才還來勢洶洶,恨不能剝掉我老朱這張人皮,只這一會,怎的又忽然敲起退堂鼓來了?光打轟雷不下雨,就是你們這幹鷹爪孫一慣嚇唬人的法寶麼?”
  姜宜權當沒有聽見,他對著燕鐵衣重重抱拳,一派恭謹的道:“我們這就告辭了,一切還憑大當家仲裁。”
  燕鐵衣還禮道:“那邊的事,姜頭兒更得多為擔待。”
  十幾名差役,像來時一樣輕快,在姜宜率領之下,瞬息便退走一空。
  瞪大了一雙眼,朱世雄喃喃的道:“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成他們都遇見鬼啦?”
  過來輕輕拍了拍朱世雄的肩頭,燕鐵衣道:“不用瞎猜,等我解下你的手銬,咱們還有很多正事要辦。”
  朱世雄一下子跳將起來,他衝著燕鐵衣,感激涕零的大叫:“是了,是了,老兄,一定是你幫我開脫了這場大難,老兄,老兄啊,你可真是我姓朱的命中注定要遇上的大貴人。”
  燕鐵衣微笑道:“你是條好漢子,我也想結交你,要結交一個朋友,總該為朋友做點什麼才算誠心,你說是麼?”
  朱世雄直楞楞的看著燕鐵衣,用那種直楞楞的情感在說話:“天下竟真有你這樣的好人,這樣見危伸援的好人……我,我怎的遲到今天方才遇上?”
  運力拗脫朱世雄雙腕上的手銬之後,燕鐵衣隨手拋在一邊,在手銬“晃當!”的墜地聲中,他又用力一拍朱世雄的肩頭:“行了,別淨扯這些,朱兄,來,我們商量點正經的。”
  咽了口唾沫,朱世雄忙道:“但憑吩咐,老兄,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燕鐵衣道:“你的事,眼前算是暫且應付過去,可是尚未根本解決,對於姜宜,我有著承諾,承諾實現的那天,再配合上你的合作,才算徹底擺平了這樁麻煩!”
  一邊搓著腕上被鋼銬久扣的部位,朱世雄急切的問:“莫非姓姜的不肯就此拉倒?
  老兄,你對他有什麼承諾?我又該如何來與你合作!欸,這樁樓子可出大了。”
  拉著朱世雄找了塊平滑點的石頭並肩坐下,燕鐵衣耐心的道:“老姜宜買了我的薄面,答應以一個月的期限讓我們籌還苦主的損失,他更允諾只須抵償一半的實慣 約四萬兩銀子,便可為你變更案情到最低的限度,大概只是挨一頓板子,再坐上個三年兩載便算完事;朱兄,姜宜很幫忙,這已盡了他最大的力量,我對他的承諾就是一月之後,準時賠出四萬兩銀子,要你合作的地方是請你同意接受這最輕的懲罰。”
  朱世雄哭喪著臉道:“打家劫舍的罪名一朝按進官裡,挨一頓板子坐幾年牢,這已是莫大的寬容處置,我自然樂於接受,問題是,老兄,我到那裡去弄這四萬兩銀子?除非再乾上一票,猶要碰上真正的肥羊才撈得滿。”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只要你答應投案,讓姜宜交待得了就行,四萬兩銀子的事,由我來負責,不勞你煩心。”
  朱世雄表情痛苦的道:“但……但那是四萬兩銀子啊,我怕一時還不出來。”
  燕鐵衣道:“誰說過叫你還來著?”
  不覺睜大了一雙眼,朱世雄難以置信的道:“不用還?你,你是說你替我墊上四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卻不用還?天下居然會有這樣的事?”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並不奇怪,朱兄,主要還在於某人值不值得我們這樣關切與愛護;我曾向姜宜說過,錢財並非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準則,一個人的品格與氣節,心性與本質,乃是積世上有價之財亦難相比擬的。”
  朱世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我只怕沒有你預料中的那麼清高,更沒有你敘述中的那樣超凡脫俗,充其量,我……我只是一個獨腳強盜罷了。”
  燕鐵衣和悅的道:“強盜也分很多種,朱兄,你乃是此中最令人寬諒與欽佩的一種;不要妄自菲薄,你雖側身草莽,仍有你存在的價值,至少,比某些冠冕堂皇之士,掛羊頭,賣狗肉,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人要高明多了,你實在,你坦蕩,你磊落無私,這就夠了,人,並不能從他的表面,從而斷定他的內涵!”
  朱世雄靦腆的笑了笑,道:“說了這麼多,老兄,只有其中一樁我還聽了不覺臉紅,這一樁就是我還算得上實在,有什麼表什麼,心裡憋不得一隱私,眼裡看不得一點奸邪,直進直出,不會繞彎兒,不懂那套皮裡陽秋,但,但這也值不上四萬兩銀子呀!”
  燕鐵衣道:“值了,在我認為只這一樁已經值了,何況你的長處還多著呢?”
  咧著嘴,朱世雄道:“這是一筆大數目,老兄,你可有了計較到那裡去籌?”
  燕鐵衣道:“我有個朋友,很有點身家,我先找他去藉。”
  朱世雄道:“能一下子拿出四萬兩銀子來,須要極厚的底子才行,老兄,可別為了我難為你的朋友……”
  燕鐵衣很有把握的道:“放心,難為不了他。”
  朱世雄道:“不知你那朋友是作什麼為生的?竟有這等的氣派。”
  燕鐵衣淡淡的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買賣,只開著三家錢莊。”
  又吞了口唾液,朱世雄吶吶的道:“‘只’開著三家錢莊?乖乖。”
  忽然,他瞪大了眼,有些驚疑不定的道:“對了,老兄,你到底是什麼來頭,那一路的角色?你的武功根底相當深厚,連那最難纏,最不論情面的老公奴姜宜都要看你三分顏色,這還不說,你開口要藉四萬兩銀子的鉅數,卻口氣輕鬆自在,好象尋常人去藉四吊制錢一樣的安閒法,而你舉止雍容,神韻高華,看你年紀輕輕,竟威儀自露,你,你的底蘊恐怕大有不凡之處吧?”
  燕鐵衣道:“和你相同 我也只是一個江湖過客,綠林草莽,沒啥可稀罕的。”
  張開嘴想笑,朱世雄卻又若有所思的把那聲笑凝結上了眉頭,他在回想著:“姜宜一直稱呼你為‘大當家’,可見你說你也是道上同源的確不假,至少,你是某個組合或碼頭主事發令的角兒,不過,組合有強弱,碼頭分大小,似你這般的功架,卻決非那等小家小戶的堂口大哥擺佈得出來,你一定是個大幫大派的瓢把子。”
  燕鐵衣笑道:“都是混飯吃的苦哈哈,賴的是人招人無價寶,其實我又有什麼三頭六臂?稱得上什麼局面?大家捧著給幾分臉色罷了。”
  思尋著,朱世雄自管在追索:“是了,你曾經回答老姜宜,報出你的萬兒……由於腔調很低,我沒大聽清楚,好象你是姓燕……不錯,叫燕什麼……燕什麼衣來著!”
  燕鐵衣道:“燕鐵衣。”
  點點頭,朱世雄一拍自家腦門:“對了,燕鐵衣,你不說,我可真想不起來。”
  猛的噎回了最後一個字的尾音
  朱世雄像一下子吞了顆火燙熱栗子下肚,他凸瞪著一雙眼珠,大張著嘴巴,好半晌都沒轉過氣來!
  燕鐵衣看多經多了這種場面,早已習慣於人們對他名姓初報時的驚震反應,他也總是遺憾不能使這種反應變為平淡,樹大免不了招風哪;眨眨眼,他道:“我想,你可能也知道我。”
  大大噓了口氣,朱世雄摸著自己胸膛,嗓門沙啞:“可能知道你?我的皇天,燕大當家,‘青龍社’的魁首,就算如雷貫耳吧,也沒有剛才那一剎那的震動法,對你,我不但是仰慕已久,聞名已久,更是想巴結你很久了,求都求不得一見,今天卻誤打誤撞的遇上了你,尤蒙垂助施恩,一而再三,娘的皮,說我朱世雄命中注定有貴人扶持,可是半點不假,道上混世面的朋友,誰不曉得‘梟霸’其人?可是有幸親近,仰承德惠的,卻是少之又少,端的造化啦。”
  燕鐵衣靜靜的道:“別把我說得那麼玄虛,一般傳言,往往流於渲染誇大,不符實際,我亦僅是個食人間煙火,有血肉之軀的凡夫俗子,或者略有手段,豈能真個通天入地?”
  朱世雄異常興奮的道:“你不用謙,大當家,任什麼讚美獎譽之詞,你全他娘承擔得起,毫不過分!”
  露著那一口參差不齊,卻還算白淨的大板牙,他又接著不自勝的道:“難怪姜老鬼一見到你就是那副低三下四的德性,更難怪你的口氣這麼大,我像個掉在水裡的人,如今不止是攀著一根浮木,簡直是抱住一座山啦,如此一來,我還沉得下去麼?大當家,一個人背時久了,總該有交運的辰光,遇上你,我就是運道來了,真個運道來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等把問題全部解決之後,你再輕鬆自在不遲,朱兄,我們還是準備上路,先去湊合那四萬兩銀子吧!”
  急忙站了起來,朱世雄不禁有些訕訕的道:“我是樂極忘形了,大當家,你可千萬包涵則個!”
  燕鐵衣道:“沒關係,以你這種爽朗直率的性格,要憋著悶不吭聲,那才叫奇怪呢!”
  稍稍抄扎了一下,朱世雄道:“大當家,我們先朝那裡去?”
  燕鐵衣往南一指,道:“‘全家店’,離這裡大約百多里路,從容著走,明天一大早就到了,我那朋友的住處在‘全家店’外街,找著他以後,如萬一他手上的現銀不夠,總得給人家幾天時間調轉,拿到了錢,趕往‘金壇府’也要一段辰光,到了那裡再疏通打點一番,個把月的期限也就差不多快要到了。”
  朱世雄深覺不安的道:“大當家為了我的這樁紕漏,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大當家待我恩深義重,我姓朱的領受著,就怕時間一長,耽誤了大當家堂口裡的要務。”
  燕鐵衣道:“不要緊,個把月影響不了什麼,再說,我也會就便交待分支堂口或有關連的友人先帶口信回去,你的事可不能延誤,這不但是你的切身利害問題,也牽扯上我的信譽與尊嚴。”
  朱世雄低聲道:“累及大當家,我實在……”
  打斷了對方的話,燕鐵衣道:“才說你直爽脆落,你就婆婆媽媽起來了,朱兄,不必再客氣,我幫你是因為你值得幫,可並非衝著你掛在嘴皮子上的那幾句謝詞才招攬下這檔子事,你就別再叫我難受了!”
  朱世雄趕緊道:“行,行,大當家,我不提就是,我這個人也真他娘的,舌頭和腦筋一樣,總是轉不過彎來!”
  燕鐵衣道:“走吧,趕早一程,入黑之後還得找個地方打尖住店。”
  兩人一齊騎上燕鐵衣的坐騎,轉朝南邊“全家店”得得而去,馬行並不急促,涉伐間透出十分的優閒安適,正如燕鐵衣所說,他們時間足夠,趕路不妨從容點,銀子,可不就擺在那兒?
  ***
  秋老虎的天氣,白晝裡炎熱炙烤,汗透衣襟,一到了入黑,夜風吹襲,暑意全消,反倒有點冷瑟的味道,這才叫人覺得,季候業已入秋了。
  眼前的村子叫做“大石鋪”,只有十來戶人家聚集著,卻也有一片雞鳴早看天式的簡陋客棧,半間客堂聊賣酒食,穿過門角,是四間客房,其中尚有兩間是專供鋪位的統艙,設備談不上,橫豎湊合著叫你免受雨露風雪之苦的睡上一覺就是了。
  交馬上槽之後,燕鐵衣與朱世雄先把那兩間單間客房訂下,這才坐到前面來,吩咐店家弄些酒食,且將就著祭飽五臟廟。
  朱世雄的酒量甚大,四兩一壺的“燒刀子”一斤下肚,猶是面不改色,甚至連個酒呃也不打,由於酒味不夠純,燕鐵衣只喝了幾十杯,就開始用饅頭夾著白切羊肉進餐了,朱世雄抹去唇角酒漬,笑道:“大當家,怎麼不喝啦?”
  燕鐵太挾幾顆鹽水花生送進嘴裡,搖頭道:“我酒癮不大,而且喝酒毛病也多,你別管我,儘管喝他個夠,只是莫要醉了。”
  朱世雄一口又幹了杯,嘿嘿笑道:“你寬念吧,大當家,我的酒量不敢誇稱千杯不醉,但喝上個三斤兩斤卻絕對沒事,這點酒,潤潤嘴喉罷了,算不上什麼……”
  燕鐵衣微哂道:“在‘姑子集’,也就是被你那位朋友灌倒的時候,你喝了多少?”
  古銅色的臉盤上立刻透視了一抹褚赤,朱世雄尷尬的道:“那次我只喝了半斤花彫,以我的酒量,花彫足可喝上七八斤也醉不了,半斤花彫就醉得我暈頭轉向,人事不省,實在叫我納罕,我猜定是那小子在酒裡撒下了迷藥一類的玩意。”
  燕鐵衣頷首道:“可能那人暗中做了手腳,不過,喝酒雖是賞心樂事,總該有個節制才好,酒能亂性,也足以麻木一個人的警覺與意識,勿使過量才算有益身心,尤其是我們江湖人,乃頭舐血,危機時在,處處都不可鬆懈了防範,刻刻全得注意突兀的變化,我們想活得長久,可別讓酒這東西給坑了!”
  悚然動容,朱世雄推開杯壺道:“大當家說得是,幾十年英雄豪傑,全以血肉性命換來,若只為了這幾杯馬尿便永陷於萬劫不復之境,平素裡拚著腦袋去爭強鬥勝,又是為了何來?”
  燕鐵衣道:“朱兄,你能想透這一層,便會在舉杯大醉之前,多少有點惕悟了。”
  把個饅頭也一分為二,朱世雄挾上了幾大片羊肉,大口咬嚼,邊食邊口不清的道:
  “大當家……我這就不喝啦,呃,這片野店的東西味道還不差。”
  燕鐵衣道:“多吃點,試試那盤風雞,在這種小地方,能把風雞燻成這等火候,手藝也叫不惡了。”
  大口吃著,朱世雄邊道:“大當家,你以前可曾來過這裡?”
  燕鐵衣道:“曾路過幾次,但打尖留宿,還是第一遭,地方很簡陋,可是?”
  朱世雄大笑道:“謀生綠林,求命江湖,似我們這類角色,天是幕,地是席,風吹霜凍,暴雨淋的生涯才叫摸慣了,能有個地方伸展身子睡上一場好覺,業已是享受不盡,簡陋?大當家,在我們來說,只要不是露天而宿,就是天大的奢侈啦。”
  燕鐵衣和悅的道:“你是個頗能適應環境的人,朱兄,一個人若能適應環境,便有更多生存下去的韌力!”
  忽然嘆了口氣,朱世雄道:“活在這一道上,大當家,不湊合點行麼?我這輩子也不想別的,但求能夠自由自在,做什麼無愧於心,也就足了。”
  燕鐵衣默然點頭,他在想,朱世雄是個直腸直肚的人,對於生活與生存的定義原就下得十分簡單,只可惜仍是一種過高的祈求,人活著,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絲毫不受外來的牽扯及影響又是談何容易?
  至於行為之間,無愧於心,更是難上加難,有多少人敢說他的一生之間,每一樁舉止都是合乎平準之義,公允之道的?
  在這人世間,尤其江湖裡,要想維持一個起碼的原則,皆乃恁般艱辛啊……。
  又吞下了一大塊滷牛肉,朱世雄就著衣角揩拭雙手上沾著的油漬,邊撫著肚皮道:
  “飽了飽了,可真是吃飽了……”
  燕鐵衣尚不及回答,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已自店外的那條土路另頭傳了過來,蹄聲中,另還夾雜著轆轆的車輪轉動聲,顯見是有一撥車馬來近了。
  朱世雄朝店門外望瞭望,詫異的道:“這個辰光,又在這等荒村野地,還會有人車經過?”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大石鋪’是個小荒村子不錯,但要南往‘全家店’,北朝‘銅雀驛’,這裡卻是條快捷方式要道,日常往來的行旅不少,否則,你以為光憑村子裡的十來戶人家,就能養活這片店?而有的人出門在外,貪著多趕一程,到了這時候方才找地方落腳,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朱世雄笑道:“聽這車馬喧騰,似乎來的人不少,店老闆又有生意做了。”
  他們在這廂說著,那矮胖禿頂的店掌櫃,可不業已提著一只燈籠,大聲吆喝著兩個小伙計,三腳兩步地趕到門外早早侍候去啦。
  燕鐵衣低聲道:“現在回房歇著麼?或是叫小二再砌壺茶來消夜?”
  朱世雄道:“光景還早,大當家,現在上床只怕睡不著,泡壺茶喝吧,順便也看看來的是些什麼人,閒著無聊,瞅瞅熱鬧也是好的。”
  笑了笑,燕鐵衣道:“趕晚落店的行腳,又有什麼熱鬧可瞧的?”
  這時光,一行車馬已經吆吆喝喝的來到了客棧門外停下,呃,是三輛雙轡烏蓬車,另外騎馬的也有七八條漢子;店掌櫃與伙計們殷勤上前招呼,忙著往裡頭讓,騎馬的漢子們落了鞍卻先不進來,其中一個湊在掌櫃耳邊低聲咕唧,其餘的人則幫著車蓬車夫將拉近並攏,靠在客棧門牆前面,等車尾厚簾掀起車上的人往下了,才有兩條大漢搶先奔入,目光銳利的查看四周。
  自然,他們對坐在那裡的燕鐵衣和朱世雄特別注意,兩位仁兄的神色,不期然的流露著杞人憂天式的狐疑,二人匆匆互視一眼,一個竄進了門角之內,一個急急轉身出去,看情形,約莫是有所稟報去了。
  過了片刻,一位臉膛朱赤,虎背熊腰的仁兄大踏步走了進來。
  這一位,也就是剛才和店掌櫃咬耳朵的同一個人,在他後面,緊跟著掌櫃的以及先前入店查視的那個漢子,他們跨進門檻,便直楞楞的來到燕鐵衣和朱世雄的坐頭之前!
  朱世雄本能的覺得對方來意不善,他雙眼一翻,臉色便沉了下來,燕鐵衣卻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不要魯莽。
  站在桌前尺許之處,赤臉仁兄與他的伴當沒有開口,店掌櫃卻從後面冒將出來,衝著燕鐵衣打恭作揖,脅肩諂笑:“我說,這位爺,呃,小的有個不情之請,還千萬請你老包涵著,實在是不好啟齒的事,你老可別見怪。”
  赤臉朋友重重一哼,十分不耐的道:“開店的,你趕快把話說明白,我們大老爺和夫人小姐還等著地方歇息,那來這麼多婆婆媽媽?真叫黏纏!”
  店掌櫃忙道:“是,是,我這就說,這就說。”
  燕鐵衣淡淡的道:“掌櫃的,可是外面來了貴客,要我們讓出單間上房來?”
  躬腰拱背,店掌櫃惶恐不安的道:“你老明察,你老體諒,住店落宿,原是分個先來後到,沒有把前面住進房的客人攆出來給後來的客人住的道理,但……但這一撥貴客身分不同,乃是京裡告老還鄉的一位都老爺及其寶眷,小的……小的不能不來向你老打個商量。”
  朱世雄冷笑一聲,尚不及發作,燕鐵衣已使了個眼色,微微笑道:“原來是位退隱歸鄉里的御史大人;都憲老爺們聞風言事,職司憲律,多是體恤民疾,揭姦發伏的清官,我們草野之士,讓出一間客房來以奉賢吏安頓家小,正乃表示一點虔誠敬意,真是何樂不為?掌櫃的,你放心,我們讓一間房子出來便是。”
  店掌櫃還來不及再說什麼,赤臉朋友已惡狠狠的接口道:“誰說只要一間客房?這片破店一共兩間上房全叫你們佔了,我們大老爺及夫人小姐只住一間如何得夠?通通都要給我讓出來!”
  忽的跳起,朱世雄怒火衝頭,哇哇大叫:“真他娘的主大奴也大,你是幹什麼吃的?
  居然橫到我們頭上來了?別說一個不在其位的御史,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不講道理,怎麼著?你是看我們頭上頂著個‘孫’字不成!”
  赤臉大漢瞪著朱世雄,哼哼冷笑:“好個山野村夫,不長眼的野猢孫,你敢情是吃了熊心豹膽啦?衝著我錢大教頭面前發威賣狠?要不給你點教訓,怕你永不會懂得怎麼說話才叫規矩!”
  忽然大笑起來,朱世雄往外挪步,斜吊起一雙眼道:“想不到在這個荒野陋店,還碰上了向我叫陣的人物,來來來,錢大教頭,我這身筋骨早就該鬆散鬆散,你正好偏勞。”
  捋起衣袖,赤臉大漢暴烈的道:“狂妄東西,看我收拾你!”
  一個身材胖大,滿面油光,穿著一襲銀團壽字圖長夾袍的福相老者,突兀的踏進門來,同時高聲叱喝:“錢濤,還不給我住手!”
  紅臉大漢聞聲之下,立時後退,形色轉得異常恭謹的垂下雙手:“老爺,是這廝太過不通情理。”
  一揮手,老者極其威嚴的道:“不用說了,我這些年來告誡過你多少次?待人要謙和,對事要容讓,切莫仗著有一點官勢便肆意驕狂,尤其要善視百姓,德惠子民,這才能上報朝庭恩遇,不負庶黎仰望;我一再教訓你這些話,只一轉眼,你就全忘了?”
  叫錢濤的仁兄連忙躬著身道:“不敢,老爺,錢濤不敢稍忘。”

runonetime 2008-06-01 05:33 AM

第92章 五豹子 虎嘴採須

  燕鐵衣跟著站了起來,和悅的道:“就衝著這位都老爺的一番話,朱兄,我們兩間上房全讓了也罷!”
  怔了怔,朱世雄不甘的道:“可是,我們先訂下的房間呀!”
  燕鐵衣道:“隨便湊合一宿吧,你不是說過,但能避風吹日暴,不受霜打雨淋,就算天大的享受了麼?眼前咱們至少還有個屋頂遮擋著,光景尚稱不惡。”
  舐著嘴唇,朱世雄無可奈何的道:“你既然要讓,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其實我無所謂,兩條板凳一搭,照樣睡場好覺,就怕你不習慣。”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我也不要緊,荒野地裡霧宿打滾的經驗可多著呢,天天睡錦榻熱匟,我那有這等好命?”
  走前幾步,那老者象徵性的做了個揖,聲音恢宏,氣勢十足的道:“老夫溫以敬,草號之源,半生為官,聞風言事,察查民隱,只因年老體衰,精力難荷,幸承今上恩典,賜準卸職還鄉,數十年宦海浮沉,上對朝庭,下待子民,尚稱未曾妄食王祿,有負聖恩,雖只落得一肩行李,兩袖清風,而此心堪慰。”
  望著這位“年老體衰”的都老爺,燕鐵衣抱拳道:“久仰賢名,溫大人,難得你為官清正,馭下有方,不才我先訂下的兩間上房,便敬奉大人你暫充行館吧。”
  溫以敬矜持的道:“卻之不恭,老夫這就受下了。”
  說著,他一昂頭,邁起八字步,神態儼然的在店掌櫃躬腰前引下緩步入內,接著,眾人提著大箱小包,又簇擁著一位頗有風儀的中年貴婦,一位青春年華的大姑娘匆匆跟進
  由於那大姑娘被好幾個僕婦丫環圍繞著,外面的人誰也沒看清是個什麼長像,但從倒影及其裝扮穿著來瞧,包管是一枝花的年齡乃是錯不了的。
  悻悻然坐下,朱世雄惱火的道:“大當家,只看著這副架勢,我就不覺有氣!”
  燕鐵衣笑道:“你沒聽他說‘宦海浮沉數十年’?官做久了,難免帶點官氣,顯著官威,就像我們江湖上打滾的年歲一長,也多少會帶著一股子悍氣野氣或等而下之的青皮流氣一樣,都是無可厚非的。”
  朱世雄啼笑皆非的道:“你似乎半點心火全不上?大當家,虧你還這麼優游自在呢。”
  燕鐵衣道:“人總該有點修養,是不?”
  往四周一看,朱世雄又搖頭道:“不但我們訂下的兩間上房讓了出來,我看連另外兩間的統鋪也沒有了,姓溫的官兒手下丫環傭婦加上保鑣跟隨一大堆,那還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大當家,我們今晚很可能真個搭板凳睡覺啦。”
  燕鐵衣道:“老實說,我早就在這麼盤算了。”
  說話間,那錢濤已由裡面折了出來,他看也不看這邊的燕鐵衣與朱世雄一眼,管自招呼著另外六七名伴當及幾個車夫在一大圓桌坐下,一邊大聲吆喝店家往裡屋送水送飯,一邊急催自己桌上來酒來菜,加上其餘的人們幫腔插嘴,亂哄哄的鬧成一團,不止是店掌櫃內外忙得額頭上見了油汗,兩個小伙計也幾乎跑斷了腿。
  嘆了口氣,朱世雄喃喃的道:“這群惡胚就這麼個嚷嚷法,今晚想睡得著覺麼?”
  燕鐵衣道:“大概要先侍候他們歇了睡下,才輪得著我們,而且,店家忙著招呼貴客財神,我們早就叫泡的一壺茶,約莫也喝不上嘴了。”
  朱世雄恨聲道:“娘的,算這批奴才福大命大,休說大當家你從不吃這口烏氣,我姓朱的又幾曾如此逆來順受著?要不是大當家你再三攔阻,我不搗他們個人仰馬翻,我就算他們合著揉出來的!”
  燕鐵衣安閒的道:“稍安毋躁,朱兄,稍安毋躁。”
  朱世雄伸手打了個哈欠,才想找幾條板凳並湊兩張床鋪,目光一轉,卻驀地定向了門外
  很快很快,門外,五條身影旋風似的卷了進來!
  那五個人甫一進門,立時分散,五個人一式的豹皮頭巾,豹皮緊身衣,豹皮軟靴,一片黃褐色的斑點閃晃中,他們手裡同樣的五對鬥大金環刃也映著燭光熠熠生寒!
  五人裡,一個濃眉獅鼻海口的魁梧人物首先大吼如雷,聲如洪鐘:“通通不准動
   我們哥幾個和列位無冤無仇,不打算傷害你們,我們乃是來替天行道,索回溫以敬那**多年來搜刮的民脂民膏;知機的乖乖坐著看戲,有熱鬧你們瞧,那一個想要插手管事,就莫怪我們哥幾個翻臉不認人,朝橫處宰!”
  一剎那,整個前堂裡是一片死寂,一片僵窒,那兩桌上的十餘位仁兄們個個面色泛白,形態倉惶再也不嚷不叫了,再也不見方才的那等氣燄。
  這五個不速之客頗識聲勢之竅,他們只一露臉,那股子銳勁,業已懾住了場面!
  朱世雄忍不住竊笑,他小聲道:“大當家,這可來了我的同行同道啦,大水衝倒龍王廟不是?成年的幹那無本生莣,今天堪堪也被人當作了肥羊。”
  笑笑,燕鐵衣道:“且看他們搞什麼把戲。”
  朱世雄壓著嗓門道:“眼下還沒出你大當家的地盤哩,這些渾頭居然敢明火執杖,橫著打劫?大當家可允忍著?”
  燕鐵衣平靜的道:“約莫是外地來的朋友,或者是一路跟綴下來作案的伙計,江湖一把傘,四面八方都得多少掩遮一點,只要不過分,將就著算了。”
  朱世雄打量著對方,低聲道:“你不認識他們?大當家。”
  燕鐵衣道:“不認識,很顯然的,他們也不認識我。”
  另一個黑瘦細長,卻雙目如鷹的豹衣人朝他們這邊一瞪眼,凶神惡煞地叱叫:“不許咕噥 你們兩個!”
  就接著他這聲叱叫,裡間已傳來幾聲驚呼,接著響起一片跌騰滾僕之聲,殺豬似的尖嚎跟著響起
  沒有一點矜持,沒有半分威嚴,更不含絲毫“官氣”的響起。
  是溫以敬都老爺:“救命啊……來人……救命哇……錢濤……陳子軫……趙宏……
  你們快來救我啊……”
  一聲比一聲急,一聲較一聲慘,更挾持著女人的哭喊及叫嚷聲,於是,自錢濤以下,那十餘條漢子可就越來越坐不住,越來越臉泛黃了。
  點點頭,朱世雄悄悄的道:“是行家的手法,裡應外合,明暗齊下,看來這是有計劃的行動……”
  突然,那錢濤一躍而起,猛往門角裡衝,只一惦步,手上已翻出了一柄雪亮匕首,但比他更快,一個矮壯結實的豹衣人身形閃電橫截,金環暴切猝翻,流芒飛眩中,錢濤才往後挫,手上的匕首,尚未及插出,另一個塊頭甚大的豹衣人已倏忽掠近,雙彈腿,踢得錢濤偌大的身子連連翻滾,重重摔落!
  兩聲怒叫又起,大概是錢濤的行動激發了那股子責任感,又有兩位仁兄雙雙撲擊向站得最近的一個豹衣人。
  這是個勾鼻蛇眼,面目陰鷙的人物,他紋風不動,恍同未覺,卻在對方二位撲近的剎那間左手斜揮,五指箕張中掠折如飛,慘嚎聲便挾雜在骨骼的折斷聲裡,令人毛髮悚然,發動攻襲的那兩位齊齊打橫摔出,每個人都奉上了一根琵琶骨,而且,全斷在右邊!
  一陣桀桀怪笑出自那為首的豹衣人口裡,他濃眉軒揚,雙目如鈴,一副睥睨四方的神氣:“一幹不知死活的東西,螳臂猶想擋大車?簡直自不量力,徒取滅亡,再有那一個膽敢輕舉妄動便決不寬饒,斷殺無赦!”
  那兩桌上剩下的七八個人,早就喪魂破膽,誰還敢拿著自己性命來招惹這些凶神?
  儘管對主子心懷歉疚,也鼓不起那股子忠義之概了。
  裡面響著翻箱倒籠的聲音,響著求苦哀懇的聲音,接著一行人跌跌撞撞的就被趕了出來。
  退職的都老爺溫以敬在最前頭,那中年婦人緊摟著她的閨女跟在後面,幾個僕婦丫環也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朝外擠,四位形容驃悍的人物隨即出現,這四個人手上只拿著有限的一點東西,二三具烏檀木雕花小箱,一條皮製的搭連,以及一只繡工精緻的錦鎖囊;他們拿著這幾樣東西十分輕鬆,決不似在拿著溫以敬十年宦囊所得的那般沉重。
  溫以敬與他的家屬早已不成人樣,一個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溫以敬本人的一邊面頰更是浮腫紫紅 顯然還吃了苦頭,尤其令人悲憫的是那幾張人臉,幾張沮喪絕望,不復再有幸福憧憬的人臉!
  為首的豹衣人看也不看這些苦主兒一眼,管自朝那四個人問:“怎麼樣?到手了沒有?”
  四個人全把手上的玩意照了照,其中一個滿臉麻點的仁兄吃吃而笑,並叉開五指:
  “這**的家當比我們估量的要多,大約共值這個數!”
  豹衣人微微點頭,覺得滿意的道:“娘的,這就叫龍歸大海,飛鳥入林,姓溫的**取之於民,我們便讓他還之於民,誰是民?我們就是,活該我們鴻運當頭,人不發橫財,朝那裡富得了?兄弟們,大家湊合湊合!”
  前面一段話,倒還說得有那麼點板眼,但一到後頭,就全不是那回事了,燕鐵衣不由暗暗搖頭,同時開始認真考慮他該不該插手管這檔子麻煩?那中年婦人 溫以敬的元配,一把放開摟著的閨女,“撲通”一聲跪到在豹衣人跟前,涕淚泗流,泣不成聲:
  “英雄好漢……你就給我們這一大家口人留下點底子吧……我們不是貪官污吏,我家老爺一輩子也沒佔過肥缺……你們想想,御史乃是出了名的窮京官,養家活口全靠那幾文微薄俸祿,不曾舉債渡日已經大不容易,一星一點積儹下來幾個錢,可都是血汗堆積啊……
  英雄好漢,你們就忍心劫掠一空,眼看著我們全家陷於絕境,淪為餓鬼?”
  冷冷一笑,豹衣人揚著眉道:“你這婆娘倒是生就一副伶牙俐嘴,能說善道,奈何你家大爺卻不吃這一套,一個窮御史每月所得若干?既要養家活口,又要應酢往還,耍排場,充殼子,那個不窮得嗷嗷叫?偏你們過得舒坦,更挾著大筆餘財回家享福,這些錢要不是搜括壓榨得來,莫非還是天上掉下來的?任你編得一篇好詞,七情上面,亦休想大爺發一點慈悲,再要纏賴不清,惹得爺們火起,連命一起納上!”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這位御史夫人嚇得面青唇白,混身不住哆嗦,怕是怕到了極處,約莫那點身家真被全搶空了,不得不橫起心來再求:“好漢哦……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個家,上上下下全是我在打理,平時居家過日子,我可是從一棵蔥,一碗米上積儹下來……幾十年了,存下這點錢,也就是為著有一天回老家買幾畝薄田,蓋一棟草房,湊合著養老送終……可憐我們老爺既無恆產,又無祖業,只在家鄉有間孤伶伶的破舊老屋,我們不能仗著那間破屋生活下去啊,英雄,求你們發發善心,行行好事多少還我們一點。”
  豹衣人豁然大笑道:“真他奶奶的邪門了,我們是幹啥的?做無本生意居然也作興討價還價來了!我他娘吃這行飯吃了半輩子,倒是頭一遭遇上,你們看看,這婆娘渾不渾?”
  那蛇目勾鼻的豹衣人陰冷的道:“她要是再黏纏下去,乾脆做掉算完!”
  御史夫人又驚又怕,又氣又急,一想到往後的日子,忍不住嚎淘大哭:“你們不能這麼絕啊!……你們是在逼我們全家大小往死路上走……這全是我積下來的血汗錢,是我們活命的老本……天啊,靠後怎麼辦,日子怎麼過啊。”
  為首的豹衣人大吼道:“閉上你那張臭嘴!娘的皮,老子們是強吃橫取的祖宗,玩的這一套就是打家劫舍,擇肥而噬,老子管你的錢是怎樣來的?管你準備派什麼用場?
  老子們只知道姓溫的**悶著一大票油水辭官歸裡,這票油水老子們要吃下來,這就是了,其它一概不論,你這老婆子,如果再跟我嚕哩八嗦,老子一腳踢死你這娼婦!”
  蛇目勾鼻的那位也沉沉的道:“還叫我們發善心,有誰對我們發善心?幹強梁結黨的伙計們若懂得行好積德,早他娘餓死光了,他娘的早就沒有這一行存在了,這婆娘倒是天真!”
  婦人匍匐倒地,哭聲淒慘:“行行好吧……各位英雄……我求你們啊。”
  面色灰白,頰肉浮腫的溫都老爺再也憋不住了,他噎著嗓顫聲叫:“夫人……夫人……
  不必求他們……我溫以敬在朝為官清明,公正不阿……退……退隱於野,也是鐵骨嶙峋,不向惡勢力屈服……夫人你起來,讓他們搶,叫他們奪,總有一天,他們逃不過王法的制裁!”
  哪大小姐 姿色不錯,只是稍嫌發了點福 也哭哭啼啼的奔過去,將她娘從地上攙起:“娘,娘啊……用不著再求他們,這都是些鐵打心肝,如豺似虎的強盜土匪,他們貪得無厭,永不滿足,再怎麼哀告也不能激發他們一丁點慈悲……娘,爹是有地位有身分的人,我們寧肯將來窮死苦死,卻犯不上折了爹的名節!”
  猛一昂頭,官夫人滿面淚痕,唇顫手抖,形色悲憤,她衝著那兩桌上一幹好似呆鳥般的漢子大叫:“還有你們,你們都是我家的護宅武師,是老爺多年的跟隨,老爺栽培你們,照應你們,給你們飯吃,供你們錢用,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今天老爺蒙難,我們全家大小眼看著就要陷入絕境,你們……你們竟貪生怕死,畏縮不前,個個都在那裡袖手旁觀,你們還像不像是些大男人?還有沒有一點忠義之心?窩囊廢啊,你們這些懦夫……就算養的是幾頭狗吧,逢到這時也會跑上來幫著主子咬兩口。”
  哭喊叫罵著,溫夫人是聲嘶力端,涕淚加上口沫四濺,約莫是太過怨恨,啼號聲中突然兩眼上翻,一口氣有點轉不上來,她這裡身子癱軟,她那閨女不由悲怨交集,一邊大哭出聲,一邊摟著乃母拚命在胸口上搓揉,溫以敬也顧不得他的“官威”了,抖抖索索的搶前幾步,拉著女兒和老婆,禁不住淚下如雨,咽不成聲,一家三口,頓時哭做了一團!
  為首的豹衣人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罵道:“真他娘晦氣,竟碰上這麼一個苦主兒,善財難舍不是?你看看,對丟這幾個銅鈿,一家人活脫像死了祖宗,有那等如喪考妣法!”
  另一個大塊頭的豹衣人不耐煩的道:“我說老大,錢財到手,咱們還在這裡磨蹭個鳥?要看戲讓他們自己人看去,咱們早早開路,把時間用在找樂子上不好?”
  做頭兒的立刻一揮手,大聲道:“兄弟們,我們走?”
  這時,坐在那邊的朱世雄正殷切的望著燕鐵衣,燕鐵衣明白他的眼神中所流露的意思;輕輕點頭,燕鐵衣輕聲的道:“也好 但小心點。”
  於是,朱世雄站起身來,不緊不慢的整理著衣衫,一邊火刺刺的發了話:“各位朋友,暫請留步。”
  一幹英雄好漢正往外走,聞聲之下又紛紛站住,為首的豹衣人回頭一看,忍不住嚇嚇怪笑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位老兄 怎麼著,有啥指教?”
  朱世雄推開板凳,笑呵呵的道:“列位發了橫財,就這麼拉腿一走,未免太不光棍吧?”
  豹衣人雙眼一瞪,氣勢兇猛的道:“什麼意思?”
  朱世雄非常輕鬆自然的道:“道上規矩,見者有分,你們總不能獨吃獨吞,列位也該多少賞幾文給在下腥腥手才是道理。”
  細細打量著朱世雄,豹衣人火辣的道:“想黑吃黑,呣?”
  拱拱手,朱世雄道:“不敢,而且這多難聽?有財大家發,列位油滿脂肥,撈個飽漲,在下我卻窮得四大皆空,好比列位吃撐外溢了,在下竟餓得前心貼後牆,這似乎不大合宜;再說憑江湖情誼,我要求分上幾個,也不算過分呀!”
  那大塊頭的豹衣人搶上一步,滿臉煞氣:“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算什麼東西?居然膽上生毛,搶食搶到我們‘五豹子’嘴裡來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五豹子’是何等角色?你他娘想朝我們兄弟頭上跨,簡直壽星公吊頸 嫌命長了!”
  體格結棍的豹衣人重重一哼,暴烈的道:“管他是那棵蔥,擺平了再說!”
  為首的豹衣人注視著朱世雄,慢慢的道:“看樣子,老兄你也是江湖同源,非但是江湖同源,恐怕和我們這一道還相當接近吧?”
  朱世雄眉開眼笑:“一點也不錯,我們正是同行!”
  對方慎重的道:“報個萬兒聽聽如何?”
  朱世雄大方的道:“我姓朱,叫朱世雄,道上朋友給我起了匪號:‘風鈴黑戟’,小角零料,不登大雅之堂,倒有辱列位清聽了。”
  名號一報,“五豹子”與他們一幹伙計俱不由臉上變色,面面相覷,全透著那等驚愕意外又懊惱悔恨的表情 他們當然知道朱世雄是個什麼人物,而且更清楚朱世雄的道行在他們之上,幹無本生意的圈子裡,獨腳挑單的主兒本是真正的好手,朱世雄便一向是單槍匹馬!咽著口水,為首的豹衣人乾咳幾聲,露著極不自然的笑容道:“呃,原來尊駕竟是‘風鈴黑戟’朱世雄朱大哥,請恕我兄弟們眼拙,一時未能拜識,冒犯之處,還請尊駕多多包涵。”
  朱世雄笑吟吟的道:“客氣客氣,我也是老不中用,越混越回去啦,長江後浪推前浪哪,承的還是列位老弟台們多抬舉,留條路走,賞口飯吃!”
  打了個哈哈,那豹衣人搓著手道:“朱大哥太謙啦 呃,剛才朱大哥也不出聲打個招呼,就一直坐在那裡看我們兄弟獻醜,還差點開罪了大哥你哩。”
  朱世雄笑道:“不關緊,不關緊,我是被列位的氣勢懾窒了哇。”
  又乾笑幾聲,豹衣人小心的道:“朱大哥,呃,既然是自己人,你又是我們的先進,當然,呃,當然少不了孝敬大哥你一份,不過,朱大哥的意思是多少才算合適?”
  朱世雄捻著鬍子,眼珠轉動:“你說吧,老弟台,真是怪難為情的。”
  豹衣人笑得十分牽強的道:“那裡那裡,應該應該,我看,還是請朱大哥你開個價吧。”
  朱世雄道:“這,不大好意思吧?”
  豹衣人忙道:“不用客氣,朱大哥,我們兄弟好歹使你滿意也就是了。”
  朱世雄笑得見牙不見眼:“既然列位一番誠意,我也就厚著面皮開價 。”

runonetime 2008-06-01 05:34 AM

第93章 不苟得 盜亦有道

  豹衣人顯然並不帶勁的道:“朱大哥,請。”
  朱世雄的視線釘在執握財物的那四位仁兄手上,有條不紊的道:“因為不是現銀,說起來數目上就有些籠統 我要那三具檀木雕花的小箱子,那條皮搭連,還有,那只繡工不壞的錦鎖囊也不差,我想一併笑納了,老弟台,不多,只是這幾樣。”
  呆了好一會,豹衣人才喃喃的道:“三具檀木雕花小箱,一條皮搭連……一只錦鎖囊……這,這豈不是……豈不是……”
  猛的怪叫一聲,他嗔目怒吼:“這豈不是全要了?娘的皮,吃人有這種吃法的?朱世雄,你連湯帶面一口吞,幹的濕的涓滴不留,闖道混世的朋友如果個個都和你一樣,還有別人活命的餘地麼?你簡直瘋狂癲悖,不知自身為何物。”
  大塊頭的豹衣人也臉紅脖子粗的咆哮:“不要說姓朱的也只是個人,就算他是三頭六臂,大羅金仙,我們今天也受不下這等屈辱,我操他的老親娘,刨人的祖墳吧,也不過就是這種光景了!”
  蛇目勾鼻的那位仁兄冷森的接口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來意不善,絕不會這麼容易便打發得了,現在可不是?姓朱的業已表明欲待啃肉吸血,裡外一把抓了,像這類吃人不吐骨渣子的狂夫,除了和他硬拚一場之外,既使跪地相求,他也不會迴轉心腸!”
  朱世雄不悅的道:“你們這個一句,那個一言,到底是在搞些什麼名堂?價碼是你們叫我開的,如今我一旦開了出來,你們卻又起鬨,這不是明擺著欠缺誠意麼?”
  為首的豹衣人一雙眼珠瞪得宛似要掉下來,他氣得一張臉盤全泛了紫:“你 朱世雄,你是個老江湖就是這麼混的麼?你他娘賣身價就是如此賣的?你要朝高處攀,我們就都該扒在你腳底下吃灰?個老鱉羔子,你想吃定我們?夢也休夢,我們恁情一文不要,全與你拚了!”
  大塊頭的豹衣人跟著吼:“我們和他幹,爺們今天非要稱量稱量他這個‘先進’到底有多重的斤兩,見識一番黑吃黑的大佬憑什麼有這個威風!”
  退後一步,朱世雄沉下臉道:“話是你們說的,臨到頭來卻不認帳,反倒衝著我張牙爪舞,叫囂謾罵,奶奶個熊,你們真當姓朱的含糊你們人多勢眾?”
  為首的豹衣人厲聲道:“老子們不含糊你!”
  又搓著手,朱世雄道:“很好,大家既然把話略明暸,也就不必再繼續幹耗下去,你們劃道吧,水水裡火裡,我朱世雄一概奉陪到底!”
  蛇目勾鼻的豹衣人冷笑道:“這家破店風水不錯,姓朱的,你就湊合著在此地挺屍吧!”
  拉了個弓步式,朱世雄一派力敵萬夫之概!
  “誰今挺屍,現市還言之過早,列位何妨一齊上來弄個結果給大家看看?”
  悶不哼聲的往斜刺裡一湊,那一雙眼銳利如鷹的豹衣人又猝然倒挫,一對“金環刀”
  暴削狠帶,金芒擊映中兜頭罩落!
  朱世雄尚來不及有第一個反應,矮壯結實的這一位已低竄向前,雙環平出,又快又狠的截斬朱世雄的腿脛骨 和他的夥伴一樣,兩個人都存了心要在照面間便把這位棒老二的“先進”放倒。
  驀地怪叫著,那模樣似是真被剮掉了肉,朱世雄魁梧的身子在剎那間古怪的橫躍而起,只在四只金環刃落空飛擦的一瞬,打橫的身子已風車般旋轉,勁風如飆裡,踹踢骨肉之聲不絕,兩名豹衣人手舞足蹈的拋空而起,在一片嘩啦啦震響下,撞碎了幾張木桌,加上好一堆碗碟杯盞!
  不待其它的敵人們有任何動作,朱世雄七個筋斗成串翻躍,當前那大個子豹衣人連擊不中,正在他第七次的滾動完竣時,那麼巧妙又準確的把雙腳踢上對方的下巴,於是,任那豹衣人像瘋子似的衝來,雙環飛舞,流電冷焰交相縱橫,朱世雄大笑著騰挪跳彈,便在對方如風如雨般的攻襲中穿走閃回,身形快捷俐落,柔滑輕巧暢快真如行雲流水,在如此的火辣場面裡,別有一種優美之概!
  於是,那蛇目勾鼻的仁兄驟然長身,由上往下撲擊,他雙環互撞,聲似龍吟,火花四濺,在聲與光的眩震裡,環刀分斜揮削,凌厲無比。
  朱世雄閃挪的身形突兀的搶向“五豹子”老大的前面,這位朋友立時吐氣開聲,力貫兩臂,雙環交叉並疊,想要一傢伙便橫切了朱世雄,但是,朱世雄槍進的勢子在不可思議的瞬息間變成斜側,為首的豹衣人雙環並切落空,便重重的互相擊撞,由於用力過猛,左手環“倉郎”飛脫,他一聲驚叫還未及出口,朱世雄的反掄一臂已打得他一頭栽倒!
  僅剩下來的豹衣人眼看著朱世雄迫纏他盟兄的身前,這樣接近的距離他也無法冒險撲襲,而只是一調頭的功夫,他那盟兄已躺下了 蛇目突然大瞪,面孔也不禁歪曲,這豹衣人是心驚膽裂又加上憤怒激昂,他尖叱著,環刃掠旋,不要命的攻向朱世雄。
  “這才夠勁道,老弟台!”
  朱世雄口裡吆喝,滴溜溜的圍著一張木桌打轉,對方再三攻撲,隔著木桌硬是夠不上位置,豹衣人是急怒交加,暴叱如雷,幾轉下來,憋不住砰的踢翻木桌 行了,朱世雄等的就是這一下,當那張可憐的木桌四分五裂,板拆腳斷的一剎那,朱世雄已猝而雙手撐地,足前頭後,強矢般標射出去,豹衣人半聲嚎號,身子已徑倒穿門外,不知跌到那裡去了。
  一個挺身站好,朱世雄也不知衝著誰雙手抱拳,連道“獻醜”,然後,他一轉身,朝那四位呆若木雞般的“五豹子”同黨一伸手,霹靂般大喝:“拿來!”
  四個人齊齊打了個哆嗦,更好似吃了同心丸一樣,動手劃一的急忙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朱世雄,而四張人臉業已全驚得不象樣了。
  朱世雄惡狠狠的道:“聽著,把地下這幾頭癱豹子給抬走,回去告訴他們,姓朱的這次雖沒要他們的命,卻把帳記上了,下一遭再要碰見,我要不活剝了他們那身獸皮,就算是這幹邪龜孫生著的!”
  那四位仁兄如何還敢回一句話?
  趕緊手忙腳亂的背起地下躺著的伴當,有如喪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光景很狼狽,大不似先前出現時的威風了。
  猛過頭來,朱世雄迎著的是燕鐵衣含笑的目光 顯然,其中頗有嘉許的味道;他挺一挺胸,走到燕鐵衣面前,微微躬腰:“班門弄斧,倒叫大當家見笑了。”
  燕鐵衣笑道:“你果然有一身好功夫,朱兄,可要好生珍惜。”
  弦外之意,發人深省,朱世雄有所警惕的道:“我明白,大當家。”
  燕鐵衣和悅的道:“這‘五豹子’也算有幾手,但與你卻難相比擬,你只以空手便可挫敗他們,顯見未盡全力,朱兄,我只看你放倒他們第一個人,就知道不必我插手多事,你乃是泰山篤定了。”
  朱世雄咧著嘴道:“殺雞還用得著牛刀?這幾個上不了抬盤的東西,沒得沾污大當家的手,只我一人,已經足足有他們消受有餘了。”
  望瞭望朱世雄手上的那些零碎,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些財物,朱兄,你有何打算?”
  楞了一下,朱世雄道:“還給原主呀,莫非大當家另有卓見?”
  深深點頭,燕鐵衣道:“很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於是,朱世雄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拉起早已甦醒過來,卻縮在那裡發呆的溫夫人,將手上的一幹對象通通塞入對方懷中,邊高聲道:“別再瞎猜疑了,官夫人,這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原璧歸還,一個一點也不少,你可得小心藏妥,如果下一次又遇上這種事,恐怕不一定會有個老朱拔刀相助啦!”
  御史夫人這邊廂正在迷惘怔楞,尚未會過意來,溫都老爺已經踉蹌上前,長長為揖 幾乎額頭碰地,哽咽抖索的道:“壯士……多謝壯士見義勇為,救我全家於絕困,挽我老小於飢貧,壯士古道熱腸,赤膽仁心,真是虯髯再世,公孫重生,壯士大恩,請受我一拜。”
  挽起了溫以敬,朱世雄笑呵呵的道:“不用客氣啦,我可是承當不起,小事一件,我說官老爺,你就少禮吧。”
  拭去頭上的汗,又抹著眼角的淚,溫以敬顫聲道:“以天下之大,盡有枉顧王法,橫行逞暴之徒,然亦不乏公正無邪,英雄豪士之輩,在朝廷律法所不及或虛弱之處,任俠仗義,製暴安民,藉使朝野之城市、四郊得以平靖安寧,壯士崇德修身,維護善良,任重道遠,肩負奇巨,敬祈自勉自勵!”
  朱世雄眨著眼道:“你這樣一誇,我倒覺得大大的不好意思了,官老爺,其實我他娘也不是塊好貨,論起來比那些傢伙還要糟。”
  溫以敬忙道:“壯士莫謙,草莽之中,實多坦蕩英豪,江湖浩浩,更乃臥虎藏龍,溫以敬今日算是親身體驗了。”
  略一猶豫,他又咬了咬牙,回頭道:“夫人,你快揀出足值二萬兩銀子的珠寶來,敬奉這位壯士,亦聊表我們感載之忱!”
  正在不敢置信,驚喜交集的溫夫人,雙臂環著她那些家當尚未暖和過來,一聽丈夫這麼吩咐,不覺肉痛,她期期艾艾的道:“你是說……老爺,二萬兩啊?”
  溫以敬大聲道:“不錯,足值二萬兩銀子的珠寶,你快點給我挑揀出來!”
  又朝傻在一邊的女兒瞪了瞪眼,他接著道:“小英,去幫你娘挑揀,不許給我鬧笑話!”
  溫小姐低聲答應,剛往前移,朱世雄已伸手攔阻,笑著道:“盛情心領,官老爺,錢你留著吧,往後日子長,你們的開銷大著呢,我起來一身,躺下一根,孤家寡人也不需要這多銀子。”
  溫以敬懇切的道:“萬望笑納,壯士,這只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
  朱世雄正色道:“絕對不可,我幫你們一把,為的不是要收受你們的酬謝,否則豈不是完全失去意義了?人在世上,總該多少做點益人之事,求個心安理得,我若拿了你的錢,還能稱得上是個正經角兒麼?”
  溫以敬為難的道:“這……壯士,這卻叫我好生歉疚。”
  朱世雄態度安詳,但十分堅決的道:“銀錢我決不能收,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然算不上君子,也不至下流到和那些表裡不一,掛羊頭賣狗肉的爛污玩意相提並論;我幫你是因為尚不能證實你必屬貪官污吏之流,更且他們做得太絕太過分,大大的違背了這一行中的傳統,路不平,有人踩。”
  溫以敬拗不過對方,只好一派無奈的道:“壯士既然如此說,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壯士高風亮節,卻益發令人欽佩!”
  朱世雄笑道:“官老爺謬獎太甚,也罷,權當你們佔住那兩間上房的回敬吧!”
  溫以敬一疊聲的道著罪過,又叫來他老婆與閨女,再三向朱世雄叩恩致謝,折騰了好一陣子,方才相攙相扶的回房而去,這一段辰光,兩口子的神態間竟似龍鍾了不少!
  不理溫家的一幹保鑣跟隨著收拾著殘局,朱世雄把剛從櫃檯後鑽出來,猶有餘悸的店家叫到面前,交待泡壺濃茶端來 他知道,今晚上是休想合眼了。
  燕鐵衣伸了個懶腰,道:“不睡了麼?”
  坐下,朱世雄道:“大當家睡得著?”
  燕鐵衣道:“我要是想睡,隨時隨地都可以小息養神,只是今晚卻不想睡了。”
  朱世雄道:“我已叫店家泡茶,正好陪著大當家聊聊。”
  望著他,燕鐵衣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立時上身微傾,雙目端注,朱世雄的模樣十分慎重:“尚請大當家見示。”
  燕鐵衣緩緩的道:“那二萬兩銀子,你為何不要?”
  朱世雄愕然道:“難道說 大當家,我應該麼?”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身上背著四萬兩銀子的紕漏,你曾否想過,一旦有了這二萬銀數,便可減少你一半的負擔?也給我少掉一半的麻煩!”
  舐舐嘴唇,朱世雄苦澀的道:“我想到過……可是,大當家,我不能接受在這種情況下所給的錢,我們闖江湖,混綠林,別的不談,至少還講道義兩個字,至少還須分是非,辯善惡,該為與不該為之間仍得有個依據……大當家,我寧肯去做牛做馬,豁命去搶那些不義之財,幫人家卻要人家的酬謝,我實在拉不下這張臉來。”
  燕鐵衣目光炯然的道:“你真這樣想?”
  朱世雄極為不安,心頭忐忑的道:“大當家包涵……我,我的確是這樣想。”
  綻開了一抹金童似的笑容,燕鐵衣把聲音放低,好沉厚好沉厚的道:“你是對的,朱兄,你正是我所希望的樣子;立身兩道,寄命草澤,求的亦無非是個公理,講的原也就是道義二字,所謂骨格節操,同道不同,亦便區分在此了!”
  朱世雄轉憂為喜,卻仍撫著胸口道:“幸得大當家諒解,我還以為我做錯了。”
  燕鐵衣平緩的道:“我只是試探你,看看你是否表面功夫,心口如一,兩萬銀子是個極大的誘惑,但是銀子好拿,品格便不值了,朱兄,擇善固執,朝該為的去為,莫苟且,勿動搖,不受外來的影響,這才是正名江湖的不二法則!”
  朱世雄感受深刻的道:“道上打滾了許多年,也不曾有人給我點明這些道理,承蒙大當家不棄。我朱世雄受教了。”
  這時,店掌櫃把泡好的新茶連同茶壺恭恭謹謹的捧了上來,他對朱世雄神態之敬畏,舉止之崇欽,就差沒當座菩薩像供香膜拜起來,連往後退都是躬腰拱肩。
  燕鐵衣微哂道:“你看,俠行義為,總是受人尊敬禮遇的,既便一個荒村陋店的東主,也知道該對扶危鋤惡之士保持其欽仰之概。”
  朱世雄站起來先為燕鐵衣斟茶,邊有些靦腆的道:“大當家,你可別調侃我,就幹了這麼一丁點事,算得上什麼呢?比起你的所行所為來,我就好象……好像……呃,對了,腐木瑩光,與當天皓月,簡直相差不能以道裡計了。”
  左手輕撫杯沿以表謝意,燕鐵衣用右手端杯。
  淺啜一口,安閒的道:“不然,我們各有立場,背景與出身也有所不同,有的事我或者做起來順理成章,在你而言便難能可貴了……”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下去:“譬喻方才的事,你本人就是‘老橫’出身,響噹噹的大行家,目前正遭受錢財上的煩惱,又是在救人之後獲到回報之酬,雖則照道理,依規矩講是不該拿這筆錢的,但在實際的需要狀況下,有幾個人守得住,把得牢?而你卻堅持到底,不為所動,這就相當難能可貴,如果一樣的情形換成是我,我雖和你做法無異,由於種種客觀的條件不同,也就沒這麼稀罕了。”
  朱世雄笑得不大好意思:“我也想到過,正如大當家所言 銀子好拿,意義就欠缺了,品格更不值啦,咱們既要幫人,可不作興這麼個幫法。”
  燕鐵衣頷首道:“說得是,我們要拿該拿的,取之無愧的,這才心中安暢,神明無疚;天一亮,‘金家店’就會有一筆銀子在等著我們,那才叫妥當。”
  朱世雄道:“大當家,藉了可要還的哪。”
  喝了口茶,燕鐵衣道:“誰說不還!”
  雙眉輕揚,他又接著道:“當然由我設法來還,你不必操心。”
  朱世雄憂慮的道:“大當家用什麼法子來還呢?你的情形我知道,‘青龍社’底子厚,進帳豈是不錯,但那是公家的錢啊,大當家可不能拿來填補我闖下的紕漏。”
  燕鐵衣正色道:“我怎會隨意調支組合的公款?若是我有這樣的打算,也犯不著費如許周章了,只要我一聲交待,組合的銀子還少得了一分?我就是不願開這個例,方才另外合計著其它的辦法。”
  嘆了口氣,朱世雄道:“大當家,我擔心將來你為我‘作蠟’啊……”
  笑了笑,燕鐵衣道:“你寬懷吧,我自信有法子償還這筆錢,而且法子還多得很呢。”
  朱世雄愁眉苦臉的道:“恐怕我篤定是要牽連大當家了,四萬兩銀子不是小數,而銀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大當家再有妙計,錢還是得點出來。”
  兩肘頂靠桌面,身子往前湊近,燕鐵衣低笑道:“朱兄,你不必犯愁,其中奧妙,就不是你這獨腳飄晃的強梁所能深切體會的了;我向人藉了這四萬兩銀,點實數歸還債主當然最好,否則,另有好些種變通的法子,乃是對方同樣歡迎的,包管十足頂抵,更叫借錢的主兒眉開眼笑,道謝不迭!”
  朱世雄不解的道:“大當家,竟有這樣的事?”
  燕鐵衣道:“讓我說給你聽,假如到時候我湊不出數目來還給人家,卻又不能失信,我便會答應債主一個對等條件,比方說,替他解決某一樁困難,調停某一樣糾紛,甚至在地方上做某些事為他增加聲望等等,此外,我也可以把‘青龍社’獨家經營的買賣或路線在一定的時間裡劃出來給他,叫他好好賺上一筆 當然,我必須俱備此等潛力,才能運用這些法子,而且要有言在先,卻不是人人都可以炮製不誤的!”
  朱世雄睜大了雙眼道:“只是解決點麻煩和爭紛,就值得上四萬兩銀子?”
  燕鐵衣淡淡的道:“老實說,朱兄,這還是較哆嗦的,你相不相信,我只要點頭收個幹兒子,或是表明一句那家生意有我的一份,就會超出四萬兩銀子的代價!”
  大大的驚愕了,朱世雄張口結舌的道:“居然……有這樣的事?大當家,這豈不比我們幹無本生意還要收得豐,撈得足?簡直不可思議。”
  燕鐵衣道:“不稀奇,因為我有點名氣,俱備些許聲望,還略微保持實力,本身的功架也還過得去,是而就免不了有人要借重依附以及利用,說穿了,是虛榮心作祟、有的打算賴我作護身盾符,藉之自保或驕人 這都是有錢有身家的主兒所好的一套,不過,我也要多少罩得住才行,所以我先前說過,這幾下子把戲,不是人人皆可如法炮製的!”
  朱世雄有著豁然貫通的表情:“娘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江湖之雜,更是五花八門,我一向只知道劫不義之財,散八方貧苦,千金散盡還復來,在黑道打滾多年,卻不明白名勢的用途竟有這麼個玄妙法,大當家,幸承指點了!”
  燕鐵衣一笑道:“人間世,江湖海,勾心鬥角,爭強逞能,玩的就是這些,比的也是這些,其繁雜微妙,往往只憑意會,難以言傳,是而運用之竅,在乎一心,朱兄,財勢聲名,卻並非全靠暴力能得!”
  朱世雄感慨的道:“但是,要兜得轉,要得開,光懂運用還是不夠,主要尚須具有最起碼的條件,大當家你什麼全齊了,若叫我照胡蘆畫弧,跟著你來,不砸鍋才算有鬼!”
  搖搖頭,他又若有所悟的道:“一個人在到達某種地位之前,中間的過程中必然歷盡艱辛,飽受折磨,他要一步步的走,一級級的爬,直到攀附至目的地,有了配合身分的影響力,卻也因而奠定了他能發揮這影響力的潛勢 大當家,人要呼風喚雨,亦不簡單,乃是經過多少奮鬥努力才修成的道行啊。”
  喝乾了杯裡的茶,燕鐵衣搓揉著雙頰:“有了此等道行,日子亦不見得就過得愉快,人活著,還是單純點好,我這是說的真心話 呃,天快亮了吧?”
  望著門外的光度,朱世雄道:“快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站起來丟了一角碎銀在桌上,燕鐵衣松活著四肢:“現在就走,免得我們的都老爺見上面後又黏纏。”

runonetime 2008-06-01 05:35 AM

第94章 全家店 財神送喜

  說說“全家店”的居屋,數著這一家最氣派了,這片房子座落在“全家店”的外街,大塊大塊堅實渾厚的材料築成了這佔地盈頃的宅院,更是涂金抹紅,光彩耀眼,俗雖是稍稍俗了點,但卻牢靠堅固,顯見屋主人有子孫萬年,長居斯宅的長遠打算。
  當然,住這樣恢宏寬敞的房子,沒有點身家是不行的,要說身家,開設著三家錢莊應該是夠得上富裕了,宅院的主人正是如此,他的名字叫全保,十分給人安全感與殷實感的名字。
  燕鐵衣要找的主兒便是全保,“全家店”首屈一指的富翁。
  當然燕鐵衣和朱世雄剛剛在這間佈置都麗,堆集著甚多華貴擺設的客堂坐下,連屁股還沒坐熱,主人全保已由裡面三腳兩步的趕了出來,一面急匆匆的朝外奔,一面猶頻頻回頭詢問那進去傳報的小廝:“人呢?人在那裡呀?”
  站起身來燕鐵衣笑吟吟的道:“人在這裡,老全。”
  個頭矮胖,額門特亮的全保,一見燕鐵衣,趕緊迎了過來,躬腰脅肩,拱手堆笑好幾個動作同時完成,神情又是親切,又是榮幸,彷彿面上抹金,光彩洋溢中更添了無比的熱絡:“該死該死,大當家移駕臨寒舍,我居然未曾先啟大門恭迎,實在該死,大當家也不事前傳個口信,我也好準備準備……門上報說來客姓燕,我一聽就猜想是大當家到了,本還納悶,趕到親眼睹及,呵哈,果是大當家在此。”
  等對方把這一串連珠砲似的客套放完了,燕鐵衣才抱拳還禮,微笑著道:“不敢當,老全,本來早就想來看看你,卻老是抽不出空,你知道,我的閒雜事太多太煩。”
  全保忙道:“我知道,大當家你是何等人物?肩負重任,日理萬機,有多少本事得靠你指點,又有多少人端候著佇聽吩咐?虧得是你啊,換了別個,誰擔得起這等挑子?”
  不待燕鐵衣回話,他又急急的道:“大當家請坐,快請坐 咦!茶呢!果盤呢?
  這些下人越來越不象話了,竟敢給我怠慢貴客!”
  說著,他側臉提高了嗓門:“阿福,阿貴,你兩個混帳到那裡去了,還不端茶上來敬客?果盤也不見奉來,你們是存心叫客人說我沒規矩呀?”
  他還在吆喝,兩個青衣下人已手忙腳亂的各端著煮碗茶及銀果盤,一疊聲的響應著趕了進來,全保兩眼一瞪,大聲問:“茶葉可是尋常敬客的那種?果子可已隔了夜?”
  兩個下人呆在那裡,期期艾艾不敢回話,全保冒火道:“看你這一雙呆鳥,真正半點心眼也沒有,還不快到夫人房裡去拿我珍藏的極品‘毛尖’,今早山上才送來一籃新鮮雅梨,揀幾個皮淨的給送上來!”
  待到兩個下人匆忙去了,他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油污,連聲道歉:“大當家,對不住,這些楞頭楞腦的東西連個高下尊卑也分不清,沒得替我開罪了貴客,大當家你千萬包涵。”
  待燕鐵衣笑道:“別張羅了,又不是外人。”
  全保已經面上見光,從心窩裡感到榮寵有加,他搓著手,不斷的道:“應該的,應該的,不成敬意,實在不成敬意。”
  直到這時,他才突的發覺到燕鐵衣身旁還坐著另一個人,趕忙欠了欠身,他以充滿了歉意的語氣問:“大當家,這一位貴友是……?”
  燕鐵衣道:“好友朱世雄,朱兄,這一位便是我常提起的全保大老板。”
  二人立時彼此見禮,互道久仰 其實誰也不知道誰在此之前是怎麼回事--落坐後,全保乾咳一聲,笑道:“大當家,今天是怎麼得空的呀?難得你還跑這老遠的路前來看我,真是承當不起。”
  燕鐵衣道:“此次前來拜候,一是多日不見,思念得緊,要與你敘敘闊契,二則麼,也有樁小事,順便麻煩你一下。”
  全保呵呵笑道:“別說‘麻煩’一字,大當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甚且比我的事更要緊,大當家,有何吩咐,盡請示知,我無不全力以赴!”
  燕鐵衣道:“說起來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是我個人有點需用,不便調支組合的錢,所以,想向你……”
  不等燕鐵衣說完,全保已毫不考慮的接上了口:“小事小事,大當家,你需要多少?”
  燕鐵衣道:“四萬兩銀子。”
  全保爽快的道:“不成問題,大當家什麼時候要用?”
  燕鐵衣道:“如果方便,今天如何?”
  全保並無難色的道:“行,只是大當家也曉得,我最近的一家生意也在百多里外,一來一往,用加急快馬亦須俟到起更之後才能取回,今天可以拿到銀票,恐怕辰光上要稍微晚點。”
  燕鐵衣道:“沒關係,我候著便是。”
  全保懇切的道:“做我們這一行,為了安全起見,家裡是不存什麼現銀票據的,還請大當家諒解。”
  燕鐵衣道:“我明白;另外,你要多少日子的期限歸還,利錢若干?”
  全保一下子面孔漲紅,站起來嚷道:“什麼話?大當家,你這是什麼話?就憑你我之間的交情,你要用錢就拿去用好了,還談什麼歸還,利錢?這豈不是在摑我嘴巴子一樣!莫說我老全尚拿得出,就算拿不出,去藉去當我也會給你如數湊齊!”
  擺擺手,燕鐵衣道:“老全,話不是這樣說,親兄弟,明算帳,藉是藉,要是要,兩回事:四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任你開三家錢莊,也夠賺的,將本求利的營生,一點一滴的攢積,說什麼我也不能不還。”
  全保態度十分堅決的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四萬兩銀子還拖不垮我,再說大當家這多年來又幫了我多少忙,替我解了多少難!大當家能幫我們,我們莫非就不該向大當家表示點心意?這筆錢,算我孝敬的了!”
  燕鐵衣為難的道:“我不能這樣做,老全,若是小小不大的數目,我也不會客氣,如此鉅金,怎敢受領?”
  全保著急的道:“你若要還,大當家,就是你看不起我,不想要我這個朋友,我知道大當家你的為人心性,若不是你把我老全當自己人,才不會向我開口,我更明白只要你肯把言語擺開,拿著送你金銀財帛巴結你的人可以排成長龍,還輪得到我表示孝心!
  大當家就給我這次機會,讓我盡點心意吧。”
  燕鐵衣搖頭道:“不行,無功不受祿。”
  全保跺著腳道:“大當家,你就是不肯賞臉啊?”
  燕鐵衣道:“你既然明白我的為人心性,老全,你就不該勉強我才對,我們之間的交情再深,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接受你這四萬兩銀子。”
  沉吟了好一會,全保才無可奈何的道:“也罷,大當家,你一定要‘受祿就有功’,我們只好來個變通的辦法。”
  笑了笑,燕鐵衣道:“說說看。”
  全保神秘兮兮的道:“你對別人曾經有過的規矩,大當家,呃,給我一個許諾,自然,許諾的範圍不超出大當家的意願之外,到時候,大當家能辦就辦,不能辦,再換另一次,另一樁事。”
  燕鐵衣莞爾道:“在你,劃得來麼?”
  全保忙道:“大當家的許諾乃是無價的啊,譬如說有人想要我命,大當家出面替我化解了,想想看,這豈是區區四萬兩銀子買得到的?”
  燕鐵衣正色道:“其實你明白,既便我沒有這個許諾,只要你來求我,我也一樣會周全你!”
  連連點頭,全保道,“誠然不錯,但如換成別的事,大當家不曾有過許諾的話,我就難以啟齒相求了。”
  燕鐵衣笑道:“好,我給你一次聊盡棉薄的許諾,只是在你要找我之前,須先核計核計,事情值不值得上四萬兩銀子?”
  全保大笑道:“我說過,大當家的許諾乃是無價的啊。”
  燕鐵衣道:“老全,你只是在幫我的忙。”
  藉著下人進來獻茶敬果的當口,全保告個罪,入內安排提錢的事去了,等服侍的退下去之後,朱世雄不禁伸了伸舌頭,低聲道:“大當家,竟這麼簡單?光憑幾句話,四萬兩銀子就完成交割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本來這就不算什麼難事,在我,在全保來說,四萬兩銀子並不成某項問題。”
  朱世雄嘆了口氣,道:“要在江湖闖闖混,就該混成大當家你這等氣派才叫有意思,不但風雲叱吒,英名蓋世,遇到什麼困難更是一言可解,看看吧,大筆的金錢,談笑之間便立呈面前,呈獻的人還這麼巴結奉承,心甘情願,更生怕你不收似的誠惶誠恐法,欸,同樣闖道,怎的就會闖成如此迥異的局面?”
  燕鐵衣端起桌上精緻的瓷杯來喝茶,又輕輕用舌尖品味,然後才緩緩的道:“一點機運,一點奮鬥,再加上一點決心而已;你曾說過,人在攀到希冀的地位之前,中間的過程亦是歷盡艱辛的 不錯,更要算機運、奮鬥、決心的互輔合成,或許便會有些收穫,朱兄,這裡面並無其它奧妙。”
  朱世雄欽慕的道:“話是這樣說,但有些人,不,絕大多數人,傾終生之力也不會達到你這個威望,大當家,這可不是全憑武力就能形成的啊。”
  燕鐵衣頷首道:“全憑武力就早散了盤了 武力固然是‘能’的一種,必該具備,卻須適當運用,靈活收發,不可濫用,更不可做為達到目的唯一手段,掌握得確實才會產生效果,否則,便將適得其反;我今天的局面也不算什麼,比我更吃得開的人還很多,只是不曾結識或發覺罷了。”
  也端起杯來啜了口茶,朱世雄又感嘆的道:“好茶,真的,連這種香醇的茶我都是頭一遭喝到;我說大當家,跟了你來,可算開了不少眼界,卻又越覺自家混回了頭!”
  燕鐵衣道:“不須妄自菲薄,朱兄,你也有人所不及之處,有你獨特的優點,羨慕別人做什麼?你本身在許多地方亦是被別人羨慕的對象,只是你不自覺而已。”
  指著自己鼻尖,朱世雄好笑的道:“我?我是被別人羨慕的對象?大當家,你是在吃我的老豆腐哪!”
  燕鐵衣沉穩的道:“一個人具有深湛的武功,過的是馬嘯風揚,天涯縱橫的歲月,有豪情壯志,懷俠心赤膽,行忠義、重然諾,臨危不亂,見利不苟,鐵錚錚的這麼一條好漢,誰不敬仰,誰不愛慕?要咬定說此是個調侃之言,朱兄,就是你看輕自己了!”
  吶吶的,朱世雄道:“你,呃,大當家,你是在說我?”
  燕鐵衣用力點頭:“當然是你!”
  朱世雄動容道:“我活了這半輩子,大當家,竟不知我自己還這麼不錯……經你一說,我倒真覺得有點意思了。”
  燕鐵衣道:“朱兄,勉之勉之,百尺竿頭,要更進一步!”
  便在這時,客堂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跟著有匆忙交談聲,但步履聲卻並未停頓,一路響著來到了客堂門外,先是剛才端茶的一個人如飛般奔進了裡屋,接著又有兩位衣著華貴,卻形色倉惶的肥胖人物走了進來 看這兩個人的模樣舉止,好象也是生意人,殷實的生意人。
  那兩位比全保更肥大的仁兄,進門一見有客,神態顯出幾分窘迫,卻仍不失禮貌的向燕鐵衣與朱世雄點頭招呼,然後十分不安的坐在對面的兩張太師椅上,一邊頻頻拭汗,一面不住往客堂通往裡間的側門探望,表情焦灼得緊。
  很快的,全保已匆匆趕出,那兩個一見全保,立時站起,不待全保開口,右首的一位已氣急敗壞的搶著道:“全兄,大事不好,前天由你寶號提解下來的那筆糧款,半路上出岔子啦!”
  另一個也不停的搓著手道:“你也曉得我們是特為托請省城‘勇泰鏢局’派人押來的款子,就這一百多里路,居然便出了紕漏,‘勇泰’派來的四個鏢師竟叫人家放倒了兩雙,十車現銀也被搶個精光……”
  全保雖也神色震動,卻把持得住,他忙道:“慢慢說,慢慢說,二位稍安毋躁,且先坐下歇口氣,事情業已出岔了,我們好歹商量個應付的法子,急也無濟於事。”
  兩位仁兄只好坐了下來,仍是不停的流汗,右首一位喘噓噓的道:“情形這樣,全兄,我們行裡這次收購四鄉八鎮的秋糧,今年乃是數目最大的一次,不得不預先把糧款準備周全,所以才提出這麼鉅額的一筆現銀,誰知道以往都是無驚無險,偏偏今年就出了樓子?銀車才山城不到六十裡,就被一幹強盜下手劫走,連護送的鏢師也全遭了殃!”
  另一位亦愁眉苦臉的道:“十二萬兩現銀乃是一筆喏大的數目,我們這一遭劫,臨時又到那裡籌措去?如果秋收以前籌不出錢,人家地上的莊稼就會賣給其他糧行,這樣一來,我們對原定的賣主買主就全失了信,兩頭一鬧,將來生意還能做麼?”
  左首的那個唉聲嘆氣道:“麻煩還不止這些,多年血本,憑空丟掉這大筆,進帳沒有了,外欠卻要付,裡外一差,週轉更難,那些強盜土匪是要害我們傾家蕩產啊。”
  全保摸著下巴道:“二位老兄,十二萬兩現銀,二位業已從我錢莊裡提出來了,二位來找我,是否另有計較?”
  坐在右邊的那位忙道:“我們別無他法,只有來求全兄幫忙,其一,我們知道全兄的辦法多,人面廣,想請全兄替我們出個主意,看看如何才能索回這票銀子;其二,如果全兄沒有這種門道,便請通融我們一次,容我們用房地契做抵押,向寶號暫借十二萬兩銀子。”
  全保坐在那裡,目光從他兩位客人的頭頂移到燕鐵衣的臉上,又慢慢轉了回來,他的眼珠不停梭溜著,忽然哈哈大笑,一派洋洋自得之狀。
  兩位來客不禁大大一怔,此情此景,他二人正值吊頸之前,卻想不到全保有什麼好笑之處?
  左側的那位顯然有些惱火了,他悻悻的道:“全兄,我二人遭難陷困,似乎不值得你這麼高興吧?”
  全保猛的站起,搶前向燕鐵衣長揖到地:“大當家,我得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這兩位老友。”
  並不覺得意外,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不是你的事,老全,天天都有人出岔子。”
  全保真誠的道:“請大當家看在我的情分上,賞我全保這個薄面,救他們一次,就權當是我請大當家履行那個許諾吧!”
  燕鐵衣道:“不要輕易讓我實現了應你的許諾,老全,你會有更重要的問題等著這個許諾來解決。”
  全保祈求的道:“大當家,這就算是我的事。”
  默然片刻,燕鐵衣道:“好吧,我答應幫他們。”
  全保立時轉回頭來,興奮的道:“二位,你們好運氣,現在,救星就在你們面前,二位的窘境能否渡過,困厄是否得解,全憑他的支持,這一位,就是我的摯交好友,我的護身符,我的後台大靠山,‘青龍社’大當家燕鐵衣!”
  兩位生意人並不很清楚燕鐵衣的出身來歷,對於“青龍社”也只是個模糊的概念,但全保在他們心目中卻是有財有勢的主兒,他們一見連全保都對燕鐵衣這般推崇敬仰,就明白眼前的人包錯不了,兩個趕緊走近,必恭必敬的長揖為禮:“在下趙昌、李子旺拜見大當家,還求大當家慨伸援手,救我二人於絕境,感恩載德,如同再造。”
  燕鐵衣站起來還禮道:“不必客氣,這都是看老全的面子,你們該謝謝他。”
  不等二人再向全保道謝,他已臉上飛金的道:“罷了罷了,二位老兄和我不見外,替你們想想法子也是應該的,呵呵,朋友就要互相幫忙才是。”
  待大家重新落坐後,燕鐵衣閒閒的道:“趙掌櫃、李掌櫃,銀車是什麼時候被劫的?”
  那趙昌恭謹的道:“回大當家的話,銀車是前天傍晚時出城,昨日近年遭劫,我們剛才不久方得到消息。”
  燕鐵衣又道:“可知道打劫的是那個碼頭的人物?”
  趙昌苦笑道:“對方未報名號,但據逃回來傳信的糧行管事說,打劫的一共只有七八個人,其中領頭的四個一戴紫帽,一扎黃帶,一扣白環,一執黑扇,事實上那四個人根本就沒動手,只在一旁觀看,是他們手下另幾個人上前,那幹鏢師和趟子手便被打得東倒西歪,連招架之功也談不到了。”
  李子旺接口道:“強盜們的武功高極,那四名鏢師也都是‘勇泰鏢局’的一流好手,居然連幾個照面亦應付不了,便腿折胳膊斷的橫了一地,景況真叫慘。”
  笑了笑,燕鐵衣道:“這件事,‘勇泰鏢局’可棘手大了。”
  趙昌忙道:“受傷的鏢師與趟子手已經救回城裡,可是照我們管事的說法,幾個鏢師事後曾明白表示,憑那幹強盜的本領,就算他們總鏢頭出馬,也一樣罩不住,所以我對‘勇泰鏢局’已不敢存有奢望,至於叫他們按規矩賠償,則是以後的事了。”
  哼了哼,李子旺道:“‘勇泰鏢局’幾片破瓦,數輛舊車,拿什麼賠我們的十二萬兩銀子?便是叫他們賣了老婆孩子,恐怕也賠不出一半來!”
  一直沒有作聲的朱世雄坐在一旁突然道:“是賠不出,而且他們也確然對付不了那幹強人,‘勇泰’總鏢頭‘六手神槍’曲大吉那幾下子我見識過!”
  趙昌與李子旺趕忙陪笑道:“這一位是?”
  全保笑道:“朱世雄朱兄,是燕大當家的好友。”
  於是,雙方重再引見,趙昌謹慎的道:“看樣子,朱兄對劫匪是那一路的人物,似乎已有了眉目?”
  朱世雄道:“我知道他們的來路,但燕大當家卻更清楚!”
  趙、李二人齊聲驚道:“當真?”
  燕鐵衣淺淺啜了口茶,道:“他們在道裡相當有名氣,都不好纏,這檔子事,委實有點麻煩!”
  一聽這話,趙昌與李子旺兩個就差一點跪了下去,趙昌滿臉上皆是那種悲苦焦急的神情,連腔調都發了顫:“大當家,務請大當家振虎威,旋雷霆,挽救我們困窘。”
  燕鐵衣抬抬手,道:“二位放心,我既然答應下來替二位盡力,我就一定會有個交待,對方雖然不好打發,我也只有和他們硬碰一場了!”
  李子旺不由感激涕零的道:“全仗大當家周全,大當家的德惠,我們一輩子記得。”
  全保好奇的問道:“我說大當家,這些劫匪的底細大當家似是了然於心,他們以前和大當家都認得麼?”
  燕鐵衣道:“不認得,但人的名,樹的影,彼此都有個耳聞,是以方才趙掌櫃一提,他們的衣著打扮,我就知道必是這幾位主兒無疑!”
  全保大聲道:“不管他們是些什麼人物,竟敢在大當家眼皮子下胡作非為,豈不是有意和大當家過不去?”
  燕鐵衣哈哈一笑,道:“你這篇論調說詞,然而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照江湖道上的傳統規矩,本地的幫會組合,道上同流,無論股子或獨闖,做了生意與出了手,都該向坐地的盟主先請準,後報備,外路的朋友初來此地,也應拜山投帖才能開始混生活,不過這種極有節制,且崇高美好的傳統,多少年來早已式微而渙散了,真正能夠遵行說話的人固然有,大多數的江湖朋友卻陰奉陽違,隨興妄行,全不按規矩來辦,而兩道情況又是這般複雜,盟主的美名猶存,若要嚴密掌握,切實把持,以有限的人力來說,談何容易”
  全保不服氣的道:“但大當家你卻是……。”
  燕鐵衣很快的接著道:“不錯,名分上我是盟主,然則我也沒有通天的本事把北六省這些三教九流,異門別派加上碼頭堂口全部納入控制,別說我,連當今皇上只怕也辦不到;老全,人都免不了心勞力拙的事,如果為了將這些反覆無常,狡獪陰詐又邪行異端的大把雞零狗碎,完全歸納起來,因而使我本身實力大受損傷的話,我是敬謝不敏的!”
  喝了口茶,他又道:“所以,我便有我的行事法則 我直接領導‘青龍社’,確實和幾個強大的組合保持呼應,永不磨滅我對他們的影響力,另外,我儘量與盟下一幹同道互相連系,使我的意願可以很快獲得傳播並支持,這樣一來,有許多問題便容易解決,而其它不能以名望和關係解決的問題,就只好訴諸武力了!”
  全保問道:“那麼,眼前的這檔子事,大當家認為用你的威望和名義是否可以擺手?”
  搖搖頭,燕鐵衣道:“恐怕沒這麼簡單,對方幾個人乃是出了名的強悍霸道,自來就未曾聽說過他們有妥協的記錄,而且,他們乃是最近從遼西那邊移轉過來,原本就不是北六省地方的朋友;這幾位在遼西就混得響叮噹,我知道他們的名氣已經很久了。”
  趙昌與李子旺二人面面相覷,兩張臉全是煞白。
  燕鐵衣安慰著他們道:“不必焦慮,二位掌櫃,從我答應下這樁事開始,擔子就落在我身上了,不管他們是些什麼人物,又如何難以相與,皆有我來承擔!”
  趙昌雙眸含淚,抖索索的道:“大當家雲天高誼。”
  李子旺也喃喃的道:“這是今生敲破了多少木魚,方才逢上了這麼一位救命活菩薩。”
  重重抱拳,全保道:“大當家,我也一樣心領同受!”
  忽然,趙昌一把將他的伴當李子旺拖到一邊,低促的在李子旺耳旁咕噥不停,李子旺也連連點頭,兩人的面孔上全都流露著一種奉獻的,無私的,理所該為的神情,於是,他們那兩張原本肥胖平凡的臉盤,在此時看上去竟變得出奇的莊嚴明亮,似散發著湛湛的光彩。
  全保翻動著眼珠子道:“二位老兄,你們在咬什麼耳朵呀!一副怪稀罕的模樣。”
  趙昌形色肅穆,一派凜然的道:“全兄,我們方才商議了一樁事,也有了共同的決定。”
  李子旺頷首道:“我們誠心誠意,出自胸腑的願意這麼做,全兄,還希望你也能幫著成全我們!”

runonetime 2008-06-01 05:36 AM

第95章 費周章 帽帶環扇

  全保迷惑的道:“二位到底是在說的什麼事?你們不表明了,又叫我如何成全?”
  清了清嗓門,趙昌慎重的道:“是這樣的,全兄,燕大當家和我們不沾親,不帶故,卻慨然一肩承擔我們的困難,甘為我們冒險犯難,拿著生命去攙救我們的身家,他這般講仁義,行俠道,我們又怎能平白領受這一份人情?我們都是做生意的,別樣不懂,物物相易的道理還明白,燕大當家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多少也要表示一點心意……”
  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因此,我和老李商量決定,如果燕大當家這次能把我們被劫的銀子討回來,我們便以其中半數六萬兩奉贈,算是對燕大當家略表謝忱!”
  李子旺補充道:“在這六萬兩銀子贈送燕大當家之後,我們的本錢便差了若干,請全兄答應能先在貴寶號借貸通融,利錢照算,一待糧食收集轉手,便本息奉還不誤!”
  一拍手,全保大笑道:“妙,妙,這個法子太好了,也難得你們有這番心意,我便替你們轉求燕大當家接納。”
  燕鐵衣並不做作,也不虛套,他開門見山的道:“二位掌櫃,按說江湖上有這樣的成例,代人消災,酌收回酬,只要是應事主的請託,便勿須推拒答謝,只因為這樁事中間挾著老全的面子,我本已打算單盡義務,而今兩位主動提起,我看更是出自誠心,是以我也不必故作矜持,但我有兩個問題,要先分別請教。”
  趙昌誠惶誠恐的道:“不敢,尚請大當家明示。”
  燕鐵衣道:“這趟生意,二位掌櫃大約可以賺上多少?”
  略一盤算,趙昌坦然道:“要照以往,約莫四五萬兩銀子的毛利可以賺得,四年回鄉豐收,糧價較賤,會比早前多賺兩成,在接近六萬兩銀子之間。”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我只收二位回酬四萬兩。”
  不待對方再說,他又轉頭向全保:“老全,你能貸借他們此數麼?”
  哈哈一笑,全保道:“不要講尚有大當家此一問,便是大當家不開口,憑我和老兄兩位他們的交情,也是義不容辭的事呀!”
  燕鐵衣笑道:“光棍不擋財路,老全,你越來越落檻了!”
  搓著手,趙昌吶吶的道:“燕大當家……這是不是,呃,太委曲你老啦?”
  燕鐵衣堅決的道:“若是十二萬兩銀子全部要回,我只此此敕,更不回或有所短缺,我一文不收,二位掌櫃不必多說,我們就這麼決定!”
  在趙昌和李子旺二人的千謝萬謝中,燕鐵衣告訴他們以十天為期,十天以後,叫他們到全保家中來聽消息,兩位掌櫃至此才歡天喜地的回去了,看他們離去時的神態舉止居然那等輕快活潑法,就好象失去的銀子業已把穩了要重回荷包裡一樣!
  全保向燕鐵衣一伸大姆指,贊道:“大當家,重情重義,乾脆俐落,真正一代人傑!”
  燕鐵衣一哂道:“過獎了,老全。”
  搔搔頭,全保道:“對了,大當家要的四萬兩銀子,我先前已派專人快馬到櫃上提取了,約莫夜裡便可取回。”
  燕鐵衣道:“這筆錢,我先不藉了,你暫且留著,如果我要得回他們的銀子來,你正可貸與他們,要不回來,再向你藉。”
  全保忙道:“這是兩回事嘛,就算大當家要得回他們的銀子,再多加這一筆正好寬裕點使用,怎麼又不要了呢?”
  燕鐵衣道:“我目前只有這一筆四萬兩銀子的用途,要這麼多錢留在身上作什?老全,你可知道銀子不重人情重呀!”
  咂咂嘴巴,全保悻然道:“大當家,我知道,你就是不要我盡這一份心!”
  燕鐵衣笑道:“別胡說,老全,往後麻煩你的事還多著,況且我只是說暫時不藉,設若銀子討不回來,仍少不了得求你幫忙。”
  唇角輕打,他又放低了聲音,“另外,老全,無論我藉不藉你這筆錢,我給你的那個許諾仍然有效。”
  睜大了兩眼,全保驚奇的道:“大當家,當真啊?”
  燕鐵衣道:“我不是生意人,不懂物物相易,但我是江湖人,卻曉得以義報義,你對我一片赤誠,我又怎能少得了還之一番肝膽!”
  全保興奮的道:“多謝大當家,我們今晚可得好好敬大當家幾杯!”
  燕鐵衣道:“不必多費張羅,我們明天大早就得上路辦事。”
  正啃著一只雅梨的朱世雄,趕緊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問道:“大當家,你知道去那裡找萬時雨、倪良、鮑志江與賀明仁?”
  全保愕然道:“這都是些什麼人?朱兄。”
  朱世雄捻著鬍子道:“紫帽兒、黃帶兒、白環兒、黑扇兒,就是搶奪糧款的那干人王!”
  跟著念了一遍,全保喃喃的道:“好怪的名字,真是邪門……”
  朱世雄解釋道:“這不是名字,他們的名字我已先說過了,那都是他們的稱號,紫帽兒是萬時雨,黃帶兒叫倪艮,白環兒是鮑志江,賀明仁就乃黑扇兒!”
  全保道:“那麼,到那裡去找這些帽兒帶兒呢?”
  燕鐵衣道:“有地方,我早聽說他們在十裡旱河一帶出沒,隔著十裡旱河不遠的流沙莊有我們一處分支堂口,只要到那裡一問,就八九不離十了!”
  全保贊嘆的道:“還是大當家有辦法,要叫我找,只怕跑斷了腿也摸不上邊!”
  眉梢輕揚,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隔行如隔山,如果讓我開錢莊,不墊光賠淨才怪。”
  抹著嘴,朱世雄跟著道:“棒老二對棒老二的,娘的,正好一場熱鬧,我說大當家,到了時候,你可別叫我在一邊乾瞪眼!”
  燕鐵衣道:“放心,本是為了你的事,怎會讓你閒著風涼!”
  朱世雄腦筋拐不過彎來,他茫然道:“為我的事?大當家,你是說……”
  眨眨眼,燕鐵衣道:“以後再講。”
  全保卻在作摩朱世雄方才那句話,他迷惘的道:“朱兄,剛剛你說棒老二對棒老二,就是指強盜對強盜了?那干人是強盜不錯,可是另一邊的強盜又是什麼人呢?”
  燕鐵衣尚來不及岔開話題,朱世雄已哈哈大笑,右手大姆指朝自家胸口一頂,洋洋得意的道:“另一邊的強盜麼?就是在下不才!”
  猛的凸出了一雙眼珠,全保的模樣像看到朱世雄頭上生了角似的驚愕,他張口結舌的道:“你?呃……朱兄,你?你,你是強……強盜?”
  朱世雄笑道:“別怕,我是強盜不錯,可不同於那些爛污強盜,癟三強盜,我是他娘的盜亦有道!”
  燕鐵衣笑得十分有趣的道:“老全,你緊張個什麼勁?我是幹什麼的莫非你還不明白?以我的出身背景來說,什麼樣三山五嶽,各行各教的朋友沒有?莫說做無本生意的,殺人放火,把人頭骷髏當項鍊戴的角色和我稱兄道弟的也不少,假使我也像你這樣大驚小怪,早就發瘋了!”
  拭著腦門上的油汗,全保不禁訕訕的道:“大當家包涵,朱兄寬諒,我只是沒想到朱兄是做 呃,做這行買賣的,尤其頭一遭面對這樣的好漢,未免有失態之處,務乞二位莫怪。”
  朱世雄豪邁的道:“不要放在心上,全老闆,到底你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那能和我們見慣一幹凶神惡煞,牛頭馬面可比?你要不奇怪,我才覺得意外哩!”
  全保也忍不住失笑道:“江湖中人,我只認識燕大當家,及他若干屬下,承他的名,領受不少好處,其它道上朋友,卻是不曾交結,是而萬想不到強豪大寇就是像朱兄這個樣子的,一時沉不住氣,倒叫二位見笑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老全,你要記住,舉凡和我一起的人,不論他以前幹什麼,現在做什麼,都是可交可信之輩,否則,休說我不會帶來這裡,根本也不可能和他仍稱兄道弟!”
  全保趕緊道:“我省得,大當家,我省得!”
  燕鐵衣輕喟道:“其實,人做什麼並不能表示這個人的忠姦善惡,主要還在於內在與本質的是否淳厚,老全,譬如你們買賣同行中,盡有些卑鄙齷齪,貪婪歹毒之輩,猶要比強盜狠上十分呢!”
  連連點頭,全保信服的道:“一點不錯,我就知道有好些這樣的同行,自私自利,不憑良心,做生意哄抬價錢,偷斤克兩,恨不能壟斷獨吃,不讓人家過生活。”
  燕鐵衣道:“這就是了,所以行行有正邪,道道分明暗……”
  正這時,下人已進來請用膳,全保先要燕鐵衣與朱世雄稍坐,他自己急匆匆的趕了出去,不消說,這位熱情過度的富家翁,又要親往檢點菜式,擺佈酒饌,擴大並加強他的招待了。
  朱世雄又揀了只雅梨,專心一意的吃著,咀嚼間,他忽然有所感觸的望向燕鐵衣,卻發覺燕鐵衣正閉目沉思,神情凝重,彷若在思量著一個擾人的問題。
  確實,燕鐵衣果是在思考著一個擾人的問題 不是那四萬兩銀子,也不是行將衝突的帽兒帶兒,而是某樁為人知的隱在麻煩:紫帽兒、黃帶兒、白環兒、黑扇兒的那個師叔,那個和他們一直形影不離的師叔“大腳仙”江壽臣!
  ***
  十裡旱河其實不止十裡,到底有多長,誰也沒有去準確丈量過,只知道它從遠處那道傾斜又自怪石嵯峨的山谷中蜿蜓而來,抵至流沙莊,便只剩下一條灰白的沙溝,再找不著原有河床的蹤跡了。
  旱河、顧名思義,河裡業已沒有水了,它如今乃是一道涸渠,兩側斷層參差疊砌,偶生著野草一叢,河底全是石塊沙礫,高低不平,沙坑遍布,這條旱河,想是乾旱得有年歲了。
  從那雜亂鬧囂得十分畸形的流沙莊出來,燕鐵衣和朱世雄已不禁額上冒汗,他們一人騎著一匹馬,沿著旱河邊往上蹚。
  中午的陽光燠熱火辣,秋老虎的威風尚未過去。
  吸著乾燥得泛著石沙味的空氣,朱世雄抹著汗道:“大當家,這名不見經傳的勞什子流沙莊,地角偏僻,風沙漫天,全莊頭尾找不出幾棵人高的樹來,似此等兔子不拉屎的所在,怎的卻這麼個繁榮?客棧飯鋪,茶樓酒肆有他娘的十幾家,我還發現好多處賭檔,另外滿街可見那種妖嬈女人,四處逛盪,遇人就扭著屁股拋媚眼,八成都是些窯子貨;這流沙莊,端的邪門!”
  手扶著鞍前的“判官頭”,燕鐵衣平淡的道:“這個地方原就是那些混世的黑道朋友們的安樂窩,銷金窟,由來已經十好幾年了……”
  朱世推不解的道:“要想找樂子,湊熱鬧,盡有許多地方好去,這些人怎的就偏偏喜歡往流沙裡擠?大荒僻野中的一個小村子,有啥玩頭?”
  燕鐵衣朝前路上眺望著,安閒的道:“就是因為流沙莊位處偏野,周圍幾十裡路全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沙礫,離著最近的城鎮也在一天的牲口腳程之上,正規人家在這裡不能謀生,才逐漸演變為一幹牛鬼蛇神的聚集之所;先是有幾個瞎七雜八的小角色在莊子裡合夥開了一家賭場,招徠不少三山五嶽的朋友,因為生意不惡,有那心腥活絡的,便相繼來到莊子裡起酒樓,起客棧,另帶嫖賭吃喝,由於這裡荒僻隱密,天高皇帝遠,正適合那般歹徒惡棍,奸邪兇惡之輩在此將息廝混,調劑休閒,長久以來,便一天比一天繁盛,形成個反常的熱鬧所在了。”
  朱世雄笑道:“如此說來,在流沙莊出打轉的那干人,都不是什麼正經玩意了?”
  燕鐵衣道:“這大流沙莊內部淨是些見不得日頭的人,其中十有八九不是好東西,隨便抓一個出來,他身上都可能背著幾樁案子,或犯過不少罪行,當然,在這裡也有正派人物,皆是有心而來,別具用意,表面上你卻難以分清,因為到達流沙莊,前腳賭錢,後腳嫖妓,這邊酗酒,那邊生事,必須同流合污才不至引起疑竇,總之,人去了那裡,不邪也帶著三分邪了!”
  嘿嘿一笑,朱世雄表情古怪的道:“呃!這地方應該叫姜宜那老小子來,他只須帶著繪有圖形的海捕告示,對照著人臉盡抓便是,包管擠破他的牢房,並把多少年積存下來的懸案全部結清!”
  燕鐵衣道:“老實說,凡和姜宜有關連的對象,我們也會替他注意,否則,我們一貫不包攬閒事,姜宜向來識大體,如進退,不到他的力量實在不夠了,他是不會麻煩我們的 就在流沙莊,三年前我們曾幫著姜宜逮住了七名姦殺搶奪的雙料凶犯!”
  “大當家對流沙莊的昔往知道這麼清楚,又有力量幫著老姜宜在這裡拿人,大當家按下的樁卡恐怕也有年歲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錯,混世闖道,耳目必須聰靈,方能行事便給,判敵先機,流沙莊地角荒僻,卻四方雜處,品流不齊,各行各道的角色全都攪得有,在這裡,往往能得到極珍貴與具時效的消息,曾不止一次的使我們受益良多!”
  在馬背上移動著坐姿,朱世雄低聲道:“大當家,剛才你進到街尾那棟破瓦房打了一轉,可已探悉紫帽兒那批人熊的窩身處?”
  燕鐵衣點頭道:“差不遠了,今天大早,他們的一個手下才到流沙莊來馱了兩壇子老酒回去,約莫慶功宴還沒開完呢!”
  朱世雄道:“可是眾帽兒的那名手下漏了口風?”
  燕鐵衣道:“不用那小子漏口風,他們那批人總是在原來窯口的左近活動,很少遷移或隱藏;其實那有比十裡旱河更適於容身的所在麼?他們大概從來沒有想到做了買賣會有人找上門去,縱然想到,也必定不信找上門去的人能再活著出來。”
  哼了哼,朱世雄道:“娘的,竟有這大的牛皮可吹?別說他們幾塊料,我‘風鈴黑戟’朱世雄也不敢賣這個狂!幹無本生意和其它行當一樣,小心才撐得萬年船,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乾脆回家抱著師娘大腿討奶吃,還出來現那門子眼?”
  燕鐵衣輪流鬆開握韁的雙手,在袍衫上擦著汗漬,一邊笑道:“他們不是不懂,只是還沒有遇上個叫他們深切體認這個道理的角色。”
  右手大姆指往自家胸口一點,朱世雄粗豪的道:“那麼,我姓朱的已經來了!”
  燕鐵衣加快了坐騎的速度,道:“哈!哈!加緊一里,也好叫他們早些領受你的教訓呢?”
  於是,烈日之下,二人雙騎快馬加鞭,朝著目的地疾奔,鐵蹄揚起老高的沙塵,遠遠望去,彷彿兩條灰龍貼著地面滾盪。
  在旱河頭的左方,遠遠已出現了一道半圚形的沙隄,沙隄靠著片斜坡由下往上堆集,它的中間,便是七幢石砌的平房;周遭沒有一棵樹,更沒一塊陰涼之處,陽光直照著,光打眼看看這地方,也令人感到那股子頭皮發漲的燥熱。
  身軀微微起伏中,燕鐵衣向前一指:“朱兄,沙窩子中間那幾幢石砌平房,你可看到了?”
  手搭涼棚,朱世雄瞇著眼道:“就是那裡?”
  燕鐵衣道:“不錯,就是那裡?”
  朱世雄人在鞍上,匆匆抄扎,邊道:“老子來了,我操你個六舅,老子來大水衝倒龍王廟啦。”
  “啦”字還在他舌尖上跳動,就在左側力的一堆沙集之後,“忽”的一條細長黑影懸空落下,怪蛇般纏向他的脖頸!同一時間,旱河邊沿也驀地冒出個人影,手執丈二長的青竹竿,怪不可言的暴戳燕鐵衣腰肋,出力之猛,動作之狠,顯見是要一下子便把燕鐵衣搗翻!怪叫著,朱世雄左臂猛揮,準確至極的撈穩了套來的長索,那邊,燕鐵衣全身離鞍橫縮,貼著青竹竿火般滑去,就像順著竹竿滑落地面,他的反應是如此快捷,當那偷襲者一竿戳出,他的身子已貼竿到來。
  朱世雄吐氣開聲,聲若雷鳴,在他奮力拋扯下,一個人體已散灑著漫天灰土,自沙堆後,凌空飛起,跟著長索的弧形摔出!
  這時,燕鐵衣坐在馬背上,雙臂環胸,冷然直視 丈許外,一個粗橫大漢,早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青竹竿直挺挺的插在這人身邊,活像立著一根旗杆。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朱世雄破口大罵:“是那一路的龜孫王八蛋,不長眼的狗雜種,竟敢衝著你祖宗施暗算?有種的通通給老子滾出來,老子要不活剝了你們,就算你們‘湊’出來的!”
  在剎那的僵寂之後,高起的幾處沙堆背面鬼魅般轉出幾個人來,其中,一位面孔窄長黝黑,卻生著一口兩排尖細白牙的人物,一襲白衫,在此人的腰間扎著有半尺寬的深黃色板帶,另一個丰神俊朗,十分儒雅的朋友,手執一柄寸許寬,尺半長的烏亮折扇
   那柄折扇,一看便知精鋼打造的霸道傢伙,不是尋常趕涼送風的用途。
  其餘三名彪形大漢,個個手握利刃,迅速分散,佔據了適於出手攻擊的位置,三個人全是嗔眉怒目,殺氣騰騰一副隨時皆可衝撲拚命的架勢。
  燕鐵衣神情冷寞,嘴唇緊閉,對於眼前的光景,視如不見,他好象根本不願和這些角兒接觸,甚至連搭腔都顯得這般厭煩。
  朱世雄向燕鐵衣望瞭望,然後,他雙手扠腰,氣衝牛鬥的吼叫:“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抽冷子玩這等不要臉的把戲?也不怕丟淨你們祖師爺的顏面?好一群狗操人不愛的九等雜碎!”
  腰扎黃帶的那位雙目陰森,開口更是一片寒氣:“我是‘黃帶兒’倪良。”
  俊雅的一位悠然道:“‘黑扇兒’賀明仁就是我。”
  朱世雄火辣辣的道:“管你們是誰,啃得了老子一根鳥毛去?怎麼著?當你家朱爺是叫人嚇唬著長大的!我操!”
  “黃帶兒”倪良面無表情的道:“你們未經允准,擅闖禁地,是一個死罪,傷害了我們手下兄弟,也是一個死罪,又出污言不遜,恣意謾罵,更是一個死罪,所以,你兩個便死定了!”
  仰著狂笑,朱世雄大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真正是叫鬼迷心竅了,奶奶個熊,就憑你們便能定下你家老子的罪啦?我說,我的兒,你們一邊風涼去吧!還早得很哩!”
  倪良生硬的道:“你們很快就會得到因為你們的愚蠢及狂悖所招至的懲罰,而你們永遠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累犯的機會!”
  “黑扇兒”賀明仁淡淡的道:“對於無端侵擾我們的人 不管是什麼人--我們都會施以教訓,像二位這樣,業已比侵擾的行為嚴重了許多,所以,我們只把二位埋葬此地,二位既然執意來到這裡,想必也喜歡這裡的風水吧?”
  連連點頭,朱世雄暴烈的道:“喜歡喜歡,太喜歡了,但強賓不壓主,老手們要請列位拔個頭籌,先埋進這片好風水地裡,大大替你們的後代子孫留個發達 我是說如果你們這些**養的還會有子孫的話!”

runonetime 2008-06-01 05:37 AM

第96章 曉義理 執惡不悟

  倪良與賀明仁並未惱火,更沒有什麼激憤的反應,他們互望了一眼,雙雙緩步向前,只這跨幾步的過程,兩個人的四只眼睛裡,頓現凝形的殺氣。
  偏腿下馬,朱世雄是一副“泰山石敢當”的架勢;他伸手摘下了掛在鞍側的那卷扁長黃布包裹,一抖而展,輕脆的一陣叮噹聲響,現露出一柄長有三尺,桿粗若兒臂,藍亮透烏光的單耳短戟來,戟柄角錐狀的握把處,更系著一串銀閃閃的小鈴,數一數,剛好是六枚。
  這把家夥,是燕鐵衣新近託人替他打造的,那鑄鐵匠是位製造兵器的名手,雖說才耗了兩日夜功夫就加工完成這柄鈴戟,火候用料卻是不含糊,打磨淨亮,刃口鋒利,比起他以前那一件來並不遜色,也十分趁手。
  等朱世雄的鈴戟一現,倪良同賀明仁兩個已不禁微生訝異之色,他們站住,又重新打量朱世雄,神態之間,都似有所領悟。
  手上的沉重傢伙掂了掂,朱世雄氣吞河岳,意氣飛揚,活似衝鋒陷陣,業已攀旗奪帥歸來的虎賁將軍一般,聲似洪鐘大呂,“來來來,我的兒,你老子已經好些辰光未曾鬆散鬆散筋骨了,眼下正好拿你們一對寶貝試試手,順便活絡活絡!”
  “黃帶兒”倪艮吸了口氣,冷冷的道:“朱世雄,別在那裡耍寶現世了,你來這裡幹什麼?想找什麼人?大家都是一條路上的朋友,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再要裝瘋賣傻,就不夠光棍了!”
  朱世雄雙眼一翻,沉下臉來道:“還虧你們也是同一條路上混的,作摩了這一陣子,才搞清楚我朱世雄是誰,你們真他娘倒混回頭了!”
  “黑扇兒”賀明仁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倚老賣老,姓朱的,你有你的能耐,我們也有我們的本事,你撈你的,我們吃我們的,彼此河井不相犯,誰也壓不上誰的頭;今天你突然來到我們這一畝三分荒寒地,我們念在同道分上,姑不計較你的種種冒犯之處,且把來意表明了,你們便可走了!”
  朱世雄重重一哼,道:“不要我這條老命來襯這片好風水地啦!”
  倪良緊繃著一張黑長窄臉道:“別得了便宜賣乖,朱世雄,我們站在地主立場,讓你一步,卻不是怕了你,江湖情分做到,再要不識好歹,你就怪不得我們玩粗的了!”
  朱世雄側首望向馬上的燕鐵衣,燕鐵衣點了點頭,他才拉開嗓門道:“很好,我便把來意明白抖露出來,我們兩個頂著大日頭,嗆著滿口鼻的灰沙,遠巴巴的跑來這裡,為的就是要找你們討個交情!”
  倪良與賀明仁全不由一怔,一怔之後,他們已經感覺到不尋常,而且,他們也查覺燕鐵衣的分量和身價乃在朱世雄之上;他們發現,朱世雄每在開口或有所表示之前,都以眼色先行徵求燕鐵衣的同意,顯而易見,朱世雄雖已是響叮噹的人物,在目下的情形裡,真正拿主意的,卻乃騎在馬上未發一言的那位主兒!
  抿抿唇,倪良木然道:“找我們討什麼交情?”
  朱世雄粗聲道:“前幾天,在‘金家店’通往省城的道路上,你們哥幾個劫掠了一票糧款,數目是十二萬兩現銀,分成十車裝著,錢主是兩個人,一姓趙,一姓李,由‘勇泰鏢局’押的鏢,可有此事?”
  倪良回答非常乾脆:“不錯,是我們幹的!”
  朱世雄沉穩的道:“這票油水和我們有關連,站在武林一脈,江湖同道的立場,我們今天特為趕來向列位說明原委,還請列位賣個交情,賞幾個薄面,抬抬手,把這筆銀子賜還!”
  面孔上的表情立時變得憤怒又獰厲了,倪良的一張黑臉透出褚赤,他急促的呼吸著,額頭上青筋浮起,兩只眼裡光芒如火:“朱世雄,這是你該說的話,該辦未辦的事麼?
  光棍不擋財路,更遑論同為一道?你憑著什麼要伸手包攬這件事?又憑什麼到我們口中挖食?如果道上朋友人人似你,還要不要咱們活下去?尚容不容我們討生活?那你簡直吃裡扒外,罔顧行規,我真不明白,這些年來,你的萬兒是如何闖下的!”
  “黑扇兒”賀明仁也厲烈的道:“姓朱的,你少給我們來這套過門,什麼與你有關連?什麼和你有淵源?我看你純系見錢眼紅,妄圖混水摸魚,想在我們身上撈一票!姓朱的,你做得好夢!”
  朱世雄勃然色變,粗狙的道:“老子出道捧這只飯碗的辰光,你們兩個還窩在娘懷裡討奶吃,個龜孫居然尚用得著你們來告訴我這勞什子的傳規?老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挺著胸膛來索取這票銀貨,自就有老子的仗恃,老子良心擺在正中,頭頂著義理兩字,任你們給扣什麼帽子,老子一概不在乎!”
  倪良的聲音冷得發澀,從齒縫中並出來:“朱世雄,我們倒要看你的仗恃,聽聽你是頂著那個義字,那條道理?”
  朱世雄強硬的道:“行有行規,道有傳統,既便我們連無本生意的勾當,也照樣講究‘三縱不劫’,三縱者,縱孤寡、縱殘廢、縱夫役,三放者,放苦主、放盤底、放線信,四不劫,婦孺不劫,清貧不劫,方正不劫,親敵不劫,這其中你們就他娘堂堂犯了好幾條,十車白花花的銀子你們是一掃而光,那有一丁一點的盤底給人留下?傷了人家的人,搶了人家的財,更沒有擱個萬兒擺個道號出來,這不是分明想打胡塗仗,即使苦主央人出來說合,都沒個談斤兩的對象?再說姓趙姓李的兩位乃是老實本分,規規矩矩的買賣人,夠得上正當二字,他們更乃與我們沾有關係,這方正不劫,親敵不劫的條例,列位也是通通不論了;就憑這些,我們還能不來討個公道?列位要混下去,要活命,莫非我們哥兒就該他娘抹灰了臉去撞死!”
  倪良和賀明仁二人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賀明仁先乾咳一聲,提高了嗓門道:“姓朱的,想不到你還真個好記性,能把這一行的傳規背得恁般滾瓜爛熟法,但人的嘴兩片皮,正反是非全靠舌頭攪合,我們如何能相信你與姓趙姓李的主兒有什麼淵源!你光是紅矛白矛空說不行,得拿點憑據出來!”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來了就是憑據,否則為什麼別人不來!設若你們不信,只要允下個期限把銀子送回去,當面點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陰沉的道:“你這個德性,又是強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麼會有做買賣的朋友?”
  朱世雄瞪著眼道:“這話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幹我的老橫(強盜)他做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腦筋動在他們身上,大家相處得好,又為什麼交不成朋友?我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還有在朝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上床是**,下了床,難道就沒有良家婦女的伴著走動走動!真正豈有此理!”
  賀明仁接口道:“那麼,姓朱的,在你這套歪理之外,恐怕就是你自憑有所仗恃了?”
  朱世雄大聲道:“不錯,老子是先禮後兵,把義理交待過去,列位若是仍難成全,那就對不起,只有手底下見真章了!”
  眉梢子一挑,倪良微帶譏誚的道:“單是你?”
  朱世雄大馬金刀的道:“單是我,就足夠叫你們不能安穩享受那十二萬兩銀子,何況除我之外,還有馬上的這位高人!”
  倪良與賀明仁的四道目光,再次凝聚在燕鐵衣的身上,燕鐵衣仍舊毫無反應,就好象參禪般端坐鞍上,一派四大皆空,悠然出塵之狀。
  猛一咬牙,倪良狠狠的道:“不要說你,朱世雄,就算你搬了大羅金仙,十殿閻王來,十二萬兩銀子也休想討回去一釐半錢,隨你有什麼仗恃,我們豁了命也全接著!”
  賀明仁也咆哮道:“要錢不必做夢,要命倒有幾十條,姓朱的,只要你有這個本事,便好歹一起收下!”
  朱世雄狂笑一聲,虯髯箕張,兩眼如鈴,他石破天驚的大吼:“你們是在嚇唬你那個爹?我操你們的老娘親,今天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銀子半文不能少,缺了一毫一釐,便必定用你們的狗頭來抵,你們既也有豁命之心,正和老子的想法不謀而合,行,大家卯起來看!”
  斜走三步,倪良雙手一翻一抖,原本扎在他腰際的那條寬長黃帶立時怪蛇般扭動著,擰成了直拓拓的一條,又“呼”聲繞著搭下。
  賀明仁更是乾脆俐落,他那把烏亮的鋼扇“刷”一聲展開,乖乖,十二只扇骨立時短矛般彈現於扇頂,就連扇面的結構,居然也是由一條條極薄極韌的鋼片所串成,略一搖動,便發出那種金屬磨擦的鏗鏘聲,相當有著威脅力。
  朱世雄喉頭響動著低沉的咆哮,鈴戟上指,八字步扎地,用這般一夫當關的架勢叱喝:“咱們省時省事,不必夾纏磨蹭,你兩個還是一齊上,彼此打發起來都要便當快捷得多!”
  倪良表情木然,慢吞吞的道:“在這裡,在我們強取豪奪的圈子裡,原也就沒什麼規矩可言,無論你說不說出來,一旦打開豁鬥,我們弟兄都是一體侍候!”
  眼角一挑,他又冷硬的道:“不過,你也不用客氣,馬上你那位伴當,正好請下來一併湊合,好歹幫襯你幾分,免得你吃了虧,栽了跟頭又有說詞!”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來,先是抑忍著從喉管中笑,終於揚臉朝天大笑起來;他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卻在呵呵的笑聲裡流露出一種十分強烈的輕蔑又譏誚的意味,彷彿剛剛才聽到一段荒誕不經的滑稽故事一樣。
  倪良憤怒的道:“朱世雄,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著溢在眼角的淚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著一雙呆鳥,偏又淨放些叫人噴飯的狂屁,自家業已把腦袋伸進了虎嘴,卻還以為虎心舉手可摘,姓倪的,這等楞頭楞腦怎不讓我笑得前俯後仰,直不起腰來?”
  倪良陰森的道:“你是指我們兄弟兩個?”
  朱世雄眼珠子四轉,故作訝然之狀:“除了二位,莫不成你們還看到別人?”
  賀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頭虎?”
  搖搖頭,朱世雄笑瞇瞇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誠懇的向二位做個忠告,當二位明明白所衝撞的人是什麼樣的主兒,就最好不要肆言無忌,徒放狂言,否則,犯克當然不說,叫我這了解底蘊的人聽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們不自量力,胡說八道,二笑你們神智不清,昏頭昏腦,三笑天下之大,為何偏生兩個這等瞎眼迷心的人,真是兩頭絲毫不會察顏觀色的土驢!”
  緩緩轉過臉去,倪良注視著馬上的燕鐵衣,僵硬的問:“你,又是何方神聖?”
  朱世雄大笑著插嘴:“我操,這也叫混世面的?你們列住在這一畝三分地沾葷染腥,秤金分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遙快活這一陣子,弄到頭來卻竟不認得馬上的人物是誰?混回去 ,真叫越混越回去 !”
  賀明仁怒叱道:“沒有問你,少在這裡攪合!”
  雙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燕鐵衣一直遠眺的視線,這才悠然迴轉,他望著倪良,安詳更且淡漠的道:“倪良,在黑道上,你們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但我卻驚異於你們的判斷力竟低劣至此 反應遲鈍與觀察粗略,便往往是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們混得出名堂來,實在令我不解。”
  倪良額頭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倚老賣老,硬充人王?”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卻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來到這裡,更且用此般語氣態度對待你們,如果我不夠分量,我豈會這樣做?”
  賀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個底吧,我們可不是由人嚇唬著長大的!”
  燕鐵衣道:“你們劫來的那票銀子,是不是能夠原封退還?”
  “格登”一咬牙,賀明仁厲聲道:“先亮你的萬兒,這和那票銀子毫無干係!”
  燕鐵衣道:“不,干係很大,在我尚未報名露底之前,我將遵照江湖道義,給你們一個折價的機會 我要告訴你們,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設若各位自甘放棄,當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過,到了時候,十二萬兩銀子的歸還,你們就決無選擇的餘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當我們是那一等的酒囊飯袋?大言不慚的東西,就算你生得三頭六臂,具無邊法力,我們也斷不含糊!”
  燕鐵衣安詳自若的道:“如此說來,你們是不肯折價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當家,原本我們就沒打算讓他們討秤頭,十二萬銀子是一文也不能少!”
  燕鐵衣一笑道:“規矩不可輕忽,機會給他們了,是他們自己不要,我們且先站穩腳步,接下來就無妨放開手幹,正如你適纔所言,這叫先禮後兵。”
  鋼扇在手上一晃,金鐵鏗鏘聲裡,賀明仁大吼:“我叫你這一對狂夫演得好雙簧,黑吃黑的把戲竟然玩到了我們頭上?那票油水只要你們能沾上一點半點,我這賀字便倒過來寫!”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萬兩銀子一分一釐也不退,折價更是免談,這個回答該夠明白了;現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個鼠洞鑽出來的二流子貨!”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好吧,我原就是從你們站著的這塊土地上鑽洞而出,更明確的說,各位使橫賣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強算是我的碼頭範圍之內,這樣答覆,二位是否已有了點概念!”
  倪良大聲道:“一派胡言?十裡旱河一帶壓根就不見你這號角兒,充賴在我們眼皮之下,只怕你就要現原形了!”
  賀明仁也冷笑道:“口氣倒不小,這裡也算是你的碼頭範圍之內?我看這裡挖個窩埋你才叫恰當;十裡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們又算那棵蔥?真正荒唐之極!”
  燕鐵衣那張童稚又純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無邪的微笑,他卻正經的道:“恕我大膽的說一句,莫論這裡,十裡旱河的丁點彈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稱乃屬我的地盤,二位覺得更叫荒唐不是!”
  賀明仁不禁嗤之以鼻,揚臉嘲諷:“北六省也屬你的地盤?我們今天可真逢時走運了,竟遇到了這麼一號天大的人物,看似生嫩,卻當得起北六省綠林盟主的威風……”
  拱拱手,燕鐵衣一派謙虛的道:“不敢,在下燕鐵衣。”
  呆了呆,倪良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先是冒充十裡旱河的主兒,眼下更掛起‘梟霸’的招牌來了,若非是你膽量不小,早和朱世雄串謀之詐,便是你叫那大筆的銀子迷瘋了心 天下之大,真是光怪陸離,什麼角色都有!”
  賀明仁煞氣立升,狠酷的道:“二哥,管他們是串通行詐或是財迷心瘋,先做掉了再說,尤其朱世雄,更不能留下這個禍害!”
  朱世雄似是忘了生氣,他瞪著眼,張著嘴,迷惘不解的喃喃:“娘的,他們竟然不相信大當家的身分……怎麼會不相信呢?莫非他們真是一雙……呃,一雙呆鳥!”
  偏腿下馬,燕鐵衣笑道:“他們會信的,我遇見過許多這樣的情形,但我全用相同的法子叫對方信了,只是,有時候他們會感到信得遲了點。”
  此刻,倪良眼珠子向上翻,形色倨傲的道:“就算你是‘青龍社’的頭兒燕鐵衣吧,大盟主,大當家,我兄弟全等著領教你的高招呢!”
  燕鐵衣輕輕掀開他紫色的罩袍,伸手向後,握住斜掛肩背的“太阿劍”的金龍把手,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拔劍出鞘;寬若人掌,晶瑩剔透的鋒刃映著當空的陽光,眩閃著奪目的絢燦芒彩,劍身是那樣的淨亮,那樣的清澈,像是流動著嘩嘩的寒波,透現著這般森冷的氣韻 好一柄質地完美,無懈可擊的利器;倪良與賀明仁的神色,在燕鐵衣長劍出鞘的過程中都不由起了變化,他們非常戒備,也非常小心,但是,他們仍不相信他們面前的人會是燕鐵衣。
  燕鐵衣笑得十分深沉的道:“這口劍,名叫‘太阿’,是劍中的聖品,也是我相依為命的伴當,二位要注意它,因為它總是喜歡縱護我,永遠與我的心念相隨,它對我的敵人不大容情,它有許多種實質的攻擊的方法,其中有些是難以思議及預防的;‘太阿’有點危險性,每當我的敵對者出現,它這危險性就會大大增加。”
  倪良暴叱:“瘋言瘋語,你想糊弄那一個?”
  於是,“太阿劍”便似一串流星,猝然拋灑,銳勁的光點才起,又蛇電般飛斬向側。
  “黃帶兒”倪良身形半旋,搭肩的黃板帶長虹也似暴卷那串瀉至的星芒,而“黑扇兒”賀明仁卻悍然迎上,手中鋼扇硬接來自橫側的一劍。
  “太阿劍”一彈上揚,一片弧光劃過虛空,當弧光凝形,且斜面割切氣浪的尖嘯甫起,劍刃已怪異的脫形飛出,將兩個焦點合為一擊 快到不分先後。
  倪良怪叫一聲,貼地旋轉,大風車般一連十個周繞撲出,後腦的一撮髮絲卻跟著他的動作揚空分散,賀明仁向後連串的倒翻筋斗閃躲,長衫下襬亦有半片被削成片片如同百蝶翩舞!
  燕鐵衣沒有追擊,他回劍入鞘的手法是如此快速神妙,以至當他的兩個敵人正在亡命躲避之時,他背著手卻像在觀賞和他毫無牽扯的一場把戲也似。
  鈴戟拄地,朱世雄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他的那等開心法,就更像在看一場把戲了。
  老實說,倪良和賀明仁兩人的功力也算相當精湛,他們出手狠疾,反應迅捷,進退間動作之俐落比燕鐵衣預料中要強,他們原可多做周旋,不會這麼快便狼狽後撤的,終結乃在於他們的輕敵,因為他們直到出醜之前,猶不相信站在面前的人確然就是不相信是的那個人!
  摸了摸後腦,倪良形色全變,他像見了鬼似的驚怖的瞪視著燕鐵衣,黑臉扭曲,雙頰的肌肉在不停抽搐,連聲音都走了調:“你……你……你果真是燕鐵衣?”
  在另一邊匆匆檢視著長衫下襬的賀明仁猛的震了震,脫口駭叫:“二哥,錯不了,看他削落和外衫下襬的手法,那一劍竟是整塊的布面削脫又同時割切為片片,除了燕鐵衣,誰有這樣的劍術?”
  朱世雄笑得更起勁了:“奶奶個熊,這就叫有眼不識金山王,早早點化你們,你們卻當是嚇唬,把燕大當家看成充賴貨色,這一下你們約莫明白了?要是仍不信,也罷,便算他只是個不入沛的角兒,但能吃得住列位,亦就不必硬守著那個名分了。”
  艱澀的唾液,倪良沙啞的道:“燕老大,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平素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們自問也未曾開罪過你,閣下以北稱綠林盟主之尊,都橫插一手硬斷我們的財路,只怕說不過去吧!”
  燕鐵衣沉聲道:“我既來此向各位討這一份交情,當然就有我的道理在,若是沒有立場,沒有依據,我也決不會承當下來;你們幹的那筆生意,確是罔視傳規,有失道上同源的風範,而且苦主亦恰是我的朋友,今天衝著我這張薄面,還求各位高抬貴手,賞個臉,讓他們能活下去,姓燕的更是深領各位的厚情!”
  倪良又咽了口垂沬,臉色十分難看:“燕老大,你是我們北地的頭兒,理應先顧下面兄弟的生計才是,那些腦滿腸肥的奸商惡賈要活下去,莫不成我們就應餓死?”
  燕鐵衣冷冷的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義理兩字頂頭當先,要是違背了這個原則,別說道上兄弟,便是我的手足骨肉,也一樣包容不得,而遭劫的苦主乃是老實本分,資金並不寬裕的生意人,倪良你隨口誣衊,莫須有的給人家扣上‘奸商惡賈’之名,更屬卑劣!總言之,這票買賣,你們吃不下,必須給我吐出來!”
  倪良將心一橫,抗聲道:“這就是你燕老大率領北六省綠林的規範!是你燕老大照顧弟兄的表現!”

runonetime 2008-06-01 05:38 AM

第97章 劍刀合 血染黃沙

  燕鐵衣眉梢上揚,重重的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是非自在人心!」
  倪良再也忍不住了,他 目切齒的道:「燕鐵衣,是你不給我們路走,任你窮凶惡勢,淫威久積,我們豁上一死,也不受你這等壓榨欺凌!」
  嘿嘿一笑,旁邊的朱世雄眯著眼道:「所謂狗急跳牆,人急上梁,這些伙計們看全是真著急了,也不掂掂自家的分量,便想朝抬盤上坐,我說大當家,不等現在摔他們個狗不吃屎,他們還真會人模人樣充起架勢來哩!」
  燕鐵衣冷然道:「倪良,賀明仁,你們是否決意不從?」
  倪良似是一下子吃了狼心豹膽,形態昂烈的大叫:「燕鐵衣,你和朱世堆一樣,趁早別做此等美夢,要錢沒有,要命,我們兄弟全在候著!」
  朱世雄「嘖」「嘖」兩聲,撫著鬍子笑:「乖乖,好一副英雄氣概,是要拚命的模樣 」
  突的暴叱如雷,他猛的翻下臉來:「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老子便成全你們!」
  鈴戟響起短促的震晃,是一聲脆急的「叮噹」,戟尖指向倪良,卻在倪良的黃帶橫卷的一剎那,快不可言的刺到賀明仁面門之前!
  賀明仁凌空彈起,鋼扇斜削,同時身形側滾,兩腳飛也似的踹蹴過來,反應之速,招法之奇,只一照面已見功力!
  倪良聞聲不響,扭腰回竄,卻在往後移動的瞬息運帶成圈,挾著強勁的風聲,樓頭蓋頂罩落。
  大笑著,朱世雄半步不讓,卓立若山,他的鈴戟猛點賀明仁的鋼扇,濺揚的火花與金鐵的撞擊同並齊吟,而戟耳暴翻,幾手不分先後的生生逼退了對方踹來的兩腳,此際,黃帶似環,「呼」的掠擊他的上身。
  霎時間,朱世雄雙目怒瞪,滿面赤紅, 發箕張倒豎,全身的肌肉鼓結,那等雄渾的,沉厚的,洪亮的一聲猛吼,轟雷般震人耳膜的響起,剎那間,他左手抓牢繞套的黃帶,力逾千鈞的往上揚扯,於是,倪良便全身騰空,整個人飛上了半天!
  一直圍立周圍的另三名大漢,見狀之下拚命衝來,三樣傢伙又狠又快的劈斬向朱世雄,朱世雄仍然不移不動,鈴戟暴響著連串「叮噹」,烏芒閃眩流射,三條執著兵刃的手臂便滴溜溜拋起,血雨紛酒,噴落大片的猩紅,當那三條漢子才抱著斷臂處的傷口滾僕於地,朱世雄已挫腕橫帶,正往下落的倪良整個身子又猛往一邊摔出,剛好撞阻再度攻來的賀明仁。
  雙方的遭遇疾若石火,在眨眼的過程 產生匪夷所思的變化,而顯然的,盤踞十裡旱河的這幫子人王,業已嘗到了難堪的滋味。
  賀明仁驟見他的拜兄當頭撞來,吃驚之下左手猛推右手,鋼扇斜偏,他的身子也趁勢撲出,這時,倪良卻有了突兀的反應 原來橫空的軀體猝往下沉,雙足沾地的須央又倒彈而起,一頭撞向朱世雄前胸。
  烏藍鋒利戟耳便這般及時的當胸外翻脫圍,朱世雄是存心要倪良的腦袋剖成兩半!
  賀明仁睹狀之下,尖聲怪叫:「二哥小心 」
  藍汪汪的戟耳上差著倪良的人頭寸許,這位「黃帶兒」已猝然側滾,姿態異常美妙的繞著朱世雄剖過一道圓周 那條黃帶,便成了一條匹練捆住了朱世雄。
  倪良與他兄弟賀明仁之間的默契相當活絡,黃帶甫始纏上朱世雄的身體,賀明仁已執扇長撲,衝著朱世雄的要害下手!
  又是一聲令人心震耳鳴的獅子吼,朱世雄原地弓背挫腰,力量之強,竟將死死扯緊黃帶另一端的倪良再度扯飛,他同時順勢旋轉,鈴戟縱橫似將千百條藍汪汪的光流與烏森森的光芒織合編凝,正迎撲來的賀明仁!
  脆重的兵刃交墼聲有加成串的花炮燃放,也若花炮燃放時的星點爍亮,賀明仁驀地悶哼著,一個跟蹌躍出,左邊臉煩上多出一條兩寸來長的血槽,肉綻皮翻,血漬淋漓的傷口還在微微吻合蠕動!
  那邊的倪良,只是剛剛落地,他一直衝出丈許遠近,才堪堪抵消了那股拋摔他的力量,待他面青厝白,氣喘噓噓的急忙轉身過來,賀明仁早已掛彩了!
  輕輕晃動著戟端上的鈴串兒,發出柔脆的「叮噹」聲,朱世雄好整以暇的揪著他那兩個對手,說不出有多麼個得意法。
  燕鐵衣淡然一笑,道:「二位,勝負已見,高低亦分,那票銀子,還不吐出來麼?」
  猛一昂頭,滿面鮮血 ,賀明仁嘶吼著:「除非把我們兄弟斬盡殺絕,便難遂你們這黑吃黑的妄想!」
  倪良深深吸了一口氣,沉沉的道:「這才只是開始,我們永不會妥協,更不會屈服,我們將拚到奴後一個人,流完最後一滴血 燕鐵衣,你要銀子,行,你能勝得我們的生死伴來取吧!」
  燕鐵衣冷硬的道:「你們以為我做不到?」
  嗆咳著笑了 笑得非常悲烈,非常怨憤,更非常酷氣,倪良切著齒道:「我們明白你做得到,燕鐵衣,你做得到的事情太多了,特強凌人,仗勢施威,獨吞獨吃,隻手遮天,你還有什麼做不出,做不的。」
  朱世雄大吼一聲,火辣的咆哮:「你敢辱罵燕大當家,倪良,你就是在自尋死路了!」
  倪良狂笑著道:「好一個詔媚阿諛的奴才,朱世雄,你就來對我的了,替你主子先表一功吧!」
  鈴戟斜翻,朱世雄雙目圓睜光芒如火:「老子活挑了你這**養的!」
  燕鐵衣一擺手,皺著眉道:「且慢!」
  朱世雄又氣又急的叫:「大當家,快刀斬亂麻,早結早了才是上策,這幾個王八 是豬八戒秤錘,全他娘鐵了心啦,軟硬不受,老是這樣磨菇下去,可不知要拖到什麼辰光才解決得了問題,大當家,夜長夢多啊!」
  麻煩就在這 ,燕鐵衣也正在頭痛下一步的做法 按照江湖傳統一上門找場,一是憑道理,二是靠威望,三乃藉武力,依著步驟來辦,差不多都會有個結果,但眼前的情形卻全不是這麼回事,對方真如朱世雄所言,是硬軟不吃,一意拚命,談到放開手來宰殺,實際上當然不成問題,問題卻在於為了這種事該不該出人命?
  要是真個弄得遍地血腥,屍首狼藉,外面傳揚起來只怕就會有所非議了,混到燕鐵衣今天的地位,行止之間,便不能不有某些顧慮。
  朱世雄又在催促:「我說大當家,不上路的是對方,並非我們,好言好語說盡,交情面子賣足,到頭來人家半分顏色不給,還硬逼著動手,娘的皮,他們既已撕破了臉,真章已見,我們尚有啥可客氣的?今番若不辦妥這檔子事,往後大當家又如何領導北地綠林,發號施令?
  大當家仁義做到,其他一概不必憚忌,大不了殺他個雞犬不留,誰又啃得了我們一根鳥毛去!」
  倪良亢烈的大叫道:「就是這話,朱世雄,你們便上來宰殺呀,光在那 吆喝叫嚷,那十二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可不會自動飛到你們手上!」
  賀明仁血染滿面,形同厲鬼,也在發了狂般尖吼:「什麼北六省的綠林盟主,什麼假仁假義的英雄豪士?全是一批見財起意的黑心惡霸,一幫男盜女娼的豬狗蟊賊,要在我們嘴挖食,想斷我們的生路?你們著錯了,你們打錯算盤了,我們寧可拚死,寧可掉頭,也不會讓你們順利得逞!」
  朱世雄口沫濺飛,目 如鈴的跺著腳大罵:「看著你們這兩頭瘋狗,紅著四只狗眼,毗著滿口狗牙在那 狂吠亂咬,六親不認,我操你們的六舅,任你們發癲起性,老子要不搓碎你們那兩把賤骨頭,就算你們八字生得俏!」
  在這片刻間,燕鐵衣已於極度煩躁 有了決定,他向朱世雄招呼:「我們往前去,朱兄!」
  怔了怔,朱世雄急道:「往前去?大當家,這 的事尚未完結,我們往前去幹啥?」
  燕鐵衣不耐的道:「到前面去取銀子呀,你該清楚十二萬兩銀子不會擺在這幾個人身上吧?」
  朱世雄趕緊道:「當然,這個當然,可是,他們幾個人 ?」
  燕鐵衣冷冷一笑;「誰要擋路,誰就是那個倒霉的!」
  連連點頭,朱世雄道:「不錯,誰要擋路,誰就倒霉,大當家我們闖!」
  燕鐵衣牽著坐騎,邁開大步往前便走,賀明仁果然雙目全紅,怪叫一聲,鋼扇展開如弧,對著燕鐵衣的咽喉劃來!
  朱世雄鈴戟暴起,便待上前架接,然而,「太阿劍」封更快的閃亮,一抹寒電激射飛旋,芒尾如焰吞吐 賀明仁卻真個豁上了,他的鋼扇崩打翻舞,居然硬封強截,於是,劍及在一個突起的碩大光環自中穿出,賀明仁鋼扇倏收,又準又重的對著這一劍敲落!
  燕鐵衣笑了,「太阿劍」猝然在一晃之下凝成三排九十道光彩,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出,空氣被割裂,旋轉翻盪下,聲同鬼嘯!
  狂嚎著,賀明仁鋼扇脫手,連連打著轉子朝外滾跌,血如雨濺!
  半空中,黃帶宛如怪蛇矯伸,挾著強勁的力道直射過來 顯然,倪良也真在玩命啦!
  瑩亮的劍身上滴溜著一串血珠子,微微顫抖間已響起「剖」「剖」的暴響,那條射至的黃板帶立時被削去三尺有多,更化為片片翩飛!
  倪良咬牙切齒,迅速凌空翻身,手上的黃帶突然筆直伸展,堅似精鐵般兜胸刺向燕鐵衣!
  「太阿劍」形同一片洶湧澎湃的光之浪濤,呼嘯著,迴旋著,揚舞著反拒,聲勢凌厲,威不可當!
  噎窒半聲,倪良極不情願的往斜側避去,由於他太過注意那片足以造成脅迫的刃波光海,以至忽略了來自虛幻中的另一溜冷芒 「照日短劍」快得不可思議的穿透他的兩腿腿根,在他覺得痛楚的一剎那,燕鐵衣已經牽著坐騎走出五六步外!
  重重摔跌於地,倪良痛苦的掙扎,嘶啞的叫罵,他爬著,蹲著,伸出血污的雙手往前抓舞,但他站不起來,發不出力量,眼睜睜的看著燕鐵衣走向前丟,眼睜睜的瞪著朱世雄狂笑而過。
  很快來近沙隄前的那幾幢石屋,燕鐵衣站住,冷靜的觀察著四周的形勢,他似在思忖著什麼,眸瞳中的神色深邃又凝鬱。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朱世雄回頭瞧了瞧後面的光景,嘿嘿笑道:「還在嚎著,娘的,給臉不要臉,便一個個好生受著吧。」
  燕鐵衣沒有作聲,謹慎的朝前走了幾步,又站住。
  朱世雄不覺迷惑的道:「大當家,這幾幢石頭屋子不就是他們的老巢麼?銀子包管藏在面,我們還不衝進去搶它回來,卻挺在這 發的那門子楞?」
  搖搖頭,燕鐵衣道:「恐怕事情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單純,朱兄,其中大有蹊蹺!」
  朱世雄急問:「蹊蹺?什麼蹊蹺?大當家可是看出有不對勁的地方?」
  燕鐵衣頷首道:「正是,所謂帽、帶、環、扇,一共是兄弟四個,直到如今,出現的只有『黃帶兒』倪良與『黑扇兒』賀明仁,『紫帽兒』萬時雨和『白環兒』飽志江為何不見?」
  搔搔頭皮,朱世雄臆測著道:「約莫有事情出去了,要不,就是喝多了老酒,窩在屋睡大覺。」
  燕鐵衣道:「決不會往屋 ,除非他們全是些木頭,否則外面鬧到這種情形,他們不可能不出來察著,由他們攔截我二人的警覺性推斷,他們是頗具戒心的,豈會容得我們放倒他們多人之後更迫至屋前而毫無反應?」
  朱世椎吶吶的道:「那,那就是不在這 了?」
  燕鐵衣道:「問題是,他們去了何處?」
  朱世雄忙道:「大當家,管他們去了何處,無論是提著酒壺逛窯子或是斜癱在賭桌上,全與我們沒有相干,我們得趕緊進屋去搬銀子才是正經!」
  想點劃出什麼,燕鐵衣臨時又改了口:「好吧,且先進屋去搜搜再說!」
  於是,兩個人迅速撲進了當面的這幢石屋;屋 很陰涼,光線沉暗,除了一張白木桌,幾把破椅子,再就是五六張毫無規則擺置著的簡陋床鋪,木桌上杯盤狼藉,床鋪上被褥凌亂,殘酒的酸味合著一股子汗臭,真個薰人欲嘔,但是,卻靜悄悄的沒有半條人影!
  朱世雄旋風般 外搜索了一遍,又逐張掀開床板探視,一邊破口大罵:「他娘的皮,連半點銀屑子也不見,偌大一筆錢財,莫不成全叫那幹狗操的生吞下肚啦?」
  燕鐵衣道:「這間石屋闊幅不大,陳設簡單,一目即可了然,不必再費神了,且看看其他幾幢吧!
  目光亂轉,上下查視,朱世雄不甘的道:「屋頂上藏不住,大當家,這些王八蛋該不會把銀子埋在地下吧!」
  燕鐵衣笑不笑,道:「那可是十大車才裝得完的銀子,朱兄,若要埋在這石屋地下,只怕要挖掘數層,而且容易惹眼,你看目前這屋子中的情形,有此可能麼?」
  朱世雄咧著嘴吧,打著哈哈道:「呃,是不大像埋著銀兩的樣子。」
  燕鐵衣道:「走,到另外的屋子去看看!」
  散落在附近五六幢石屋,也和他們最先查看過的這幢屋子形形相若,臟、亂、臭,也一樣的闃無人跡!
  朱世雄又急又惱,嘔出一身的躁汗來,他火辣的吼叫著:「逃了,娘的個皮,可不是全都逃了?那倪良與賀明仁幾個龜孫一定是故意阻滯我們,延宕辰光,好空出時間來讓其他的人帶著銀子開溜,大當家,我們中計了,中了對方的拖刀之計啦!」
  燕鐵衣輕輕的道:「朱兄,去看著倪良他們幾個人還在不在?」
  朱世雄如夢初覺,大喊一聲,一頭衝了出去,而只是頃刻,他又發瘋似的奔了回來,紅著眼,咬著牙,模樣但要吃人:「走了,走了哇,連鬼影也不見一個,通通逃之夭夭啦,大當家,我們今天可是陰溝 翻大船,著了那些強盜土匪的道啦 」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稍安毋躁,朱兄,我們慢慢商議!」
  哇哇怪叫著,朱世雄額浮青筋,臉透褚赤,氣得急喘:「什麼帽兒帶兒扇兒,全是一批無膽匪類,是一幹視財如命的下三濫,我一個一個挖他們的祖墳,我要把這些奸詐畜牲通通活剝了。」
  燕鐵衣背負雙手,閒閒的走到陰涼處,慢條斯理的道:「讓我們推敲一番,朱兄,或者可以找著些許線索。」
  朱世雄覺得真個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了,而他又不能太逾規 ,只有連連跺腳:「大當家,大當家,你怎麼一點也不著急?眼看著銀子找不回來計劃就全泡湯啦,更輟了這大的功夫,耗費恁多的辰光,往後傳揚出去,我們這兩張臉可朝那 擺?真他娘恨死我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沒這麼嚴重,朱兄,你且先靜一靜,我想,會有法子的!」
  驀地跳將起來,朱世雄像恍悟了什麼似的大叫:「對了,倪良那幾個人全都負傷掛彩,要跑也跑不遠,我們去迫,包管能夠追上!」
  燕鐵衣道:「用不著迫,朱兄!」
  朱世雄急吼吼的問:「為什麼不迫!」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其一他們業已離開了一段時間,況且他們對附近的形勢地理較為熟悉,恐怕很難追上;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憑倪、賀二人的那股子急性,既便追上了他們,也不易逼出什麼內情來,所以,不追亦罷!」
  朱世雄兇狠的道:「要是追上那幹王八蛋,不怕他們不吐實情,否則,我便一個個扭斷他們的脖頸,他們到陰曹地府使拗去!」
  燕鐵衣淡淡的道:「為了這件事殺人奪命,朱兄,約莫不太適宜!」
  窒了窒,末世雄洩氣的道:「大當家,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到底該怎麼辦呢?總不成就此拉倒,空著一雙手回去交差呀,我那擋子能否擺平還在其次,這口鳥氣,卻叫人好生難咽!」
  燕鐵衣道:「朱兄,你先聽我說,事情的發生,有其理性的演變,決非盲目猜測,只憑一己的直覺便可獲得正確的結論,你之所以躁急不安,乃是受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左右,實情不一定如此,是而我才勸你先靜下來,在心平氣和的狀況下,分析行為的內涵,始較周到完密。」
  朱世推沮喪的道:「我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大當家,看樣子我們這一遭是白來啦。」
  燕鐵衣平靜的道:「未必見得,你是否願聽聽我的!」
  攤攤手,朱世雄吶吶的道:「到了這步光景,大當家,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燕鐵衣沉緩的道:「我判斷,在我們到達之前,對方某些人已經押解著那票巨額銀兩離開了,因為照一般的奪鏢習慣,在一筆買賣得手後,都會將財物移轉到另一個早定的隱密所在,這樣可以少掉很多顧慮,省去若干麻煩,他們這樣做,乃是十分合理的。」
  朱世雄無精打彩的道:「這個我明白。」
  燕鐵衣接著道:「我們二人前來索討這筆銀子,事先不曾透露風聲,行跡又十分秘密,對方便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躲避我們,而是你所說的倪,賀等人故意施展拖刀之計,好使他們的夥伴從容逸去之言,就欠缺根據了!」
  朱世雄似有所悟的點頭道:「似乎有些道理。」
  笑了笑,燕鐵衣接著道:「換句話說,在我們到達之前,對方根本不知道我們要來,甚至連我們是誰都不清楚,他們一切的行動上是預定的行動,我們撲了個空,只是恰巧遇在這個間隙上而已,否則,在我們收拾倪良與賀明仁等人之際,他們其餘的夥伴豈會縮頭不出!」
  朱世雄頷首道:「可不是?」
  燕鐵衣道:「我敢斷定銀子已經離開此地,除了按照這一行中人的習性判測之外,更重要的是,是我沒有看到『紫帽兒』萬時雨,『白環兒』鮑志江,這兩個人都是他們兄弟中的好手,眼前不在,老巢坐鎮調度,今去了那 ?當然他們乃是去辦另一樁重要的事,在此刻,什麼事如此重要,需要他二人並率同屬下一幹硬把子親自出馬?我想除了押送那批銀子前往某地隱藏,不會有其他要務了!」
  一拍手,朱世雄道:「對,大當家,你說得對,姓萬的與姓鮑的兩個雜種,必是押著那十二萬兩自花花的銀了去匿藏了,要不,他們怎會不露面?」
  燕鐵衣道:「非但如此,因為還有一個更辣手的人物該出現而不曾出現,我就盡加肯定他們是去乾何勾當 」
  朱世推不禁有些詫異,他睜大了眼道:「還有一個更辣手的人物!大當家,你是指誰?」
  燕鐵衣低沉的道:「『大腳仙』江壽臣,你可聽說過此人?」
  吃了一驚,朱世雄愕然道:「這是個狂悖兇狠,行事大異常情的老怪物,他一向出沒於海口一帶,七八年前已經銷聲匿跡,不再混世了,怎麼著?他與這些人王又有什麼干係?」
  燕鐵衣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兄,江壽臣不在海口一帶廝混,卻來到了這十裡旱河當祖師爺,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之久了。」
  朱世雄頗感意外的道:「你 大當家,你怎麼知道?」
  燕鐵衣一笑道:「在這一畝三分地 ,我多少還算當家,稍大的事情,自會有人向我傳報,江老頭跑來十裡旱河,我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只不過江湖一把傘,大家都遮攔,他不惹我,我也不去騷擾他,彼此湊合個相安無事。」
  朱世雄道:「可是,他和萬時雨、倪良、鮑志江,賀明仁這這乾人有什麼牽扯?」
  燕鐵衣道:「江老頭是他們的師叔!」
  呆了呆,朱世雄道:「師叔?」
  燕鐵衣道:「不錯,他們四個本來各有師承,在結盟為義兄弟之後,又遇著「大雲嶺」
  的「白禿鷲」舒一割,經舒一割磨練了兩年,幾個人的本事大有精進,在道上也混起了名聲,舒一割不知為何未來享他幾個徒弟的福,倒是他的師弟「大腳仙」江壽臣被哥兒幾個接了遇來,儼然成為太上皇啦!
  舐舐嘴唇,朱世雄道:「我卻不知其中還有個這麼一段曲折。」
  燕鐵衣道:「這不怪你,我的耳目較多,消息自然較你靈通。」
  朱世雄憂形於色的道:「大當家,照你這麼說,江壽臣那老小子既然和那帽、帶、環、扇有此等淵源,一旦對陣動手,他是必然會出頭幫他們的了?」
  燕鐵衣道:「他若不幫才叫奇怪!」
  朱世雄抹了一把汗水,道:「江壽臣的事,大當家早就知道?」
  燕鐵衣道:「早就知道,而且也早就防著了!」
  朱世雄苦笑道:「這老小子可不好惹,大當家居然能憋在心 聲色不動,好像沒這回事一樣。」
  燕鐵衣沉穩的道:「何必叫你也擔這一份心事?況且江壽臣再是難纏,還吃不住我姓燕的!」
  朱世雄籲嘆了口氣,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江壽臣就算是天皇老子,說不得也只好碰他一碰,問題是我們可到那 找他去碰?」
  燕鐵衣笑道:「所以說,我們須要尋找線索,縱然是蛛絲馬跡,也有可能從而摸出頭緒,重要的是要冷靜,一毛躁起來,就不容易梳理得清楚啦。」
  朱世雄懶洋洋的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們便開始在這 尋找線索,但大當家,發現什麼樣的情形才會是線索呢?」
  聳聳肩,燕鐵衣道:「一塊紙片,一根繩子,或是石頭竹簡等等,誰知道,總之,去找找看,再加以研究判斷。希望能有點收穫 。」
  朱世推心 咕嚷,我的老天,原來你也並沒有把握呀?
  他嘆了口氣,只好悶著頭漫無目的的尋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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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39 AM

第98章 來禿鷺 遊戲人生

  火熱的日頭曬烤著,燕鐵衣與朱世雄兩個人屋 屋外到處查看,找了大半天頓,除了滿身臭汗,任什麼心得也沒有。
  乾乾的吞咽著唾沫,朱世雄沒好氣的丟掉了手上的幾只粗瓷碗,沙啞著喉嚨道:「我說大當家,這一陣子,我一共找著破鞋十七只半,臭襪子三十一雙,破的被褥十七條,結著黃垢的茶壺四只,缺口沒把的茶杯十一只,可以當抹布的衣四件,草紙二疊,舊火摺子一個,外加 鏢五枚,爛襠一具,這又找著了幾個破碗 再這樣找下去,真他娘要瘋了。」
  燕鐵衣端詳著手中一條泛灰的舊帶子,搖搖頭又棄在一邊,他笑著道:「歇會吧,不必找了,咱們碰碰運氣再說!」
  朱世雄一屁股坐到屋角,有氣無力的道:「找不著線索碰運氣,大當家,這不是更玄虛了?」
  燕鐵衣道:「不,這原本也在我的預計之中!」
  朱世雄眨著眼道:「怎麼說?」
  湊過來坐下,燕鐵衣道:「我最早的想法是,如果我們能在這 發現什麼足以據而追蹤的線索,自是上佳,否則,便不防守株待免,等他們回來。」
  朱世雄驚道:「等他們回來?大當家,我們該攻其不備,找上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才是道理,若等他們回來,便必定有了萬全的防範,那時,我們就麻煩啦!」
  燕鐵衣道:「不然,等他們回來也有幾種可能,一是倪良和賀明仁他們追上去同夥伴們會合了,這樣他們自將知悉此處發生的變化,從而有備返來;二是他們沒與倪良等人碰頭,辦妥了事自行折轉,如此我們就可突起發難,製其機先,三是他們忽然記起有什麼事漏辦或遺忘了某項物件,臨時著人返回,那就算我們燒瞭高香了@」
  朱世雄想了想,道:「我比較喜歡第三個狀況,大當家,那才叫上上大吉!」
  燕鐵衣笑道:「我也比較喜歡第三個狀況,若是發生第一種情形,我們就要費點周章啦!」
  朱世雄忙道:「依你著,大當家,那一種情形的可能性大些!」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我認為第三種狀況發生的可能性較大!」
  雙目閃光,朱世雄喜悅的道:「當真?」
  點點頭,燕鐵衣道:「他們藏銀的所在不會離此太遠,但也不會過於接近,倪良與賀明仁那干人見,受傷掛彩,行動諸多不便,如果負責贓銀的一夥人走得很早,如今已該折回,除非只有一條必經的通路,他們碰上的機會並不很大!」
  朱世雄哈哈笑道:「果然有理,大當家,果然有理,那麼,第二種情形為何也不大可能?」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那第二種情形麼,老實說,我只是希望它不要發生罷了。」
  朱世雄哭笑不得的道:「大當家,虧你還有此等逗樂的雅興。」
  燕鐵衣微曬道:「凡事總該朝好的方面想想!」
  低唱著,朱世雄瞇起雙眼,遙遙的望出去,一面百無聊賴的道:「這一片乾沙漠地,當頂的火毒日頭,連他娘一絲風也沒有,四野靜得出鬼來,人在這 ,不厭也厭了 我真想不透那些龜孫子為什麼會選在這 落窩?」
  燕鐵衣沉沉的道:「因為這 最適合他們生存。」
  朱世雄道:「我也是幹無本生意的,但我在此地就難以住下。」
  笑了,燕鐵衣道:「幹的行當是一樣,但你終究不是他們,你認為這 不好,說不定他們還當是人間樂土呢。」
  朱世推悶悶的道:「若說是這 是他娘的人間樂土,地獄就不知該到何處去找了。」
  燕鐵衣也瞇上雙眼,似乎有些睡意,道:「朱兄,那『大腳仙』江壽臣,你可曾見過?」
  朱世雄道:「不曾相識,只是個耳聞,但這老小子向來難纏,卻是眾口一致,料想與實際差不到那。」頓了頓,他問道:「莫非大當家見過他?」
  燕鐵衣道:「我也沒有見過 亦從未打算和他見面!」
  朱世雄道:「這一次不見也得見了,然則,他亦未曾想到會和大當家碰面吧?」
  燕鐵衣籲嘆一聲,道:「我曾遇到過許多古怪荒誕的人物,結識的過程卻往往不大愉快,這些人大都分有著心理上的病態,舉止乖拗,行為邪異,使人難興回味之情,我寧肯和平凡普通的大眾相比,也不願與這類角色搭上一面!」
  朱世雄同感的道:「大當家說得是,但人在江湖,對此等局面,交往應付,怕也難選擇對象吧 」
  燕鐵衣表情無奈的道:「這正是我的苦處,有時候又煩又躁,卻不得不勉強自己敷衍下去,我常想,似這種日子,到底那一天才有個解脫?」
  朱世雄同情的道:「如此說來,功成名就,高踞上位的人、也未必然都是快樂的呢。」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朱兄 」
  忽然噎住了話尾,他側耳聆聽,一邊向正待開口的朱世雄打了個襟聲的手式。
  朱世雄也靜靜的全神貫注,同時目光轉動 他著到一個人走來,移動姿式,非常扎眼的走來,只距離他們不到二十步的遠近。
  換句話說,對方已經接近到二十步之內才被功力精深如燕鐵衣者查覺,若然是朱世雄自己,恐怕還得等那人堂而皇之的快到眼前方會有所發覺,不用說?那是個練家子,而且必是一等的好手!
  望著對方逐漸來近,朱世推驀地顫了顫,現在,他才恍悟為什麼那人的行進姿態有些扎眼 而入不是用腳在地,也不是以膝踝在蹦,竟然像一陣風,一片雲般的往前飄,恁般輕悄浮盪的往前飄,似一個有形無質,隨處浮動的幽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鬼氣!
  於是,朱世雄迅速注視乾軟的沙地,這一看,他才稍稍寬心,沙地上,仍然有著極淺極淺的腳印,雖然那印痕如此輕淡,至少也算腳印,至少證明了來的是個活人,並非他們在大白天見了鬼!
  那人身材瘦長,甚至可說是瘦骨嶙峋,穿了一襲寬大的黑布長衫,頭髮自然披散兩肩,齊額用一條黑布帶勒緊,每一飄動,衫角晃拂,更加有著幾分「乘風飛去」的味道。
  朱世雄望著對方的臉孔,不免有些發楞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張人面會有這等白法,那是一種怪異的白,白得深,白的慘,白的泛著淡青,就在這副長長的死白尊範上,是一雙黑得發亮,發冷的眼睛,而兩頰的觀骨特高,以至那張嘴唇便薄得有點內陷了,總之,這是個面部的五官色調全不配合的人,也是個叫人見過一次便永遠不會忘記的人。
  舐舐嘴盾,朱世雄喃喃的道:「邪門,這傢伙真有點邪門 」
  燕鐵衣的反應更為奇怪,他以一種誇張的 至少朱世雄認為是誇張的驚訝神色望著對方,在這股子驚訝中,尚另有一抹不該出自於他的戒備和疑忌的形態,似乎是,他要使對方立即能察覺他此刻的心理狀況!
  那人在三步之前停了下來,表情漠然的向四周打量,就好像根本不曾察覺燕鐵衣和朱世雄的存在。
  輕輕捏了捏朱世雄的大腿,燕鐵衣霍然站起,迎上一步,聲色俱厲的喝叫:「呸,你是什麼人7可知道這 又是什麼所在?容得你探頭探腦,胡亂窺視?」
  朱世雄大大的一呆,他實在弄不明白燕鐵衣又在搞些什麼玄虛?
  堂堂約九八省綠林盟主,「青龍社」魁首,怎的一開口竟動起探風把哨的心褸羅口氣來7
  疑是疑,惑是惑,但他卻木然沒有表示,燕鐵衣那輕輕一捏,使他知道必須有所配合。
  那人這才好像看清了眼皮底下還有兩個大活人在,他慘白平板的面孔是一片僵硬,薄唇微微張合,聲音果然和他的模樣一般又冷又木:「他們都到那 去了?」
  燕鐵衣兇狠的道:「你說的「他們「是誰?」
  那人雙目不瞬,光芒如刃般逼視著燕鐵衣,一個字一個字,毫無平仄音韻的道:「『紫帽兒』萬時雨,『黃帶兒』倪良,『白環兒』鮑志江,『黑扇兒』賀明仁,以及他們的師叔『大腳仙』江壽臣!」
  燕鐵衣往後退了退,似乎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表情上顯得有些色厲內荏:「你是誰?
  居然膽敢連名帶姓的稱呼我們四位當家以及太師叔?」
  對方冷寞的道:「我要不這麼稱呼,他們才真難過!」
  燕鐵衣一派狐疑的道:「不要兜圈子,你到底是什麼人?來這 想幹什麼?」
  唇角微微勾動,那人道:「這幾天,你們當家的是在等一個人吧?」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不錯,等一個人又怎麼樣?」
  那人低沉的道:「你可知道等的那人是誰?」
  揚起臉來,燕鐵衣重重的道:「我當然知道!」
  那人平淡的道:「我就是那個人!」
  燕鐵衣的神色初是一震,接著又明顯的表示不信,他大搖其頭道:「你?你會是我們四位當家等候的人?你會是 」
  對方似是不耐煩了,他左臂上伸,寬大的衣袖滑落至肘,在他白晰的小手臂正面,赫然紋刺著一只神氣獰猛,栩栩如生的展翼飛鷲,接著,他反手一把抓住自己的頭髮,像不要命般使勁一扯 我的皇天,竟露出一顆牛山濯濯,光光的禿頂來!
  那把披肩的長髮,敢情乃是假的!
  燕鐵衣的形容大變,一剎那間變得恁般惶恐,驚懼、敬畏,他單膝著地,就差一點沒有把額頭碰下:「該死該死,小的是罪該萬死,太爺法駕在前,竟有眼不識,疏忽失敬之處,萬乞太爺恕宥。」
  說著,他急忙又朝呆立一邊的朱世雄吆喝:「朱大鬍子,眼前的人,就是太師叔與四位當家恭候多日的大太爺,「白禿鷲」舒一割舒老爺子,你還不快快過來叩見!」
  在極快的俄頃 ,朱世雄的腦筋總算轉過彎來。他一面體味著「朱大鬍子」這個新稱呼,一面趕緊上前兩步,學著燕鐵衣的樣單膝跪下:「小的拜見舒老爺子。」
  擺擺手,舒一割奪回假髮,冷木如故;「他們都到那 去了?怎麼只留你兩人在此?」
  燕鐵衣和朱世雄站起來,垂手肅立於側,此刻,燕鐵衣必恭必敬的答道:「回老子的話,前些日四位當家的做了一票生意,油水甚足,為恐有人起意覦覦,是而早早押送到另一處隱密所在去了,只留下小的二人看守家門;四位當家的臨行之前,猶一再叮囑小的們留意迎候老爺子法駕,說是老爺子如果到來,便先請屈駕暫歇,他們很快就會迴轉。」
  「噢」了一聲,舒一割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
  燕鐵衣忙道:「天剛朦朦亮的辰光,趕早走,為的是不惹眼,十大輛銀車,移動起來較為安事,但這一切也該料理妥當啦 」
  舒一割道:「十輛銀車數目不少,小子們總算混了點名堂出來 嘿,難怪也都更有孝心了
  燕鐵衣奉承著道:「全是托老爺子的福,賴老爺子的威名,自太師叔到四位當家,人前人後,日 夜長,俱皆嘴上抬著老爺子,心中敬著老爺子,這幾日更是成天掛念,惦記得老爺子怎的還不見來哩。」
  臉上的冷硬稍稍柔和了點,舒一割道:「你二人可知道他們藏銀的地方?」
  燕鐵衣躬身道:「小的們職卑位賤,只要跟著四位當家跑腿聽差,這等大事,便無從知曉了
  點點頭,舒一割道:「說得也是!」
  堆著一臉的笑,燕鐵衣又道:「老爺子,小的這就去屋 整了處乾淨地方來,請老爺子暫時歇一歇!」
  舒一割搖頭道:「不必,我隨便溜達一下就是。」
  便在這時,傳來了一陣隱約的馬蹄聲,蹄聲不是來自硫沙莊的方向,卻由十裡旱河的另一頭移近,並且十分明確的指向了這 。
  心腔子一縮,朱世雄不禁有些發慌,他本能的伸手摸上掛在後腰間的傢伙,燕鐵衣卻瞪了他一眼,十分不快的提高嗓門道:「朱大鬍子,看你那副沉不住氣的熊樣,也不怕老爺子笑話,來的說不定是自己人,犯得著窮緊張?」
  舒一割慢吞吞的道:「有我在,是誰來也不用操心!」
  燕鐵衣趕忙道:「回老爺子,小的先去看著 」
  不待舒一割回答,燕鐵衣已快步跑到沙隄之列,可不是?一人一騎,正潑風般奔了過來!
  馬上騎士,是一個頭大如鬥,滿臉橫肉的彪形漢子,黑巾黑衣加上黑披風, 著一身灰沙污水到了面前 他甫始身發覺燕鐵衣,形色上已充滿了疑惑驚詫,而立時又由疑惑驚詫的表情變為憤怒狠毒,尚未開口,已流露出濃重的敵意!
  即時燕鐵衣確定了來人的身分,事到如今,他必須再冒一次險 極快的往上橫截,他低叱道:「你們都死到那 去了,舒老爺子領著我們枯侯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半條鬼影,這就是萬時雨兄弟幾個的待客之道?」
  彪形大漠楞了一下,多少有點迷惑的沙啞著嗓門道:「朋友,你是說 」
  打斷了對方的話尾,燕鐵衣冷凍的道:「如果你是萬時雨手下的人,稱呼上就該多斟酌,我姓燕,是舒一割老爺子的門生,易言之,和萬時雨他們算是師兄弟,你算老幾?竟敢和我稱朋道友?」
  那人神情變換得好快,他匆忙拋蹬下馬,堆起滿臉的笑,躬腰拱背的道:「原來竟是燕爺,還請燕爺想過在下方才無狀,所謂不知者不罪,燕爺多包涵。」
  燕鐵衣板著臉道:「罷了;他們其他人呢?怎的還不見回來?」
  那人就像先前燕鐵衣對舒一割的模樣,垂著手,恭敬的道:「在下就是奉大當家的差遣,回來向二當家、四當家查詢老爺子到達不曾?沒想到老爺子和燕爺已經來了,一會有失遠迎,再請恕罪。」
  忽然,這位仁兄又愕然道:「對了,二當家與四當家,還有五六名兄弟都留在家 的呀,莫非燕爺沒見著?」
  燕鐵表十分從容的道:「都見到了,就是一直枯侯不耐,老爺子才叫倪良和賀明仁領著幾個人前去催促你們,趕緊迴轉,算一算,他幾個也走了個多時辰啦!」
  那人是一副恍然了倍的表情,他笑道:「我們去的地方在旱河盡頭還要朝山腳下走上三十來里地,而且岔路多,二當家和四當家他們,不是尚未趕到,就是同我走岔了 」
  他又搖搖頭,不解的道:「但是,大當家曾經交待,只要老爺子一到,便著二當家四當家他們先請老爺子移駕過去,二位當家的怎麼不照著做呢?」
  燕鐵衣棘著眉道:「不是我背後說萬師兄他們,算算也受過老爺子幾年磨練、卻是半點也摸不透老爺子的脾氣,老爺子本就不好動,這一路長途跋涉,已夠使他老人家煩累,眼巴巴趕到地頭,卻還得再往幾十裡外的荒窩 挪移,老爺子那得不冒火?再說,老爺子是何等身分?叫他老人家去遷就門下甚至不及門下的人,他肯麼?所以才叫他們趕緊回來向老爺子賠不是呀?」
  連連點頭,那人一疊聲的道:「我懂了,我懂了,這原是大當家沒有顧慮周全,也難怪老爺子不高興。」
  放低了聲音,燕鐵衣故作嚴肅狀:「還有叫老爺子不快的事呢,在倪良,賀明仁他們幾個離開之後,老爺子有點餓了,便差留下的另兩個人到前面『硫沙莊』去買貼吃食,可這下好,兩個寶貝一去就去了一個多時辰,迄今不見朝面,老爺子是大火了,待會你見著老爺子,少說話,少囉嗦,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包你大有好處,更吃不了虧!
  那人頓時受寵,頗覺受業知恩,他往前湊近,感激更加上親熱:「燕爺,還靠你老多加關照栽培,小的唐麟,人稱『巨額虎』。」
  拍拍對方厚實的肩頭,燕鐵衣笑道:「咱們有緣,老唐,錯不了!」
  唐麟又唯恐表現不夠的道:「差遣到『硫沙莊』去的兩個小子,包準是藉機溜到賭檔式土窯子館 快活去了,燕爺,你老放心,這件事交給在下,等他們回來,在下辦給你看!」
  燕鐵衣熱絡的道:「我就知道你是塊材料,老唐,這是小事,且先把老爺子侍候熨貼了,往後在萬師兄手下,你的路就越走越寬宏啦!」
  於是,兩個人三腳並做兩步趕到沙隄之內,老遠看見舒一割背著手站在靠 的那幢石屋門外,朱世雄仍然一派敬肅的侍立於旁 燕鐵衣暗中透了口氣,又小聲道:「老唐,老爺子身旁的那位也是我的師兄大鬍子,人最古怪,你用不著搭理他 」
  唐麟連連點頭,待來到舒一割面前,燕鐵衣也不替他們引見,管自躬著腰道:「秉老爺子,那邊只怕一時半刻還回不來人,他們派了個精幹弟子回來帶引,如果不覺得,是否還請老爺子移駕走上一趟?」
  不是說舒老爺子不肯去麼?
  唐鋼正在擔心燕鐵衣要碰釘子,而事實上本來就打算找過去的舒一割已經矜持的答了話:
  「不等他們回來了?」
  燕鐵衣陪笑道:「老爺子何等身分?在這 業已枯候了一陣,怠慢之罪,大夥都難以承擔,由於那邊的事情還不能就緒,只好先請老爺子移駕過去。」
  舒一割頷首道:「好,我們就走吧!」
  這一來,唐麟就越發對燕鐵衣信服有加了,太老爺舒一割乃是什麼人物?原先那等的不肯遷就,只由燕鐵衣幾句話一勸,即便順理擺平,如此的影智力,他唐麟一旦能夠攀上交情,在這個圈子 還怕沒得混麼?
  燕鐵衣非常技巧的運用著眼前形勢上的微妙因素,造成雙方的錯覺,使舒一割認為他是徒弟手下的人,而又令唐麟錯斷他們是舒一割帶來的親信門生;他小心的將兩邊的意頗先做阻礙,又在只能意會的情況下順理引通,他甚至連稱呼措詞也極為謹慎,在唐麟面前,他不能自稱「小的」,而在舒一割跟前,更不能暴露矯飾門生的身分,要叫唐麟看他真是舒一割的人,也要讓舒一割相信他無疑是徒弟的屬下,這個角色扮演起來,委實不輕鬆,不說別個,就算朱世雄吧,也被弄得滿頭露水,迷迷糊糊,搞不清燕鐵衣箱蓋 是在賣的什麼藥了。」
  由唐麟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燕鐵衣,朱世推緊隨於後,他們都騎著馬,只有舒一割仍是徒步 不是他們不讓馬給舒一割騎,而是舒一割堅持不要,事實上,舒一割即使光靠兩條腿,行程也不比他們的腳力稍慢,看這位「白禿鷲」走動時的輕飄樣子,就好像隨時都能飛到他們的馬頭前面。
  走到了旱河的盡頭,開始朝 拐,在崎嶇不平的荒徑野地 曲折的前進著,直繞了一個多時辰,方才隱約望見前面有座山頭,形勢險峻的橫阻在那 。
  唐麟回頭衝著燕鐵衣笑一笑,意思是快到了,燕鐵衣也似微笑回報,他卻明白,彼此之間的笑意乃走大不相同!
  朱世雄暗自緊張,手心 黏濕的滲著冷汗,嘴巴也不知為什麼總那麼乾燥,他曉得,不用多久,西洋鏡就會拆穿,到了那時,即乃豁命奪銀子的辰光了@只有舒一割,依然不疾不緩的跟著走,昂著一張白臉,是一種自負自尊大的神氣,不錯,在這 ,撇開燕鐵衣與朱世雄,他確是讓高高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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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40 AM

第99章 入寶山 仁義皆存

  山下,有濃郁的林蔭,林蔭深處有幢三合院的磚瓦房,一小小土路便由外面通向三合院的前門,燕鐵衣已注意到土路上輪轍深印,凌亂交織。
  他稍稍策馬趕上,低聲道:“老唐,你們也太大意了,銀車壓過路上的痕跡都不知道整理清平,萬一叫行家看到,立時就能體悟出是怎麼回事,那就少不了麻煩啦!”
  唐麟壓著嗓門,神秘兮兮又得意洋洋的道:“這裡的地形十分隱密,平時根本就沒有人來,再說,銀子是藏在屋後山腳下的石洞裡,洞外掩飾得極為巧妙,要不知道使用離著洞口七尺處那塊老青石底下的轆轤輪,就一輩子也別想打開洞門。”
  燕鐵衣是真心真意的笑了起來:“倒是不錯,確實不錯……”
  他立即驚覺的咳了一聲,跟著再加上兩句:“不過,凡事總該小心點好!”
  在門前下馬,燕鐵衣還沒來得表示什麼,他想不到唐麟已突的扯開嗓音熱切的叫嚷起來:
  “快去稟報大當家,就說舒老爺子和他的兩位得意門人燕爺,朱爺一齊到啦!”
  屋裡響起一陣騷動,有的人迎了出來,有的人在往後奔去通報,唐麟也滿面笑容的側立一邊,疊聲往裡肅客——沒有笑的卻是舒一割,他對眼前的一切恍如不見,只冷森森的凝視著燕鐵衣和朱世雄,燕鐵衣和朱世雄也感覺得出來,在對方那雙幽黑的眸瞳中,業已透現了濃重的殺機!
  很快的,從裡面奔出來一群人,為首一個年約四旬,頭戴一頂少見的紫貂帽,鷹目勾鼻,體形魁梧,他身後跟著另一位長像十分英俊,白皮淨肉的年輕人,年輕人斜肩套著一對刃口以皮封封住的閃亮銀環,隨在最後的那位,外貌形容都恰和年輕人成為對比——那是個身材寬橫,滿臉黑肉,又密布著深凹麻點的怪漢,這怪漢一頭白髮,赤著雙巨號粗腳,真是說多醜就有多醜,他雖跟在大夥之後,一旦趕到門前,卻人人駐足側移,讓路給他先過。
  不用說,為首戴紫貂帽的人乃是“紫帽兒”萬時雨,肩套銀環者即為“白環兒”鮑志江,那位奇醜的怪漢,則除了“大腳仙”江壽臣,還能作何人之想?
  生得繭厚皮粗的那雙大腳重重踏著地面,江壽臣快步迎來,一邊咧著嘴呵呵的笑:“師兄哪,你可是來晚啦;平日孩子們孝敬你你嫌少,這一遭一口氣敬奉紋銀二萬兩,豈知你還是拖拖拉拉遲到了一天,莫不成仍嫌不夠哪?”
  “紫帽兒”萬時雨,“白環兒”鮑志江雙雙上前,態度恭謹的向舒一割見禮:“弟子等恭迎師父大駕。”
  舒一割面無表情,既沒有同門相會的振奮,也沒有受到厚贈的喜悅,他冷冷的道:“時雨,志江,你們過來!”
  萬時雨與鮑志江立時走近,萬時雨已覺得舒一割的神色有些不大對勁:“師父有何吩咐?”
  朝著燕鐵衣,朱世雄一指,舒一割陰沉的道:“這兩個,可是你手下的人?”
  目光尖銳的盯在燕鐵衣與朱世雄臉上,萬時雨搖頭道:“回稟師父,弟子不認得他們!”
  這時,旁邊的唐麟可真叫迷糊了,他也直覺的感到事有蹊蹺,卻不明白毛病出在哪裡?
  又有什麼能一下子把場面弄僵到這等狀況!
  萬時雨一扭頭,暴喝道:“唐麟!”
  心頭猛的一跳,唐麟忙應:“大當家,唐麟在!”
  萬時雨厲聲道問:“這兩個人是誰?”
  呆了呆,唐麟囁嚅的道:“他們……呃,不是舒老爺子的門生,也是……也是大當家的同門師兄弟麼?”
  鷹目中光芒火熾,萬時雨粗狂的叫:“放屁,誰說他們是老爺子的門生?是我的師兄弟!”
  唐麟面孔泛灰,期期艾艾的道,“是……是他們自己說的……我看他們在老爺子面前也……也有說有笑,亦就信了……”
  萬時雨猛的一記耳光,打得唐麟滿口噴血的退出好幾步,他惡狠狠的咆哮:“不中用,瞎了眼的狗東西,連自己人和外人都分辨不出,更把對方引來了這等隱密重地,我看你如何給我交待!”
  “白環兒”,鮑志江也憤怒的叱責著唐麟:“虧你還在道上混過滾過,連這麼點眼力勁也沒有?他說的,他是說你老子你就叫他親爹?你給大夥抗下這個紕漏,你就等著生受吧!”
  舒一割的白臉更白,感覺上有點火辣辣的,好像唐麟剛才挨的那記耳光也打在他的面頰上一樣,兩個徒弟的話固是指著唐麟而發,並非有所影射,但他卻越聽越不是滋味,唐麟不錯是糊塗,他自己又何嘗精到了,受騙上當,乃是毫無二致的呀!
  呵呵一笑,“大腳仙”江壽臣走了上來,他衝著燕鐵衣一露牙,怪腔怪調的道:“我說,小老弟,不管你們是為了什麼理由混充到此,膽識都算不錯了,來來來,別光叫人家代你們受過,有啥主意,二位不妨抖明暸,好好歹歹,彼比也有個斟酌!”
  燕鐵衣也露出了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也似的微笑,柔和的道:“首先我要向各位告罪,為了我二人,使得各位鬧了個雞飛狗跳,實則我們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江壽臣黑臉一沉,重重的道:“少來這套油腔滑調,給我擺明暸講!”
  燕鐵衣不慍不火的道:“是,簡單的說,我們兩個冒著天大的危險來此,只是為了那十二萬兩銀子——也就是各位不久前劫掠自李子旺,趙昌二位苦主處的那票糧款!”
  狂笑一聲,江壽臣粗厲的道:“真個叫人為財死不是?橫行江湖大半輩子,居然也有人打起我們的主意來了!”
  他雙目圓瞪,又石破天驚的叱喝:“膽上生毛的稚兒,你們竟敢起這種貪心,不只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業已到了嫌命長的辰光,你們算是什麼玩意,也想發這等橫財?他娘的,要不活生整治你們一番,你們還真以為成了氣候,可以上台盤分食了!”
  “白環兒”鮑志江大聲道:“師叔,不能讓他們生出,非將這兩個大膽潑皮埋了不可!”
  哼了哼,江壽臣翻動著眼珠子道:“包他們好受不了,你還當你師叔是善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們先別吹鬍子瞪眼,大家有話好說,設若絕對說不通了,再動粗玩狠不遲。”
  江壽臣怪笑如梟:“有話好說?你兩個鬼頭鬼腦,用詐術哄我師兄與唐麟那傻鳥,摸到我們這隱密處所來開口要分銀子,這話,怎麼好說得起來?”
  搓搓手,燕鐵衣道:“我想,閣下有點誤會我的意思了,那十二萬銀子,我們不是要分沾,而是要全部取回,我是說,通通都要給我們。”
  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江壽臣凸瞪著一雙黃濁眼球,黑臉上的麻點子一顆顆泛著赤光,好半響,他才猛吼一聲,氣衝牛鬥的叫了出來:“哇哇呀,你這小王八羔子,乳臭未幹的小龜蛋,你是吃多了迷糊湯將心也攪渾了?你他奶奶有多大的肚皮就想獨吞這大的油水?亦不怕噎死你個龜孫?就算癡人說夢吧,也沒有你這麼個離譜法!”
  冷冷的,舒一割開了口:“壽臣,他們不是痴人,相反的,這是兩個過分精刁姦狡的貪惡之輩!”
  江壽臣惡狠狠的道:“不自量力的東西,竟敢虎嘴撈食,來觸我們的霉頭!師兄,非幹掉他們不可!”
  舒一割陰冷的道:“我早已決定這樣辦了,而且,不能留他們的全屍在!”
  “紫帽兒”萬時雨兩眼透兇光,滿面鐵青,他暴烈的道:“師父,請交給弟子們親手處置這兩個姦惡之徒!”
  燕鐵衣神態安詳的道:“這樣做,你們不嫌太魯莽了麼?我怕事後你們將悔之不及呢!”
  萬時雨歹毒的道:“在你們被荒地的野狗拖著你們的肢體四處奔嚙的時候,你就會明白誰將悔之不及了!”
  大腳一跺,江壽臣咆哮:“別和他嘮叨,宰了再說!”
  忽然,“白環兒”鮑志江叫了起來:“不好,這兩個人既從沙隄窩裡過來,二哥和老四他們呢?他們都去了那裡?會不會已著了道?”
  這一叫,不禁把這幫子強梁全叫傻了,俱是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在片刻的僵窒之後,江壽臣急忙問道:“師兄,你到了那裡的當口,可曾見得倪良與賀明仁那些人?”
  舒一割難堪的道:“若是見著,還會受他們的騙麼!”
  萬時雨氣急敗壞的衝著唐麟吼叫:“唐麟,二當家和四當家的人呢?你遇到了不曾?”
  畏恐著,唐麟哭喪著臉道:“回大當家,沒見著,我只遇到他們這兩個和老爺子。”
  江壽臣逼近幾步,活脫要吃人般對著燕鐵衣吼叫:“說,你們把倪良和賀明仁那干人怎麼糟蹋了?要是有一字不實,且看我如何折磨你們!”
  非常而雅的一笑,燕鐵衣道:“無須緊張,我們只是給他們零碎掛了點彩紅,然後,就放他們各自逃生了!”
  江壽臣兇狠的道:“這可是真話?”
  “紫帽兒”萬時雨又是驚怒,又是狐疑的道:“只怕不實——如果他們確然未曾謀害老二老四,又放了人,老二老四一定會盡速趕來此地求援,如今卻蹤跡不見,毫無消息,豈不是大違常理?”
  燕鐵衣解釋的道:“我們的確沒有殺死他們,僅給他們身上添了點記號,或許是下手稍重了一點,使他們行動不便,因此我們後走先到,他們先逃卻仍未至,但未曾要他們的命卻是不假的。”
  萬時雨驟而臉色大變,悲憤的狂吼:“錯不了,老二老四賦性堅強蠻橫,百折不撓,寧死不屈,一定是他們逼迫老二老四說出藏銀之處不遂,這兩個殺胚便下了毒手,否則,老二老四就算受傷之後行動不便,也不會迄今未至!”
  這一番話,不啻在沸油鍋裡澆下幾瓢冷水,猛一傢伙便炸了堂,這幫子“老橫”立時群情憤激,怒火燒眼,叫罵叱喝亂成一片,江壽臣更是氣湧如濤,振臂狂呼:“去他娘那條腿,是冤也殺,非冤也殺,殺了就沒錯,孩兒們,給我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趕快提高了聲音叫:“且慢,你們聽我一言——”
  兩個高牛大馬的漢子悶不哼聲,從背後飛躍而起,一人一柄大砍刀,電擊光閃般猛劈燕鐵衣背脊!
  搶先反擊的乃是朱世雄,他身形微蹲,鈴串顫響,短戟倒揚橫翻,照面間已封出對方兩人的砍劈,錯步挺進,鈴戟再度刺掛如飛,一邊大聲道:“別說了,大當家,來硬的吧,這都是他娘的一些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
  不必朱世雄提醒,燕鐵衣也非玩硬的不可了,“白環兒”鮑志江自斜側撲上,雙環如旋閃的滿月,兜頭扣下,“紫帽兒”萬時雨同時挾攻而至,一對西瓜大小的“千錐錘”宛若潑風灑雨,又狠又疾的招呼過來,“太阿劍”便在此刻如經天的一抹彩虹,陡然間凝成由頭至踵間的一度光弧,弧光初現的一剎那,環錘俱皆跳震而起,“照日短劍”猝而吞吐著伸縮不定的焰光飛射,萬時雨及鮑志江已經難以招架的急忙後退!
  燕鐵衣一路旋進,彷彿螺陀迴轉,長短雙劍繞身飛舞,冷電晶芒穿剌交織,便有如一團滾動的刃球,四處衝撞,頓時慘嚎駭叫此起彼落,眨眼的功夫,已經血糊淋漓的打橫了十餘名仁兄!
  狂喝如雷,“大腳仙”江壽臣搶身迎截,一手一只粗若兒臂般的栗木鑲包銅頭“兩節棍”,運展起來風起雲變,勁力似嘯,招法更且神出鬼沒,千幻萬化,只一上手,他便獨力擋住了勢如破竹的燕鐵衣。
  “紫帽兒”萬時雨與“白環兒”鮑志江更不遲延,兩個人扭頭就反撲向另一邊的朱世雄,朱世雄正在拼著六名凶悍敵人——包括原先那兩個使大砍刀的朋友——萬時雨和鮑志江衝到,他的鈴戟挑揚回掃,居然大馬金刀,毫無難色的一體笑納。
  “雙節棍”彈跳翻打,江壽臣身形遊閃疾速,他邊叱吼著:“小王八蛋,看你那兩把破劍再如何施展威風!”
  燕鐵衣雙劍掣掠,完美無懈的流動運轉著,他笑吟吟的道:“老小子,你可真想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第一等的劍術?”
  暴進倏退,這一進一退之間,棍影業已布成了漫天縱橫的杵椿,江壽臣力猛勁足,加意施展,聲威之盛更不可言,只要碰著一下,包管整個人都會拋上半天!
  於是,“太阿劍”與“照日短劍”忽而交叉相連,在雙劍比接的瞬息,十字形的光芒猝然射掠向四面八方,光彩的形態,強勁的變化,長短幻閃的十字冷焰滾動明滅,虛實隱現間立刻眩花人眼!
  十字形的光芒溜旋著,撞擊著棍身杵影,更成雙成單的穿隙而過,飄飛不定,難以捉摸的聚集向一個焦點——江壽臣那龐大的身體!
  “壽臣快躲!”
  四個字音並自舒一割的口中,一抹翠碧的光華也快得無可比擬的點擊到燕鐵衣後腦,幾乎不分先後,江壽臣悶哼聲裡打著踉蹌歪出,燕鐵衣的長劍已倒貼背後回削,“當”聲脆響,鋒刃截開的乃是一只長有三尺,渾圓晶瑩的碧玉蕭!
  碧玉蕭輕咽著突然揚起,在舒一割的身形微晃下,竟像鬼魅的移動一般絲毫無束于力道慣性的從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來!
  燕鐵衣有些意外,“照日短劍”心與意合,晶瑩一點,倏往上彈,舒一割冷笑著上一抬臂,人已猝升九尺,黑袍蓬飛里居然凌空移換了十七次位置——蕭影電擊般,自十七個不同的角度擊落!
  真是好一身絕佳的輕功!燕鐵衣心裡讚美著,長短雙劍由這十七個廣泛的點上連成一線,流芒似星,光帶如瀑,霍然反迎。
  那一雙特大號的粗厚雙腳,便在這一剎那間從斜刺裡力道如山的踹來,半空中的舒一割也騰升再起,卻又隼利無比的振臂撲下——掌勾如爪,衣拂若翼,那股威猛之勢,果然不愧有“白禿鷺”之稱!
  於是,“太阿劍”與“照日短劍”的嘩嘩光彩,就那般奇異的、突兀的,像一片瀉地的水銀般立時掩沒了燕鐵衣,燕鐵衣的身體也宛如與他雙劍的瑩亮融合為一條光柱,一條桶形的,矯若游龍般的,並濺著耀眼閃電的光柱!
  粗厚的大腳驀地由腳心對穿成雙洞,鮮血揚酒,原已肩胸帶彩的江壽臣狂號一聲,環抱雙腳,又蹦又跳的滾跌出去,半空中的舒一割卻在下擊的俄頃打旋拋起,一路濺血的撞跌出一丈之外!此時,和朱世雄火併的八名強敵中,已被他放倒了兩個,這位“風鈴黑戟”正在越戰越勇,舒一割和江壽臣那邊已經出了紕漏!
  “紫帽兒”萬時雨倉惶回顧,不禁駭然驚叫:“不好——”
  朱世雄覷準機會,暴翻一個空心斛鬥,鈴串急響,戟尖已挑起萬時雨肩頭一溜鮮血!
  紅著眼的“白環兒”鮑志江一聲不哼,猛竄而起,銀環並擊分揚,石火般狠削疾套,朱世雄一個斛鬥尚未落地,鈴戟倒飛,八次接觸於一擊,焰芒擊掠中,兩個人甫接立退,朱世雄小腿上去了巴掌大小的一塊皮肉,鮑志江的雙眉間也裂開了一條寸許長的血槽,彼此全見了紅!
  一拋肩頭的血水,萬時雨似是豁開了,他鎮目狂叫:“兄弟們,拼死也和他們幹到底!”
  不待其餘的人有進一步的反應,那邊矯飛的光柱已響著怪異的“絲”“絲”之聲,長龍般舒卷於頂,一陣森森的寒氣浸澈著四周,一片眩目的光亮照映著人眼,人就像剎那凍在冰裡,沉在水底,那麼慄慄的感覺便把人的心也凝結了!這樣的情景只是瞬息之間就過去,瞬息之間愣了好一會,他們才如夢初醒駭然驚覺,同時,他們也才發現,自己與每個夥伴的頭頂當中,無論是否束巾戴冠,都被削割去一道毛髮,成為兩指寬的露著青白頭皮的一條窄溝——窄溝整齊,甚至連寬長也都一致!
  這一下,他們才真正顫慄了,驚恐了,才真正受到了震慴,於是,一個個呆若木雞,心膽俱裂,任是誰也提不起勇氣,不再有雄心來拼死——毫無僥倖的拼到死,那一個還有這等興味!
  背負著手,燕鐵衣意態悠閒的踱了過來,金童般無邪的笑著:“得罪,得罪——我以為,不該再有那一位意欲再試了吧?”
  朱世雄威風凜凜,有若門神般挺立著,這時大吼,“那一個敢?”
  這時舒一割手撫腹脅,血沁指縫——那裡一共挨了六劍,六道傷口全長七寸,細若一線,每道劍傷的距離相隔分明,排列整齊,就像精心度量,而事實上,卻為一剎那間于雙方的動態情況下完成,舒一割明白,設非在劍術上的修為登峰造極,便不可能有此結果,劍為兵器之聖,一個人練劍練成了氣候,所有武功上的綜合造詣,便亦臻至化境了!於是,他決定罷了,一切都為名也罷,為利也罷,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坐在地下抱著兩只大腳,江壽臣猶在喘息著,硬爭面子道:“師兄……我們不含糊……
  娘的,我們幹,砍掉頭不過碗口大的疤……怕什麼?欸唷……。”
  沒有理睬自己師弟,舒一割的面孔慘白如死,他仍然毫無表情,只是嗓門沙啞:“我們認栽——但是,我們要知道是誰使我們栽的筋斗!”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是燕鐵衣,他是朱世雄!”
  良久沒有一點聲息,過了片刻,卻同時響起了粗濁籲嘆的聲音,眼前的每一個人,面孔都變得和舒一割一樣的慘白了。
  舒一割閉閉眼,低沉的道:“不錯,我們早該想到是你,也只有你才具有如此精湛的劍上功夫——師弟,你還要再拼麼?”
  楞著的江壽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趕忙搖頭,像是在自嘲:“海口和這十裡旱河,也都算燕鐵衣的地盤,我們在地頭上混的,呃,就如同向瓢把子奉獻致敬吧!”
  舒一割又轉向他的弟子“紫帽兒”萬時雨,“白環兒”鮑志江:“你二人有什麼說法?”
  萬時雨看看鮑志江一眼,頹然道:“全憑師父作主!”
  點點頭,舒一割似是十分疲乏了,他沉沉的道:“燕鐵衣,你贏了,你要的東西當然給你,可是,我另兩個弟子倪良和賀明仁,你必須告訴我到底如何處置了?”
  燕鐵衣坦誠的道:“我傷了他們,但的確放他們走了,可能他們彼此扶傷相攜,行動不便,方才至今未到——請相信我,我不曾為此殺人,因為這樁事不適宜這麼做!”
  舒一割木然道:“我相信你,不管你別的,至少我知道你從不誑言!”
  燕鐵衣拱手道:“多謝謬譽!”
  舒一割轉向萬時雨道:“告訴他藏銀的地方,時雨。”
  笑了笑,燕鐵衣道:“不必了,我已知道藏銀之處——客居之後的山腳下,有方老青石,青石底即乃開啟山洞門戶的機關,老青石與洞口的距離,大約相距七尺左右,不知說得可對?”
  萬時雨愕然道:“你——你卻是如何知悉的!”
  那邊,唐麟早已心驚膽顫,滿頭的冷汗,“巨額虎”縮成了一只小瘟貓也似;燕鐵衣卻看也不看他一眼,模樣十分安閒的道:“在這塊地盤上,我有許多方法知道某些事情——縱然你們認為是極其機密的事,不過,我歉難奉告更進一步的內容!”
  萬時雨正要再說什麼,外面已經響起步伐拖拉與喘息呻吟的聲音,還挾雜著低弱的呼聲……一群人,倪良,賀明仁,以及他們約五六個手下於焉出現,個個蓬頭垢面,血污滿身,有的柱著樹枝,有的彼此攙扶,形狀可真叫狼狽!
  “白環兒”鮑志江大叫:“來了,二哥和老四他們來了!”
  燕鐵衣微笑著道:“我沒有說錯吧!我只是略略傷了他們!”
  也發現了燕鐵衣和朱世雄的倪良、賀明仁等,立時雙眼充血,怒火中燒,一齊嘶啞的大喊:“抓住他,抓住燕鐵衣和朱世雄,他們是來挖我們老窩的啊……”
  須臾的沉寂之後,舒一割一探手道:“走,我們離開這裡!”
  倪良見此光景,迷惘俄頃,隨即又急切的叫:“師父,師父,他們曾將弟子——”
  還沒說完話,倪良和賀明仁等已被匆匆出門的同夥扶擁而去,那委屈又不甘的訴說聲猶不斷傳來,漸遠漸消。
  立時放聲大笑,朱世雄高興得手舞足蹈的道:“成了成了,大當家,我們終於成了,老姜宜那裡一交待,我他娘就又是自由之身啦,大當家,你真行,真是一把好手,文武雙全,唱作俱佳我算服了。”
  燕鐵衣笑道:“你說我會演戲?為了這一大票銀子,向舒一割該行次大禮,還值得吧?
  何況銀子的意義延伸,更是為善良行仁義,替朋友解危困呢。”
  一拍手,朱世雄的欽佩之色溢於言表:“你硬是猜得準,大當家,在沙隄那裡,你就知道來人是舒一割,知道舒一割乃是收取孝敬而來,更知道貼著舒一割便能找到這裡,大當家,你是在那裡學來這套神機妙算,未卜先知的本事呀?”
  微拂衣袖,燕鐵衣道:“我聽的傳聞多,得的消息廣,再細觀察,勤思考,行動上就比較佔先機了,朱兄,往後你也該謹慎點,使腦筋活絡些,如此,紕漏便會減少了。”
  一抱拳,朱世雄真心真意的道:“謹謝教示,大當家,下一步我們該去山洞取銀子了吧?”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不過你且慢高興,那洞裡的銀子有十二萬兩之多,看我們如何搬取,又用什麼方法運走吧。”
  二人轉向屋後,暮色晚風中,朱世雄的大嗓門仍在響著:“銀子多不怕,那到底是銀子,摃起來三天三夜也不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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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40 AM

第100章 出血手 黑圖騰教

  “楚角嶺”依然是那樣雄偉崢嶸,蘊蒼含翠,“青龍社”的樓閣屋子,便也聳立在這一片靈秀渾昂的景色中,陪襯得多麼安詳,又多麼切合。
  天空是澄淨湛藍的,白雲朵朵,更顯得穹弧的高遠與亮潔。
  江湖上的風雲變幻不定,然則,終究也有平和寧靜的辰光,譬如這段時日。
  太平的日子過久了,便有似一灣不波的池水,粼粼的漪光映漾,顯出一種靜謚中的滿足,卻總是不免有些沉悶與單調。
  “青龍社”的上下,和平常一樣的生活著,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每天有每天的工作,就宛如拉磨的那頭老驢,若沒有外來的干擾,便永遠一成不變的順著這個生活圈子旋轉,平淡的日子過得有點膩味,卻多少總有點收穫。
  燕鐵衣可算撈著了這段難得清閑的好日子,他整天不是獨自關在書齋去看書,就是與他的三位領主奕棋,飲酒,雖說有時候他也覺得有點枯燥無聊,但是他倒並不真個希望有什麼事情來破壞目下這安詳恬靜的優游歲月。
  ※          ※          ※
  兩具屍體橫躺在這道邊崖石嶙旬的山谷中——不,只能說是一具半屍體,因為另外這個尚留得一口遊絲般的餘氣在,雖說也活不長了,但充其量只能說是半個死人。
  他們全是同式的紫衣紫巾,也同樣在頸項間掛著一面彎月形的鐫鏤著暗花的銀牌,這樣的裝束,表示他們身屬“青龍社”,而且是“青龍社”中執掌刑律的人員。
  他們的形狀實在很淒慘,一個在喉頸間裂開一條可怖的血口子,傷痕之深,幾乎割斷了這人的脖頸,另一個腹腔洞開,腸臟外溢,大量的血,噴濺在四周,染灑得那些灰白色的山石點點斑褐,而鮮血的顏色變成了褐黑色,可見他們遭遇到這要命的厄難,業已有點辰光了。
  現在,山谷中並不寂靜,數以百計的“青龍社”弟兄正環布周圍,他們個個神色陰晦,表情悲憤,他們都在注視著他們的魁首燕鐵衣——燕鐵衣正半跪在那尚未斷氣的手下頭側,幾乎把耳朵貼上了這人的嘴巴。
  大家心情都這般的沉重,生離死別的悲傷加合著無盡的氣憤,那垂死者吸著乾裂的雙唇,血糊糊的腸臟在蠕動著,叫人看了鼻酸腸牽!
  燕鐵衣不只是傾聽,也時時俯在這人耳邊詢問些什麼——時間並不長久,他終於輕輕伸手,撫合了那雙凸瞪不閉的眼睛。
  “青龍社”的第二號人物——大領主“魔手”屠長牧這時走上一步,低沉的問:“死了?”
  燕鐵衣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僵立著凝望山谷的另一端,岩石嵯峨疊布中,那一端沉藹迷濛,暮色幻映著一片無情的晦澀。
  輕嘆一聲,屠長牧謹慎的道:“魁首,是不是先回去再做計議?”
  燕鐵衣嘆了口氣:“回去也待不上片刻,好日子已經過完了,什麼樣的好辰光都不會永無終止。”
  屠長牧苦笑著道:“但總不該又是從血腥開始吧!”
  唇角微微抽動著幾下,燕鐵衣探了探手,獨自往前走去——現在只有他一個明白,這一次意外,不但又將是從血腥開始,更可能是一場連著一場的血腥,就如同往昔某幾次的災禍,連睡夢中都能叫那慘厲的呼號給驚醒了。
  ※          ※          ※
  銀燈的光輝原本是燦亮又明麗的,只是這時候卻沒來由的顯得暗暈,晃漾的光芒映照圍著圓桌而坐的幾張人臉,人臉也變得如此的陰沉了。
  噓了口氣,燕鐵衣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在得報之後立時趕往現場,只一打眼,我就明白下手的人必是極厲害的角色,刑堂的章正庭和徐飛都不是弱者,可是從當時的情況看,俱皆一擊致命,沒有什麼太激烈的搏鬥模樣。”
  “青龍社”的二領主“金鈴主”應青戈憂心忡忡的道:“魁首,還有大執法陰負咎的下落,這才是最重要的,章正庭和徐飛叫人家擺平了,莫不成陰負咎也照樣著了道?就算陰負咎亦栽了斤鬥,但人呢?他們把人弄到那裡去啦?”
  三領主“九牛戟”莊空離比較沉得住氣,他低緩的道:“刑堂司事徐飛臨終之前,想必有些線索提供給了魁首,只不知徐飛所說的夠不夠完整,能否指引我們找到兇手並查獲陰負咎的下落?”
  燕鐵衣雙目微合,神色極其蕭煞:“徐飛告訴了我許多極有價值的線索,卻也使我頗為迷惑與困擾,從他斷斷續續的陳述裡,我已可大概串連成一個事實的經過,問題在於其中有些語句,未免玄異得有點離譜,叫人難以確信或是定斷。”
  屠長牧接口道:“請魁首明示,我們大家研議一下!”
  燕鐵衣道:“有點近似神話裡的故事,更像是夢魘中的囈語——我懷疑徐飛在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是否尚有理智及思維力!”
  三位“青龍社”領主的形色都不禁愕然,
  他們彼此互望,又把目光集中在燕鐵衣的臉上,三個人都是那麼盼切的等候著燕鐵衣快說下去。
  燕鐵衣輕輕的道:“血紅的龍在奔騰的赤霧中翻繞,烏黑的鷹翼凌空展撲,那金閃閃的虎頭便突兀的噬來,卷起沙石有如狂 旋回的是一條獰怖的怪蛇,光禿的頭顱在急速的掠動,驟風勁氣呼嘯湧激,各色的光彩交織中有隱隱的長號,佟雙青的面孔忽然變得一片青藍,有鮮豔如血的硃砂摻合在那片青藍裡,擴散映幻得宛如厲鬼,大執法在怒吼,在咆哮,大執法也捲入那片迷漫的光彩裡,天全黑了,遠近望出去都是一片黑。”
  一個字一個字從燕鐵衣的嘴唇中吐出,很輕微,卻很清晰,然而音調的大小並非與其內容有著正比的輕重,縱然這麼輕細得生恐驚嚇著什麼人似的語聲,卻也包含著這般可怖的邪惡意韻,有著至極的魔祟感覺……。
  燈光微微搖曳,燈光映照下的那三張面龐,更顯得僵木灰暗了。
  經過一陣如死的沉寂後,屠長牧長長吐出一口氣,大大搖頭道:“這是些什麼鬼話?完全不著邊際又脫離現實情況,我看徐飛在告訴魁首這些的當口,確然已經神智不清了……”
  莊空離思量著道:“是透著怪誕,不過,一個重傷瀕危的人,各種感官及思考能力必有異常的變化或衰退,不能同尋常狀況相比擬,我在想,當時處於彌留情景下的徐飛,一定是將某些人物,景物,甚至聲響加以扭曲與幻化了,在他這般玄奧得近似囈語的描述中,亦可能有著部分的事實存在。”
  屠長牧皺著兩條疏眉道:“但赤龍飛騰,金虎噬人,又是蛇帶狂 ,又是黑鷹展翅,這未免玄得離了譜,飛禽走獸還沾著各色彩光,另有些頭顱在掠動——我真不知道他是說的些什麼,更不明白他到底看到了些什麼?”
  應青戈也悒鬱的道:“這件事不知又和那佟雙青扯上了那門子關係?我記得佟雙青明明是一張白淨的大臉,怎麼會變成了青藍?又在青藍中摻合著如血的硃砂?假若徐飛不是明明受害而死。我一定認為他是做了場惡夢或是腦筋出了問題。”
  燕鐵衣平靜的道:“佟雙青是不是以前我們派在‘杭州’陶昂那裡的‘鐵手級’大頭領?”
  應青戈道:“不錯,自從公孫荒木那檔子變故之後,原來的‘鐵手級’首席大頭領沙雙峰遭了難,便由這佟雙青擢升。”
  燕鐵衣道:“我記得他是突兀脫離‘青龍社’的,據陶昂派來的專差說,佟某事先並無稟報,事後亦無音信,但他的衣物行囊卻與他一起不見了,顯然他是自己離開的!”
  莊空離忽然嘆了口氣:“佟雙青幹得好好的,為什麼又不聲不響的脫離了組合,我想我猜得出來……”
  應青戈頷首道:“可是為了他父親?”
  莊空離道:“八九不離十,佟雙青的父親佟雲山是我們‘江陵’大首腦李明手下的司帳,總管整個‘江陵’堂口的銀錢帳項,因為討了個二房,那做小的又是出身風塵,豈懂得居家過日子之道?手頭又寬又爛,開銷奇大,佟雲山的薪俸不夠開支,就只有拿著堂口的錢往裡墊,後來被李明發覺,申斥了一頓之後調了他的差事,佟雲山虧空的九千兩銀子也由李明自己掏腰包賠了。”
  敲了敲腦門,屠長牧若有所思的道:“不對,我記得佟雲山後來又被發交到刑堂。”
  莊空離沉沉的道:“麻煩就出在這裡,本來這件事湊合著過去也就算了,卻不知是什麼人多嘴多舌,把風聲傳到了陰負咎耳中,負咎的性子你們全明白,他當即大發雷霆,硬把佟雲山押了回來,堅持依律懲治,李明趕到求情,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我也去找負咎關說,他一樣碰了我一鼻子灰,到末了佟雲山被痛苔二十藤鞭又拘禁了六個月,到他刑滿的那天,佟雙青親來迎接,回‘杭州’打了個轉,就與他老父一起失蹤了!”
  於是,大家都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陣,屠長牧才道:“按說負咎身掌刑律之責,風紀規法有須謹慎維護,不能過度鬆懈放縱,他照規矩行事,並不算錯,毛病在於失之嚴苛,且太過剛愎,人情上就未免差了。”
  燕鐵衣道:“現在我們且不討論負咎的為人行事是否正確,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他的下落,查明他的安危,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什麼人擄劫或傷害了他,“青龍社”上下都必須討還一個公道!”
  三位領主同時點頭,目光又都集中在燕鐵衣的臉上。
  微微沉吟了一下,燕鐵衣果斷的道:“由徐飛的陳述,我們可以大概知道這樣一個程式——最少有五個人,不論他們的形像和武器有什麼詭密之處,總不外具有這龍、蛇、虎、鷹的徵兆及青藍色的面孔,而且其中很可能有一個以上的人是光頭。他們用某一種我們尚不確知的方法將陰負咎及徐飛,章正庭誘引到距此二十裡外的荒谷中,加以狙擊襲殺,而他們的主要目標是陰負咎,徐飛與章正庭只是不幸遭受牽累,由於陰負咎的失蹤,我判斷他不一定會遇害,如果對方的企圖僅乃是殺死陰負咎,我們在發現屍體的現場也就可能找到他了!”
  應青弋不解的問:“依魁首看,他們是為了什麼原因如此對付陰負咎?”
  燕鐵衣道:“仇恨!青戈,必有仇恨!”
  莊空離沉重的道:“會是佟雙青?”
  燕鐵衣肯定的道:“必定與他脫不了關係。”
  應青弋遲疑的道:“可是,憑佟雙青那幾下子,如何能夠對付得了陰負咎?”
  全無笑意的一笑,燕鐵衣道:“那佟雙青離開我們已經有七年了,青戈,七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尤其對一個懷有某種意圖的人來說,他盡有準備的餘暇,士別三日,猶待刮目相看,七年前後,人在各方面的進展自更不同,何況,他十分明顯的還邀約了一批幫手,而且個個都是功力絕高的幫手!”
  莊空離的目光有些晦暗,他低聲道:“如果他為了七年前佟雲山那段公案,佟雙青就是大大的不該了,當年負咎固是過於嚴苛了點,卻也是按規而行,佟雲山身犯戒律,自該受罰,充其量也只是二十藤鞭加上六個月監禁,這並非什麼重責,佟雙青若竟以此為深仇大恨,因而伐傷同門生命,擄劫昔日長上,那就不可原諒了!”
  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空離,但人的心性和觀念是各自不同的,你認為當可一笑置之的事,換了別人,說不定就以為是奇恥大辱,或許負咎堅持對佟雲山的按律行事,在佟雙青的感受上就乃勢不兩立了!”
  屠長牧粗聲道:“這佟雙青若是以此小隙而生出這般惡毒手段相報,則斷不可恕!”
  應青弋道:“業已是兩條人命了,還有一條生死末卜!”
  搓著雙手,莊空離道:“魁首,我們應該馬上行動才是,遲恐生變!”
  燕鐵衣道:“我已決定初更時分登道。”
  屠長牧忙問:“那是誰跟去?往那裡去?”
  燕鐵衣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你們三位中,只能有一位偕行,剛出了漏子,我們不能把偌大的堂口擺著,總得有人在家裡坐鎮才行,我看,長牧和我去吧?”
  屠長牧笑道:“這原是最適當的選擇。”
  應青弋與莊空離都不再出聲,因為他們深知他們這位頭兒的個性,當他決定了,便不會再有改變,縱然他的語氣經常是帶著徵詢的意味。
  站起身來,屠長牧道:“我這就去收拾收拾,魁首,你可思量好了先往那個方向去追?”
  燕鐵衣道:“往西邊,有個名叫“老鬼河”,或者是另一個名叫“大王廟”的地方。”
  在其他人的瞠目相顧中,燕鐵衣露出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似的純稚笑顏道:“別以為我會什麼未卜先知,奇門遁甲的法術,這是一個人告訴我的,這個人你們也都認識——徐飛!”
  蹄聲宛如急速的擂鼓,往西去,雙人雙騎。
  鞍上,屠長牧張開喉嚨叫著:“魁首,那‘老鬼河’到底在什麼地方?”
  燕鐵衣側首高聲回應:“我也不知道,徐飛臨終時只是一再在我耳邊不住的叮嚀——往西走,老鬼河,大王廟。”
  屠長牧順著風道:“老天爺,天下這般大法,河川多,廟宇更多,這該怎麼個找法?”
  略略放緩了坐騎的奔速,燕鐵衣毫不氣餒的道:“提起勁來,長牧,只要有個名稱就不怕找不到,我們以前不也辦妥過比這更難辦的事麼!”
  屠長牧沒有表示什麼,只覺得天地一片茫茫,心頭也是一片茫茫。不錯,他們以往確曾遭遇過,也擺平過比眼前更困難的事,然而事不在難,只怕漫無頭緒,不知道從何下手啊!
  從凌晨到黃昏,連上昨夜起更的辰光,他們除了歇馬打尖之外,半點都未耽擱,只是一路不停的奔馳著,到了入晚,真個是人困馬乏了。
  屠長牧悶著頭跟隨燕鐵衣走,直到他們抵達這個小城——相當熱鬧的一座小城。
  夜街之上不便馳馬,他們下來,牽著馬走,燕鐵衣對這裡似乎很熟,轉來轉去,穿弄過巷,然後,他們來到一幢宅子之前。
  這是幢極尋常的宅居,齊頂高的灰土牆,三合院的格局,毫不扎眼。
  牽著馬湊近了些,屠長牧輕聲問:“魁首,誰住在這裡呀?可是你相識的?”
  點點頭,燕鐵衣順手接過屠長牧的韁繩,一起拴在門邊的一棵矮樹上,然後,他輕輕敲了敲門。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這兩扇紅漆斑剝的舊木門呀然啟開,來應門的是個額前梳著留海,眉清目秀的大丫頭。
  那丫頭在黑影中看不真切外面的人,只是當門一攔,睜著那雙黑白分明,滴溜溜的大眼睛,語聲脆弱卻十分夾生的問:“誰呀?”
  燕鐵衣笑哈哈的道:“狼妞,兩年多不見,你倒越發出落得標致啦!”
  聽到聲音,被稱做狼妞的丫頭往前探長了上身,仔細朝燕鐵衣臉龐上端詳,這一看,她幾乎是興奮得跳了起來:“大當家,真想不到是你來了,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你呀,快請進,我這就去告訴爹。”
  也只是剛進了門,一位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的銀髮老人已由屋里大步迎出,笑聲好宏亮:
  “不用你這丫頭傳報,隔上三裡路遠也能聽到你這副大嗓門!”
  燕鐵衣拱手道:“白老,久違了。”
  老人搶上前來,伸出雙手緊握著燕鐵衣的雙手,連連搖晃,神情十分激動:“我說燕老弟,你就真把我這老哥忘了?打上次見過面,一眨眼兩年零四個月多,人也不來,信也不捎,可把老哥我想煞了哇!”
  燕鐵衣笑道:“你多包涵,白老,我那些瑣碎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總是把人纏得難以消閒,其實我也早就急著來拜望你老啦。”
  在燕鐵衣肩頭重重一拍,老人的目光落在燕鐵衣身後的屠長牧身上,他拱手問:
  “這一位是?”
  屠長牧微微欠身:“‘青龍社’屠長牧。”
  燕鐵衣一指老人道:“長牧,‘孤鶴’白飄雲白老。”
  料不到自己頭兒居然也認識這位行蹤隱密,神出鬼沒的江湖傳奇人物,屠長牧更看得出他們之間的交倩似乎還相當之深呢。
  白飄雲的熱情是感人的,他與屠長牧見過之後,又叫來狼妞引介:“這是我的麼女,也是我唯一的一個寶貝丫頭,叫白媚,因為過於潑野,便得到了一個封號——狼妞……”
  屠長牧笑了,眼前的白媚真是媚,烏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額前的留海溫柔的覆蓋著她白皙的前額,瓏鼻櫻唇,是如此的文靜秀美,那有一絲半點的野氣?稱她“狼妞”,未免太不可思議。
  白媚慧詰的笑了起來:“屠叔叔,我看起來並不像我爹說的那麼不堪領教吧?”
  屠長牧笑道:“姑娘秀外慧中,大家風範,白老是替你謙貶了。”
  大家非常愉快的進入客堂落坐,這間客堂佈置得十分簡朴,稍嫌狹窄了點,但如此卻氣氛更融洽,有股子說不出的溫暖意味。
  等白媚端上茶來,白瓢雲單刀直入的問:“我說燕老弟,這趟出來,準是另外還有事吧?”
  燕鐵衣道:“瞞不過白老,確是有了點紕漏。”
  等把陰負咎失蹤的事情講完,燕鐵衣即閉上嘴,只是望著白飄雲。
  呵呵一笑,白飄雲道:“你這個小人精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要問我那‘老鬼河’,及‘大王廟’到底在什麼地方,以及如何去法,嘿!”
  燕鐵衣笑道:“白老高明,白老足跡遍天下,見多識廣,想能指點一二?”
  白飄雲撫著短短的白鬍子道:“算你問對了人,你說的這兩個所在,我全知道,並且都去過。”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道:“還請白老示知。”
  白飄雲緩緩的道:“那‘老鬼河’,是陝邊‘石鬼河’的一條支流,自‘定邊’指向‘白于山’一腳,總共也不過百多里長,河道彎曲狹窄,河床滿布峭岩尖石,因而水勢湍急,宛如奔馬,勉強行得那種蚱蜢小舟,卻也是驚險萬狀,非有極精的馭船技術,不敢輕言嘗試,‘老鬼河’唯一值得稱道的,只是水色碧淨清涼,坐在河邊岩石上,倒可濯足取樂……”
  燕鐵衣笑了笑,啜著茶,等候這位鶴蹤廣被的老人繼續說下去。
  頓了頓,白飄雲又接著道:“經‘石空堡’,出長城,繞賀蘭山下,穿過‘勝格里沙漠’部分,就是‘古蘭泰鹽池’了,‘大王廟’便在鹽池西去七八里路的地方,那‘大王廟’,乃是一個地名,實際上只是個荒涼的小村子,幾十戶人家散落附近,牧著些瘦馬弱牛,種一點乾癟的雜糧,過著半牧半農的生活,苦得很……”
  屠長牧道:“然則一提此地,白老便知,是否這個‘大王廟’還有著某些與其外貌並不相稱的古怪?”
  點點頭,白飄雲道:“不錯,屠兄問得好;‘大王廟’只是窮鄉僻壤的所在,半點不起眼,邊陲大漠之中,盡有比這地方值得一提的勝處,可是‘大王廟’三個字卻會使得當地的人們聞而色變,噤若寒蟬,其原由,乃是‘大王廟’本身雖不足論,當地的一個‘黑圖騰教’卻大大的有名,‘黑圖騰教’的大教壇便設置在‘大王廟’靠外的一座小山崗上,一般人稱它是‘血殿’……。”
  屠長牧不解的問:“血殿?”
  白飄雲低沉的道:“是的,‘血殿’,‘黑圖騰教’相傳是源自喇嘛紅教的支脈,因為創教人的思想行為太過偏激,不容於喇嚇紅教的教規,乃另行開宗立派,創立教壇,以縷雕於一只巨大烏木圓柱上的周天下七十二尊正邪神魔之像,為崇拜之宗,相信天地萬物皆有司管之主,相信輪迴之說,更奇異的是對神魔的崇敬一視同仁,但凡遇上他們認為是各類事物司管之主,則不論正邪,無分鬼神,照樣頂膜祈禱,行禮如儀,且不戒殺生,注重睚疵之仇,他們以為人或其他生物的生死存亡,俱乃早經注定,該殺該死是命裡如此,起因只是到達結果的過程——易言之,要一個人死,是主司生死之神的意思,他們下手僅是做為神鬼的工具而已——”
  燕鐵衣與屠長牧全神貫注的聆聽著,很奇妙的,他們都有著共同的連想——一種並不愉快的連想,他們覺得,陰負咎失蹤的事,可能會和這“黑圖騰教”有所牽連。
  白飄雲又在繼續往下說:“他們非常注重報復,他們深信人的精神寄附於靈魂,而一個非自然死亡的人,其精神必然背負著極大的痛苦而連累靈魂不得安息,解脫痛苦的方式只有以相同的手段還報於造成不幸結果的對方——若是人的因素便殲除此人,若是物的緣故則毀滅此物,他們認為如此才能令死者擺脫煎熬,直趨極樂,他們這樣做往往還有一個儀式,就是將報復的目標攜回死者的靈前或墓前,在祈告聲中才加以滅殺,這種儀式很恐怖,乃集祭禮、神儀、魔舞之大成,卻更為殘酷。”
  客堂中沉默著,好半晌,燕鐵衣才不自然的笑了笑:“白老真是見多識廣,像這類稀奇古怪的事,我連聽也沒聽過,白老卻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卻是令我大廣見聞了!”
  搖搖頭,白飄雲道:“‘黑圖騰教’這個邪道,還是不要見識的好,我只領教過一次,就永不想再和他們發生牽連,若不是你今天問起,我實在忌諱重提,燕老弟,那次之後,害得我不停的做了幾個月惡夢!”
  屠長牧道:“白老怎會對這個教的內容知得這樣清楚?”
  嘆了口氣,白飄雲道:“我一個老友的兒子,也不知怎的投入該教,三年前,我有事經過‘石空堡’,碰巧遇上了他,這孩子那時倒像著魔未深,對我仍然一派親切誠敬,或許為了眩耀他有我這麼一個徒具虛名的長輩,也可能要顯示他當時的場面,就堅邀我去‘大王廟’和他們教中的首要們見面,這一去,剛剛遇上了他們所謂的‘解靈大祭’簡直就是屠場般的屠殺現場,不同的是屠殺的對象並非畜牲,乃是活生生的兩個人,他們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手法殺死那兩個人,進行中再配以尖厲的樂器與悠長的祈告聲,加上受害者的慘號,我的天爺,真叫人一輩子忘不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未臨其境,亦可體會。”
  白飄雲神色蕭索的道:“事後,他們教中,對我倒是相當客氣,款待有加,順便又同我灌輸了一些他們篤信的教義,我呢?可是如坐針氈,勉強敷衍了一陣即匆匆離開,我那老姪子送我出十裡之外,臨別我只告訴了他一句話——‘早思脫身之計吧’!”
  燕鐵衣又喝了口茶,目光凝聚於牆上的一點,其實他腦中在想著事,任什麼也沒有看。
  這時,屠長牧又開了口:“白老,那‘老鬼河’可也有著相同的怪異之事?”
  沉思了片刻,白飄雲道:“倒是未曾聞及,我說過,那只是一條百把里長的窄河而已。”
  屠長牧道:“如果我們要找尋什麼,循河而下,大概也費時不多吧?”
  白飄雲道:“不錯,一天功夫,盡可搜遍兩岸。”
  忽然,燕鐵衣問:“那‘黑圖騰教’,白老,他們教中之人可皆身懷武功?”
  白飄雲道:“不但個個勇武矯健,似且更多高手,至於功夫深淺,路數如何,因為沒有看到他們比劃,顯露,所以難下定言,然則他們教中所謂‘聖主’,‘四法師’,‘五接引’等首要人物,皆是精氣內蘊,目光如電,舉止之間沉穩雍容,看來俱非等閒之輩。”
  燕鐵衣道:“白老,可知道這‘黑圖騰教’約有多少教徒?”
  白飄雲道:“這就不太清楚了,但光在那‘血殿’內外出現的,約莫就有數百人上下;燕老弟,我認為這個邪教的人數絕對不會太多,一則它的知名度不高,二則人具良知者眾,甘於苟同他們那種怪誕教義的倒底只屬少數。”
  微微點頭,燕鐵衣道:“白老所言極是,設若此等怪異殘酷的邪魔外道也能廣為流傳,豈非是人心大變,永無寧日了?”
  目光憂慮的望著燕鐵衣,白飄雲道:“燕老弟,方才我已盡告所知,可對貴組合陰大執法失蹤之事有所補益?”
  燕鐵衣拱手道:“承指迷津,白老料亦有所憂慮?”
  屠長牧急道:“魁首若是肯定負咎失蹤之事與那‘黑圖騰教’有關,則關連何來?而佟雙青的出現又代表了何種義意?”
  燕鐵衣從容的道:“目前我還不能把這些因由連貫起來,做一個和事實相符的解釋,但從業已發生的狀況析論,佟雙青必然已投入了那‘黑圖騰教’,或是至少與他們有了勾搭;陰負咎懲罰過佟雙青的父親,子報父仇,佟雙青有他自認為足夠的理由!”
  屠長牧道:“但是,那僅僅為二十藤鞭與六個月監禁的小事啊。”
  表情戚然而陰沉,燕鐵衣籲嘆著:“有些人為了幾錢銀子便鬧出命案,有些人不能忍受數句諷言即拔刀相向,長牧,這人間世盡有些不可思議的怪事,雖則你我認為事乃區區,說不定某一個人便視為奇恥大辱,與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感,由於立場及觀念的迥異,人與人之間的感受也就不大相同了!”
  屠長牧咬咬牙,清瞿的面孔上湧起一片強行壓抑的憤怒之色:“這佟雙青——”
  白飄雲似有所決,他毅然道:“燕老弟,我與狼妞便陪你們走上一遭,大忙幫不上,至少替你們領領路,打個接應還不成問題!”
  不待燕鐵衣表示什麼,一直站在牆角聆聽各人談話的白媚已急忙穿門而出,興沖沖的丟下一句話:“我這就去收拾行囊!”
  燕鐵衣考慮了一下,就在椅上欠身道:“白老,多謝鼎力相助,我也不須推託了!”
  白飄雲笑道:“這才叫爽快,燕老弟,有我同狼妞陪了你們前往,定會給二位很多方便,再說我那故人之子尚容身於‘黑圖騰教’,若他良知未泯,不一定還能給我們做個內應,如若陰大執法確然陷身在‘黑圖騰教’之內,救他出來的勝算亦會較大些。”
  燕鐵衣苦笑道:“但願陰負咎還活著,來得及等我們趕到。”
  白飄雲在安慰著燕鐵衣,但他說的些什麼屠長牧卻聽不進去了,迷濛中,他似乎看見猙獰的赤龍在血霧中翻騰,看見烏亮的鷹翼在撲擊,金色斑紋的巨虎暴睜著炯黃的怪眼,在腥風狂 中一條巨龍般的大蛇昂首旋進,光禿的頭顱,邪異的升沉於彩芒的交舞光流裡,他恍若更聽到陰負咎在淒厲的呼號,而呼號聲漸去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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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41 AM

第101章 老鬼河 孤狸顯尾

  一路上,燕鐵衣與屠長牧都非常沉默,極少開口,越接近目的地,他們的心情越發凝重,他們所想的,所擔憂的,都是同一個問題,他們不知道陰負咎是否仍還活著?是否在忍受極人的折磨?
  陰負咎那一身本領他們都清楚,能夠使陰負咎敗遭擄的人物實在太少,而陰負咎既然被擄,迄今尚不能脫困自救,可見在一種何等強大的拘束之下,又在一種何等痛苦的煎熬之下;陰負咎性情剛烈,臨折不彎,以他的個性來說,處在這般的境況中,實在是叫人為他懸掛。
  白飄雲和狼妞白媚亦深深了解燕鐵衣,屠長牧的心情,手足之義,袍澤之情是無與倫比的,這一份情義,尤其在江湖上更見珍貴,相依為命的日子便系於彼此的契合上,連在大家的友愛上,辛酸裹摻著微笑,血濃于水,天大的苦厄,也就是全把生命豁綴出去罷了,那頭吊著一個死活未卜的兄弟,他們心中的沉痛自是不可言不喻。
  大夥不停的趕,拚命的奔,幾乎是日夜不分的朝地頭上趕,人困馬乏了,至多也只是打個尖,盹一盹,夢魘般的感覺不但越來越重,白飄雲當年那種詭邪的觸覺,不知不覺間連其它三個人也逐漸體驗到了。
  “老鬼河”的河水湍激的奔流著,那是一種尖銳脆利的聲音,一個迥旋連著另一個遠去迥旋的聲浪,就這樣永不休止的迴旋,一個接一個的,一路吶喊到底了。
  河邊生著一堆火,火光熊熊。
  燕鐵衣、屠長牧、白飄雲父女等四個人圍著火光而坐,赤紅的焰苗在閃閃跳動著,反映得四張人臉上全染抹著一片朦朧的,暗紅艷艷的容顏,他們都沒有說話,都好似在專心聆聽那一側“老鬼河”河水的嗚咽,激昂的嗚咽。
  空氣中散發著帶有清冽水味的芬芳,顯得冷瑟,透著沁人心脾的幽涼,火光在水氣的浮動裹閃亮,在一片幽涼的包圍中依然遞送著它的溫暖。
  “老鬼河”的名稱由來,白飄雲曾經述說過,是個很平凡又帶著點玄異的傳說,很多年前,有一個年耄的老人在夜晚獨自駕舟返家,因為河水流急,不幸船傾人亡,這老人的陰魂不散,總是在河水裡呼喊哀叫,總是隨著一個個的波浪翻滾浮沉。
  聽那河水的奔流激湍,倒似有點在吶喊呼叫,湧現的白色水花,可不是張張白髮白胡的人臉在迴轉,隱隱約約的迴轉。
   呃,“老鬼河”。
  忽然,白媚睜著一雙水泠冷的大眼睛,輕聲開口:“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從沉思裹返回意識,他淡淡一笑:“我在想,我們在”老鬼河”到底找些什麼?”
  屠長牧道:“趕天色一亮,我們循河朝下找,或許就知道找些什麼了。”
  白飄雲道:“既然燕老弟貴屬在臨終之前留下這麼一條線索,便總有所指,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到”老鬼河”,明早我們大夥拿出點功夫,相信多少能發現點端倪!”
  燕鐵衣嘆了口氣,正想說什麼,又驀地閉住了嘴,他表情略帶不解的傾耳向河的那邊聆聽,搖搖頭,又轉向岸的這一邊。
  白飄雲目光四掃,低聲道:“可是聽到了什麼!”
  燕鐵衣遲疑的道:“好象有人在呼喊……”
  呵呵笑了,白飄雲道:“你可別中了邪,燕老弟,”老鬼河”裹那個老鬼只是一種荒謬的傳說!”
  燕歡衣道:“不,聲音不似在河裹,像在岸上!”
  白飄雲一怔:“在岸上?”
  站起身來,屠長牧側走數步,靜靜傾聽了半晌,他道:“我也聽到了,是在岸上,隔著這裡還不遠!”
  白飄雲不笑了,跟著走過去,隨即點頭:“不錯,是有人在叫喚,而且還像是個受了傷的人,狼妞,你過去看看!”
  燕鐵衣立即道:“長牧也一起去!”
  屠長牧與白媚迅速離開,沒有多久,已分左右攙扶著一個衣衫檻樓的漢子轉了回來,那漢子四十多歲的年紀,肌膚粗黑,透濕撕裂的布衫下,混身盡是淤傷,還有幾處傷破皮肉,血水涔涔,他是滿臉驚怖疲憊之色,一來到大火堆之前,更且嘴唇哆嗉,雙眼圓瞪,活脫是三魂去了二魂!
  打量著這漢子,燕鐵衣平靜的道:“你好象被什麼嚇著了?不用怕,先坐下來烤烤火定定神,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那人僵梗的坐了下來,驚魂不定的望著眼前一張一張的人臉,好一陣子,那粗濁的呼吸才算稍漸平復。
  白飄雲的笑容越見慈祥,有如天官賜福,他極其溫柔的道:“我說老弟台,你倒是怎生弄成這副狼狽模樣?可是遇上了強盜?或是船在水裹翻沉了?你告訴我們,或許我們能多少幫你點忙。”
  唇負抽搐著,漢子的一雙面頰也在抽搐,剛剛平復下來的呼吸聲又開始急促起來,黝黑的面孔上再度浮現恐怖之色。
  恨不能伸手去接住那不停抽搐的肌肉,白媚火辣的道:“虧你還是個牛高馬大的大男人,怎的這麼個不好法?就算‘老兒河’,的老兒要拿你下去當替身,也犯不著嚇成這樣,好歹你還活著呀!”
  白飄雲笑呵呵的道:“不必怕,老弟台,即便有什麼事,我們也會替你擔待著!”
  噎了一口氣,那人總算是抖抖索素的開了口:“你們……都是好人吧?”
  白媚沒好氣的道:“莫不成我們幾個腦門子上還刻著一個”壞”字!”
  瞪了女兒一眼,白飄雲忙道:“好人,當然我們都是好人,而且還是最熱氣,最寬厚的好人!”
  那漢子這才定了心來,手撫胸口:“咳,你們不知道,我可是死裹逃生啊,才從閻王爺手上撿回一條命來……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我就被那些惡鬼抓住了……”
  白媚冷冷的道:“清風明月,那來的惡鬼?”
  打了個寒噤,漢子吶吶的道:“看起來,各位大爺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白飄雲頷首道:“我們來自北邊!”
  那人抹了一把淌在面孔上的水和血,餘悸猶存的道:“各位大爺姑娘還是不要在附近盤桓的好,這條河下游不遠,就住著一些惡鬼,吸血砸髓,殺人不眨眼……我是今天傍黑時分,駕著我那尖頭小舟,在前面河精子水緩處下網撈魚,暗朦朧裹猛然間一個人從岸上滾了下來,半扒在石灘上,混身是血,用那種不似人聲的嗓調哀呼著求我救他……”
  白飄雲十分注意的道:“噢?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漢子乾咽了一口口水,道:“約莫近五十歲,細瘦細瘦的,天光暈暗裹看不真切……
  我在吃驚之下當然趕緊救人,卻只堪堪把他拖上小船,幾個彩衣光頭的惡鬼已經出現,他們尖叫著撲了過來,模樣活似待生啖人肉……我是知道他們的厲害,急切中也顧不得那人,只一個猛子扎進水裹,連竄帶翻才險險逃出性命,只要被他們抓著,就不死也死定了……”
  屠長牧的呼吸反倒急促了,他迫切的道:“那個人曾否與你交談?可告訴了你什麼?
  他有沒有任何表示?”
  漢子楞楞的傻了一會,才猶豫著道:“當時情形太急太險,還未不及說什麼……呃,他好象叫我快走……還好像問我一個什麼……什麼角嶺往那個方向去……”
  心旌震蕩,屠長牧差一點便揪住對方的襟領:“他姓什麼?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誰?”
  那人畏懼的後縮著,囁嚅著道:“沒有……沒有說………他只問那什麼角嶺。”
  白飄雲接口道:“楚角嶺?”
  呆了片歇,那人連忙點頭:“是了是了,楚角嶺,他是問的楚角嶺,其實,我又那裡知道這個地方?”
  屠長牧激動的道:“負咎!魁首,是陰負咎!”
  燕鐵衣神色深沉,雙眉緊皺,沒有任何表示。
  輕咳一聲,白飄雲道:“燕老弟,若是依此人所述,似乎那再度落入魔掌的不幸者就是貴組合的陰大執法,否則,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屠長牧急道:“魁首,事不宜遲,我們就請此人帶路,前去搭救負咎。”
  燕鐵衣點點頭,仍然沒有表示什麼,雙眉依舊深鎖。
  白媚看在眼裹,湊過來低問:“大當家是怕那人不是陰大執法,徒勞往返,就耽擱了我們的時間?”
  燕鐵衣道:“多少有這層顧慮。”
  搓著手,屠長牧道:“寧可救錯,也不能冒險不救,魁首,否則就會令我們抱憾終生了!”
  白飄雲亦道:“我認為長牧兄之言不無道理,燕老弟,我們是要走一趟!”
  那漢子雙手連擺,驚恐不已的道:“各位大爺姑娘,那個惡鬼之地,我可是萬萬不敢再去,誰要闖進去誰就屍骨不見,各位大爺姑娘還是早早離開的好,伸頭入虎口,乃是嫌命長了呵。”
  屠長牧怒道:“有我們在,你怕什麼?再說也不是白教你帶路,我們多少會有點報酬給你。”
  恐怖的搖著頭,那人又在發抖了:“不,不,大爺,就算你給我千錠金,萬錠銀,我也不敢再繞回去,才從閻王老子那裡拾回這條命,這一去,便又交還給他了……”
  屠長牧冷笑道:“貪生怕死的東西,去不去豈由得了你?你當只有那幫子惡鬼才敢宰人,我們就是吃齋念佛的了?你給我放明白點,一旦惹翻了我們,照樣能將你大卸八塊,叫你不得全屍!”
  漢子猛一哆嗉,黑臉堂泛了青紫,他顫著聲央告:“大爺……大爺求你高抬量手,饒過了我……可憐小的家裹還有妻有小,若是出了差池……叫他們怎麼往下活哇……”
  說到後面,這位仁兄簡直已在咽泣了。
  白飄雲伸手拍了拍此人肩膀,和顏悅色的道:“犯不上如此驚慌,老弟台,我們不會牽累你的,我看這樣吧,你不用把我們帶到地頭上,只在遠處指上一指就行,我們包管在你指出那處所在之後,便放你離開,另再賞你五百兩銀子,你看如何?”
  漢子尚待推賴,屠長牧已惡狠狠的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要推三阻四,我若不當場活劈了你,就算是你這孽種生養的!”
  那漢子紫著一張人臉,弓曲著身子,舌頭好似打了結:“大……天爺……你……老……
  饒命……我……我去……去就是了……”
  屠長牧重重一哼:“諒你也不敢不去!”
  這時,白飄雲已把坐騎重新拴聚在一起,他怕拍手,道:“我們走吧,想那地方也不會太遠!”
  漢子磨磨蹭蹭的走在前面,嗓調裹居然帶著哭音:“不太遠,也有十好裡地啊,那是個鬼門關。”
  屠長牧冷叱道:“少 嗉,領你的路就是!”
  一行人在深深的夜色中沿河移動著,遠近全是一片濃稠的黑暗,山也好,水也好,平原亦罷,都似浸染在這化不開的墨黑裹了。
  夜也很靜,但“老鬼河”的河水仍然流勢湍急,洶湧有聲,而奇怪的是,流水聲如此急銳,卻反將這曠野之夜櫬托得益發幽森了。
  來到一處尚稱開闊的地帶,腳下踏著的岩面也似是平坦了許多,那漢子停住腳步,抵死不肯再往前走,他遙遙虛虛的指著下面的河水,抖索索的道:“河灣子就在下頭……
  傍黑時分,那些惡鬼就是打附近撲了出來……”
  屠長牧聚集目力,仔細瞧去,在他們立足的下面,河床果然較寬,另有兩條窄窄的支流往左右分瞠開去,在這段河面,水勢亦像平緩了些。
  注視著河邊嶙峋參差的岩石,夜暗的朦朧中,極似一些張牙舞爪的魅魍魎,白飄雲十分謹慎的逐一查看,卻任什歷端倪全不見,然而,這位輕驗豐富,火候老到的江湖前輩已直覺的感到殺機四伏,有股沉翳的壓力,正緩緩由四面八方擠迫過來!
  河水在流動,分布兩岸邊的懸岩峨石卻寂寞橫豎,水在動,石頭不動,但是隱隱間,他們好象覺得石頭也會偶而蠕動!
  吸了口氣,屠長牧由懷中摸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元寶來,順手塞進那漢子的衣襟裹,指頭一點,示意對方可以走了。
  那漢子大約緊張得連舌頭都僵硬了,受了這錠足值白銀五百兩的金元實,謝也沒說一聲,撒開腿就待奔逃 忽然,燕鐵衣左臂一伸,剛好攔住了那人去路。
  差點一鼻子碰上燕鐵衣手臂的這個漢子,在剎那的驚窒之後,幾乎要哭出聲來,他噎啞看腔調央求:“大爺………放我走吧……我跟你下跪,給你叩頭……大爺……金子銀子我都不要,只求你放我一條生路罷。”
  白飄雲低聲道:“這個人真是嚇破膽了,燕老弟,如今找到地頭,留著他也沒有用,我看還是讓他走吧!”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白老,我們不能讓他走!”
  白飄雲不禁大感意外,他愕然道:“這 燕老弟,我不明白你的用意。”
  屠長牧也走上前來,十分不解的道:“魁首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此人?”
  燕鐵衣木然道:“要問的話很多,但是,也許不必問了!”
  白飄雲與屠長牧二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燕鐵衣為什麼會有這個舉動?然而他們亦皆深知燕鐵衣的為人行事一向精到沉著,凡有所為,必具其意,尤其在這節骨眼下,燕鐵衣斷不會故弄玄虛,逗那個人的樂子。
  輕輕的,白媚問:“我們是下去呢,仰或就在這裡等,大當家!”
  燕鐵衣道:“就在這裡等。”
  望了那神情惶悚的漢子一眼,他又淡漠的道:“如果有人在下面等不及,說不定就會過來湊合我們了 也可能對方原本選擇的所在便在此處。”
  白瓢雲迷惘的道:“燕老弟,你指的是那些人呀!”
  燕鐵衣道:“就是殺害章正庭,徐飛,擄走陰負咎的同一幫人!”
  呆了呆,白飄雲道:“你,呃,你知道他們業已來至附近?”
  燕鐵衣道:“非常可能,白老!”
  瞪著那漢子,屠長牧慢慢的道:“魁首,這個人……?”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或許我錯了,但我不相信我會錯 長牧,這個人只怕不是他自稱的那種身分,換句話說,我認為他就是對敵者中的一員,是故意設計叫我們落人陷阱中的誘餌!”
  倒吸了一口涼氣,屠長牧吶吶的道:“會有這種事?”
  那漢子驚怖又委屈的叫了起來:“皇天在上啊,便噴人一頭臉的血,也不作興這麼個屈死的噴法,你們怎能使把這口黑鍋,這等賊名朝我身上背。”
  啾著這人,白媚道:“他的模樣,倒叫人看不出真假來!”
  燕鐵衣道:“若是能輕易露出破綻,他也不會來扮演這個角色了,所謂量才而用,我想他一定在這方面具有專長!”
  臉色一沉,屠長牧低叱道:“說,你是什麼人?”
  漢子哭喪著臉,畏縮的道:“我確確實實是個打魚的,冬天冰寒的時節,便到前面鎮上批些雜貨到村子裹賣………我叫賈大貴,就住在朝東去一里路的木頭集上,不信,你們可以去問……。”
  屠長牧驟然出手,那人別說招架,連躲也不會,悶吭一聲,業已手撫心口一屁股坐倒下去。
  白媚眼睛睜得圓圓的,疑惑的道:“大當家,他好象不懂武功……”
  燕鐵衣道:“這一手,也該包含在他的專長之內,我承認他裝得像極了,如果他不是最初露出了那個破綻,我也會被他瞞過!”
  白飄雲忙問:“什麼破綻!”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等一會我再奉告,白老,不用太久,我們就將得到證實!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目光四巡,白媚笑道:“如果大當家猜得沒錯,這小子的一手把戲還相當高明,他那些同夥的耐力也令人佩服,換成我,早就憋不住啦!”
  燕鐵衣道:“不用急,他們也快要憋不住了!”
  對著那坐在地下的仁兄,燕鐵衣又非常和悅的道:“所以,你要能裝不妨儘量裝下去,但時間絕對拖不了大長久,你的同夥會來的,他們會攻襲我們,圍殺我們,到了那時,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反應,然而不論你有任何反應,只要是超出你賈大貴的身分之外,你就死定了,我可以告訴你,不必大多辰光,我將可運用許多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手段送你上路!”
  漢子眼神古怪的瞪著燕鐵衣,一言不發,其它的人都已注意到,原來他一直撫著胸口的雙手已經移開 。
  似是這瞬息間,他已不覺得痛了。
  咬著牙,屠長牧狠厲的道:“好個邪魔鬼祟,你倒扮得真像!”
  那樣子忽然笑了起來,黑臉上的笑在逐漸擴大,逐漸變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意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亮著,發出鬼火似的熒熒光芒,就這傾刻,原來這個一面淳樸模樣的打漁郎,便彷彿脫胎換骨般變化了另一個人 一個充滿邪氣,形色獰厲,鬼魅惡魔也似的人!
  注視著那人形容的改變,白媚不由駭然低呼:“天,一個人的形質怎麼會這麼快就全不一樣了?”
  燕鐵衣見怪不怪的道:“意魔由心而生,又道是相隨心轉,狼妞,想什麼,便會是什縻模樣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5:42 AM

第102章 劍若虹 錦衣是邪

  那人緩緩從地下站了起來,目光閃爍的望著燕鐵衣,語聲也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這般凜烈陰冷:“燕鐵衣,我很遺憾未竟全功 不過也算達到目的了;我要問你,我的破綻露在何處?”
  燕鐵衣平靜的道:“錯在你不了解陰負咎的個性及為人!”
  那人生硬的道:“怎麼說?”
  燕鐵衣笑笑,道:“你告訴我們,說你救起的那人是用一種哀呼的嗓調求你搭救,又在詞句間一再影射那人就是我們千里來尋的陰負咎,吧?”
  漢子辱角往上抽了抽:“又怎樣?”
  搖搖頭,燕鐵衣道:“陰負咎稟性剛烈,為人正直嚴酷,向來是寧折毋釁,永不低頭的個性,他嫉惡如仇,不諱生死,且身為”青龍社”執掌律法之首要人物,樹千人之威,表半世之名,便算刀山油鍋當前,利刃鐵鋤架頸,他寧可舍上一命,也萬萬不會哀呼求救 你不了解他,杜撰以常人情況下的反應,這就是你的破綻所在了!”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道:“以後 如果你還有以後的話,千萬記得,若不深知這個人,切莫代表他來表達他的意願,一個弄不巧,就會似你目下這樣進退維谷了!”
  那人深深看著燕鐵衣,深深點頭:“不錯,你說得非常正確,我會永遠記得,但不幸的是,你這可貴的經驗卻再也無法傳述給任何人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要你們證明給我看,人間世上有許多事,不只是嘴巴上說說就能成定論的。”
  那人胸膛前挺,伸手往頭頂上一拉一扯,一把黑發業已握在手中,赫然展露出一顆光禿禿的頭顱來白飄雲睹狀之下,禁不住脫口叫了一聲:“黑圖騰教!”
  那人獰笑著,以一種十分驕傲榮耀的神態道:“是的,”黑圖騰教”,我就是本教聖主壇下“阿難八修”之一,我是“修樂道”樊大空!”
  白媚在這時居然還失得出來,她撫著嘴道:“你修的這一道可真叫修對了,修樂道,演戲扮角,裝什麼像什麼,誠然是逗樂子的一道!”
  樊大空冷冷的道:“我喜歡看一個人笑著死,丫頭,就似你這樣笑如春風般的死去,那才有格調,有境界!”
  白飄雲怒道:“姓樊的,莫非這也是你所修的門道裹特有的一課?”
  雙目閃灼如火,樊大空陰詭的道:“每一個人都是待罪之身,每一個人都擔負著債孽,或是實質的罪,內心的怨,今生是非,上輩子的過,沒有誰是乾淨的,要贖罪,要悔過,要滌淨這具臭皮囊,首先就須從魂魄、精神,思想上開始清潔,由內而外,除去那看不見的醜惡邪穢,返璞歸真,變回一個完整清白的好 ”黑圖騰教”正是唯一我們可以達成這個願望的途徑,它的經義,才是我們步向光明的指針,不能順從及領悟本教經義的人,皆是罪無可釋之徒,但聖主法外施恩,仍予輪迴轉生的機會,使人們尚有來世可修,我樊大空修樂道,乃是專門研求人們在輪迴轉生之前如何使其不覺痛苦,快快樂樂的了斷今世………”
  銀髮飄動,兩眼怒睜如鈴,白飄雲霹靂般暴喝:“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走火入魔,妖言惑眾,就該拿你這混帳東西打進十八層地獄才是!”
  樊大空形色悲憫的搖搖頭:“你這糟老頭子也是個不能信服本教經義的罪人,看來只有叫你輪迴轉生,修修來世機緣了……”
  白媚笑嘻嘻的道:“如果你的伙計們不來,只憑你,怕還逗不起什麼架子來吧?”
  樊大空嚴肅的道:“你們一個也逃不了,”黑圖騰教”是一個效率高,行動快,組識周密的神聖團,更以最快的方式通報到本教設在“老鬼河”的“淨身壇”;追蹤你們很容易,而我們又極快的辯明暸你們來此的用意,你們是為了陰負咎而來!”
  燕鐵衣淡淡的道:“沒什麼稀奇,我們四個人的裝束,舉止與言談,和本地土著迥異,又乃快馬趕路;自是惹眼,而你們擄劫了陰負咎,當然明白陰負咎的出身來歷,不會不對他的關係做了解,因此認出我與我的大領主來亦是尋常之事,老實說,你們要不出現,才真正教我失望!”
  樊大空沉沉的道:“如此說來,你早知會有陷阱等著你,而你又故意步入陷阱?”
  燕鐵衣道:“我預料會如此,我的判斷若不差,自然我就打蛇隨棍上,跟著你來了。”
  白媚在一旁道:“大當家,難怪我會問你是否怕來救的人不是陰大執法而有所耽擱行程時,你表示有這層顧慮。”
  燕鐵衣道:“當時話不便明說,狼妞,其實我顧慮的是你前面問的一句,我們來救的人會不會是陰負咎?而我早就打定主意,若這是敵人玩的詭計,我們也照樣有收穫,至少,會找著個引路或問話的主兒!”
  嘿嘿冷笑,樊大空道:“燕鐵衣,你也未免太自信,更太自大了,我們既有計劃引你來此,便宥十成十的把握取你性命,任你怎生敲那如意算盤,今晚你們四個亦休想有一人生還!”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各位設下此殺人毒計,我是將計就計,你們玩得好,我四人自難苟存,若是玩不好,只怕各位中就會有人替我們稍稍出點力氣了!”
  白媚接口道:“對,大當家,彼此拿命賭一賭,好歹也強似這樣憋著!”
  這時,屠長牧突然大吼:“樊大空,你說實話,陰負咎如今是生是死?”
  樊大空僵硬的道:“如果你能見到那陰負各,自然就會知道!”
  切齒如挫,屠長牧一個字一個字的並自牙縫:“我發誓,陰負咎若遭不幸,我便舍卻此命,也要蕩平你們這個邪教,生生劈殺你們這群醜魅妖孽!”
  燕鐵衣非常尊重的道:“長牧,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
  黑暗中,一片模糊的彩光飛掠而來,一抹寒日勾向燕鐵衣的頸項!快得無可言喻。
  屠長牧動作迅疾如風,雙掌淬翻,勁力暴發,那道彩光已斜著飄開。
  又一圈隱隱的彩光掠動,白飄雲雙臂微抬,整個身驅已玄鶴般直飛而上,但見他身形上升,便已到了那團彩光之側,不知他如何出手,漫空瑩藍的波光已潮水一樣翻卷罩落。
  白媚在淬然的一個撲躍下到了樊大空頭頂,她的雙手十指箕張,乖乖,原本憑般柔嫩纖巧的一雙玉手,只在傾刻,已套上了十枚微微彎曲的,晶亮銳利的鋼指套,惡形狠毒得就像是兩只狼爪!
  樊大空怪叫一聲,溜地盤旋形狀頗見狼狽,敢情他原先為了表演逼真,並沒有攜帶隨身使用的傢伙靜靜的站在那裡,燕鐵衣有若淵停岳峙,紋風不動,他在等著什麼,他知道這才只是個開端。
  一件黑忽忽的物體“嚀”一聲飛擲而來,目標對正在奔竄躲躍中的樊大空。
  呃,那是一柄又重又硬的“韋陀杵”。
  全身捲曲驀展,樊大空騰空而起,伸手急抓凌虛擲來的兵器。劍芒便在此刻驟閃
  
  仿佛陰霾天空中的一溜蛇電,眩目奪魄,“韋陀杵”堪堪顫吟,已連著樊大空的兩根手指飛拋河下白媚的身形旋向樊大空背後,這位“修樂道”的“阿難弟子”第一聲斷指之痛尚未及由嘴裹宣泄,整張黑臉又立時扭曲,他狂亂的翻轉,背脊上赫然印刻著十道血痕,十道皮開肉綻,長逾尺許的血痕!
  這樣的傷痕是要不了命的,但是非常痛苦,以勾指類的對象逆著肌理組織使其裂綻,和使用利器鈍物的傷害完全不同,後者的接觸迅速,痛楚巨大卻短暫,比起那種勾裂撕扯的感受,毋寧還是剎那的痛苦較易承擔,雖則那往往是致命的。
  當白媚血淋淋的鋼指剛剛揚起,就在一塊岩石之後,突的射出來千百條細若雨絲,也燦亮若雨絲的冷芒,白媚反應極快,她猛的斜飛起來,而另一蓬閃耀著同樣寒光的芒雨又從同一個地方噴向她橫越的空間。
  這種細如絲針,流燦著青白光華的物體,是一種十分狠毒的暗器,它發出時的聲響低微,且寵罩面廣,使人難以防範,而似這一類的暗器,為了補足其體積細小,浸澈力微弱,多半皆有奇毒,因此若不幸挨上一根,結果之嚴重,不啻於挨上了其它較重較巨大的暗器!
  眼前的這種暗器夠陰毒了,更陰毒的卻是那隱伏在岩石之後發射暗器的人;那人好象早就算準了白媚的動作與反應,早就預料到她可能躲避的方向角度,因此用第一蓬飛針逼迫白媚躍躲,真正要攻擊白媚的卻是那半途出現的第二蓬飛針!
  燕鐵衣適時出手,身形之快宛如電光石火,“太阿劍”的光濤怒湧,有似翻騰的浪潮,空氣被割裂,發出那樣尖銳的嘯吟,他幾乎在行動的同時已到了白媚身邊。
  一團隱約的彩光便在此際直射燕鐵衣,映現在彩光之前的是一把雪亮的大鋤刀,鋤刀揮閃,正劈砍燕鐵衣的雙腿。
  飛針,燕鐵衣,彩光與鋤刀,差不多都在不及人們眨眼的一剎那間顯現,其過程更是短縮到呼吸之俄傾。
  “太阿劍”的眩閃突疾,刺眼的光亮反射著重疊的刃面,而刃面卻在幻化為光波,白媚在光波之後隱閃浮沉,燕鐵衣已連人帶劍飛撞砍向雙腿的大鋤刀。
  劍鋒貼在身前,大鋤刀砍在劍鋒上,有火星並濺,火星是多色的,明滅於一瞬,一瞬間,映出燕鐵衣順著鋤刀倒翻,映出那雙手執握大鋤刀的怪異人物那身五彩斑爛,紗帶飄舞的奇異裝束!
  “照日短劍”已在燕鐵衣順著鋤刀翻滾向內緣的一剎那,刺入對方的脅背。
  十一劍恍同一揮,那人甚至不明白刺入自已體內的是敵人那一柄劍,整個軀體已在漫天的血雨灑濺中跌落於地。
  白飄雲正折返身來衝向他的愛女白媚,這位有“孤鶴”之稱的江湖前輩,倒提著他那柄沉在四十斤以上的雙鋒彎刀,刀身藍光瑩瑩,而鮮血正沿著尖端滴落……
  那邊,屠長牧拖著一個人的衣領大步走來,被拖著的人尤在不斷呻吟痛叫,啊,是“修樂道”樊大空。
  一拂衣柚,燕鐵衣來到白媚身邊,低沉的道:“可受了傷?狼妞?”
  白媚臉色略見蒼白,她活動著肢體,在身上四處摸索,卻仍笑如春花:“好象沒事,我連一根針影也沒摸著。”
  白飄雲急切的道:“你有沒有什麼不適感覺?是否那裹刺痛?這不是玩笑之事,針上都帶了毒啊!”
  拍拍手,兩手又一攤,白媚道:“我好得很,爹,連塊皮也沒擦掉。”
  轉臉對著燕鐵衣,她又笑道:“多謝你救我一命,大當家!”
  燕鐵衣只是眨眨眼,朝著白飄雲道:“白老,你手上那一個可是跑了?”
  白飄雲頷首道:“跑了,不過有他受的,肩耪和後腰上都挨了我一刀!”
  仍然擰著樊大空後領的屠長牧接口道:“和我較鬥的那個也逃之夭夭啦,這姓樊的大概看著情形不對,亦想摸黑開溜,正好吃我抽出手來截下!”
  燕鐵衣笑了笑,道:“一事不煩二主,好得很,我們還要多多借重這位”修樂道“。”
  格格一笑,白媚道:“樊大空呀樊大空,這一遭,你可得多給我們找點樂子啦!”
  混身是血的樊大空垂首不語,卻不停的在微微抽搐,很明顯的,他承受的那幾下相當不輕。
  屠長牧道:“魁首,我們如今該怎麼做?”
  燕鐵衣道:“這樊大空不是說過就在這”老鬼河”附近有他們一個“淨身壇”麼?
  我看先找上那個鬼壇,弄巧了負咎還留在那裡亦不一定。”
  點點頭,屠長牧道:“也好,萬一負咎已被他們帶走了,咱們亦可順便搗翻那處害人害世的所在!”
  猛然揚起臉來,樊大空嘶啞的叫著:“你們找不到”淨身壇”的,即便找到,你們也永遠破壞不了我們這處聖壇,周天神魔一體保佑,會教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
  屠長牧只一個大耳光,便打得樊大空運噴血,外帶兩顆牙齒;這位“青龍社”的大領主神色冷峻的道:“再要胡說八道,空托神魔之名,我就打掉你的人頭!”
  燕鐵衣道:“你出手可得輕一點,長牧,他那顆腦袋只怕承受不起你的”大力金剛掌”!”
  白媚道:“大當家,為了爭取時效,我們不能漫無頭緒的去找那”淨身壇”,沓得要這樊大空明點出來才是!”
  燕鐵衣道:“當然,否則留他何用?”
  吐了一口血水,樊大空含混不清的嘶喊:“我……我不會說的……”
  用力一緊五指,屠長牧扯起樊大空的後領咆哮:“你這該死的畜牲,要是陰負咎出了事,”黑圖騰教”中第一個為他償命的就是你,到了那時,我再看你供奉的那一尊神,那一個魔來搭救你!”
  樊大空掙扎著,由於襟領後扯,全都擠在喉管上,他巳有些呼吸困難了。
  俯下身來,白媚譏誚的道:“餵,姓樊的,你們”黑圖騰教”的經義能叫你傷口不痛嗎?你們信奉的那些神,那些魔能讓你不被勒死嗎?你倒是趕緊求一求,禱一禱呀!”
  樊大空雙眼上翻,嘴巴血淋淋的大張,黑臉又透了紫。
  屠長牧一鬆手,樊大空躺倒地下,兩手撫著脖頸,拼命喘息,全身更抖得利害。
  哼了哼!白媚道:“這是告訴你,目下誰也救不了你,你的生與死,全掌握在我們手上!”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白飄雲接著大暍:“端看你自己是想死想活了!”
  喘了好一陣子,樊大空才呻吟著道:“我……豁上了不過是一死……也……也不能背叛……聖主……不能出賣……‘黑圖騰教’……”
  屠長牧勃然大怒:“你想死?我還不會叫你順順噹噹的死,我要叫你樂夠了再死,他娘的,我倒想試試你能硬到什麼地步!”
  拉著燕鐵衣走到一邊,白飄雲壓著嗓門道:“燕老弟,可不能真個整死了這小子,眼前的去所行止,關鍵全在他身上,如果貴組合陰大執法遺留在那什麼”淨身壇”,就可以免得我們趕一大段冤枉路,更且避開一場凶險廝殺,否則,我們至少也會知道陰大執法現在何處;以及較為便捷的施救方式,這一切端看姓樊的肯不肯合作了。”
  燕鐵衣苦笑道:“自老,你看姓樊的容易就範麼?”
  沉吟著,白飄雲道:“我倒有個法子不妨一試,成與不成,卻要看這樊大空的定力如何。”
  燕鐵衣輕聲間道:“這話怎麼說?”
  白飄雲低聲道:“如若用刑逼或以暴力相迫,我怕這小子熬不過,用好言相勸,他更是不會答理,而我們時間急促,只好以我這法子試試運氣。”
  燕鐵衣道:“方才白老說:這法子還要看他的定力如何,方能確知成與不成?”
  白飄雲道:“不錯,如果他定力強,我這法子就不靈光,反之,便成了!”
  燕鐵衣迷惑的道:“我不大了解。”
  拍拍燕鐵衣肩頭,白飄雲笑道:“等一歇你親眼看到便明白了!”
  雖然不大肯定,但燕鐵衣也只好試試白飄雲的法子,他亦生恐整死了這樊大空,當前的這條線路一斷,辦起事來就越加麻煩了。
  他們迅速離開現場,而白飄雲卻在後面耽擱了一會才趕上來,手上更多出一個包卷。
  燕鐵衣望著白飄雲手上的那個包卷,忍不住問:“這是什麼?白老?”
  神秘兮兮的一笑,白飄雲道:“道具!”
  燕鐵衣不解的道:“道具?”
  湊近了些,白飄雲道:“等一下我要玩點小把戲,你只要打眼一看就心裡有數,倒不是我故弄玄虛,現在一說出來就沒有意思啦!”
  燕鐵衣笑道:“你一個人玩?”
  白飄雲道:“還得要狼妞幫忙,這丫頭片子擺弄這一套玩意比我還更逼真傳神,但到時候你可不許笑她,否則她一害躁,就砸鍋了!”
  燕鐵衣道:“在這等節骨眼上,我那裡還有心情取笑湊合!”
  白飄雲目光四轉,邊道:“得要找一處合適的所在,光線不可太亮,最好帶點陰氣,再有層薄物襯托的話,就更理想不過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5:43 AM

第103章 陰陽界 似真若幻

  這是一個山洞、幽曲、深邃、寒冷,而且泛著一股濃重的霉腐氣息。
  白飄雲對這個地方相當滿意,正如他原先所期望的那樣,光度晦暗,氣氛幽森,雖然沒有霧,那種沉沉混混的迷晦,也堪堪差強人意了。
  樊大空一路上都沒哼聲,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卻可斷定不是動的好腦筋,問題在於不管他動什麼腦筋,在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可以說毫無機會。
  在進入這座山洞之前,大家都吃喝了一點東西,甚至連階下囚身分的樊大空也分得了一份;這位“修樂道”對這方面倒是十分看得開,半點不虐侍自己,有吃就吃,有喝便喝,而白媚對他似乎突生了好感,特地將他身上的傷口上藥包紮,使他減少了不少痛苦。
  然後,他們進入了山洞。
  好象吃足喝飽了,傷痛減輕了,樊大空的神經似也鬆懈了很多,他已露出了倦態,看上去有點迷迷糊糊的不帶勁,只一坐下,眼皮子就不容易撐開了。
  白飄雲連看也不看樊大空,他好整以暇的在和女兒白媚談笑著,形色輕鬆得很。
  過了一會,樊大空已經沉沉睡去,更且發出斷續的鼾聲來。
  屠長牧哼了哼,沒好氣的道:“看這傢伙,他自己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卻吃得飽睡得著,居然了無牽掛的困起大覺來啦!”
  白媚笑道:“這才叫‘修樂道’啊!”
  燕鐵衣道:“白老方才大概在給他的吃喝裹添加了點什麼東西吧!”
  點點頭,白飄雲道:“不錯,我給他加了一撮分量恰好的迷魂藥,而我這種迷魂藥卻大大不同於江湖道上一般的相關藥物,其實只是種催眠及加深昏昏睡眠狀態的東西,我這玩意乃是出自祕方特製,催眠僅為初步的目的,然後使人產生幻覺,於精神恍惚迷離中,達到似真似幻的境界,令人的意識在某個過程中,趨向虛茫飄遊,無以自主,從而套取我們所要知道的一些事件內容……”
  燕鐵衣笑道:“這倒是個好法子,比諸刑求力逼要高明上許多,不過,是否也有白老所言關於定力上的缺點?”
  白飄雲道:“若是定力特深的人,意志便也十分堅強,仍能在真假境界或迷離幻覺中,抱元守一,澄清心身,進而辯識精神狀況,那就不易矇混了……”
  搖搖白鬍子,他又笑呵呵的道:“不過,定力深的角色到底是少,在我這‘奇幻散’之下,還沒有碰上個抗得住的人,尤其這樊大空小子,看上去更不像有此火候!”
  一邊,屠長牧興奮的道:“原來姓樊的是著了白老的門道,這可好極了,我還以為他是心寬膽壯,滿不在乎呢!”
  白飄雲道:“屠兄放心,稍待我與狼妞便玩上一出把戲給二位看。”
  燕鐵衣道:“須要多久藥性才能發作?”
  望瞭望樊大空的睡態,白瓢雲道:“快了,最多盞茶光景!”
  白媚一派無可奈何的模樣道:“爹,這一遭,我又扮演那種角色呀?”
  白飄雲沉吟了一下,道:“你還是裝那引魂使者吧,記得腔調不要太軟太柔,儘量把尾音拖長,臉也得稍稍塗抹點什麼,越是逼真效果越大。”
  白媚似笑非笑的道:“那麼,爹你老人家演什麼角?”
  拿起身旁的那個包卷,白飄雲道:“我演這個。”
  燕鐵衣好奇的問:“你還沒告訴我這是卷什麼東西呢,白老?”
  攤開包卷,舉在白飄雲手上的赫然是一件五彩斑爛並綴著紗帶的錦衣,只是這襲原本燦麗鮮豔的錦,此刻卻沾滿血漬,紗帶亦了無飄然之概,亂七八糟的和錦衣黏纏成一團!
  燕鐵衣道:“可是從那個被我殺死的‘黑圖騰教’教徒身上剩下來的?”
  白飄雲道:“正是,趁著那小子尸身尚軟,我趕緊把這套不倫不類的衣裳剝脫下來,也好派上用揚。”
  燕鐵衣笑道:“我記得白老說過,這乃是一件道具!”
  白飄雲道:“是道具,我就正要籍著這套衣裳扮演這個死人,而且讓樊大空產生一種在幽冥相會的感覺……”
  屠長牧忍不住插嘴道:“但是,白老,你們之間的形貌相差得如此之遠,又怎生扮得近似?”
  得意的一笑,白飄雲道:“這就要靠‘奇幻散’的妙用了;人在服下這種‘奇幻散’,不但神智蒙下處在那等幽渺混沌的境界中,連眼睛看出去也是遠近一片模糊,而且會有光怪陸離的景像發生,會一見各色詭異的光華旋閃轉動,在意識虛脫的狀態下,任何物體都被古怪的扭曲、變形,多少一點光線也將被反折映眩得千奇百怪,因此只要稍稍像那個樣子,對方就會認定是他思想直覺中接近的對像,服已‘奇幻散’的人,腦筋感覺如果尚能似常人那等清楚靈光,有判斷力,就啥名堂也玩不成啦。”
  燕鐵衣道:“看來,這種藥物裡含有不輕的麻醉分量,近似給人喝多了烈酒!”
  白翲雲正色:“堪堪相似卻不盡相同,燕老弟,有些人喝了酒只會睡覺,任什麼精神反應也沒有,而‘奇幻散’仍能令人保留部分直覺,更進入虛幻態之中,妙用更見高明。”
  朝四周打量著看,燕鐵衣道:“到時候我與長牧是否需要避開?”
  白飄理雲道:“不必,你二位只要朝黑影裹坐,別出聲就行了,在那種情形下,他不會注意到你們的。”
  倚在石壁上沉沉而睡的樊大空,鼾聲更響亮了,呼嚕不息裡,他好象還在作夢,面孔的表情不時變化,偶而還喃喃囈語著什麼。
  屠長牧恨恨的道:“只看他這副德性,我就忍不住想拗斷他的脖頸!”
  燕鐵衣安詳的道:“別激動,白老的做法,要比拗斷他的脖頸更有意義 須知死人對我們是毫無用處的!”
  站起身來,白飄雲活動著手腳,邊笑道:“屠兄稍安毋躁,只一會功夫,你就會知道留著這廝該有多妙,他既為‘修樂道’我們大夥將跟著樂上一樂了!”
  幽淡的火光在微弱的閃動著,火苗子顯得明滅不定,發出那種青瑩暗綠的光華夾帶著森森鬼氣。
  山洞曲折,青燈焰芒的光度映然之外,便是一片深濃的黑暗,詭異的,不可預知兇吉的黑暗。
  洞裡的空氣似也在應合著這樣的恐怖氣氛,忽然間宛如變得寒瑟了,那是一種冥寂的,妖魅的,就像一雙眼睛在虛幻中盯視著你,令人毛骨悚然。
  有風在流瀉,輕輕的風,風通過壁隙之間,還發出虛渺的嘯號,似哭似咽。
  於是,一抹紙長的白影幽靈般自黑暗中飄出,模糊的影子偏有一把濃郁的黑發,黑發在拂動,櫬含著那隨風迎舞的白幡 招魂的白幡。
  白影在低呼,聲音悠長卻透著無比的淒哀:“樊大空……樊大空……樊大空……”
  倚壁而睡的樊大空驟而停止了鼾聲,嘴唇嗡合,身體開始不停的抖動,眼皮也在一下緊似一下的輕跳。
  白影在樊大空身前浮走,一邊低呼他的姓名,片刻之後,樊大空終於緩慢而吃力的睜關兩眼,帶著空茫又迷惘的神色凝視前方,逐漸的,又轉向遊動的白影。
  招魂幡輕揚著,白影慢慢移動:“你該走了,樊大空,我是來接引你去幽冥之府的使者……”
  樊大空好象在掙扎,在抗拒,他含混的聲音裹有著無可掩隱的恐怖:“不……不……
  我沒有死,我不能死。”
  白影的呼叫聲更加尖銳了,尾音拉得又長又狠厲:“你死了……他們已經把你毒死了,樊大空,你再要不走,錯過輪迴轉世的辰光,就會變做孤魂野鬼,永無超渡之日。”
  雙手往虛空中抓舞,樊大空滿臉駭怖之色,他瞪著眼,喉頭響動著嗚咽:“我死了,我……我真的死了麼?”
  淒顫的聲音叉在他耳邊繞回:“看清楚,樊大空,這是黃泉道,是九幽路,直通地府冥界,亡魂冤鬼都要經過這一途,你的朋友也在前面等著你,走吧,樊大空,走吧……”
  艱辛的站立起來,樊大空的模樣似一個夢遊者,他哺哺著道:“走吧……是的,走吧,遲早都要走,遲早都要走啊……”
  白影擺動著招魂幡,幡下的符指引導首樊大空顫巍巍的打轉,只是繞看那幽暗的火焰打轉,然而樊大空的表情卻彷彿十分勞累,像是跋涉了千里長途那樣勞累!
  一個錦衣斑爛的身影便突兀的阻擋在樊大空面前,那身影混身是血,看上去猩赤褐紅中一團模糊,青線的火苗子似在他的四周閃映,那回眩的光芒,更加反櫬出這身影的幽忽虛幻,獰惡裹泛著這般湮遠渺茫的悲哀。
  樊大空雙目突瞪著,喉嚨裹‘刻’‘刻’有聲:“‘修玄道’四師兄……”
  血污的身影腔調低啞又蒼涼:“大空,我已經在這裡等你根久了,這裡很冷,很暗,又很寂寞……”
  樊大空絕望的喊著:“四師兄,我們真的已經死了?”
  身影在搖晃,看上去像在飄浮:“你看看,你再好生感覺一下,大空,若我們還是人間世上的活人,會有這種浮遊不定,飄盪輕忽的觸受麼?我們業已是無實體的鬼魂了,就像一陣風,一片雲,隨處幻移……。”
  嗚咽著,樊大空道:“可是……四師兄,我們死得多冤,又死得多不甘啊……”
  血污的影子也在嘆息,聲調空洞:“不用悔恨什麼,大空,這也是生命之神的安排,況且為了我們的靈魂得以安寧,聖主也會替我們報仇,舉奉,‘解靈大祭’……”
  樊大空怨恨的道:“這只是事後的追補罷了,當時我就三回‘鷹使’稟報,說只憑我們四個人恐怕不是燕鐵衣他們的對手,要加派人力支持才行,然而‘居使’不但不接納我的意見,反而責我沒有信心,鬥志差,過分高估了對方……”
  咬著牙,他悲債的道:“如今可好了,我們‘阿難八修’兩死兩傷,‘修忍道’五帥兄,‘修奇道’六師兄也受了重傷,這麼大的損失,全是‘鷹使’他們的差誤與錯失……”
  血影沉沉的道:“死也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樊大空嘶啞的道:“話是這樣說,但我越想越覺不值,那冬雙青半路出家,投入我們‘黑圖騰教’,只不過幾年的功夫,居然已幹到五大接引的首座‘血使’,連聖主也將他的不傳絕技密宗支‘飛翼手’及‘大羅漢功’授予了他,這一遭更為了他死鬼老子的事,指令我們不惜一切犧牲做到‘解靈大祭’的目標,如今把我們兄弟也坑了個死,四師兄,真叫冤啊……”
  影子動了動,低緩的道:“別嚷了,說不准冬首使他老爹的鬼魂就在前面,咱們碰得上亦未可定。”
  樊大空搖頭道:“‘解靈大祭’之前,誰也不情願背著個包袱輪迴轉世,一個弄不好託生到仇家當了兒孫那才倒霉,冬老頭兒也不過像我們一樣,不知道在那條幽冥路上打飄吧。”
  那血影在模糊的光暈裡恍浮著,呢喃道:“只不知姓陰的現下如何?”
  樊大空茫然道:“一得到‘青龍社’的人追來的消息,‘血使’他們連夜就押著姓陰的走了,連淨身儀式也草草完結,這一刻,怕已過了‘石空堡’,出了長城嘍……”
  說到這裡,他又環顧周遭,吶吶的道:“照說,四師兄,我們既已變做無影無實的鬼魂,應該想到那裡就飄到那裡,如今我倒打算著跟隨‘血使’他們一路看看光景,說不定還能返回‘大王廟’一朝聖主。”
  那血影苦澀的笑著道:“你這打算只怕要落空,我們現在是尚未著實的孤魂野鬼,且等著過輪迴再轉一世,如今走的是往地府中的黃泉道,那裡任由我們晃盪得?再說,各方全有土地爺,而山有山神,門有門神,水有水神,火有火神,到處都在諸天神魔司管之列,無主無著的孤魂野鬼是沒有法子閒逛得的,一個不巧,叫一把邪火或一記神雷炙著,就怕連一縷魂影也不見 ……”
  樊大空祖喪的道:“四帥兄說得也是,看情形,我們只有暫且磨蹭在這裡了。”
  影子沉重的道:“也不見得就會磨蹭在這裡,不論前程是兇是吉,是好是歹,總得往前走。”
  樊大空喃喃的道:“我一步跨能飄出去十幾丈,真個晃晃悠悠的不著實,對了,口也不渴,腹中不飢,人變成魂,就是這等模樣了,欸……”
  血糊糊的身影道:“但盼我們的犧牲,能叫‘血使’如了心願,否則,死也白死了。”
  樊大空沙啞的道:“不會有什麼差錯的,這一刻,他們必已出了長城了,說不定就在這一兩天便可抵達‘賀蘭’腳的‘青林屯’,湊合一番之後,就進入‘格騰裡沙漠’。”
  血影冷淡的道:“‘青林屯’有什麼好湊合的!”
  樊大空的眼皮子在不住跳動,雙頓也在微微抽搐,仿佛受到了什麼刺激,也好象突然回憶起“人間世”上什麼值得留意的美好事物:“四師兄,你怎的一變成了鬼,連陽世上的事情也忘了這許多?‘青林屯’館裹,我們不是設有一處‘樂升館’麼?那裡有肉有酒,還有些又媚又俏的娘兒們侍候著,這全是給出入沙漠內外負有任務的教友弟兄們準備的,記得年把前我還在‘樂升館’享受過幾天,看來,我是再也沒有相同的機會了……”
  人影沉默了一下,才幽幽的道:“那也不見得就有多大遺憾。”
  樊大空虛迷的道:“你是到了這步田地,才有這種感覺,四師兄,我從沒有和你一同在‘樂升館’逍遙過,但我也聽過他們說,說你可愛那個調調。”
  人影乾咳兩聲,道:“那是他們瞎扯,我一向不沾葷腥。”
  嘆了口氣,樊大空道:“事到如今,我們業已不是些活人了,四帥兄何必還假裝正經,擺架勢?鬼還要什麼臉面與尊嚴啊!”
  那影子忽然雙手掩面,以一種嗚咽的腔調 模樣似在發出某一種暗號
   道:“人成了鬼,莫非就什麼都不要了?什麼也擔待不起了?”
  樊大空難過的道:“四師兄,你別傷心,我原是……”
  不待他說完話,一條白影又冉冉出現,招魂的幡引又在飄拂:“走吧,樊大空,該走了……”
  樊大空惶恐的叫:“等一等,等一等,我還有話和我四師兄說……”
  白影逾前,聲音急速尖銳:“冥府之門將閉,各路神魔俱出,樊大空,煉火即熾,霹靂待鳴,再不就來不及了,走吧,快跟我走……”
  血影適時隱於黑暗,真好象鬼魂在瞬息間消失蹤跡,樊大空不見了他的“四師兄”,頓時嗒然若失,形容懊喪,他抖索著,勉強挪出蹣跚又沉重的腳步跟著白幡移動,還是繞著那堆微弱的火光在打轉,樊大空卻覺得越走越深幽,越走越近地心了。
  迎著朝陽晨露,屠長牧與白媚已把裝具整理妥當,隨時可以上馬出發。
  燕鐵衣望著他們在工作,洞裡,白飄雲精神奕奕的大步走出。
  白媚轉過頭來叫:“大當家,我們什麼時候走哎?”
  燕鐵衣笑道:“隨時。但你與令尊忙累了一宵,要不要多歇一瞥。”
  呵呵笑著,白飄雲道:“不累,不累,小把戲而已,我們爺倆駕輕就熟,玩起來松閒得很。”
  燕鐵衣道:“白老,果是妙法,佩服佩服!”
  白飄雲咧著嘴道:“老弟你謬譽了,這玩意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燕鐵衣道:“白老,其法是否高雅且不去說,但卻效果立見,強似許多軟硬手段,尤其白老與令媛默契妥切,配合嚴密,在氣氛的烘托與心理的拿捏上,倍見奧妙,否則,我們若想得到這些隱密,不知還要多費多少功夫!”
  白媚笑著走近:“我當時好怕你會笑我喲,大當家,只要你一笑,我就玩不下去啦。”
  燕鐵衣莞爾道:“老實說,看你扮得唯妙唯肖,有板有眼,混身透著陰氣,嗓調拉得那等淒怖法,我也幾乎便疑置身何處?不但笑不出來,更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呢………”
  白媚睜大了雙眼道:“果然如此逼真?”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點不錯,好極了;我只擔心白老的‘四師兄’露出馬卻來,因為我們非僅不明白那‘四帥兄’的個性行為,淵源出身,甚且連他到底是誰事先也不知道,偶有破綻,便會引起樊大空的疑思。”
  白飄雲道:“這一層燕老弟是過慮了,我說過,只要服下那‘奇幻散’神智和意識便陷入虛茫迷離的狀態中,似真似幻,眩惑莫辯;那樊大空一見我穿著的服飾是他‘四師兄’生前的行頭,而他又確知他的‘四師兄’早就死了,本能上業已把我當做了他‘四師兄’的鬼魂,他的判斷力已經低弱,心智又處於迷幻情形之下,再加上光度幽暗,對空間的錯覺,他如何還會考想到真他細節?我反正順著桿子往上爬,就大概離不了譜啦……”
  燕鐵衣道:“白老,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白飄雲拱手道:“好說好說!”
  朝洞裡看了一眼,白媚插嘴問:“這小子該怎麼處置?大當家!”
  屠長牧走過來向燕鐵衣比了個手式,掌往下斬。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看,饒他一命吧?”
  白飄雲亦道:“對我們而言,這廝已毫無價值甚至他那條性命亦然!”
  淡淡一笑,屠長牧道:“全憑魁首斷處。”
  白媚道:“大當家,你倒是挺仁慈的,換了我,就一定不會放過。”
  燕鐵衣和悅的道:“冤有頭,債有主,狼妞,我也注重牙眼相還的公道,也不會忘記仇尋的湔雪,只是,我不喜歡濫殺。”
  白飄雲嚴肅的道:“狼妞,燕老弟講得對,以你的年齡,閱歷,經驗而言,世間有許多事,尚不是你可以體會且能悟解的!”
  俏臉微紅,白媚撅著小嘴道:“人家只不過是表達心裹的念頭而已嘛,又不是故意編排誰……”
  燕鐵衣笑道:“狼妞好美,生氣的時候更美!”
  白媚也笑了,哼聲道:“不正經,你!”
  在一邊的屠長牧,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他終於謹審的開口道:“請問白老
  那樊大空,在醒來之後,會不會記得這段‘魂遊地府’的情節?”
  白飄雲道:“可能會依稀有點印像,但不會記得太清楚。”
  頓了頓,他又笑道:“就好象做了一場夢,夢醒無處尋,呵呵!”
  屠長牧滿意的道:“既然他不能肯定自己遇著什麼,說了些什麼,他就無從判斷我們可能的行動,暫時對我們發生不了阻礙 ”燕鐵衣道:“就算他知道他透露了些什麼,難道他敢回去向同夥招認?”
  於是,迎著朝陽,沐著晨露,他們紛紛上馬,還有好長好險的一大段路途呢……

runonetime 2008-06-01 05:44 AM

第104章 風野店 計詭刃毒

  天蒼蒼,野茫茫。
  遼闊的原野上空是遼闊的蒼穹,膩雲卷飛,狂風怒號,那一片荒草雜蔓便順著風勢俯仰,遠山渺邈,只有淡淡的一抹暗影起伏於原野的盡頭,這裡的形勢高曠開門像是蘊育看無比的慷慨胸懷,人在這裡,心境與意識上都不覺變得豪邁又深遠的了。
  陽關之外的塞邊風光,便是如此浩瀚得動人心脾。
  長城之內的錦繡繁華,固然堪加留戀,長城以外的群山大漠,更是氣勢旁礡,意境雄渾,縱使不見江南的雅緻,江北的清秀,那種爽落的情懷,也足夠令人消受的了。
  一條幹河旁邊,便開設看這麼一間荒舖子。
  燕鐵衣他們一行四人四騎,頂著滿身風塵,剛在接近黃昏的辰光趕到了這片荒舖子前。
  店掌櫃是一個滿臉蓄著濃黑鬍鬚的肥大胖子,不待燕鐵衣他們敲門,業已搶著掀起下襬兩側扣角的粗布風擁,推門笑呵呵的迎將出來。
  店裡是幾張泛了黑灰的木桌,長條板登,壁上懸掛著好些風乾的獸肉及羊皮口袋,氣味不太好,尤其是剛燃上的那幾盞油燈,煙膩嗆鼻,氣味就更不好了。
  四個人疲乏的坐了下來,黑鬍子掌櫃也不問他們要什麼;管自進去張羅,不一會,已端出一大盤吃食來,一樣一樣朝桌上擺:半只風雞,一碟牛脯,一碗羊肉,一碗牛肉,六個拳大的雜麵幹糢,一串幹蒜,外加一大壺酒。
  瞪大了眼,白媚道:“餵,掌櫃的,你怎麼也不間一聲我們要吃些什麼 就亂七八糟端出這一大堆東西來,做買賣有你這樣一廂情願法的?”
  黑鬍子掌櫃欠看身笑道:“你可得包涵著,姑娘,我這片荒店只有這些東西,客人怎麼叫也就是這幾樣,所以不待各位多耗精神,我就湊合著先上啦,”
  白飄雲笑道:r狼妞,遷就點吧,這裡比不得在家,那有這麼些心中中意的?”
  擺開幾只粗碗,黑鬍子掌櫃拿起酒壺,一一為各人面前的碗裡注酒,邊咧著嘴道:
  “各位貴客,我店裡的吃食,雖說看上去粗,味道卻還不差,人家貨賣一張皮,外頭看是光鮮,內裡不見得受用,我的東西包管實在,量足質美,地道得很,價錢亦格外公道。”
  燕鐵衣向屠長政點點頭,屠長牧伸手入懷摸出一截兩寸來長,晶瑩乳白的羊角狀對象來,他捏著這東西的尾端,逐一在酒菜中試過。
  黑鬍子掌櫃不解的道:“呃,客官,這是什麼啊!”
  白媚格格笑道:“加點我們自攜的味料罷了,掌櫃的!”
  屠長牧收起這只專門檢驗毒性的“白犀角”,笑道:“乾淨!”
  於是,大家開始喝酒吃菜,白飄雲啃看一片牛脯,細細咀嚼下,不覺連聲贊道:
  “不錯,嘿,果然夠味,”
  黑鬍子掌櫃連忙又替他添酒,笑著道:“我可不是誇口吧?這也是你老的牙口好,越嚼才越出滋味!”
  燕鐵衣撕下一塊雜麵幹糢塞進嘴裡,抿看唇道:“掌櫃的,這店裡,只你一個人?”
  黑鬍子掌櫃笑道:一個人那裡忙活得過來?我還有老婆孩子幫忙,老婆在後頭掌灶,我兒于方纔才出去盤貨去了。”
  燕鐵衣道:“這附近也有東西買?”
  黑鬍子掌櫃道:“不過是收些獸肉雜糧,其它日常使用的物品,就得到前面﹡木盆溝”去買,隔看好幾十裡地哩。”
  白媚跟著道:“店開在這種荒僻地方,掌櫃的,生意可好?”
  黑鬍子掌櫃十分知足的道:“好當然是不會很好,但也過得去就是了,從出關到﹡賀蘭山’,走這條路的客商不少,照顧我們生意的也多,每天少說也有個三五起買賣好做,我這店裡人口簡單,支應不大,湊合著維持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白媚笑道:“你倒很想得開,我說掌櫃的。”
  在肩上搭著的抹布上擦擦手,黑鬍子掌櫃無可奈何的道:“想不開又怎的?一無家財,二無學識,能平平安安的混口飯吃就算不錯了,還能盼到那裡去?”
  白飄雲幹了一口酒,又噓了一口氣,才道:“這裡可有留宿之處?”
  黑鬍子掌櫃道:“實在對不住,店小,沒有替客人準備客房,不過各位若打算在這裡歇息一宿,趕收了生意,幾張桌子塔並起來,堪堪也可當做床鋪湊合一晚,就是太簡陋了點,恐怕殆慢了各位。”
  燕鐵衣道:“前站太遠,掌櫃的要不嫌打攪,我們就在這裡湊合一夜吧,雖然不算舒坦,總比在野地吹風受凍強些!”
  點著頭,白飄雲道:“我贊成,其實我不用床,跌坐一夜,足夠恢復疲勞了。”
  燕鐵衣道:“長牧與我,亦可仿效此法。”
  白媚嬌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不躺不睡,我沒法子睡著!”
  吃完了,店掌櫃匆匆收拾殘餘,又為他們用敲下一角的茶磚泡了一大壺茶,茶味欠佳,可是熱騰騰,燒滾滾的,足以去膩消食。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黑松於掌櫃由灶間趕出來,微覺意外的咕噥著:“這麼晚了,還會有生意上門不成?”
  等掌櫃的啟開門,一般子冷風跟著吹襲進來,同這陣風一起進屋的,另有三個不速之客,一個形色蒼白,身材高瘦,另兩個卻全是腰粗勝闊魁梧大漢。
  黑鬍子掌櫃趕忙躬腰陪笑:“喝,三位頂著這陣風可真叫夠受,快往裡請,我先沏上茶,稍等再替三位拿些吃喝。”
  三個人在角落處坐下,三個人盤踞三方,連正眼都不向這邊瞧一下。
  他們都穿著黑色罩袍,都有著濃密打簪的頭髮,都一樣表情冷肅僵木。
  當然,燕鐵衣等人立時有了戒備,眉目相傳,誰也沒有出聲。
  黑鬍子掌櫃又端著一大盤相同的食物走了出來,這一次,他身後多跟著個半大小子,十六七歲的模樣,和掌櫃的一般又粗又黑,腦袋瓜子扣了頂破氈帽,嘴唇厚厚的露著一抹憨笑。
  白媚笑著開口道:“掌櫃的,這位敢情是你的少爺?”
  腳步移動著,黑鬍子掌櫃忙道:“那裡承當得起少爺兩個字,這就是我那沒出息的小畜生!”
  說著,他一邊將盤中的食物往另一桌上擺,邊轉頭吆喝:“癩狗子,還不快給桌上的貴客萊里添水?”
  那半椿子結結巴巴的道:“這……這……就添……了爹。”
  提著水壺,癩狗子傻傻的蹙到桌前,雙手給燕鐵衣他們茶里加水,他身於磨磨蹭蹭的迥轉著,看上去實在笨拙。
  突然間,他像一下子失手,偌大一只赤銅壺便整個撥翻摔落,滾燙的大半壺開水頓時熱騰騰的灑向燕鐵衣等四個人!
  癩狗子似是也嚇慌了手腳,他驚叫著往後質跳,偏偏倒撞向白媚身上。
  滾騰的開水在一片霜氣中四溢,白媚本能的躍起,並雙手扶引癩狗子撞來的身體,彼此的距離異常接近!
  接近到幾乎貼在一起,這看來傻乎乎的半大小子竟猝而右肘猛搗,白媚在不防備之下,心口上挨了重重的一記,她痛得往前俯身,癩狗子左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柄匕首已對著她的後頸條刺下來!
  霧氣迷漫中,燕鐵衣的一只腳自斜刺裡暴飛而至,堪堪踢中癩狗子的手腕,匕首雖然偏斜,卻仍舊閃耀著寒芒下落,只是,原來刺向白妮後頸的這一記,失了準頭,斜斜插進了她的左脅—
  掌勢有如霹靂般震撼,屠長牧身影飛旋下那癩狗子已打著跟頭翻滾出去,滿嘴的鮮血狂噴!
  暴叱著,屠長牧如影隨上,掌力幻閃, 起似嘯,他安了心要活活劈死這頭癩狗!
  黑鬍子掌櫃長號著連爬帶滾的撲了過來,口中哭叫:“客人饒命,客人饋命,這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屠長牧又急又氣的怒吼:“滾開一邊,不然連你一起斃在掌下!”
  黑鬍子掌櫃緊摟看自已道口裡溢血,臉色泛灰的兒子,一面以身相護,一面泣求:
  “饒了他吧,客人,我只有這一條根,只有這一個指望。”
  那邊,白飄雲也樓著他的女兒,白媚身上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袍,微弱的呼吸應合著他悸動的心跳,望春女兒慘白的面容,他淒然搖頭:“我也只有這一條根,只有這一個希望……”
  燕鐵衣沒有任何動作,他只冷銳的凝視看角落處那三個不速之客,此時,那三個人都已經站立起來,面對向這邊。
  身形削瘦,臉容蒼白的那個人毫無表情的開了口:“這店掌櫃與他渾家,皆不是本教中人,姓屠的,你不必難為他!”
  屠長牧霍然轉身,雙目血紅:“又是黑圖騰教?”
  那人峭厲的道:“不錯,又是黑圖騰教”。”
  屠長牧滿口鋼牙挫得“刻”“刻”直響,他怨毒的道:“看來,這圈套也是由你們布下的了?”
  那人木然道:“一猜便著!”
  深深吸了口氣,屠長牧伸手點著對方:“今晚上,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一個也別想!”
  蒼白的面孔上是一片蒼白的殺氣,那人生硬又桀傲的道:“這和我要告訴你的話一樣;屠長牧!”
  燕鐵衣走到白飄雲身側,檢視了白媚的傷勢,輕聲道:“狼妞的傷不輕,卻要不了命;目前要注意莫使她失血過多,白老,你護著她就行,其餘的事由我和長牧來承擔!”
  微微點頭,白飄雲強笑道:“小心了,燕老弟!”
  對方那兩名彪形大漢中生了一雙虎目的那個踏前一步,粗暴的道:“你們把老七弄到那裡去了?”
  屠長牧陰沉的道:“那個王八蛋老七?”
  虎目大漢咆哮道:“﹡修樂道”樊大空,你們把他如何謀害了?”
  冷冷一笑,屠長牧道:“原來是那個不中用的東西,宰了,早宰了!□對方神情更形濘肩,兩眼瞪突:“屍體呢?”
  屠長牧輕蔑的道:“餵狗啦?”
  額頭上暴起青筋,唇角也在不停的抽搐,這人的模樣就似發了狂:“你也活不了的,屠長牧,你的身子也會被拿去餵狗,會一塊一塊的分割開拿去餵狗!”
  疏淡的眉毛往上輕挑,屠長牧道:“試試看,小輩!”
  虎目大漢怒吼一聲,身形暴挫,正待蓄勢而發,那面色蒼白的人物卻突然擺了擺手,緩緩的道:“不用急,先傳信息出去,這一遭,可不能再有疏失。”
  於是,另一個大漢迅速從腰板帶上抽出一只小巧黃潤的竹笛,湊唇而鳴,發出一陣十分清亮婉轉的聲音來……像百靈鳥兒在叫。
  屠長牧的身軀突然弓起,只見他弓背的同時,人已怒矢般射出,沉重的掌力隨著他掠動的過程,有如一連串無形的巨槌迴轉掃擊,吹笛的大漢慌忙躲進,滿室的桌登業已散碎迸裂,四揚八拋—
  虎目大漢暴叱著撲上,一對三菱剌閃縮如蛇,照面間七十七剌猛扎屠長牧,卻未夠上有效距離時,便被那溜旋雄渾的掌力逼開。
  面色蒼白的那人冷冷喝道:“大力金剛掌,你們小心他的正面勁道。”
  三菱剌抹過屠長牧的頸側,他以一種極為古怪的蕃姿勢原地折轉,抖起一掌宛若電光淬閃,虎目大漢奮力躍竄,仍舊吃那股暴烈的力道邊緣掃過面頰,打得他七八顆牙齒含血噴出!
  幾乎只在虎目大漢吃癟的剎那,屠長牧的雙手已經掠擊,蓋住那蒼白人物的周圍五尺空間,如雷的勁力,兜頭軍頂砸下來!
  那人原地不動,雙手伸縮,一道水鄰鄰的芒帶銀虹也似的飛卷而出,泛著流燦的波光,透著森寒,好一手漂亮的招術……以攻為守!
  屠長牧大鳥般騰挪;心中已有數—眼前這個人,大概就是“黑圖騰教”中上台盤,擺臉面的正角色之一了!
  吹竹笛的那位此刻亦已緩過氣來,他那只小巧泛看黃潤光澤的竹笛,硬是還咬在嘴裡,一柄鏈子斧卻霍霍有聲的飛劈屠長牧。
  於是,屠長牧便是以一敵三了,燕鐵衣並沒有助他一臂,任由這位“青龍社”的第二號人物獨力奮戰,而眾寡懸殊之下,屠長牧毫無懼色。
  這間闊幅不大的野店 如今已被折騰得一塌糊塗,東西散裂了一地,吃食遍灑踐踏,原本就簡陋不堪的陋店,越加狼藉破敗。
  四條人影在搏殺,在穿走;在爭鬥,在不停的掠閃,雖只開始了俄傾,卻已有著多次生死般的遭遇燕鐵衣仍然毫無動作,他在等待,他已奮備了全身的功力在等待,他要等那些再來的敵人,盡力一擊而殲。
  前後的門窗驟而響動,十八個光頭彩衣的怪異人物,形同瘋虎般衝了進去,他們長刃眩亮,殺氣騰騰,人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
  於是,長短兩抹寒光便在這時交並成一個閃團的十字,閃團的十字又突然分裂成無數個十字……光焰顫洩的十字,以鋒利的叉口組成的十字,十字光芒低般的彈射,又如此隼厲的飛旋!
  十八名光頭彩衣的漢子只是眨眼間便修號著倒下去六七個,腥赤的血雨噴濺起落,在暈黃暗淡的燈影下,凝映出一片奇幻可怖的景像。
  燕鐵衣恍同未見,身形暴起條落,“太阿劍”的芒輝攪舞起數十道瑩麗晶燦的匹練,“照日短劍”的鋒尾四射紛掠,有如一條條鑽竄撲噬的毒蛇 閃動著儐折寒光的毒舌,噬人無救……
  儘管竭力揮動著手上的兵又攔架,儘管拚命躲避,那浩蕩有如江河般的匹練,卻無邊無隙的交織卷著,那毒蛇也似的冷芒更在穿剌著吞噬著,一剎那間,十八名光頭彩衣大漢只剩下了兩個,而且還都受了重傷!
  肩頭上冒血的一個彩衣漢子惶然復退,口中不禁駭叫:“達心法師,弟子撐不住了……”
  那臉色蒼白的人物早已目睹頹勢,卻仍深沉冷靜如故,他手上一柄五尺緬刀揮斬如電,舒卷疾厲,語氣也一樣的森寒。阿難八修技不如人,莫非志道亦不堪比擬?”
  另一個眉梢淌血的彩衣大漢惡狠狠的騰了自己同伴一眼,憤怒的道:“老八,拿出點骨氣來,至多也不過死字一個,轉到下世,說不准比這輩子猶要逍遙快活!”
  那位“阿難八修”中敬陪末座的仁兄,幹澀的吞咽著唾沫,面頰肌肉在不住痙攣,他直著一雙眼珠,強掙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是,三師兄,豁上也就罷了。”
  燕鐵衣斜睨著另一邊,淡淡的道:“長牧,擺得平麼?”
  掌勢若雷如電的屠長牧沉聲響應:“魁首放心,至少也能圈他們個個死!”
  “太阿劍”的尾芒瑩瑩閃晃,燕鐵衣皺著眉搖頭:“荒陲野教,到底見識孤陋,妄自尊大,就憑這幾塊料?居然也敢派來狙襲我們,真叫不自量力,貽笑大方。”
  眉梢見彩的那位“阿難”弟子“格登”一咬牙,雙目血光漓漓:“你且莫得意,姓燕的,就算眼下這一遭扳不到你,你也斷斷活不出格騰裡沙漠!”
  燕鐵衣道:“即使我活不出格騰裡沙漠,卻也比你要活得長久,因為,你甚至不能活著出這片野店,說不定,你還不知道能否挨到喘下一口氣。”
  “氣”字與“太阿劍”驟射的光束同時暴起,眉梢帶血的那一位半聲驚叫還噎窒在喉嚨裡,業已慌不迭的猛向後抑,手上一對熟銅金瓜槌奮力並擊,卻在雙槌震碰,火星直濺中尖號出口……“照日短劍”正拔自此人的右脅,灑起一溜血珠子赤艷艷的向空!
  “阿難入修”中的那位老么狂喊著衝了過來,卻突而發現眩亮的劍尖早已迎指自己,他的大砍刀打橫硬架,而原來平指直伸的劍又竟又不知何時到了他的小腹了。
  大砍刀急往下落,冷芒微問,敵人的利劍又已失去蹤跡,大汗淋漓下,這位八修弟子拚力拋肩躍轉,身形的旋動,卻剛好撞上了一件尖銳的東西,那東西有如一條火紅的烙鐵,猛一下戳進了他的胸口,也戳得他的肺腑剎那時縮拳成一團!
  恐怖的瞪視著短窄的“照日短劍”自他胸前的肌肉中抽出,跟著劍身的滑脫,他覺得整個體內的熱力也一下子洩空,他覺得好冷,有如掉在冰客雪坑內那樣冷撤心肺,更覺得那樣虛脫,那樣孱弱,連站都站不住了。
  燕鐵衣輕喟著,默默注視他的對手彎身,屈膝、躂倒,他沒有什歷特別的感觸,他只是有些奇怪,奇怪“黑圖騰教”怎會派出這等的角色來上陣來對陣?
  莫非真如他先前所說,這個邪教是弄不清行情,掂不透他們的份量麼?
  突兀一聲“嘩啦”!巨響傳來,燕鐵衣迅速側苜探視,堪堪看到一個瘦削的背影正破窗而出……居然是那方纔尚不可一世的達心法師!
  屠長牧大罵著待往外追,卻被那兩名八修弟子拚死攔阻,燕鐵衣冷冷一笑,動作宛如閃動,只是那麼一晃,已經穿簾而出。
  風打著忽哨掠過大地,掠過人們的臉頰,冷銳削勁,而大地是一片陰黑,一片晦暗,燕鐵衣發現那達心法師的身影竟在這須臾之間,已奔出十餘丈外!
  略一考量,燕鐵衣猛力飛掠向前,他打算截住此人,至少,能夠多解決一個對方的好手,便也等於替自己這邊減少了一分阻力。
  這一追,他才發覺,那達心法師的輕身之術好高!

runonetime 2008-06-01 05:45 AM

第105章 獻命崖 迷蹤斷魂

  在恁般的黯淡裹,那達心法師的身形便有如一頭怒鷹般逆風飛翔,隱約能以看見他的衣袍拂動,每在一遭拂動裡,便又掠躍出去好遠。
  燕鐵衣毫不放鬆的銜尾疾追,他微側著身體,雙臂連連揮舞,足踵用力撐彈,人就一次接看一次的往前勝射,迅捷得彷彿將連串移棚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只見這邊的形影晃問,即已疊印到那一頭了。
  風嗆得人口鼻間的呼吸都是如此窒重,尤其在迎風奔掠的時刻,勢於急,速度快,那撲面而來的力,直能將人的一口氣倒逼回肚腹中去。
  驀的,達心法師竟在前面停住了腳步,更緩緩的迴轉身來,夜暗中,目光閃爍的凝視看自後急速接近的燕鐵衣。
  達心法師這時的神色十分怪異,他非常沉著;非常冷靜,形態之間尤其篤定雍容,了無一個逃命者該有的那等驚慌之狀!
  一見前面的人停了下來,燕鐵衣立即有了警惕,他益加注意四周的景物地勢,卻仍然身法決不稍緩的飛躍臨近。
  於是,他們面對面的站住了,相隔只有六尺。
  蒼白的面孔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的慘淡,但慘淡的只是顏色,卻非神氣,達心法師定定的看著燕鐵衣,冷峻的開口道:“你如此急迫的追逼於我,燕鐵衣,可見你心性之狠絕,你是執意要置我於死地,嗯?”
  燕鐵衣沉緩的道:“自然不是追上來同你敘舊攀交。”
  點點頭,達心法師道:“因此,我亦了無遺憾了。”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詞而已,朋友,其實大可不必。”
  達心法師加重語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燕鐵衣,我是黑圖騰教的四大法師之一,我的法號叫達心,達於心志之意。”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知道你叫達心,你的屬下已經這樣稱呼過你了。”
  夜暗裡,達心法師的目光眨出兩點瑩綠色彩,宛若豹眸狼瞳:“很好,燕鐵衣,既然你已經打定注意要斬盡殺絕,就不能怪我們不給你留餘地。”
  燕鐵衣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只是你的說詞而已,這原是你們早已安排好的詭計,早就決定施的步驟,事到臨頭,又何須冠以他由?雪恨復仇,只是江湖上的慣見行徑,牙眼相還也就是了,犯不上再做編排。”
  達心法師冷冷的道:“什歷時候,你才發現這是我們定下的計謀?”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在你停下身來的時候。”
  一絲殘酷的笑意浮上了達心法師的唇角,他緩緩的道:“你還不算頂機靈,燕鐵衣。”
  燕鐵衣苦笑道:“我也知道稍遲了點!”
  達心法師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是不能差之毫釐或必須要洞燭機先的,否則,那怕晚上一步,也就和再轉輪迥無異了。”燕鐵衣頷首道:“你說得不錯,但就眼前的情況而言,我認為還不至於險惡到這步田地!”
  搖搖頭,達心法師這:“過度的高估自己,也是一種悲哀,愚昧的悲哀!”
  往前走近了一步,他又接著道:“黑圖騰教不是一批烏合之眾,更不只是些單純崇信神鬼之說的無知教民,我們有組織,有思想,有判斷能力,更懂得江湖道上那一套正邪技倆,因此,我們若設計圈圍你,便多少有幾分把握,燕鐵衣,我們知道你的能耐,是而我們便不曾小看了你,凡是可以上場子陪襯你的,我們皆做了足以與你相稱的挑選!”
  拱拱手,燕鐵衣笑道:“真個承蒙高抬了。”
  忽然,他覺得這裡的風勢似乎減弱了很多,而實際上,風勢並非現在才形趨緩,自他站在此地開始,風的威力已經被屏阻了。
  他們止足之處,是一片陡削的石壁之前,石壁並不高,卻十分古怪的矗立在那裡,宛如一面,呃,巨大的墓碑!
  燕鐵衣不禁心裡有些發毛,先前他早經注意過周遭的地形,卻端端忽略了立足處的高亢背景居然是這麼一個情況,先前只那黑暗的一瞥,到目下才知道形勢相當險惡。
  達心法師深沉的道:“這裡也有個地名……”
  燕鐵衣沒有做聲,燕鐵衣在猜測著會是個什麼樣的地名。
  似是能洞徹燕鐵衣內心的想法,達心法師接著道:“獻命崖很恰當吧?”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不錯,很恰當。”
  達心法師不悅的道:“我卻不明白有什麼可笑之處。”
  燕鐵衣仰頭端詳了一陣,仍然笑看道:“很好,獻命崖問題是不知道我們雙方誰要獻命?”
  一指燕鐵衣,達心法師冷銳的道:“當然是你!”
  那股削勁的銳氣便接在達心法師的語尾之後,以驚人的速度驟然來到,由上而下!
  雖說是早有防備,燕鐵衣也不得不承認這股銳勁來勢之強悍與凌厲,幾乎甫見空氣波動,那種尖突強硬的壓力業已觸體!
  “大阿劍”的光芒打橫飛映起一條匹練,當精電幻閃的一剎那,燕鐵衣人已側旋出七步開外。
  於是,削崖上另有一抹黑影樸落,而來勢之快猶勝前者,只見形影微晃,身體已到了燕鐵衣左面五尺之外,銀燦燦的索鏈狀傢伙,居然卷到了燕鐵衣脖頸,方始間得那陣“嘩啦啦”暴響!
  真是一個比一個快,一個比一個強。
  燕鐵衣原地不動,上身猝晃,那銀亮生輝的玩意挾風帶勁;擦看他頭邊掠過,乖乖,竟是一條粗若兒臂般的大鐵鍊!
  “太阿劍”拄地,燕鐵衣凝眸注視這兩個從崖壁之頂猝襲自己的人物
  站在左邊五尺之外的一個身高八尺,腰似水桶,肌膚漆亮,卻偏生滿頭白髮,披拂兩肩,襯上那一對銅鈴巨眼,獅鼻海口,活脫就是一尊黑金剛現世,猙獰威猛得叫人打心裡起寒栗!
  另一位便靠在達心法師之側,個頭不高,卻壯實得緊,光禿的頭頂上盡是斑斑疤痕,凸突陷凹,鷹 縱橫,像一塊犁壞了的田,更似那一個桀拙的剃頭學徒錯把他的腦袋當西瓜割切了,醜惡得很。
  兩個人全穿看一襲同色同式的黑袍,除了身材迥異,白髮與黑發之外,流露在兩張人臉上的殘酷神色及陰鷙表情,卻並無二致。
  達心法師對這兩個人的態度十分恭謹,他微微躬身,左掌高舉齊額:“達心見過大法師,三法師。”
  那黑金剛似的大法師聲如洪鐘般道:“其他的人呢?”
  達心法師低聲的道:“恐怕兇多吉少,阿難八修四名弟子,大約全墊進去了。”那大法師斑白雜花的倒人眉往上軒動了一下,粗暴的這:“為了誘這孽障入殼,我們的犧牲倒是不小!”
  嘿嘿冷笑,三法師道:“也沒什麾,早死早轉世,說不定也是他們的福氣,只要將這個畜牲逮住一併獻祭解靈,就足夠補償損失而有餘了!”
  這兩位法師,一口一個“孽障”,一句一個“畜牲”不由聽得燕鐵衣心火頓熾,怒氣上衝,但他卻仍能壓制,表面上再展露出那等可愛的笑壓來 如童稚般純真無邪的笑魘。
  那三法師怒喝道:“看這該死的畜牲,他居然還在嘲笑。”
  大法師的一對牛眼死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你笑吧,孽障,趁你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你不妨盡情多笑,我包管你笑不長久了……”
  輕輕旋動著“太阿劍”的劍柄,燕鐵衣神態安詳的道:“閣下是黑圖騰教的大法師?”
  銅鈴般的巨眼暴睜,那黑金剛雷鳴也似的道:“你不知道本教的首座大法師就是我?”
  燕鐵衣道:“閣下這麼一說,我自然就拜識了,嗯,達天,上達天聽,這個法號起得頗有幾分意味。”
  達天法師大喝道:“你懂個屁!”
  笑笑,燕鐵衣一指那斑頂的三法師:“大法師叫達天,二法師可能稱達地,三法師叫達人,四法師順法成章就乃達心了,我說達天大法師,我猜得可對?”
  達天大法師兇橫的道:“你說得不錯,但這並非表示你有什麼過人的聰明,只要稍有幾分知識,誰也編排得出來!”
  燕鐵衣道:“大法師,在你們動手對付我之前,我有個問題,是否可以提出來請教?”
  三法師達人叫道:“不用和他多羅嗉,大法師,我們且先做翻了這畜牲再說!”
  達天法師揮了揮手,道:“你要問什麼?”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我想請教 我的屬下陰負咎如今可還活著?還是業已被各位解靈了?”
  達天法師突然大笑:“問得好,姓燕的,我可以告訴你?那姓陰的孽障已經進入格騰裡沙漠正往大王廟方向押送中,但他一時半時還死不了,因為他得等等 ”
  燕鐵衣道:“等待什麼?”
  笑得更狂更響了,達天法師指著燕鐵衣:“他在等待你們,尤其是你,姓燕的,你們要一起獻祭解匾,同轉輪迴,你們不到,他獨自一個人上路豈不太過寂寞?”
  點點頭,燕鐵衣道:“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我可越發要儘早趕去了!”
  一拍胸腔,達天法師大笑道:“我們就是來迎接你的,燕鐵衣,很可能到了獻祭解靈那天?便由本大法師親自服侍各位超脫苦海,再證來生。”
  燕鐵衣道:“這卻不必了,因為我們對這輩子都還留戀得很,不想這麼快便趕赴來生,如果各位法師汲汲此願,在下我倒一樣可以效勞,由我親自服侍各位法師轉世投胎,只不過歉難保證各位法師下輩子轉或那一類的禽獸畜牲罷了!”
  達天法師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又猛的跳將起來,嗔目切齒,石破天驚的吼叫:
  “好業障,好一個孽畜?好一個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惡鬼,你竟敢出言譏誚諷辱本教法師,真正不知死到臨頭,本大法師就在獻祭之前先攝你三魂中的二魂.也好叫你知曉口舌傷人的報應!”
  燕鐵衣笑得十分有趣:“說老實話,黑圖騰教真是一個荒唐怪誕的寶貝教,由一個莫名其妙的糊塗教主,率領著一批豈有此理的白痴教徒,妄行那不容於天下教義的罪惡行徑,虧你們似模似樣,奉之如圭臬,真正瘋狂加上無知,達天法師,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憑看你們教中所信奉的那些邪密魔魂來奈之於我!”
  達天法師神色大變,語聲並自齒縫:“燕鐵衣,你馬上就要九雷殛頂,神形俱滅,立時就有諸天七十二神佛,請地九十六魔尊,齊齊道來天兵天將,妖魔鬼怪外加厲鬼怨魄,將你用細仙索,伏魔枷,四鑽馬蹄綁個結實,叫你生死不得,呼救不靈,再以丹爐煉火相炎,用石山重岳而囚,七七四百九十年令你難見天日 ”
  差一點噴出了隔宿之糧,燕鐵衣撫著胸腹道:“達天法師,假設你只想用這套胡說八道來慴伏於我,只怕你就是白費功夫了,我可以受炙,亦或被囚,但卻須要你們自身有此能耐,托諸那虛無飄渺的故端異說,豈非愚蠢得可笑?”
  當破空之聲突然裂帛也似響動的一剎那,實質的銳力已經將要接觸到燕鐵衣的身體,他的舌尖尚在字韻上轉動,“太阿劍”已從地面反彈,那淡微的光孤輕眨,“當”的一聲脆擊,達人法師那只三尺長短,烏黑油亮的焦鋼“穿心竣”便斜斜盪了開去!
  黑閃閃的梭影往旁一斜,達人法師身形猝翻,那“穿心梭”竟又在一個翻拐下快不可言的再次反刺而回!
  這時,達天法師狂笑如雷;銀光璀燦的大鏈子彷彿一條怪蛇般,兜頭罩臉的卷向燕鐵衣。
  晶芒突爆似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以各種不同的光之組形,挾著尖削凌厲的勁力向四面八方並射彈.
  “太阿劍”的鋒刃便隱含在這若干不同的光之組形裡,既密又強猛。
  達天與達人兩個法師分掠向兩邊,而達心法師就在這便刻之間連刀帶人穿剌而至,他的緬刀抖劈若虹。
  燕鐵衣的劍幻成了一個大圓,一個以光為外沿,又為襯裡的大圓,寒冑冷焰在圓內交織穿舞,並合成澎湃激湧的青藍異彩。
  瞬息裡,達心法師的緬刀便像中了邪般瘋狂跳動扭曲,連帶他的軀體也在翻滾拋騰,並且,有密接震耳的金鐵撞碰聲點綴。
  達人法師的腳步倏忽踩動,非常怪異的踩動,只見他的兩腳交互錯雜的交移盤走,他的身形便不月思議的有如一抹煙爨般晃閃不定的欺逼進來,更且一連躲開了燕鐵衣的六十九劍!
  似乎達人法師的身體果真變得有形無質了。似乎他確然已幻成了一抹煙霧!
  燕鐵衣飛快閃移,劍又像螢幕般排列。
  達人法師的影子似鬼魅環繞,接般飄忽,又活般輕悠的圍看劍幕之外打轉,總是在劍叉的空閒遊動,在銳氣不及之處進退,好像,呃,他的實體已和空氣融為一片了。
  灰頭土臉的達心法師自地下一躍而起,他雙目凝聚,雙手緊握緬刀,緬刀軟軟下墜,像一條死蛇。
  責則這絕不是一條死蛇.它仍在微微抖動,仍在閃眩出那樣凜凜的冷芒,顯示出它隨時準備撲噬,而且,將是以致死的一次撲噬。
  大銀練當肩一掛,達天法師酷烈的笑看:“姓燕的,密宗迷蹤步”的精妙,你可要好生體驗體驗了 ”
  燕鐵衣沒有出聲,他是在體驗,全神貫注的在體驗,確切的說,他亦已多少有了點心得。
  這“迷蹤步”的施展相當奇妙,它是由腳步起落的交替,做看違反力道慣性的移動,不可用尋常的勁勢反應來預測其可能方位,它的變化複雜詭異,速度快如電閃,人一旦踩起這種步伐,就輕靈飄忽得難以捉摸,用這步伐的基本特性,再加上本身的提縱術修為,配合手眼的運用,即可發揮極大的纏敵效果而往往,身法的施展恰當,也是鬥殺致勝的要件之一!
  不過,“迷蹤步”也有它無法過全的弱點,它能以令敵人分心,可以在出敵意外的角度進展,更能加速其對敵攻擊的閃避,然則,它怕的卻是一個“快”字,只要對方的身手比其步伐運用更快,“迷蹤步”的效驗就要大打折扣了。
  現在,燕鐵衣已經查覺了這一點。
  他查覺的原因在於他使用的劍幕。
  每一劍的刺出只是個別的速度運動,再快也快不過劍鋒的並排成螢幕,刺出的動作是攻擊,是單一的連續,而排列則是防衛,是整體的組合,燕鐵衣發現當他攻擊的時候,對方竟能完全躲避,但當他防衛的辰光,敵人則難以突破,只能在劍幕之外旋轉,這已證明,“迷蹤步”的速度超他的劍刺的速度,卻遜於他劍鋒組合成幕的速度。
  挺是,燕鐵衣知道他已找著對方的破綻了,高手相較,破綻的顯露堪堪亦就是失敗的前兆。
  燕鐵衣有法子破解對方的“迷蹤步”,他覺得他已勝卷在握。
  達天法師又在咆哮:“要快一點,達人,早早搠翻了這廝,我們也趕回去交差!”
  達人法師身法越快,“穿心梭”在他手上宛如隨時可以飛出製敵,他冷淒淒的道:
  “姓燕的只剩招架之功了,看他尚能撐到幾時!”
  陡然間,燕鐵衣往後躍退近丈。
  達人法師如影隨形,往前直逼,一邊叱喝著:“想逃?”
  達人法師朝前一撲,燕鐵衣的身體已在一個狂疾的翻旋下幻成一道光柱,一道滾桶也似的光柱,這道光柱並射著耀眼的冷電精芒,以至極的快速迎射而來。
  不錯,“身劍合一”。
  鋒刃急速揮動而成的劍術功力顯示,它是攻擊,也是防衛,卻爭在一個“快”字,快得令人不見劍形,不見人影,快得又口與叉口之間僅有光芒的閃映連衛,當然,這是劍法的至高修為。
  達人法師的厲嚎,彷怫將一頭浪投入了火坑裡,叫得低般恐怖,痛苦;號得如此慘絕又斷斷肝腸。
  銀亮的大鐵鍊凌空劈砸,鋒利的緬力奮力暴剌。
  血肉在拋擲,在噴濺,達人法師的“穿心梭”蹦跳起老高,滴溜溜墜向夜色裡。
  滾掠的光柱與劈落的大銀鏈,與暴刺的緬刀相撞擊!芒彩眩動,火花四揚,連串的密響有如那一陣隱隱的輕雷。
  達天法師連著七八個空心筋斗倒翻而出,在每一次的翻騰間,皆見血雨灑落,他的面頰,胸背,赫然縱橫交列著十七條傷口!
  貼地滾移的是達心法師,他的一只左腳早不知去了那裡,手上的緬刀更是缺痕斑斑,不像緬刀,反倒似一把齒鋸了。
  燕鐵衣依然以劍拄地,依然展露出他那一抹金童也似的微笑,只是,微笑漾在蒼白裡,微笑沁在隱隱的冷汗中。
  他的敵人並不知道他右胸的瘀痛,不知道他脅側的刀傷,溫熱的鮮血,正順看他大腿褲管往下流淌打了幾次踉蹌,達天法師一抹滿臉的猩赤,椎心刺骨的狂號:“我們忘不了,燕鐵衣,我們、永遠忘不了你這狠心狗肺的牽障所犯的罪惡,種下的仇恨,我們誓必將你挫骨揚灰,將你神形俱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真是可惜,諸夭神佛,諸地鬼魔都不幫助你們,而迷蹤步的精妙亦顯然不夠精妙,達人法師只怕要到黃泉地府再加研練了。”!白髮上沾善血跡,烏黑的大臉在抽搐扭曲,達天法師的一雙眼珠子差一點就突出了眼眶:“我以黑圖騰教的圖騰賭咒,燕鐵衣,我要不雪今夜之恥,我就永生淪入苦海,不得轉世!”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保證你很快就有這個機會,或者現在我們仍繼續下去?”
  “克崩”一咬牙,達天法師吼道:“報應就要降臨到你頭上,燕鐵衣,你躲不了,逃不掉,我會生啖你的肉,活吸你血,燕鐵衣,你等著,我必定做到。”
  龐大的身形打著弧度掠走,達天法師猶未忘記帶走了業已難以行動的達心 只是沒能帶走達心那只失去的左腳。
  直到對方的蹤影完全消失,燕鐵衣才輕輕張嘴,吐出一口烏紫的瘀血,他用衣柚拭去唇角的血漬,緩緩將劍歸鞘,然後,一步一步離開,每一步,全留下一個血糊糊的足印 他也知道那舉步之後的血足印,但他更知道敵人不會看見,至少,天亮之前對方是不會察覺的。
  風勢陡強,那麼削勁的吹括著大地,燕鐵衣側頂著風行向野店,他不曾再回頭端詳那處“獻命崖”;因為事實業已證明,獻命的不是他,既不是他,何堪留意或傷感?
  小小的山拗子,山拗子外是密密的林叢,山腳子後,則是雄壯遼闊的“賀蘭山”山脈,一望無際的.
  賀蘭山山脈。
  白媚閉看眼側躺在一塊柔軟的獸皮上,燕鐵衣也斜依在那棵枯樹的樹邊,如今,他右胸的瘀傷已經服下了活血通脈的藥散,脅間傷痕,亦早抹上金創藥且經包裡妥貼,目下他只是趁這點有限的時間休歇一會。
  白媚傷得不輕,但卻要不了命,然而若要她玩槍弄棒,像尋常一樣要硬的,三兩個月之內只怕是談不上了,這狼妞,如今溫馴得好似綿羊。
  屠長牧走過來,伸手摸了摸燕鐵衣的額頭,十分滿意的笑看道:“還好,沒有發燒,假如明天也像這樣,魁首你的傷勢就大可放心。”
  燕鐵衣朝側臥那邊的白媚呶呶嘴,道。“我自己的傷自己心裡有數,不關緊,倒是狼妞不要生什麼變化才好。”
  剛待過去替白媚加件毛毯的白飄雲不油匈呵笑了起來:“我說燕老弟,狼妞包管沒有問題,你可別記掛她,只要你自己不礙事,那就是謝天謝地,上上大吉了。”
  燕鐵衣道:“你不知道,白老,昨晚狼妞遭到暗算的那一剎那,我表面上沉得住氣,內心裹可急徨得緊,我寧願自己挨,也不要狼妞遭這等罪!”
  白飄雲老臉一沉,十分不悅的道:“如此說來,燕老弟,我們父女就不能替你擔特一點了?”
  燕鐵衣忙道:“白老莫誤會,我的意思是,既蒙賢父女慨然賜助,總以不損及賢父女本身安全為原則,若有不測,則寧願自領,稍有牽連,難免不安,又何況令媛更受創至此。”
  哼了哼,白飄雲道:“有句老詞兒,燕老弟,叫做土為知己者死,你可知曉?”
  燕鐵衣連連拱手,陪著笑道:“白老厚愛,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而白老所言甚是,我倒有些愴俗做態起來,白老豁達,諒可想宥。”
  白飄雲這才點了點頭,搖著鬍鬚進:“你我是什麼交情?別說狼妞上受了這麼點折磨?既便賠上性命好歹也全認了,不是我老頭子生氣,往早些時,只要我有了難處,不論我求不求你,但凡你得了消息,水裡火裡,那一次不全力來助?你對我老頭子有這一份情意,莫不成我就盡不得一點心力?照你方才那一說,豈不是把我父女比到三十三界外那般生遠了?”
  燕鐵衣笑道:“是我未言,其實此心感受,白老亦自可體會。”
  白飄雲瞇著眼道:“呃,這才像話。”
  躺在獸皮褥上的白媚扭過臉來、倦憊的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大當家,我爹是個槓子頭,你可別掛在心上哪!”
  燕鐵衣和悅的道:“這怎麼會?即使白老臭罵我一頓,我亦照樣領受,毫無怨言。”
  白飄雲十分受用,嘿嘿笑道:“記住了,丫頭,看人家這是何等氣度,何等胸懷?”
  白媚抿唇忍笑,望著燕鐵衣道:“大當塚,我一直想問你,憑你一身絕世武功,那三個混頭法師到底如何傷了你的?”
  白飄雲也接口道:“可不是,你胸口的這一記,分明是受到鈍器撞擊而引起的內部瘀傷,對方那一個有此功力?居然尚能突破你的防衛進而傷及於你?”
  輕輕在右胸揉了揉,燕鐵衣道:“*照圖騰教”那三個法師,本領都相當高強,但任他們一個比一個來得霸道,我自信亦全能接下,其實我是低估了他們,這三個法師的修為並非皆表現於他們有形的藝業上,我忽視了他們的潛力,一種不到生死關頭不輕易發揮的潛力!”
  白飄雲十分專注的聆聽著,白媚卻有些不解的問:“這是怎麼說?大當家。”
  屠長牧也湊到近前,目定定的等著他們魁首接續下文 一個習武的行家,最為關注某些微妙又出人意外的技擊經驗,何況,這歷此經驗的人又是淵源如此親密的夥伴?
  燕鐵衣平靜的道:“首先,那達人法師的密宗迷蹤步,便已帶給我不少困擾,好在我在一面應敵之際已經發現其弱點,得以適時破解,但那達夭法師的最後當頂劈擊,卻又有了名堂,他那大銀鏈的猛力一揮,表面上看只是人急拚命之下的奮身撲襲,實則那一擊裡蘊有大般若力,要不是我運行身劍合一的劍法,恐怕更要吃大虧,即使運行了身劍合一,也被這一擊之力攪得鋒頓又斜,連護體的創氣也波散不少,好在對方的招式亦受創氣所阻,僅在胸口碰觸了一下,否則,我的樂子可就大了。”
  屠長牧道:“魁首在先前與那達天交鋒之下,怎的未曾感受出他俱有此等內力修為!”
  燕鐵衣道:“一點端倪亦未看出,所以我才認為那是他們的潛力表現,這種潛力,越到危急關頭,便越能發揮其功效!”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那達心法師,也是一把好手;在要豁命相搏的一剎那,他竟如此冷靜的聚集全力,做異常準確的攻擊,這等果毅堅決的反應,亦非一般尋常武師可望其項背!”
  屠長牧一笑道:“魁首不是要了他一只左腳麼!”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劍先斬下了他的腳,他那緬刀也遭到劍氣的衝激而偏斜,但這逵心卻仍能在瞬息裡奮力搏仍於我,那種定性與毅力,實不簡單。”
  杏黃的臉孔上浮起一絲歉疚之色,屠長牧道:“這樣說來,重擔全由魁首一肩挑,我解決那剩下的兩個八修野種,可真是太過輕鬆了。”
  燕鐵衣送:“這輕鬆不是你自找的,我這副重擔卻乃由人逼著抗上了肩!”
  白飄雲笑道:“卻害得我們嗆著滿口風到處尋你,要不是大夥對你的信心夠,是半晚上連肝加膽就會得吊懸在半空放不下來啦。”
  燕鐵衣輕喟著道:“由這一陣的情形看來,黑圖騰教並不似我們想像中那樣低能,陰負各迄今未曾救出,往後的勢態,恐怕將要越加艱險,更不易相與了。”
  大家都沉默著沒有出聲,燕鐵衣並沒有說錯,一次一次的狙襲,一遭一遭的攔截,對方可不正在逐漸加強其壓力?”

runonetime 2008-06-01 05:46 AM

第106章 樂升館 樂遇故舊

  並不很難,他們已找到了坐落在賀蘭山腳的“青林屯”。
  “青林屯”這片村子也並不大,約莫有上百戶的人家聚集著,磚石房子,卻無瓦面屋脊,房頂全是平的,又都用泥輾實,看上去光滑有趣,迥異於關內的一般宅居格式;莊子四周,倒有疏疏落落的林木圍繞,只是葉落枝枯,看上去簫索單薄,那所謂青綠春意,卻半絲也尋不到了。
  “黑圖騰教”的“樂升館”就設在“青林屯”的尾梢,很容易查覺,因為它孤立而較為廣闊,再者,進出的人物扎眼……—那花花綠綠的錦衣,一顆顆的光頭,絕對不是像“青林屯”這種蕞爾小村所慣有的景致及資況。
  如果往山上爬,不必攀登多高,便可西望遼遠的沙漠,“格騰裡沙漠”,那一片無際的黃沙泛著灰白,波紋層疊而又延綿不盡—。便算它的盡頭不遠吧,在這裡瞧過去,也令人難與近捷渡便之感。
  在山腳的一塊岩石之後瞅著那座“樂升館”,屠長牧搖了搖頭,慢吞吞的道:“那幢房子裡列,人出人進的倒是變熱闊,只不知我們隆大執法已被他們送走了不會?”
  白飄雲低聲問:“你以為呢?”
  屠長牧道:“得想法弄個人過來問問才叫確實,這種事情,猜不得。”
  經過—一夜來的調息,燕鐵衣的氣色已經好轉了許多,他盤坐在地上,神態十分安詳的道:“據我判斷,陰負咎十有八九已被他們押走了,但就算離開了這﹡樂升館﹡,時間上也不會太久,最多只是昨天清晨或下午的事。”
  白飄雲道:“何以見得?”
  燕鐵衣道:“如果前夜那三個”黑圖騰教”的法師佔了上風,他們便盡可從容押人趕路,犯不著太急切,反之,他們知道來敵即至,為了安全起見,不快也要快,而不論緩急,那三個法師是前險裁的筋斗,等他們回到“青林社”報信,最早也得在昨天凌晨,稍一既擱,便要延到午後啦。”
  呵呵一笑,白飄雲道:“活命出去的那兩個法師,身上都不利落,拖拖扯扯,行動絕對快不了,監守陰大執法的那些人,必然都在等看他們法師帶回的資訊再決定登程的時間,而資訊一到,可就大大煞了他們的風景了。”
  屠長牧道:“我看還是得把情況印證清楚,要不逮個人過來,就得潛進去探查。”
  燕鐵衣道:“不錯,但無論用那一個法子,這光天化日之下,卻都多少有點困難。”
  屠長牧急道:“管不得這許多了,魁首,時間拖下去老陰就越發離我們遠了,早下手早把消息打聽確實,我們也好決定到那裡去截人!”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最好是不要洩了形跡,不論負咎人在何處,設如對方認為有被我們救回之慮,很可能就會不顧後果,先對負咎下手!”
  白飄雲道:“我也是這麼擔心,所以千萬要謹慎將事,若救人不成反倒變成害人,可就要抱憾終生了。”
  屠長牧雙手緊握,沉穩又堅定的道:“魁首及白老釋懷,我知道其嚴重性,自會加意審慎!”
  正伸看頭注意“樂升館”那邊動靜的白媚,這時忽然低聲叫道:“爹,有個人出了那館門,正朝看咱們這邊走來啦!”
  白飄雲輕聲道:“快伏下來……是什麼人走了過來?”
  猶瞄看一眼隱在石後端詳的白媚悄然道:“是”黑圖騰教”裡的人,光看一顆腦袋,身上穿著那五顏八色的衣裳,呃,步子很急促,一張黃臉卻板著,像在和誰嘔氣的模樣。”
  白飄雲低笑道:“好極了,管他在和誰嘔氣,若是走近來咱們便製住他,平白省卻好多功夫!”
  屠長牧也趕緊湊前去窺探,邊壓著嗓門道:“真是老天爺幫忙,果不然是個”黑圖騰數”的壽頭,他是靠著這頭走……越來越近了,等他再近一點,我便抽個冷子擺平這王八蛋……”
  移動看身子,白飄雲俯靠在屠長牧身側,瞇看眼朝那來人打量:“可得小心點,要一擊便中,還不能要了他的命,倒霉的傢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這不是合該應劫是什麼?我說屠長牧,你……咦?”
  “你”字下面是不作興連著這個“咦”字的,不但屠長牧,燕鐵衣有些莫名所以的詫異,連白飄雲的寶貝女兒白媚也不解的問:“怎麼啦?爹,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事?”
  白飄雲不答話,用力往前伸長了脖頸,一面再三揉眼張望,嘴裡哺喃咕噥:“像他……
  真是像這小子……呃,可得仔細辯認,別弄出岔子……”
  白媚迷惑的道:“爹,你在說些什麼呀?誰像他?他又是誰啊?”
  凝神貫注的白飄雲猛的一拍大腿,笑呵呵的道:“是他,不錯,偏偏就是他,無巧不成書不是?天下硬是有這麼巧的事!”
  屠長牧急道:“小聲點,白老,這就快到適於撲襲的距離了。”
  連忙擺手,白飄雲道:“使不得,使不得,千萬莫傷了他,此人乃故人之後,是我的一個晚輩—燕鐵衣恍然道:“可就是白老日前所說投入“黑圖騰教”的那位故舊之子?”
  白飄雲連連點頭:“就是他,就是他,燕老弟,你說巧是不巧?”
  燕鐵衣一笑道:“是巧,來得正是時候,不過,希望他也仍然記得這故舊之情才好!”
  此時,白媚低促的道:“已經來在眼前了,爹,該怎麼辦?”
  往往一長身,露出了整個頭胸在山石之外,白飄雲中氣十足的招呼著:“兀那小子不是忠光世姪兒麼?”
  傾刻的僵窒之後,一個粗啞的嗓音由下面揚起—包含了太多的驚喜與意外:“我的天,老大爺,你怎的來到這個地方啦?真叫做夢也想不到哪。”
  白飄雲招手道:“快上來,別楞在那裡搶眼!”
  於是,錦衣閃處,一個光頭黃臉的人物業已落到大家跟前,他一見山石後面居然還有另外好幾個人,不禁怔了徵,同時也有了戒備警惕的神色。
  白飄雲忙道:“不關緊,老姪子,這都是自己人!”
  一拱手,燕鐵衣道:“久聞白老提及尊駕,今日得見,真是幸會。”
  那人單掌平舉過額,邊疑惑的道:“不敢當,在下韓忠光,”黑圖騰教”青林屯“樂升館J-大管事……”
  嘻嘻一笑,白媚瞅著這一位道:“不是我爹認出了你,官寶哥,我還真在你身上找不到昔日的半點影子來!”
  韓忠光轉身打量意白媚,好一陣,才低呼道:“莫非你就是狼妞?”
  白媚點頭道:“一點不錯,官寶哥,我們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吧?J算了算,韓忠光嘆喟的道:“可不是,至少也有十二,三年了,這可真是好長的一段日子,你那時還是個拖看兩條小辮光會淘氣的小頑皮,眨眨眼,已出落得蔥白水淨的一位大姑娘啦,倒是我,這多年來一事無成,混得不上不下,什麼局面也沒弄出來。”
  白飄雲伸手在韓忠光肩上一拍,笑道:“別一見面就吐喪氣,老姪子,來,我先給你引見兩位好朋友。”
  回過身來,韓忠光正待開口,白飄雲已指著燕鐵衣道:“方纔你們已經見過了,這一位就是”青龍社”的龍頭大當塚,“梟霸”燕鐵衣。”
  一張黃臉立時僵凝住了,韓忠光駭異的瞪視看燕鐵衣,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的“突”“突J跳動,喉結便在不住上下移顫……白飄雲又接著道:“這一位麼便是燕大當家的頭一號臂助,‘青龍社”的首席大領主﹡魔手”屠長牧……”雙眼充血的韓光光此時猛退一步,嘴唇連連抽搐:“老……大爺,你……你想將我如何!”白飄雲和詳的笑道:“也難怪你有誤會,但你卻完全想岔了,我說老姪子,我們怎會不利於你?又如何忍心謀算於你?只憑你爹與大爺我這半輩子交情,任什麼事也都豁得開。”燕鐵衣亦十分懇切的道,“白老所言,句句是實,韓兄千萬不可誤會,我們對尊駕毫無惡意。”
  白媚接著道:“官寶哥,看你那副緊張兮兮的熊模樣,怎麼著?你真怕我們吃了你呀?”
  長長嘆了口氣,韓忠光緊邦的臉皮這才鬆弛下來,他吶吶的道:“尚請各位見諒,並不是我過份緊張,實在是各位與本教的仇怨結得太深。J白飄雲道:“如此說來,“青龍社”和“黑圖騰教”之間的梁子你全都知道羅?”韓忠光苦笑道:“老大爺,我好歹也是本數執事級以上的人物,再加這檔子紕漏早就沸沸騰騰的在教中喧揚開來,我又如何不清楚?現下本教上下弟子皆已立誓賭咒,衝著黑圖騰立願,不論做何犧牲,也要擒殺”
  青龍社”來敵為業已遭害的老友復仇。”白飄雲道:“敢情是要傾巢而出啦?”韓忠光的樣子有些痛苦:“燕大當家近來對本教的行為,本教視為奇恥大辱,乃不共戴天之仇,自聖主以下,個個椎心泣血,切齒痛恨,要以全數之力倒搏反擊!我卻不曉得老大爺與狼妞竟也牽連此事之內,老大爺,這麻煩可大了……”哼了呼,白飄雲道:“有什麼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以為我們就是省油之燈?俗話說得好,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韓忠山搓著手道:“但,老大爺,本數人多勢眾,好手如雲,又是在本數地盤之內,地利人和,你們可是一樣不佔,恐怕難槍上風。”白飄雲怒道:“真是笑話,這一路來接火多少次,倒是誰吃癟了?”搖搖頭,韓忠光造:“那才是開始,老大爺,本教的狠著可在後面啊!”“呸”了一聲,白飄雲道:一口一個“本教”,你卻到底是那一邊的?是你老爹的兒子,是我的姪輩,抑或是“黑圖騰教”這個邪教的幫兇?”韓忠光額頭冒汗,苦看一張黃臉:“老大爺,你何必這等難為我?我,我也是身不由主,進退維谷啊。”白飄雲沉下臉來,重重的道:“不要以此遁詞來掩飾你的怯懦優柔,老姪子,打前次與你晤面,我就再三勸說你脫離這個四不像的邪教,直到如今,你卻仍然黏纏未去,且有越深之勢,我倒要問問你,對這個邪教你究竟有何迷戀之處?是欽羨它的教義精博超然,抑或貪圖它將來的發揚光大?你在求什麼?盼什麼?說到欲得心靈上的慰籍,求取人性的昇華,佛道兩家的學說儘夠你去鑽研何須托此邪教容身!如果你期望它日後能有普及天下的辰光,就更乃椽木求魚,癡人說夢了,這個邪教,但凡有理性良智者,有幾人會得接受?”拭著額頭的汗水,韓忠光給結巴巴的道:“老……老大爺,我,我其實,呃,沒這麼多想法,只是……只是我一心想混出個局面,如今,呃,好歹我也熬過這些年了………”白飄雲雙目炯炯的道:“設若只是想在某個組合中混個名堂,撐個局勢,就越發犯不上了,要幹要熬,也得挑個說得過去的碼頭堂口,在這種窮凶極惡的圈子裡夾纏,就算你有一天出了頭,亦不過罪加一等,是個更為兇邪的虎倀而已!”
  乾咽著唾液,韓忠光吶吶的道:“但,老大爺,我業已在教裡好些年歲啦,我……”重重一哼,白飄雲喝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現下棄暗投明!
  時猶未晚,真要等到報應臨頭,你就合著與那”黑圖騰教”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吧!”
  韓忠光沙啞著聲音道:“老大爺,只怕他們不會放過我,”黑圖騰教”永不原諒任何背判它的人。”哈哈一笑,白飄雲道:“那個鳥教目前已經是自身難保,岌岌可危,我們正要去連根加以剷除,他們又有何能加害於你?老姪子,你不必畏懼,好生跟隨我們建此一功,我包你不會後侮!”白媚接口道:“官寶哥,我爹幾時說話不算數,又幾時行事誆過人來?你要信不過我爹,總也該信得過你爹,你說,你爹平素最相信誰?又最服貼誰?”韓忠光愁眉苦臉的道:“這還用說—當然是老大爺。”
  忽然,燕鐵衣笑吟吟的道:“其實,這個問題無須多耗脣舌反覆爭論,韓兄是必定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韓忠光大大一震,脫口道:“不,燕大當家,我並不曾做任何允諾!”
  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勃然大怒,方待發作的白飄雲,他慢條斯理的道:“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果你不與我們合作,待你回去之後,會不會向“黑圖騰教”報告我們的行蹤?
  也就是說,你會不會出賣我們中.”
  黃臉掙得透紫,韓忠光激動的道:“我雖然不才,但卻決不會做這等不忠不義的卑鄙小人!”
  點點頭,燕鐵衣又追:“很好,我再請問,設若*黑圖騰教*查覺他們的強仇大敵之中,有白老及狼妞父女,你以為他們對你會有何種看法?”
  臉色大變,韓忠光慌亂的道:“這與我沒有干係,實際上我也沒有背叛他們,我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你什麼也證明不了,韓兄,“黑圖騰教”中有許多人 .包括你們所謂的聖主在內,都知道你與白老的淵源,更記得白老由你引薦前往“血殿”
  參觀解靈盛典的那樁往事,而忽然間,他們視為不共戴夭的仇敵裡竟出現了白老父女,你說,他們會對你作何設想?如果他們更查明了你今天知情不報的這檔子公案,你就益加百口莫辯了,韓兄,“黑圖騰教”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組織,尤其不是一個順情通理的團體,你比我們更清楚,到了那一天,你說你與我們沒有干係,你不曾背叛他們,他們會相信麼?”
  呆了好半晌,韓忠光猛的用手打自己的光腦殼,又連連跺腳槌胸,臉上的表情痛苦之至。
  大家都沒有說話,都在靜靜的看看他。
  終於,這位“黑圖騰教”中“樂升館”的大管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那般懊惱又萎頹的坐了下來,模樣只差不曾號淘大哭!
  白飄雲瞠目低喝:“忤逆的畜生,你到底想通了沒有?”
  垂下頭,韓忠光噎著聲道:“老大爺……除了跟著你們,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一抹笑意浮上白飄雲的面頰,他卻急快又將其凝結,仍然硬邦邦的道:“你早就該這麼做了,無論講淵源,比情分,說倫常,你都該幫著我們,卻偏偏得費上這一大頓口舌才叫你服貼,你如此執迷頑劣,罔顧舊誼,休說是你,便你老子我也一樣罵他個狗血淋頭!”
  韓忠光可憐兮合的道:“老大爺,我實有苦衷,其實對老大爺我那敢有一丁半點的不尊不敬之處?形勢逼人啊,老大爺明查明鑑,只要老大爺垂諒,我可是一切豁出去了。”
  “呃”了”聲,白飄雲這才放緩了腔調:“總算你天良未泯;善性猶存,我便恕過你這一遭,不過你亦大可放心,此事此後,我們包管不會委屈了你,好歹總有個安排!”
  燕鐵衣立道:“白老說得極是,如若韓兄能夠屈就,我“青龍社”中就有好幾個職位任憑韓兄挑揀!”
  韓忠光感激涕零的道:“難得老大爺與燕大當家的這麼成全我,照顧我,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不能虧負各位對我的厚愛啊。”
  白飄雲沉緩的道:“現在且先歸入正題吧,老姪子,你可有什麼重要消息要告訴我們?”
  神色倏忽轉為嚴肅,韓忠光放低了聲音道:“各位莫非還不知道陰負咎已經自押解他的人手中逃脫?”
  這個消息出自韓忠光嘴裡,卻好像猛的扔了一包炸藥在燕鐵衣他們幾個人的心中,震蕩得他們一個個神搖魄動,好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
  努力抑制看自已那種又驚又喜又激動的情緒,燕鐵衣輕輕的問:“這個消息可靠麼?”
  韓忠光正色道:“絕對可靠,是昨天夜裡由本數“信使鴿”傳送回來的緊急快報,現下“樂升館”所有休閒教友及館中執事人員全已奉令戒備,並抽調大部人手前往沙漠邊緣攔截,負責攔截的人馬早在半夜裡已經出動了。”
  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快大笑起來,白飄雲和屠長牧幾乎便擁抱做一堆,燕鐵衣也立時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十分振奮的道:“好,太好了,真個是人算不如天算,候援不如自接,陰負咎這一手玩得漂亮之至,這樣一來,給我們省了好大麻煩!”
  屠長牧是這許多天來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朗,樂得這般由衷,他咧著嘴道:“我就說呢,我們這位大執法內外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腦筋也轉得夠靈怏,怎的這一遭就窩囊到這步田地?好像個龜孫一樣任人牽押著走?原來他是在找機會,覓空隙,一舉便求得手,老陰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有他的!L白飄雲撫掌笑道:“我想陰大執法必是伺機已久了,一個行事穩重,心思慎密之人,是不顧衝動冒險的,他若沒有極大把握,絕不肯輕易委舉,而何地何地方宜行動,陰大執法自然成竹在胸,喏,這不是脫險了麼?”
  燕鐵衣靜靜的道:“脫身罷了,白老,脫險則恐未必。”
  韓忠光點頭道:“燕大當家說得是,陰負咎目前的處境仍然極端險惡,休說本教追兵回去,鐵騎密怖,這千里黃沙,尤其是個碩大的殺人陷阱,若不具備多少沙漠求生知識便不易生出這塊絕地,另外,陰負咎還帶著傷口,景況就更難了。
  屠長牧急問:“他身上帶傷?嚴不嚴重?又是如何傷的?”?
  吞了口唾液,韓忠光造:“傷得不算輕,在五位接引使擄劫他的時候他已經受了傷,後來一路上零零碎碎被他們不時折騰著,自更雪上加霜,可是我看他還挺得住,相當有個撐頭。”
  眼裡閃著怒火,屠長牧憤恨的道:“這五個邪雜碎,只要一朝吃我遇上,我若不生剝活吞了他們,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有些尷尬的咧咧嘴,韓忠光道:“自從將那陰負咎擄俘之後,一路上都是由五位接引使親自押送,他們卻未料到各位追趕得如此急速,前幾天,他們前腳才落*老鬼河”
  的*淨身壇”,各位後腳即已趕到,警兆初現,五位接引使立即押人離開,八修弟子的攔截只不過是為了遲滯各位的行動,目的不在勝算上,而三位法師的設計上陣,才是擊殺燕大當家的主力;五位接引使皆在“樂升館”候著消息,及至等到午時,三位法師卻只回來了兩個,更且四肢不全,狼狽至極,因而五位接引便便偕同受傷的兩位法師匆忙押人上路,但怎麼也沒想到,才進入沙漠又出了紕漏,居然把押帶的人給弄丟了!”
  白飄雲斜著眼道:“老姪子,聽你言下之意,似乎頗覺遺憾?”
  韓忠光趕忙解釋道:“我只是照實稟報下情,老大爺,言詞字句上未免少加修飾。”
  白媚笑道:“爹,人家官寶哥業已是我們這邊的人啦,你老還淨挑剔他作什?”
  急切的望看燕鐵衣,屠長放道:“魁首,負咎的情況異常危殆,我們是否要儘快前往接應?”
  燕鐵衣道:“這還用說?但這片沙漠如此廣浩,我們卻該先預定出幾條可能的接應途徑及方向來,若是毫無目的的亂走亂撞,別說接應不上陰負咎,弄不巧連我們自己都會在沙漠裡迷失了……”
  一轉臉,他又對著韓忠光造:“有關這一點,就得多向韓兄請教啦。”
  韓忠光忙過:“不敢,沙漠這條路我可確然比各位來得熟悉,要穿越過去不成問題,若要領看各位在裡頭轉找人,老實說,我也不敢保證能行。韓忠光頷首道:“大當家所言極是,我們現在預做判斷,只是加強其可能性,卻無法予以肯定,這其中就要看我們與對方那一邊的運氣好了!”
  燕鐵衣道:“何況,至少我們有一樣有利的物件是對方所沒有的!”;屠長牧愕然道:“魁首說的是……”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真是急暈頭了,長牧,青龍社的“織錦風箏”你都忘了?”
  猛一拍自己腦門,屠長牧連連點頭,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5:48 AM

第107章 出生天 織錦風箏

  或是斜鋪成波紋,或是堆集成丘崗,或是深陷若山谷,或是一平如水面,沙粒都可以組合成這些形狀,而無數億萬顆的沙粒,卻又在不停止的隨時變幻著它們組合成的形狀,瞬息之間,便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現,因此漠地的情況,就益加詭異險惡了。
  沙漠是靜止的,至少,這一刻的表面是靜止的。紅日當空,炙烈的陽光照耀著沙漠,沙粒又將陽光的亮度及熱度反射,空氣乾燥得宛似要燃燒,任何生物在這裡都會覺得難以生存。
  最低限度,也會覺得難以長久的生存。
  然而,沙漠上卻有人,五個人。
  五個人都在頭臉上包著白色的巾兜,腳上套著交錯以細網繩的軟皮靴,他們還背著狹長的羊皮水囊——只除了那個女人,白媚。
  是的,他們正是燕鐵衣幾個,現在他們正在做一件事,一件相當奇怪的事,他們在測著風向,然後順著風勢放風箏。
  那是一只銀白燦麗的三角形織錦風箏,風箏面上縷繡著精織的暗紋,風箏尾部還飄吊著一串球狀的猩紅纓絡,好漂亮的玩意。
  他們不是只放一只風箏。一只升起後他們就迅速離開,他們連放了三只,每一只風箏的距離都在十裡左右,三只風箏施放的角度也是三角形,無論任何人進入這三角形的地域那一點,都會非常容易的發現天空上的風箏,就算在三角形的地域之外,靠近三角點尖每點的方向也極易察覺當空飄浮的風箏。
  風箏是銀白色的,反映著陽光閃燦生輝,宛如升了一面耀目的鏡子到半天上,它晃盪搖動,強烈的反光也就閃眩不定,十分惹眼。
  每一只風箏都升在空中有百多尺,很高,吊垂在尾部的那串猩紅纓絡也隨著浮沉飄舞,雖是那麼高遠,風箏的銀亮與尾串的朱纓都清晰分明。
  在一個突起的沙丘之後,他們靜靜的伏臥下來,他們遠望著遠處飄浮空中的兩只風箏,另一只,便在沙丘下面裡許左邊浮升著。
  陽光更強烈了,火熱的日頭照射在人身上,就差能烤出一層油脂來,呼吸間全是一股乾燥的熱氣,奇怪的是汗水卻不多;軀體貼著沙粒亦感受得到那一陣陣往上騰升的火燙,這上下兩頭一烤曬,委實叫人承受不了。
  噓了口氣,韓忠光稍稍拉開掩住口鼻的巾兜,嗓門有點沙啞道:“大當家,如今只剩下等人來啦?”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們只有在這裡等待,照你所說,陰負咎是在前面十七裡處的沙拗子邊逃脫的,我們便以那個地點為中心,以三角形狀每相距十裡左右放一具風箏,陰負咎不可能逃得太遠,他應當看得到天空中的風箏。”
  韓忠光道:“那陰負咎只有半晚上時間給他趕路,一到日頭上升,他就難以行動了,這麼火毒的日頭,加上沙漠反播的熱氣,就算他一點沙漠求生的經驗都沒有,本能上也該知道這不是適宜跋涉的辰光。”
  沉沉的,燕鐵衣道:“他身上帶傷,只怕也沒有水,我真擔心他是否熬得住。”
  伏在下側的屠長牧道:“沒有問題,魁首,我們習武之人自來就是在韌勁與耐力上下功夫,武功越深,撐持之能越強,負咎為此中高手,這點困苦應該承受得了!”
  燕鐵衣道:“但願是如此了。”
  眨著眼,韓忠光忽然道:“燕大當家,對這風箏,我至今仍不明白——”
  燕鐵衣道:“什麼不明白?”
  舐了舐嘴唇,韓忠光道:“風箏的設計很好,也容易被人發覺,問題是,我們要找的人看得見風箏,我們的對頭也看得見風箏呀,一個弄不好,他們全湊到一頭去了,豈不便是糟糕了?”
  燕鐵衣微笑道:“我們早已顧慮到這一層,而實際上,它的奧妙也正在其間。”
  韓忠光迷惘的道:“大當家,此話怎說,我還是不大了解……”
  燕鐵衣低聲道:“你看見天空上的風箏了?”
  “看見了!”韓忠光點點頭。
  “你也看見飄掛在風箏尾巴上那一串猩紅的纓絡了?”
  “當然,那串纓絡與風箏原是連在一起的,看見風箏自然就會看到那串纓絡,兩樣都很扎眼!”
  於是,燕鐵衣笑道:“你是不是不必靠得很近就可以數出那串纓絡的數目?”
  韓忠光道:“是的,以我的眼力,大約三四百步外就能數清那串纓絡有九個。”
  燕鐵衣道:“或者可以更遠些,沙漠上空一般較少陰雲霾霧,四邊也沒有山嶺樹木的遮影,它更能反射光亮,尤其在這樣強烈的日頭之下,人的目力能夠看得更遠,更清晰,只要遮避陽光的直射,往斜角的高度看去,一個受過嚴格目力訓練的人,應該能在裡許之外,就數清那串纓絡的數目!”
  聚集視線朝風箏的尾部看去,韓忠光不覺笑道:“大當家說得有理,現在仔細一看,果然比我原先估量的要清楚,而且距離更要拉長!”
  燕鐵衣道:“眼前這具風箏的尾部纓絡,共是幾個?”
  韓忠光謹慎的再三觀察,方道:“一,二,三,四個,共是四個。”
  燕鐵衣道:“這代表四個字:‘正南一里’。”
  接著,他又朝遠處天空正在水準直線的那具風箏一指道:“那具風箏有幾個纓絡?”
  搖搖頭,韓忠光道:“老實說,燕大當家,沒有人能看到那麼遠。”
  燕鐵衣笑了說:“也是四個纓絡,同樣也代表了四個字:‘正南一里’。”
  韓忠光忙問:“那,那西面那具風箏呢?”
  燕鐵衣道:“完全一樣,風箏的方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纓絡的顏色,每一種顏色代表了一種意義,閒雜的顏色又代表了另一種意義,自然,意義的不同也包括在纓絡的數目上。”
  韓忠光搔搔頭:“這豈不是太複雜,太麻煩了,只這一項,就須要有個好記性才行。”
  燕鐵衣道:“不,一點也不複雜,我們早已規定下一定的套句與格式,譬喻說,紅色纓絡表示‘正南一里’,黑色便代表‘正東一里’,紫色是‘正西一里’,褐色乃‘正北一裡’,點線角度或許略有偏差,但以日頭的升落為方向指標,大致的方位是不會錯的,若以黑色纓絡間雜以紅色纓球,尾球是紫色,則表示待援者往東南偏西走,若是兩個褐色纓球綴以一個紫色尾球,意思就是北北西方有援,但紅色纓球如只有三個,便是緊急示警,一連有六個黑色纓球,意義即變成‘就地隱伏應變’了,纓球的指示涵義大概有二十餘種,稍加記憶便能印在腦中,並不麻煩,尤其這是求命續生的號志,稍花功夫去加以默記,更不算麻煩。”
  一直也在凝神聆聽的白飄雲不由深深點頭道:“燕老弟,你們使用的這個標示法子很好,容易查覺,且包涵的內容又簡單明暸,我注意到你們還避免使用與天空顏色相類似的青藍各色為纓球,足見小處亦未疏忽,待援的人根本不必湊近觀查,老遠就明白風箏指點的意義了。”
  白媚若有所思的道:“但,大當家,風箏與纓球所表示的意義,那佟雙青會不會也知道?
  他原也是‘青龍社’的人呀!”
  燕鐵衣道:“問得好,狼妞,佟雙青雖然亦曾是我們組合所屬,但他在的時候我們尚未使用這個法子,創設此法乃是三年前的事,那時他早已離去,是而我確信他也不會了解其中奧妙。”
  白媚笑道:“風箏升起,銀光閃耀,更飄浮著那一串醒目的紅纓絡,對方要不急忙趕去探查才叫有鬼,而我們要接應的人卻在老遠就明白風箏所表示的意思了,這法子不但是個巧妙的標示,更是個誘敵引餌,此外,對被接應的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個趨吉避兇的點子呢?”
  燕鐵衣笑道:“我們試用此法多次,的確效果不差,目前就要祈告陰負咎別熱昏了頭,總盼他好歹仰臉往天空看上一看才好……”
  一邊的屠長牧雙眼驀的大睜,他低噓了一聲:“有人來了——”
  是的,有人來了,七八條彩衣斑爛的光頭人影,正悄無聲息卻疾如鷹隼般撲向了下面那具風箏的置放處,並且迅速圍著嵌卷風箏軸線的那塊楔木四周搜查,顯然,他們認為是有什麼秘密資訊埋藏左近。
  白媚輕笑著道:“嘻,他們似在尋找著什麼呢,大當家,其實風箏的指示就明晃晃的飄揚在他們頭頂上。”
  燕鐵衣目光凝注,低沉的道:“每一次,當我們的敵人發現了這種情況,反應都是一樣。”
  屠長牧問韓忠光:“這幾個傢伙,你認不認得?”
  韓忠光眯著眼端詳:“太遠了點,模樣看不甚真切,但由他們的服飾及身手看來,大概屬於‘全靈弟子’的等級……”
  屠長牧不解的道:“什麼‘全靈弟子’?”
  韓忠光又道:“本教‘全靈弟子’共有二十三名,級屬類同八修弟子,只不過他們的功夫受過聖主親炙,身份上更要尊貴些,‘全靈弟子’的首腦是‘大靈者’喀圖,土生藏人,本事最高。”
  轉過臉來,燕鐵衣道:“如此說來,‘黑圖騰教’的教主趕到了?”
  韓忠光沉吟著道:“不一定,‘全靈弟子’有八九個已在‘樂升館’住了好幾天,昨晚上第一批出動攔截陰負咎的就是他們。”
  屠長牧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何妨各個擊破?且先狙殺了這幾塊熊貸再說!”
  燕鐵衣搖頭道:“不要急躁,先等著陰負咎才是正經,負咎一來,我們再動手不遲。”
  這時,那七八個彩衣大漢似是未曾發現什麼,他們湊在一起竊竊低語,又不時仰頭觀望高高在上的風箏,其中有兩人好像要把風箏扯落,卻又被他們的同伴叱止,不一會,他們突然散開來,各尋位置掩蔽,看那光景是想等待什麼。
  屠長牧低罵道:“堪堪就是幾只傻鳥,要叫你們等著治人,這法子還能用麼?”
  笑了笑,燕鐵衣沒有作聲,白飄雲卸下羊皮水囊,順手遞了過來。
  剛剛伸手接過水囊,燕鐵衣若有所覺的側過身去,朝後面斜延的沙地注現——黃沙散發著火燙的炙熱,反映陽光耀眼眩眸,而一個沙丘似乎微微的蠕動著。
  放下水囊,燕鐵衣目不稍瞬的望著那邊,望著那好像蠕動的沙丘。
  沙粒像燃燒的黃金,又像流動的光波,閃亮得刺眼,黃沙寂寂。
  白媚悄聲道:“你可是看見了什麼?大當家。”
  不待燕鐵衣回答,一團灰黃又微微向這邊移動了一下,這次,燕鐵衣是確定了,他身形猛翻,人如流星飛越過穹蒼,只那麼略而閃晃,已經到了那團灰黃的位置。
  灰黃是稍稍凸突起的一個形體,一個不規則,並不能肯定象徵什麼的形體,尤其它的顏色幾與沙漠同似,又加上光線的反射,它若不移動,極難肯定它的存在有何迥異尋常的意義;現在,燕鐵衣到了它的面前,燕鐵衣首先發現一塊灰黃色的厚麻布,幾乎在同時,他也發現了隱遮在這塊灰黃麻布下面的一張人臉。
  到了如此接近的距離,麻布與沙粒的分別便很清楚了,而那張人臉則更容易和沙粒分辨,那是一張憔悴的,枯乾的,疲乏又脫了皮的面孔。
  是陰負咎的面孔。
  陰負咎全身都蒙在這塊灰黃色的厚麻布下面,他是伏臥在地下爬行的,他行動得緩慢謹慎,以至看起來他就變成沙漠的一部分了。
  仰起臉來凝視燕鐵衣,一剎那,陰負咎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來,流露的也就是一種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想笑,又宛若要哭,斑斑脫皮的面孔在扭曲,臉頰的肌肉抖動,他已經潰爛的嘴唇張合著,喉間發出混濁的“咯”“咯”音響……
  蹲下身去,燕鐵衣輕輕抱住了陰負咎,輕輕拍動他的肩頭:“我知道你會找著我們的,負咎,好了,這場噩夢巳快成為過去,你已經平安脫險了,負咎,這些日子可苦了你……”
  喉嚨裡噎窒了幾聲,陰負咎的腔調沙啞中帶著嗚咽:“魁首……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也難見親人了……”
  兩個人似兩陣風般卷到——屠長牧搶先過來,一把抓緊了陰負咎的手,連連搖晃著,他努力壓抑著聲音,卻激動得全身發抖,雙目淚光閃閃:“負咎,負咎,老陰,天可憐見,諸神保佑,你到底脫離魔手,到底同我們會合上了,我們為了你可擔足了心事,生怕你有個什麼長短,老陰,你真是命大福大啊!”
  白飄雲自一側遞過了羊皮水囊,由屠長牧拿著慢慢給陰負咎啜飲,好一陣之後,陰負咎才長長噓了口氣,略見了精神道:“蒼天,真是恍同一夢。”
  屠長牧用水潤濕了一條巾帕,小心的在陰負咎臉頸上浸印著,語聲裡有掩隱不住的喜悅與興奮:“你是幾時發現‘織錦風箏’的?發現風箏的位置和指示的距離有多遠?我們都怕隔得太遠了會增加你會合上的困難,但又不知你的確實方位,害得人好不焦急。”
  陰負咎沙啞的道:“說起來也叫巧,更是我的運氣……正南的風箏就隔著我藏身之處不足兩裡,我在個把時辰前一發現‘織錦風箏’便知道你們到了……我也知道有救了……不過這兩裡路可遠得像天邊,咳,我是一步一爬,一寸一撐啊,如果就在這段路上出了岔子,可叫我死不瞑目。”
  拍拍他的肩膀,屠長牧笑道:“這不是撐到了麼?老陰,你確然有幾下子,這一份耐勁不簡單哪!”
  擠出一絲苦笑,陰負咎嘆著氣道:“還談什麼幾下子?這一次算是丟人現眼到家了,若不是魁首與你們及時趕來,我這把老骨頭遲早就得熬沒在這片天殺的漠地裡了。”
  掀開披罩在陰負咎身上的灰黃麻布,燕鐵衣不禁見而鼻酸;陰負咎那一襲紫衣早已破爛不堪,綻裂處處一塊塊紫赤的血痂,是一條條翻卷的傷痕,有些地方肌肉潰爛,那種死白與醬紅的腐膿摻和著形成瘰痢可怕的凸凹,腥黏的液體沁溢在傷口四周,發出翳窒的臭味,他的身軀原本削瘦,嶙峋的骨架子再加上這累累的創痕,越發顯得遍體鱗傷,上下全找不出一塊完整處了。
  燕鐵衣傷感的道:“你被折磨得不輕,負咎。”
  陰負咎澀澀的道:“還好,能撿回這條命,業已是無上的福澤了。”
  屠長牧憤恨的挫著牙道:“受著便受著了,老陰流的每一滴血,傷的每一塊肉,連本帶利,我們都要在那幹邪魔王八身上索討回來!”
  扶起陰負咎,白飄雲低促的道:“我看,還是先治陰老弟身上的創傷為當務之急,拖下去,他更受罪……”
  燕鐵衣先將白飄雲引介給陰負咎,然後,他們合力把這位創痕累累的“青龍社”大執法扶到沙丘那邊,就在烈陽之下,由白飄雲與屠長牧兩人配合著給陰負咎潔淨傷處,然後一一抹藥包紮。
  白媚瞧著陰負咎,輕聲問燕鐵衣:“大當家,這位就是陰大執法?”
  燕鐵衣道:“是的,他正是我們這次千里馳援的對象,也就是我們‘青龍社’執掌刑律的首座。”
  霎霎眼,白媚抿著嘴道:“還真看不出他曾是位威風八面的大人物呢。”
  以陰負咎目前的狼狽情形來說,自然威嚴上是差了點,別講白媚,連燕鐵衣也找不出陰負咎往昔那種冷凜酷厲的味道來,人,可真是落魄不得啊。
  微閉著眼,陰負咎的額頭上在冒汗,偶而痙攣一下,卻哼也不哼一聲,顯然,創傷的治療過程並非毫無痛苦;燕鐵衣低沉的和他說話:“劫擄你的人,負咎,可是本社舊屬佟雙青!”
  略略點頭,陰負咎的面頰微微抽搐;燕鐵衣又道:“是不是為了他父親佟雲山早年那段公案?”
  沉重的嘆息著,陰負咎道:“不錯,佟雲山已經死在‘大王廟’,據佟雙青說,他的父親全是因為受了我的責罰才鬱憤而終,又說當年那二十藤笞亦乃造成他父親日後筋骨傷痛的主由,總之,佟雲山身心內外的剌激俱乃我的罪過,他認為佟雲山的死,應該我負責任。”
  燕鐵衣靜靜的道:“佟雙青投入‘黑圖騰教’目的是否想為他父親報仇?”
  陰負咎低啞的道:“他正是這個企圖,找一個偏遠的幫教,學一身詭異的功夫,尋若干驃悍的夥伴,他就夠上報仇的本錢了,而‘黑圖騰教’正適合他的理想;佟雲山死在三個多月之前,如今還停屍在‘大王廟’的‘血殿’,佟雙青與他的幫手們便千里奔馳,打算劫擄我回去在他父親靈前施什麼‘解靈大祭’,換句話說,就是要殺我替他父親陪葬。”
  燕鐵衣道:“如果佟雲山不死,佟雙青大概也不會罷休吧?”
  陰負咎苦澀的道:“當然不會,只是時間上的遲早而已,佟雲山一死,他報仇的願望就益加強烈了。”
  屠長牧惱恨的接口道:“我說老陰,你的一身功夫深淺我們全知道,怎的就那麼容易的叫人家擺平了?另外還綴上一個章正庭,一個徐飛……”
  眼皮子跳動著,陰負咎啞著聲道:“佟雙青他們五個人全有一套凌猛怪異的密宗武功,抽冷子打突襲,一齊上不說,我的隨身傢伙又沒帶,猝不及防之下便著了他們的道……我領著徐飛和章正庭去那座荒谷,原是據報前往探查組合內有不守分之徒偷運糧榖,經由該處私下轉售圖利之事,又怎會料到遭遇這等情況?”
  擺擺手,燕鐵衣道:“這些先不必說了,現在我們就該討點本利回來,先從那幾個‘全靈弟子’開始如何?”
  嘿嘿一笑,屠長牧道:“早就迫不及待了,魁首。”
  伏臥在那裡觀查動靜的韓忠光,轉回臉來道:“他們幾個是分散開來的,逐一擊殺恐會有人漏網,燕大當家,不如先由我出面,誘他們聚攏過來,再一傢伙通通放倒!”
  燕鐵衣還沒有答話,陰負咎已猛的坐起身——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到韓忠光的存在;突瞪著一雙眼睛,他顫巍巍的指著韓忠光道:“魁首,這位是‘黑圖騰教’的人。”
  燕鐵衣連忙向陰負咎解釋其中曲折,又乘機把韓忠光及白媚引見了,這時,陰負咎才長長噓了口氣,神情上更帶著一股虛脫的寬釋。
  白飄雲笑道:“應該早就先向陰老弟說明白,沒來由的害得人家一場虛驚;燕老弟,你看忠光的意見是行得行不得呀!”
  燕鐵衣道:“非常好,就照韓兄的計較去辦,我們且先掩蔽起來,目標一旦進入圈圍之內,立即快斬狠殺,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殲滅他們!”
  白飄雲一揮手,急道:“老姪子,你還不快去?”
  韓忠光答應著一躍而起,他的光頭與彩衣同在太陽下閃耀,只見他身形騰掠,更一邊又急又尖銳的呼嘯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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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49 AM

第108章 刃映血 烈日狂沙

  黃沙在閃亮,彩衣也在閃亮,炙熱的氣浪裡激盪著衣袂飛卷的勁風,有沙塵揚起,八九條人影捷猛如虎狼般撲掠而來!
  於是,在猝然之間,劍芒映著日光,眩耀起那等奪目的燦麗光華,而光芒只是倏現,便像追越千百年時光的流星尾芒,快得無可言喻的穿進了人體——彩衣所包裹著的人體!
  鮮血滴溜溜的幻凝著奇異的猩赤上揚,淒厲的呼叫尚未及由人們的喉管中擠發出來,寒電似的劍鋒又已透射入另外三具彩衣之內的血肉之軀,更將這三具血肉之軀絞拋得不再成形!
  藍汪汪的大彎刀猛然磕飛了一個彩衣人的兵器,白飄雲的皓發在烈陽中有如鍍漆著一層明燦的銀白,他大旋身,彎刀便斬開了那人的肚腹。
  屠長牧的“大力金剛掌”帶起了狂 ,拂揚起漫天的黃塵,黃塵也隨著他剛烈又迅疾的掌勢滾盪,兩條斑爛的軀體手舞足蹈的在塵沙中翻騰升落,每一轉動,每一聲嚎叫都摻合著一口鮮血!
  僅存的兩名彩衣人一個是位高頭大馬的巨漢,一個便是韓忠光;那體形雄偉的朋友,這時的膽氣,卻萎縮到與他的外表截然成了反比,他五官扭曲,雙眼上吊,臉上充滿了驚駭之色,急拉著韓忠光,他嘶啞的叫:“快走,韓兄弟,三裡外就有我們的人……”
  驟然間這人的面孔肌肉僵硬,上吊的雙眼恐怖的直瞪著韓忠光——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韓兄弟”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而且插得這麼深!
  韓忠光猛的將匕首拔出,那人嘴唇歙合著,似乎要說什麼,卻又隨著狂噴的鮮血一頭栽倒。
  劍早已還鞘,燕鐵衣氣定神閒的道:“我們離開這裡,那幾聲喊叫,可能會把對方其他的人手引來。”
  屠長牧一手撐扶著陰負咎,白飄雲背起白媚,隨著燕鐵衣、韓忠光匆匆奔離。
  沙漠看似無垠,其實也有邊有點,有它既成的方位。
  現在,韓忠光領著他們奔向一個有水草,有蔭遮的所在——誰也無法在這樣乾燥酷熱的漠地裡挺上太久,誰也須要憩歇。
  ※          ※          ※
  這裡有幾棵半枯的高莖樹木,有稀疏矮小的仙人掌,有一窪小小的水潭,之外,仍是一片沙礫,一片無情冷酷的黃塵。
  然而,這已是塊難得的福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此處不啻是起死回生的源澤,不啻是天堂——有樹,有蔭涼,最重要的,還有水。
  那一潭小小的水窪,水色並不清冽,相反的,混濁而灰黃,更發出一股隱隱的霉腐氣味,但它總是水,總是人體最不可缺的生命之源。
  大夥剛坐下喘息,韓忠光已接過幾只羊皮水囊,先到水窪裡把水囊灌滿;燕鐵衣瞅著那一潭混水,不禁有些擔心的道:“這水,韓兄,能喝麼?”
  韓忠光把灌滿的水囊囊口塞緊,然後一頭浸入水窪之中,咕嚕咕嚕的喝了個飽,他抬起頭來,一抹臉上的水漬,笑道:“燕大當家,在這片沙漠裡,這窪水乃無價之寶,是求命續生的瓊槳玉液,咱們還不到那時候,否則,一泡人溺都會朝前搶呢!”
  燕鐵衣抹著汗道:“如果水不乾淨,喝下去豈不糟糕?”
  搖搖頭,韓忠光道:“只要沒有要命的毒性在水裡,就可以喝,水就是水,再臟,也能解渴救命。”
  白媚喘噓噓的道:“這個地方,他們知不知曉?”
  韓忠光目光四巡,邊頷首道:“他們和我一樣,大致都知道沙漠裡幾個有水草及綠洲的地方,我們只好碰運氣,我們不必找他們,他們卻要一處處的尋找我們。”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們會先找,距離方才位置最近的水草之處。”
  怔了怔,韓忠光道:“不錯,但我們或許可以暫且休歇一陣,除了這裡,另有兩個相同的所在和我們先前的位置距離近似。”
  燕鐵衣沉默著,他知道大家都很疲倦,在此等景況裡,烤曬的陽光與沙漠的高溫,全異常的消耗著人們的體能,人的動作行為要比平時艱苦上好多倍,他們須要休息,須要培養精力,雖然眼前的情況危險,卻也只好儘量把握時間來恢復勞累。
  陰負咎卻沒閒著,他坐在那裡,以小刀劃割開那塊粗厚的麻布,然後搓捻順理,編織成網,一面粗糙簡陋的網——洞口大小不勻,結扣密疏不一,但是,卻相當堅實牢固!
  屠長牧並不阻止,他更自腰間拔出一把角柄短刀來,上前去砍下一根頂端帶著叉的樹枝,他仔細的修整著樹枝的節疙,一邊不時在掌上惦著份量。
  詫異的望著他們兩人的動作,白媚迷惑的問:“大當家,這兩位不好生歇息養神,卻在那邊玩什麼花樣啊?”
  燕鐵衣微笑道:“他們不是玩花樣,狼妞,他們是在製作武器,網與叉,這是陰負咎慣用的傢伙,急就拿的現成材料,固不趁手,但要比空著一雙肉掌強多了。”
  “哦”了一聲,白媚又輕輕的道:“以陰大執法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硬著拼嗎?”
  燕鐵衣端詳著正在專心工作的陰負咎,微笑道:“我想大概沒有問題,尤其當人們在必須拼命才能活命的辰光,就更得豁出去了!”
  白媚深思的道:“這個地方似乎不太妥當,大當家,我老是感到心裡惴惴的。”
  燕鐵衣道:“對方很可能在此處追截住我們,問題在於我們的原則亦非逃避,如果免不了決一死戰,拖到將來就不如眼前,移到別處又何妨此地?”
  那邊,陰負咎暗啞的笑道:“魁首說得是,我這陣子受的氣,吃的癟可多了,這股子恨,鼓漲得心窩裡難受,能早一刻宣泄這股怨氣,早一刻索討這筆血肉債,我恁情願少活上三年也捨得!”
  屠長牧輕拍陰負咎的肩頭:“包給你連本帶利撈回來,老陰,別說你心裡憋得慌,我們那一個又不憤恨?”
  燕鐵衣道:“這麼說,我看我們也不用挪位置了,就在這裡耗著等吧!”
  韓忠光的神色卻流露著明顯的不安與憂慮,他時時引首四望,一會站起來,一會又坐下,搓著一雙手,臉頰的肌肉更在不自覺的微微抽動。
  白飄雲看在眼裡,輕輕招呼韓忠光道:“來,老姪子,我有話和你說。”
  待到韓忠光在一側蹲下,白飄雲始含笑道:“你好像心神十分不寧,是否擔憂“黑圖騰教”的人摸來這裡?”
  壓低了嗓門,韓忠光湊得更近了些才說:“老大爺,你們列位是不太清楚‘黑圖騰教’的潛力,那乃是萬萬不可輕視的,我看各位全是一副好整以暇,泰山篤定的模樣,實在有些焦慮,這可不是玩笑之事,對方一旦追了上來,十成十是要豁命來幹的,一個罩不住,我們就會屍骨無存啦。”
  白飄雲慈和的一笑道:“你的顧慮得對,但我們卻並未輕敵,老姪子,你別看我們表面上一派泰然,似是無動於衷,實則心裡早已加意戒備,且定了主張,輕重利害與得失的衡量亦自有計較,老姪子,這就叫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哪。”
  就像在考驗白飄雲後面所說的這兩句話,也像是對這兩句話的反應,一陣突兀的竹笛聲便在這時響起,從不遠處的沙脊後響起,婉轉、清亮,有如百靈鳥兒在啼叫。
  竹笛聲在移動,在旋轉,而且,不只從一個地方傳出。韓忠光臉色大變,脫口驚呼:
  “不好,他們來了!”
  緩緩的站立起來,燕鐵衣平靜的道:“也沒有什麼不好,要來的終歸要來,韓兄,我們不是正在等著他們麼?”
  屠長牧表情木然,兩只特別粗大的手掌微微提起,他目光下垂,全身的模樣在沙漠中,有著一種奇異的威猛之氣概,好像,呃,一頭撲殺獵物前的巨獅,沉靜,但卻煞氣盈溢!
  兩眼空洞的仰視著晴空,陰負咎仍然盤坐於地,他一隻手撫摸著擱置膝頭上的粗網,另一隻手緊握那桿近似叉形的樹枝,他宛如未曾聞及一陣急似一陣的竹笛聲,疲倦憔悴的面孔上陰冷如一汪古潭。
  燕鐵衣低聲道:“狼妞不必出手,還要白老加意維護。”
  白飄雲凜然道:“老弟放心,我自有主意——”
  於是,在這小小水草之地的四周,業已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出現了許多人影,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彩衣越發豔麗鮮亮,顆顆光頭更加惹眼,兵刃的冷芒閃鑠著,寒氣森森。
  最惹眼的是前面那五個人——一襲赤紅衣袍,手握一條赤紅龍形長鞭的魁梧大漢;全身金衫閃亮,分執一對鬥大金色虎頭的乾瘦仁兄;一個上下純黑,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的細長個子,兩條長臂上竟然綴合著一對巨大的黑羽鷹翼;還有一位又矮又粗,深青的衣袍毫無裝飾,卻偏偏在脖子上圍繞著一條幾可亂真的青鱗怪蛇,蛇首嵌著三角形的銳利銅冠,蛇吻箕張,露出上下兩對雪亮倒勾,宛似真正的毒牙;而這五人的為首者,是個五官冷厲木然,臉色泛著可怖青藍,額心印著赤艷硃砂記號的人物,這人雙眼中綠光瑩瑩,配著他那五彩衣裝,看上去極其陰森邪異,彷彿是一具剛從遠古時代還魂的巫魔殭屍!
  韓忠光形態怖栗,連聲音都發了抖:“五位‘接引使’來了……他們果然都來了。”
  陰負咎早已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現在,他正雙目如火般,死盯著那前面的五個人,一個字一個字並自齒縫道:“劫擄我,殺死章正庭與徐飛的五個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五個人!”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那滿臉青中透藍,眉心有顆硃砂印記的殭屍,可是佟雙青?”
  陰負咎高聲道:“就是這叛逆!”
  忽的,沙脊上冉冉出現了一座軟輿,金紅兩色的錦兜親以金紅兩色的輿桿,由八名腰圓膀闊的巨漢分前後抗抬著;軟輿頂上張有一面金紅兩色的羅傘,平穩快捷得宛似祥雲下降般,罩著上面一個白胖圓臉,笑得像天官賜福也似的尊貴人物來著。
  軟輿兩側,疾步緊隨著十五六名彩衣大漢,後頭,嘿,卻跟著兩位熟朋友——達天法師及拄了一根枴杖,一步一瘸,其狀甚為狼狽的達心法師。
  猛一哆嗦,韓忠光面無人色道:“老天啊,聖主法駕已臨——黑圖騰教主。”
  白飄雲沒好氣的低叱:“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灰頭土臉的德性,有我們在,你含糊什麼?管他那門子聖主,什麼黑圖騰教,一起給他砸爛扯翻!”
  但是,韓忠光卻顯然沒有這種信心,他恐懼的瞪著另一邊——在他們的右側方,一支高達丈許,宛如鬥圓的粗大烏黑木柱,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豎立起來,烏黑的木柱凸凹相間,陰明互親,而組合成這凸凹與陰明圖案的,便是那上面雕著的七十二尊神魔之像,調像雕工極為精緻,容貌形態,不論慈和威武,獰厲兇狠,情韻俱頗傳神,甚至連背景如風雷雲電的刻劃亦細緻有方,相連結的雕像團團浮現在整只木柱之上,特具一種幽秘怪異的意味。
  除了一個為首的闊鼻闊嘴人物之外,另有三十余名錦衣大漢共同環護著這只“黑圖騰”
  柱。
  喉結蠕動著,韓忠光顫顫的指過去:“那是四大法師中的第二位,達地法師。”
  “嗤”了一聲,白飄雲道:“沒有四個法師了,如今只剩下兩個半,我說老姪子。”
  金紅兩色的軟輿,這時已在他們丈許之外停下,那又白又胖,面團團如富家翁般的“黑圖騰教”教主跨步挺立,金紅兩色的彩衣與他光禿的腦袋瓜耀眼生輝;雙手扶著挺出的大肚皮,他瞇著一雙細眼,笑吟吟的操著一口流利漢語:“天氣真熱,尤其在沙漠裡,就更熱得叫人受不了,各位,這實在不是個見面的好辰光。”
  燕鐵衣忽然也笑了——是一抹金童也似的真稚微笑,他安詳的道:“我是燕鐵衣,‘青龍社’的掌舵,閣下大約就是‘黑圖騰教’的教主了?”
  白胖的那位單掌高舉過額,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罕木欽喀‘黑圖騰教’全教敬仰的聖主,或者,你們稱我是教主亦未嘗不可。”
  燕鐵衣打開天窗說亮話道:“罕木欽喀教主,你的意思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又如何安排以下的場面?”
  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罕木欽喀的表情就像是佳肴當前,將要大快朵頤:“這還用說?
  你們通通都要死,而且還要零零碎碎的死;看,我已將代表本教,神聖的黑圖騰教神柱請來此地,因而不必跋踄至‘大王廟’本教‘血殿’,就在這裡替各位行‘解靈大祭’,效果也是一樣圓滿完美。”
  燕鐵衣淡淡的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必多說廢話,罕木欽喀教主,你就盡力施為吧!”
  似乎頗覺意外,罕木欽喀略顯詫異之色:“你是說,燕鐵衣,你們並不認命?並不束手就縛?”
  燕鐵衣也十分意外,他卻依舊心平氣和的微笑著道:“罕木欽喀教主,我們為什麼要認命?為什麼就該束手就縛?”
  罕木欽喀悲憫的搖著頭:“本教盛勢相陳,精英俱集,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豈堪抗拒?
  螳臂擋車,粉身碎骨的結果已可預見,為何卻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燕鐵衣笑了笑,道:“如果橫豎皆是一死,宰殺一場也多少撈個本,強似白白引頸就戮!”
  罕木欽喀哈哈大笑,側臉道:“雙青,你說得不錯,燕鐵衣是很倔強,是那種,呃,剛愎固執之輩。”
  面孔一片青藍的佟雙青默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一根筋絡也未抽動一下。
  燕鐵衣目注佟雙青,冷漠的道:“為父報仇是孝行,但更不可忽略的,卻是仇恨的來源是否正確,尊親的行端是否無差?如果毫不檢查本身功過,將是非道理完全昧融於單方認定的仇恨中,這樣的行為,只怕就不值受到贊譽了!”
  綠慘慘的雙眼是那麼陰酷又怨毒的盯視著燕鐵衣,佟雙青內心的仇恨,便彷彿由眼色凝成了詛咒,形成了呼號,那麼強烈的送到燕鐵衣心中!
  大吼一聲,屠長牧怒叱:“喪心病狂的東西,魁首在教訓你,你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德性?”
  佟雙青冷淒淒的笑了起來——有如弔死鬼的幽夜咽泣,說不出有多麼個邪法:
  “我爹的深仇大恨是必須要索討的,我如今的頭頂也只有一位聖主,不論你們怎麼辯說,如何乞求,你們今天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們死,我爹的靈魂才能解除痛苦,早日超生,你們死,我爹方可擺脫這無盡的煎熬,直趨極樂,這是我身負的仇怨,是諸天地神魔的旨意,有無限的法力支援我們,維護我們,那霹靂,電火,風雲,亦將自黑圖騰教的咆哮中湧現,協助我們消滅頑敵。”
  呆了半晌,屠長牧喃喃的道:“這傢伙瘋了,完全不似往日的佟雙青了,究竟是什麼原因,竟能把他改變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無聲的嘆了口氣,緩緩拔出了他的“太阿劍”,劍芒伸縮,光華奪目,就好像他手上握著一道閃亮的蛇電,一條擊動的冷焰。
  罕木欽喀依然天官賜福般咧嘴笑著,卻在那等可愛的笑顏中驀地仰首狂呼:“諸天之神,諸地之魔,黑圖騰神聖的法力啊……”
  血紅的龍影在一片赤霧旋回中突然奔騰,烏黑的鷹翼凌空展撲,金閃閃的虎頭狂噬,獰怖的怪蛇伸卷,勁風力道相互激盪,銳嘯如泣,在各色的光彩交織中,那張青藍的面孔猝而扭曲,飛轉,變幻得宛同厲鬼。
  劍勢在須臾間化為流瀑,匯成天河,在浩浩的精光紫電裡矯舞舒騰,劍光似虹,劍氣濛濛,直上霄漢,帶得沙飛塵起,一片煙霞!
  鮮紅的龍身長吟著歪斜,金亮的虎頭貼地滾翻,鷹翼零落,怪蛇縮退,佟雙青的身形卻一次連著一次騰躍於上空方圓十丈之間!
  長嘯入雲,陰負咎猛撲而出,麻網卷兜,枝叉暴起,他像發了狂一樣,不要命的追襲向空中的佟雙青!
  罕木欽喀厲叱:“座下法師何在?”
  達天法師白髮飛揚,大銀鏈打橫若一條猝閃的電光,快得不可言喻,又力道萬鈞的劈出——他揮鏈的對象,原是躍起半空的陰負咎,然而,一股雄渾猛厲的“大力金剛掌”勁勢,卻自斜剌裡重重迎上!
  方才被燕鐵衣逼得狼狽退避的四個“接引使”,這時已緩過氣來,四個人動作迅捷無匹,衝著燕鐵衣再次撲來!
  白飄雲的闊刃大彎刀一揮,怒吼著:“且待老夫來超渡你們!”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勞白老……”
  劍刃的尾芒隨著他口唇中吐出的四個字,陡然飛顫疾射,每一溜寒電全在一剎那間,含蘊著十七次變化不同的招式,分卷來敵!
  四個“接引使”的兵器飛快攔截,卻又在攔截的一剎那驚覺劍式的凌厲多變,於是,四個人身形交叉,彷若幽魂般穿掠迴旋,堪堪躲過了燕鐵衣這次攻勢!
  罕木欽喀斜睨著站在那邊的白飄雲等三個人,胖臉只是一副“斬盡殺絕”的神情,道:
  “達心法師,由你率領十名‘全靈弟子’,速速拿下那叛徒韓忠光以及白飄雲父女!”
  傷口並未痊癒的達心法師,聞言之下咬了咬牙,一招手帶領著原守在軟輿之旁的十名“全靈弟子”奔撲過去——他自己卻是蹦跳過去的。
  燕鐵衣在這瞬息間斜著閃出,他的形狀似乎要阻截達心法師一幹人,卻在閃掠的同時倒翻而回,黑色的鷹翼剛剛由他腳下穿過,“太阿劍”的尖刃便又準又狠的透入對方後腦!
  怪號如狼嚎,一枚金光燦燦的虎頭凌空飛來,燕鐵衣大側旋,眼看那枚虎頭貼著他的衣角擦過,卻“碰”的一聲爆響四碎粉裂,金閃閃的屑粒有如一蓬飛砂射揚,力道狂勁無匹!
  這枚金虎頭的碎裂,不是內中置有炸藥,更非裝著什麼足以自爆的機關,而純系以內力將其震破,如此堅牢的一個合金虎頭,單以內力震裂業已不易,令人驚異的卻是將力道蘊聚於出手之後方始展現,這樣的修為,也的確匪夷所思了!
  燕鐵衣意外之下,身形不變,“太阿劍”的寒光便猝化一道匹練般的晶瑩長帶,貼身卷繞,當芒彩的影像甫現,他已驟然感到左腿上有一股尖銳又火辣的剌痛!
  猩赤的長龍閃泛著血光,就在這一剎那恍同破雲飛來,角挺鱗逆,好不猙獰可怖;“太阿劍”突然“嗡”聲顫響,劍身猛的直射而出——快到彷彿要迫回千百年前流逝的時光,只見劍刃閃動,已經從那手執赤龍兵器的魁梧大漢頸間帶起一溜血雨切過,更斜成弧形回繞!
  同一時間,那條赤龍衝撞向燕鐵衣的胸口,於是,“照日短劍”閃耀生輝,準確至極的將龍首擋開——燕鐵衣亦被撞退兩步,但他似乎預計至此,手伸處,剛巧接住飛回的長劍!
  那條矯卷的怪蛇貼地旋竄,在燕鐵衣接回“太阿劍”的瞬息竟纏住了他的雙足,蛇頭挺昂,倒勾似的銅牙便猛向他的足面扣落。
  燕鐵衣俯身,短劍橫插腳面,長劍由兩胯之間倒飛疾射,幾個動作全在他彎腰的剎那完成,長劍走著滾動的之字形,就像有著靈性一般快速無比的擺轉,那位執蛇的“接引使”鬼叫著且閃開兩次,但是“太阿劍”的第三次疾施,業已帶起了他的半片腦袋。
  “太阿劍”的出手飛斬,轉動旋回,是燕鐵衣精練獨擅的劍術成就之一——“劍膽化龍”,屬於“以意馭劍”的高深修為,施展此術,劍刃可破空至十丈之遙,且可連做十三次的飛旋仍有餘力循其內蘊的內勁慣性迴轉!
  通靈似的劍身正在折返,手執單金虎頭的那位,搶先狂吼著撲了過來,燕鐵衣猛一摔展,罩住頭臉的白色布巾“霍”聲反卷拋出,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片,卻是風聲雷響,又強又疾!
  金虎頭奮力迎擊那片白巾,燕鐵衣左手橫切向側——他的手掌切在甫告飛回的“太阿劍”
  劍柄上,劍身猝然因此倒穿,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鋒利的劍刃,已透過那手握金虎頭的仁兄之胸膛,更將他一舉釘牢在地!
  白巾飄落,剛好遮住這位執金虎頭的面孔——好一張突目咧嘴的可怕面孔!
  另一邊,兩聲不同音度的吼叫傳來,達天法師滿口噴血,一步一顛蹬的朝後退,屠長牧正將折斷成數截的大銀鏈,拋擲於地,他歪曲著一張瘦臉,臉上卻泛著一片青灰!
  陰負咎與佟雙青在五六丈之外飛旋惡鬥著,雙方全動作如電,更招式狠絕,只是目前還看不出勝負孰屬,而這時,罕木欽喀已緩步來近,他目不注視地下死亡累累的手下,完全像沒有這回事般沉沉穩穩的道:“很好,燕鐵衣,你終於夠資格與我較手了,我原以為你不一定有此機會。”
  “照日短劍”在燕鐵衣手上輕輕擺動著,他泛泛的一笑道:“你的錯誤之一,罕木欽喀,便是把自己估量得太高……”
  “高”字還在燕鐵衣舌尖上打轉,他的人已像電光石火一閃般到了罕木欽喀頭頂,罕木欽喀紋風不動,雙手自袍袖中倏出,便形成了千百只飛掠交舞的掌影,燕鐵衣身形翻騰穿走,凌空在這漫天切斬的掌影中游閃,罕木欽喀突然狂嘯一聲,白胖的大臉一下子變為那種駭異的青藍——與佟雙青一色一樣的青藍——整個肥碩的軀體,驀地離地升起,不可思議的卻是他人在懸空,居然若履平地,更挾著恁般凌厲的勁勢,展開撲擊搏殺!
  不錯,“飛翼手”與“大羅漢功”!
  二十次的接觸展現於須臾,另二十次亦包涵於剎那間。
  驟而,金紅色的衣袍兜風漲,罕木欽喀的形態宛如由火練地獄中騰升的惡魔,挾著狂暴的風雪!同時帶起肆虐的雷電,於詛咒般的掌影環飛下全力摶擊而來!
  紫色的影子猝向上迎,而霎時碎裂散舞——那是燕鐵衣的罩衫,他在罩衫拋出的同時,人已閃電般躍滾,“照日短劍”在右手猛拍左肘的動作下幾乎不見光影的展示,便那麼疾速的插進了罕木欽喀的眉心——而那是通往腦部的最近位置!
  長號著,罕木欽喀大嘴箕張,四條瓷白的光華,流星也似地從他口裡噴出,在燕鐵衣橫越他頭頂的俄頃,飛射閃亮。
  一條人影怪吼著掠空撲來,燕鐵衣凌空的身形在那執金虎頭的屍體上騰旋——屍體上插著“太阿劍”,因此便騰旋成一道滾桶般的光柱,並濺著一片精芒冷電,帶起絲絲劍氣,就像照日的毫光束凝為股,略微盤回便霍然倒射而至,堪堪與那撲來的人影正面碰上。
  “身劍合一”的劍術乃是驟集精、氣、力、神、和劍刃本體的適當配合而形成,它的配合至高訣竅便在於一個快字,快到身與劍合,劍與身融,快到看不見劍,看不見形,撲過來的人是“黑圖騰教”那位達地法師,他的結果便名至實歸的“達地”了,剎那間,他的武器,那七十二粒龍眼大小的銅念珠,已化成了滿空的碎屑,合著他的血肉紛灑“達地”,唯一令人對他的殞滅過程尚有印像的,僅只留下那聲悠長又顫慄的慘叫——彷彿將尾韻凝結於空間的慘叫……
  慘叫的不止這一聲,嚎聲也從佟雙青、陰負咎兩人的口中擠迫而出,佟雙青雙手死抓著,插入他雙目更深透入腦的那根叉枝,往後仰倒,陰負咎則踣跌於地,面頰上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倒掛重懸,胸前染赤了一大片,一條左臂也軟塌塌的打著晃子。
  四周的人影在驚恐的喊叫,發狂般的奔逃,白飄雲和韓忠光兩個正在東追西趕,做著最後的掃蕩,看來,“黑圖騰教”是差不多玩兒完啦。
  不知什麼時候,那根豎立於一側的“黑圖騰”木柱熊熊地燃燒起來,木質的爆裂聲加合著火焰的呼嘯,像煞木柱上那些雕像的呻吟,而不知什麼時候,漠地上已是一片沉靜……
  ※          ※          ※
  一輛雙轡烏篷馬車上半倚半斜的坐著四個人,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白媚。
  他們都受了傷,幸運的是,全能活下去。
  燕鐵衣除了原先和“黑圖騰教”兩位法師拼鬥後所遭及的創傷之外,腿肚子還剜出一塊姆指大的金虎頭碎骨,罕木欽喀奉送的四粒“齒劍”,他只收納了兩粒,一在肩頭,一在脅側,血流了不少,好在元氣尚無大礙。
  屠長牧斷了兩根肋骨,內腑也受了波震,不過他還很高興,因為他的“大力金剛掌”的修為到底比達天法師的“大般若力”來得精湛渾厚,否則他安能以此代價要了對方的性命?
  傷得較重的是陰負咎,陰負咎折斷了一條左臂、臉頰、右胸亦俱中了數記“飛翼手”,但他卻十分安慰,十分滿足,他總算親自報了仇,雪了恨,達到這個心願,他是恁般把命搭上也不後悔的……。
  白媚的氣色最好,少勞累、多將歇,加上心情愉快,那還錯得了?
  策騎在前開道的白飄雲策馬繞了回去,他衝著燕鐵衣笑呵呵的道:“我說燕老弟,功成而回,自是令人歡欣,但美中不足的卻是跑了那個達心法師!”
  閉目養神的燕鐵衣睜開雙眼,神態安詳的道:“不止達心法師,還有那‘全靈弟子’的首領,喀圖,但這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見危退縮,臨難苟免的人,白老,你還指望他有什麼作為?”
  哈哈大笑,白飄雲連連點頭——燕鐵衣又閉上眼睛,他在想著許多事,江湖海,這一波浪濤湧過,誰又能逆料下一波浪濤,會在什麼時候湧現呢?
  (全書完)

runonetime 2008-06-01 05:52 AM

血刀江湖載酒行
 
第01章 北斗七星高
第02章 殺將齊下刀
第03章 月暗魂蕭起
第04章 飛索渡命來
第05章 砧落生死斷
第06章 水流大江東
第07章 此事古難全
第08章 青楓常笑
第09章 紅葉斷腸
第10章 鐵砧無情
第11章 午不過未

runonetime 2008-06-01 05:55 AM

第01章 北斗七星高

  青楓常帶笑,
  紅葉斷人腸;
  醉似離情淚,
  血若五月花。
  金光燦亮的厚重刀背上嵌綴著七枚拳大的銅環,現在,銅環暴響,發出那等懾人心魄的金鐵撞擊聲,鋒利的刀刃便準確不過的斬人那人後頸中的椎骨間隙,把一顆大好頭顱如此利落的切割下來。
  掉頭的人不是等閒之輩,他叫甘子龍,“一槍落花“甘子龍,“甘家槍“的第七代傳人,這位“甘家槍“的七世掌門,如今便身首異處的躺在地下,一桿六尺半長的栗木紅纓槍仍然緊握在手,槍尖浸染著濃稠的鮮血,卻已黯然無光。
  十多名甘家弟子圍峙大廳四周,個個挺槍作勢,也個個面無人色 恐懼是一種難以用意志控制的情緒反應,當你怕了,你就無法裝做不怕。
  站在大廳中的人,穿著一身紅袍,虎背熊腰,滿臉絡腮鬍子,一雙銅鈴眼裡血絲遍布,像是喝多了酒,但事實上,誰都知道他滴酒末沾,“北斗七星會”的山六爺山大彪,從來就不在殺人之前喝酒。
  喉嚨裡發出隱隱的吼聲,山大彪的模樣活脫一頭兇性已起的野獸,他瞪著周圍那十幾個早已心膽皆裂的甘家弟子,一步一步的反逼上去。
  於是,一直站在門邊冷眼觀戰,有如融在一團紫霧中的那個嬌媚女人,立時噴起她豐潤的嘴唇,微帶不耐煩的出了聲:
  “六哥,事情辦妥了不是?你還拿這些小角色過什麼幹癮?”山大彪張大鼻孔,重重呼氣,手中,“七環金刀”挽了一個拋花,寒光閃處,“砰“的一聲插回斜背背後的羊皮刀鞘內,二話不說,轉過身來大步離開。
  那渾身上下一片淡紫的女人,吊起一雙丹風眼的眼角,笑盈盈的向那十幾個甘家弟子瞄了一圈,她雖然臉上掛著笑顏,目光動盪回繞,竟寒凜如冰。
  “叮噹“數響,甘家弟子中,已有數人在一陣顫慄下,不自覺的把手上長槍墜跌於地。
  紫衣女人嫣然倩笑,宛似一陣風般飄忽而上,去得那麼詭異突兀,若非慘狀當煎,就仿佛她根本不曾出現過。
  血色猩赤,遍流於地,那顆面目猙獰、五官扭曲的人頭,便張著大嘴平擱於側,人頭像在淒厲的吶喊呼冤人們耳朵聽不到,但心裡卻在悸顫。
  三圃茅舍,一燈熒然。
  燈下,一個白衣書生證在觀書吟詠,桌面上置有素梅一盆,香案頂端青瓷爐中,正檀霧裊裊,奇香紊繞,看來,這書生極懂得生活情趣。
  有人在輕輕叩門,叩得十分緩慢謹慎,如果由一個人的動作來判斷他的修養,顯然,現在叩門的人應該是個相當溫文爾雅之輩。
  溫文爾雅得或許和這白衣書生一樣。
  白衣書生放下手中的冊頁,淡淡的回應:
  “門未下栓,來客自便。”來客果然自便”了,推開門,首先進屋的是那宛如融在一團紫霉中的女人,接著,是山大彪山六爺,這回,還多了一位,多了一位面上橫肉累累,身體扁闊如門板似的朋友。
  白衣書生非常鎮靜,他端坐在太師椅上,默默凝視著這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紫衣女人又是嫣然倩笑,語聲清脆得像是響起一串銀鈴銷:
  “喲,瞧我們的‘雙絕公子’還真是個雅人呢,荒山草堂,寒夜清讀,伴以素梅檀氰,這境界該有多高,項問京,你確然不愧是‘文武雙絕’。”白衣書生項間京一張清靈水秀的面龐上微微起了變化,他緩緩的道:
  “姑娘和這二位是?”紫衣女人笑吟吟的道:“‘北斗七星高’,項公子,還要再問下去嗎?”全身猛的一震,項間京再也坐不住了,他從太師椅中站起。臉色蒼白的道:“姑娘大概就是‘北斗七星會’中的紫凌煙紫姑娘?”
  叫紫凌煙的這位大姐柔柔膩膩的道:
  “你稱呼我‘小媚’也可以,反正紫凌煙和小媚是同一個,但稱呼小媚顯得比較親切,你說是不?”項問京有些吃力的道:
  “各位量夜駕臨,不知有何賜教?”紫凌煙和悅的道:“項公子,‘北斗七星會’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可是?”唇角痙攣了一下,項問京道:“不錯……”右手的細細玉指虛空一點,紫凌煙道:“那麼,你說我們是為什麼來的?”身子大大搖晃起來,項問京朝後猛退一步,差點把椅子都碰翻了:“諸葛膽……是諸葛膽!他仍然不肯放過我!”紫凌煙居然嘆了口氣:“自古有情便磨人,欸……”項問京像是在和什麼無形壓力掙扎似的,他呻吟般道:“可是,紫姑娘,可是我已經把秋蘋送了回去,我已經把秋蘋還給他了。我們還說好自此以後各奔東西,永無瓜葛……”
  紫凌煙道:“唇血末幹,皆可背誓,徒托幾句空言,又做得什麼準?項公子,你‘文武雙絕’是不錯,缺的只是點心機,欠的只是點世故,這就要命了!”努力控制著自己心中的悸盪,項問京艱澀的道:“如此說來,三位今晚屈駕革舍,乃是為取我項某性命而至?”
  紫凌煙笑如春花:“正是這麼個意思,而且還非要達成目的不可!”呼吸開始粗濁了,項間京吶吶自語:“你好狠,諸葛膽,你好毒……”這時,一直不曾開過口,那臉生橫肉,體如門板的仁兄,已越過山大彪,向前踏迸兩步,悶雷似的比喝著:“項問京,我們不問你那段風花雪月、狗屁倒灶,我們只管千我們的營生;‘北斗七星會’的規矩想你也知曉,我們全是明火執仗、正面下刀,不做那等暗箭傷人或陰損設計的勾當,你就準備著動手保命吧!”項間京顯得有些虛弱的道:
  “三位……我們能不能……呃,打個商量?”臉上橫肉摹地扯緊,這一位形色狠厲的道:“你要刨我的祖墳都可以商量,若想我們改弦易轍,食諾背信;卻門都沒有!吃這口斷頭飯,豈是隨意反覆得的?
  項問京,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紫凌煙笑著接口:“項公子,這一位,是我的四哥沙人貴,脾氣雖然暴躁,卻乃直腸直性,不喜歡繞著彎兒說話,他講得句句是實,我看,你還是張羅著朝高升 ”項間京忽然一聲慘笑,聲似泣血:“生死命中事,不爭早與遲;三位既然要置我項某於絕地,項某無能無才,亦只好確為周旋,略盡人事了……”沙人貴重重的道:“不用往自己臉上貼金,姓項的,你周旋不了幾個回合!”紫凌煙的風眼如波如絲,拋向卓立若碑的山大彪:“六哥,你在等著誰先‘隨喜’呀?”山大佬一聲不響,雙掌合翻並出,狂 忽起,有若茅屋之中突兀掀揚起一陣旋風,項間京身形暴退,書桌上燈傾梅倒,冊頁漫空飛舞,像煞蝴飛翩翩!
  一室的黑暗中,沙人貴斜撲向前,那個長逾三尺,粗若兒臂,布滿閃閃尖錐且附有如意伸縮握柄的“狼牙飛棒”,已經奇準無比的搗向項問京正待迴轉的位置。
  項間京素有“雙絕公子“的美號,當然有關文學武事,不見得都能稱絕,但在這兩方面的造詣上,自有其過人之處,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來,他人己騰空,在一次極快極美的小幅度折翻下,“嘩啦啦“一聲震裂回響裡,業已破窗茅屋之外,風寂草修,只籠罩著一層清冷淒迷的月光,凝霜反映著月色,偶爾眨閃著晶瑩的芒點,空氣寒瑟,一片肅煞。
  項問京的腳尖剛剛沾地,反映望眼,“小媚“紫凌煙早已笑盈盈的站在五步之外,混身浴在蒼白幽冷的月華中,美豔妖異,宛若女巫。
  不容項問京再有絲毫考量的餘暇,山大彪已如影隨形般掠身而至,人在半空,來勢側旋,“七環金刀”便像飛瀑倒流,剎時組合成那般燦麗奔激的波濤,洶湧漫蓋。
  不錯,“北斗七星會”如果受僱殺人,絕對是“明火執仗“、“正面下刀”,不使詭計,不玩陰謀,但是,所謂“明火執仗、正面下刀”,在方式上居然不講究到這步田地,卻令項問京頗生意外。
  白衣鼓漲,雙臂振舞,項問京人往高處陡升九尺,身形起伏間,手上已多出一柄小巧雪亮的“吳鉤劍“。
  於是,月華朦朦裡,只聞“叮“聲脆響,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棒頭破空暴襲,棒頭和握柄中間綴連著的銀鏈摺摺生光,仿若一條顫扭於懸虛中的怪蛇。
  項問京似乎不曾防到沙人貴的兵器還藏有這麼一記奧妙,差不多只在彈響聲入耳的同時,狼牙棒頭已到了腰側,急切下,他猛然弓曲身體,“吳鉤劍“灑出光雨繽紛,力圖截拒。
  站在地下的沙人貴驟而狂笑如嘯,抖手挫腕,人向左右支互閃動,凌空的狼牙棒頭便立時化做飛龍,變為騰蚊,開始了幻異莫測又快速無匹的撞擊戳刺,倏忽上下,瞬息掣回,在連串的清脆碰磕聲響裡,項問京有如折翼之鳥,不停打著旋轉落向地面。
  好整以暇的山大彪將時間部位拿捏得又巧又準,那邊項問京甫始踉蹌墜落,他已暴掠向前,“七環金刀”狂起狂翻,寒氣漫天匝地,項問京雖則喘息未定,力衰氣浮,亦只好揮起“吳鉤劍“拼命招架,而剛一接觸,即已倉皇後退,劍顫步斜,狼狽不堪。
  就在此時,沙人貴雙手緊握“狼牙飛棒“的把柄,突兀吐氣開聲,奮力拋擲狼牙棒的棒頭倏然自空中飛洩,其疾宛如流星,由於來勢過於快速,棒頭與空氣磨擦,不但上面鑲嵌的尖錐閃亮著火花,空氣被割切攪盪,亦發出裂帛般的刺耳銳響,而這一切現象僅乃須輿,當火花迸濺,裂帛聲起,棒頭早已達到它的目的,將正在左支右納的項問京搗出三丈,骨骼的碎折聲仿佛鋤斷了一把乾柴!
  當一切歸於死寂,山大彪走上前去,先用腳尖翻過倦伏在地下的項間京,再俯下身子加以審視,然後,以一種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聲調宣告:
  “斷氣了。”沙人貴慢吞吞的在把狼牙棒頭旋接回握柄之上,他不自禁的笑了一聲:
  “要是誰能挨我一記‘大流星’而不斷氣,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紫凌煙輕聲一笑,轉身自去,山大彪與沙人貴隨後跟上,三個人連頭都不回一下,好像冷月青霜下的那具屍體,其生因死果,和他們絲毫沾不上關係… 這是一幢紅磚砌造的小巧樓房,樓房週邊繞著及人高的雕痰青石院牆,小樓前後,有花有樹,有享有地,地方稱得上雅緻清幽。
  小樓座落在“玉煙山“半腰的台地上,秋末冬初的時令,漫山遍野的灰樹黃葉,就剩那兒片殘綠,亦顯得蕭索蒼茫,鬱沉晦暗了;這裡,距離最近的城鎮都在五十裡外,因為小樓的主人們不喜歡被人打擾,他們都有與世隔絕 至少保持間距的理由。
  是的,這裡便是“北斗七星會”的垛子窯,江湖黑白兩道視為龍潭虎穴,或頭一輪閻羅殿的超生之處。
  暮色四起的當兒,雲霧浮沉飄渺,在山裡,寒意更濃、更重。
  樓下的廳堂裡,駱孤帆魁偉的身軀深深陷入那張鋪設著厚厚白熊皮的大圈椅中,他青森森的國字臉孔上僵木著沒有丁點表情,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正注視著面前黃銅獸盆中熊熊的爐火,赤紅的焰苗不住跳動,閃炫得他的臉容忽明忽暗,那種沉窒的煞氣,似乎也就越發深凝了。
  在他四周,環坐著“北斗七星會”的全體成員,有那頭如笆斗,雙臂過膝,一雙手掌又粗又厚的“斷掌“曹又難;也有那瘦似骨髏,高挑得像根竹竿的“封喉“胡雙月;當然少不了“翼虎“沙人貴,及坐在沙人貴旁邊,兩眼透著青藍異彩,勾鼻薄唇且蓄著山羊鬍子的“鬼孤“公孫玉峰;此外,就是“妖熊“山大彪,和我們妖饒冶豔的“小媚“紫凌煙了。
  先起了一聲沉咳,駱孤帆從圈椅中略微伸直了腰身這是他表示有話要說的老習慣,其他六個人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如寂;別看他們個個狠毒驃悍,玩命如同吃白菜,在頭兒跟前,卻仍憚忌得緊,小樓外的局面和江山,可不是在這裡論的。
  駱孤帆的視線投向公孫玉峰臉上,徐緩的開口道:“老五,你這次接的一票買賣,說是‘買家’開價有十萬兩銀子?”公孫玉峰未言先笑,他躬著身道:“可不,而且已經先付了一半定洋,‘金悅通錢莊’的銀票,十足兌現。”搖搖頭,駱孤帆道:“我不是指它兌現不兌現,幹我們這行營生,還怕頭家耍花樣?我只是在想,殺一個縣衙監房的牢頭,為什麼要出如此高價?”乾咳一聲,公孫玉峰環視過眾家兄弟姐妹,才謹慎的道:“有關這一點,我也弄清楚了,老大,現在是不是可以向伙計們‘敘案’、‘攤底’啦?”駱孤帆道:
  “你說吧!”公孫玉峰口齒清晰的道:“事情是這樣的,這次托我們辦事的。‘頭家’是‘群鶴門’的朋友,緣因三個月前,他們門下的‘黃鶴’丁貴劫得了一批官銀,案發之後,不慎失風被捕,人就囚在瑞昌縣的牢房裡,丁貴急著逃獄,就買通了牢頭向幫口通風報信,要求接應,在這一傳一返的過程當中,那牢頭不獨知道了丁貴與幫目的聯絡秘密,更且獲悉了二十五萬兩官銀藏匿的所在。於是乎,這牢頭貪念頓起,猛古丁就變了臉,非威脅‘群鶴門’給他十萬銀子做酬勞不可,否則,他不但不幫著姓丁的逃獄,還要向上面告發,這一來‘群鶴門’如何不火?是而找到我們的線人,委託做這票買賣…”駱孤帆沉吟著道:
  “群鶴門`在道上也算是實力不弱的組合,為什麼他們不自己下手?”公孫玉峰道:“我也問過這句話,而他們不便自行下手的原因很簡單,打劫奪那批官銀子後,著實引發了極大風波,連省衙都大為震動,不但調遣了四府十六縣班房的各役鐵捕協同辦案,連刑部亦派下十餘名好手支援,如今正是滿城風雨,草木皆捕的關頭,‘群鶴門’且早受監視,一行一動都不能稍出岔錯,是以才拐了這麼個彎……”駱孤帆又道:“那丁貴的人呢?還關在瑞昌縣牢房裡?”公孫玉峰道:“正是,這亦為‘群鶴門’投鼠忌器的因由之一,他們深恐徑行動手,不論成事與否,對丁貴都是貽患無窮,再明白的說,那牢頭早也防著群鶴門玩這一招了。”輕撫著下巴,駱孤帆道:“這樣說來,那牢頭還不知道已經惹禍上身?”公孫玉峰忙道:“自是不知 ”
  駱孤帆接著道:“如此,則‘群鶴門’必然佯許了他的條件,以換取時間來緩衝?”一伸大拇指,公孫玉峰脅肩諂笑:“老大高明,正是這麼回事。”駱孤帆不吃這一套,只沉沉的道:“那麼,我們還有多少餘暇動手?”公孫玉峰低聲道:“三天之內必須結果那廝,要不然,就是我們失信了。”駱孤帆正色道:“丁貴逃獄的事,不在我們的範圍之內吧?”公孫玉峰道:
  我們不管這一段,老大。”忽然,一直聆聽兩人談話,不曾出聲的紫凌煙,神色淡漠的插上嘴道:“五哥,那‘瑞昌縣’的牢頭,在這一行裡可是幹了許多年了?”公孫玉峰嘿嘿笑道:“一點不錯,聽說這老雜碎吃公門飯業已吃了大半輩子,典型的牢房臭蟲、黑獄蠍子,要不,他哪來這麼些發橫財的邪門兒?”紫凌煙似不經意的問:“這牢頭,也該有個名姓吧?”公孫玉峰領首道:“這還用說,凡是個人,能沒有名姓的?老家夥姓常,叫常遇安,不過,捅出了這樁批漏之後,就怕他安不得暖!”紫凌煙的形色好像有點不自然,但僅是一瞬間事,隨即又恢復了常態,但這瞬息前後,她的陣瞳深處,便已留下一抹鬱結的的陰翳了。
  駱孤帆的濃眉微揚,目光掠過公孫玉峰臉上:“三天的日子,相當倉促,得儘快進行才是;老五,這趟買賣,你看叫哪幾個去辦比較妥當?”公孫玉蜂似是早就有了腹案,他輕輕鬆松的道,“我想,還是用平時的老法子就行,小媚踩路掠陣,沙四哥下手“駱孤帆道:“要小心;老五,這次的對象,雖然表面上看來不是什麼棘手的貨色,但瞧在大筆酬金的份上,我們也萬萬疏失不得,‘北斗七星會’的招牌,砸不起。”公孫玉峰陪著笑道:“老大說得是,那,我們就再多增加一位人手,叫山老六陪著去幫襯幫襯。”
  “哼”了一聲,駱孤帆轉向山大彪:“這些日子裡,你已連出了好兒趟差,這一趟,就再委屈你一次,怎麼樣?”山大彪木吶的搓著手道:“全憑老大吩咐。”駱孤帆滿意的點點頭,從大圈椅上站起身來,不再多言一句,徑自登向二樓。
  於是,公孫玉峰開始調度人手,解說行動步驟,看他那種指手劃腳,口沫橫飛的勁道,不禁令人懷疑他到底為了賺錢高興,還是為了殺人高興?
  謝青楓仍然穿著他慣常所穿的一襲青衫,獨自坐在河邊垂釣,甚至他所使用的這支釣竿,也是青幽幽的翠玉竹,和他身上衣著的顏色相似。
  河是小河,砂是白砂,一塊斑孔石,兩岸衰草,而河面氫起煙籠,一片寒冽,他釣竿在手,卻不注意水面浮標的動靜,只偶爾將身邊擺置的酒葫蘆湊向嘴唇幹抿一口。他的視線,總投向雲天深處,而那兒,除了灰蒼淒迷,實在不見端倪。紫凌煙出現的時候,他剛巧釣起一尾銀魚,魚兒約有巴掌大小,隨著釣絲在半空中跳躍掙扎出略略望了一眼,竿身輕抖,魚兒又“潑喇“一聲掉回水中。湖光微閃,瞬即無蹤。
  披著紫色斗篷,發罩紫色頭巾的紫凌煙,不由“嗓防“笑出聲來:
  “你這也叫釣魚?”好像早就知道紫凌煙的到來,謝青楓將釣竿插迸座下石縫裡,頭也不回的道:
  “學學太公那種願者上鉤的風華罷了,其實連境界上的皮毛都夠不著;小媚,你怎麼有空來?也似願者上鉤麼?”紫凌煙笑著“碎“了一聲,來到謝青楓身邊,不拘形跡的和他一起擠在這塊斑孔石上,一面側過臉來,細細端詳著謝青楓:“三個多月沒看見你,青楓,你像是瘦了?”謝青楓輪廓強烈鮮明的面龐上湧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笑意又充盈在他風霜滿布的皺痕間,然而回答的詞句卻不近詩情畫意:“你們女人老是愛來這二套,幾天不見,總喜歡說人家瘦了,除去這一句話,難道就沒有更好的開場白?”紫凌煙笑道:“說說看,還有什麼更好的開場白?”謝青楓輕輕伸臂環摟著紫凌煙,瞇上雙眼:“臂如說,多麼想你、多麼愛你,為你攬鏡憔悴、為你難咽金波等等,這豈不比肥瘦問題更來得令人心神陶醉?”
  不輕不重的在謝青楓腰上捏了一把,紫凌煙的聲線裡卻流露著無可掩隱、亦不想掩隱的幽怨:“不是不想你,不是不愛你,更不是不願把一切都給你,青楓,是你不要!”謝青楓聳聳肩,摟著紫凌煙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明白你的處境,小媚,北斗七墾會的成員絕對不准婚嫁,卻容許大夥任意縱慾風流,如果只讓我擁有你的身體,不能給你應得的名份,那是害了你,小媚,我不願意糟蹋你,你不該是那種女人?”紫凌煙悵悵的道:“如此一來,你對我的情感也只得逐日疏離了,不用否認,我感覺得出來!”
  望著眼前悠悠的流水,謝青楓低沉的道“我們都不是聖人,小媚,我們全屬凡夫俗子之類,來往得密切了,愛得深了,耳鬢斯磨之下,難免會做出踰矩的事情來,對我不算什麼,對你卻不好,所以,我們彼此都須自製。”紫凌煙喃喃的道:“要自製到什麼時候才算個終了?”謝青楓灑脫的一笑:
  “我也不知道,小媚,因此我們雙方都不必有所負擔有所牽掛,我們誰也不虧欠誰,若是有緣,則長續今生;若是緣盡,自然各奔東西,一拍兩散!”猛一咬牙,紫凌煙恨聲道:
  “謝青楓,你真是個絕情絕義的無賴!”哈哈笑了,謝青楓道:
  “這樣的話,我已經向你反覆說了四年,誰叫你纏著我不放?不錯,我是個無賴,可也不曾瞞著你,你早就鉑道我無賴了呀!”紫凌煙又在謝青楓腰眼上狠捏了一把,這一把捏得好事,痛得謝青楓左邊眉梢角的那條寸長刀疤都在扭曲,他吸著氣道:
  “小媚,你不要怨我,該怨的是你們那個該死的北斗七星會,該怨的是我們相識太晚,緣來的時候,你已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受到那層拘束了!”摔摔頭,紫凌煙像是要摔掉滿懷的憂煩苦悶,她將臉頰輕貼在謝青楓肩頭,輕輕摩擎:
  “先不談這些惱人的事;青楓,我們最近的活動,你聽說過沒有?”謝青楓搖著頭道:
  “就這幾天,你們先是甘子龍、後是項問京,個個血刀奪命,也實在囂張得過了份,小媚;鋒芒太露不是好事,江山代有人才出,遲早會碰上個難纏的給你們抄了窩!”紫凌煙吃吃笑著:“只要你‘青楓紅葉’高抬貴手,還有誰敢抄我們的窩?甘子龍使一桿鏈子槍活活挑瞎了‘龍虎教場’總教頭的雙眼,人家買他性命赤屬他咎由自取,至於項問京,他硬搶了諸葛膽的老婆
  “謝青楓冷冷打斷了紫凌煙的話:“這些前因後果不用你說,我都知道,但不論什麼原由,殺生過多決不是好事,小媚,這輩子不修,也該修修來生。”丹鳳眼兒一吊,紫凌煙嗅道:“每次和你見面,三句話不到就訓人,我,我可不是輕易容人教訓的!”謝青楓嘆息著道:“我不是教訓你,小媚,這是勸謙,自古以來,忠言總不免逆耳……”於是,紫凌煙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才怯生生的道:“青楓,你在生氣了嗎?”謝青楓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繞指柔,你明明知道我沒有生氣,生氣的人只會憤怒,不會嘆息。”又“吃吃“笑了出來,紫凌煙道:“我就曉得你不會生我的氣,你一向都那麼疼我,青楓,是吧?”拿起腳旁的朱紅酒葫蘆來,湊上嘴喝了一口,謝青楓順勢再遞給紫凌煙:“怎麼樣,來上一口?”推開酒葫蘆,紫凌煙道:“你明白我們這一行最忌這玩意,酒喝多了容易誤事,沾不得。”謝青楓笑道:
  “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小媚,喝酒總比殺人好。”紫凌煙突然輕嚙上謝青楓的手腕,卻只是忽緩忽急的吸吮著,舌尖沾甜間,弄得謝青楓癢麻麻的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快意,他左手撫摸著紫凌煙後頸上細柔的茸毛,聲音非常非常平靜的道:“有什麼事?小媚,你就直說了吧,這樣弄得我心猿意馬,只怕聽不到你的話啦。”仰起臉兒來那是多美多俏多豔麗的一張面龐啊!
  紫凌煙的雙瞳申閃漾著瑩瑩的流波,流波動盪晶澈,宛能醉得死人:“那是我的父親,青楓……”紫凌煙低聲道:“瑞昌縣,縣衙監房的牢頭,他叫常遇安,今年該有五十六七歲了吧?”謝青楓道:
  “說明白,小媚,這個姓常的牢頭,就算是你爹,又怎麼樣?”紫凌煙唏噓了一聲,調門更低了:“他們……他們要殺他。”謝青楓皺起眉心:“他們是誰?‘北斗七星會’?”
  點點頭,紫凌煙道:“青楓,你向來清楚我們組合的規矩,任務第一,六親不認,而事實上,我們七個人也都是一間孤寡,無親無故,因此向來行事下刀,都不曾遭遇過這方面的困惑,直到這一次,他們的目標竟然找上了我爹“謝青楓道:“小媚,姓常的真是你爹?”紫凌煙火了:“要不是我爹,我寧肯外頭找個野漢子,豈會白認個爹回來供奉?”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那麼,怎的你姓紫,你爹姓常?”紫凌煙的表情複雜,有沉痛、有怨根,也有一股說不出的孺慕情懷:“十六年前,我剛十歲,爹仍在‘瑞昌縣’當牢頭的時候,娘就領著我離開我爹,到距離‘瑞昌縣’兩百多里外的‘泗水集’討生活去了。娘所以離開爹的原因,除了爹那永難戒除的酗酒惡賭毛病外,尤其他那拈花惹草的習性,娘最不能容忍,求也求過,吵也吵了,一點效用都沒有,到後來,爹更變本加厲,乾脆弄了個窯子裡的姑娘回來姘居。我娘是烈性的人,眼皮子底下成天晃著這麼個騷貨,如何能夠受得?在和爹大鬧一場之後,終於橫下心帶了我讓出了那個破家,趕到‘泗水集’住下來。娘是越想越恨,越思越怨,索性把我的姓也改了,不姓常,跟著娘姓紫,十多年來,便從未與爹再有來往……”
  “哦“了一聲,謝青楓笑道:“和你認識了這些年,倒還不知道你的身上尚有這麼一殷曲折的家世,小媚,你也真守得住口,而既然我面前你都不曾提過,你那組合裡的列位凶神當然亦不知曉了?”紫凌煙道:“要被他們知道我還敢出面搭救?更說不定他們早就瞞著我行完事?”謝青楓道:“說了這麼多,小媚,你的目的何在?”瞪大雙眼,紫凌煙氣呼呼的道:“你是明知故問不是?青楓,我要你去救我爹爹,而且不能牽扯上我!”謝青楓道:
  “這是玩命的事,小媚,你憑什麼要我去替你玩命?”
  紫凌煙不但不惱,居然妖媚的笑了:“因為我愛你,親親。”
  摸了摸下巴,謝青楓故作陶醉之狀:“好吧,就算這是個正當理由,可是,你不是怨恨你爹麼?又何須救他?”紫凌煙緩緩的道:“因為他是我爹,我的生身之父,我娘死了,世上嫡親的人只剩他一個,縱然我怨他、我恨他,我總不能否定我是他親生骨血的事實;青楓,我可以不認他,卻不能見死不救?”謝青楓靜靜的道:“在行事的手段上,沒有限制、也無須顧慮麼?”略一猶豫,紫凌煙十分沉重的道:“能萬全最好,否則,以救我爹性命為重。”謝青楓托過紫凌煙的下領,細細端詳著這張美麗的面龐,這張面龐,似乎只是初初相識的模樣交往了這些年,他居然不曾發覺,“北斗七星會”中這唯一的一位女殺手。意仍有著這般厚重的稚子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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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56 AM

第02章 殺將齊下刀

  “瑞昌縣”的縣衙是坐南朝北的格局,方方正正的建築,是有那麼點官府的氣派。縣衙的監房,就設在靠西側的跨院裡,範圍不大,是幢獨立式的灰磚房子,要不是那道鐵柵門擋在前面,看上去更像是座糧倉。現在,門楣上吊著一盞褪了色的紅油紙燈籠正在寒風中搖晃,也仿佛凍得慌。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個人宛如是隨著風、浴著夜色飄進來的,只是那麼突兀、那麼不著痕跡,他們就已經出現在牢房之前。不知他們用的是什麼法子,總之牢房的鐵柵門居然沒有落鎖,山大彪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輕鬆愉快的拉開鐵柵門,鐵柵門後的一扇桶木門也是應指而開,雙重門戶,完全形同虛設。
  門後,是一間十二尺長寬的陰暗號房,號房後面又有一道整塊板的鐵門,照形式看,囚人的所在就在鐵門之內號房裡坐著三個人,三個身著皂役裝束的人,顯然他們都是這一班當值的守衛,另外一位橫躺著,光景是會周公去了。髒兮兮的木桌上燃著一支大蠟燭,青紅的焰苗跳動間還升吐著那等臟今今的黑煙,狹隘的號房中更一片污濁悶氣,難為那四個活人竟能安之若素。
  冷風隨著山大彪他們的進人同時灌進號房裡,幾名守衛猛的打起哆嗦,六只眼睛望向進房來的三位凶神,然後,又似是任什麼都沒看見,齊齊低下頭去。
  躺著的那個仁兄卻不是這樣的反應,約莫人在睡夢當中特別怕冷,門外的寒氣往裡頭一卷,溫度立的下降,木板床上的這一位身子摹地倦曲,人跟著一骨碌坐起來,惺鬆著兩只三角眼破口便罵:“柴七、何大個兒,你們是他娘的成心跟老子過不去?才打個盹,就闖進闖出的盡給老子往裡放冷風,還不趕緊去把門關上?”三名守衛似乎全在這一剎裡變聾變啞了,三個人楞鳥一樣垂首端坐,紋絲不動,非但不像看到山大彪他們,甚至連吆喝著的這一位亦同屬子虛烏有。
  罵人的仁兄揉了揉眼睛,”呼”的從木板床上站起,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配著那張蓄有一把雜亂鬍子的毛嘴,頓時憤怒的扭曲起來:
  “你們都是死人呀,沒有聽到我的話?”,語尾驟然縮了回去,這人驚悖的注視著站在門邊的山大彪他們三個。到底算是老公門了,在瞬息的震悸之後,這人迅速恢復了鎮定,揚起一邊疏淡的眉梢,加重語氣叱喝:“大牢重地,何等森嚴?你們三個是什麼人?不帶腰牌,不亮符令,竟敢擅自私闖?莫非通通不想活了?”沙人貴順手把門掩上,暴笑一聲:
  “常頭兒,不想活的不是我們,是你!”不錯,這位剛由夢中回來,就有可能再度永遠安息的朋友,正是“北斗七星會”夜來準備斬除的目標常遇安。
  瞪大一雙三角眼,常遇安驚疑不定的道: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沙人貴大馬金刀的道:“只是想要你的老命罷了,常頭兒。”常遇安的眼皮子立刻抽搐起來,他猶強充架勢,提高了嗓門吼叫:
  “好一樣張狂匪徒、大膽刁民,縣衙禁地,牢獄之內,居然恐嚇官差、脅迫公人?你們是無視於王法峻厲、朝令嚴明?也罷,今天我包管叫你們一個個來得去不得“沙人貴好像沒有聽到常遇安在說些什麼,他在嘴上抹了一把,懶洋洋的道:
  “老六,用你的七環金刀取人頭吧!”山大彪只一抬手,他那把又沉又利、鋒亮閃炫的七環全刀己到了手中,橫刀跨步,人已到達可以出手奏功的位置。
  常遇安不覺心慌,他趕忙向腰後翻抄,總算給他抄出一柄解手尖刀來,揮舞著刀,他氣急敗壞的朝著桌邊的三名屬下叱呼:
  “柴七、何大個兒,還有那個叫什麼風的,你們莫不成全中了邪、失了心啦?倒是快上來幫我一把呀,沒有看見這三個人王衝著我一個人來了?”桌邊的三位朋友依舊不言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光景不獨是中了邪失了心,更像是魂兒出竅、六神歸位去了。
  沙人貴有點不耐煩的道:“這老鬼死在臨頭,尚在雞毛子喊叫,老六,你不煩我可煩了!”山大彪難得的開口道:
  “叫不多久了,四哥。”紫凌煙是一臉的肅煞、盈目的冷酷,她默默的端詳眼前的常遇安這十六年不見,當初遺棄了她母女的父親,十六年來,常遇安的外貌改變得實在太多,僅僅輪廓還依稀可辨,卻比十六年前益形老醜,氣質越見低劣粗陋,若非根據可靠情報,今晚專程來到這裡對付他,在其他場合,紫凌煙恐怕決不敢肯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這時,常遇安強充的氣勢業已消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舉刀當前,目光絕望的從他三名手下身上收回,現在,他已經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因為明白,才確切了解到本身的危險已到達何等程度;他恐怖的瞧著前面魁偉的山大彪,沙著嗓音道:
  “各位……各位好漢不知是來自哪個碼頭?”沙人貴閒閒的道:
  “北斗七星高。”“殺將齊下刀 天啊,竟是‘北斗七星會’的凶神!”沙人貴惡狠狠的道:
  “若是財神,今晚上就不會特來這裡了!”常遇安驚俱得整張面孔都變了形,他不停的在發抖,連舌頭也直了:
  “各位英雄,各位好漢,此中想有誤會……我常遇安吃這碗公門飯,吃了有大半輩子,向來善心修行,慈悲為懷,從沒有做過失德失份的事……”沙人貫揚著臉道:
  “只怕不見得吧?”常遇安抖得更兇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栽我,存心整我冤枉……各位好漢,上有天,下有地,我發誓我絕對清白無辜,不曾違背職守,違背良知,我完全是憑著忠厚寬恕在為人處世……”沙人貴冷冷一哼:
  “我不管你是多麼清白無辜,更不論你是憑什麼玩意為人處世,常頭兒,我們收入錢財,替人消災,這套陳腔濫調,你犯不著向我們表,表了亦不管個鳥用!”常遇安睜凸著兩只眼珠子,大口大口的吸著氣:
  “各位……好……好漢……我,我一樣能夠……能夠出錢……買命!”沙人貴狠毒的笑了:“行有行規,常頭兒,你的錢,花得遲了些!”常遇安伸張雙臂,模樣像要擁抱山大彪,又似乎是想下跪: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我一馬…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給…各位好漢爺爺,我有房有地,還有幾家明暗買賣,我全都奉獻出來,只要你們高抬貨手;饒我一條賤命……沙人貴叱了一聲:
  “去你娘的。”於是,山大彪的七環金刀寒芒暴閃,常遇安狂叫如泣,紫凌煙不覺閉上雙眼事到如今,她竟對謝青楓也失去了信心!一剎突起的寂靜,使得紫凌煙迅速睜開眼睛,面前的景象,竟令她有一種疑真似幻的感覺。常遇安怔楞楞的跌坐床上,山大彪托著執刀的手臂側移出五尺之外,而那三個原來坐在桌邊的守衛,如今只剩下兩個,其中一個不知什麼時侯己站在山大彪和常遇安的中間。這名守衛,雖然戴著孔雀翎毛,身穿皂衣,臉孔上加塗了顏色,這一正面相對;紫凌煙迅即認出那正是謝肯楓大概剛才進屋的時侯過於專注緊張。
  又決未想到謝青楓會使用這一招的緣故,人就坐在那兒,居然硬是不曾發覺!這時,沙人貴猛的踏前丁步,目瞪謝育楓,語聲酷厲的道:“你是什麼人了敢插手管我們北斗七星會的閒事,莫非活膩味了?”謝青楓笑嘻嘻的道:“我不是什麼人,就算是什麼人,也不會告訴你,沙四爺,緣因我與姓常的有點小小的關係,不能見死不救,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則個。”沙人貴滿臉的橫肉越發橫扯,他雙目如火,殺氣衝頂,形狀像要吃人:
  “好,好極了,‘北斗七星會’打出道混世以來;不知宰落多少大好頭顱,斬絕若干英雄,尚不曾遇上有哪個吃生米的膽敢上線開扒,你個邪蓋龜孫算是頭一號,不過,也必然排不上頭一號!”謝青楓笑道:“沙四爺的意思是說,斷然不可開例?”沙人貴大吼道:“死人能開什麼例?你已經是個死人了。”謝青楓雙手互握,吊兒郎當的繼續哄道:
  “我的看法與四爺你稍有不同,沙四爺,你們三位在我眼裡,才好象兩腳分踏陰陽界,險得很哩!”沙人貴的聲音從齒縫申迸出:
  “要同‘北斗七星會’較高低,你這匹夫還不夠材料!”謝青楓悠然自若的道:
  “北斗七星會不是大羅金仙。銅澆鐵鑄,無非人肉做成的活人罷了,既然都是人肉做成,沙四爺,便沒有利刀切不進去的道理了所以,結論是‘北斗七星會’無可懼處,橫豎一刀剮而已!”紫凌煙覺得若不開口還敬幾句,情況未免不夠逼真,她先冷冷一笑,挑著眉兒道:
  “看你身手,亦似不弱,想不到卻是這麼個縮頭縮尾的東西,你要真把你自己看得那麼高,就應該有膽露個底,否則,衝著我們‘北斗七星會’,你仍然矮了不止一個頭。”謝青楓上下打量了紫湊煙一陣,嘴裡競”嘖”嘖”有聲的讚美起來:
  “小媚,哦,你一定就是小媚了?江湖上盛傳著幾句歌謠:‘小媚俏,小媚妙,小媚能叫神仙跳’;今晚一見,果然不虛,真是國色天香,艷若桃李,別說能叫神仙跳,連我都忍不住要跳啦!”差點又習慣性的輕”碎”一口,紫凌煙隨即警覺的沉下臉來,陰陰冷冷的道,
  “要吃我的豆腐,憑你只怕道行還不哆,我能叫神仙跳,卻不屑叫你跳,朋友,你等著挺屍就行,不用再蹦了!”謝青楓打著哈哈道,“各位是哪一個先上?最好是你,小媚,咱倆可得好生跳上一跳…
  “七環金刀的銳氣過來,環聲始響,謝青楓倏然低旋,人已像原來就在那個位置似的到了山大彪背後,雙掌斜拋,勁力削斬如刃!山大彪身形回帶,七環震蕩中刀若匹練潮飛,謝青楓摹而側偏搶進,右肘試抬,已”砰”的一聲把山大彪拉出三步!沙人員貴叱如雷,”狼牙飛棒”橫掃而來,卻在快要夠上位置的弱息改掃為桃,謝古楓居然就隨著對方棒端的勁風迅升上浮,似棉似絮,又像突兀間失去了重量一般!紫凌煙急掠向前,口中輕叱:
  “四哥小心‧”只這四個字的首尾,謝青楓已快逾閃電般繞著棒頭洩落,單掌反拍,正好擊中沙人貴肩頭,一記悶響起處,直把這頭”翼虎”打了個踉蹌。
  於是,紫凌煙的手中撒出一陣黑霧,不,不是黑霧,是一面網,一面黑色的絲網,網的細小孔格間,每一道縱橫結口處,全綴有一枚寒閃閃的倒鉤刺,網一撤開,鉤刺倏張,便像要捕捉謝青楓這條大魚了!謝青楓的攻拒方式十分奇怪,他不但不讓不躲,反而疾若怒矢,衝著黑網射去,紫凌煙本能的收網旋射,右手揚處,一柄又尖又細卻鋒利至極的”朱舌劍”
  似冷焰一抹,疾刺敵人。
  吸腹收腰於須臾,謝青楓背脊猛弓,”朱舌劍”稍差一分刺空,他的左手掣若石火翻飛,倒扣紫凌煙右腕,紫凌煙趕忙斜撲,俏臉上已被謝青楓不輕不重的摸索了一把!紫凌煙心頭一盪。甜蜜充盈,口裡卻尖叫一聲,不甘不願的尖聲罵著:“你這個不要臉的死無賴!”沙人貴看得清楚,忍不住怒火上頭,不顧肩頭疼痛,揮著”狼牙飛棒”狠命衝來。”
  竟敢輕薄我七妹,你這**養的是死定了!”山大彪悶聲不響,也提著”七環金刀”夾攻而上!謝青楓在三個對手圍襲中,依舊能夠遊走自如,進退矯捷,身法上下縱橫間,只像是一抹有形無質的影子。
  號房的狹隘,給了謝青楓極大的便宜,他的對手雖有三人,且個個武功強悍,手段險惡,但擠在這不足尋大的空間裡,卻是你遮我擋,彼此阻礙了有利出手的角度位置,自己替自己平添了不少麻煩,謝青楓藉勢運轉,並不覺得如何吃力,非但不吃力,尚有餘暇點撥嚇傻在木板床上的常遇安,
  “我說常頭兒,你這會兒還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著,猶要待到何時何刻?”真個一言驚醒夢中人;常遇安募地一激靈,從床上蹦起,倉倉皇皇便待奔往門口。
  紫凌煙輕叱一聲,手上的”風羅網”飛快阻攔,常遇安急向後躲,謝青楓貼地竄人,三十六掌合為一掌切出,照面下己把紫凌煙逼退。山大彪猛撲上來,七環金刀,帶起無數個馭忽穿織的光圈,圈圈相套,急罩謝青楓,姓山的真是在拼命了,這一招,乃是他擅長的”斷流刀法”中絕式之一:“波盈弧溢”謝青楓的身形也立時跟著光團的飛旋做若同一方向的轉動,像是他隨著光團在繞,更像光團迫著他打轉,刃疾鋒利,卻硬是沾不上他的衣角!吼喝不絕的沙人貴挺著他的”狼牙飛棒”從左邊掩近,紫凌煙亦倒翻回來,看她表面上的模樣,似是一片憤怒,與謝青楓誓不兩立的功架,“風羅網”縱橫罩卷,”朱舌劍“吞吐如虹,而這二番凌厲的攻勢,說巧不巧便正好擋住了沙人貴的前路;使得這位”沙四爺”礙手礙腳,幾次不能出招。
  山大彪己經是氣喘吁吁,刀揮刀落間先是跟不上謝青楓的身法速度,紫凌煙如今這一回撲,網掃劍穿,竟似失了準頭,連他的上步位置都封殺了,逼得他團團打轉,卻不便點明,真個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就在這混亂的當口,謝青楓疾然退到門邊,拿背頂住門板,雙掌撤捏至腰,從容自如的吃吃笑道:
  “不用打了,三位。”沙人貴紅著一雙銅鈴眼,口沫四濺的吼喝,“現時你待裝糟扮熊,業已過了那個好時辰,兔崽子,等著拿頭來吧!”極少說話的山大彪,猛的冒出一句話來:
  “四哥,姓常的人呢?”一呆之下,沙人貴連忙遊目四顧,不錯,姓常的人呢?號房裡,除了人們三個,桌邊的兩位,就只剩謝青楓一號,姓常的,人呢?這一急卻是非同小可,沙人貴馬上覺得體內倏熱,背脊上反倒升起一股寒意,他目瞪瞪的望著頂住門板的謝青楓,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畔:“那常遇安,去了何處?”
  謝青楓十分和悅的道:“大概是趁方才我們拼鬥的空隙,逃之夭夭了,沙四爺,他一定會逃得很快很快。現在、說不准已在兩三裡甚至四五裡之外啦!”深深吸了口氣,沙人貴的胸膛起伏劇烈:“姓常的能夠逃命,全是因為你的掩護與遮攔,你,你的紕漏可捅大了!”
  謝青楓是一副頗為抱歉的神情:“實在對不住三位,竟替三位增加了這許多麻煩;但,我也是身不由主,不得不這麼辦,誰叫我和姓常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淵源呢?既生情份,總不能見死不救呀、各位寬宏,就此揭過了吧?”沙人貴強行按捺住心肺間一股幾欲爆炸的憤怒,”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就此揭過?你這猛夫做得好夢!破壞了‘北斗七星會’的事,豈有這般輕易了結的道理?很好,跑了一個常遇安,便拿你抵數,裡外都得拿條性命回去交差!“紫凌煙的表情更是一片水寒,她臉罩瑟霜,凜厲的接口清唱:
  “四哥,‘北斗七星會’的招牌不能叫這個三流子貨給砸了,今晚說什麼也要將他收拾下來,要不,往後咱們還待怎麼混?”黑洞似的鼻孔易動著,沙人貴的十邊面頰向上吊起,發出一種決無笑意的笑聲:“你放心,七妹,我要不活剝下這王八蛋的一身人皮,就算是他生養的!”
  謝青楓聳聳肩膀,提至腰際的兩手換為互抱胸前,一派閒散的道:
  “正主兒又不是我,正主兒早走了活人;三位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沙人貴一緊手上的”狼牙飛棒”,形容獰猛兇惡,光景其向能生咽活人:
  “不止和你過不去,王八羔子,更要你扺命!””搖搖頭,謝青楓道:
  “我不扺命,我也不和你們繼續糾纏下去;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再要不饒不休,各位或者覺得有趣,我可不耐這個煩!”沙人貴又惱火又狐疑的道:
  “莫不成你以為你還另有選擇?”謝育楓笑了:“沙四爺,你瞧我人在哪裡?”眼珠子一睜,沙人貴大聲道:
  “你人在哪裡?不就在老子眼前?你還能到了哪裡?”謝青楓嘻開嘴道:
  “現在不錯是在你眼前,而只要你一眨眼,包管我就不在你眼前了,如今我人站在門口,背後頂著門板,轉個身,我不就到了門外啦?我到了門外,中間隔著這扇門,三位仍在門內,這一裡一外,差別便成天涯,四爺,你信是不信?”紫凌煙努力緊繃謄著張俏臉,其實卻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當然她知道這時候萬萬不能笑,一笑就砸鍋了。沙人貴仔細品味著謝青楓又是門裡又是門外的這一番話,過了片歇,終於想通了人家的意思,他的”狼牙飛棒””嗅”聲掄起,嘴里大吼:
  “你他娘想逃!”謝青楓微微躬身:“正是”兩個字的音韻輕輕滑過空氣,冷風便突兀灌人房裡,寒氣只浸透於剎那,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出,沒打著人,卻”嘩啦啦”打散了那一扇橡木門。僅這一轉眼,謝青楓已經鴻飛渺渺,不見蹤影!山大彪甚至連揮刀的時間都沒有,他凸瞪著一雙眼,空瞅著破碎的門廊,喃喃啟語:
  “好輕功,真是一等的身手……”狠狠一跺腳,沙人貴咆哮如雷:“快追人哪,還在發什麼呆?”紫凌煙飛身而上,伸手想推開外面那道鐵柵門,卻推了幾次都推不動,她回頭低呼:
  “四哥、六哥,不好,那死無賴把鐵門從外面反鎖住了。”山大彪插刀回鞘,一揮手:
  “七妹閃開,讓我來!”紫凌煙趕忙站到旁邊,山大彪已十頭怒牛似的橫肩撞向鐵柵門,他這一撞之力,何止千斤?別說這扇鐵柵門,看架勢,恐怕一堵城牆也抵不住他這一撞。但聞一聲” 啷”巨響,果不其然,整扇鐵柵門業已脫框飛鳥,拋出老遠!沙人貫脫口狠叱:“走!”。
  才迸出一個宇,人已掠至四丈之遙,紫凌煙與山大彪磕後跟上,就像來時一樣,飄於輕風,浴著夜色,三條黑影瞬即消失不見。
  號房裡,只剩下那兩個守衛,他們目瞪口呆的注視著這一切情況的發生與結束,恍惚間幾若一夢卻是場不折不扣的惡夢!仍是那幢小紅樓,仍是樓下的廳堂裡,時間,仍在黃昏,而黃昏的肅煞氣氛卻凝布於廳堂中,壓迫得人們的呼吸都那般滯重了,駱孤帆這次沒有埋身在他那張鋪設著厚重白熊皮的大圈椅間,只背負著兩手,不停的在來回踱步,臉色陰沉,一如樓外的晦迷暮靄。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幾個人並排危坐,個個表情僵木,僵木中卻仍流露出那種難以掩隱的惶疚之態;看上去都不怎麼自在。
  曹又難和胡雙月則各自微闔兩眼,不出一聲,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此時此情,他們知道應該如何自斂,明哲保身。
  只有公孫玉峰一個人在挖耳搔腮,表現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模樣;事情全由他一手策劃,如今砸了他不擺擺姿態怎麼成。就在一片冷寂中,駱孤帆突然停住腳步,目光轉向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人的臉上,語調裡充滿了森森寒意:
  “這麼說來,你們三個竟連對方是什麼人都沒有搞清?”乾咳一聲,沙人貫吶吶的道:
  “只看出那王八蛋約莫三十多四十來歲,身材高挑,五官有稜有角,面部輪廓分明,武功特強;提縱術尤為了得。”駱孤帆緩緩的道:
  “還有,是個男人!?”心腔子猛縮,沙人貴不覺頭上見汗,他苦著臉道:
  “老大明鑑,這也不能全怪我們,計劃是早就由老五定規好的,大夥俱是按部就班的來,誰也沒想到臨時會出岔子,牢房裡的三名牢卒中間,猛古丁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
  公孫玉峰一聽事已扯到自己頭上,不由趕緊接口辯白:
  “四哥,計劃是我定規的沒有錯,我也定規了這好幾許年,幾時又出過紕漏來著?當晚值班的三名獄卒,我事先已經買通,不獨暗裡把門開了,而且保證守口如瓶,一切因果,皆若不聞不見,甚且連常遇安領差的時間、上下值的辰次。必經的路線等等都查得明明白白,你們挑揀的動手場地亦挺合適,按說種種安排都嚴絲合縫,無懈可擊,卻偏偏出了意外,我不敢斷定責任誰屬,至少怪不得我
  “沙人貴怒道:“難道都是我們三個不對?凡是人,誰不願意光頭淨面,臉上貼金,哪一個喜歡抹一鼻子灰回來?情況有了突變,必是事先的顧慮欠周,安排不夠詳盡,否則,如何會忽然鑽出這麼一號攪局的角兒?”公孫玉峰的面頰抽緊,兩眼瞪起,抗聲道:
  “四哥,你對不該把這口黑鍋扣到我頭上,從首到尾,哪一樁、哪一樣我沒有仔細考慮,逐步策劃了?中間發生問題,一定有個原由,我卻決不相信是我的安排欠缺周密!”這時,駱孤帆猛的臉色一沉,重重的喝道:“事情弄得一團糟,虧你們還有興致在這裡喊叫爭執,笑話還嫌鬧得不夠麼?都是一群獾貉,烏合之眾!”沙人貴與公孫玉峰這才惺惺的合上嘴巴,沉默下來,駱孤帆又冷肅的道:“照整個的情況來看,這次行動,必然是事先走露風聲下才會功敗垂成,否則,對方不可能預伏幫手,且是一個力量足以抵制我們的幫手。再說,他們竟能預知我們的行動時間、下手地點,從而以逸待勞,旁侯狙擊;這一切布署,若非預為準備,就不可能如此從容,既然有了事前的準備,就一定得悉了我們的任務內涵,我們接這樁買賣,從決定到下手,一共只有三天辰光,這三天裡,對方卻是如何獲得消息的?”,沙人貴吸著氣道:
  “想想真是可怕,誰會有這麼大的神通?”駱孤帆陰森的道:
  “若非我們七個人自己洩露了機密,就是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口把事情傳揚出去,否則,對方不會未卜先知,神機覺變,妙算到這種匪夷所思的田地?”公孫玉峰忙道:
  “老大,我們七個人是同一個核心,誰也不是二百五,怎會洩露這等要命的機密,自己給自己過不丟7至於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嘴,亦不大可能,都是老江湖了,哪一個不明白守口如瓶,話留三分的道理?”
  駱孤帆凜烈的道:“然則是人家神仙先知的了?”
  公孫玉峰陪著笑道:“當然也不會這麼玄虛,老大,我看是另有漏洞不曾發現。”
  駱孤帆雙目中光芒似血,他嚴酷的道:“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的內情查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天不查清楚,我們便一天不接生意,一天不能結案,就一天不可罷休,不管幾年,幾十年都要耗下去!”在眾人的悶窒裡,這位北斗七星會的大阿哥拂袖登樓,連頭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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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57 AM

第03章 月暗魂蕭起

  仍在這條煙寒水冷的小河邊,仍然坐在這塊斑孔石上,紫凌煙的俏臉蛋已漾不出歡笑,只有謝古楓仍是一派悠閒自若,生像天塌下來也驚不著他。用肩頭碰了謝青楓一下,紫凌煙優心仲仲的追:“你倒是說話呀!青楓。”謝青楓笑了笑:“說什麼呢?”哼了一聲,紫凌煙哎道:“幫我想個解決問題的法子呀,那一夥人不肯罷休,越查越緊,越搜越近,他們再要追究下去,事情遲早會洩底……謝青楓道:“洩底又怎樣?”紫凌煙氣呼呼的道:“說得輕鬆,露底又怎麼樣?露底我就沒命了,你以為他們會饒得了我?”謝青楓拿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頂,安詳的道:“要你的命還得問問我這一關過得過不得,北斗七星會的伙計們宰別人我不管,待衝著你下刀,小媚,怕不能輕易如願!”紫凌煙嘆著氣道:“事情若是鬧到那步田地,就算整個破裂了,姑不論我們能否抗拒得於那六號人王,風聲傳揚出去對我也不好,青楓,這叫吃裡扒外,背諾毀信礙…”謝青楓笑道:“你這麼顧首顧尾,怕三怕四,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來如此周全齊美的事!”擰著眉心,紫凌煙搖頭道:
  “所以要請你幫我出個計較,青楓,撕破臉鬧窩裡反,不是辦法!”謝青楓道:“你爹呢?
  情形還好吧?”
  紫凌煙唇角一撇:“組合裡早派人去他住的地方搜過了,一幢磚瓦屋,明暗三間房子,半口活人不見,連些金銀細軟也都留置沒帶,你看他逃得多麼狼狽法?”謝青楓道:“你爹不是還有個女人姘著麼?”
  白了謝青楓一眼,紫凌煙道:
  “你問我,我問誰了這麼多年不曾來往,誰知道那個野女人死到哪兒去啦?謝青楓聳著肩道:“難道也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什麼的?”紫凌煙沒好氣的道:“又來了,我爹向來只顧他自己,尤其到了性命交關的辰光,更是六親不認,他要逃命,絕對橫得下心來管自走人,就算他另有兒有女,也如同身外之物,總之,他住的地方根本沒有人!”謝青楓道:
  “死亡的威脅是極為驚心動魄的,從令尊的身上,我們又得到了一次見證!”輕搥了謝青楓一記,紫凌煙惱火的道:“餵,你是有完沒完?我爹逃了就算,視在我的問題可嚴重了啦,你倒是替我想個法子呀,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默然半晌之後,謝青楓始道:“小媚,你那六個阿哥,都是從什麼方向來追查這件事?”紫凌煙道:“他們的路子可多了,先是就你的外貌、形態、武功路數來查究你的身份,另外著人去迫話,當晚原該值班的人為什麼沒有值班,從而由你混充進去?其中你們是否早有勾結情事?另一方面,他們甚至去盤詢我爹的公門關係、家庭淵源。人面交往等等細微末節,青楓,形勢不大佳妙,每當想起這檔子麻煩,我就不免心驚肉跳……”謝青楓緩緩的,極用心的道:“那天晚上我曾經改裝易容,且未亮兵器,動手過招亦儘量不便我慣常的把式,他們想找我出來,不很容易,就算認出是我,這夥子人王也不曉我們之間的關係,牽扯不上你,至於當晚值班的人原本便只有兩個、我是冒充受捕頭吳雄的差遣,扣準時辰,藉口查班混進去的,那兩個傢伙怕我攪局,又不敢明說,當時場面還僵得很呢!所以達一層上,他們根本查不出名堂來。紫凌煙道:“但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同樣這麼天衣無縫呢?”謝青楓握住紫凌煙的一雙柔夷,平靜的道:“你的手好冷,小媚。”紫凌煙著急的道:“不要膩了,青楓,人家等著聽你說話。”謝青楓的雙掌合攏,輕輕的道:“你爹的公門關係、人面交往,都不見得有什麼端倪可尋,但如果他們查究你爹的家庭淵源而且查得非常徹底細密的話,就有可能追溯出令堂和你的這一段過往來;小媚,我們只能寄望事情已過去十六年,十六年是段相當漫長的時間,人事變遷,滄海桑田,或許一切已遙遠得無可查證了。”紫凌煙不由臉色泛白,微微抖索著道:“這樣的寄望,青楓,你不覺得不切實際,而且太過危險嗎y謝青楓頓首道:“不錯,所以我十分擔心。”紫凌煙狠狠的道:“把話給我說明白?”謝青楓凝重的道:“小媚,如果他們夠仔細、夠徹底,比如同我一樣他們就會招出根底來,因為事情的發生,總有源頭。總有根由,打比說,行動計劃是怎麼洩漏出去的?從哪裡洩漏的可能性最大?誰會這麼急切賣力的搭救常遇安,而且接應得如此巧妙準確?再以地緣條件、隸籍所在細加推敲,小媚,隱藏暗處的那人就呼之欲出了!”大冷的天,紫凌煙竟己額上沁汗,她呻吟般道:“青楓,你的意思是……他們終究能揪我出來?”謝青楓道:“可能性頗大,小媚,那些人並不傻,不比我們聰明,至少也不此我們傻!”紫凌煙喃喃的道:“或許你先時說得對…十六年了,十六年是段漫長的歲月,世事變遷,物換星移,他們…他們不一定能循線追溯得到我的過去……。”
  謝青楓低呼一聲:
  “小媚,我了解你這時的心境,但凡事切莫都從好處想,也該向最壞的地方打算。”猛一摔頭,紫凌煙又在著惱:“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查到什麼,這幾天,我非常注意他們的言談舉止,甚至一個眼色,一個形容上的變化都不放過,而我自己也照樣參與此事的工作,一切仍舊如常,我看不出他們有任何對我懷疑的跡向。青楓,會不會是我的心裡有鬼,而過度敏感了?”謝青楓深沉的道:“當一個殺手群要對付某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又是他們自己夥伴的話,他們應該做得聲色不露,裡外無痕才算正道,行家對行家,且是有關生死之事,經常在表面上是難顯端倪的,小媚,就說你吧,他們如何能在皮相間觀察得出你內心的意謀?”紫凌煙煩躁的道:“好像你說得又很有理,青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謝青楓道:“別這麼焦急,事情總會有法子的,至少,有一種形勢對我們有利,我們已經察覺到危機存在,而且很慎重仔細的在研究對策,小媚,你來我我,還算來的早,這證明一項事實,他們可能懷疑到你,但卻尚未肯定,否則,今天你就絕對出不來了。”紫凌煙有些六神無主的道:“一輩子也不曾這麼煩亂過,好青楓,到底要怎麼做才叫周全允當?你就行行好,替找下個決斷吧,再繼續下去,我不挺馬腳也非露不可了!”像是早就有了“決斷”,謝青楓目光陰寒,聲音竟是如此冷酷:“小媚,‘北斗七星會’的成員一共是七個人,六男一女,幹的是殺人勾當,奪金營生,真正合吃著一碗血淋淋的刀頭飯,你們之間,僅有捻股立業的搭檔關係,並無情感道義上的結合,這種連縱,最是寡絕無情,攪在上起,早晚落個斷頭橫屍,一座土墳,滿月衰草飛甚至連半滴眼淚也賺不到,所以,結論是立決立斷,隨時準備周他仍拼命,不管好歹,一了百了。”
  不禁打了個冷趕,紫凌煙吶吶的道:“這樣硬幹……成嗎?”
  謝青楓冷肅的道:
  “除非你甘心認命則罷,還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較好,小媚,你要我出主意,這就是了,記住,不該猶豫的事若是猶豫,付出的代價乃是相當巨大的!”
  默默沉思了好一陣,紫凌煙終於一咬牙道:“好,青楓我聽你的,就照你的法子辦!”
  緊握著紫凌煙的兩手,謝青楓懇切的道:“小媚,這才是我日常慣見的小媚,果決、冷靜、不慌亂、有毅力,幹你這一行,原該具有這些基本條件,像剛剛那樣,不免令我懷疑,多少年來,你是怎麼混過來的了!”紫凌姻嫣然道:“所謂事不關己,關已則亂嘛,青楓,你也不用說風涼話來調侃我……”謝青楓淡淡笑笑:“肺腑之言,怎謂調侃?你回去準備著,好生防範,假設我的判斷不錯,要出事,就在這幾天,若沒有事,亦就不會再有事了。”紫凌煙忙道:“如果僥倖十一他們沒追出我來;青楓,就不必窩裡反了吧?”謝青楓嘆著氣道:“設若如此,當然可以暫且相安無事,但你容身在這樣一個充滿血腥酷厲又毫無人性溫暖的環境裡,終究亦非長久之計,小媚,天下有許多許多殺手,你們不是最後的一群你明白我的意思?”紫凌煙頗有感觸的點著頭:“我想,我明白……”謝古楓緩緩的道:
  “不,小媚你可能只明白其中一部份,而不明白全部,人間世,在各個角落里都蘊藏著苦難與不幸、危險與殺機,或者那是個賣瘋狗肉的老頭子,一個對人生見解偏激,神智錯亂的女人;或者是一匹突然脫韁發狂的怒馬,也可能是一間迷漫濃煙的炕房,生老病死,諸般怨恨邪惡;而雪亮的鋼刀快劍,都具有同一效果,分別只在有形與無形罷了。小媚,現在你明白了麼?”覺得身上出奇的寒冷,紫凌用力貼緊謝青,聲調都有些走音了:“大概明白了吧……青楓,活得好無趣礙…”謝青楓輕聲道:“人生也有它美好亮麗的一面,小媚,得要看你從什麼角度、站在什麼立場去看它,不過,在‘北斗七星會’裡,恐怕你難以察覺……”紫凌煙好半晌沒話,後,她是一激靈,悽惶惶的道:“我得走了,但青楓,萬一發生間題,要怎麼通知你,和你聯絡?”謝青不慌忙的從衫內腰帶上取出一只六孔竹哨,哨子只有三寸長,筆管粗細得那麼一小截,他遞給紫凌煙,微笑著道:“我會一直守侯在你們老窯附近,通到危險,你就吹這只哨子,然後,就是我的事了,你不用管我以什麼方式來援救你,但請相信我,我絕對盡心盡力,而且,就在你身邊!”激動的擁抱著謝青楓,紫凌煙身子微微顫抖,禁不住哽咽起來:“不止在我身邊…,青楓,你還在我心裡,永遠都在我心裡……”冷清的河面上,忽然有一團團的漣漪擴散,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孤伶伶的掠著河水飛過,大寒天裡,形單影隻,越顯那等空茫無奈。
  紫凌煙凝視著鳥兒化為一點,十分傷感的呢喃著:“我覺得……我好像這只鳥,天地蒼茫,竟有無處容身之感……”謝青楓道:“既然心裡有我,就不該覺得孤單無助,小媚,放寬心,一切我來擔待!”萬般不願的離開謝青楓懷抱、紫凌煙站起身來,依依難舍的道:
  “辰光不早,青楓,我真得走了……”謝青楓的笑容顯得牽強僵凝,他霍然起立道:“你向東邊走,我往西邊去,小媚,然後我們結成個圓,在圓心裡相會;不必回頭,因為面朝面碰上比來回張望來得實際。”於是,兩個人分向而行,雙方背影逐漸遠去,果然都沒有回頭,謝青楓說得對,依依回首盼顧,怎此得面朝面的再會?小河河面上,仍然煙生水寒,兩岸的衰草,也像更瑟縮了,天色尚未近晚,山野林間,幕藹又已沉沉,仿佛漫漫霧氣,又若一片輕紗籠罩,陰冷潮濕中,另泛著一股看不見的肅煞之氣。
  在這裡,似乎隨時隨刻,都有這麼一種令人感到悶滯的壓力存在,那情景亦都不變,總是迷濛得看不清人的心、人的性。一切都似隔在恍惚之後…
  紫凌煙回來的時候,出乎她意外的,是二哥曹又難早在路口等著了。
  拋鏈下馬,紫凌煙任是心如小鹿亂撞,表面上卻仍沉得住氣,她隨手將韁繩繞在手指,如平常那樣嘻笑不拘。
  “原來是二哥,大冷的天,二哥不在屋裡烤火納福,卻跑來外面吹風受凍,怕是這幾天閒慌了吧?要不要妹子陪你玩兒局牙骨牌?”曹又難望了紫凌煙一眼,寬大的黃臉膛上不露丁點表情,他冷漠的道:“我是來等你的,七妹,老大已問過你幾十遍了,如今情勢不好,你反倒朝外跑得勤!”紫凌煙笑遭:“橫豎沒有事,閒著也是閒著,不到外面我樂子散散心,還莫夠悶氣的。”頓了鎮,她揚起眉梢問:“老大這麼急著找我幹嘛?可是前些日那樁公案有了什麼新發現?”曹又難生硬的道:“不錯,我等在這望快有兩個時辰。就是奉了老大之命,專侯著你傳達這個消息。”
  心腔子猛然收縮,紫凌煙反倒倩笑如花:“真有這麼急切法兒?還勞駕二哥頂著滿山寒氣到路口來等?其實我早一步知道,晚一步知道都不要緊,凡事有你們幾位老哥拿主意,都是一等一的高招,該怎麼辦還錯得了?”曹又難的眼神冷沉幽蘧,實在看不出他肚皮內有什麼玄機,招招手,他道:“我們走吧,七妹!”紫凌煙牽著坐騎,剛想循著山路往台地小紅樓的方向走,曹又難已搶前一步,橫攔在馬頭之前,他伸手朝著左邊那條小徑一指,漠然道耳:“從這裡去。”
  紫凌姻臉上的肌肉剎時僵硬了,但又立刻恢復如常,她故意裝出於副訝異之態:“這望是去哪兒?二哥,我們為什麼不直接何去?”曹又難似是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也等著她有此一問,順水順流的道:“在家裡不好行事,老大特地找了個窩,大夥都在等著我們商議正辦,到了地頭,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有此一舉了,七妹,這邊走。”家裡為什麼不好行事?
  行什麼事?山林之中淒風寒霧,卻偏偏挑在那種不適宜的地方商議“正辦”,又是為了什麼理由?這樁樁不同尋常的舉止,再加上曹又難守侯路口的離奇行為,駱孤帆焦切的催詢,種種般般串連起來,便凝結成了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陰影,陰影罩上紫凌煙的心頭,隱隱中,她已經有了東窗事發的預感。
  儘管明知事情不妙,她仍然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形態反應,表面上絲毫不露痕跡,曹又難走在前面,她牽馬跟在後頭,兩個人都沉默著,她特別把腳步放輕放柔,表示自己的底氣十足,心境照舊開懷鬆快。
  大約走出了裡許路,前面疏林子里已露出一角殘缺的槽脊來,紫凌煙曉得那是一座破落的山神廟,住在山上這麼些年,她只來過此地一次,算是相當陌生,莫非北斗七星會的成員們便選擇在山神廟裡商議“正辦”。
  曹又難頭也不回的朝前走,腳步移動的方向,果然正是林間那座山神廟!一只烏鴉突兀從林梢飛起。振翼斜掠而去,都種刺耳的“哇”“哇”叫聲,好一陣子還回盪不散,讓人聽在耳申,越發覺得兆頭不佳了。於是,山神廟到了,這是廣座不大的廟字,相當破舊,幾呈半坍的狀況了。
  廟門是啟開的,因為根本已經沒有廟門,前殿中深幽暗黑,陰沉詭異,如果在半夜三更來到這裡,還真說不准能遇上鬼呢!曹又難往頹塌斑駁的石階邊一站,朝廟裡伸伸手:“七妹,先請!”
  隨手拋掉韁繩,紫凌煙大大方方的拾階而上,待她劇剛進入落葉灰沙及鳥鼠糞便遍布於地的前殿裡,四盞氣死風燈如斯響般像變戲法一樣齊齊燃亮,暈黃的燈光搖晃著,反映在殘傾的神壇上,流轉於壇後缺了半片腦袋的泥塑山神像上,也炫花了卓立周圍的五張人臉。不錯,正是“北斗七星會”其他的五位仁兄駱孤帆、胡雙月、沙人貴、公孫玉峰。以及山大彪。
  氣氛很凝重,不,不止很凝重,簡直就是僵寒、是森嚴、是冷酷,迎著五個人十道如刃銳利的眼神,紫凌煙幾乎連呼吸都窒噎住了。曹又難緩步跟入,背負著手走到門側,看他是隨意閒立,其實他站立的位置,正好是攔截出人的關口如果有人企圖逃逸的話。
  紫凌煙自己也知道臉上強扮的笑顏有些生硬了,她卻儘量在笑:“幾位老哥都在這裡呀?有累各位久候,實在不好意思,只因我不曉得會臨時有事,才溜出去逛了一圈。”五個人都沒有說話,包括曹又難,也好像忽然間變啞了。
  紫凌煙故做迷茫狀,她茫然巡顧,放輕了音調道:“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勁了看各位老哥的神情,像是發生了大災禍……”駱孤帆一聲不響,只朝公孫玉峰點點頭,這位“北斗七星會”的智囊人物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定定的望著紫凌姻,似是要洞穿紫凌煙的心底隱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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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58 AM

第04章 飛索渡命來

  強顏一笑,紫凌煙嗲聲道:
  “哎呀,五哥,這是怎麼了?幹嘛老用這種眼光瞧著人家?瞧得人怪不自在的。”公孫玉蜂卻板著面孔,冷冰冰的道:“七妹,我問你,你姓什麼?”一顆心頓時扯緊了,紫凌煙立覺口幹舌燥,全身透寒,皮膚上也起了雞皮疙瘩,她又笑了一聲笑得如此幹澀沙啞,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像是在和一股無形的力量掙扎著:
  “我姓什麼?五哥,你不是在說笑話吧?相處這許多年,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姓什麼?”
  公孫玉峰陰沉沉的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說他不定,七妹,請你但白相告,你確實的姓氏為何?”紫凌煙的嗓門提高了:“我姓紫,五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公孫玉峰嚴酷的道:
  “在姓紫之前呢?在姓紫之前你姓什麼?”紫凌煙抗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姓紫就是姓紫,一直姓紫,姓氏還有隨便更改的麼?”回興看了駱孤帆一眼,公孫玉峰搖搖頭,駱孤帆沉咳一聲,緩緩的開口道:“七妹,你最初的姓氏,換句話說,在你十歲那年以前,大概不是姓紫,而是姓常吧?”公孫玉峰適時加上一句:
  “常遇安的那個常。”紫凌煙的面龐剎時一陣慘白,身子也大大抖動了一下,她慌亂的道:“不,不,你們誤會了,我不姓常,我姓紫,我從來都是姓紫……”公孫玉蜂冷笑著道:“好在十六年不是個過於漫長的辰光,你們當年。泗水集,的街坊鄰舍尚未死光死絕,而常遇安在‘瑞昌縣’衙門中的老同僚辦大有活存至今且記憶鮮明的,把這兩頭一湊,便湊成了一段湮失的過往,湊出了姓常的那樁家變舊案,七妹,亦湊出了你,當年的常凌煙,如今的紫凌煙。”紫凌煙強待鎮定,任是身子在不停的抖索,唇角禁不住連連抽搐,她仍然試圖辯解:
  “這是哭天的冤枉,是含血相噴,五哥,就算我以前姓常,也不能肯定上次出事的買賣就是我使的鬼,姓氏算一個符號,並不保證某人的行為!”公孫玉峰寒著臉道:
  “你不但姓常,更是常遇安的親生女兒,除了你與常遇安有這麼一層深切淵源之外,我們六個同他完全邊都不沾,七妹,而事情出了,必有因由,要說憑你父女之情,毫無嫌疑,試問誰人能信?”紫凌煙:
  “我說不是我幹的就不是我幹的,當晚還有四哥與六哥在,你們可以問問他二位,我曾否放水。曾否循私?”
  哼了哼,公孫玉峰道:“這只能說你扮得像、裝得真,但卻洗脫不了你的犯因!”紫凌煙有些激動的叫了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如果洩底的人是我,為什麼我會人在當場?動手攬事的那一個又算什麼?四哥六哥能夠證明,我根本不認識對方,和他們一樣全然陌生,我與那人之間的拼殺,亦同四哥六哥一樣的賣命?”
  沙人貴、山大彪兩個人全木著臉孔,沒有任何表示,因為他們早已表示過了,並且他們的表示亦早被駁回來了,所以,他們知道不必再多此一舉,業經“北斗七星會”老大裁決的事,便毫無商雖的餘地,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已算成為定數!公孫玉峰當然不會再去詢問沙人貴與山大彪二人,他甚至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管自轉述早先已經做好的結論:
  “七妹,多說無益,事實俱在,鐵證如山,決非空口強辯便可推職卸責,任你舌燦蓮花,也掩飾不了你的既定罪行;當場你的賣力拼打,說穿了無非是故作姿態,瞞人耳目罷了。常遇安是你爹,一旦生命有危,你想設法救他必屬當然。至於不曾由你親自動手救人,一則是你要避脫嫌疑,再則亦恐力有不殆,而憑你在外面的人面交往,亦難說找不到一把好手相助,人若有心,便早有備。這不是什麼稀罕事……”
  紫凌煙又氣又驚又悲憤的叫道:“五哥,這算是‘北斗七星會’對我的判決?公孫玉峰重重的道:“正是!”紫凌煙咬著牙道:
  “你們只在斷章取義、穿鑿附會,完全是撲風捉影,一廂情願的想法,難道你們就絲毫不注重我的解釋,不理會我的申訴?”
  公孫玉峰硬梆梆的道:“我們早將事情真相調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七妹,你那番花言巧語,就收著吧,任何虛詞,都不能推翻已成的事實!”
  霍然轉向駱孤帆,紫凌煙昂烈的道:
  “老大,你怎麼說?”事情就是駱孤帆裁定的,他還能怎麼說?這位當家瓢把子形色肅穆的道:
  “沒有冤枉你,七妹,是怎麼回事,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
  紫凌煙垂下頭去,良久,才仰起臉來,這垂抑之間,表情竟變得出奇的冷淡:“老大,不留有迴轉的餘地了?”駱弧帆道:“你知道我們的傳統,何須再問?”
  紫凌煙容顏黯消的道:“請問老大,待如何處量我似乎也早就商議定了?”
  駱孤帆平淡的道:“本來,這出賣組合。背叛幫目的罪行,實無可遷,理當凌遲碎剮才對,但念在手足多年的份上,我們免去你如此重罰,七妹,我再叫你一聲七妹,你就自己了結吧。”身子又是一顫,紫凌煙喃喃的道:“為北斗七星會賣了這些年的命……想不到競落得這個下場…”駱孤帆從鼻孔裡冷哼一聲,形色逐漸獰厲起來,公孫玉峰立刻叱喝:“時辰不早,七妹,你就快請上路吧!”紫凌煙慢慢的轉動身軀,儘量使自己的正面脫離這六位阿哥的視線,但在情緒的營造上,卻以遲緩的動作、絕望的神態,展示出她這生死一刻間的沮喪與悲戚,她希望能給六位阿哥一種錯覺,掙扎後趨於認命的錯覺。
  十二道目光隨著她的身形移動,十二道目光裡固然迸著警惕,不過磋嘆的成份大於警惕,這座破落的山神廟就像是天羅地網,是一口埋骨的甕,他們不相信能有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獲得任何逃生的機會。
  悄悄的,紫凌煙己將斑竹哨湊上嘴唇,氣死風燈暈黃的光芒只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而取哨人唇的舉動有若抹淚的幽婉,因此,當那一聲尖銳清亮的哨音破空揚起,其震撼的力量,就像是響起連串的焦雷。駱孤帆等六個人僅在一剎的驚悖之餘,反應即已來到,簡直快得無可言喻只聽到一響脆落的破碎聲,四盞氣死風燈陡然全熄,大殿裡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他們六個人趕忙低促呼應,紛紛站定位置,凝神戒備,尤其是曹又難,他緊守門口,厚重的雙掌蒲扇般前後斜伸胸前,慎防突變。
  但是,大殿中卻沉寂如死,沒有一丁一點的動靜,紫凌煙方才站立的位置,也黑幽幽的看不清切,像是有人、又似無人。駱孤帆憋不住了,抽出火折子“噴”聲抖亮,青紅色的苗焰閃晃下,哪裡還有紫凌煙的影子?公孫玉峰移目四顧,赫然發現屋頂上開著一個圓洞,不消說,人已從洞口中鴻飛杳杳。
  在瞬息的怔窒後,駱孤帆身形側翻暴出,只重重拋下一個字:
  “追!”於是,六個人宛如六只脫弦的怒失,連番認廟門射出,山野林間,暮氣沉沉,寒風蕭蕭,天地業已一片暈暗郁黑,而人呢?人在何方?
  謝青楓幾乎是半拖半抱著紫凌煙在荒徑蔓草中飛掠,紫凌煙的武功精詭老到,輕身術也絕對在水準之上,但現在她跟著謝青楓這一施展,才發覺自己的一身玩意,簡直就近乎兒戲了,從來不曾見過謝青楓認真發揮他的潛能,如今親身經驗,方明白這個冤家確然有成名立萬的本錢!來到一座背風的土屋後面,謝青楓突兀停下勢子,扶著喘吁吁的柴凌煙坐到一堆柔軟卻略嫌潮濕的衰草上,然後、更小心翼翼的用袖口替她把臉頰額頭的汗水輕輕擦於,動作仔細巧致,而情濃意蜜,這須臾裡,紫凌煙不但疲倦頓消,差一點就醉了。緊握著身青楓替自己拭汗的手,紫凌煙湊上嘴唇,依次吸吮著每一很指頭,謝青楓拍拍她的香肩,橫身坐下,邊低笑著道:
  “也不嫌臟?”
  紫凌煙雙頰微紅。真似飲下醇酵,她歪著頭半依在謝青楓懷中,雙眼輕閹:
  “在我的感覺裡,青楓,你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是潔淨的,都是香噴噴的,但凡心地光明坦蕩,更具俠風義行,哪裡還會有臟。”
  謝青楓搖頭道:“你的情緒倒是轉變得挺快,而且興致不小,甫出虎口,原該驚魂未定才是,你居然立時就能暈陶陶的墜入風情網裡,也真叫收放自如了!”
  紫凌煙睜眼一笑:“這種感覺你不知道,青楓,千鉤一發、生死交關的節骨眼上,心裡證忐忑著能否脫險,哨音一響,自己鍾愛的人兒募從天降,長索飛墜,穿頂入抱,嘖嘖,那種滋味,既甜蜜、又刺激,美死人了……”謝青楓啼笑皆非的道:
  “還美呢,我受的罪、擔的心,你可一點都不知道,小媚,若非我步驟快,行動積極,情況可能就不像現在這樣順當了,想起來,實在好險!”紫凌煙輕輕撫摸著謝青楓多稜的面頰,膩著聲道:
  “我曉得你會有所安排,這安排又一定周全細密,青楓,你永不捨得叫我受到傷害,哪怕是一毫一發,你都捨不得的。”籲了口氣,謝青楓道:
  “小媚,你那六個阿哥很壞,壞得爛了,你難道體會不出他們存心之險惡,已到了什麼地步?他們早就決定要你的命,並且,要得無聲無息。要得不著痕跡“坐直了身子,紫凌煙道:“你還察覺了些什麼,青楓y謝青楓況聲道:
  “當你回到玉煙山,路口的辰光,曹又難不正守在那守侯著你麼?”
  紫凌煙頜首道:“不錯。”謝青楓接著道:“你可想到,他們為什麼不在居處等候,反而匡你到那座冰清鬼冷的山神廟去?”略一沉吟,紫凌煙道:
  “會不會是因為家裡不好下手?或者考慮到安全問題,怕我衝突出去。”謝青楓道:
  “有時候,小媚,我覺得你真傻,憑你這種頭腦與反應,竟也吃穩了這行飯,更且活到如今,不能不說是樁奇怪的事!”
  在謝青楓的大腿上捏了一把,紫凌煙佯怒道:“死鬼,就只聽過你挪喻我,除了你,誰敢把我看低了?你倒是說說看,他們引我到山神廟是為了什麼道理?”謝青楓十分明確的道:
  “很簡單,你既然有辦法邀請了某一位高手來助你搭救令尊,也就可能找到人來為你保膘,如果在住處處治你,難保會沒有伏兵出現,從而攪亂局面,設若誘你到另一個偏僻所在,他們動起手來就方便多了,這是一招‘金蟬脫殼’之主意,小媚,你怎的就想不到?”
  尋思了一會,紫凌煙猛的一咬牙:
  “可不正是這麼回事?這六號人王斷定了上次是我搞的鬼,當然亦會考量到我或有自保之道,他們生起這一層疑慮,引我換個地方去收拾我,就算我按了幫手在樓房附近,屆時也呼應不及了……”謝青楓道:“想通了吧?小媚,你的老伙計們個個都是豬八戒吃秤砣
  鐵了心啦,非將你置之死地不可,要不是我從頭到尾隱隨著你,亦步亦趨的暗中護著,只要稍晚一步,後果就不堪設想!”紫凌煙咒罵了好一陣,才張大她那雙水盈盈的丹風眼睛道:
  “青楓,打我們分手,你就在我後面綴著?”謝青楓道:“可不?你的身影一直就在我的視線之內,沒有任何時間脫離,甚至你進入山神廟,我也早上了廟頂屋脊,相度你站立的位置預先掀瓦開洞,否則,你能在重圍之下,走得這麼乾淨利落?”紫凌煙的兩臂蛇似的纏上了謝青楓的脖頸,將兩片又濕又熱的豐潤雙唇印上謝青楓的嘴唇,她印得好重、好用力,香軟柔滑的舌尖俏皮又靈巧的在謝青楓口腔裡翻攪伸縮!吸吮著齒頰間的每一個敏感部位,然後,她的舌尖與謝青楓的舌尖糾纏在一起,她的身子開始揉向謝青楓的杯內,如火似的挑逗,幾乎就叫見多識廣,歷經無數場面的謝青楓透不過氣來。
  一陣纏綿,謝青楓忽然推開紫凌煙,摸著自己發燙的面孔,深深呼吸著:
  “小媚,夠了,再繼續下去,恐怕我就把持不住啦……”眼波如醉,紅唇半張,紫凌煙微微喘息,嬌慵懶散的伸展四肢,聲如低吟:“我就是要你把持不住…青楓,來嘛,我要你摟著我,越緊越好,青楓……”謝青楓剛剛興起的情迅速平復,他在紫凌煙的腋下輕輕搔抓,邊笑道:“看你這興頭,別鬧了,小媚,真要這麼樣,也不能在這種露天麻地的所在
   荒山郊野,冷風寒霧的,這算哪一回?”令人心盪的格格一笑,紫凌煙甜膩如囈語般道:
  “只要你願意,青楓,隨便什麼地方我都跟你去,說吧,到哪兒?”
  謝青楓靜靜的道:“我們哪裡都不去,小媚。”怔了怔,紫凌煙一骨碌爬起身來,不解的望著謝青楓,顯得有些急促的道:
  “哪兒都不去?青楓,你不要搞錯了,我們僅是暫時脫離了那夥凶神的追趕,當前,我們仍在‘玉煙山’的範疇之內,仍不能算安全。”
  謝青楓道:“我知道,小媚。”紫凌煙迷茫的道:“既然知道,我們為什麼不離開?不走得越遠越好?呆在這裡,豈不是如在虎穴?青楓,我真不懂你腦子裡在轉些什麼念頭!你要搞清楚,這是在玩命,在提著頭兜圈子。”
  謝青楓淡淡的道:“人活在世上,就兔不了要面對現實,小媚,逃避、窩縮,全不是辦法,事情如不徹底解決,難道你就自甘認命,過那種永不見天日的歲月y紫凌煙吶吶的道:
  “我,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謝青楓雙手扳證紫凌煙的身子,面對著面,臉色嚴肅的道:
  “小媚,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不逃,我們就在此地解決問題!”募地打了個寒噤,紫凌煙這才清楚了謝青楓的心意,她的神色間有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以至片刻前臉上的酡紅已變成了蒼白:
  “青楓,你,哦,你是說……我們不但不逃不躲,還要反過頭來對付他們?而就在此地,就在‘玉煙山’和他們周旋?”謝青楓安詳自若的道:
  “不止是周旋,小媚,我們不用騙自己,這是對決,生死對決,或者是他們殺了我倆,或者我倆斬除他們,中間沒有模稜兩可的含混,沒有一個斷然的結局。不是他們!即是我們!”紫凌煙想扮出一抹笑容,但卻實在扮不出,她覺得自己的面頰都僵硬了:
  “青楓,有關你做的這個決定,曾否經過周詳的考慮、通盈的探討?”謝青楓道:
  “當然有過周詳的考慮,事實上,在你向我提出援助的要求時,我已經擬就了行動的計劃,剛才,我也把計劃的內涵告訴你了。”吸一口氣,紫凌煙道:
  “你可想到,青楓,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他們,卻有六個之多?”謝青楓笑道:
  “數量上的優勢,並非求勝致果的唯一條件,所謂兵在精而不在多,小媚,你也見到過數不清的以寡敵眾終究功成的例子,更何況其中尚得加上機智、膽識,甚或運道的各種因素,交鋒接刃,決沒有理所當然的事!”,紫凌煙仍然揣揣的道:“但,但是,他們六個人的武功都極高強,分開來可能還有各個擊破的希望,假如合在一起,我們的機會就不算大了謝青楓道:
  “所以,我們就必須設法使他們分開來,然後再逐一狙殺!”目光定定的望著這位令自己心儀又心醉的男人。紫凌煙不禁有幾分迷亂的道:
  “如果不是你,青楓,任何人提出這個近乎瘋狂的主意!我都不敢苟同,想想看,兩個人去對付六個人,而那六個人又全是六號追魂奪命的魔星,這種打殺,對少數的一方何來幸理?可是,可是點子是你出的,卻又覺得不大一樣,好像是……可以試試,而且,並不感到情況過於悲觀……”輕輕摟了紫凌煙一下,謝青楓的語調沉緩低柔,頗覺寬慰的道:
  “好了,小媚,你的信心已逐步建立起來,亦開始對我的計劃有了肯定,我很高興你對我的信任,小媚,人是一種奇異的靈類,往往要置之死地而後生,越在艱危的境況下,求命的意志越堅強但千萬記住,堅強的意志才是圖活的要件,除此之外,則僅存匹夫之勇,意義就空洞了。”紫凌煙點著頭道:
  “我知道,青楓。”謝育楓道:“駱孤帆他們六個人,大概一時還料不到我們會來上這一招,在這種形勢下,他們可能認定了我二人只有亡命一途,小媚,讓他們繼續這樣認定下去,當他們頹然迴轉的辰光,頭一個回合,我就打算叫這六位朋友為他們的錯誤付出代價!”紫凌煙有些不寒而慄的道:
  “青楓,你有沒有一種感覺了如果和你為敵,你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敵人!”謝青楓笑吟吟的道:
  “不過,和我做朋友,我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可親的朋友,腮?”紫凌煙也笑了:“因此我選擇了後者,青楓,不做你的敵人,和你做朋友,做一對非常可愛可親的朋友你不覺得,有時候我也蠻聰明的?”
  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謝青楓體貼的道:“好朋友,你最好趁這段空暇歇息片刻,接下來的辰光,恐怕就是兩個極端了難得稍有喘息,或者是永遠長眠。”才展開笑顏的紫凌煙,立時就把那抹初綻的嬌笑凍結在臉上,她悶悶的道:
  “你就不會說幾句吉祥詞兒?青楓,再沒有比你更煞風景的了。”謝青楓聳著肩道:
  “我是實話實說,小媚,估量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出頓飯功夫,你的那夥老搭檔們就將打道回府依照你們向來的習慣,都是循著哪條鋪設石板的山路上來吧?紫凌煙無精打採的道:
  “一般都是如此,這次想也不會例外,他們並沒有另選其他路徑的理由。”來回走了幾步,謝青楓道:
  “在你被曹又誰截下的路口,不是有條貧道,直接通往那座山神廟麼甲瞧著謝青楓,紫凌煙一邊在揣摸著這又是個什麼主意,她慢吞吞的道:
  “不錯,是有條岔道……”謝青楓斷然道:“小媚,我們就埋伏在那兒狙殺他們。”紫凌煙忙道:
  “不要忘了,他們是六個人。”擺擺手,謝青楓冷靜的道:
  “不見得,小媚,他們追出去的時候是六個人,到了外面,勢必展開分頭搜尋的工作,倘若六個人全聚在一起,追索的面就小了,我判斷他們一定會分組分路,朝不同的方向去追,每組或是三人,或是二人,而巡搜的路途遠近有異,回山的前後便難得一致,這就是說,我們的機會來了!”紫凌煙疑慮的道:“青楓,你能確定?”謝青楓微微笑道:“萬一情形不對,我們可以臨機應變,小媚,運用之道,存乎於心!”紫凌煙幽幽的道:
  “隨你怎麼運用吧,橫豎我這條命已經交紹你了,是好是歹,我全認下…”走過來擁抱著紫凌煙入懷,謝青楓沒有多說一句話,只這個小小的、溫柔的動作,業已傳達了他無盡的呵護,不必以口詞強調輕伶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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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5:59 AM

第05章 砧落生死斷

  夜風蕭蕭,林木幽沉。
  山路上,出現了兩條人影,兩個人步履滯重,四條腿像拖著千斤鎖,那麼蹣跚又吃力的往山上挪移,不止是有形的疲憊暴露無餘,連無形的沮喪,也都盈溢於外了。
  這兩個人,不錯,都是“北斗七星會”的成員,一個是老三胡雙月,一個是老六山大彪,瞧光景,二位仁兄似乎往返奔波了不少冤枉路,模樣狼狽得挺叫人心疼的。
  謝青楓隱伏在一叢枯黃的雜草之後,目光冷銳的注視著這兩個人逐漸接近,這一次,他可不是空著雙手了;他的手上已緊緊握著一把脫鞘一的刀,一把式樣極其怪異的刀,這把刀寬約尺半,長僅二尺,順著鋒利無比的鋒口,有二道斜鏤向上的血槽,刀柄纏繞著已泛渴黑色的生牛皮索,重量怕沒有三十餘斤!這把刀,看上去已不太像是刀,反而更似一座鐵砧,一座不是鐵砧,卻極具形式意義的鐵砧!
  是的,這把刀的名子,就叫“鐵砧”,一刀斬落,足可切下一顆牛首!
  謝青楓的神態非常鎮定,鎮定得近乎淡漠,仿佛他等待的不是那飛躍撲殺的一刻,而僅是等待著和兩個並不喜歡的朋友打聲招呼……
  攀貼在路口右側,那棵枯樹上的紫凌煙,況味就與謝青楓完全不同了,打發現胡雙月及山大彪的身影開始,她就不受控制的全身輕顫起來,兩個人越是接近,她抖索的越發厲害,不但是抖,而且覺得四肢癱軟乏力,甚至連呼吸都那麼恨死人的變得粗濁了……紫凌煙自己明白,她決不是怕,她已經歷過大多的血腥,見識過大多的生死場面,恐懼對她而言,算得上十分陌生,但眼前,為什麼又這般失態失常呢?她在迷茫,會不會因為是某種同門相殘的罪惡感作祟,或者是慴伏於六位阿哥淫咸之下過於長久的緣故?
  不論是什麼緣故,立將發生的這一切,她總有程度上難以適應的感覺。
  此外,紫凌煙還另有一種羞赦的心情一殺人如麻、江湖歷練老到精妙的她,為什麼在和謝青楓比較之下,次次都如同一個不解人事的傻丫頭?
  於是,胡雙月同山大彪已來到路口,也就是紫凌煙夜來被曹又難攔下的同一地點。
  來到路口的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前一後,腳步沉重的朝著小紅樓的方向移動,夜暗中,兩張面孔陰鬱得一如現在的天色。
  紫凌煙的心臟摹然急速跳動起來,她驚恐的用手緊按住自己胸口,生怕自己咯咯的心跳聲傳到樹下兩位阿哥的耳朵裡!當然,這只是紫凌煙的多慮,胡雙月與山大彪兩人絕對聽不到她的心跳聲,不但如此,由於奔波勞累過甚,這兩位、的心跳,恐怕比紫凌煙猶要來得急促響亮。
  謝青楓便在此時展開行動,他猛然躍向半空,所謂“半空” 是指胡雙月與山大彪的頭頂,當他旋身、揮臂、落刀,三個動作完成於一瞬,角度、空間,。上距離的調配,其拿捏之完美與精確,簡直無懈可擊,令人嘆為觀止!
  胡雙月素有“封喉”之稱,藝業獨到,手法酷毒,他的反應與靈巧也是一等一的高妙,謝青楓人現刀落,他已應變奇快的單足拄地,猛然低撲而出,只見刀鋒過處;他的背脊上酒出一溜血水,老命卻已無礙。山大彪雖然個大力猛,進退之間就沒有姓胡的利落了,刀口飛來,他匆忙後退,到底稍遲一步,“砰”的一聲,左邊耳朵連著大片頰肉應刃而解,血糊糊的不知拋向了何處!
  這個時候,假如隱身樹頂的紫凌煙能夠適時配合,下手狙殺,正痛得整個腦裳發熱發暈的山大彪必將不免,但不可了解的,是紫凌煙竟然突兀窒噎住了,剎那間的窒噎,便已失去了奪命致果的機會!
  背脊受傷的胡雙月,在一個踉蹌之後,兩臂倏振,人已一個盤旋繞回,就這一去一返,手上已亮出獨門兵刃 又陰又狠,見血封喉的“五寸匕”!
  謝青楓一言不發,射形飛身,“鐵砧”平斬直砍,刀芒如電中,又募往下沉。凝成一片不散的寒光,仿佛一塊巨大的鋒刃,呼轟撞到!胡雙月一看氣勢,即知難以力拒,他迅速閃動,騰挪如風,儘量避開刀刃的正面,連跳帶竄之餘,好不容易才躲過這一招的輪迴!
  用手一抹自己的左頰,山大彪立時便瘋狂起來,他粗野的吼喝著,反手拔出背後的“七環金刀”,猛虎出押般撲向了謝青楓!
  謝青楓卓立如山,分毫不動,他側面對著山大彪,“鐵砧”下指,血跡婉蜒,正點點滴滴從寬闊鋒利的刃面上往下墜落……“七環金刀”環震刀至,在若匹練縱橫,流瀑倒懸,而謝青楓倏然斜掠五尺,“鐵砧”回斬,一刀劈出,聲似裂帛,像是空氣也被割開了 衝來的山大彪帶刀橫迎,任是芒掣鋒疊,竟就來不及擋住對方的那一刀,冷電迸散的一剎,他的雙臂連著他的“七環金刀”全己滴溜溜的拋上空中!
  慘厲的曝號如同鬼嘯,山大彪兇性大發,一低頭,不要命的往謝青楓撞去,謝青楓青衫飄舞,人已逸出一逸出前不忘反手揮刀,就那麼一聲“咋嚏”,山大彪鬥大的胸袋已骨碌碌滾將出去。
  驚魂未定的胡雙月,根本就沒有援救山大彪的時間,當他由那頭奔回這一頭,看到的只是夥伴的首級,而首級竟在地下打滾,早已不在它原來的位置上了!
  謝青楓注視著胡雙月,“鐵砧”呼聲豎立,鏑鋒寒削,又等奪命。_胡雙月忽然打了個冷顫,脫口驚喊:“鐵砧”謝青楓淡淡的道:”不錯,鐵砧。…往後退出幾步,胡雙月不由臉頰痙攣,眼皮子也連連抽搐,他噎著聲道:“方才的刀法……是‘必殺斬’?”
  謝青楓眸瞳問亮,宛如寒星:
  “算你還有幾分見識,胡雙月。”
  像是呻吟般發出一聲窒嚎,胡雙月的腦門上已經沁出豆大的汗珠:“那……你一定就是‘青楓紅葉’謝青楓了?”
  謝青楓冷冷的道:
  “用‘鐵砧’殺人,而且施展的刀法是‘必殺斬’,這個人若不是我謝青楓,還會是誰?”
  胡雙月的內臟間宛似陡的燒起一把火,整個身子都有一種將要融化的感覺,他口幹舌燥,嘶嘶有聲的粗重喘息著。
  “為什麼?謝青楓,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
  謝育楓道:
  “我是被逼如此,朗雙月。”
  頸間的喉結上下移動間,胡雙月咽著唾液,吶吶不解的道:“被逼如此?謝青楓,我不懂,是誰在逼你?又是為了什麼事逼你?”
  謝青楓生硬的道:
  “我一說你就懂了,胡雙月,是紫凌煙,現在,你懂了麼?”
  不自覺的又哆咦了一下,胡雙月高瘦的身軀頃刻間像是徹樓下好大一截:“紫凌煙……
  小媚,她,她原是我們的七妹………謝青楓道:“我知道,知道她原是你們的七妹,但是,你們這群殺人殺紅了眼的東西,居然真正六親不認,衝著你們的七妹齊來下刀;胡雙月,闖道混世,到了這種走火人魔的程度,就該通通回鍋了。”
  胡雙月掙扎著道:
  “謝青楓,你乃有所不知。小媚糊塗,竟犯下背叛山門。
  出賣組合的大逆之罪 ”
  哼了一聲,謝青楓道:“挺身救父,義縱親情,正是天底下至真至情的表現,理該受到褒獎才是,但你們卻反其道而行,為了此事,竟待以死相懲,朗雙月,這從哪裡說,都說不過去廠胡雙月急忙爭辯:“這種做法,完全違背了組合的規矩,也毀棄了我們當初結盟創誓言,謝青楓,小媚如此任性胡為。難道還不該要罰?”
  冷冷一笑,謝青楓道:
  “那等規矩、那等誓言,打開頭就是有停天理、不容倫常,根本冷血無義,令人難以折服,而莫名其妙的束縛,自然可以不予遵從。”胡雙月心裡明白,彼此的看法南轅北轍,立場更是兩個極端,要想談得攏,顯然無望;他慘白著一張削瘦的面孔,沙啞著嗓門道:“謝青楓,你和小媚,有什麼關係?”
  謝青楓平靜的道:
  “朋友,胡雙月,只是朋友。”
  有這樣賣命的朋友,其間交情之深,亦就無庸贅言了。
  胡雙月的目光越過謝青楓的肩膀,望向山下來路,可惜的是,夜色沉寂中,來路一片靜盪,別說是人,連鬼影也不見一條……謝青楓雙眼平視,神色安洋的道:“天下雖大,奇蹟並不很多,胡雙月,如果你在指望你的夥伴們及時來援,未免不切實際,現下的情況,並不怎麼具備巧台的條件。”
  胡雙乃咬著牙,聲音迸自齒道。
  “謝青楓,‘北斗七星會’向來只是吃人,不曾被被人所吃,你今晚驕狂至此,騎到我們頭上糟蹋我們,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廠。”謝青楓七情不動的道:“不止是騎到你們頭七糟蹋你們,胡雙月;事實上我已經不打算叫你們朝下活了,吃人者,人恆吃之,再說,‘北斗_七星會’已無七星,僅存五星,很可能,馬上只剩四星了。”
  胡雙月僵凝若樁,半晌沒有動靜,但籲籲呼吸之聲,清晰可聞。謝青楓久經戰陣,歷盡生死,他當然明白,什麼事立即就會發生。
  緩緩的,胡雙月的腳步向左側挪移,“五寸匕’在他手中閃泛著森藍的芒彩,而謝青楓卓立原地,垂眉如寂,他的“鐵砧”仍舊日正豎於前,看上去仿佛一塊沉厚的鐵板!
  “五寸匕”的流燦像是一顆隕星的洩尾,拖著那樣婉蜒多變的光紋淬然飛來,倏沾倏點之下,又疾走斜掠;謝青楓半步不移,他甚至沒有反擊,只將“鐵砧”的鋒面做了幾次旋轉,業已封死了敵人每一個角度、每一次的進擊。
  胡雙月的額頭上再現冷汗,他圍繞著謝青楓緩步打轉,“五寸匕”游移不定的指劃著,感覺上,卻似面對一座石山,渾然天成,竟是無懈可擊!
  攀附在樹頂間的紫凌煙,幾乎已經忘記她是幹什麼來的,只瞪大著一雙丹鳳眼,緊屏呼吸,目不稍瞬的注視著下面的情況演變,一時裡,她連自己是個什麼立場也差點混淆不清了……
  “五寸匕’突然又開始跳動,森藍的光芒由單凝的一抹暮地散裂為十三抹,十三抹冷焰由十三個不同的方位飛射噴瀉,卻集中向一個焦點 謝青楓。
  謝青楓的身形在焰光著體之前的剎那騰起;刃芒只是貼著他的腳底掠過,“鐵砧”便在這間不容髮的細微空隙裡暴翻,快得無可言喻,寬大又鋒利的刀口已切進肌肉、切人_骨骼,切斷了五臟六腑,更將胡雙月由右肩至右肋,整整劈“成了兩片!
  痺疲的腸臟含著濃稠的鮮血,頃刻就洩滿一地,胡雙月像是嘆息般發出一聲低吟,即已寂然不動,他的面孔仰擱向上,除了慘白得出奇,倒沒有過份的惡形惡狀。
  謝青楓專注的歸刀人鞘,他把“鐵砧”插回同樣寬闊的牛皮鞘內,動作細緻謹慎,似乎地下的兩個死人,遠不及他現在做的事來得重要。
  一聲乾嘔傳自樹頂,接著又是一聲,好在並沒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吐出來。
  謝青楓漫步前行,頭也不回的飄出幾句話:“小媚,要想不著,得跟我離開這個地方才行。”
  衣袂帶風的輕響立起,紫凌煙飛射掠下,謝青楓瞥了她一眼,乖乖,臉色之蒼白,幾乎就和死在那裡的胡雙月差不多了。
  刃是別在後腰帶上,因此謝青楓得以空出手來擁摟紫凌煙,這殺人不眨眼的娘們,此刻的表現卻不見強,她摀著嘴,噎著聲道:“青楓……你可以殺他們,但,但不該下手這麼狠,連個全屍都不留……”謝青楓笑了笑,柔和的道:“橫豎是死,死的方式就不必挑剔了,小媚,當你們殺人的時候,也都紹對方選擇的餘地麼?大概亦總是以你們認為方便的手法行事吧?”
  又乾嘔了一聲,紫凌煙低著頭道:
  “那是對付不相識的人才這樣,而胡雙月、山大彪,青楓,他們到底是我的三哥與六哥……”謝青楓搖頭道:“婦人之仁,真個言來無趣。”
  紫凌煙幽幽的道:“事情鬧到這步田地,已然不可收拾,青楓,現在想想,倒弄不清我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瞧著這一片淒厲慘怖,實在心亂如麻……”謝青楓嘆口氣,道:“如果不讓事情鬧大,開頭便容易解決,你的六位阿哥不是要你的命麼?包括你那位三哥及六哥,索性給了他們,不就天下太平,波瀾不起啦?你不甘願捨命,只有保命一途,要保命,必須自衛,而自衛的最佳手段為主動攻擊,情況便這麼衍生下來;你不妨多想想,除了一死了結,你還有什麼防止之道?”
  紫凌煙吶吶的道:
  “他們決不會放過我……只要我不死,他們就不可能罷休……
  謝青楓道:“所以說,形勢就發展成眼前的光景了。小媚,你要明白,人想活命,有時候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元論代價付得多麼痛苦,只要不願死,就必須有所承擔。”紫凌煙感觸甚深的道:“當年大家結盟,規矩雖然訂得嚴苛絕情了些,但長久相處,卻也不分彼此,其樂融融,這些日子廝混下來,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兇危險峻,夥伴們都能同心共濟、相互扶持;‘北斗七星會’就像是一個家庭,我們七個是家庭中的成員,要說沒有情份,那是假的,至少我向來是把這兒當成我的家,在沒有發生這樁事故之前,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離開他們,甚至與他們成仇……欸,好歹混出了頭,撐起了場面,卻就這麼一下子散了局……”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君不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天下豈有久開不散的筵席?何況像你們這種人肉席,早散早好,正可謀福天下蒼生,使多少無辜免遭塗炭。”
  橫了謝青楓一眼,紫凌煙狠狠的道:
  “我知道你早就看我們‘北斗七星會’不順眼了,這一次,可叫你抓住了機會,明正言順的拔除這根眼中釘,摃底掃乾淨。”謝青楓不以忤的道:“小媚,這不是狗咬呂洞賓麼?
  ‘北斗七星會’豈是好惹的主兒?他們殺人放火,只要不衝上我,我就睜只眼閉只眼裝糊塗,原本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哪來這高的興致去撩撥他們?便吃撐了也不幹這等麻煩事,說來說去,還不是全為了你,現在倒好,居然埋怨起我來了……”
  把面頰貼上謝青楓的肩頭,紫凌煙苦澀的笑道:“你別生氣,青楓,我心裡惱、心裡躁、心裡犯矛盾,難道就不能向你傾吐?你越來不愛我了,一點都不讓我,連多聽我幾句牢騷話,臉色就擺了出來……”謝青楓踢飛地下一塊小石,無可奈何的道:“眼下正在替你拼命,還要怎麼來證明我對你的情感?
  一個類人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自己生死存亡,提起刀片豁起來看了,尚不算是一等一的情癡麼?小媚,你他娘太也難纏,令人消受不了……”紫凌煙又嬌縝起來:“瞧你,這不是又對我不耐煩啦?你就不會再體貼點,再順著我點?”謝青楓幹聲笑道:“好、好,就再體貼點,再多順著你點吧,欸,競像是前輩子欠了你的!”凌煙咯咯笑道:“可不是?青楓,我也常常在想,你這冤家一定是上輩子欠了我……”謝青楓忽然臉色一沉,道:“小媚,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問你。…偷覷了謝青楓的神情,紫凌煙不由嚇了一跳,她惴惴不安的道:
  “你這是怎麼啦?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把臉孔擺了下來?有話你說嘛,瞧你這樣子,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似的。”謝青楓道:“方才,在山大彪第一次受傷倒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相機下手?如果你那時配合得好,頭個歸合將結束得更快更早,卻叫我又費了一番手腳。” 窒了半晌,紫凌煙才怯怯的道:“我……我當時全身僵冷,稍稍猶豫了一下,誰知怔忡之間,機會已經失去了,青楓,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剎裡,只覺得有些迷亂錯愕……”“,謝青楓低沉的道:“小媚,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酷,相同的情形之下,他們決不會可憐你,一點也不會,切切記住,下次不可犯同樣的錯誤,否則即將萬劫不復
   你算是行家,原該不需我提醒你才對……”。
  紫凌煙沙啞的道:
  “我不會再犯錯了,青楓,你放心…”這時,他們已經來在山腰平台前那座小巧的紅樓,遙遙入眼在望;紫凌煙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透幾分緊張的問:“青楓,下一著棋,你想妥了如何未走嗎?”謝青楓靜靜的道:“就在院牆之外,小媚。”
  怔了怔,紫凌煙不解的道:
  “院牆之外?在院牆之外幹嘛?”
  謝青楓伸手撫摸著紫凌煙那柔滑如緞帶般的披肩秀髮,無限憐愛的道:“傻丫頭,便在這裡做第二次狙殺!”激靈靈的一顫,紫凌煙脫口道:“可是,這是家門口 ”謝青楓笑道:“這已不是你家的家門口,而且,辦這種事,來不及挑揀好風水地了。”紫凌煙臉蛋兒泛紅,有些窘迫的道:“你看,我又糊塗了。”謝青楓默查地形,並迅速有了腹案,他牽著紫凌煙的手走向一角更幽暗的地方,然後,把嘴唇湊在紫凌煙耳邊,輕輕低語:“下一陣,可能比頭一次遭遇要困難些,小媚,你必須定下心來,準備連應,千萬不可再味於感情,誤了大事,你知道嗎?”點點頭,紫凌煙同時深深吸了口氣,表情十分果決的道:“我答應你不會使你失望,青楓,這原是我的事,怎能又誤了你?”
  謝青楓道:“這就好,只要聽到聲息,我們便各自進入攻擊位置。小媚,你隱藏的地方,是門後左側的矮牆之下,從那個所在,出手狙襲,角度及視線皆造成受攻擊者某種程度上的障礙,最令人不及防備;我的位置在對面的坡脊稜頂,與你的隱藏處正好形成斜角,交互突擊,奏功的希望極大。”紫凌煙悄聲問:“青楓,為什麼你認為第二次狙殺,將會比第一次來得困難?”
  謝青楓嚴肅的道:“因為第一次他們沒有警覺,第二次他們就有了,小媚,對一個處在高度戒備下的目標動手,總要比攻擊一個全無防範的目標困難。”“哦”了一聲,紫凌煙又有些失悔的跺跺腳,微帶怨悔的道:“早知如此,我們該把路口的屍體移去才對…”謝青楓道:“我們沒有時間做那件事,而且殺成一片血紅狼藉,怕也收拾不乾淨,再說,把屍體放在那裡,尚另有作用,讓他們親眼目睹,不止情緒震動,情神上益增壓力,在草木皆兵的緊張狀態下,失誤的比算就更大了。”窒默了一會,紫凌煙的聲音像滲合著沙礫:“青楓,你真狠………謝青楓古並不波的道:“我說過,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酷,小媚,殺人殺到死,送佛送上天。”不知是身上冷抑或心裡寒,紫凌煙瑟瑟抖索起來,臉色也泛著青白:
  “但願這場惡夢快點過去,青楓,我真覺得承受不起了,可怕……好可怕。”謝青楓呵慰著道:“好歹撐持著,小媚,很快就會成為過去了,別擔心,一切都有我替你頂在前面。…紫凌煙剛待再把身子倚進謝青楓懷內,享受片刻的溫暖,山路那頭,已傳來隱隱的腳步聲,還有,夾雜在腳步聲裡的喘息聲 好像人們在行動中馱負著重物的那種聲音。
  於是,他們立即分開,各自潛伏進先前預定的攻擊位置,也只是剛剛藏好,山路上,已影影綽綽的出現了兩個人,那兩個人的背上,好像還分另別背負著一團黑黝黝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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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0 AM

第06章 水流大江東

  兩個人逐漸來近,昏黑的天光下,從輪廓間依稀能以辯出那是“北斗七星會”的二哥“斷掌”曹又難、四爺“翼虎”沙人貴,兩個人背負著的東西,顯然是兩具屍體,肯定就是胡雙月與山大彪的殘骸了。
  由對面斜坡的稜線到小紅樓的正門,約莫有一丈二三的距離,這個距離,非常適合狙擊者躍升之後連續撲落的動作,幾乎只要縱拔到第一次彈起的高度,不需再行運氣接勁,順勢而下,正好就是出手的焦點,過程一氣呵成,方便無比。
  一丈二三的遠近,也恰是練有夜視功能的人,目力所及最允當的範疇,在這個範疇之內,一切動靜,大概都在眼底,不至模糊。
  曹又難和沙人貴兩個,約莫已經相當累了,他們來到門口,還不及推門,就先忙著相互合作將背在背上,用外衣包裹著的屍體卸下,小心翼翼的擱置地面,四只眼睛望著兩具屍體,皆不由形色淒器,相對唏噓。
  殺手也不是全無情感的,雖然那種情感較深沉、較冷硬,但總也叫做情感,尤其是殺手的下場如果亦是被人所殺,情感之外,只怕就還要加上一點兔死狐悲的自傷了。
  曹又難的目光開始帶有警惕性的向四周搜視,沙人貴卻意態沮喪的嘆著粗氣:“我就不信事故還會發生到家門口來,二哥,算計二哥與老六的那票王八羔子,早不知跑到哪個角落裡窩起來了!”
  接著,他又無精打採的坐向石階上,雙手抱著頭,悠悠忽忽的道:“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麼?小媚的麻煩剛捅出來,跟著就授上這麼一樁要命的災禍,難怪好幾天了,我老是左眼皮子跳個不停,莫不成,哦,我們‘北斗七星會’的劫數到了?”
  冷哼一聲,曹又難道:“少胡扯,我看老三和老六的橫死,多半與小媚脫不了關係!”
  黑暗中,沙人貴的神色先是一怔,他倒吸一口涼氣,說話有些混濁起來:“二哥,你這樣論斷,得有根據才行,小媚的那幾下子,我們全都心裡有數,若是講機靈巧鑄,她是不差,但談到武功,別說她一個對付不了三哥老六兩個,連一挑一也摃不下來,憑她的本事,又如何能殺得三哥同老六,更殺得這麼淒慘法?”
  曹又難陰冷的道:“老四,機靈巧肄,一樣可以用來殺人,癥結只在於如何安排而已,況且你不該忘記,小媚在外面有朋友,相當夠份量的朋友,小媚手段高,她會設法使她這批朋友為她出力,甚或賣命!”
  沙人貴遲疑的道:“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有朋友,‘瑞昌縣,牢房的把戲、山神廟的突然脫逃,全由她的朋友暗地幫忙,不過,她也有功力強到能夠擊殺三哥與老六的朋友?”
  曹又難沉沉的道:“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小媚那一套頗不簡單,其狠毒狡詐之處,恐怕要超過你我的想像,老四,如若我猜得不錯,恐怕還會有情況 ”
  沙人貴反應過敏的立刻向周遭巡搜,卻又不住的搖著腦袋:“二哥,我實彎想不通,小媚不但聰明,更聰明得出了奇,假如我是她,逃出性命已屬萬幸,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決不會傻到調回頭來冒險報復,因為這是尋死的事,一個弄不巧,閻王殿上就得丙去應卯!”
  曹又難道:“所以你才不是小媚,她的想法和你大相徑庭,她存的是什麼心思,誰都不容易猜透,老大早就說過,這娘們像一條毒極了的毒蛇,表面紋採斑斕,豔麗奪目,實際上卻是最要命的東西!”
  默然片歇,沙人貴澀澀的道:“我還是不認為地有這麼大的膽子,有這麼厲害的幫手,二哥,你不妨往別處想想,我們,北斗七星會,這些年來,殺人無算,結的仇更多,會不會是別的仇家摸了進來抽冷了下毒手?”
  曹又難的語調又幹又冷:“當然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不過,小媚的事件與老三老六的死湊得太巧,我仍然懷疑是小媚在其中搞鬼,直覺上,我不以為另有他人……”
  沙人貴道:“不管是怎麼一個內情,等老大和鬼狐狸回來,好歹就能把它歸理清楚。”
  冷森的一笑,曹又難道:“假如事情是小媚幹的,不須等到老大和老五回來,我們很快即可知曉!”
  怔了怔,沙人貴疑惑的道:“此話怎說?”
  曹又難微微揚起麵孔,而臉上的表情一片肅煞,透著一般隱隱的暗青:“如果是小媚下的毒手,她的目的決不止以狙殺老三老六兩人為滿足,而是將整個‘北斗七星會’的成員完全當作對象,換句話說,就是要通通消滅我們,現在她已成功的謀害了老三老六,跟著來的,約莫就是你我及老大了!”
  不禁自背脊上冒升一縷寒意,沙人貴強忍住那個哆嗦,驚悸不已的道:“二哥,你說得末免過於可柏了,小媚哪來這等的狠勁與這等的膽識?我們同她相處多年,卻也不曾發覺她有如此歹毒法;橫想豎想,她都不像你推斷的這麼冷酷囂狂!”
  曹又難緩緩的道:“不需爭辯,老四,我講得對不對,馬上就會由事實來證明,當然,我但願我的判斷是錯了,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沙人貴吶吶的間:“你的意思,二哥,小媚很可能就在附近伺伏著?”
  曹又難頜首道:“不錯,這時候,說不定她正在傾聽我們交談,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
  再也坐不住了,沙人貴霍的站起身來,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向左近轉動,手亦按住了插在後腰板帶上的傢伙,模樣已是如臨大敵。
  曹又難鎮定的道:“你看不見她的,老四,她會挑揀個非常適當又隱密的地方匿藏,那個地方可以清楚的監視我們,而且,必定在最得利的攻擊位置之內!”
  艱辛的咽口口唾沫,沙人貫苦笑著道:“這算怎麼一碼事?玩這等殺人的把戲,原是我們的專長,如今卻叫人家玩起我們來了,那玩的人又曾屬於我們之中的一員……他娘,這不是在打混仗麼?”
  曹又難道:“人一出世,就開始了打混仗的裡程,這其中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生活嘛,本來便是一連串無休止的爭鬥,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
  沙人貴還沒有來得及表示什麼,謝青楓就來了他從對面斜坡的稜線之後飛騰而起,拔高九尺左右,劃過一道極其優美的半弧,落腳點就正好在曹又難與沙人貴的頭頂,流程順暢,毫不拖泥帶水。
  他來得非常之快,快得像閃電、像幻覺,當他的獵物舉眼看到了他,他已經到達攻志距離之內,於是,他決無遲疑的出手,攢砧暴斬,光似凝雪飛霜。
  沙人貴的動作也相當迅捷,側身、擰腰、翻腕,“狼牙飛棒”筆直搗出;曹又難亦斜躍四尺,兩只丈粗又厚,仿若蒲扇似的巨靈之掌雙拋合聚,夾攻來敵。
  “鐵砧”微沉倏揚,“當”的一聲,震開了沙人貴的“狼牙飛棒”,火星迸濺申,刃口已迎向曹又難那一雙沉厚的手掌。
  曹又難號稱“斷掌”,練的是“斷碑掌”的功夫,掌力雄猛堅實,足以橫擊牡牛,但是,到底仍為一雙肉掌,和謝青楓的“鐵砧”硬碰不得,鋒口迎到,他弓腰曲背,人朝下墜,然而,他卻赫然發覺,鐵砧的走勢竟己到達他預定落腳的方位!
  雙臂立振,曹又難蓄力再起,時機上已稍慢半分,“鐵砧”閃過,他的左小腿肚“叭”
  聲綻裂一道血槽,所幸沒把一整條腿賠上。
  當曹又難踉蹌落地,幾乎不分先後,沙人貴再度飛揮出的“狼牙飛棒”又被磕開,他腳步不穩,堪堪打了一個半旋,“鐵砧”已照頭劈下!怪叫如位,沙人貴拼命滾仰,寒芒過處,腦袋是保住了,卻被刃角帶去一塊巴掌大小的頭皮一時間,他竟不覺得疼痛。
  猛回身,曹又難嘶聲大叫:“且慢!”
  謝青楓豎刀胸前,刃光閃泛,恍若秋水,他靜靜的望著曹又難,不出一聲。
  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謝青楓,曹又難幹澀的開口道:“朋友,‘青楓紅葉’和你有什麼關係?”
  謝青楓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牙面的瓷光在黑夜中微微泛映,仿佛他是有意炫展著自己這一口好牙:“問得很好,曹又難,因為我就是‘青楓紅葉’,‘青楓紅葉’也就是我。”
  臉上的神色立刻灰暗下來,曹又難感到丹田松沉,口唇乾燥,腦子裡的思路也一下子變亂了;他嘴巴蠕動了一會,才沙啞的道:“那麼,謝青楓……你是為了小媚而來?”
  謝青楓道:“是為了她。”
  曹又難的面孔又灰了一層,他吃力的道:“你和她,竟有這麼深的交情?”
  謝青楓笑著道:“正有這麼深的交情,男女相處在一起,變化微妙而奇異,可惜貴‘北斗七星會’的各位全都蒙在鼓裡,不知小媚之外,尚有我謝某人的一段淵源存在,所以,各位的境況就艱難了。”
  陣瞳裡漾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栗神情,曹又難仍在強持鎮靜:“我們的兩個兄弟 胡雙月和山大彪,是你下的毒手?”
  一仰頭,謝青楓不悅的道:“我是以一對二,正面拼殺,如同現在的情形一樣,這能叫下毒手?怪只怪他們學藝不精,運道欠佳,混江湖選錯了行當,偏偏挑上這要命的營生!”
  曹又難的目光不覺轉到地下的兩具屍體上,頃刻間的感受,不知是悲憤抑或怯懼?他望一眼那邊滿頭滿臉是血的沙人貴,意識沮喪極了:“謝青楓,‘瑞昌縣’牢房與山神廟的事,大概也都是你幹的?”
  謝青楓道:“當然,為了小媚,不得不辛苦點,一事不煩二主,是嗎?”
  沙人貴抹了一手的血,恨恨地往褲管上擦去,咬牙切齒的叫罵起來:“姓謝的,老子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向來是河井水互不相犯,只為了一個臭娘們,你他娘就衝著‘北斗七星會’下這等的毒手,闖道混世有你這樣混法的?”
  眼角微瞄沙人貴,謝青楓這次卻沒有溫惱,他不緊不慢的道:“殺人只要有理由,不必有仇怨,沙人貴,就像你們各位,雙手染血,殺人無計,莫非也都為了與人有仇有怨?”
  沙人貴咆哮著:“我們殺人的理由是為了吃飯,你呢?你他娘又有什麼鳥的個理由!”
  謝青楓淡然道:“我的理由是因為小媚,沙人貴,你們要殺小媚,我就只好對不住你們,而且,事情一旦開了頭,便必須使它有個終結,虎頭蛇尾是不對的,如今,我正在進行終結的過程。”
  又抹了一把淌在腮頰上的鮮血,沙人貴掂了掂手中的“狼牙飛捧”,大聲吼叫:“娘的個皮,口口聲聲小媚小媚,正是戀姦情熱,一對姦夫淫婦,小媚現在何處?叫她滾出來,自己賴躲著不敢伸頭,盡把事情朝別人身上推,算不得夠種夠膽!”
  謝青楓竟然笑了:“沙人貴,你真是個粗胚,不折不扣的粗胚,鬥殺對決,也該講究點氣氛情調,囂叫謾罵,不覺得太煞風景麼?”
  狠狠一跺腳,沙人貴大吼:“我要你把紫凌煙那賤貨叫出來,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會怎麼給她氣氛、給她情調,這個狠心毒婦,看我能不能活剝了她!”
  謝青楓道:“放心,沙人貴,她會露面的,她一定會露面,問題在於只怕你活剝不了她,等她出現,就如同惡魔索命,必將活殺於你!”
  沙人貴口沫橫飛的怪叫:“讓我們試試,謝青楓,讓我們試試!”
  謝青楓的“鐵砧”輕輕擺動,森寒的芒焰亦在隱泛冷眼,他平靜的道:“自然要試,沙人貴,無須等小媚來試,我們就可以先試,確實的說,早已經開始試了,現在要做的,只是接續下去而已!”
  曹又難低啞的插進來道:“謝青楓,你的主意,難道沒有更改的餘地?你一定要豁到底?”
  搖搖頭,謝青楓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必須有個終結,不應該虎頭蛇尾;曹又難,砸爛了攤子,就要收拾乾淨,否則,爛攤子留下來會增加許多麻煩,你說是麼?”
  深深吸了口氣,曹又難的表情十分痛苦:“也罷,是你逼得我們毫無選擇,唯有以死相拼!”
  謝青楓眉梢子揚起:“記得你先前說過,生活本身便是一連串水無休止的爭鬥,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曹又難,你說得相當透徹,可見你也和我一樣,早已洞悉了人生的無奈,沒有錯,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
  一聲暴叫出自沙人貴嘴裡:“老子就鬥你這**養的!”
  隨著他的叫嚷,“轟”聲破空之響傳來,“狼牙飛棒前面的棒頭己脫柄射出,錐尖閃映於夜色之中,活像一張片齒森森的巨吻!
  謝青楓略往後仰,“鐵砧”橫起,飛棒卻突兀變化了它原來的路線,一晃之下跳擊向謝青楓的中盤,於是,“鐵砧”粹然切落,“嗆榔”,一聲撞震,飛棒已經斜砸在地,搗得泥沙四揚!
  就在這時,謝青楓聽到一陣細碎的衣炔飄風之聲響起。響聲不是接近,卻是遠去,他摹地回首,乖乖,那曹又難,“北斗七星會”的二大爺“斷掌”曹又難,居然臨陣退縮,腳底抹油,拋下他的兄弟不管,獨自逃之天天了!
  曹又難玩的這一手,不但謝青楓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外,連他的老伙計沙人貴也不禁目瞪口呆,瞧著曹又難亡命飛跑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這竟是事實!
  謝青楓聳聳肩,提高了嗓音道:“小媚,你不要現身,暗裡綴著姓曹的,踩明他的窩身處再來通知我,記得切勿輕舉妄動;姓曹的是往山上逃,應該會在主近留足,我不走遠,就在那破山神廟裡等你。”
  “叮”的一顆小石頭丟到謝青楓腳前,表示紫凌煙已經照著他的吩咐去做了,擲石之舉意同回應。
  沙人貴忙循著小石丟來的方向探頭探腦,而夜色深沉,卻是任什麼端倪也不曾察覺!
  謝青楓慢條斯理的道:“她是從北邊院牆走的,沙人貴,可藉你沒有看見她那身段兒多利落!”
  沙人貴虎吼著道:“現在看得見、看不見都沒關係,姓謝的,你已自行露底,揭明暸要到山神廟與那賤人會合,你們且等著。北斗七星會‘的兄弟來抄窩吧!”
  不由低唱一聲,謝青楓道:“一般而言,道上的殺手組合,除了強有力的行動條件外,赤該具有高度的思考能力、近乎藝術化的任務安排,但看到你們,實在令我失望!沙人貴,就憑‘北斗七星會’這樣一個粗製濫造的團體,居然也能在江湖上立足多年,並且掙到頗大的名聲,說起來,不是笑說麼?”
  沙人貴憤怒的道:“我們流血賣命,辛苦打下的江山,哪一樁、哪一樣是笑話?”
  伸手點了點沙人貴,謝青楓安詳的道:“就以你來打比吧,沙人貴,一點頭腦也沒有,你不想想,我當著你的面前明明白白的和小媚約妥見面之處,意思便是根本不怕你知道!”
  沙人貴有一種受辱的感覺,他厲聲道:“為什麼不怕我知道?你以為我們兄弟便奈何不了你了?”
  謝青楓笑道:“這倒也不盡然,之所以不怕你知道的原因,只在於你不可能再把消息傳遞出去,沙人貴,我眼中看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又何必在乎死人聽到些什麼呢?”
  牙齒挫磨得“咯”咯“有聲,沙人貴額暴粗筋,雙目凸瞪,籲籲吸著氣:“謝青楓,你也未免囂張得過份了!”
  謝青楓望著曹又難逃走的方向,淡淡的道:“我不是囂張,僅是表達一點自信,以及敘述一件事實,沙人貴,你還不覺得你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麼?沒有情感基礎沒有道義觀念,甚至連最起碼的同心協力這一項都做不到;就在眼前,正乃生死關頭,你那位二拜兄卻撇下你獨自逃之夭夭,而兄弟不能共患難、手足不能連福禍,你們之間,尚有什麼希望可言?所以,我不但把你看成一個死人,那些未死的,也只是吊著一口氣罷了,包管喘不多久啦!”
  到了這等關頭,沙人貴猶不鬆口,任憑打落門牙和血吞:“好叫你得知,姓謝的,我曹二哥決非臨陣畏縮,他是求援去了,‘北斗七星會’的兄弟向來肝膽相照、同生共死,沒有一個孬種!”
  謝青楓好整以暇的道:“真是這樣麼?沙人貴,曹又難去何處求援,又求誰來援?再說,在如此緊迫的情況下,便求得援兵,怕也來不及了。”
  沙人貴不由語結,支吾了好一會,才臉紅脖子粗的叫嚷著道:“謝青楓,你休要小窺了我,不及時?怎麼叫不及時?你以為我撐不到那個辰光?”
  謝青楓道:“你一定撐不到,沙人貴,你會死得很快;快到出乎你的預料!”猛的拌手振腕,斜插在泥地申的飛棒“呼”的揚起,“鋪”的一響接回握柄之上,沙人貴像是突然間橫了心,不但不朝後退,反而一步一步逼近謝青楓,光景是待採取主動了。
  謝青楓讚賞的微微一笑,也正面迎了過來,雙方的距離本來就不遠,彼此前湊,不過幾步路便到了攻擊位置,沙人貴大吼如雷,身形縱起,”狼牙飛棒“泰山壓頂之勢狠劈而下。
  布滿尖錐的棒頭炫閃著點點晶亮的寒芒,挾合回盪的勁風砸落,力道彌足驚人,然而謝青楓卻沒有躲避的意思,他仰著面孔,雙眼輕瞇,宛似觀看某種天象奇景般注視著飛棒的下降,就在棒錐相隔他頭頂五寸左右時,沙人貴摹地吐氣開聲,身向側翻,飛棒俠閃,已由下砸之勢變為橫擊,棒頭滾動,擂木也似卷撞謝青楓的胸膛!
  敵人的攻勢與招數的變化,似乎早已在謝青楓預料之申,沙人貴甫始易位換招,謝青楓已搶得機先。
  “鐵砧”斜出,鋒刃斬削的角度,恰巧便在沙人貴側翻抽棒的間隙,這間隙僅有一線,且是稍縱即逝的一線,“鐵砧”斬出,剛好切人這一線之際,其眼明手快與時空間距拿捏之精妙準確,實在已到達出神人化的境界了!
  飛棒猶在進行的過程之中,沙人貴已狂嚎著連人帶棒一齊拋震出去,身子拋震墓婦個方向,他的那條左臂又滴溜溜甩擲往另一個方向,漫天血雨飛灑猶透著溫熱的氣息與鐵銹般的腥味!
  人是跌在地下,卻在一個翻滾之後彈躍而起,只這瞬息前後,沙人貴那滿臉的橫肉已擠疊成一堆,兩只眼珠子也幾乎掙出眼眶,他人站在那裡,不住顫抖搖晃,呼吸聲粗濁得仿佛拉起風箱……
  謝青楓用左手無名指順著刃口打去一溜血水,又將手指往靴底輕拭,這才笑吟吟的望向沙人貴左肩處的傷口那茶左臂,是齊肩斬斷,斷落的部位肌肉整齊、骨酪平滑,除了血糊赤漓的一片,倒還相當利落。
  嗓眼裡響著呼嚕聲,沙人貴開始移動,朝著謝青楓站立的位置移動,雙目像是定住在謝青楓臉上,透著死魚般的混茫色調。
  謝青楓和悅可親的道:“慢饅走,沙人貴,別急,我就在這裡等你,可別搶快了滑跤。”
  沙人貴的喉管間不停的響著呼嚕聲,他右手緊握“狼牙飛棒”,提著氣發狠:“你不用得意……姓謝的……我尚能……能再做…必死……必死之一擊!”
  吃吃一笑,謝青楓道:“當然,只不知是誰死罷了;不過照情形看來,恐怕還是尊駕高升的可能性較大。沙人貴,我說過,你會死得非常快,抱歉到現在才弄你一個半死,但就只是一步之隔了,下一步,我絕對送你上路。”
  悶嚎聲有若野獸瀕死前的哀鳴,沙人貴一頭撞了過來,他的“狼牙飛棒”卻在身體撞來的一剎,做了個非常奇異的舉動,棒頭“鋅”聲彈起,竟不是直對謝青楓,反而飛拋上天,棒頭彈升的俄頃,又在銀鏈回挫之下,淬然返落,返落的速度快不可喻,尖錐旋閃,恍同流星!
  謝青楓一刀斬出,由下而上,只見刃口的寒光劃映成一道折角,沙人貴已被正面開膛破肚,芒焰上揚,又接住了反砸回來的棒頭,火星濺散,震響盈耳中,任是功力深厚如謝青楓,亦不由腳步浮動,歪出兩尺!變化便在此一瞬沙人貴拖扯著流洩遍地的肚腸,單手握緊飛棒的把柄,像頭瘋虎也似,使盡他最後的力氣,猛然戳向謝青楓!
  把柄的前端,固然圓渾無稜,但也是鋼打鐵鑄,堅硬至極。沙人貴這垂死反擊,不獨力猛勢急,更多少在謝青楓意料之外,他閃身回刀,動作之迅捷幾乎是立做彈射,卻仍稍遲一分,沙人貴僅存的右臂應刀而落,謝青楓的左肋亦被柄端斜戳而過,差點撞了個筋頭!
  冷冷瞧著沙人貴萎跌在地,業已寂然不動的身子,謝青楓緩慢又謹慎的運氣調息,就這一撞,他的左脅連同腰側部位,已是一片僵麻滯重,感覺得出必定浮腫淤血了。
  不錯,沙人貴倒不是完全徒托空言,他這“必死之一擊”,果然亦收到了些許功效,冤魂不遠,大概也堪可自慰了吧?
  謝青楓舉步離去,一隻手猶輕按著左肋,他沒有什麼怨羌,只想著山神廟,以及山神廟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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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1 AM

第07章 此事古難全

  山神廟的神案之後,謝青楓與缺了半片腦袋的山神塑像比肩而坐,冷風從殘破的廟宇隙縫中灌進來、從頹塌的大門口卷進來,還真夠受的。
  碎裂若絮的垂幔在風中飄動,灰黃的暗影時起時伏,像極了浮遊周遭的鬼魂幽魄,要是沒有點膽子,委實耽不下去,這種冥寂荒寒的所在,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
  沒有過多久,一條人影已從天而降,所謂從天而降,是指由屋頂下來,下來的位置,正巧是穿過謝青楓親手在上面挖掀的那個破洞。
  人影很窈窕,簡直就是婀娜多姿,在這種情況下,照樣是婀娜多姿,不減本色。
  只一眼,謝青楓就認出來人是紫凌煙。
  紫凌煙的動作十分小心,人一落地,立即閃向一根木杖之後,顯然是在打量現場形勢,並尋找謝青楓的蹤跡。
  神壇上,謝青楓輕咳一聲:“小媚,我在這裡。”
  就這輕微的聲音,亦將木柱後的紫凌煙驚得一哆嗦,她定了定神,才探出半張臉來,壓著嗓門道:“青楓,是你嗎?”
  盤坐在神壇上的謝青楓不禁笑出聲來:“你像被嚇破膽了,小媚。”
  紫凌煙身形微縱,人已到了壇上,貼著謝青楓身邊坐下,她悻然道:“真好興致,此時此景,你倒還有心情開玩笑,也不怕真個引出鬼來了?”
  謝青楓低聲道:“不是我開玩笑,是你反應過敏;怎麼樣,事情辦妥了沒有?”
  點點頭,紫凌煙道:“曹老二果然沒跑多遠,大概只往山上去就有三四裡路,就一頭鑽進一個洞穴裡不出來了,看樣子,他似乎對那座洞穴的情形相當熟悉!”
  “哦”了一聲,謝青楓頗為注意的道:“那座山洞你以前沒去過?”
  紫凌煙道:“鬼才往那麼荒僻的地方跑,紅塵十丈,何處不可行歡尋樂?山上沒金沒寶,一片蕭瑟,我沒事去那裡幹嘛?”
  謝青楓沉吟著道:“只怕其中另有文章,否則,曹又難為什麼不去別處,偏偏躲到洞裡了,而他對山洞的環境又似十分熟悉,顯然以前曾經去過……”
  紫凌煙有些不耐的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謝青楓神色凝重的道:“我在想,那座山洞,很可能是你幾位阿哥的秘密聚會之所,或者用之進行某些勾當,或者拿來隱藏什麼,危急時且可做為臨時避難之處 ”
  哼了哼,紫凌煙道:“我看你才是反應過敏了,要是他們真的利用那個地方,我怎會一點不知道?”
  謝青楓笑了笑:“總有不叫你知道的理由吧,現在我還不敢斷定是什麼理由,但事實上他們卻在瞞著你,小媚,不要完全相信眼晴看得到的浮面景象,天底下盡多難以逆料的事情發生,若認為理所當然,那就差了。”
  紫凌煙嘆了口氣:“青楓,我有個感覺,好像經過這一陣之後,和他們越來越陌生了……”
  謝青楓柔和的道:“這種疏離感十分正常,也是他們給逼出來的,再親密的關係,到了要以血刃相向的辰光,又如何繼續親密得下去。”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紫凌煙問道:“青楓,沙人貴怎麼樣?”
  謝青楓笑道:“我在這裡,他不在這裡,你說說看,還能怎麼樣?”
  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紫凌煙喃喃的道:“老天,又是一個……”
  謝青楓道:“接下去,還會有三個,弄不巧,或許再墊上我們兩個,小媚,這就是江湖歲月。”
  紫凌煙苦笑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青楓,你比我更適合闖道混世,在這一方面,和你相較,我竟然生嫩得連自己都臉紅!”
  淡淡一笑,謝青楓道:“也不用太謙,小媚,到底你是殺人的角兒,拿殺人賺飯吃,我還沒有這個本領,而你,已經自然愉快的過了好些年了。”
  紫凌煙不由嬌怒起來,伸手在謝青楓腰眼上捏了一把,邊道:“死鬼,你就是會挖苦我!”
  突的捉住了紫凌煙的手,謝青楓身子往後移,緊緊擰著雙眉:“輕點!”
  紫凌煙微微一怔,有些驚惶的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傷?”
  謝青楓將紫凌煙的手合在自己雙掌之申,人又移了過來,籲著氣道:“一點小傷,不怎麼要緊。”
  紫凌急切不安的道:“是誰傷了你?沙人貴?”
  “嘿”了一聲,謝青楓道:“不能總是白手撈魚,要人家性命,多少也得付出點代價,兩相比較,我也算大佔便宜!”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小媚,沙人貴這小子夠種,臨死之前,還不依不饒的反咬一口!”
  紫凌煙又是心疼、又是氣憤的道:“那個該殺幹刀的,青楓,他傷了你哪兒?你也是的,交手過招,拼殺搏命的事,怎麼就這樣不加小心?”
  謝青楓道:“不是我不小心,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輕敵的習慣,與任何對手過招,向來都非常謹慎,正如你所說,玩命的事,豈能疏忽了實在是沙人貴最後那一手太出意料,才差點著了他的道!”
  紫凌煙關切的問:“最後使的是哪一手?”
  謝青楓簡單的把經過情形講述了一遍,末了,輕聲一嘆:“由沙人貴的做法看來,只怕和你另三位阿哥還有得纏,而且情況會越見艱險,小媚,你我都要步步為營,時時慎戒,在這種生死一發的形勢下,栽一次斤鬥就可能永遠爬不起來了!”
  紫凌煙額首道:“我明白,青楓,但你肋上的淤傷,果真不礙事嗎?”
  謝青楓道:“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小媚,你不用替我擔心,自己多防著別有失閃就好,現在,我們準備到曹又難窩身的那座山洞裡去!”
  剛一舒腿,紫凌煙又面泛優色的道:“不知駱老大和鬼狐狸回來沒有?他們兩個,一個技高功強,一個狡詐奸滑,這一對,才是令人頭痛的角兒……”
  謝青楓平靜的道:“走一步算一步,反證是不死不休,誰能佔上風,端看彼此的造化了。”
  於是,兩人下了神壇,由紫凌煙帶路,先打山神廟的正門閃出,黑暗中,山風益寒,吹在身上,眨骨透肌,前面帶路的紫凌煙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她這生理上的收縮反應尚末結束,隨著風勢,一溜芒焰暴射而至,焰尾在夜色裡劃過晶亮的弧線,卻只是幻景,當弧線入眼實體己到近前。
  紫凌煙在粹不及防之下,仍相當沉著利落,她猛的一個旋身,貼地便撲,跟在她後面的謝青楓斜走一步,“鐵砧”揮起,“嗆啷”震響聲中,那溜冷芒拋空而逝,但反彈力道之大,居然也使謝青楓的手臂發麻!
  又有三抹相同光色相似的芒彩出現,亦是以懲般強勁快速的來勢飛到,焰尾甫映,銳氣業已近身,謝青楓雙目凝聚,在間隔不窮瞬息的那一剎裡,“鐵砧”橫削,頭一道芒彩受擊倒彈,證好撞上其後的一道,火花閃濺中,謝青楓刀面倏豎,鋒利的刃口不差分毫的迎切上第三溜芒彩,“嗆”的一聲刮割噪音傳出,“鐵砧”的刀鋒上己嵌連著一樣東西一只尺半長,筆管粗細,帶有尾翼,通體銀光燦亮的蛇首形飛梭!
  斜翻地下的紫凌煙,目光瞥處,不禁脫口驚呼:“‘小龍梭’老大來了!”
  謝青楓心頭微震,卻不免疑惑--他們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紫凌煙急忙向周遭搜尋,邊低窒的道:“青楓,這‘小龍梭’是老大的慣用暗器,‘小龍梭’出現,他人一定就在附近……”
  “鐵砧”的刀鋒是正面切人這只“小龍梭”的蛇首形前端一寸,謝青楓拋梭於地,沉緩的道:“穩住,小媚,穩住。”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死寂,除了山風吹拂,林木蕭蕭,再沒有任何動靜;謝青楓明白,這是對方的一種手法,一種利用僵滯氣氛造成敵人精神壓力的手法,這種手法並不新鮮,他已經玩過許多次了。
  紫凌煙一雙美麗的丹風眼中,這時充滿的不是嫵媚,不是流波盈盼,惶惶四顧間,只顯得悸俱無限;她微微喘息著道:“他們是在找機會下手,青楓,他們可能從每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地方突然展開狙殺……”
  謝青楓的“鐵砧”垂指下來,刃面宛似一閃一閃的炫眨著冷眼,他聲謂陰沉的道:“我也一樣隨時在找機會對付他們,小媚,這才叫做拼殺!”
  紫凌煙靜默下來,靜默中,她的“風羅網”與“朱舌劍”已經悄悄握上了手。
  樹梢子不時隨風晃動,卷式錯疊或交縱的黑影便似真若幻的搖曳隱現,這越發加深了視覺與聽覺上辨識的困難,紫凌煙的眼睛,有些疲於奔命的連續追攝著周邊動靜的變化,呼吸不免更為急促。
  謝青楓一直挺立不動,這陣子下來,人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不曾稍有移換,完全做到了凝神專注、空靈明心的境地,只要是非自然現象的異動,他自信可以立時驚覺,搶製機先。
  空氣像也凍結了,凍結得寒酷幽遙,了無韻息,聞著嗅著,竟有幾分生血的味道,味道不嗆不衝,卻有股子反胃的難受。
  驀地,謝青楓身形彈起,快得宛若他原本便在他將要撲擊的位置上“鐵砧”翻揚,大片枯枝雜草蓬散四飛,怪叫聲刺耳得如一只被踩著尾巴的老鼠,一條人影暴竄而出,肩頭上的鮮血赤漓漓的酒了一圈!
  紫凌煙這一次的接應倒是相當適切,她人往前截,左手“風羅網”反兜,右手“朱舌劍”吞吐如電,逼得那竄逃的黑影急忙又向後翻,一翻之下,便原形畢露了不是一只老鼠,卻是一頭狐狸,“鬼狐”公孫玉峰!
  公孫玉峰肩頭上血糊糊的染赤了一片,他手握鋒口開向一里一外的兩柄“陰陽刀”,滿臉焦黃,形色猙獰的怒瞪著紫凌煙:“吃裡扒外的婆娘,不想你在叛幫反黨之余,猶待滅我‘北斗七星’之門,真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到了極點!”
  紫凌姻面龐煞白,冷冷的道:“要說無情無義,也是被你們調教出來的,你們殘毒在先,就怪不得我施狠於後,不讓別人活的人,別人亦有權不讓他活!”
  公孫玉峰喋喋怪笑,額下的一把山羊鬍子隨風飄舞,他一雙閃漾著青藍色異彩的陣瞳裡,更似滲入一抹血紅:“紫凌煙,你勾結外敵,先是違背規律,擅加阻礙組合的行動,破壞團體的信譽,繼而不服制裁,公然抗拒首領的命令,如今更變本加厲,以懲般殘酷手段謀害同門兄弟,甚且不便留得全屍。紫凌煙啊紫凌煙,蒼天在上,下有後土,都不容得你這蛇蠍其心的毒婦活存,若不遭報,豈有公理?”
  猛一揚頭,紫凌煙凜烈的道:“皇天后土,早有明鑑,孰是孰非,卻由不得你信口雄黃、斷章取義!公孫玉峰,你們一間孤寡,六親不認,這種兄弟,真個絕了也罷!”
  一直留意著四周狀況的謝青楓,依舊用他那種平淡不波,天塌下來似亦無動於衷的音調道:“只為幾個錢財,便殺人如麻、血手奪命,像這等門派組織,尚有什麼人情倫常可言?
  小媚,少和他囉嗦,通殺不赦便是!”
  公孫玉峰死盯著謝青楓,神情狠毒的道:“你大概就是暗裡替那賤貨撐腰的人了?”
  這一句話,謝青楓馬上知道了一件事他們還沒有與曹又難碰上面,否則,不會仍不曉得他是誰?
  不似笑的一笑,他道:“我是,公孫玉峰,我一直都是。”
  突然吼叫起來,公孫玉峰呈現出少有的激動:“不管你是誰,你都要死,必須死,而且就將死在眼前!”
  “風羅網”兜頭罩落,公孫玉峰擰腰旋身,雙刀如電般反削上去,網向斜帶,“朱舌劍”的冷芒蛇信般倏閃而至,公孫玉峰左手刀驟然抖出七朵刀花,右手仿若長虹,兩刀會全,“當榔”一聲,已把紫凌煙逼出三步!
  謝青楓並沒有過來協助紫凌煙,他只靜立原地,雙目炯然的注視著戰況的進行,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明白公孫玉峰僅是個轉移目標,分散注意力的誘餌,真正的狙殺者尚隱在暗處,而且,就快出現了。
  剛被公孫玉峰逼退的紫凌煙,足尖猛撐,人已掠空飛起,網似卷雲飄忽,起落無定;劍焰竄閃,像煞電掣流矢,公孫玉峰雙刀回繞。光華炫燦中亦同時側躍斜騰,身子包裹在晶瑩迸濺的刀芒之內,楞向紫凌煙撞去!
  謝青楓的眼神突然硬了,唇角急速抽搐了一下,當他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疏林里一團黑影潮若驚鴻,摔而破空飛到,來勢之快,難以言喻!
  於是,他也毫不猶豫的暴掠上騰,證詫迎向那團撲來的黑影。半空中,一柄長有三尺,通體鑄造為三角長錐的兵刃透心穿來,錐刃間的一抹寒光反映出駱孤帆的一張面孔森嚴冷峻、鐵青若霜!
  “鐵砧”接住了“三菱錐”,撞擊聲中兩人分彈開來,分彈的俄頃刀鋒橫斬,錐尖反挑,血雨飄處,受傷的卻不是他們刀鋒削去了公孫玉峰背上的一大塊人肉,錐尖則兜肩頂翻了紫凌煙。
  謝青楓不顧凌紫煙滾跌在地,懸空的身形就勢翻躍,“鐵砧”狠毒得有如惡魔的詛咒、索魂者白蟠的擺動,待公孫玉峰有第二個反應,已“孤”的一聲,砍掉了他個腦袋!
  稠白的腦漿滲雜著赤血橫飛,駱孤帆錐尖拄地,狂旋似輪,謝青楓挫腕收刀的一剎,已被踢得打了個溜滾!
  駱孤帆長身而起,“三菱錐”的冷電閃似兜瞳,像抖下刺,正待“穿心”!
  “鐵砧”打橫迎上,錐尖碰擦刀面,磨出一溜火花,順滑前挺,一聲輕響,已經深深透人謝青楓的左肩胛內!
  獰笑如嘯,駱孤帆猙惡的面孔上顯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執錐的五指剛要用力扭轉,謝青楓驟然張口,滿蓬鮮血便怒矢似的噴了駱孤帆一頭一臉!
  這股鮮血,原是方才承受駱孤帆蹦踢之下內腑反湧的逆血,謝青楓一直抑制著不使出口,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這一剎,誰給了他,他還給誰!
  駱孤帆大叫一聲,雙手摀臉,人往後仰,謝青楓單足彈挑,竟把敵人的身體踢翻三尺,這位“北斗七星會”的首領手掙腳舞間尚未落地,“鐵砧”寒光閃過,一顆大好頭顱業已骨碌碌滾出丈許之外!
  跌坐在另一邊的紫稜煙,兩眼發直,小嘴微張,幾乎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就是事實英雄豪傑、霸主奇才,任是一生風雲,竟然這般容易便魂消命斷、化做虛無?江湖歲月,飄渺無常,也真是南柯一夢…
  山洞裡,只燃著一根白燭,白燭寡素,燈焰如晦,淡黃的一點火,散發著沉沉的死氣。
  曹又難獨坐洞中,形容枯稿沮喪,只這一陣子,他看上去竟似衰老了十年。
  紫凌煙不忍心進入洞裡,所以,謝青楓便獨自來了,步履當然不免蹣跚。
  發現了謝青楓的身影,曹又難似乎不覺得有多大意外,他是這麼在想--劫數到了,無論怎麼躲怕都不能躲開,命裡注定的結果,就一定會循著注定的軌跡去走,花開蒂落,也就罷了,現在,好像正是如此。
  目光有些滯重空茫的打量著謝青楓,由下至上,又由上到下,曹又難當然看清楚謝青楓的模樣,那渾身的血污、披散的頭髮、破裂的衣衫,固則顯示出謝青楓的狼狽,卻又何嘗不是提出另一樁說明--說明他又已經過了一次慘烈的廝殺,而廝殺的贏家仍屬於他。在眼前不能並存的情況下,失敗者活命的希望是太渺茫了。
  謝青楓站在那裡,也默默端詳著曹又難,這一刻間,他心中頗多感觸,此情此景,頓生“今夕同為人,緣何登鬼錄”的遺憾,曹又難的憔悴形枯,分明已是寄魂空木的氣數了。
  乾咳了一聲,曹又難終於艱澀的開了口,嗓門低沉暗啞:“你謝青楓,遇上他們了?”
  謝青楓點點頭:“是的,遇上他們了。”
  像要擠出一絲微笑,但曹又難卻沒能做到,他面部表情僵硬的道:“只有你來到這裡,他們沒有來,所以,結果已經很明確,是麼?”
  謝青楓坦然道:“不錯,他們敗了駱孤帆、公孫玉峰都敗了;但你也看得出,我雖贏了這一仗,亦不是白白揀來,我贏得相當艱苦。”
  曹又難的頰肉微微痙攣了幾下,哺哺的道:“敗陣的意義就是死亡,是嗎?”謝青楓硬起心腸道:“你看得很清楚,曹又難。”
  靜默了片刻,曹又難沙沙的道:“我對不起沙人貴……他的命運,想也脫不了同樣的終局?”
  謝青楓道:“他很有種,沒有替你們‘北斗七墾會’丟臉。”
  慘然一笑,曹又難痛若的道:“不必有所影射,謝青楓,我也不會替‘北斗七墾會’丟臉,只是分個早晚而已……令我不甘的是,我們這一夥人,未免散得太快、敗得太冤,萬想不到多年創立的基業,一夕之間,便已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謝青楓沒有回答,他在想,人活一世,草長一秋,雖有遲速,相去曾幾何時?不過在這個時候拿這種話來點撥對方,卻未免不合時宜,顯得貓哭耗子了。
  曹又難又緩慢的道:“這座洞,原是我們組合裡兒個兄弟用來尋歡作樂的地方,卻沒料到也是我今晚斷魂絕命之處,謝青楓,不太夠莊嚴,但我明白,你不會再給我選擇的餘地……”
  謝青楓靜靜的道:“我會替你收屍,而且是全屍。”
  曹又難嘴裡呢喃著,不像是詛咒,但亦決不是道謝,他的形色悲涼,容顏淒籍,在這最後的一刻,仍然流露出對生命的依戀與眷顧,不似他以前殺人時那般利落。洞口外,紫凌煙迎向謝青楓,謝青楓的模樣顯得頗為疲乏,疲乏中,有一股隱隱然的冷漠。
  紫凌煙表情倉皇不寧,揣揣的問:“事情怎麼樣了,青楓?”
  謝青楓伸出長臂,輕摟住紫凌煙的腰身走入夜暗,山風過處,傳來他飄飄忽忽的語聲:
  “你知道,小媚,此事在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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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1 AM

第08章 青楓常笑

  道不怎麼好,有點酸,還帶澀,澀得舌根都泛了軟麻。
  這位身材與面龐不大相襯托的仁兄,顯然境況、運氣兩欠順當,除了臉色晦霉、印堂發晦之外,大膀子上還纏著一層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著血污,似乎傷得不算輕,他手支下額,雙眉深皺,燭光搖晃裡,越見愁眉苦臉。
  放下尚餘半口酒的粗瓷碗,謝青楓輕咳一聲,在硬木凳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有意把語調放得輕鬆愉悅,試著沖淡這種滯鬱的氣氛:“五郎,你剛才說,你膀子上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給砍的?”
  點點頭,五郎仁兄的臉盤更黑了,他沉重的吐一口氣,沙著嗓門道:“你是知道的,楓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說什麼我也不敢來麻煩你、拖累你,我曉得你的個性,也明白自已是塊什麼材料,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捕風捉影吧,萬兒和你沾在一起,對你而言,都算是種羞辱……”
  謝青楓笑了,笑得極其真誠:“你這樣講,就是不了解我了,五郎。不錯,你是個賊,是個道行極高,名聲極響的大賊;你不能稱為義賊,至少卻算得上是個好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有幾個似你這般立下規矩,堅持原則的?我很欣賞你的三不偷;不偷貧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趕了五十裡路來看你,卻不是完全為了這些;五郎,我們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是麼?”
  五郎苦笑一聲,”有些窘追的道:“那幾年承你高看,把我當做朋友,時相往還,或是松下清談,或是把酒當歌,真過了好一段消遙歲月……只是,楓哥,那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賊!”
  謝青楓莞爾:“你如何斷定我不知道?”
  微徽吃了一驚,五郎瞪大了一雙環眼:“然則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楓哥,我還以為是在”九手“越四無意中洩漏了我的身份之後你才知曉的。”
  謝青楓淡淡的道:“不,左越四那次酒後失言之前,我已經猜到你是幹什麼活計的了。
  五郎,單從一個人的言談表徵,或許不容易判斷他的真正職業,但由某些特殊跡象與慣性反應,卻是極佳的研究資料。就以你來說吧,你身材瘦小,一雙手卻十指修長;你的目光銳利,神情專注,而且經常保持冷靜。每當你踏人新的場所或初與人見,第一眼全投向最具金錢價值的目標,無論是房中擺設的古董、壁間懸掛的字畫、隱藏在角隅處的銀櫃;或是人們腰上系垂的玉佩珠環、手上戴的板指翠戒,雖然你儘量裝得若無其事,有意加以矯飾,在一個有心人眼裡,仍舊看得清楚,瞧得落實。你該知道,長久以來的求生習慣,往往便在無形中洩露了許多真像給人家了……”
  五郎汕汕的道:“尤其在你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樣的妖魔鬼怪能不顯原形?更何況似我這般的宵小之徒?楓哥,早曉得你已經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後,我就用不著羞愧疏避。”
  謝青楓道:“原是如此,就像現在一樣,我從來也未曾卑視過你。”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五郎,你託人送信給我,把我大老遠邀了來,恐怕不是只為了求證於我對你的看法與印象吧?先時你講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殺你,下面應核還有一段話告訴找才對。”
  五郎接著手,黑臉上浮起一層憤怒的赤霞,他挫著牙道:你知道,我就必須在這一行裡討生活。你說得不錯,我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大賊,這一點,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許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幹豺狼虎豹!”
  實在不大想喝瓷碗裡剩下的那點殘酒,謝青楓卻又無可如何的端起碗來一仰而盡 酒味仍然不好,酸澀如舊,“首先,楓哥,你明白我是個賊,但凡不違背我定下的規矩沒有不偷的道理。”
  魏五郎繼續往下說著:“大約半個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爺方豪在半夜裡找上了我”
  謝青楓打斷了魏無郎的話:“你說的什麼六少爺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後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這個金玉其表,蛇蠍其心的混帳東西!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方家第三代家族裡,數這小子最是陰險惡毒!”
  謝青楓閒閒一笑:“不過,你對他似乎挺眼氣,口口聲聲六少爺叫個不停哩!”
  黑臉又是一紅,魏五郎不好意思的道:“這些日子老和他攪合往一起,竟不覺稱呼習慣了謝青楓道:“朝下說。”
  魏五郎趕緊接下去:“方豪找上我,開門見山明說了要和我搭檔作票買賣,肥羊亦揀定了,是‘大椿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擁有十六家連號綢緞莊,光自己代工的織戶就不下千餘人,別說在大椿口是第一號有錢人家,把咐近幾百里地面的財主全算上,他也稱得起頂兒尖。楓哥,你說說,這麼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後替我撐腰,連金櫃所在、進出路線都繪製成圖,標示得明明白白,手到擒來的事,我能不幹麼?”
  謝青楓笑了笑:“如果以你的立場而言,接下這票生意,實屬順理成章。”
  咽了口唾沫,魏五郎道:“當下雙方說好,事成之後,所得財物五五分帳,各得其半。
  我隨著就開始例行的準備工作,待決定了動手的日期,方豪還特地帶著人守伏在曹家門牆之外替我接應。那天晚上,月黑風高,正是我們這一行最適宜發財的天氣;曹家大院根本沒有什麼防衛措施,除了養著兒條土狗,連個巡更的人都不見;這等光景對我來說,就如同到了無人之地,按圖索駿,更是簡單,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搜了個滿盆滿缽……”
  謝青楓道:“真叫滿載而歸了。”
  面孔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痛苦,魏五郎吃力的道:“滿載是不錯,卻差一點‘歸’不得就在我大包銀小包金,剛收拾妥當並纏背上身的那一刻,突然間燈火通明,居然有人捉賊來了。”
  謝青楓”哦“了一聲:“大概你過於輕估首家,豪門巨富,豈會真個鬥禁如此鬆弛?”
  額頭上青筋暴浮,魏五郎雙目像在噴火,他激動的道:“我一點也沒有輕估曹家,楓哥,我倒是輕估了姓方的那一窩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麼人來捉我這個賊?”
  謝青楓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護院或保鏢之流?”
  魏五郎一時氣喘不順,只一個勁的搖頭,滿口牙磨得擦擦有聲。謝育楓謹慎的道:“難道是方豪?”
  猛一跺腳,魏五郎的模樣活脫待要吃人:“雖不是方豪,卻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領頭來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稱‘金童子’的方逸?”
  怔仲了一會,謝青楓有些迷茫的道:“這算怎麼一碼事呢y雙手一拍,魏五郎憤怒的道:“說得好,楓哥,這也是當時我震怒之下首先自己發出的問題,操他個娘!這算怎麼一碼事呢?”
  謝青楓道:“不用氣惱,慢慢的說,五郎,任什麼事,總歸有脈絡可尋。”
  魏五朗深深呼吸了幾次,始道:“楓哥,我觸的這個霉頭,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無須去尋脈絡,當時即見端倪,方逸領著他方家的兒個武師,凶神惡煞一樣將我團團圍住,當然也驚動了曹永年一家,大為奇怪的是方逸不但和曹家人極熟,更口口聲聲稱呼老曹為世伯,擺出來的姿態完全是仗義擒賊的架勢!我腦筋一轉,立刻曉得不妙,這分明是著了姓方的道,掉進他們布下的陷井裡了。”
  謝青楓問:“後來呢?你逃脫了沒有?”
  魏五郎這才起了點精神,他眨眨眼,道:“楓哥,你肯定知道,江湖上的朋友拾我起了一個什麼匪號吧?”
  謝青楓頜首道:“一溜燈‘,對不?”
  胸膛一挺,魏五郎露出一抹自負的微笑:“正是,我的武功高下如何,不敢自謝,談到輕身提縱之術,任憑你一等一的高手,我放膽的說。亦乃不惶多讓,那辰光,我一看苗頭不對飛,扭身便走,方逸領著他的人窮追不舍,我邊打邊跑,若非身上背負著這些黃白累贅之物;姓方的只伯還砍不著這幾刀。”
  嘆了口氣,謝青楓道:“到了那等緊要關頭,你猶不舍拋棄身上的賊臟?”
  魏五郎一本正經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楓哥,不錯雖是賊臟;也算拿生命換來,尤其刀下見血之餘;更不能不找回綴頭,因此我是說什麼也要帶著東西跑。我自已心裡有數,拖著這一身黃白累贅,勢子當然會慢,卻不敢慢到被姓方的逮著……”
  謝青楓道:“如此說來,還是吃你逃脫了?”
  魏五郎得意洋洋的道:“當然,若是逃不脫,眼下如何能在這裡和你相見把晤?”
  伸手旋動著桌上的粗瓷碗,謝青楓沉吟著道:“方才你說過,這整個事件,當時已見端倪,直到如今,我卻看不出端倪何在?反倒一頭霧水。五郎,方家人為什麼出爾反爾的設下陷井坑害你?他們與曹永年是一種什麼關係?甚至於,除了方豪之外,你又是怎麼認識方逸其人的?這些因果,你還沒有交待清楚!”
  魏五郎在下巴上抹了一把,趕忙道:“聽我說下去,楓哥,你馬上就會一清二楚了,我從曹家大院落荒而逃,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才停下來,萬沒想到的事卻又發生了。我他娘不錯是丟下了方逸那一夥人,但竟未能脫出方豪和他一幹手下的追尋,也只是剛剛坐在一塊青石上喘幾口氣的功夫,方豪他們己經鬼似的逼了過來。”
  謝青楓笑道:“約莫你忙中有錯,忘記方家這另一口子,還帶著人藏曹家大院門外替你打接應哩!”
  破破自己腦門,魏五郎苦著一張黑臉道:“可不?方豪他們往上一圍,我就暗自叫苦!
  姓方的卻好整以暇,輕鬆愉快得很;不但輕鬆榆快,更且和顏悅色的向我解說這檔子事情的來龍去脈,光景是不願我做個糊塗鬼的模樣。楓哥,你猜這**養的是怎麼個說法?我講出來,包能把你氣個半死!”
  謝青楓道:“你就明說了吧,有些事是不必花腦筋去猜測的,因為能點解真像的人正在面前。”
  魏五郎帶著歉意的陪笑道:“楓哥有理,其實,這整個事件,從頭到尼,從裡到外,壓根就是一樁陰謀、一條毒計,唯一的被害人及棲牲者便是我,什麼偷財盜寶、五五分帳,只是玩的一場把戲,一場扮演給曹永年看的把戲!”
  謝青楓沒有拾腔,用眼色示意魏五郎繼續說下去。又抹了一把嘴,魏五郎接著道:“原來,是方家老五方逸看中了曹永年的獨生女兒曹小風,當然也連帶看中了首家那一筆若大的家財。可是曹小風對方逸的興頭卻不及方逸本人來得熱絡,曹永年亦無可無不可的表現得十分淡然。姓方的百般追求,狀況竟陷於膠著,甚難獲得進展;方逸自然頗為苦惱,於是,經他家族聚會商討,便研議出這麼一條絕子絕孫、荒唐陰損的毒計來!”
  謝青楓道:“怎麼個毒法兒?”
  魏五郎恨恨的道:“他們的定議是這樣的大凡一個少女,都對英雄行徑有一種出自天性的崇拜,尤其是少年英雄,更不消說,而越是有錢的人,越他娘小氣,視財如命!基於如此認定i計劃即乃形成,他們找上我這個傻瓜,告訴我要合夥做一票生意,目標當然是曹永年,商妥下手的時間以後,他們只等著我自投羅網,甕中捉鱉就行。如此一來不僅表現了俠士風範,亦保住了老曹的大筆財寶,加上這層淵源,還愁小姑娘不投懷送抱、老頭子不心回意轉,可伶我便落個裡外兩空,外帶死不瞑目。”
  忍住笑謝青楓道:“難道說,方家人就不怕你說穿真象?”
  魏五郎艱澀的道:“在那種情形下,楓哥,你以為老曹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姓方的?況且他不會給我說話的,早準備將我格殺當場,根本不給我開口喊冤的機會……”,尋思片刻,謝青楓道:“方豪約摸早在曹家佈置妥當;等候你入套?”
  魏五郎道:“行動前的三天,方小子就帶人到曹家做客來了,他早把當場的地形結構、進出退路調查的清清楚楚。再有他老兄方豪在外掖試;他如何能料道我是插翅高飛!哼哼,只可藉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忽略了我專技的另一門功夫 ”
  謝青楓道:“除了方豪,你又怎麼會認識方逸的?魏五郎恨恨的道:“有一次方豪和我把曹家大院內外規格圖說起的時候,方逸跟著在一起,事後我尋思,可能他亦想藉機把我認清楚!”
  嗯了一聲,謝青楓道:“始才你說到方豪他們圍住盯住下,看樣子,還是讓你逃掉了?”
  魏五郎濃眉皺起,腔調也不覺捉緊了,“方豪這次的圍堵;比先前方逸那邊的場面猶要驚險萬分!你說姓方的為什麼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連一絲都不保留的告訴了我?原因很簡單,他認定我肯定活不成了,在一個死人面前,當然沒有守密的必要。事實上,形勢也的確極為不利,他們一共是四個人,分前後左右將我夾在中間,其他三個的本領高低我不大了解,但方豪那幾下子卻不是我能夠招架的。”
  謝訂楓不以為然的道:“你又為何不和方豪動手過招,又如認定你的功夫不及於他?”
  魏五郎精神不振的道:“也不知是有意炫耀還是閒來疏忽;方豪在我面前顯露過兩次把式;一次我們在路邊談事,蒼蠅多,撓得人心煩,談著談著,方豪突然拔出他靴筩中的暗藏的“一指刀”;凌空揮舞,刀光閃處,我給嚇了一跳,他已沒事人一樣收刀回筒。待我定神瞧去,乖乖,桌上地下,卻至少墜落幾十只蠅屍,而且都齊頭剖斬,準得像是估量好了才切下去的……”
  謝青楓一笑道:“第二次玩的是什麼花樣?”
  魏五郎眨著眼道:“我們兩個走在路上,邊走邊聊,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條大黃狗,衝著我們狂吠亂叫,凶相畢露。我正想踢它一腳,方豪己單掌伸出,五指彎曲做掐捏狀;大黃狗離著我們足有兩三步遠,方豪一伸手,這頭畜生已’嗷‘的一聲倒斃在地,四只爪子一陣抽動便斷了氣,楓哥,他的手指連一根狗毛都投沾邊,就那麼憑空掐捏,懲壯的一條大狗就送了終,如此修為,豈是我可比擬的?”
  謝青楓道:“姓方的在連貫動作與內力運用上,算是有幾分火侯了。但五郎,莫不成你還投有練到這樣的程度?”
  魏五郎棘然道:“我要有這等造詣,他們也威脅不了我啦。武功這玩意,全在硬碰硬的苦練實練,半點取不得巧;我實在後悔,當年沒把時間盡多擺在修習功夫上!”
  謝青楓笑道:“亦不必妄自菲薄,五郎,至少你的腿上輕功與空空妙手,不是一般人可望項背的!”
  魏五郎乾笑道:“雜技邪藝而已,楓哥,你別在逗我了”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呢,吃方豪堵住的那次,要不是賴著兩腿便捷,這條命就包管完蛋了。方才我不是說他們共是四員惡煞圍著我麼?我心裡急,腦筋卻不亂,我故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恭聆教誨的模樣,只等姓方的說到得意處,猛一頭朝前挺去,又在前傾的同時貼地折轉竄出,在方豪他們措手不及之下,總算竄出去十來丈遠……”
  謝青楓笑著問:“難道在你跑出十多丈遠近之後,又被人家追著了?”
  魏五郎回億著當時的情景,似乎仍有餘悸,他胸口起伏加劇,籲籲的道:“楓哥,你有所不知。方豪雖是方逸的弟弟,一身功夫卻比乃兄方逸要強,腳子勁道,尤其矯鍵。我背負著那些累贅,可以跑過方逸,但跑不過方豪,所以拼命奔出百多步後,已被方豪追到五尺之內;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噴出的鼻息,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謝青楓忙道:“後來呢?後來你是如何脫險的?”
  兩手一拍,巍五郎吃吃笑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撲通一聲,我和那幹王八羔子便再見了!”
  微微一怔,謝青楓道:“撲通’一聲?這是什麼荒?”
  魏五郎洋洋自得的道:“當方豪他們尚未出現堵住我之前,楓哥,我不證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喘氣麼?就在那辰光,我已看見百多步外有一條河流蜿蜒而東,沒出事的時侯,它在眼裡只不過一條尋常的河水罷了,待到發生情況,才體會到那條河竟是逃命的生路。我一口氣奔到河邊,縱身跳起,一個猛子便扎進了河底。好險呀!才跳起的剎那,我清楚感到脖頸後像被什麼鐵鉗類的硬物掃過,直病了我好幾天。”
  謝青楓舒了口氣,笑道:“真有你的,五郎!”
  魏五郎搔搔腦袋;又道:“說起來,那條河也叫坑人!娘的,河底不是砂石而全布滿又爛又厚的淤泥;我一個猛子扎進去,險險乎便撥不出頭來,虧得我情急智生,快手快腳把身上的金銀財寶解脫,這才掙出了身子!”
  謝青楓搖頭道:“到底還是一場空,五郎。”
  魏五郎狡猾的一笑道:“不見得,楓哥,我俏悄探頭吸一大口氣之後,又潛回水裡,把那些財物分三次拖到岸邊一塊圓形的石頭下深埋起來。我這邊在忙,岸上方來幾個人也在忙;他們來來去去,正跳著腳到處搜尋我哩!娘的,夜黑星沉,我人又在水裡,他們卻往哪兒去找?順著水流,我自則走了活人啦!”
  搓搓手,謝青楓道:“不過,故事說到這裡,似乎並不是個結局!”
  臉色又陰暗下來,魏五郎沉沉的道:“不但不是個結局,楓哥,我的災難才剛剛開始,我權衡大勢,只有硬起頭皮來求你告幫。楓哥,你要不拉我一把,我就十有十成得走上絕路。”
  謝青楓瞇者眼道:“看來你還真有不少難處,說吧,你待要我怎麼幫你?”
  魏五郎又是驚喜、又是振奮的道:“楓哥,你是答應拉我一把了?”
  拍拍魏五郎的肩頭,謝青楓道:“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我說五郎。”
  咧開嘴吧,魏五郎的形狀就像一個將要溺水的人,忽然傍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一樣,那神氣色立刻有不不同的變化,嗓門也高了:“就是這話,楓哥,我早知道休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的,懲憑他。常山方家對我發出格殺令,並懸掛賞格;一朝得到你‘青楓紅葉’撐腰;我還含糊他們個鳥!”
  謝青楓摸著下巴,緩緩的道:“常山方家對你下了格殺令,五郎,他們是對內下達,抑或對外下達?魏五郎道:“對內下達格殺令,對外懸出我的人頭賞格;楓哥,算是雙管齊下了。”
  謝青楓面色凝重的道:“方家也實在過份了些,就為了這檔子難以啟齒的事,便非要將你滅口不行,自大之外,亦未免太霸道、太蠻橫了!”
  魏五郎強笑道:“為了曹家那一大累財富,為了能娶到人家的獨生女兒,我這條命在他們看來算是什麼?一天不除去我,便有揭露真像的一天。方氏家族名利倏關,自覺如芒在背,容不得我有申辯的機會了!沉思了一會,謝青楓道:“解決問題,不但要用對方法,而且更要徹底,斷不容遺留任何牽扯;五郎,你躲在此地,有沒有其他人知曉?”
  魏五郎道:“應該沒有,楓哥,這些日子來,我的行動儘量保持隱密。”
  站起身來,謝青楓道:“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你待在我身邊比較安全。方家派出的殺手或有跡象可尋,那些想發橫財玩命的朋友,也有些防不勝防了!”
  魏五郎接著起身,極為感激的道:“楓哥,這麼麻煩你,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愧疚與感激才好。”
  謝青楓牽著魏五郎的手朝門外走去,邊笑吟吟的道:“什麼都不必表示,五郎,只記得別向我的荷包下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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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2 AM

第09章 紅葉斷腸

  還是那條小河,還是清澈的流水悠悠,河濱白砂迄通,透著一股柔媚的韻致,令人看在眼裡,興起脫下鞋子赤足跑上幾圈的意念。
  隔著小河向南去,約莫半裡路,有一片松林,稀稀疏疏的松林,林中建有木屋三間,這裡,就是謝青楓的世外桃源,幽居之處了。
  他的住處十分隱密,甚少對外公開,而能來他這裡做客的人,可就更不多了。
  他甚歡清靜,喧囂雜亂的江湖歲月,只算是生活中的點綴。生活裡不能缺少刺激 如果刺激能使人有成就感與滿足感,但居於刺激方面的點綴設若過於頻繁,就違背他出世入世的原則了。
  現在,他領著魏五郎往家裡走,內心免不了一直在琢磨,這次來到他生活中的“點綴”,會不會熱鬧得離了譜?
  “常山”方家,在武林中有他們相當的影響力,本身亦具有不可輕估的潛勢。
  方家在道上發跡,遠為五十年前的事,那時節,年方弱冠的方烈與他一枝花似的渾家白蓮,夫妻搭檔,在江湖上已經嶄露頭角;兩口子本領強、人緣好,有他們一套獨特的交往籠絡手段,還真建立了不少關係;往下的兒孫輩隨著竿子朝上爬,不但人面越廣,腳基也更穩固了。
  方家是個與眾不同的家族,顯然亦是個非常團結的家族,他們與黑白兩道素有往來,在兩道上有不少交情極深的朋友;明著,他們有大片的宅居田園、有好兒男夠氣派的買賣在開著;暗裡,知道內幕的人全曉得,方家人偶而也於幾票見不得天光的生意。
  總之,有錢有勢便有了身價名望,是與非,亦就沒有人願意去捅破,像這樣一個家族,魏五郎卻要面對他們全部力量的殲殺,狀況會是如何一個演變呢?至少,道理先不說;欠缺公平已是明顯明擺的事實了;而謝青楓最看不慣的;就是人間世上的不公與不平!
  謝青楓的家,魏五郎昔日曾經多次來過,是以對當地的形勢位置亦頗為熟悉。他們先把坐騎拴寄在三裡外的一家騾馬行里,因為謝青楓愛馬卻至今沒有一匹好馬,而且,他懶得幹那些洗刷餵料的活計。
  此刻微近拂曉,兩個人並肩走在通往木屋前的小徑上;腳下踩著落滿松針偽泥土的感覺柔軟而輕快,和心間的那股沉鬱;恰好成為反比。
  快要來到屋門之前,謝青楓目光一瞥,忽然站定了腳步,神色也立時轉為冷峻;魏五郎跟著站住;不禁有些緊張的低問:“楓哥,發覺了什麼礙眼的事麼?”
  謝青楓慢吞吞的道:“不錯,出門之前,我在門檻下的隙縫里塞進十來顆松果,現在松果卻已滾到門邊;五郎,你應該知道過代表了什麼意思。”
  魏五郎渾身的肌肉馬上繃了起來;他不停搖頭探腦,向木屋中窺望。
  謝青楓淡淡一笑,背負雙手道:“除非是極為自負或笨不可言的不速之客,大多不會呆在屋裡等候他的目標!五郎;你信不信,人在外面了。”
  不等魏五郎回答,松林的左側陰暗處,倏的響起一串清朗長笑,兩個白衣人十分從容的現身出來。迎著一抹曙光緩步走近。
  那是兩個身林高挑瘦長的人物,年齡約莫三十上下,臉色清 而蒼白,肩關上全飄著二色的杏黃劍穗,舉止都相當沉穩老練。
  謝青楓目注來人,小聲道:“你認識他們麼,五郎?”
  連連搖頭,魏五郎使勁在褲管上揩擦手心的冷汗:“不,不認識,打上輩子也沒見過。”
  兩個白衣人來在五步之外站定,較高的那位向謝青楓抱拳為禮:“在下邵剛,旁邊站的是在下兄弟邵強,道上朋友;稱呼我們哥倆為‘雙劍落鷹’;在這裡見過‘青楓紅葉’謝大兄。”
  謝青楓面無表情的道:“我們曾經見過麼?”
  邵剛微笑道:“不曾見過。”
  謝青楓仍然背負雙手,冷冷的道:“難怪眼生;既不曾相識,二位挑這個時間來到敝處,恐怕不是個合宜造訪的辰光吧?”
  邵剛平靜的道:“非常抱歉,在此刻打擾謝大兄!但時間寶貴,只有請大兄寬諒了。”
  謝青楓雙眼平視,七情不動的道:“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望了身邊的邵強一眼,邵剛不慌不忙的道:“說來或嫌唐突,在下兄弟敢請大兄將慣竊魏五郎一名,交予在下兄弟帶走。”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強,跟著乃兄加重語氣道:“若得大兄俯允所請,大兄情份,我兄弟自當銘記在心,必有回報。”
  謝青楓也望瞭望站在一旁的魏五郎,這時,魏五郎的臉孔已經氣得透了紫。於是,他神情古怪的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二位莫非和魏五郎有什麼過節?”
  邵剛搖頭道:“沒有。”
  謝青楓笑得更古怪了:“既無過節,二位要將他帶走,不知所為何來?”
  邵剛老辣的道:“大兄怕是明知故問了,這樣也好,在下辦無妨直話直說,魏五郎的頭頂懸有二萬兩銀子的賞格,見人見屍,不論死活,都是這個價錢!”
  邵強隨著道:“設若大兄容我兄弟賺此賞格,願將其中半數奉贈大兄!”
  謝青楓斜眺魏五郎,嘆息著道:“看看你的身價多低,五郎,大好一個活人,居然只值二萬兩散碎銀子,‘常山’方家亦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魏五郎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正在急速的跳動著,他咬牙切齒,目似噴火,一副恨不能衝上去與邵氏兄弟拼命的模樣。
  謝青棚飛背負身後的兩隻手環抱肢前,又對邵氏昆仲道:“五郎是我的朋友。”
  容顏一僵,生硬的道:“朋友則又如何?”
  謝青楓閒閒的道:“朋友的交情,是不止二萬兩銀子的!”
  邵剛沉默了須臾,十分冷銳的道:“在下兄弟是從一條極為特殊的路子裡,得悉魏五郎同大兄的一段情份,幾經研判,才確定姓魏的前來投奔大兄的可能性甚高,如今證實,在下等的推斷果然不錯。”
  謝青楓道:“想必還有下文?”
  邵剛重重的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們既然明白大兄與姓魏的有關係,自則連帶考慮到足下可能的反應,但我們依舊來了,謝大兄,其中福禍利害,還請多加斟酌。”
  謝青楓道:“這算是威脅我了?”
  邵剛形色陰寒的道:“不敢說威脅,至少是向大兄提出忠告,我們先禮後兵,原是按規矩來的。”
  謝青楓有些厭倦的伸了伸腰;揮著手道:“為了兩位好;你們還是在我殺機未起之前趕緊逃命去吧!我這裡雖不能比美梁山;你們更沒有三分三;就算你們自認為有,那也僅是一種決不落實的陶醉;而欠缺事實基礎的陶醉,是極容易致命的。”
  邵剛陰沉的道:“如此說來,大兄是拒絕與在下兄弟合作了?”
  “哧”聲一笑,謝青楓道:“合作?我一輩子亦不曾想到與賢昆仲合作。”
  退後一步,邵剛的語聲像冰珠子般迸自唇縫:“謝大兄,這並非在下兄弟欲待以暴相製,實乃大兄個人不識進退,拒受抬舉,看來只有得罪大兄你了!”
  謝青楓卓立原地,淡淡的道:“邵剛,如果你兄弟現在離開,尚有活命的機會。”
  那一抹白光,幾乎在展露的瞬息已經指到謝青楓鼻尖,另一道寒芒來得同樣快速,嫡鋒所在,清楚的指向青楓的背脊,雙劍會合,確然犀利!
  謝青楓半步不動,只見他右手微翻;“鏈鉻”震響聲中,劍刃立彈,光芒散亂;兩柄長劍全被反彈到它們不該指向的位置上!
  邵剛大喝如雷,身形暴旋,劍影紛飛似裂花片片;頓時罩蓋謝青楓。
  謝青楓雙目凝聚,形色不變,手中鐵砧猛然閃動,不管劍花繞體、冷焰如雨,就那麼奇準無比的“當”聲,砸偏了邵剛由十劍幻化為繽紛光彩的劍勢,邵強悶聲不響的長身而上,長劍映起一溜芒彩倏射謝青楓椎尾位置,劍隨人進,其快無比!
  怪的卻是劍尖將要沾衣的一剎,謝青楓募然側轉,鐵砧驟橫,邵強但覺頭頂一涼;巴掌大小的一塊頭皮連著大片毛髮,業已鮮血淋淋的拋了出去,情急之下的邵剛一聲“老二快躲”,劍芒抖顫,仿佛灑起一蓬蓮瓣投向謝青楓;謝青楓突兀貼地迴旋,鐵砧起處,邵剛怪叫如泣,左肋間已經翻開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皮卷內綻,好不驚人!
  謝青楓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到另一個角度上去。“鐵砧”倒拎,鋒口鮮血滴滴,他用左手食指輕輕摩挲著“鐵砧”的刀背,靜靜的道:“二位,我說得不錯吧?二位實在沒有‘三分三’,貿然便上梁山,未免魯莽了!”
  邵剛強忍腰肋間的痛苦,咬著牙道:“謝青楓,你休要得意太早,這場熱鬧,眼下才只是開始!”
  謝青楓看了看那滿頭滿臉沾染著血跡的邵強,又瞧瞧腳步踉蹌的邵剛,故意扮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就憑二位目前的慘狀,我倒不知如何還熱鬧得下去,你們果真是不死不休麼?”
  邵剛猛然張口大叫:“兄弟們,大夥並肩子朝上抄呀!”
  叫聲高亢厲烈,激盪于林梢曠野之間,久久不散,奇怪的卻是,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不但不見人硬,競連條鬼影子都未出現!左看右看,謝青楓不由嘴裡”嘖、嘖“有聲:“看光景,有點熱鬧不起來了,二位的朋友們顯然不及二位來得有信心,不過,也可以說他們比較放得開,銀子總不若性命要緊。”
  邵剛呼吸急促,一張原本蒼白的瘦臉漲得豬紫,他不甘服氣的再一次吼叫:“黑衫四秀、十大龍槍、六斧三雄……你們聽到我的招呼了?倒是趕緊出來‘上事’呀,銀子大家都要分,你們怎能單把我兄弟二人擺在險處?”
  餘音襄繞,依然不聞回響,松枝婢好,林梢如蓋,鳥也不見一個!收回手中的鐵砧,謝青楓興致索然,形色越顯冷酷:“要走,就是現在!”
  邵剛望向他兄弟邵強,邵強的面孔肌肉廣陣抽動,啞聲低叫:“哥……”跺跺腳,邵剛一扯乃弟:“我們走!”
  當兩條白色身影懲般狼狽的消失於視線之外,魏五郎急忙踏上兩步,一派惶恐的道:
  “勞累你了,楓哥。”
  謝青楓輕輕搓揉著雙頰,懶洋洋的道:“不用客氣,五郎,勞累只怕還在後面……你看到了吧,錢財這玩意真能坑人,不但坑人,把人的心竅都迷住了。‘雙劍落鷹’兄弟兩個敢來鬥我,全是那二萬兩銀子勾引的;否則,他們必會再三考量。”
  魏五郎四面探顧,悄聲道:“楓哥,他們帶來的那幹幫手,當真會臨危抽腿、偷偷溜掉?”
  謝青楓吃吃笑道:“二萬銀子固然數目不小,但七八個人來分,每個人的份子就不多了,更重要的是,連這不多的數目眼看都到不了手,誰還願意再拿性命往上湊?這類的事屢見不鮮,江湖道上,你以為尚有多少個捨生取義、慷慨赴難的角兒?”
  魏五郎陪笑道:“至少尚有一個,楓哥。”
  謝青楓笑罵一聲:“去你的!”
  望望天色,魏五郎道:“楓哥,是不是先在你這裡歇息一會,然後再做打算?”
  謝青楓道:“邵氏兄弟跟頭一栽,我們就像捅翻了馬蜂窩;不講方家人四面八方,想發橫財的英雄好漢都會在聞風之下紛紛擁到;五郎,我這裡是一時半刻也留不得了,三十六計,走為上招!”
  魏五郎道:“不錯,躲藏起來叫他們鬼影也找不著一條。”
  謝青楓正色道:“五郎;你可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們人在此地,目標顯著,且敵暗我明,彼來此去;不堪其擾,等我們另換場所,互易形勢,就該採取主動了。躲起來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天地只這麼大,卻待躲到幾時?”
  面孔一熱,魏五郎十分難為情的道:“你別見怪,楓哥,這大半生來,約莫是受我幹的這行營生影響,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慣了,意念一起;就是沒出息的想法…,楓哥,一個盜賊與一個武士,不同的地方便在於此了。”
  注視著魏五郎i謝青楓真摯的道:“切莫小看自己,五郎,抬頭挺胸,面對現實,沒有人敢說你不是一條漢子!”
  招招手又道:“我們走。”
  腳步跟著挪動,魏五郎嘴裡間:“就這麼走?楓哥,你也不去屋裡收拾點什麼?”
  一邊大步前行,謝青楓邊道:“我獨來獨往慣了,起來一身、睡下一根,又有什麼可收拾攜帶的?”
  魏五郎羨慕的道:“你真清灑,楓哥。”
  謝青楓搖搖頭:“命苦罷了。”
  腳下踩著厚鋪的松針,行走起來便沒有什麼動靜,除了魏五郎偶而一聲乾咳;林子裡一片寂靜,甚至連鳥鳴聲都極為疏落。
  走著走著,謝青楓放慢了步伐,等魏五郎攝上來並肩而行,魏五郎正想說點什麼打破這種沉悶,謝青楓已經壓低嗓門開了口。
  “五郎,凡是人都往往會產生某種預感,也就是說,未聞末見之前心靈上就會預先有所反應,你相不相信這類的說法?”
  呆了呆,魏五郎迷茫的道:“怎麼忽然想到這個?”
  謝青楓微微一笑,道:“自邵氏兄弟鎩羽而歸,我就感覺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了結,如今證明我的感應不錯。五郎,事情果然沒有這麼簡單了結!”
  魏五郎怔怔的道:“楓哥,此話怎說?”
  謝青楓向後努努嘴,小聲道:“有人暗中綴著咱們,已經跟了一段路啦,穩著,不要左盼右顧!”
  趕忙抑制著想要回頭察看的衝動,魏五郎卻掩不住情緒的緊張:“你不會搞錯吧?我怎麼一點動靜都沒發現?。
  謝青楓道:“在我們生存的圈子裡,決不允許有錯誤發生,否則,付出的代價就大了。
  像眼前的情況,五郎,判斷疏失便乃災禍的開端!”
  舔舔嘴唇,魏五郎忐忑的道:“這麼說,楓哥,你是確定了?”
  謝青楓道:“暗裡追跟著我們的,只有一個人,位置在我們右側後方三丈的距離之內,這人的輕功相當高明,要不是林中太靜,幾乎不容易察覺到他的動靜;五郎,我可以斷言,此位老兄的修為絕對超過邵氏兄弟!”
  覺得有點唇幹喉燥,魏五郎驚疑不定的道:“他為什麼不現在動手?他老是暗中跟著我們想幹什麼?”
  聳聳肩,謝青楓安詳自若的道:“不要急,鄧位朋友自會給我們答案。”
  沒有多久,他們已經來到林邊,林子外是一道長滿風尾草的斜坡,越過斜坡,可以轉往那條小河的上游河濱;也可以順著土路去大道,但顯然,他們一時之間哪兒都去不成了。
  一個蒼勁而略帶沙啞的聲調,便在此刻響起:“二位,且請留步。”
  先衝著魏五郎笑笑,謝青楓站定轉身,呵,面對的竟是一個模樣打扮都非常奇突怪異的人;那人年紀大概五十上下,光禿的頭頂上只留著稀稀疏疏的幾撮花白髮絲,大腦門、塌鼻粱,癟著一張嘴,整副面孔,有點像一張凹進去的燒餅。尤其他穿著一套褐黃色的衣褲,足登草鞋,手執旱煙桿,看上去又驢又土,活脫就似個趕車的或者挑擔賣青菜的販子,哪有分毫的江湖味兒。
  謝青楓端詳著對方,笑嘻嘻的開口道:“這位老兄,敢請你是在招呼我哥兒倆麼?”
  那人拱拱手,一張嘴,居然缺了三顆大門牙:“正是招呼二位,素不相識,冒味搭訕,還請二位包涵則個……”
  說得倒挺客氣;謝青楓打個哈哈:“好說好說!老兄,你已搭訕過了,我們也聽命留步了,卻不曉得有何見示?”
  手上的旱煙桿似乎有些不安的在指節間抓動著,這位不速之客竟然帶幾分不安的形色
  
  謝青楓注意到對方的旱煙桿,戒心立起,乖乖,那只煙桿粗若核桃,桿身似為老藤掏空,煙鍋頭大約兒拳,乃赤銅打造,這麼又沉又粗的一件玩意;如果說拿來過煙癮,實在透著不可思議;但如用來當兵器,卻相當趁手,一朝敲上人的腦袋,怕不能連顱骨都砸碎?!
  那人猶豫了片刻,才像十分不好意思的道:“青楓兄,我姓包,叫包實順,今年五十二歲,河南九曲埠人士,無端打擾;好生難安,還清青楓兄大度見容,給予殷全…”
  真是越講越離譜了,文場武戲,要上就上,還來這些過門做什?謝青楓笑了笑,也客客氣氣的道:“言重言重,包老兄,閣下既知我謝青楓是何許人,就不必兜了個扯閒圈,成全我不敢當,有什麼需要我謝某效勞的,尚請明言,但凡辦得到,總也盡力而為就是。”
  包實順雙手握著早煙桿平豎胸前,像是一柱擎天、燒香拜佛的架勢:“我呢,青楓兄;是個兩道打滾、江湖討食的老混混,這些年來,實在是窮困潦倒,一無所成,半點名堂也沒有混出來。人活著,日子總得往下過,有一口是一口,肚皮餓的神慌的辰光,往往就顧不得格調了,青楓兄;你說是吧?”
  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這也算是一種說法,包老兄。”
  包實順的模樣;帶著明顯的歉疚:“最近可是越混越難混了了,青楓兄,為了攏點進帳,沾得葷腥;好歹把這條老命撐持下去;經過再三思量,反覆斟酌,實不得己;來求告青楓兄你……”
  謝青楓和和悅悅的道:“江湖一把傘,許吃不許鑽,包老兄,既然一條道上的,就得有同舟共濟,彼此幫忙的意思。你有困難,而且找到了我,忝為道上同源,我亦不能坐視,請說說看、你需要多大個數目?”
  包實順躊蹭了片歇,才伸出兩隻手指頭:“只這個數就行……”
  謝青楓目光一閃,道:“想不是二十兩銀子?”
  哈下腰去,包實順一派謙恭之樣,“也不是二千兩 ”笑了笑,謝青楓笑道:“這樣說來,老兌你是待要二萬兩銀子了?”
  包實順忙道:“青楓兄果是高明;一猜就準!”
  謝青楓揚著眉道:“偶如我身上沒有這麼多銀子,也簡單,你會告訴我,只把魏五郎交給你就成了;是這麼回事吧?”
  一伸大拇指,包實順笑開了那張缺牙的癟嘴:“青楓紅葉,不槐是青楓紅葉,腦筋快,思路明,一點就透,佩服佩服!”
  謝青楓眯著眼道:“過獎了,包老兄,魏五郎交給你,不是不可以,問題在於,你得有點份量從我手上接人才行,如今我只知道你叫包實順,今年五十二歲,河南九曲埠人氏,光憑這些,恐怕還不夠,你能再多加上點東西麼?”
  包實順想了,謹慎的道:“如果我說,我就是‘禿尾老九’,份量夠不夠呢?”
  一聽”禿尾老九“四個宇,不但魏五郎臉色大變,連謝青楓也不由形態凝重起來,他重新打量著包實順,緩緩的道:“你是‘禿尾老九’?”
  包實順陪笑道:“絕對如假包換,青楓兄,‘禿尾老九’不是什麼好玩意,冒充他,佔不了幾多便宜;反倒會惹禍上身,因為我就是他,不承認也不行哪!”
  黑道上有七個素以單槍匹馬吃八方聞名的勇猛之屬;這七個人橫行南北,惡名昭彰,但凡有財路的地方,他們便似蒼蠅見血,無所不沾,任什麼骯髒錢、昧心財,總是猛摟狠刮,多多益善,完完全全的七個潑皮貨,江湖中人統稱他們七個為“七雜碎”。
  而儘管嘴裡咒罵,心裡鄙夷,卻都怕招惹上門,遠之則吉,因為這“七雜碎”除了行徑鬼異,手段下作之外,個個皆具有一身拔尖的武功,八方梭巡之餘,亦確有他們要不要臉的本錢!”
  “禿尾老九”在“七雜碎”裡排名第二,端的是個厲害腳色!說包實順,許多人不知為何方神聖,然而提到“禿尾老九”,卻是如雷貫耳了!
  謝青楓無奈的搖搖頭:“我卻不知禿尾老九的本名就叫包實順,包老兄,你這名字起得妙,包實順,挺謙虛樸實的萬兒,令人難以和禿尾老九聯想在一起…。”
  包實順呵呵笑道:“聯想是種害人的東西,青楓兄,現實才要緊。”
  謝青楓平靜的道:“以你的身價和名氣,包老兄,何苦沾這種血腥錢?”
  居然嘆了口氣,包實順的樣子越發像是個孤苦無依的土老頭了:“不瞞你說,青楓兄,生活難過呀!有好一陣子沒開市了,油鹽柴米醬醋茶,哪一樁能不用錢去換?總不能作興樣樣去偷去搶呀?好不容易得悉了這麼一條財路,雖然數目不大,亦夠多日嚼谷,湊合點,只有硬著頭皮來告幫啦!”
  公然明劫硬通,還偏說成”告幫“,謝青楓不便不領情,憎惡之心,油然而生。他冷漠地道:“‘禿尾老九’欲待從我手中要人,份量是夠了;下一步,包老頭,就得看著‘禿尾老九’是否名符其實,有那個能耐了了!”
  包實順容顏不變,只定定的注視著謝青楓,直到這時,謝青楓才發覺這“禿尾老九”的一雙眼睛,竟是精芒凝聚。神華內斂,典型的內家高手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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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3 AM

第10章 鐵砧無情

  彼此互視了一會,包實順沉沉的道:“他對你有這麼重要?清楓兄,重要到值得替他流血賣命?”謝青楓語話平板的道:“好叫你先上一課,包老兄,在我看來,人與人的關係間,友情和道義佔了很大的價值,至少它超過金錢的價值,尤其是超過份外之財的價值!”
  仿佛在回味謝青楓話裡的含意,包實順卻嘿嘿笑了,他搔動著頭頂稀疏的毛髮;顯然十分訝異於雙方的觀點竟然如此的南轅北轍:“到底還是年輕,清楓兄,人與人之間,讀什麼友情,論什麼道義?自己過得好,活的痛快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只管唱高調、表節烈,未免不切實際!”謝清楓淡然道:“所以你才叫‘七雜碎“,而我不是。”
  第一次,包實順的表情變得難看了:“我不喜歡有人稱呼我這個綽號,青楓兄。”
  謝清楓道:“我也不喜歡你這種告幫的方式,包老兄。”手上的巨型旱煙桿緩緩握緊了;包實順癟著嘴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麼?”謝青楓斬釘截鐵的道:“一點也沒有。”
  於是,包實順低下頭去,發出一聲像是嗚咽般的長嘆;而當人們正在杯疑他何以如此憂天憫人之際,那尺大號煙桿己兜臉撞來!”鐵砧“橫起仿佛它早就在那個位置橫起起等待著一樣,但煙鍋頭卻在接觸的剎時下滑,兒拳似的煙鍋裡,突然噴出一蓬閃亮的銀針,直罩謝青楓的胸腹部位。
  謝青楓的反應向來是簡潔而有效的,沒有花哨、決不繁複,他只把鐵砧沉落、煙桿敲擊刀面,猶如雨打瓦脊,揚起密集的叮叮碎響,幾乎響聲甫傳。刀刃已銳斬向包實順肩頭,早煙桿暴挑,重重擊在鐵砧的鋒口之上,火星迸濺間光華閃爍,鐵砧藉勢飛剖,險差半線就將包實順的半條左臂砍掉,扭腰轉腿,險極避過這一刀的包實順,不由驚出渾身冷汗,燒餅臉上透些煞白。吼喝半聲,早煙桿掄出一道弧度,泰山壓頂般砸到。謝青楓不但不退,居然迎著煙鍋頭竄上,而就在他的身體快要和煙鍋頭接觸的俄頃,整個人已不可思議的繞著煙鍋頭,來了一個小角度的翻轉,包實順一擊落空,刀鋒如電,已”叭“的一聲,削脫了他的左耳!有如狼嚎般怪叫著,包實順的旱煙桿凌虛揮舞,人已出去尋丈,謝青楓半步都不追趕,人仍站在原處,腰身筆直,堅挺如山。
  包實順大口大口的喘氣,空出一隻手伸迸杯裡,掏出一把不知是什麼玩意調製成的紅色藥粉來,三不管便朝傷口上按。謝青楓的“鐵砧”又倒拎著垂指向下,刀口上只有少許血跡,他看著包實順,冷森的問:“這一刀,可殺醒了你的發財夢?“左手按著臉側的傷處,包實順顯然已在這須臾之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不但沒有繼續吼叫,甚至連激憤的形色都不見,他只是苦著臉孔,嗓音更為沙啞的道:“青楓兄,明知這是虎口捋須的事,奈何生活逼人,也只有硬著頭皮來討殺了。“青楓紅葉”果然名不虛傳,我認輸便是……”謝青楓覺得有點奇怪,他細一回味怪在何處,立時有了頓悟包實順決不是盞省油之燈,居然這麼容易就低頭服輸,未免透著玄異,他且不表明,裝做接受了對方的說法:“老兄的意思是,願意就此罷手休兵?”‧‧包實順連連點頭:“否則我還能怎的?‧”已經送給你一只左耳,可不想再把一只右耳奉陪了。青楓兄,算你行,我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啊!”謝青楓微笑道:
  “如果有機會,包老兄,我記得替你弄點找補回來。”包實順哈哈腰,例開嘴道:“我這廂先謝了。”“了”字猶拖著尾韻,包實順哈下去的腰身亦尚未挺直,他的右手猛揮,跟著一聲清脆的機簧響動,旱煙桿頂端的赤銅煙鍋頭己若流墾曳空,暴砸謝青楓,其力道之強、方位之準,簡直令人咋舌!“鐵砧”倏豎,“當”的一聲,擋開了飛來的煙鍋頭,但煙鍋頭僅僅跳盪了一下,又“呼”聲反擊回來原來,鍋頭下端還連系著一根幾乎看不見的極細鋼絲!
  雖然震開了對方的首次攻擊,那強大的力道亦將謝青楓撞退兩步,不及瞬息之餘,赤銅煙鍋頭又再度飛來,在感覺上,這玩意簡直附著魔咒了!謝青楓淬向左移,明明是向左移,當煙鍋頭跟著左轉的一剎,他人已不可思議的來到右側,“鐵砧”閃翻,煙鍋頭已像一只失去腦袋的蒼蠅,急速打著旋回投人蔓生的雜草之中!包實順見狀大驚,脫口駭叫:“老天,這可不是‘移形分魂大法’!”謝青楓掂了掂手上的“鐵砧”,笑嘻嘻的追:“有見識,包老兄,方才展露的這一手,正是‘移形分魂大法’,獻醜啦!”拿著一根失去煙袋鍋的旱煙桿,包實順的模樣有點滑稽,他似乎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扁著一張燒餅臉,頗為慌亂的嚷嚷著;“我服了,青楓兄,我服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千萬不能因為我一時糊塗,就待斬盡殺絕呀!青楓兄,我投降,一定投降。”謝青楓古井不波的道:“我接受你的投降,包老兄,大道坦蕩,四通八達。‧謹此祝你平安。”包實順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他吶吶的道:
  “青楓兄,兩國交兵,哦,不殺降將;這個道理,想你是該懂的了?”謝青楓道:“什麼意思?”
  咽著唾沫,包實順期期艾義的道:“你,哦,青楓兄,不‧會趁我轉身的當口,抽冷子算計算計我吧?”謝青楓搖頭道:“放心,我保證不會這麼做。”
  略一猶豫,包實順顯然並不“放心”;他倒著身子朝後退,正面仍對著謝青楓由於地面凸凹不平,他倒退的姿勢就不易保持平衡了,謝青楓面帶微笑,目光卻極其冷峻的注視著包實順的動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打算什麼,但隱隱然裡,仿佛殺機甚重,並未因戰況的停歇而稍有化解的跡象,包實順仍舊在慢慢的往後退,在謝青楓的監視下往後退,當地的腳步踩向一個窪陷下去的淺坑時;身形忽然晃動,這給人一種假象似是踩空了落腳處,但見他身軀後仰,卻猛向下蹲,接著,驚人的狀況立刻出現;就宛如被一股天外的無形吸力所吸起,亦像被一雙巨靈之手從地下掀托升空,包實順的身子竟以難以言喻的快速彈飛過來,其勢之強勁迅捷,有如隕石經天,一閃即至!這樣的演變,連謝青楓也不曾料及,他倏忽原地打旋,“鐵砧”瞬間貼身迴轉,但見刀芒卷盪,刀扔泥濺,包實順連人帶著旱煙桿,已經掠頭而過。倉促中,煙桿前端似乎尚泛起一抹寒光!情況的發生,始於須臾,終於頃刻,魏五郎一旁觀戰,甚至連意念都未及轉動,一場淬起的搏殺,業已勝負分斷,莫名其妙的落幕。
  從謝青楓頭頂掠過的包實順,直飛出兩丈多遠,差點一個跟頭的落向斜坡,腳一沾地,又歪歪扭扭的搶出好兒步,始勉強站定他要不用手裡的旱煙桿支撐著,大概早就一屁股坐下來了。
  旱煙桿插在地裡,乖乖,煙桿前端原是煙鍋頭的位置,現在卻多出一樣東西來,打眼細看,竟是一柄兩面開口,鋒利無比的尺長窄劍!謝青楓的“鐵砧”依然倒拎在手,微微下垂,他的左肩頭裂開一條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溢出,染紅了左上襟一片,他恍同不覺,只毫無表情的斜瞅著坡間的包實順,不過,奇怪的是原來冷峻異常的目光,此時竟變成懲般悲憫了。包實順正在慢慢轉身,他的動作頗為滯重,好像就連轉個身對他也是一樁十分艱難的事。而當他轉過身來,答案便明擺明顯了花花綠綠的肚腸,宛如一團糾纏不清的蛇鱔蛆蚓,拼命想鑽頭出來那般在他肚腹間蠕動抽搐,更拖滿一地,湧冒的程度,已不是用手按得住的光景了,換句話說,包實順就快上路啦!魏五郎趕緊扭過頭去,險些嘔了起來。
  謝青楓雙目不瞬,正對包實順那兩只瞳孔逐漸擴大,死魚一般的眼珠,他嘆口氣,提高聲音:“包老兄,我已經告訴過你,大道坦蕩、四通八達,而且也預祝你平安了,為什麼你就如此想不開,端挑了這條黃泉路去走y喉頭”格“”格。響著痰音,包實順的面色枯稿灰敗,雙頰垂搭,他的嘴唇多動,氣若遊絲,雖是油幹燈盡的模樣,仍似在拼命掙扎:
  “我……我……沒想到……青……青楓兄……我終……究是……鬥不過……你!”謝青楓靜靜的道:“是你的習性害了你,包老兄,再怎麼變,你永遠脫不開你的雜碎模式;如果你不是雜碎,現下已經快快樂樂出去十幾裡路了。”兩眼怒睜,包實順的樣子仿若又待撲擊過來,然而,他只是怒睜兩眼,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看情形,像是永遠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了。魏五郎從方才包實順飛射回來的地方拎起一件東西,那東西底座是面沉厚的木質圓盤,圓盤上面卻嵌著一圈一圈的彈簧,彈簧頂端縛連一塊長方型木板,顯見人的兩腳只要踩上木板,壓擠彈簧收縮,再猛然往上起掠,藉著彈簧的反張力遣,加上本身的提縱技巧,那倒撲的勢子焉能不快得驚人?謝青楓手持木板,使力下壓,緩緩松回,不由嘆喧的道:“這玩意彈力極強,又緊又韌,藉勢運勁,非常適合發動奇襲,狙敵於近距離之內,也虧得像包實順這樣的老雜碎,才想得到這些匪夷所思的邪門花招!”魏五郎餘悸末消的道:“到第二次他落了下風,我還以為姓包的已經認了命,乖乖拿腿走人了,不料他卻仍不死心,出了這麼個花樣反撲,真叫死纏活賴啊!”謝青楓道:“你該了解,五郎,哪一類的人就必定是哪一類的天性,永遠改不了。所謂死狗竄不上南牆頂,包實順五十多歲的人了,耍雜碎耍了大半輩子,積習已深,想叫他脫胎換骨,洗心革面,豈不是妄談!”魏五郎睜著眼道:”莫不成,楓哥,你早判定他還有花樣要使?”謝青楓頜首道:“不錯,姓包的玩刁使賴慣了,業已養成無格無行的習性,根本不知信諾、羞恥為何物!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什麼卑鄙齷齪的行為都做得出來,要他賠上一只耳朵又毫無所獲的走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望一眼魏五郎,他又淡淡的道:“老實說,像包實順這種人,只有變成死人才能相信他。”魏五郎沉況的道:“難道他不匆道這麼做是在玩命甲謝青楓一笑道:”大概他不以為是玩他的命,可能他認定是要玩我的命!五郎,我早說過,在我們的這個圈子裡,千萬出不得錯,否則,代價就大了。”魏五郎咀嚼著謝青楓的話,竟興起不寒而慄的感覺,可不是麼,這次他與“常山”方家的糾葛,正是未能體察事實,貿然巳當的結果。錯誤犯下,率爾亡命,若非謝青楓的仁義大度,臨危伸援,光憑他魏五郎,只怕早已被方家人生吞活剝了!謝青楓騎在馬上,不徐不緩的往前走著,五郎另乘一騎,緊隨於後,這是晌午,日頭高掛中天,火毒毒的曬得人頭皮發炸。
  乾咽著唾沫,魏五郎心裡暗犯嘀咕,因為今天一大早,謝青楓就把他從床上喚醒,連口稀粥都沒來得及喝,便催著他匆匆上路,要去哪裡?去幹什麼?謝青楓一句未提,一途扯的淨是閒篇,有一搭沒一搭的,只叫他抱著悶葫蘆瞎猜疑。走著走著,魏五郎發現情形不大對頭,怎的這條路越走越是眼熟?他突然一夾馬腹,搶上幾步,擺成與謝青楓雙騎平行的架勢,急猴猴的問:“餵,我說楓哥,咱們這是往哪裡去?”用手扇著風,謝青楓懶洋洋的道:“這條路,你不熟麼?”魏五郎忙道: 就是因為熟,我才問你呀!楓哥,這不是通往大椿口的兩條驛道之一名?“謝青楓笑道:”難得你有這等的好記性,不錯,我們證是要前去’大椿口‘。”怔了怔,魏五郎觫然道:“去’大椿口‘?楓哥,我不懂,我們去’大椿口‘幹啥?”在腦門上刮一指頭汗珠子彈了出去,謝青楓慢吞吞的道:”曹永年,不就住在’大椿口‘麼?”魏五郎更似墜入雲裡霧中,不但像墜人雲裡霧中,那股子驚慌不安也隨之而起,他結結巴巴的道:“是,曹家是住在’大椿口‘‧…‧,但,但這和我們去大椿口,有什麼關係?”謝青楓閒閒的道:”才說你記性好,腦筋就轉不過彎來了。五郎,我們去’大椿口‘,當然是衝著曹家,要不,日曬風吹的算犯哪門子賤?”
  魏五郎眨巴著兩只環眼,仍舊一片迷憫:“楓哥,我摘不明白,為什麼要去曹家?”謝青楓撫著鞍前”判官頭“,好整以暇的道:”那方逸,在玩過這場把戲之後,正是他表功的大好時機,包管會留在曹家,藉詞兒保護曹永年,順便接近伊人討取歡心。我們先到曹家擒起他來,手頭上有了籌碼,再與方家談斤兩、論過節,斧底抽薪嘛,省得殺過來追過去叫人煩躁!“拍拍魏五郎的背脊,他又接著道:”我了解你不願去曹家的心態,你在那兒失過風、受過傷,提起來就會有憚忌規避的反應,這不怪你,凡是人,都有類似的傾向。但這一次你不必掛慮,有我在,誰也動不丁你,如果可能,說不定還替你把顏面掙回來!“魏五郎遲疑的道:”楓哥,你能肯定方逸現時仍在曹家?”謝青楓笑了笑,道:“方逸是年輕人,還是一個貪色圖財的年輕人,他有什麼想法,我非常清楚。你寬懷,五郎,這檔子事,和我的判斷定然八九不離十嚴魏五郎默然了,他絕對相信謝青楓的推測,連番遇著的這些事,人家有哪一件是沒斷準的?
  曹家大院的確極有氣派,恢宏寬敞、美崙美免,休說在”大椿口“這種半大不小的地方,就算擺在任何一個通都大邑,也稱得上是巨戶宅邱,便在夜晚看上去,依然有其財雄氣粗的格局,若楞是要挑剔點什麼,僅僅稍嫌倫俗了些而已。
  隱在暗處的謝青楓,這時以手肘輕碰了魏五郎一下,壓低嗓門道:”進去之後怎麼個走法,你都還記得吧甲魏五郎點頭道:“當然記得‧,楓哥,只要你說明要去哪一處,我領著你走便是,錯不了。”謝青楓道:“方逸應該住在客房,你知不知道客房的位置甲魏五郎道:”曹家待客的所在,叫做“悅遠樓’,是一幢兩層樓房,廳外陳設相當精緻華美,姓方的極可能就住在‘悅遠樓’里謝青楓笑道:“‘悅遠樓‘?倒挺像一家飯館的名字;伙計,我們進去吧!”潛人曹家大院,對他們兩人來說,幾乎不費什麼力氣!由魏五郎帶路,輕車熟路的就摸到了“悅遠樓”,果然不錯,這幢二層樓的建築,巧雅典秀,玲現有致,想建築之初,是經過一番心思的。現在樓下燈火全熄,樓上的一間房子裡尚透著光亮,但窗紙之後,卻末見人影掩映。
  側著身子靠在牆壁上,魏五郎憋著聲向二樓指點:“只有那一處亮著燈,楓哥,你有沒有想到,要是姓方的萬一不在樓中,下一步又該怎麼走法?”謝青楓端詳著眼前的形勢,不以為意的道:”這麼晚了,他不在自己房裡歇息,莫不成還能摸到曹小風的床上去?曹永年雖是個生意人,這點規矩仍得講究。”魏五郎解釋著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楓哥,我是怕姓方的並沒有留在曹家。”謝青楓道:‧’也簡單,摸進樓里一探便著。走!先從亮著燈的那間房子開始。“兩條身影拔起,中間沒有經過任何停頓就攀上了二樓亮燈的房間窗框之下;謝青楓不僅對魏五郎的輕功造詣深表讚賞,魏五郎的身法、姿勢、落著點,不傀都是一流,甚至連速度也頗夠水準,而那種輕靈巧活,尤其難得;幹他這一行,陪襯起來確然相得益彰。
  手指扣著窗框下的木嵌,謝青楓示意魏五郎‧向房中窺探,魏五郎小心翼翼的接近窗縫湊眼上去,只一瞄就縮回頭來,光影暗淡中,臉上卻有持不住的驚喜:”姓方的果然就在房裡,楓哥,你又猜對了!“謝青楓小聲道:”看清楚啦?”魏五郎有些喘,他興奮的道:
  “沒錯,正是這王八羔子,他側躺在床上不知瞧著什麼鳥書,面盤對看窗口,燈光照過去一明二白,就是他!”謝青楓輕輕的道:“很好,我進去拿人,你伏在這裡打接應,等我招呼你再現身!”魏五郎忙道:“楓哥,姓方的隨身帶得有幾名武師,你可要防著!”低應一聲,謝青楓身子斜翻,掩閉著的兩扇窗戶並未下栓,只一伸手就推窗而人,宛似一股淡淡清風吹進房中。
  那張紫檀木雕花的床櫥上側臥著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長得眉目端秀,一表人才,就是眼波流轉不定,略顯浮華之態。他驟覺房裡空氣起了回盪,目光瞥處,赫然發現了謝青楓這不速之客,於是眼波四轉,便更加不定了。
  謝青楓背負雙手,靠在窗邊,笑吟吟的開口道:“秉燭夜讀,神遊古今,方老弟真個雅興不淺!”床上的年輕人放下手中書冊,緩緩坐起,形態倒還十分從容鎮定;他一邊用手撫平身上月白中衣的皺折,邊沉聲問道:‧‘閣下何人?深夜擅闖敝處又有何為?“謝青楓笑容不改:”你是方逸,沒有錯吧?”年輕人冷冷的道:“沒有錯,我是方逸,你是誰?”眼晴流覽著房中的諸般陳設,謝青楓神色和悅的道:”我受一位朋友所托,特地前來與你打個商量,造訪的時間不對,尚請方老弟你見諒!“方逸上下打量著謝青楓,態度上已流露出傲岸之狀:”不管你是什麼人,都無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喜歡繞圈子,尤其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來和我晤面!“謝青楓不溫不怒,安閒如故:”勢不得已,只有從權,方老弟,好在我已先向你表達過歉意了;咱們長話短說,有位魏五郎,想你知道這個人。”臉上的表情一硬,方逸道:“怎麼樣?”謝青楓道:“看我薄面,放過他吧!”注視著謝青楓,方逸忽然吃吃笑了:“所謂’物以類聚‘,魏五郎是賊,約莫你也是個賊了?你們這些賊種,有什麼資格來同我說話更討人情?看你薄面?你這張臉只配我拿腳來踩,多瞅一眼都作嘔,看不得。”謝青楓仍然沒有生氣,他靜靜的道:”首先,方老弟,我不是賊,魏五郎或許是賊,但他縱然是賊,卻要比你、比你方家任何一個人來得乾淨、來得正直、來得坦蕩!你們方家的作為正合了兩句話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娟!“方逸神色頓變,憤怒的道:”
  你,你敢侮辱我們方家。”微微一笑,謝青楓七情不動的道:“常山’方家,平日廣結人面,四植奧援,再仗著本身那點潛勢,自以為就能橫行天下、稱霸一方了?老弟,其實還差得遠哩!江湖深遙、草莽浩蕩,正是臥虎藏龍,玄機千萬,豈是你們方家識得透、看得明的?只這麼點派場,不如收斂些好,你瞧瞧,我不就不受嚇啦!”方逸不由氣得臉孔泛青,渾身顫抖,他握拳透掌,咬牙切齒的道:”大膽狂徒,放肆匹夫!你竟敢如此污衊方家,謗我親族,不論你是何人,今晚必叫你遭受嚴懲,決不寬貸!“謝青楓聳聳肩,道:”方老弟,你們方家暗設陷井、預布圈套,只為了一己私利,便誘人入套,事後猶不饒不休,欲待殺之滅口;這種種卑鄙作為,正該受罰!今晚上,便你不懲我,我亦要懲你!“方逸咆哮著道:”你這賊種,你死走了,我要用你身上的血封住你的嘴!“謝青楓雙手分向左右攤開,大馬金刀的道:”我等著你來封,方老弟,怕只怕連你爺爺都辦不到哪。”大吼一聲,方逸從床上躍起,雙腳凌空斜踹,謝青楓連眼皮子也不眨,左掌候出,暴斬對方膝彎,方逸身形忽側猛曲,右手五指如鉤,直抓謝青楓的面門,而謝青楓卓立不動,一腳突飛,兜著屁股已把方逸踢了一溜滾!身子順勢滾到床邊,方逸伸手摸向枕下,挺身再起的當口,手上已握著一雙長有三尺、寒光閃閃的“別心鉤’。謝青楓笑了,他慢慢的把手轉到後腰,慢慢的撥出他的”鐵砧“,”鐵砧“泛動著沉暗卻冷森的淡藍色芒彩,鋒利的刀口又透著一抹隱隱的赤晦,刀一舉起,即已殺氣迷漫,似乎連室中的溫度也跟著降低了。
  望著”鐵砧“,方逸突的一激靈,臉孔肌肉也迅速抽搐起來:”這把刀……可是叫‘鐵砧’?“謝青楓道:”不錯,這把刀,正是叫‘鐵砧’。“方逸面色青白的仁寒在那裡,好半晌,d舌頭髮直的道:”那……那麼,你,你就是‘青楓紅葉’?“謝青楓道:”很遺憾,我就是‘青楓紅葉’。“結實的軀體微微搖晃起來,方逸呻吟了一聲,不知所措的道:”我們方家與你無怨無仇,素來是河井水互不相犯,謝青楓,你為什麼要替姓魏的強行出頭?我們哪兒招你惹你了?“謝青楓平靜的道:”好叫你得知,方選,因為你們所作所為在道理上站不住腳,在德格上過於卑下。另外,魏五郎是我的朋友。“方逸吃驚的叫了起來:”什麼?魏五郎會是你的朋友?“
  謝青楓道:”對,你想不到魏五郎也有我這樣的朋友吧?我告訴你,一個人的謀生之道為何,做不得人格的憑斷,做憑斷的應是這人的素行及本質;方逸,你們不是賊,但你們默省自問,你們手段之陰險、用心之歹毒,還遠不如一個賊!”方逸脫口呼叫:“你胡說!”
  謝青楓酷厲的道: 隨你狡辯吧,但今晚的事實是,曹小鳳離你越來越遠了,曹府若大的家財對你而言,亦將煙消雲散,方逸,你能落到的只有一場空!“額頭浮凸著筋絡,面孔扭曲著,方逸已經控制不住情緒,激動的怪吼:”你敢!謝青楓,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方家人必然將你挫骨揚灰,碎屍萬段!方家人決計不會放過你。”手上的“鐵砧”緩緩斜舉,在燈火的映照下,鋒口那一扶赤晦的光華波動流燦,恍餾間,似是變得顏色鮮豔了,謝青楓的語聲像來自九幽:“方逸,你們方家,只算個鳥!”不錯,他說過,他十分了解年輕人的心態血氣方剛、架駕不馴是慣常的通病,如果再加上這個年輕人出身不凡,略有名望,就越發崖岸自高、不可一世了;在這種情況下,受辱勝於挨刀,使之激怒衝動,乘隙下手,則更省事三分!
  方逸完全是照著謝青楓的意願在行動,幾乎就像謝青楓指掌下面用絲線吊掛著的一具傀儡,隨心撥弄,收發自如。現在,他正厲聲化喝,舉鉤猛撲,這一著,當然也在謝青楓的預料之中。
  “鐵砧”比“別心鉤”的去勢更快,鉤芒甫映,刀鋒已正中斬至方逸胸前,這位“金童子”立刻旋身回招,鉤首有若蛇信吞吐,從另一個側角翻刺,令他吃驚的卻是,竟然刺了個空!有如自虛無中驟然凝形,“鐵砧”突幾從斜面劈落,“嗆啷”一聲,方逸的左手鉤已經脫手震掉,一條胳膊直麻上肩!便在這時,房門猛升,四條彪形大漢蜂擁而人,方逸藉勢竄躍,口中大叫:“拿住這奸細!”為首一個青臉豹眼的大漢呼吼半聲,手上的“金背砍山刀”,仿佛泰山壓頂由上而下,摟頭蓋臉的狠劈謝青楓!身份一下子又變做“奸細”的謝青楓,這次可不作興逗樂子了;他的“鐵砧”迎著砍山刀橫銷,“錘鉻”碰擊裡,青面大漢刀身彈起,人向後仰,“鐵砧”粹閃又翻,那位仁兄的半片腦袋已飛撞向牆,又血糊淋漓的反震落地!謝青楓的動作有如一陣狂風,第一個死人的軀體尚未倒下,他身形暴起,刀落似閘;連肩帶背便把這第二個掀鼻漢子斜斬兩段,甚至連那漢子使用的兵器“判官筆”都同時“砍斷!第三位執著一對大板斧的仁兄,見狀之下,不禁嚇得”發“聲怪叫,一縮頭就待往後榴,謝青楓青衫飄拂,搶先封住出口,鐵砧明著直砍那人,卻在對方舉斧招架的須臾,驟然轉向,兜腰而入又齊腰而出!僅存的一個漢子人正站在窗邊,卻宛似中了邪一樣凸瞪著兩只眼珠子,直定定的望著謝青楓,他歪例著嘴巴,扭曲著面容,一對短鋼槍已有一桿掉在腳下,另一桿拖在身側,看光景,像是嚇傻了。
  嚇傻的顯然不止他一個,還有一位方逸,“金童子”方逸。
  只穿著一襲月白中衣的方逸,手上落單的那柄”別心鉤“,軟搭搭的倒拎著,臉龐的顏色一片死白,他的模樣亦似是被什麼邪魔嚇著了,呼吸困難又目光驚滯,身子更不住簇額打顫,還有點像,哦, 病症發作之前的德性。
  謝青楓沒有猶豫,走到窗邊的朋友跟前,他掏出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件,用力塞人那人懷中,然後,反手一記大耳光,打得這位仁兄摹而痛叫,丟槍摀嘴,踉蹌倒退卻好歹是還了魂啦!先將“鐵砧”插回後腰板帶,謝青楓逼視對方,用手指點了點前襟位置:”這封信,你拿回去交給你家主子方烈,聽明白沒有?”那人摀著嘴巴,慌忙點頭,卻呻唯唁晤的不知在扯些什麼卵淡。
  謝青楓又惡狠狠的道:
  “叫姓方的一切按照信中所言行事,否則,他的寶貝孫子就會被送回來,當然,只缺了個腦袋!”說著,他轉身行向方逸,再沒有多二句言語,僅是擺手做了個“請”的表示,方逸居然毫不反抗,就仿若一具行屍走肉,乖乖的跟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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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4 AM

第11章 午不過未

  右邊是悠悠的河水,左邊是莽莽的青山,中間是片平坦的沙地,沙地附近零散的分散的分布著幾塊異狀巨型岩石,岩石有的半埋沙內,有的盤底而坐,村在山水之間,倒帶幾分峰峨的氣勢。
  這個地方,叫做“回水灘”。
  謝青楓邀約方家人談判的所在,就選擇在此處,當然,之所以挑揀“回水灘”,他自則有他的道理。
  現在,他獨個兒在等候方家人,他認為在這樣的場合,魏五郎沒有出面的必要,因為談判的過程和結果,變數極難逆料,任何刺激情緒或影響進退的因素,還是預先避免的好。
  方逸也不在這裡 不該到他出現的時候,謝青楓決不會讓他出現,這副牌,他可是捏得緊了。
  日正當中,時辰差不多了。
  方家人相當準時,當謝青楓手搭涼棚,抬頭觀望天色的辰光,人已從左邊的山腳林間出現 沒有聽到馬蹄聲,顯然他們在老遠之外即棄騎步行。
  方家來的人還真不少,數一數,有八位之多;前面領頭的,是個童顏鶴髮,面色紅潤光潔的老人;老人身邊,那個婦道看上去約莫不超過五十歲,生著一張滿月般的臉龐,豐腴白皙,福泰雍容,要不是袖口足踝處抄扎利落,還真像什麼富貴人家的夫人哩!緊隨著這二人後頭的,是兩個年紀相若的中年人物,他們面貌肖似,神韻中,尚帶點前行老人的輪廓;這二位,身材一樣的高大魁梧,五官一樣的端正嚴肅,在他們後面,又是更年輕的一二類一女;這二男一女,與前四位都有著共同的特色:皮膚細白、容顏清秀,大致上面目結構的授近,這使得他們表達出一個徵候一一一家族,血源相當親密的家族。
  當然,這個家族必定姓方,世後“常山”。
  走在最押尾的一位,一看就知道和前面的方氏家族血源尤關;這人頂著一張大馬臉,顴骨高聳,雙目深陷,領下是大把的絡腮鬍子,肩上明明白白的打著一條兩頭帶鉤的生鐵扁擔,架勢還頗有幾分兇狠,一行人腳程很快,幾乎剛見到身影,已經來到面前,他們注視著站在一塊岩石達候駕的謝青楓,八張臉上只同一個表情一一憤恨。露出一抹自認為十分得體的微笑,謝青楓走上兩步,輕哈腰身,衝著為首的老人挑了拱手,細聲細氣的道:“老前輩,想來前輩便是‘常山’方家的族長方烈了?”
  花顏鶴發的老人臉色凝重,毫無笑容,他瞪著謝青楓,重重的道:“老夫正是方烈,想必你就是那狂妄放肆、不知自己為何物的謝青楓?”
  俗語說得好,舉手不打笑臉人,方烈一出口就來勢洶洶,言詞惡劣,使謝青楓馬上感到這場談判,恐怕難以善終;他沒有動怒,仍然笑嘻嘻的道:“方前輩,我誠意邀約各位前來,是相互磋商,解決問題的,彼此最好不要訴諸情緒,事情才談得下去。如果腦僵了,我這條命固不足惜,前輩令孫的那條命一一可不就太寬啦?”
  方烈目光倏寒,厲聲道:“你竟敢威脅於我?”
  這時,站在方烈身旁的那位婦道輕輕碰了方烈一把乘聲道:“你看你這火性,老爺子,人家也說得有理,本來就是來談事情的,鬧翻了怎麼談得下去?你要為逸兒著想,就由不得你的脾氣了。老爺子,刀把子可是抓在人家手上呀!”
  方烈吸了口氣,恨恨的道:“我最看不得這種挾勢自重、趁人之危的小人!”謝青楓抬頭看天,似笑非笑:“要說小人,前輩,只怕我們的立場還得調換一下才是!”兩個中年人形色立變,有頓生了領紅藍的那位大喝一聲,憤怒的道:“謝青楓,你乃何物,豈敢對家父如此出言無狀?”
  望向對方,謝青楓夷然不懼的道:“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人大聲道:“好叫你死而有知,不做個糊塗鬼,我是方魁,方逸就是我的兒子!”
  謝青楓冷冷的道:“很好,方魁,方逸既然是你的兒子,你還是多替你這寶貝兒子小命打算的好,謾罵叫囂,對他的繼續生存沒有一點益處!”
  那婦道狠瞪了方魁一眼,怒道:“小魁,你是想害死逸兒麼?還不給我退下!這裡自有你爹與為娘的作主!”
  乖乖,這婦道人家看上去年紀並不十分老大,甚至比方魁兄弟還顯得精神,她居然就是方烈的德配、方逸的祖母?
  謝青楓輕輕躬身,道:“夫人莫非就是白蓮前輩?”
  婦人和悅的一笑,道:“我是白蓮。”
  謝育機從容的道:“久仰白前輩當年風華,不讓鬚眉,今日幸見,果然名至實歸!”
  白蓮當然聽得出謝青楓言中有物,她只淡淡蕪爾,矜持的道:“君子交絕,亦不出惡言,謝青楓,我們還是談正事吧!”謝青楓顯然已將主要談判對象移轉到白蓮方面,他眼睛注定白蓮,單刀直入的道:“白前輩,令孫方逸在我手中,我之所以用這種方式扶持今孫,只為了替敝友魏五郎請命 尚請前輩等高抬貴手,收回格殺令,但獲承諾,便立予方逸自由!”
  白蓮滿臉慈祥的道:“可以,只須你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謝青楓謹慎的道:“尚請前輩明示,是什麼條件?”
  白蓮緩慢的道:“得先把方逸那孩子交出來,我們看到他平安無恙,自會成全你的要求。”
  略微猶豫了一陣,謝青楓有些為難的道:“令孫一切安好,謝某決無虛妄,莫非前輩還信我不過?”
  搖搖頭,白蓮道:“這不是信得過信不過的問題,而是我孫子性命交關的問題。謝青楓,我們之間只有承諾,並無保障;設若你說話不算,我們又如何找回公道?骨肉情深哪,當然我要先看到我的孫子活蹦亂跳之後,才能考慮你所提的條件!”
  謝青楓勉強的道:“白前輩,我求的只是方家一句話,你求的卻是現在就待要人,這中間利害相去太遠,易地而處,只怕前輩亦不便輕諾 ”
  白蓮微笑道:“你放心,謝青楓,以我方家的聲望,豈有出爾反爾之理?找雖是一介女流,總還能代表方家說話,找保證說到做到,一言九鼎!”又沉吟了半晌,謝青楓望瞭望方家其他幾個大男人,放低聲音道:“白前輩,他們也同意你的辦法?”白蓮頭都不回的道:
  “當然!”搓搓手,謝青楓道:“人一到,你就保證收回槍殺今、放過魏五郎?”白蓮用力頜首,加強語氣:“一定!”
  於是,謝青楓像是萬不得已的下決心,帶著那種豁出去的神情,喝起嘴唇發出七聲哨聲,這種哨聲非常奇特,不但清越尖銳,而且還打著急速的旋轉,像是一個彎連著一個彎拋向高處,散問幽遠,貿然聽來,倒似是什麼任鳥在引頸鳴唱。應合著他的呼哨,河流上游的曲折處,就那麼快便出現廠一具竹筏,竹筏拐過一道彎,來到灘地左近的水面,居然不再順勢下流,就在附近打起轉來,竹筏上,四仰八叉的綁著一個人。從方家人站立的位置,到河西竹筏的距離,大約有三人多不及五丈遠,這一間距,應該能夠看清竹筏上那個人的體型和相貌。方家人畢竟骨肉連心,紛紛凝眸瞧去,這一瞧,當然很快就確定了竹筏上綁著的仁兄正是方逸無疑,見此光景,方逸的老子方魁第一個就有了氣,他怒目瞪視謝青楓,憤怒的道:“姓謝的,你膽敢如此糟蹋我們萬家子孫,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謝青楓面無表情的道:“你卻待要怎樣?莫不成尚得恭請令郎升高炕、坐首席,大酒大肉的侍候著?”方魁勃然色變,躇牙如挫:“謝青楓!”白蓮冷冷擺手,語調僵硬的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小魁,你先發話過去,看看逸兒是否無恙?”方魁憋注一口氣,衝著河面上的竹筏大喊;“逸兒,逸兒,爹在這裡,你沒事吧?”
  竹上捆著的方逸似是抽動了‧一下,產音低啞困頓,卻好歹回了話:“爹……孩兒還好……
  就以被那姓謝的折騰得不輕。”聲音飄過流水,飄進方家諸人的耳朵裡,這一次,不伯方魁越發激動,每個方家人鬱像吞下一口硫碘醃芥末,剎那間心火上升!謝青楓嘆了口氣笑道:
  “這一面之詞可不能相信,方逸他不講良心,我幾曾折騰過他?甚至連一指頭都沒有點撥上身,這不是有意坑人麼?”
  白蓮寒著臉道:“事實勝於狡辯,謝青楓,逸兒眼前所受的待遇,你能說不是折騰?”
  謝青楓無奈的道:“白前輩,我與今孫,乃處於敵對狀況,你總不會期望我把今孫供奉在頭頂上吧?”白蓮重重的道:“碎嘴!”娘的,真個翻雲覆雨,說變就變。謝青楓居然毫不動怒,仍一派安閒的道:“看樣子,白前輩,你是打譜見著活人就不認帳了?”白蓮一反先時的和悅親善,神態之嚴厲獰峻,直如夜叉出海:“謝青楓,好叫你明白,我們自開始就沒有打算和你妥協,更休提接受你的要求了!方家人從不在威脅之下低頭,以前不,現在不,將來也不,你觸犯了方家人,只有死路一條!”謝青楓笑了笑,道:“那麼,前輩剛才的承諾,等於放屁了?”白蓮惡毒的盯著謝青楓,緩緩的道:“徒逞口舌之快,只會使你死得更為痛苦!”謝青楓指了指河水,從容不迫的道:“白前輩,在我死得更為痛苦之前,有幾句忠言不得不儘快面稟;你們看到方逸,並證明方逸還活著,這都不錯,但曉是如此,卻決不意味著你們就能搶人到手,更製我於死。白前輩,方逸尚綁在竹筏上,竹筏隔著這裡猶有一段水面,情況什麼時候會發生變化,誰也不敢預料!別看只短短幾丈遠近,咫尺天涯,說不定在各位救得方逸之前,他已不是個活人了!”
  方魁一聲大吼,咆哮如雷:“危言聳聽,滿嘴胡說,姓謝的,我們不受你的嚇!”謝青楓淡淡的道:“那你們就動手試試,怕只怕,屆時會有人後悔莫及!”
  白蓮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她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突兀聲似連珠:“小雄、小魁河上救人,珍兒側面掩護,老爺子,我們合手並肩做掉謝青楓這狂夫 ”第一個動手的人不是方烈,乃是那年輕的兩個兄弟之一;這年輕人身形才起,左手五指凌虛勾曲,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已有如鋼鉗般湧向謝青楓咽喉。他倏忽斜走,立時亦知道了來人是誰:“方豪,你果然是陰毒成性 -”方豪一擊不中,大旋身,那把緬刀便有如靈蛇也似波顫著暴噬而來,謝青楓再次迴避,另一個年輕人亦已挾著一雙短鐵拐攻上;同時裡,方雄、方魁兩人仿佛大鳥騰空,飛掠河而,那位大姑娘則身輕若燕,早就撲向了水濱。
  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顯然已是無法善了 正如白蓮所說,他們打開始就沒有妥協的意思,而既然破裂,又破裂得這樣徹底,謝青楓除了橫下心來往絕處他法,亦實在沒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了!
  當謝青楓“鐵砧”閃電般策開那雙短鐵拐的一剎,飛掠河上砍待搶人的方魁,忽地發出一聲瘋狂的吼嚎,聲音之驚恐駭怖,活脫像大白天裡見到了惡鬼,方烈兩口子不及圍攻謝青楓,趕忙雙雙回視,這一看,也幾乎各自咯出一口血來 原本好端端的在水面上打轉的那具竹筏,怎麼猛古丁就翻覆成筏底朝天啦!
  方雄與方魁兄弟兩個人已來到竹筏上空,由於事起突兀,情急之下,他們也顧不得探究竹筏驟而翻覆的原因。首先是方魁背曲身,一個猛子便扎向水裡,但見水花微揚,人已不見;方雄比較謹慎,落腳到筏底之上,筏底久浸于水,滑濕異常,任是方雄功夫極佳,亦連連蹌出兩步,才逸強站穩。
  河水悠悠,平靜無波,翻了底的竹筏仍在近距離的範圍內緩緩打轉,可是,潛人河中的方魁卻毫無消息,就像泥牛入海,蹤跡沓然!方雄半跪在筏底邊緣,駭急焦恐的情緒已將他原本頗為堂皇的容貌扯變了形,他雙手緊緊抓住排竹的縫隙,明知無效卻情不自禁的大叫:
  “二弟、二弟,你找著逸兒沒有?你們爺倆倒是快點上來礙。”灘地上的白蓮以泣血般的雙眼望向謝青楓,而這位“青楓紅葉”的神色卻令她深感震撼了 那是一張多麼冷硬酷厲的面龐,陰沉中含蘊著對世間所有不幸的洞悉與了悟,仿佛他早就知曉了一切結果,悲憫於生死的變數,亦包容了生死的變數!
  方豪和他的堂兄弟無視於河上的異狀,只全心全力的攻殺著謝青楓;一柄“鐵砧”在謝青楓手上,雖然起落如電,但只守不攻,他的冷靜與方家兄弟的狂猛比較,明眼人一看即知,他僅僅在等待著挑選一個適當的下手機會罷了。方烈呆呆的注視著微微晃盪、卻極其平緩的流水,摹然間有了頓悟,他趕忙曾聲吼喝:“這條河底下一定有古怪 雄兒千萬不可造次,你拿傢伙把竹筏砍散,或許來得及救人!”半趴在筏底上的方雄回應一聲,反手抽出斜背肩後的“紫鱗刀”,手起刀落,一片“咋噴”聲裡,捆系著竹筏的繩索已連續斷裂,當筏身散開,形成一根一根孤零的殘褐色粗竹筒時,它們仍未順水流去,依然在原先浮動的水面上旋動,慢慢地旋動!竹筏散開了,卻沒有看到人體浮現,不管是方逸或是他父親方魁,俱告不見蹤影!顫巍巍的站立在一根竹筒上面,方雄用力平衡著自己身體的重心,面容卻如死灰 一他非常清楚眼前是個什麼情況,人在陸上和在水裡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世界,人要呼吸,水底下卻如何呼吸?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就算閉息運氣的能耐再強,怕也挺不下去了!
  枯候河濱的少女突然“哇”的一聲悲嚎起來,雙膝跪地,長聲泣呼:“爹,爹啊,哥哥,哥哥,你們怎麼不上來,怎麼還不上來?”方烈望著河水深處,而河水的顏色青藍得泛黑,像是大地裂開了這條幽遙不見底的隙口,拿一波輕濤淹覆這,把任何褻讀它的人都吸到了另一個空間 另一個無天無日,充滿了冷寂灰茫的空間……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位方家的族長仿佛一下子變蒼老了,他沉重的揮揮手,嗓音暗啞的招呼:“雄兒,回來吧,你弟弟與姪子都沒有希望了……”抖臂騰空,方雄一個筋斗翻身落地,他兩頰抽搐,窒著聲喊:“爹,我們要為二弟和追兒報仇,便方家人死盡死絕,也必得拼掉姓謝的一半!”
  方烈喉嚨裡起了一陣咕嚕聲,他仰天吸了口長氣,扁著嘴唇道:“他必定要扺命……雄兒,只可恨他一條狗命,怎頂得了我兒我孫的兩代人生!”這時,那從來到就一直不言不語的漢子,面容嚴肅的走了過來,朝著方烈哈了哈腰:“老爺子,時辰該到了,請容我這原是掠陣的角兒打一次前鋒,生死報知己,也不枉與方家三代交好一場!”方烈烯噓著道:“難為你了,金八,讓我們一齊同轉這道輪迴吧!”於是,臉色透青,唇角不住痙攣著的白蓮,猛一聲叱喝:“超兒、豪兒,都給我退下!”方豪與他堂兄方超聞聲之下,雙雙暴退,須刀和短鐵拐舞織成一面強勁的網幕以斷後,然而,謝青楓並沒有乖機追殺,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追殺的意思,光景倒像挑挑捏捏,隨時告可隨他之便的模樣。河水無聲,只是平穩又安定的向東流動,它像是永遠都這麼含蓄深沉,哪怕剛剛才吞噬了兩條人命,波光起伏間,甚至不帶起一圈額外的漣漪。方家人 方烈、白蓮夫婦、方雄、方超父子,另外加上方豪與方珍兄妹,六個人站成一個大略的圓,圓的中心,是謝青楓。叫金八的漢子並不是圓陣中的一員,他獨自走到灘地較為隆起的左側方向,那裡隔著圓陣約有丈許遠近。謝青楓拿眼睛估量過,位置正好是他背對著兩肩當中的死角。不錯,金八挑揀了一個好地方。方家人的六張臉,宛如六塊棺材板,不但又硬又冷,外帶著死亡氣息。謝青楓知道,現在才該是浴血搏命的關口了。
  方烈目定定的看著謝青楓,語聲竟然平和得奇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使用什麼詐術坑害了我兒我孫的性命?”謝青楓咧咧嘴,道:“你先時說得對,這條河,河底有古怪,但卻不是整條河的河底都有古怪,古怪的地方只有靠近灘邊凹進來的一段。方前輩,此地名喚‘回水灘’,就是因為河水流經灘外,基於河床的奇特構造,形成了一道表面看不出的暗漩而得名,漩渦隱藏在水下,越往深處迴轉的力道越強;相反的,越近水面它的力道就越弱,是以這條河的河面看上去水波不興,流勢平穩;實際它卻是一個陷講,一個可怕的死亡絕地 只要你墜入水中,便少有生機。”鼻翅急速的抖動著,方烈又沉沉的道:“就算河流之下有漩渦,我孫方逸是被綁在竹筏上,劈散竹筏,為何卻不見人?莫非水下漩渦也能將一個牢綁在竹筏上的人都扯下去?”謝青楓極有耐心的解釋道:“不,竹筏的浮力大,又載承於水面之上,因此水下的漩渦對它的影響不強。各位也看到了,竹筏充其量只是在原來的水面緩慢迴轉而已。方逸被吸人漩渦,並非漩渦本身的力量,乃是令郎方雄那一陣亂刀砍劈的結果,竹筏砍散了,也跟著將捆綁方逸的繩索砍斷,方逸一朝失去系身附著之物,焉有不墜水下沉之理?”
  身子一震,方烈困聲道:“你,你你……你是說……”點點頭,謝青楓十分抱歉的道:
  “不錯,我是說,是前輩與今郎方雄害死了方魁父子。”旁邊的方雄臉孔倏然扭曲,嘶吼如泣:“謝青楓,設計的人是你,毒肝肝毒手的人也是你,可恨你卻含血相噴,顛倒黑白,妄圖嫁禍於我爺倆,挑撥方家氏族骨肉感情。你,你簡直可惡到了極處!”謝青楓聳肩微笑:
  “勿須激動,方老兄,我僅在敘述一個事實而已。”方雄睜目哮叫:“你死了那條心,我們萬家人斷不會中你的離間之計!”擺擺手,方烈強自穩定著自己的情緒,聲調帶著抖音:
  “那竹筏……謝青楓,為什麼會忽然傾覆?”謝青楓平靜的道:“很簡單,筏底靠近邊緣三寸七分的地方,釘系有一根長索,長索隱于水下,拖延出十丈之外一個掩蔽處,由我的朋友暗裡掌握著,聽我號令,他只消用力一扯繩索,竹筏就會隨勢翻傾 順便一提,筏底邊緣三寸七分的位置,正是應合漩渦的特殊迴轉力道,最易於使筏身傾覆的落勁點。”吸了口氣,方烈響前的道:“原來你早就踩探好、計劃好了,我們卻似一群呆鳥,蒙著兩眼往你設下的圈套裡跳……”謝青楓頗有憾意的道:“老實說,我也不願把事情搞成這般淒慘模樣!
  方前輩,是你們失言背信,逼迫我向絕路上走 ”
  白蓮的“八角毒丹砂”便在這時一蓬赤雨般兜頭酒來,這“八角毒丹砂”於陽光之下,閃現著刺目的朱紅,有如漫空流竄的蠍眼;顯然是挨上即便要命的玩意;謝青楓並未如對方預期那樣抽身退避,他手中“鐵砧”橫翻,迎著酒來的毒砂猛進。“鐵砧”翻起的同時,一片如削的銳風突兀凝形反卷,這片銳風堅硬的程度,仿佛將空氣密集壓縮了,壓縮成一面實質的力道彈揚;飛襲的毒砂像是驟而受阻的蜂群,立時四濺紛散,漫無目標的跳動迸射,今得方家的圓陣馬上亂了陣腳,各人急忙走避不迭。謝青楓上身半屈,對準左方身側的一個角度揮刀,刀如電掣,光芒暴映,方超的一顆腦袋已滴溜溜拋上空中 光景倒像是他自己摸上鋒口的!勁風過處,金八的鐵鉤扁擔已摟項揮落,來得好快、好急、又好凌厲 金八,謝青楓知道他是什麼人,“大吉嶺”的股匪頭子,殺人不眨眼的惡煞;他率領的那群強粱,十年前在一場同道火併中遭至敗滅,金八失勢後便悄聲匿跡了。如今在此地出現,又恁般死心場地的為方家人類命,顯見落魄中是受到方家人的照顧!而不管怎麼說,金八仍是金八,狠勁狂態,不會稍減!謝青楓半屈的身子住起,“鐵砧”翻揚,金八的鐵鉤扁擔粹然由下擊之勢改為偏掃,只這一變,雙腿齊股以下已順著“鐵砧”刀口飛出,但是,他的扁擔一端亦掃上了謝青楓左臀,勾扯習揚,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滾跌。緬刀便在此刻仿若長虹流曳,攔腰斬向謝青楓尚在滾動中的身軀;謝青楓的身軀忽然伸展 向一個非常古怪又違反力道慣性的角度伸展,刀隨勢出,方豪的半爿面孔已“噗”聲彈起,鮮血噴湧裡,他的緬刀正好砍在謝青楓伸展身軀前的位置上!不似人聲的尖叫著,白蓮體與劍合 那是一柄小巧又鋒利的淬毒“竹葉劍” 青芒漾映間,有若一溜寒波,湧向謝青楓。
  “鐵砧”暴落,煞如巨閘切封,勁力過處,白蓮硬被帶出三步。方烈的一對純綱虎爪,便在須臾間猛擊台罩;謝青楓不退不讓,身形倏縮向前,虎爪擦過他的背脊,刮出八道皮開肉綻的血痕,“鐵砧”便也深深切入方烈的腹部,深得足使方烈發出的爆號刺人耳膜,撼人心弦!於是,白蓮倒翻而回,“竹葉劍”恍似毒蛇的蛇信伸縮,將十三劍合為一擊,劍尖飄飛裡,涵蓋了敵人全身上下十三處至命的要害!謝青楓似乎不覺得痛(實則痛得要命),他的“鐵砧”在瞬息間,封住身體上下四周五個方位,由於刀鋒面積寬闊,這五個方位便完全阻擋了白蓮刺來的十三刻,在連串的刃器交擊聲中,白蓮迅速退後,謝青楓的“鐵砧”突兀自左肋橫斬,斬出的位置,恰是白蓮後退的立足點,仿若他早就度量妥了。白蓮沒有呼叫,只是踉蹌,再踉蹌,鮮血像泉水一樣從她胸口湧出,緩緩的,她向下跪去 方雄沒有過去探視母親,因為他知道人在什麼狀況下已經不必再探視了,結果總沒有意外的 他撲過來,勢同瘋虎。“紫鱗刀”泛映著金紫色的光華,在方珍幽幽的哭聲裡呼轟卷至,謝青楓卓立不動,目光凝聚,刀出身旋,已將方雄震退兩步。方雄歪扯著那張變形的面孔再度衝至,刀似奔濤,連連劈斬;而謝青楓的身形如柳絮般,隨著刀芒刃影飄浮沾飛,當方雄三十六刀一路使盡,正在換式易把的一剎,“鐵砧”便隨著這窄得不能再窄的空隙豎砍而進,兜胸將方雄劈出七尺之外。謝青楓的“鐵砧”又倏而反掄,“當”的一聲,重重把一柄雙刃匕首散落於地 雙刃匕首來自方珍,一震之力,竟將這位大姑娘震跌於地!寬利的刀口貼近方珍雪白柔嫩的頸項,謝青楓望一服那張淒楚悲絕又淚痕斑斑的慘淡容顏,猛然抬腕收刀,大步走開,更不理猶躺在那邊咒罵不已的金八,管自離去。河的上游,一塊不起眼的岩石後面,魏五郎現身迎近謝青楓,定是親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場殘酷的拼殺,這位“一溜煙”竟然面青唇白,臉有悸色;他哈著腰急步過來,欲待攙扶謝青楓,卻被謝青楓拋肩推開:“沒這麼嚴重,伙計,我自己還走得動。”
  看著謝青楓一身傷痕,血跡殷然,魏五郎不禁咋舌:“楓哥,為了我的事,可真辛苦了你……這身傷,夠嗆吧?”
  謝青楓拍拍魏五郎肩膀,豁然大笑中灑步前行,只輕輕的丟下兩句話來:“我不是說過麼?五郎,朋友交來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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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6:07 AM

俠盜來如風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runonetime 2008-06-01 10:58 AM

第01章

  赤陽鎮的石頭崖前面,古庄河的水潺潺的流向下游,河水清澈見底,水下面白凈凈的細沙,在淡綠色河水的衝流中,有如白玉又似奶水,是那麼的柔夷與細膩又富營養,河裡的群魚清晰可見而誘人。
  石頭崖在赤陽鎮北面,筆架峰前面,就在石頭崖的半山腰地方,有一座青磚圍起來的城堡,人們都知道那是石頭堡,但到過石頭堡的人卻少之又少,因為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是黑道一霸一工湖上惹得起他的,還找不出幾個來。
  火紅而不炎熱的太陽,才剛剛落下古庄河對面的山峰時候,一騎快馬,駕雲御風一般,衝進了石頭堡的那個三丈三尺高的大堡門,直到一個大廣場邊停下來,一個高大的虯髯大漢,背上背著一把牛皮鞘大砍刀,右腿一抬翻身落下馬來,早跑過來一個馬夫,接過馬韁繩,把那匹雪地胭脂大馬牽入馬廄槽上。
  虯髯大漢扶一把背上大砍刀,快步走上大廳前的青石台階,雙手迅速在身上腿上撣一撣灰塵,雙腳在石地上跺了幾下子,又把頭巾也端正一下,這才昂首挺胸走向大廳上。
  石頭堡的這座大廳,可真夠氣派,地上全是奶白色大理石鋪設,紫檀木雕花門窗上鑲著花色玻璃,大廳十分寬敞,擺設也夠齊全,除了一應桌椅全一色的棗紅木鑲白玉外,主廳中央靠牆,有個三丈長一丈高的檀木條桌,上面擺設的全是價值連城的瑪瑙翡翠古玩之類,其中一個笑彌勒,高可三尺,肚皮臍眼處,一顆閃閃發亮的大寶石,在三尺高的玻璃宮燈照射下,任何人一進入大廳,立刻會被那顆閃亮的寶石吸引住,論氣派,夠得上與宮殿爭輝而不遜色,講富麗,更可與王宮巨宅相比擬。
  大廳上正要上燈,一個紫堂國字臉長髯大漢,ㄛ穿一件紫底白花罩袍,錦緞褲下面蹬丁一雙芝緞面鑲邊鞋,悠閒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有兩個侍女,立在椅後,一侍女手拿鵝毛羽扇,輕輕的扇著,另一侍女,挽著衣袖,粉拳交互的輕搥在大漢那寬厚的肩頭,有聲又似無聲的搥得椅上坐的大漢微眯著眼露出痛快不足舒坦有餘的醜模樣。
  這大漢,正是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一個五十剛出頭的黑道梟雄。
  這時候外面進來的虯髯大漢,早一大步來到歐陽壯的前面,雙手抱拳一禮,道:
  “啟稟堡主,屬下賀天鵬由棗縣回來了。”
  歐陽壯眼皮不開,右手撫著尺半長的灰髯,微笑著;“‘撕破天’,你找張椅子坐下來說話。”
  “謝謝堡主。”
  “撕破天”是賀天鵬的外號,他才一坐下來,歐陽壯立刻問道:
  “棗縣那面可有了什麼消息?”
  “有,四方鏢局的鏢車,傳下七月初十上路,約摸著三毞可到小摩嶺。”
  “可是那楊剛親自押送?”
  賀天鵬道;
  “僅只四方鏢局副總鏢頭石魁與兩個鏢師押送……”一頓之後,賀天鵬又接道:
  “這次四方鏢局的鏢不是車載斗量大宗物,只是一尊小小佛像,聽說十分不起眼。”
  飛天蜈蚣歐陽壯一聽,突的雙目暴睜,冷凜的問;“押鏢鏢銀多少?”
  “五萬兩白銀。”
  飛天蜈蚣捋著長髯,稍一思忖,道;
  “這事就由你去辦,等那石魁到了小摩嶺,暫不用收取他送咱們的那份銀子,先把他三人帶回石頭堡來。”
  “堡主的意思……”
  “我要看看是不是當年傳說的‘天竺佛’?”
  賀天鵬一震,心中思忖,這“天竺佛”在江湖上傳言紛多,有的說這“天竺佛”內載著一個神秘寶庫,但也有人說拄“天竺佛”內記有一種武林中人人渴慕的武功絕學,但不論寶藏也好,武功也罷,單就五萬兩的押鏢費,已足以顯示這尊“天竺佛”的不同凡響了。
  轉念間;當即躬身施禮,道:“屬下遵命。”
  擺擺手,“飛天蜈蚣”歐陽壯道;
  “去洗把臉喝喝茶,等一會把他們幾個全找來,今晚我心情好,就在這大廳上喝個痛快。”
  賀天鵬一聽,當即施禮稱謝,退出大廳。
  當天晚上,石頭堡豪華大廳中,一張紫檀木八仙桌上,端上的盡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且尚有美女環侍,而這些美女,也全是石頭堡平日專娛佳賓,或者在買賣前後才出廳侍候。
  座上除了歐陽壯與賀天鵬之外,尚有石頭堡總管“黑蝙蝠”卜在冬、副總管“飛刀手”齊中岳,其餘三人與賀天鵬一樣,全是歐陽壯的方面大將,那就是“俏郎君”白中虹、“粉面金剛”于上雲、“無影掌”宮雄。
  歐陽壯端坐正位,其餘一邊兩人,八名侍女,交替著為各人加酒打扇,這時正有一道“五色鮮果煨燕窩”端上桌,一種七味俱全的香味,四溢而入各人鼻孔,不由令人瞇起眼來細細品評著那種香味……
  而香味不只是令在座的七人神怡,更令這座大廳正門外廊簷下那塊巨大匾額中藏的人,也自感垂涎欲滴……
  大廳上只見兩個美女,分把那碗“五色鮮果煨燕窩”分別替各人斟入碗中,“飛天蜈蚣”歐陽壯一擺手摒退八名侍女,這才慢吞吞的邊吃邊道:
  “四方鏢局這趟鏢,雖說只是一尊佛像,但乖敢說那絕不是一尊普通佛像,約摸著可能就是當年傳說中的‘天竺佛’。”
  在座除了賀天鵬外,也只有石頭堡總管卜在冬與“無影掌”宮雄二人知道這“天竺佛”,因為他二人的年紀都在四五十歲之間,當年傳說這“天竺佛”曾經在江湖上引起一場拚殺,但“天竺佛”卻在那次以後,有如石沉大海而杏無一絲消息,不料這次四方鏢局卻接下這趟鏢,但不知是不是就是當年傳說中的“天竺佛”。
  大廳上,七人熱烈談論著有關“天竺佛”的各種祕聞,而躲在門框上方匾額後面的“北地神偷”錢如土卻聽了個仔細,不由咧嘴笑了!
  原來躲在那塊刻著“赤陽石頭堡”的匾額後面的,正是神偷錢如土,他這次摸進石頭堡,只是打算挖出條桌上那尊笑彌勒肚臍眼上的櫻桃般大的寶石,如今既然聽到“天竺佛”重現江湖,立刻決定盜取寶石以後,再去摸一摸“天竺佛”的底細。
  要知道“北地神偷”錢如土,年已六旬,生得狀如冬瓜,頭大如鬥,上身粗圓,只是雙腿細短,頗似喜門獅子的大頭翁,尤其他那保護有加的細膩雙手,看上去比十七八女子的玉手還要纖細。
  雖然他生得一付奇形怪狀,但他卻善於偽裝,江湖上知道北地神偷的人很多,但真正見過他本人原貌的人,那可是少之又少。
  小摩嶺的官道上,正午的烈陽,火一般把路烤得直冒熱氣,附近崖子上,偶爾有一聲蟬鳴外,連樹葉擺動一下也沒有,靠近小摩嶺下面幾株老榕樹下,有一間大茅屋,緊接著茅屋簷,搭建了一個草棚子,棚下面的一張方桌邊上,正有兩個人在喝茶水,二人不時的朝著遠處望望,模樣似在等人,而這兩人,正是石頭堡來的“撕破天”賀天鵬與“粉面金剛”于上雲。
  那于上雲方面大耳,鼻大嘴大,兩只門牙也大,只是倒鉤著往嘴巴裡倒,人說生這種牙齒的人,心腸狠毒,不過于上雲三十來歲,卻臉上無須而光不溜唧的,烏黑發亮的頭髮,被他整治得相當燙貼順服,只是扎了一條白絲帶,令人有著冷凜的感覺。
  這時於上雲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緩緩有力的道:
  “聽到了吧!可是三騎快馬。”
  賀天鵬笑道:
  “不錯,是三匹快馬。”說著站起身往草棚外伸頭望向遠方,而遠方尚未看到有任何影子出現。
  這時于上雲也站起來走到草棚外,頂著烈陽,只見他手搭涼棚望過去,一面低聲道;“來了,是三個!”
  也只是眨眼間的工夫,三騎快馬已風馳電掣般來到大茅屋外面,三人急促的勒住馬,賀天鵬與于上雲二人早迎上前去哈哈笑道:
  “副總鏢頭,久違了!”
  四方鏢局副總鏢頭石魁,翻身下馬,領著兩個鏢師,隨于上雲賀天鵬二人走進草棚內,幾個人圍坐在那張方桌四周。
  賀天鵬卻直拿眼睛望著石魁背在背上的藍緞包裡……
  石魁一笑,接過小二送上來的一大碗茶,先自“咕嘟”喝了一大口,這才緩緩自懷中摸出兩張洛陽祥和錢莊的莊票,上面載明各五千兩,一共是一萬兩,雙手往賀天鵬面前一遞,道;
  “這是押鏢銀中二成,共一萬兩,賀兄請收下,出個收據,石某還得趕著上路呢!”
  哈哈一笑,賀天鵬道:
  “押鏢銀石兄先收著,敝堡主十分想瞻仰一下四方鏢局這一趟所保的鏢,所以特命兄弟二人,前來敦請石副總鏢頭走一趟石頭堡。”
  石魁一怔,卻突見山道上來了一位白髯老者,擔了一擔西瓜,一頭闖進小草棚下面,隨手摘下破草帽,“呼呼嗒嗒”扇著涼,道;“娘的可真夠熱的,老漢的骨髓油全都被烤出來了。”
  這老頭一擔挑了六個大西瓜,這時候他竟隨手抓起一個,一掌拍開,伸手邊掏著瓜肉往嘴里塞,邊還直喘大氣,樣子還真透著舒坦。
  于上雲嘴巴一抿,高聲對屋裡小二道:
  “殺個西瓜送上來!”
  那小二一聽,急忙走到老者跟前,笑道;
  “你這西瓜可要賣?”“一個一串錢,隨便挑。”
  就見那小二拍拍掂掂,終於選了一個大的,就著方桌切開來。
  於是,五個人拿起來就啃,石魁邊啃邊道:“歐陽堡主要看,石某自當走一趟石頭堡,只是這趟鏢有期限,恐怕誤了時辰,總鏢頭那兒石某無法交待。”“話是不錯,但賀某既奉命前來,如果碰壁,自也難以交差,石兄何不與我二人快馬加鞭,三五十裡路程,也不過一個多時辰光景。”
  石魁知道無法推辭,因為“飛天蜈蚣”歐陽壯只要在這兒跺跺腳,遠在棗縣四方鏢局的房子全得晃三晃。
  萬不得已,石魁對賀天鵬道;“賀兄既如此說,石某只有繞道一途,只指望歐陽堡主能體諒我石某入,石某就感激不盡了。”
  賀天鵬哈哈一笑,道:
  “為了節省時辰,咱們西瓜下肚就上路!”
  於是,一個大西瓜全入了五人肚皮,五匹快馬也立刻上道了,卻見草棚下面那個老人,不住的搖頭,自言自語的道:
  “上當了,我的乖乖孫。”一面緩緩站起身來,對小二咧嘴_笑,道:
  “小二哥,我這身老骨頭實在挑不動這擔西瓜,這麼辦,你替我看著,能賣就賣,不能賣你同屋裡伙計就吃了它,過些時候我再來。”
  小二還在發愣呢,那老頭早已頂著他那個破草帽走出老遠去了。
  老頭走的方向,卻正是奔向石頭堡的那面……一路他哼哼喝喝,似乎相當開心,但不知他有什麼值得恁般高興模樣。
  天氣炎熱,大地又乾旱,像這種吸口氣都覺得心口發燙渾身不自在的三伏天,誰也不會無事晃盪在山野荒徑上,除非,當然除非不得已,就像“北地神偷”錢如土。
  錢如土沒有神經病,他絕不會白白冒著酷熱天,擔了一挑西瓜送給賀天鵬他們五個人解饞擋渴,因為他自得知四方鏢局這趟保的是一尊佛像,他決定替石頭堡製造一項麻煩,如果順利的話,再弄上個十萬八萬兩銀子。
  也不知錢如土是怎麼折騰自己的,因為當賀天鵬五騎快馬才翻上石頭崖的時候,錢如土也已正走出赤陽鎮,不過在他的臂彎裡,正夾了一個布包,他行走如飛,朝著石頭堡趕來……
  他心裡十分清楚,石頭堡堡主“飛天蜈蚣”歐陽壯不只是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坐地分贓,且是個黑道魔頭,這幾年他可能是在修行,因為凡是惹他不痛快的事,他也不再自己伸手料理,怕的是染污了自己雙手,他都是閒話一句,而由他的手下代勞了。
  但如果要問這歐陽壯的真本事,恐怕還真的沒入知道,因為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活人從他手中溜掉。
  就在石頭堡的大廳上,“飛天蜈蚣”歐陽壯斜靠在那張“唯他獨坐”的大太師椅上,捋著長髯哈哈笑道:
  “石魁,你坐你坐!楊總鏢頭一向可好哇!”
  石魁急忙抱拳道:
  “托堡主的鴻福,總鏢頭還算順暢如意。”
  打著哈哈,歐陽壯吩咐端些冰糖泉水,大熱的天喝上一大碗,保准暑氣盡消。
  “聽說貴局子這趟保的是尊佛像,不知是否可以叫老夫瞻仰一下?”
  其實他這句話等於是多餘,誰的心中都清楚,如果拒絕他的要求,除非四方鏢局關門。
  不過放眼當今武林,大概除了他歐陽壯能不顧保鏢行規,可以中途攔鏢一觀外,已是絕無僅有。
  石魁心裡一千個不願意,但衝著過去的規矩,四方鏢局已抽取十分之二的紅利了,歐陽壯再霸道,也不能厚顏奪鏢,眼前只盼這惡霸一看之後,馬上放人上路。
  他心念間,廢話也不多說,當即大方的自背上解下包裡,就著那張八仙桌面上,把包裡一放就要打開。
  卻見隨同石魁來的一個年輕鏢師,突然起身一攔,道;“副總鏢頭,中途拆鏢不太妥吧?”
  石魁面露愧色,道:
  “石頭堡名震江湖,歐陽堡主又是一方霸主,絕不會讓咱們有分毫擔待,你且退下。”
  太師椅上的歐陽壯,並不插嘴,只是眯著眼看著石魁。
  當那年輕鏢師退回座位時候,石魁很小心的把包裡打開來,只見那佛像仍然密密的裡著一層黃緞布,模樣約有一尺高。
  石魁抖動著雙手,又開始細心的解著那層黃緞布,他心裡明白,這一解開,要想再同樣的包法,恐怕十分困難了,因為那黃緞裡的十分細密而精巧,精細得看不出是包紮的一般。
  慢慢的,石魁解開了那層黃緞布,卻使得在場諸人,甚至“飛天蜈蚣”歐陽壯也當堂一震,因為那佛身自頂至足,被一層粗細的白色絲綢所裱糊起來,就在那白綢的接口處,更印上十幾個印章,顯然到此為止,如果要拆開這層白綢,白魁勢難再交差了。
  “飛天蜈蚣’’歐陽壯接過這尊古佛,先是在手上掂了一陣,微點著頭,道;“是玉雕的,絕非金銀古銅之類。”
  就在他一陣撫摸之後,才緩緩道;
  “老夫已要求過看這尊佛像,如果再要逼問是何人之物送歸何人,顯然不近情理,不過這尊佛老夫是要定了。”.
  他此言一出,石魁雙目暴睜,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跟隨他的兩個鏢師,也都“忽”的一下站了起來。
  嘿嘿一笑,歐陽壯擺擺手,道;
  “你們放心,我不會從你們手中奪這尊古佛,因為石頭堡每年進帳,有不少是你們四方鏢局分來的紅利,老夫怎會搬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
  一股冷汗殷殷自石魁額上滾下來……
  卻聽歐陽壯笑道:
  “石魁,你把這尊佛像收起來吧!”說著,把手中的佛像心不甘情不願的又遞向石魁。
  石魁接過佛像,像拾回自己靈魂一般,急急用黃緞去包紮,但他卻再也無法包紮得如同先前一般的細緻,他手大掌大,像捧著個燙手山芋般,引得歐陽壯哈哈大笑。
  卻見那年輕鏢師,隨之過來,算是勉強把佛像包紮好。
  於是,石魁自懷裡摸出兩張各五千兩的銀票,雙手遞向歐陽壯面前,道;“歐陽堡主,這裡是一萬兩銀票,洛陽祥和錢莊的莊票,你請收下。”
  歐陽壯手一攔,道:
  “這一萬兩銀票,我替你們三位分一分,石魁你收四千,他們兩位各三千,算是我拿銀子封住你們三張口。”他不等驚愕的石魁三人有何話說,立即又接道。”
  “有道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可是你們拿了我歐陽壯的銀子,絕用不著你們替我消什麼災或順什麼氣,僅只是把口風緊一點,該怎麼做,你們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石魁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魔頭在弄什麼鬼,但眼下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卻又聽歐陽壯道:
  “你們上路吧,我不留你們了。”
  外面太陽偏西,熱氣仍在,但比之石頭堡大廳來,外面的熱,還能叫人忍受,但同歐陽壯在一起……那味道只有石魁三人心裡清楚。
  石魁三人縱馬跑出石頭堡,頭也不回的奔馳在去長安的官道上,那樣子就如同馬尾已著火一般,狂奔鼠突而去
  三人也才繞過石頭崖,尚未踏上赤陽鎮通往西平的官道,迎面一個老者,頂一個半舊草帽,帽簷拉得很低,見三人騎馬過來,不由一怔,急忙閃身道旁,讓過三騎……
  塵土飛揚,怒馬狂嘶,老者一縱身落在官道中央,只見他目凸嘴鼓,細腿直往地上跺,口中自語道:“完了完了!娘的這下全完了,想不到歐陽壯會發了慈悲心腸,放走三人,且還未曾留下姓石身上的古佛!難道那尊古佛不稀奇?難道……”
  老者正在思忖,突又聞馬聲狂嘶,從石頭堡那面,又縱過兩騎來,眨眼已到了老者附近。
  老者急閃身道旁,雙騎已奔馳而過。
  於是老者笑了,他心裡明白,歐陽壯想來個一手遮天,事先卻巧用這欲擒故縱,如今縱是已經縱了,只不知何時何地用何方法來“擒”了!
  這老者正是“北地神偷”錢如土,他原打算巧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把自己裝扮成一只老黃雀,準備折騰一下歐陽壯,卻不料中途有變,看樣子他只得等在赤陽鎮,準備古佛回頭,他再下手了。
  錢如土既追不上騎馬的,他只得退而求其次,仍按計劃去挖歐陽壯那條桌上面彌勒佛肚皮上的寶石。
  仰頭望望天,似乎還早得很,不由一笑,返身朝赤陽鎮走來,這時候正起一陣涼風,從古庄河那面吹來,把路旁的柳樹條兒吹得擺呀擺的,也吹得錢如土一身輕鬆……
  走進赤陽鎮,進入一家大酒樓,找了個臨窗的桌子坐下來,錢如土要了兩個小菜,一壺二鍋頭,淺嘗慢飲,就等日頭落下坡的時候,他就要摸上石頭堡去。
  他正吃得自在的時候,門口出現一個女叫花子,她扶著一個白髮蒼蒼老頭子,緩緩站到這家酒樓門口旁邊,那女的面貌姣好,看樣子不像是要飯的,因為她並未開日,也未伸手,只露出一雙靦腆的雙眸,凝望著進進出出的客人,只是那小二可惡,不時還衝著他們吆喝幾句”而使得錢如土心裡起疙瘩……
  也就在這時候,錢如土眼睛一亮,心裡不由罵道:
  “娘的!你小子也摸到赤陽鎮來了。”只見他隨手拿起一只竹筷子,隔窗抖手打去……
  “嗖”!還真夠驚人的。
  然而,正緩步走在街上的年輕人,卻身手矯健而又眼明手快,只伸手一抄,那只射向他屁股的竹筷子,已穩穩的握在他手中,極目望去,不由咧嘴笑了起來……
  卻見錢如土揮著手,正向這年輕人打招呼呢!
  年輕人哈哈笑著,閃身走入這家酒樓。
  只見這年輕人不過二十五歲,生得一付好骨架,六尺高的身段,只是顯得瘦了些,長方臉,一對灼灼有神大眼睛上面有一對斜飛劍眉,細柳高翹的鼻子,嘴唇有些俏而薄,一口細碎貝齒,雙手十指尖尖,腰身後面插了一枝二尺長的鋼杖,如果把他裝扮成女人,除了身高不像外,其餘的比女人還要像女人。
  年輕人才剛剛屁股落坐,錢如土已招呼小二又加了一付杯筷。
  “錢大爺,你怎麼摸到這兒來啦?”年輕人幹了一杯。
  錢如土瞇眼一笑,低罵道,
  “來如風,上回咱們合作以後,你小子窩到哪個騷娘們懷裡吃奶水去了!害得我好一陣找。”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我親愛的錢大爺,你根本不用找我,因為我有上百口人要我替他們弄銀子花,每天只要太陽冒個頭,就得個三五十兩銀子開銷,不比你老輕鬆,吃飽喝足找個地方腰桿一挺,找周公去聊天……”
  “得得得,我說來如風,你就甭損我老頭兒了,眼下我正有一票,你可願意插上一腳?”
  來如風正要夾菜人口,聞言一笑,道;
  “戶頭是誰?”
  “石頭堡的歐陽壯。”
  來如風“噗”的一聲,幾乎把剛放入口中的黃炯牛筋噴出口外面,連連搖頭道;“我親愛的錢大爺,錢先生,錢祖宗,什麼人不好下手,你卻偏去捅馬蜂窩,我還不願那麼早就鳥朝上,要幹你自己去,我不幹。”
  錢如土一聽,不由一撇嘴:
  “噴噴噴,我說來如風,你怎麼當起縮頭烏龜來了?年紀輕輕的甭那麼沒出息,你小子以為我老頭子活膩了,一心去敲閻羅殿的大門呀!我老人家若沒有個十成十把握,也不會找上石頭堡了。”
  來如風開始有些心動,一連喝了三杯酒,夾了兩口菜,嘴一抹,堅定的道:
  “說吧!我抽幾成?”
  “老規矩,只要動上家夥一自們就五五分帳,不動傢伙,三七折帳。”
  來如風搖搖頭,,不同意的道:
  “不!點子太硬,我沒有太大把握,弄個不好,小命就會賠上,’錢祖宗你是知道的,我丟了小命沒有關係,可是我那上百條活人,全都得斷炊,所以……”
  錢如土不悅的道:
  “小子,下手的可是我錢老頭呀,你只不過替我斷斷後,清除後面追兵而已,有沒有追兵還不一定呢,你就想先給我老頭兒一悶棍呀!”
  來如風連忙擺手道,
  “誤會誤會,我可愛的錢祖宗,你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再生氣嘛!”
  錢如土把個笆斗般大腦袋一抬,、盯著來如風,道:
  “說吧,我在聽著你的餿主意呢!”
  來如風把頭壓得低低的道;
  “咱們把行情稍稍變變,如果沒有追來,何妨二八折帳,我只要二成就行了。”
  錢如土一聽,隔著桌面,伸手一巴掌拍在來如風的寬而瘦削的肩頭,笑道:
  “來如風,好小子,這就是你可愛地方,原來你是這麼的體諒我老人家,娘的就算有一天我躺進棺材板裡,我老頭子依舊是懷念你的……”
  來如風抿嘴一笑,又接道:
  “不過嘛……”
  “沒有什麼過不過的,我老頭已經舉著我的三隻手同意你的決定了。”
  “不過要是有人追來,我得豁命替你老人家斷後,這個價碼也得變變。”
  錢如土道:
  “怎麼個變法?”
  “四六折帳。”_
  錢如土一高興,雙手在他那胖嘟嘟的臉蛋上一揉,得意之極的笑指來如風道:
  “如風老弟,我可愛的小老弟,你可真會體諒我老頭子,哦!四六就四六,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來如風坐著連連作揖,道:
  “我替我那百多口人先謝謝你了。”
  錢如土聽出來如風話中有話,當即一愣,來如風立刻笑嘻嘻的道;“我拿六成,也是要拿自己小命去拚的,錢老你說是吧?”
  錢如土怒喝一聲,道;
  “是你個大頭鬼,合著我把東西取到手,你卻站在外面等著分六成,這是在啃我的肉,刮我的骨,我不幹!”
  來如風卻心平氣和的道;
  “我說錢祖宗,合作不成仁義在,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這要是氣壞了身子,往後我找誰去合作?難不成我自己下手去……”來如風比劃了個偷東西的姿勢,笑接道;“這次既然說不攏,我就袖手旁觀,你一根毛也不損失,雖然我不幫你禦敵,你老放心,我會替你禱告上蒼,保佑你平安無事。”
  天似乎全黑了,錢如土低聲對來如風道:
  “眼下你還得跟我走,等我把那件東西說給你聽聽,也好使你心中有個底兒!”
  一口吃光碟中菜,來如風拍拍肚皮笑道,
  “走!我陪你走一段。”
  錢如土正要付帳,卻又見那小二在門口對那伸手要小錢的女子與老人喝叱不休,卻見那老人直是彎腰作揖。
  錢如土不由一拍桌子,高聲喝道,
  “算帳!”
  門口那小二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笑容可掬的來到錢如土的桌前,陪笑道;“爺們吃好了?你這是……”小二搬指算帳,笑道:“一兩七錢五,爺們可真吃的不少。”
  錢如土摸出二兩銀子,往桌子一放道:
  “不用找了。”
  小二一喜,抓起桌上銀子往懷裡一塞,伸手就去收拾桌上殘餚……
  來如風巳快走到門口了,然而錢如土卻像是忘了什麼似的人就蹭了小二一下,彎腰拾起舊草帽與一個小包裡,也急急跟出酒店。
  就在酒店門口,錢如土把他那付酒菜的二兩銀子連著手裡提的小包裡,全塞在那個女的手上,道:
  “拿著,快找個地方買些吃的。”
  那女的一怔,等要開口謝謝,錢如土已經攙著來如風的手臂,走在十丈以外了。
  來如風連頭也不回,只小聲道;
  “我的錢大老爺,我發覺你愈來愈沒有出息了。”
  錢如土咧開大嘴一笑,道:
  “又叫你小子看到了,不過,你不覺門口那個老頭兒可憐?還有那女的……”
  來如風咧開大嘴巴笑道;
  “閒話少說,你把盯上的東西說出來,也好讓我琢磨琢磨,跑了一天的路,我得找個地方歇著呢!”
  錢如土大腦袋一晃,道:
  “二十年前,江湖上為一件古佛,擾攘了好幾年,最後突然沒有消息了,那時候你小子大概還在穿開擋褲子拉屎還不會擦屁股吧?”
  來如風這時停下腳來,因為他發覺已走出赤陽鎮北頭,這不正是朝著石頭崖去的路嗎?
  “你小子怎麼不走了?”
  “生意沒談成,我跟你去幹啥!”
  “咦!你不想聽那尊佛的故事了?”
  來如風又開始移動腳步了,但他卻急急道:
  “錢大老爺,我真的有點累,你老行行好,有話你就快點說,最好是長話短說,短話一句,或者是掐頭去尾留中間,總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快說完了我也好找個溫柔地方舒舒坦坦的睡一覺呢!”
  “我的乖乖孫,看你冒出這麼一大堆,比起我要說的還多,不過我只要說出來,保准你又不睡了。”
  “我在等著聽呢!”
  “當年那可是傳說紛紜,一座佛像,有人說在這佛像上面,密密麻麻的雕著一套絕世武學,也有人說在那尊佛像上面刻著一處寶藏,不管怎麼著,那尊佛失蹤近二十年卻是實情,如今突然有人要把那尊佛送上長安城,押鏢的拿銀五萬兩……”
  來如風問道:
  “是哪個鏢局子押鏢上路?”
  “棗縣四方鏢局。”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憑你的本事,應該是舉手之間的事。”
  “本來是舉手間的事,可是如今‘飛天蜈蚣’歐陽壯又插上一腳,我老人家就不敢輕易伸手了。”
  於是,錢如土把所遇的情形,又詳細對來如風說了一遍,說完,他追問道:
  “怎麼樣,咱們還是老規矩,你幹不幹?”
  來如風一聽,回頭就走,一面回道:
  “不幹!”
  一把拉住來如風,錢如土急問道:
  “說不定那天竺佛就是當年傳說中的‘天竺佛’像呀,你小子經常鬧窮,這可是發財的大好機會呀!”
  來如風道:
  “錢祖宗,說不定與確定是,話雖一句,可能就謬之千里,小可對於這種拿不准而又不一定的事,一向不幹,您老還是請吧!”
  錢如土一咬牙,一跺腳,狠一狠心,就著月光,一手指到來如風的鼻樑骨,罵道:
  “小畜生!我服了你了,就你說的,四六分就四六分,這回你小子不會不答應了吧?”
  來如風還在猶豫,錢如土又罵道:
  “別得了便宜又賣乖,送你件新衣,你以為我開布店!”
  來如風道:
  “好吧!指望著你手腳利落些,不要被他們發覺,我寧願要個二八分帳。”
  於是,錢如土把情形加以分析,決定每日在這石頭堡附近守著,早晚盯著去到長安的人,總會回來的,只要他們把“天竺佛”帶回來,二人就設法盜取了。
  時已近子夜,二人已來到古庄河附近。
  “你真還要摸進石頭堡去?”
  “如果我不把那顆紅不溜丟的寶石弄到手,我會茶飯不思,睡著了也會跳起來的。”
  錢如太一頓,一把抓住來如風的領口,沉聲道:
  “老規矩,可不能照新的折算呀!”
  “老祖宗,你快請吧!你說咋就咋嘛!”
  “娘的,這還差不多。”
  錢如土可真夠快的,只那麼一縱身,人已不見影蹤。
  來如風一笑,仰聲道;
  “別叫狗咬到了!”
  然而月光下,夜影中,已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古莊河邊的蛙鳴與附近草叢中的蟲鳴外,就只有隱隱擊柝聲,從不遠處的石頭堡中傳來。
  錢如土摸到石頭堡附近的堡牆邊,隨手自腰裡摸出一個套頭面罩,把他那顆鬥大的腦袋套起來,只見他後背貼牆,雙手高舉,手掌攀著稍稍突出的地方,雙腳交互盤蹬,像一只猿猴般,只幾個移動,人已翻上那三丈三尺高的堡牆上面。
  他那裡才剛剛站定,斜刺裡衝來兩個黑影,朝著錢如土的身上撲來。
  錢如土似早有備,翻手抖出一把白粉,兩個黑影早馴服在他的跟前不動了,原來是兩只巨犬。
  這時候石頭堡中,除了堡門下面兩個堡丁在那兒閒話家常外,所有的人全都睡下了,就連大廳上,這時也一點燈光都沒有。
  錢如土鬆動一下雙肩,暗中搓搓手,遛著牆邊摸到大廳前面,突然“嗖”的一聲,又有兩只巨犬衝過來,錢如土又是一把白粉灑過去,兩頭巨犬立刻垂頭喪氣,夾著尾巴往暗中遛去。
  錢如土心中暗喜,一閃身摸近大廳那排雕花鑲玻璃門前,只見他雙手稍一用力,立刻就知道門閂部位,只是稍加撥弄,那門早被他打開來。
  錢如土閃身進入大廳中,先是蹲在門邊,遠望過去,就在那三丈長的條桌上面,正中間有著一束紅光,在外面微微的月光照射中,正發出誘人的光芒……
  錢如土不由嘴唇蠕動,兩只細手十指互搓,有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促使他熱血沸騰。
  終於,他已適應這大廳上的黑暗,不就是和自己前時間摸進來的一般無二嗎?一切的豪華擺設,全沒有變動。
  錢如土開始舉步朝著條桌上的大肚皮笑彌勒佛像前摸過去,只是當他到了條桌旁的時候,他發覺條桌比他的人還要高。
  於是,他移過一張太師椅,彈身跳在上面,他笑了……那三尺高的大彌勒佛像,可真是光滑可愛,其實錢如土的長相,他的那顆大頭,胖嘟嘟的上身,兩眼一瞇,嘴巴一咧,不就是一個活彌勒嗎?
  錢如土真想連那尊笑彌勒一齊帶走,但他心裡明白,他這是在老虎嘴裡未拔牙的,“飛天蜈蚣”歐陽壯如果知道他錢如土把腦筋動在他頭上,保不准真會敲碎他這一身老骨頭。
  錢如土雙手在嘴上哈哈熱氣,然後又習慣的把兩只手掌在身上磨蹭一下,這才緩緩的伸出右手去挖那大肚皮笑彌勒肚臍眼上的大紅寶石……
  錢如土先是慢慢挖,但卻滑不溜丟無法著手,不得已,又伸出兩個指頭去夾,但也不能使那顆閃閃發亮的寶石稍動分毫。
  於是,錢如土自懷裡摸出一把細長小刀,就朝肚臍眼挖去,用力的挖去……
  那寶石動了……
  但就在寶石稍動的一刻,突然間,“澎”的一聲,緊接著一連幾聲“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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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11:01 AM

第02章

  “咻”聲中,錢如土哈著大氣張口無聲的“啊”了一聲,一陣錐骨鑽心的痛,逼使錢如土奮身騰躍,縱身攀住懸掛的一盞玻璃宮燈。
  這時他才看的真切,那張太師椅背上正插了一把三尺多長的鋼刺,自己大腿上的傷,約摸著是中了那玩意兒,真是僥倖,如果自己站在地上,自己這條老命也就報銷了。
  錢如土摸摸肩頭,娘的正有一只箭插著,那佛像附近地上,也有幾只箭落在那兒。
  這只是轉眼間的事,錢如土哪敢稍停,咬牙忍痛,幾個起落,入已穿過大廳攀到堡牆上面,回頭看去,大廳上已是燈火通明,正有幾個堡中大漢,舉著火把與鋼刀四下找人呢!
  錢如土剛翻過城堡,早有兩條人影在兩頭巨犬前導下,撲出城堡而來……
  衝出石頭堡,錢如土痛的嘴巴嘶嘶響,腳下卻不敢稍慢,他御風駕雲般繞過石頭崖,斜刺裡一頭撞入古莊河邊的矮樹林中……
  錢如土胖臉上豆大的汗珠子往外冒,但他卻極為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包傷藥,急急的把右大腿內側的傷包紮好,這才把肩頭上的箭拔出來,也上好藥。
  望望天空,辨了一下方向,衝著石頭堡方向狠狠的吐了口濃痰,抹頭往赤陽鎮東邊走去。
  錢如土走的似很輕鬆,因為他心中十分明白,這檔子事他該做的已經全做了,餘下的那全是來如風的工作,他用不著,也不必要去操心。
  錢如土說的一點也不錯,因為來如風還真的適時粉墨登場了……
  就在錢如土一搖一晃的走不過半裡路,石頭堡那面,早衝出兩個巨大黑影,朝著赤陽鎮方向追來,在兩條黑影前面,兩只黑不溜粗的巨犬,吆吆吠著奔來。
  這時候蹲坐在路旁巨石上的來如風,嘴巴里正哼著赤陽小調;“七不來嘟幾呀,
  八不來嘟幾呀,
  月下那個佳人俏不來嘟幾呀!
  張君瑞跳牆會鶯鶯呀!
  七不來嘟幾呀,
  八不來嘟幾呀!”
  突然間,從月影中閃出兩頭巨犬,只一個縱撲,已衝向大石上面,兩眼森森發光,猛向來如風咬去……
  來如風根本沒有動,他甚至連眼皮也不抬,隨手揮出兩巴掌,就那麼準確的擊中兩頭巨犬鼻尖,就聽兩聲“嗷嗷”尖叫,只見兩頭巨犬翻滾到巨岩下面,竟不辨方向的狂奔而去……
  立刻,就見巨石前面站了兩個彪形大漢,月影下只見當前一人手握彎月緬刀,透著一股逼人氣勢,月光中雙目如炬,直不愣的怒視著岩石上的來如風,另一個站在這人稍後面,披著一件長衫,卻未扣起來,露出腰上插的一排半尺長尖刀,繞腮短髭中森森牙齒外露,顯出一付欲找人拚命的樣子。
  兩個人看來都相當黑,尤其那個使緬刀的大漢,在他那一身全黑的短扎打扮中,更顯得黑不溜粗地。
  雙方這一照面,彼此稍作打量,那使緬刀大漢冷凜之極的道:
  “娘的皮,瞎了兒的狗眼,竟敢把主意打到石頭堡的頭上來了,說,你是哪裡冒出來的下三濫!”
  來如風搖著頭笑道:
  “嘖嘖,真算得大家子風度小家子氣,說出話來像崩屁,臭不死人也燻死人,怎麼的,老子不能坐在這石頭上撒尿哇,難不成這石頭也是你們石頭堡的寶貝?”
  突聽另一個厲喝道:
  “卜總管,看樣子他們來了兩個以上,咱們哪有時間在這兒同他耍嘴皮,先抓回堡裡看堡主怎麼發落!”
  冷吼一聲,姓卜的一掄緬刀,狂風般騰空而起,半空中九道冷焰凝于一束刃芒,既快且狠的揮向來如風的頭上。
  來如風動作驟閃如電,就在刀芒光燦燦的下面,幽靈般斜飛五步,當他人一站定在巨岩一邊的同時,手中已多了一只二尺長的鋼管,“咻咻咻”!就見那只通體透亮的鋼管,在來如風的手中急速的轉動,敢情是那麼的輕鬆而又瀟灑,就聽他咧嘴一笑,道;“我的兒,一照面打譜就想要我的命呀!”
  姓卜的正是石頭堡的總管“黑蝙蝠”卜在冬,兜在岩石下面毗目欲撲的黑漢,乃是石頭堡副總管“飛刀手’’齊中岳。
  卜在冬一招劈空,正自一愣,卻又聽來如風那麼不痛不痒的一句話,不由咆哮道;“狂妄匹夫,看卜大爺今晚怎麼收拾你!”
  突又聽岩石下面的“飛刀手”齊中岳道:
  “小子,冒個泡一土個口風,讓爺們掂掂你是何方神聖,也敢興風作浪到石頭堡來。”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我看免了吧,人的名兒不如手上的”兒,就算道出名和姓,仍免不了一戰,不過……”
  緬刀一指,卜在冬喝道:
  “不過什麼?”
  “不過我猜得出來,二位八成是在抓小偷,偏不巧碰上我這個倒霉的,合著你們正事不幹,想拿我去繳功而濫竽充數啊!所以我想給二位個忠告,因為我也不是什麼省油燈,真要動上家夥,保不准二位就得為石頭堡盡忠,為歐陽壯盡孝?”
  “王八蛋,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在卜爺面前口出狂言!”
  來如風平舉著手中二尺長的錚亮鋼棒,喟然嘆道:
  “我乃是一番推誠至腹的好意,二位何必執迷不悟,盡忠盡孝也得選個黃道吉日,找個死得其所的地方,如果二位這時候揮揮手,抽屁股一腳?你東我西,如今正是時候。”
  可千萬別執迷不悟,要知道,一朝失算小命完蛋!”
  齊中岳在岩石下早暴跳如雷的罵道:
  “我操你先人,你是什麼東西,光景全在嘴皮上賣弄軟功,你小子想唬誰來著!”
  來如風雙肩一聳,嘴一撇,道:
  “我可是好話再三說,唇幹舌也焦,算得是以禮相讓了,這往後全看二位的表現了,不過真的豁起來幹,也是二位逼出來的。”
  卜在冬重重一哼.緩步逼近來如風,一臉寒霜道:
  “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的說法我聽的多了,有不少後面全是男盜女娼,就像你……”
  緬刀帶出一股強勁的冷焰,“咻”的一聲斜劈而上,只要看那種矯掄暴斬的勢子,變幻莫測的涵蓋著大片空間,就知道卜在冬真的使出全力而欲置來如風於死地了。
  來如風口中“厲害”二字吐出,人已暴彈而起,狂飆搖盪中,手中鋼棒“卡”的一聲,自兩端各暴彈出兩把雙刃尖刀,就在他半空中翻越卜在冬的頭頂同時,那支鋼棒兩端的尖刀,交織飛旋,凌厲異常的帶過卜在冬的肩頭。
  卜在冬一刀劈出尚在中途,發覺來如風那麼輕靈的彈起半空,正準備錯身上砍,不料寒光已近頭頂,來不及揮刀迎住,頭一偏,卻是右肩頭陡然一股刺骨錐心的痛疼,緬刀再也握不住,“噎啷”一聲跌落在岩石下面……
  於是,一股鮮血湧出卜在冬的肩頭……摀肩暴退,卜在冬已竄落岩石下面。
  並未打聲招呼,“飛刀手”齊中岳在卜在冬中刀同時,為了阻斷來如風的追擊,抖手打出兩把飛刀,卻被來如風就那麼連揮兩下,全撥打於地,嘿嘿一聲冷笑,來如風把他那柄兩頭尖刀的鋼棒在手上飛快的旋轉幾匝,氣定神閒的道:
  “我的乖,流血的滋味總是不太好受,這就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雖稱不上老人,但卻句句實言。”
  “飛刀手”齊中岳鼻孔冷哼,緩緩褪下外衫,露出一身短扎,半尺寬的腰帶上,明晃晃的一排飛刀,一步步逼近大岩石前面來……
  於是,來如風又笑了:
  “怎麼著?脫了衣服幹嘛?”
  摀著肩頭的傷口,卜在冬雙目上翻,望著舞弄手中鋼捧的來如風,問道:
  “小子,你可是姓來?”
  “怎麼著?你奇怪?”
  “你叫來如風?”
  “不可以?”
  “狗操的,原來是老偷兒的保鏢,怪不得你小子這麼狂妄!”卜在冬說過以後,這才對一旁的齊中岳道:
  “這小子有名的心狠手辣,千萬小心,不能著他的道。”
  驀地一聲怒吼,齊中岳一沖而上,半空中抖手打出兩把飛刀,而在飛刀尚未沾到來如風身上以前,又見兩把飛刀銜尾追去,細看,四把刀的方位全不一佯,因為四把飛刀的刃芒,明顯的是個直立的菱形,光景是連來如風的退路也全阻住……
  “噗哧”一聲嘻笑,來如風手中鋼杖靈如出洞毒蛇,快得直如追趕流星,巧得不能再巧,就那麼一連圈點中,鋼杖與飛刀製造出碰撞火花,脆聲連連中,四把飛刀全被撥砸於地。
  來如風紋風不動,他在撥落四把飛刀後,看的真切,因為齊中岳藉著上撲之勢,又自腰上拔出兩把飛刀。
  他不等齊中岳拔刀在手,鋼杖一收暴推,鋼杖頭上的那只雙刃尖刀直如火星真君雙目中間的那顆冷芒,點向躍登上巨岩的齊中岳咽喉。”一迎一推,眼看齊中岳必死當場無異。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間……
  就在岩石下卜在冬的驚叫中……
  “啊”的一聲,齊中岳剎住上衝之勢,及時的平身後翻,就聽“嘶”的一聲,齊中岳猛然又落在岩石下面,他歪歪扭扭打了個踉蹌,胸前短衣開處,一條尺長血槽,正往外灑出碧血一溜,他那圍在腰上的半尺寬頻,“嘩啦”一聲斷落在地上,連著他的褲子也將落下來,卻被他伸手撈住褲腰,急急的挽了個結,算是沒有當場出醜。
  來如風氣定神閒,“卡卡”兩聲,他那鋼杖兩端的尖刀早又縮進鋼管中,鋼管往後腰一插,露出一口貝齒,笑瞇瞇的瞅著巨岩下面狼狽不堪的卜在冬與齊中岳……他不在意的拍拍兩手,又撣一撣身上……
  卜在冬膜目欲裂,惡狠狠的對岩石上的來如風罵道:
  “來如風,眼下你似是很得意,也值得你洋洋自誇,不過你不要忘了,你替你自己製造了一個大簍子,往後你別想再有好日子過了。”
  來如風大怒,破口罵道;
  “放你媽的屁,你這把年紀是不是白活了,你這幾句話是場面話呢?還是找話碴打退堂鼓?以你石頭堡大總管的身份地位,也會冒出這句鳥話,何不回家去替你女人洗腳丫子。”
  卜在冬怒道:
  “我這是在提醒你小子,有什麼不對?”
  來如風冷然一笑,道:
  “你有什麼值得咋唬的?你以為歐陽壯在道上的勢力就想來壓我姓來的?哦呸!有一天我總得找上石頭堡去掂一掂‘飛天蜈蚣’是個什麼東西!”一面又指著岩石下二入厲喝道;
  “江湖上二位也算是個角色,想不到長了一身女人骨,軟塌塌的沒有一點男子漢的味道,真是丟人丟到他娘的姥姥家去了,合著不如快找那歐陽老兒哭訴去。”
  齊中岳氣得暴跳如雷,破口罵道:
  “黃日小兒,口不擇言,老子饒不了你,你等著爺們抽你筋扒你皮挫骨揚灰吧!”
  卜在冬也咬牙道;
  “來如風!你神氣吧!只要你能露出面,就有入會把你送上西天,你應該知道,天底下報復的手段是五花八門的,也是層出不窮的,除非你……”
  不等卜在冬“完,來如風咯咯一笑,道:
  “二位的意思打譜是叫在下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可是在下哪有那種閒情逸致,套句二位的話,報復的手段五花八門,而我自不願叫歐陽老兒抓住找的尾巴而為自己製造不安,本來嘛,我願意,也原想交二位個朋友,放二位一馬,千不該你們把我來如風三字抖出來,抖出我的名和姓沒關係,可是我不得不為他人著想,否則豈不太自私了!”
  “誰?”齊中岳問。
  嘻嘻一笑,來如風道:
  “天下約摸著都知道,有我來如風,就會有錢如土,我二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也因為前生有緣的關係,所以今生二人湊在一塊,幹起”兒來也是相得益彰而水到渠成,如果我替他製造無盡的,也是要命的麻煩,二位想想,這豈是交朋友之道?”
  卜在冬一驚,顧不得肩頭流血,目注來如風道:
  “你,你打算斬盡殺絕不成?”
  於是,來如風的鋼捧又現手中,冷然道:
  “怎麼樣,你以為我來如風是吃齋念佛不殺生的好人,還是開善堂的大善人,幾年來江湖上的‘神愉俠盜’之名響徹雲霄,但卻有誰見過他們的廬山真面目的?”
  卜在冬身子一抖!
  齊中岳冷汗涔涔!
  二人一個是肩傷,另一個肚皮幾乎開膛,而鮮血尚未凝結,卻因幾句閒話,幾句要命的、自覺痛快的話,而招致即將命喪黃泉之危。
  二人這時已並肩向後緩退,但口氣仍然強硬的道:
  “來如風,你簡直欺人太甚,合著我二人同你拚了。”
  “噴噴,這才算是硬漢,硬角色,有骨氣,不愧‘飛天蜈蚣’調教出來的殺手家將,不過二位可得有始有終,咬緊牙苦撐下去,甭半途洩氣而讓我下不了手。”
  齊中岳跺腳“咚咚”,破口罵道;
  “來如風,我的兒,你簡直猖狂的可以,真是欺人欺到頭上撒起尿來了,你不用滿嘴放屁,諷刺入骨三分,娘的你要殺人滅口,何不就此動手,還在那兒耍的什麼嘴皮!”
  卜在冬似是不願就此作鬼,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灰發抖顫的道:
  “來如風,你那塊招牌早掛在黑道上晃盪,居然在我們追捕賊愉的時候,又是無怨無仇的情況下,便要殺害我二人的性命,難道你是頭野獸!”
  來如風冷然嗤之以鼻的道;
  “娘的,人嘴兩片皮,全是你的理,無怨無仇,說的多中聽,一開始打譜就想要我命,而我又一再的導之以禮,卻換來是攔腰一刀,二位是拿我當龜孫王八呀!”只見他又是瀟灑的舞了幾下鋼棒,“嚓”的一聲,藏在鋼捧兩端的兩把雙刃尖刀又彈露在外,月光下,夜影中,兩把尖刀閃著陰冷的寒芒,眨眼間鋼棒一揮,來如風冷冷道:
  “**養的該上路了!”
  “慢點!”卜在冬忙以手製止,因為他相當清楚,來如風只要一出手,二人全得躺下去。
  來如風戛然而止欲撲的身形,面無表情的道:
  “可是有什麼狗皮倒灶的後事要交待?”
  卜在冬臉色青白不分,月光下透著一股子難堪味道,他似是在刀口的刃芒上,突然悟出了道理來,眼前他與齊中岳二人誰也沒有再拚的能力,而來如風卻又是那麼輕鬆的像等著宰小雞一般要拿他二人開刀,這就是明敞著技不如人束手束腳,如果在這時候稱英雄充好漢,無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心念間,當下對來如風一聲苦笑,道:
  “閣下,今天這個台我二人算是坍定了,當然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認了,請問,除了死以外,可有別的辦法轉緩的?”
  “噌”的一聲,鋼棒兩端尖刀又彈回捧內,來如風當即冷笑道:
  “說說看,怎麼個轉緩法,我這人見不得幾句甜言蜜語,只要不叫我受騙上當,打個商量倒也無妨,不過我得醜話說在前頭,一旦要被我發現既吃虧又上當,我的報復手段二位還不知道吧,先割掉舌頭,再敲碎腦瓜。”
  卜在冬當即道:
  “姓卜的向你保證,今晚之事算是沒有發生,我二人守口如瓶,就算見了歐陽堡主,我也只說是遇到武功高強的幪面人,二人受了傷,幪面人也遠去了。”
  來如風“呸”一聲,道;
  “他娘的,你這是拐個彎叫我放人,你拿老子當熊。”
  “難道你有更好條件?”
  來如風一笑,嘉許的道:
  “上路了!上路了!要知我是贏家,喊價碼開條件應由我來,哪有輸家的份兒!”
  他一頓之後,又道:
  “這樣吧!我呢,家口大,吃閒飯的人又多,每天我為了這些永遠填不完的肚皮窮折騰,就拿眼前來說,玩刀拚命為著何來,還不是那上百日的肚皮……”
  卜在冬正要開口,齊中岳怒聲喝道:
  “來如風,別他娘的扯爛蛋了,”來說去你是想弄幾個銀子花花,你這是偷搶不成換個手法來敲詐……”
  卜在冬一笑,道:
  “開個價吧!”
  來如風哈哈笑道:
  “好!有好的開始,這交易算是成功了一半!我呢,也很清楚二位也是受人使喚為人賣命的可憐人,獅子大開口是會嚇二位一跳的,約摸著這個數吧!”來如風伸出一巴掌。
  灰濛濛的月光下,卜在冬一看,不由道:
  “五十兩?”
  來如風陡然收回手來,哭笑不得的道:
  “我的媽呀!二位的命也太賤了吧?只值那麼五十兩?再說這五十兩對我來說又管個屁用,還不夠我送小費的。”
  “五百兩?”
  來如風搖搖頭。
  齊中岳怒喝道:
  “難道是五千兩!”卜在冬卻在喘著大氣。
  “一個崩子也不能少,二位不要忘了,這可是二位提出的條件,是二位活命的條件,成與不成我可不在乎。”說著,他那根鋼棒“嚓’’的一聲,又見兩端出現尖刀。
  卜在冬一咬牙,道:
  “好,五千兩銀子算是敲定了,你“我們如何交銀子,你又怎麼取銀子,何日何時何地?”
  來如風淡然一笑,道:
  “我一向都非常信任我的客戶,因為我在交易期間總是以他們為衣食父母,再說嗎,我這個人又是個急性子,什麼事全不能放在心上發霉發酸發臭,愈快辦愈安心,所以咱們這樁生意還是原地成交的好!”
  齊中岳破口罵道:
  “放你媽的屁,爺們這是出來捉小偷的,你見過誰抓小偷還要帶上五千兩銀子的?”
  “稍安勿躁,怪我話沒有說清楚,對不住!對不住!”
  卜在冬追問道:
  “那就快說清“吧!”
  來如風咧嘴一笑,道;
  “我就在這大石頭上候著,你二位快到石頭堡去取,不論你們是回去偷也好,騙也罷,甚至向歐陽壯藉支而來個寅吃卯糧,我都不管,只要湊足五千兩銀子送來就成。”
  卜在冬、齊中岳二人對望一眼,暗中一打眼色,卜在冬當即道:
  “好!我二人回去就湊銀子,這兒離石頭堡也不過五六裡光景,約摸著不出一個時辰,銀子一定送到。”
  “二位真大方,也夠慷慨,不愧道上混的朋友,快些回去吧,先得把傷弄好,然後把銀子送來就成了。”
  來如風邊說著,緩緩坐了下來,那樣子透著清閑而令人覺得他是在等人的模樣。
  於是卜在冬與齊中岳二人互攙互蹭的奔石頭堡而去。
  來如風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露齒一笑,沉聲喝道:
  “錢老頭,你該出來了。”
  一陣簌簌聲傳來,錢如土已瘸著走來;
  “好小子一爾可真勢力,你看東西沒弄到手,竟把錢祖宗喊成錢老頭,娘的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嘻嘻一笑,來如風道;
  “沒弄到手沒關係一自們再去弄,總會把它弄到手的。”
  一陣搖頭,錢如土道:
  “那玩意是不賴,只是防護的機關太厲害,如果不是我躲的妙,老命早完蛋了。”
  來如風道:
  “做咱個鳥,這次我陪你去,你只管專心盜取,一應機關由我來應付,保證不讓你掉一根鳥毛。”
  錢如土雙手一拍,哈哈笑道:
  “好小子,你可真叫鬼靈精,這真是我錢如土有眼有珠,打著燈籠把你小子找來合夥,走,咱們這就去。”
  來如風道:
  “你這傷……”
  錢如土一笑,道:
  “肩頭上一箭,射在骨頭上,大腿上一矛,掃去一塊皮,小鬼的鎖人鐵鍊一抖,發覺我老頭還有陽壽幾十年,所以連血也沒有流多少。”
  來如風一拉錢如土的手臂道:
  “錢祖宗,你可要多活上幾年呀,因為我太年輕啦!要找你這種夥伴還真不容易呢!”
  “那就要看你小子往後的表現了。”
  一路繞道而行,不一刻已到了石頭堡牆外。
  二人找了個死角,翻身縱上堡牆,早發覺石頭堡內正在調兵遣將,就中一個國字臉長髯大漢,正是“飛天蜈蚣”歐陽壯,只見他先招呼兩人走出石頭堡,然後他氣衝牛鬥般大敞步帶著十幾個壯漢也走出堡門,朝著二人走的方向,保持著半裡的距離追去。
  石頭堡內看來又趨於平靜,只是這種平靜是暫時的,且又充滿了緊張,因為石頭堡的堡門口,正有七八個手持鋼刀的壯漢在梭巡著。
  錢如土與來如風二人立刻閃身攀到大廳,大廳上早已燈火盡熄,迎面條桌上,那座三尺高的笑彌勒大肚佛像肚臍眼上的紅寶石,依舊發出閃閃的光芒,那紅光,就如同笑彌勒肚皮內在燃燒著熊熊的火光。
  錢如土一打手勢,一前一後摸到那丈高的條桌前面。
  來如風一看,笑著對錢如土附耳道:
  “你可是老糊塗了,何不乾脆把這彌勒佛搬走,那該多省事。”
  卻不料錢如土急急搖手,小聲如蟻的道:
  “這彌勒佛不能動,一定有更厲害的機關。”說著,伸手指指箭的方向與長矛的來路。
  來如風伸手拔出鋼杖,示意錢如土快動手。
  攀上太師椅,錢如土換了個臥姿,立刻動手去取那顆火紅的寶石。
  也就在那寶石又被錢如土拔弄動搖的時候,只聽“嗖嗖”與“咻咻”之聲,緊接著一陣“叭叭”擊打聲,轉眼”兩支長矛與十二支長箭,全被來如風撥打於地……
  適時的,錢如土一嘻,道:
  “走啦!小子。”
  就見兩條人影,鬼魅般一閃而竄出大廳,早聞得大廳後面有人高叫道:
  “什麼人,站住!”
  然而,來如風與錢如土二人卻縱身上了堡牆,抄原路又來到古庄河的矮林中。
  錢如土喘著大氣,席地而坐,把個鴿蛋大的紅寶石捧在手中,迎著林梢灑下來的月光,眯著眼瞧個沒完。
  來如風一笑,道:
  “錢大爺,你在這兒慢慢欣賞吧,我去去就來。”
  錢如土一把拉住來如風,道:
  “你要上哪兒?”
  “收銀子去呀!”
  “收他娘什麼銀子?”
  “二條人命折換的五千兩銀子呀!”
  錢如土大不以為然的道:
  “娘的,越來我老頭越不了解你了,你說,你這是窮急了呢?還是財迷了心竅!五千兩銀子也值得你去拚命?你可知道,石頭堡這回高手盡出,而且歐陽壯武功又高不可測,你這不是明敞著去上刀山,還以為自已是上寶山呢!”
  哈哈一笑,來如風道;
  “你的目的已達,我的銀子未收,五千兩銀子沒有你老的份,你是看了眼紅,怕我一發了財,就不理你這窮朋友了是吧!告訴你來如風絕不會的。”他一頓之後,又道:
  “我看這麼辦,你還是老地方等我,比較起來安全些,我把帳一收,咱們再碰面,怎麼樣?”
  “還他娘的怎麼樣呢?告訴你我不走!”
  來如風道:
  “那你待在這兒幹啥?”
  錢如土有些傷心,道:
  “等著替你收屍呀!我的乖!”
  “呸呸呸!你這是在咒我呀,告訴你我死不了。”
  錢如土道:
  “誰能替你打包票?”
  來如風身子一縱,半空中發話:
  “誰也沒有我自己的包票來得可靠!”
  眨眼間,他已失去蹤影。
  其實錢如土對於來如風來說,他摸的十分清楚,而來如風自己也知道,石頭堡堡主歐陽壯的武功,可能是高不可測,但若要想攔住自己,怕也不是簡單的事,因為自己的輕功正如自己的名字--來如風,而來如風的下一句,卻正是去無影,他歐陽壯真的能把自己留下來,他得認真的露兩手出來。.
  月影似乎西移的很快,因為被來如風站過的那塊巨岩,已被西邊一排密林的黑影遮擋住了,灰濛濛的月光,卻照在林梢上面,酷似為一大片樹林披了一層白紗。
  當來如風縱身攀上一棵老松樹的時候,遙望十丈外的巨岩前面,卜在冬的右肩頭包紮著白布,另一人卻不是“飛刀手”齊中岳,雖然距離稍遠,看不清來人面貌,但那人的動作相當利落,而齊中岳肚皮受傷,也許他傷重未來吧,但那人絕不是齊中岳卻是肯定的。
  突然間,卜在冬揚聲道:
  “來如風,你該出來了,卜某人是持意奉送五千兩銀子來的。”
  另一人也道:
  “不錯,只因敝堡副總管受傷重,特由在下陪卜總管來,你可以放心出來了。”
  來如風悠閒的窩在樹權子上,一付好整以暇的樣子,他心中明白的很,你們這群王八操的還以為老子是頭混豬,娘的到時候少一個舖子也不行。
  就在卜在冬二人交互一陣呼喝之後,來如風尚未現身之前,雙方一陣僵持中,從石頭堡方面,陡然間像狼群般竄出十條人影,剎時間集中在岩石前面,這些黑衣人的身法犀利,動作迅速,人手一把鋼刀,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顯然是“飛天蜈蚣”一手調教出來的殺手。
  這幹人才剛站定,突然間,像天外撲擊而來的巨雕一般,就見一個長髯飄飄,五十上下的大漢,紫堂臉上盡是寒霜,在他的紫袍拂動中,一把灰髯飄浮如柳。
  這人才剛剛站定,正要開口,來如風已在林梢枝椏上哈哈一笑,道:
  “人都到齊了嗎?”
  卜在冬望著“飛天蜈蚣”歐陽壯怔怔的沒有說話……
  夜梟般的一聲哈哈怪笑,“飛天蜈蚣”歐陽壯仰頭望著叢林,冷諷道;“十年江湖平靜,如今出了妖精,不知道行如何,就想興風作浪。”
  林中來如風凝聚一股強勁的真氣,沉聲道:
  “十年江湖不靖,早就有條蜈蚣,仗著一手毒活,專門坐地分贓。”
  歐陽壯一聽,忽然哈哈大笑,使得林鳥驚飛……
  來如風突又接道:
  “如果我是你歐陽大堡主,我一定笑不出來。”
  笑聲突止,“飛天蜈蚣”歐陽壯喝問道:
  “什麼意思?”
  來如風一聲尖笑,道:
  “因為在來某肚子裡,正有一件歐陽堡主急欲知道的消息,而且這件消息可是有其一定的時間性。”
  歐陽壯一怔,道:
  “什麼消息?”
  來如風像一頭出林小鳥般,陡然連翻三個筋斗,落在地上,雙腿連環縱彈,身如飛鷹落岩般,又登上那塊岩石,只見他人一落到岩石上,衝著岩石下的卜在冬道:
  “拿來了嗎?”伸出右手就要收銀票,同時他的一雙劍眉上挑,炯炯眼神含威。
  卜在冬回望歐陽壯,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飛天蜈蚣”歐陽壯冷冷一哼,道:
  “真他娘的潑皮一個,小鬼也敢向閻王伸手。”
  來如風懾人的目芒,使得卜在冬一哆嗦,來如風卻戟指卜在冬道,“這麼看來五千兩銀子你未曾帶來了?”突然他嘴角一牽,對歐陽壯道:
  “來某暫時撇下這事,先同歐陽堡主談一樁買賣如何?”
  “買賣?小王八蛋我同你談什麼買賣?老子是來送你上鬼門關的,難道你不知道?”
  來如風一笑,道;
  “這一點,我來某人十分明白,但如果這件買賣沒有談成,甚至連說出口的機會也沒有,我的石頭堡主啊,你一定會知道,我來如風是死不瞑目的呀!因為我看不得我的石頭堡主有太大的損失啊!”
  “飛天蜈蚣”歐陽壯大怒,道;
  “我有什麼損失?誰敢動我分毫?你他娘滿嘴胡謅,胡說八道,可是藉機找詞想要我開脫你的死罪?”
  來如風無奈的道:
  “好吧!既然你大堡主不懼上當,不怕損失,我又何必多此一說呢!”
  “飛天蜈蚣”歐陽壯似已聽出話中有話,當即追問道;“好!那你小子就日吐真言,如果不假,或可放你一條生路。”
  “不不不。”來如風急忙搖手,道;
  “堡主,我這個人視財如命而重於命,換句話說,我是要錢不要命,只要你肯花幾個銀子,我自會把這項對你十分重要的消息說出來,至於你放不放我一條生路,就無關緊要了。”
  “飛天蜈蚣”歐陽壯破口罵道:
  “王八操的,孫猴子保唐僧走過八十六洞,洞洞出妖精,娘的你小子是哪個洞裡走脫的妖精!”
  來如風淡然一笑,道;
  “我這消息可是有時間與空間限制的,搞砸了我可不負責的。”
  歐陽壯粗聲的道:
  “那你就快說!”
  搖搖頭,來如風道:
  “沒談好價碼,未收到銀子,我是不會說的。”
  “你要多少?”
  來如風伸手一巴掌,道;
  “這個數,不多吧?”
  “五十兩?”
  來如風幾乎捧腹大笑起來,擠著一臉笑意,道;“我的歐陽老祖宗,來如風又不是叫花子,五十兩在你大堡主而言,打個噴嚏,不痛不痒,你怎麼說得出口?”
  “你要多少?”
  “五千兩。”
  “他娘的,一句話就要五千兩,你拿我歐陽壯當驢。”
  來如風急搖手,道:
  “千萬別生氣,生意不成仁義在,消息我不賣了。”
  “飛天蜈蚣”一嘴牙幾乎咬碎,一狠心,沉聲道;“好!我給你五千兩,如果我發覺你小子在誑我……”
  來如風急急道:
  “那就快點,來某收了銀子,絕對不走,仍然在這大石頭上坐著,等到我的消息證實不假,真正的童叟無欺,才會心安理得的離去,否則就算我拿了堡主銀子,花起來也是不會舒坦的。”
  “給他五千兩銀票!”
  歐陽壯話聲一落,立刻間,走過一個留著山羊胡四十多歲的漢子,自懷中摸出幾張銀票,仔細的選了一張,心不甘情不願的遞向岩石上的來如風。
  來如風笑瞇瞇的接過銀票,左手拿著,右手伸指在銀票上彈了兩下,小心的折疊起來,塞人懷裡,笑嘻嘻的又伸手對卜在冬道:
  “拿來吧!卜大總管。”
  卜在冬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卻聽來如風道:
  “你可是手頭不方便?沒關係,我不是早說過了,藉支呀,寅吃卯糧總比挨刀好多了吧!”
  突聽歐陽壯冷哼一聲,道:
  “再給他五千兩!”
  卜在冬一聽,轉身對歐陽壯一揖道;
  “堡主……”
  “不用說了,銀子事小,這個跟鬥石頭堡栽不起!”
  “屬下該死!”
  “飛天蜈蚣”歐陽壯一擺手,卜在冬立即退向一邊。
  ““吧!銀票你也撈到手了!”
  笑嘻嘻的一抹嘴,“噌”的一聲,捏了一把清鼻涕,來如風先是自言自語的道:
  “娘的賺錢恁地不易,除了擔驚受怕,還要受那風霜之苦。”一頓之後,這才對怒目逼視的歐陽壯,道:
  “堡主啊!你實在不該來此一趟,如今我那夥伴八九不離十的又摸進石頭堡你那石頭窩裡去了,他是不得到他要的,不會甘心的呀!”
  “飛天蜈蚣”歐陽壯與一眾石頭堡的人一聽,不由俱吃一驚,彼此對望一眼。
  歐陽壯破口罵道;
  “好小子,你是在本堡主面前撒謊啊!江湖上傳言,俠盜神偷,焦孟不離,你會為這區區五千兩銀子而出賣朋友?明打明你在撒謊。”
  來如風深長一嘆,道:
  “我原是不該出賣朋友,可是那老小子每次買賣盡佔我便宜,我的歐陽堡主,我與那錢偷兒的感情全建立在利益之上,對於他這種利害當頭六親不認的老不死,我來如風早就一忍再忍而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如果是你大堡主遇上這種朋友,說不定早給他‘卡’抹脖子了。”來如風伸出右手,作了個殺頭的樣子。
  然而,“飛天蜈蚣”歐陽壯在聽了來如風的話以後,嘿嘿一陣冷笑,道:
  “想不到你俠盜與神偷之間,也會磨擦出火星來,你們那裡狗咬狗一嘴毛,黑道上的朋友有福了!哈……”
  來如風苦笑,道:
  “我的堡主,你大駕回堡吧,晚了說不定那老小子已得手了,那時候可與我來某不相干系了。”
  突然,“飛天蜈蚣”歐陽壯厲喝一聲,道:
  “圍起來!”
  像一群荒塚裡的幽靈般,十個黑衣人在刀光閃閃中,把個巨岩圍在中央,卻聽歐陽壯沉聲道,
  “白中虹與宮雄二人也留在此,姓來的想逃走,就下重手砍了他。”
  只見他一擺手,帶著卜在冬與另四五名黑衣勁裝大漢,飛奔石頭堡而去。
  來如風好整以暇的在那巨岩上踱著四方步,他心情愉快,因為他懷裡真真切切的塞了一萬兩銀票……
  不過,躲在附近的神偷錢如土,卻在暗罵來如風十八代老祖宗,就差沒有大聲罵出口,因為他把來如風剛才罵他老不死與撕不開的交情,說成了一錢不值,你想他會不把來如風恨得老牙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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