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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崗上,由百餘幢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聳的旗組合成了“堡”的內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現著單一的灰白色,與四周圍繞著的高大石牆是同一色調,這”祁家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長方形,堡牆四角各有碉樓一座,而牆頂與碉樓之間則張扯著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網及鐵樁,堡門緊閉,那是一道在內部絞盤控制著的生鐵門。 山崗上下前後,生長著叢叢矮松,一片連著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於周圍,齊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顯得有一股威懾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叢矮松的陰影下--燕鐵衣與熊道元。 打量著“祁家堡”的形勢,燕鐵衣喃喃的道:“這個地方俯視十裡平川,扼據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處有氣勢,佔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這是兩軍對陣的說法,魁首,一旦遇上高來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鐵衣思忖著道:“我們沒有時間等到天黑,看樣子,只有在白晝也照樣往裡摸了。” 熊道元問:“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還是先指名叫陣?” 燕鐵衣道:“當然先救人,否則我們只憑了一枚小小的圓牌標誌便興師問罪,未免依據不足,到時祁雄奎如果來個不認帳,我們就連冤也沒個喊處!”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晝潛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而目前我們卻不能先露了形跡,若是萬一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戒備,甚至把二妞隱藏起來,事情就越發難辦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還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祁豕堡”的那道生鐵堡門忽然在一陣“轆”“轆”聲中升起,兩人急忙伏身注視,堡門之內,已有三乘健騎不徐不緩的奔了出來! 熊道元的面孔隱蔽在一蓬鬆針的間隙之後,他的視線跟著那三匹馬在移動,嘴裡一邊輕輕的道:“他們有人出來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鐵衣腦子佇立時便決定了一個計劃,他低聲道:“讓我們截下這三個傢伙!” 這一次,熊道元的反應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這三個人之後改著他們的衣衫混充進去?” 望定遠處那三個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鐵衣頷首道:“有這個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擔心的道:“大白天,這個法子太過危險,容易被他們認出來!” 燕鐵衣道:“是的,確然危險,我也曉得這並不是個上佳的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試看,合宜與否,到時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現下卻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計不成,便靠我們自己朝裡摸了。” 片刻後,那三匹馬兒來得更近了,馬身在叢叢的矮松中間穿行,時現時隱,坐在鞍上的三名騎士,貿然一看,倒像是平著在松端滑行似的。 驀地,熊道元雙目泛出了紅光,他“克崩”一咬牙,額門上的青筋也立時浮突凸現! 燕鐵衣道:“有什麼不對?” 熊道元切齒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後面那兩匹馬上的人臉瞧瞧。” 依著熊道元的話望了過去,這一凝視燕鐵衣頓時恍悟--那騎在第二第三匹馬上的人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右一個則獰頭鼠目,瘦似人乾:這兩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龍鎮”,“悅賓樓”上一直盯著熊小佳瞧個不停的那一胖一瘦兩人?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魁首,還記不記得我在昨晚出事後向你稟報過,說是在攻擊我的一群橫貨之中,有兩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就是這兩個王八蛋!”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這兩個人我也見過,如今你可想起來我們曾在那裡見過他們?” 面頰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聲音透自齒縫:“可是在‘悅賓樓’上?” 燕鐵衣道:“正是--總算你還有點記性。” 臉皮一熱,熊道元窘迫的道:“當時天黑人多,我心中又驚又怒,一時沒能想起來。” 咬咬牙,他又接著道:“娘的,在酒樓上我只和這兩龜孫打過幾次照面,事後方才覺得有些眼熟,但我當時卻決沒想到他們竟敢動歪念頭,膽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鐵衣嘆息道:“我卻已查覺他們一直在及眼賊灼灼的偷窺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樣犯了相似的錯誤--我亦不信他們真敢動什麼歪腦筋。” 熊道元凸著眼珠子道:“他們卻動了--而且更把我弄了個灰頭土臉,當著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個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活剝他們與否是第二步了,眼前還是先救二妞為當務之急。” 將衣衫下襬往腰間一掖,熊道元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摘’這三個傢伙吧!” 燕鐵衣迅速的道:“此處距離那石屋不遠,動手要快,切記不能叫他們發出聲音,而且只須放倒他們就行,別傷了他們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須對這幾個邪龜孫如此客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要從他們口裡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開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與祁雄奎的仇便不結也得結下,在弄清二妞的確實遭遇之前,先結下仇乃是不智之舉,道元,你頭腦冷靜一點,不要被怒火衝昏了。” 在他兩人低促的談話中,那三人三騎,已經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範圍了。 輕輕的,燕鐵衣又交待:“你繞到後面截住他們進路,我先動手,我一動,你跟著撲,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將這三人擺平,不叫他們有絲毫喘息掙扎的機會。” 點點頭,熊道元一言不發,魁梧的身體卻矯如狸描般伏竄出去,連連幾閃,在樹不動,枝不搖的情形下,他已繞到了對方的後面。 於是,猝然間,燕鐵衣由矮松的掩蔽裡飛躍出來,他的紫袍兜風飄揚,人在空中倏閃,頭一匹馬兒受驚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騎士是個黃皮寡瘦,頷下著了把山羊鬍子的角色,這人雙腿緊挾馬腹,手中帶牢韁繩,任是突遭激變,卻仍穩坐如山--就像是釘在馬背上一樣! 一溜冷電暴現急落,指顧間,丈許方圓全籠罩在這片張勁銳厲的刃雨瑩光之下,彷若形同一個晶亮透明又寒氣襲人的琉璃頂蓋。 山羊鬍子這一次可就坐不穩了,他怪叫一聲,舍馬滾落,在滾落的瞬息,倒掖在後腰上的兩把‘菱脊刀’住上翻斬,光華眩映中貼地倒劈而出。 燕鐵凌空飛旋,“太阿劍”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馬上坐著的胖子,那胖子連對方是個什等模樣也沒看明,早已拋鐙撲向一邊。 後面,熊道元宛似“餓虎撲狼”般衝向了第三匹馬上的瘦人乾,人還隔著七八尺遠,一雙銀槍的尖芒,業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燦。 胖子甫始落地,趁著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揮,嘩啦啦一聲暴響中,一條包嵌著銅頭的“三節棍”已怪蛇也似卷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不但不退,反往迎著棍端猛進,胖子的“三節棍”卻在燕鐵衣接近之際,驀地下沉斜起,整個換了角度倒抽過來。 “太阿劍”便在這時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轉的光輪,輪齒卻是千百的劍影參差蓬射,那條三節棍立刻劈啪連響著斷削成了幾十截,當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剎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閃,胖子但覺滿眼森森劍光,身子一軟,已自踣倒! 這時,燕鐵衣背後,人影突至,雙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僕,燕鐵衣在僕落的同時“呼”一聲倒翻,“太阿劍”顫飛彈掠,紫電縱橫,對方的雙刀在丁當激響聲裡連被盪開,而“照日短劍”貼地飛射,那偷襲者,悶哼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撫小腹,黃臉頓時泛灰! 燕鐵衣雙劍歸鞘,目光回掃!熊道元已經將他的對手逼得左支右亂,招架無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個瘦人乾,舞動著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氣如牛,幾次想開口呼叫,卻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窒迫得發不出聲! 忽然,那邊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撐上半身爬起,朝著“祁家堡”的方向,拉開嗓門鬼哭狼嚎般啞著聲叫:“來人哪,這裡有……” “有”什麼尚未來及出口,胖子只覺風聲拂掃,左耳一涼,他本能的一轉頭,老天爺,卻正好發現一只血淋淋的人耳彈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驚恐的伸手撫著失去耳朵的左臉側,胖子全身哆嗦了幾下,現在他才感觸到那種尖銳的痛苦! 山羊鬍子一咬牙,攀抓著身邊的一株矮松,顫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聲雖然有如洩了氣又不關風的球囊,但他卻仍然嗓子掖著沙似的叫:“堡裡的兄弟快傳警哪,不睜眼的免崽子上線開扒了!” 燕鐵衣絕不會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麼一掠,森森的光華已帶著山羊鬍子的鼻尖飛晃過去,山羊鬍子的叫聲突然噎進喉嚨裡,更倒吸了一口氣的血! 便在這俄領間,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槍藥已扎入對方大腿根,更將這人乾挑起來旋了一轉,在一聲擠迫由的嘶號裡,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於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這幾下子……” “噓”了一聲,燕鐵衣目光注視“祁家堡”那邊的動靜,他沉默著,表情冷凜而冷酷,過了好半響,“祁家堡”始終沒有任何異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還好,堡裡的人似乎沒有發覺這裡的情勢。” 熊道元抹著汗道:“他們很難查覺什麼,魁首,這裡距離‘祁家堡’少說也有幾百步遠,又有矮松掩遮著,方才那兩聲呼喊中氣不足,直比夜貓子叫春,傳不出三尺地去。”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的那個對手,怎麼躺在地下不動了?你沒有要他的命?” 走過去俯身探視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沒用的東西,只這麼挨了一槍,居然就閉過氣去了,挺在那裡裝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鐵衣朝胖子一揮手:“走過來,和你的伙計在一起!” 滿臉的血污沾在橫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視著燕鐵衣,斜在那裡沒有反應模樣,像是恨不能將燕鐵衣生吞了。 走上去兩步,燕鐵衣平緩的,但卻煞氣畢露的道:“是你自己走過去呢,還是要我拖你過去?” 胖子的面孔痙攣了一下,嘶啞又強硬的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無怨無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斷不會饒過你們這兩個凶徒!……你們的行為……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這**養的野種,死到臨頭,猶想嚇你那個爹?老子們是含糊的便不會找到,既來了,也就不把你們這幾塊廢料看在眼裡,你要恫嚇我們,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夠巧!” 胖子咬咬牙,提著氣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時。”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過不過來?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瑩燦躍的鋒刃已指對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間在這麼接近刀尖的距離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銳利與森寒乃是無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鋼鐵的山,一座插峭的峰,這山、這峰,便掌握在燕鐵衣的手裡。 刃身上流動著冷酷的光彩,波波閃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著它,會令人感觸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飲血便必不會猶豫。 兩邊的頰肉急動抽搐著,胖子艱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願的掙扎著站起,踉踉蹌蹌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鬍子那邊! “太阿劍”在腕上翻了一轉,那麼俐落的還鞘,燕鐵衣走近他們,目光逐一掃過這兩張狼狽又透著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兩個人都悶不哼聲,當然,尊嚴問題,骨氣問題。 雙瞳中的光芒倏然轉為酷厲,燕鐵衣的音調像是冰得結凍了:“我再問一次,不開口的要在身上少點東西;胖的這一個,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縮,這位胖兄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而燕鐵衣的目光卻更似刀鋒一樣宛如要洞穿他的內腑;畏縮的則過臉去,他吶吶的道:“邱景松。” 燕鐵衣問:“什麼稱號?” 透了口氣,邱景松像是在和誰掙扎著一樣:“‘長尾人熊’。” 凝視著對方這張橫肉疊疊,兇惡中帶著點蠻氣的面孔,燕鐵衣覺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節棍”拖在後面,倒確然名符其實。 轉向山羊鬍子,燕鐵衣道:“你。” 頷下的鬍子抖了抖,這人的聲音出自齒縫:“‘雙虹刀’曾玉安。” 燕鐵衣道:“在‘祁家堡’,你們幾個是什麼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卻透紅,他僵硬的道:“教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謂“教頭”,就是他們堡中高手的統稱,加上這個“教頭”的名銜,只是叫起來好有個稱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問:“昨晚上,你們在距離‘仁德村’十裡左近的一處山窪子邊,搶了一位姑娘回來,現在,那位姑娘在那裡?”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緩慢的道:“我們不知道有這個事。” 燕鐵衣問邱景松:“你告訴我。”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痙攣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徑答覆你了。” 自懷中摸出那枚黃閃閃的人像圓牌來,燕鐵衣攤開手掌,放在他們的鼻端下:“這枚玩意,是什麼?” 眼角一飄,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標誌‘避邪牌’。” 燕鐵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現場,我們檢到這塊‘避邪牌’。” 曾玉安毫無表情的道:“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聽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遺失,而要偷上這麼一枚,也不算難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頓熾,他粗暴的道:“你娘的頭,你倒會推得乾淨,我看你今天怎麼個狡賴法,砸碎你這一身老骨頭,我也要叫你說出實話來!” 擺擺手,燕鐵衣靜靜的道:“那麼,你們是不承認有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無此事,又如何承認?” 笑笑,燕鐵衣又朝著邱景松:“朋友,你認不認識我?” 避開燕鐵衣的視線,邱景松有些侷促的道:“我……沒有見過你!” 燕鐵衣道:“當真?” 咽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確沒見過你……這無須說謊……” 燕鐵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龍鎮’的‘悅賓樓’上,你和那個瘦猴子坐在一起,我們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們這一桌的在後側。”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狀,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他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我同‘顏老竹竿’已經有個把月沒到‘小龍鎮’上去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頭有些打結:“錯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鐵衣嘆了口氣:“你既不承認曾經相識,這枚勞什子又做不了什麼證據,看樣子,我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曾玉安也陰沉的道:“只不過,這‘誤會’可要給你們帶來莫大麻煩!” 氣紅了眼的熊道元激動的叫:“魁首,這兩個狡滑的陰溝老鼠。” “哦”了一聲,燕鐵衣展顏微笑:“不是我這伙計一吆喝,我倒幾乎忘了,邱景松,我的這位伙計,你在‘悅賓樓’上應該也見過才對!”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視線,大搖其頭:“沒見過……我根本已經一個多月沒到‘小龍鎮’,又怎麼會在‘小龍鎮’的‘悅賓樓’上見過你們?” 挫著滿口的牙,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皮,睜著一雙眼睛說瞎話,我明明認得你,你居然敢說沒見過我?你這滿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窯子……” |
第59章 洩隱情 豎子可惡
唇角抽動了一下,邱景松悶著頭不哼聲。 燕鐵衣笑得宛若一位天真的孩子:“在酒樓上你沒見過他,在那位姑娘被劫的所在拾到這枚‘避邪牌’又不足為證,那麼,邱朋友,我的伙計卻曾于那群暴徒中間和你打過照面,這算不算證據呀?” 邱景松神色變了變,結結巴巴的道:“我不認識 不認識他 也沒搶過什麼女人 女人 他完全在血 血口相噴 橫加誣賴 這,這是最齷齪的勾當 ” 咒罵一聲,熊道元厲烈的道:“**養的,你們喪天害理,壞事做盡,如今竟來指責我的行為齷齪?” 燕鐵衣笑道:“我這位伙計告訴我,當時在那群暴徒之中,他之所以很快的認出你來,乃是因為你吆喝喊叫的聲音最大,嗓門最粗的緣故。” 邱景松氣憤膺胸的脫口反駁:“胡說八道,我當時根本沒有出聲 ” 話一溜了嘴,邱景松立時驚覺,他的一張胖臉馬上變赤泛紫,兩只眼珠子也驀地發了直。 燕鐵衣安詳的道:“哦,原來當時你沒有叫喊過,那麼,叫喊的一定是你另外的同黨羅?” 曾玉安的雙眼像在噴火般瞪著邱景松,邱景松怒懼又畏縮的辯解道:“曾二哥 我沒有說什麼 我一直沒有說什麼,是他誆我,是他在誆我啊” 臉色突然變得陰狠了,燕鐵衣的語聲也立時蘊含著濃重的血腥氣:“好了,我們不要再兜圈子,那位姑娘如今在那裡?” 邱景松望了一眼曾玉安惡毒的面孔,恐怖的道:“不 我不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的啊 ” 呈現出的是一抹金童般純真的笑意,燕鐵衣右手猝翻,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嚎叫出自曾玉安的口中,他的一只大手業已滴溜溜飛拋出丈許之外往被一個倒仰,曾玉安撞上了背後的一株矮松,又反彈回來,燕鐵衣腳起如電,“坑” 的一聲,把這位“雙虹刀”踢滾五步,扒在那裡再也不動了。 像是有些迷惘的緊著那縻點憨直的味道,燕鐵衣向目定口呆的邱景松道:“你的曾二哥怎麼突然斷了一隻手?為什麼又躺下去了呢?” 燕鐵衣如此可愛的天真表情,在邱景松眼裡卻覺得比什麼妖魔鬼怪的形像更要可怕,那是死亡的氣息,拘魂的徵兆啊,這位“長尾人熊”不禁慄慄抖起來,連兩條腿的腿肚子都在打轉了。 湊近了些,燕鐵衣溫柔的道:“你要告訴我些什麼嗎?或者,你也想在突然間缺少一點身上的什麼?譬如說,一條手臂,一只腿,或是一顆眼睛?” 哆嗦著,邱景松上下牙床“喀”“喀”交顫的道:“不要這 樣 我 我說就是 ” 點點頭,燕鐵衣十分親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會說的,你本來就想告訴我,不是嗎?” 邱景松驚窒的抖索著道:“是 是的 我本 本來 就想 告訴你的 ” 燕鐵衣頷首道:“現在,你終能如願了。” 痛苦的喘息著,邱景松委實對這個能“償”之“願”感到了莫大的壓迫。 燕鐵衣和悅的道:“首先,你要說真話,我要每一個字都是實在的,第二,你不可保留或隱瞞什麼,這就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你合作得好,我可以保證你將來活到抱孫子的時候,否則,你就死得非常快,快到你不能想像,只須一眨眼,你就不是這個人間世的人了,懂麼?” 點著頭,邱景松幾乎要哭了出來。 燕鐵衣輕輕的問:“那位姑娘,是你們搶來的,對不?” 邱景松的嗓門裡像掖著一把砂:“是 是我們搶來的。” 燕鐵衣笑道:“為什麼要搶她來呢?” 哭喪著臉,邱景松囁嚅著道:“因為 這姑娘生得漂亮 太惹眼 ” 燕鐵衣道:“人家姑娘長得好看,就犯了法麼?你們強搶民女,未免過於無法無天了” 邱景松慌忙的辯白:“不,不是我們要搶她 是我們少堡主暗中交待過,遇上漂亮的女人便設法悄悄給他弄回來 舉凡弄回來的女人能中少堡主的心意,出力的兄弟便會獲得各式各樣的重賞 或是獎金,或是升職,或是佔到堡裡的肥缺 以後在少堡主面前,就更能得到莫大的信任了”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這位姑娘的被搶,顯然是閣下與那位‘顏老竹竿’的功勞了?一定是二位發現之後,又盯梢跟蹤,通風傳信的羅?” 邱景松驚恐逾恆的道:“我們是身不由主啊 求大當家的饒命 ” 燕鐵衣道:“你已知道我們身份了?” 邱景松畏懼的道:“那位熊姑娘業已說出來了,在昨晚上,她已將她的出身來歷和盤托出 所以 所以先前一見到當家的,我便知道是‘青龍社’的燕魁首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道:“但你外表上卻一點徵候也不現,模樣就和真的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來歷一般,邱朋友你的定力,你裝佯的功夫,我也欽佩無已呢” 氣急敗壞的,邱景松惶恐的道:“這是少堡主的指示,少堡主在發覺已招惹了大當家的之後,趕忙召集我們商議應付之策,最後決定來個死不認帳,一推了事,嚴令我們一切都要做成毫不知情的樣子,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要保密,不得洩漏片言隻字,就當並無此事發生一般 若是違抗少堡主的諭令,即將招至殺身之禍 大當家的,我們少堡主言出必行,他是那種人,說得出,做得到的啊。” 熊道元在那邊廂氣衝鬥鬥的咆哮:“姓邱的,你以為我們就是善人哪?我們就不能宰了你麼?你狗操的少堡主言出必行,我們更是活剝人皮也不會眨眼簾”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扯緊了,他吶吶的道:“我只是解釋一下我的立場 我,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照您這麼說,你們少堡主暗地裡搞的這些下流勾當,你們堡主祁雄奎本人並不知情,是這樣麼?” 點點頭,邱景松苦著臉道:“堡主是絲毫也不知道這些事 堡主的個性、脾氣,我們都很清楚,如果叫他老人家曉得,連少堡主在內,只怕全要吃不了、兜著走啦” 燕鐵衣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無形中對祁雄奎這個人也增加了不少好感,在他的判斷裡,如此一來,事情辦起來就容易下手多了。 熊道元卻在怒咻咻的道:“娘的,兒子幹的齷齪把戲,做老子的居然會不知道?我看這裡頭必有隱情,說不定是祁雄奎授意,由他兒子出面做黑臉,他自己躲在後頭坐享其成,一邊左擁右抱,一邊又擺出付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認為十有八九,這一對父子是串通好了狼狽為姦” 邱景松急忙道:“你怎能隨口誣衊堡主?這些事的內幕我們還會不知道麼?任是那一次弄來的女人,全都送到少堡主房裡去,摸黑送進,摸黑帶走,有那少堡主看好了的,便多留一時,看不中的第二天晚上即送走了;說句露骨點的話,有時連少堡主在與那些女子調情,或是被擄來的女人反抗掙扎的哭鬧聲,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種事,和堡主可以說半點關係也扯不上。” 熊道元像被蜂子螫了一下似的跳起來叫:“什麼?調情?調情就是幹那種骯髒事呀,就是強暴啊,不好了,二妞恐怕業已遭到那小兔崽子的污辱啦” 燕鐵衣低叱道:“不要胡說,等我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再跳腳不遲,現在你卻發的那一門的瘋?” 邱景松趕緊道:“我可以向你們賭咒,昨晚上擄回來的那位熊姑娘絕對乃是冰清玉潔的,我們少堡主未曾拈過她一指頭,雖然少堡主很喜歡她 ” “呸”的吐了口唾沫,熊道元憤怒的道:“你們那狗操的少堡主是‘剃頭桃子——一頭熱’,他喜歡我妹子管個鳥用?也不撤泡尿照照他自己那付熊樣,配不配” 邱景松有些不服的道:“我們少堡主 可也是一表人才。” 熊道元精暴的道:“一堆狗屎,人才?呸” 燕鐵衣冷冷的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的確沒有欺侮過熊姑娘吧” 拼命搖頭,邱景松道:“絕對沒有,大當家的,我以性命擔保 ” 燕鐵衣陰沉的道:“最好是如此,否則,要以性命來擔保的就不僅是你一個人而已” 邱景松忐忑的道:“換了別個擄回來的女娃,我可不敢說,但這位熊姑娘,乃和大當家的有淵源,我們少堡主不願惹麻煩,為的就是怕把事情擴大了不好收拾。” 燕鐵衣道:“他能有這點自知之明,總算沒白活到這麼大” 熊道元急吼吼的道:“魁首,我們去向祁雄奎要人。” 燕鐵衣向邱景松道:“如果我們直接去向你們堡主要人,有問題麼?” 邱景松惶悚的道:“大當家,這一著行不通。” 燕鐵衣道:“怎麼說?” 邱景松囁嚅著道:“我們堡主絕不會相信你的話,他不認為少堡主會做出這種事來 而且,少堡主也抵死不肯承認的,你們無憑無據,只怕這人就難要了。” 熊道元厲聲道:“你就是憑據” 打了個冷顫,邱景松沙啞的喊:“大當家,你親口允諾過,如果我告訴你你所要知道的這些,就放過我的性命,大當家,這是你親口允諾過的啊” 熊道元吼道:“叫你去作證,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這麼雞毛子喊叫幹什麼?” 邱景松幾乎就要跪下了,他帶著哭腔道:“天爺,我假如去替你們作這種證,我還會有命活麼?便你們放過我,少堡主也斷斷不會饒我的啊” 燕鐵衣道:“好了,我們不會迫你去為雖,我們甚至不提起你;但是,熊姑娘被禁在何處,你卻須詳詳細細,確確實實的告訴我們。” 邱景鬆緊張的道:“你們要潛進堡裡去搶她回來?” 燕鐵衣道:“不,我們是要去‘救’她回來,邱朋友,用字要注意。” 楞楞半歇,邱景松終於艱難的點了點頭,沙沙的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告訴你們了 熊姑娘是被關在堡後的‘宏仁園’也便是少堡主的日常起居處,那裡有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子,少堡主便住在中間的一幢裡,進入中間那幢房子,循著客堂邊過的道往裡走,在通道蓋頭將要彎出一扇門戶到後園的時候,在門邊的牆壁上嵌有一只裝飾用的銅獅子頭,只要用手把獅子頭向右旋,通道盡頭的地面即會出現一道暗門,有石階通下去,那底下是座右牢,熊姑娘如今便在那裡。”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天打雷劈的東西,居然將我妹子囚禁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注視著邱景松,燕鐵衣緩慢的道:“邱朋友,句句是實麼?” 邱景松指天盟誓的道:“若有一字虛謊,任憑大當家的處置。” 燕鐵衣道:“很好,我同你一樣希望你所說的並無一字虛謊,如此,我固愉快,朋友你也更會感到愉快,而相反的結果,卻乃你我都不樂見的,對不?” 邱景松急道:“當然,這個當然 ” 燕鐵衣又想起了什麼,他問:“邱朋友,你們少堡主可已有了妻室?” 搖搖頭,邱景松道:“還沒有娶親。” 熊道元痛恨的道:“像他這樣強搶民女,迫以淫樂的生活,早已不啻擁有大群的妻妾,且都是新鮮口味,又怎麼會娶個老婆來受約束?” 燕鐵衣皺皺眉,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這樣胡作非為,難道說,那些被他們欺侮過又送走的少女不會出面指控?” 邱景松吶吶的道:“擄來的女人和送走的女人,全都是蒙著眼睛黑暗帶進帶出,在堡裡的時候又全都耽于少堡主的另間秘室之內,她們根本便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去指控?再說,姑娘家名節悠關,遭了這等羞事,那一個又敢出面聲辯?” 燕鐵衣冷笑道:“你們令少堡主,可真叫吃得穩呢。” 邱景松噤著聲,不敢哼氣。 燕鐵衣又道:“這種勾當,你們少堡主一共玩了多久?” 澀澀的咽了口唾液,邱景松道:“約莫 有一年多的時間 ” 一揚眉,燕鐵衣道:“行了,目前來說,你的態度我尚稱滿意,下一步,就該證明你的誠實夠不夠了。” 邱景松急道:“大當家,我沒有一句話敢瞞你,我可以起誓,我全說的事實,我 ”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道:“這該由我來證實——道元,把邱朋友,與地下這兩位躺著的全綁起來,等事情完了,再回來得放他們,當然,如果他說的全是事實的話。” 邱景松驚惶的道:“大當家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 一個箭步搶上來,熊道元兇神惡煞的叱吼:“少囉嗦,你如不願便表示你心虛,老子就這樣先做了你” 不顧這位“長尾人熊”的辯解與要求,熊道元抽出一條細牛皮索,熟練又迅速的很快就將對方粗壯的身體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暈死地下的兩位仁兄如法泡製,不但通通綁得累如粽子,更用內襟撕下的布條把三個人的嘴巴全塞滿滿的,他將這些人移到隱僻之處,覆以枝葉,檢視一遍之後,熊道元過來向飛鐵衣覆命。 兩人走開了一段距離,燕鐵衣才道:“我們由堡後摸進去。” 熊道元道:“不用剝下他們的衣衫冒充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在與他們這三個人遭遇之後,我發覺此計難以行道,因為這三個人全是‘祁家堡’身份較高的角色,並非小嘍囉,他們的容貌長像,堡中人不會忽略;我本來是想脅迫其中之一掩護我們進去,但那姓曾的與姓顏的非常倔強固執,勢必不肯合作,邱景松我又不忍迫他陪著我們進堡露底因而遭難,所以如今只好另外的方法摸進堡裡了。” 熊道元搔搔頭,道:“老實說,魁首,我也認為大白天要混充進去太過困難 ” 燕鐵衣低沉的道:“據我判斷,因‘祁家堡’那少堡主有所忌憚,不敢聲張的緣故,堡裡的防衛不可能特別加強,他既已打算來個死不認帳,表面上就會裝做若無其事一樣,我們摸進去該不會太難,充其量,‘宏仁園’的戒備比較嚴密一點而已。” 熊道元頷首道:“魁首分析得是——我們對這樁麻煩的處置方法,魁首可已有了打算?” 燕鐵衣慢慢的道:“祁雄奎不相信他兒子會做出這種醜事,他兒子再來個不承認,場面就會鬧僵,如此一來,對我們有害無益,會弄得佔住理都說不清,所以,正面要人在目前來說已頗不適宜 ” 熊道元急道:“那就先摸進去救人出來再說” 燕鐵衣道:“不錯,我本來也是這個打算,現在又更加強了這個念頭;我的做法是這樣——先潛入‘祁家堡’設法救出二妞,然後,帶著二妞直接找祁雄奎指控他的兒子,並叫二妞詳加敘述被擄的經過,更指證種種事實,地牢、秘室全在那裡,說不定尚有其他良家婦女囚禁於內,祁雄奎的兒子到時想賴也賴不掉。” 熊道元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最好” 燕鐵衣又道:“屆時,我們看祁雄奎對這件事如何交待,設若他做得漂亮,辦得合理,我們就不再追究,立即離開,如果他循私偏袒,妄固敷衍,我們便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置” 熊道元謹慎的道:“魁首,你認為姓祁的會是那一種態度?”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很難說,一般而言,似此等敗德辱節之淫妄亂行,是非已很明白,懲罰亦無庸猶豫,但是,其中若涉及父子親情,血緣骨肉的關係,則應付起來往往文會是另一番光景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姓祁的膽敢包庇他的惡子,我們就將這對混帳父子一起收拾——娘的,兒子犯了淫亂之行,已是罪無可逭,做父親的如再偏袒護短,則更加罪孽深重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道元,親恩如海,抵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一個做父親的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得端正了。” 張張口,熊道元卻未能說出什麼,他的神氣有些惶惱,也有些煩躁。 燕鐵衣道:“我們走吧,事情還沒到這一步之前,猜測多了並不一定有益,我們心裡先存個底,做到那裡,便算到那裡。” |
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藉著叢叢矮松的掩護,燕鐵衣與熊道元二人迅速繞到了“祁家堡”的背後,如果那邱景松說得不錯,從“祁家堡”的後牆摸進去,將可更為簡捷的找到“宏仁園”——囚禁熊小佳的地方。 抬頭仰視著高近三丈的石牆,燕鐵衣輕輕的道:“不知道牆後的防衛情形如何?光要越過這道堡牆與牆頂上的刺網,倒並不是件難事 ” 熊道元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魁首,裡頭的戒備不會怎麼嚴密你不是也說過麼那小兔崽子既不敢聲張,便只好裝做若無其事,形跡上也就必須保持常態,如果他一旦授意加強警戒,他那老爹難道不起疑心?查問原由之下,那小兔崽子怎吃得消?”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推斷,不過,‘祁家堡’平素的警戒情形,也絕不會太輕鬆,我們進去之前,卻要更加小心。” 連連點頭,熊道元道:“我省得,魁首,我們只管往裡淌吧” 燕鐵衣身形倏起,竟然有如大鳥般撥起了八丈多高,人在空中一個急旋,便一閃而下,緊接著,熊道元也躍掠騰空,超過牆頂刺網六七尺之高飛越過去。 兩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排房舍的後面,一座小巧的假山之則這個位置非常合適,但,不合適的卻是剛巧和三個坐在假山腳下聊天的青衣漢子打了照面那三名青衣大漢初是齊齊一楞,一楞之後的反應卻是快速的,兩個撥刀攔截,另一個伸手便摸向擺在身邊的那只號角 燕鐵衣動作快逾電閃,他疾掠而過,兩名撥刀的漢子也才只是手指剛剛沾到刀柄,立即便打著旋轉橫摔出去;伸手取到牛角準備吹鳴的那一位,尚未及將角端湊到嘴上,亦已“唔”的悶哼一聲,眼珠子上翻,軟軟倒向地下後面,熊道元飛奔過來,又在四繞周了一圈轉回,低促的道:“附近就這三個,沒有別人了。” 燕鐵衣目光掃視,發覺就在左側方幾十步外,有一堵空心花牆結圍隔起來的地方,建築有一個十分雅緻的月洞門,通向裡面的小天地,間楣上,有三個突浮的青銅雕字嵌著:“宏仁園”。 嗯,這倒是一處自成格局的隱祕所在。 燕鐵衣在端詳著“宏仁園”的形勢,熊道元業已將那三個被點了“暈穴”的漢子拖到假山後的隱蔽處,匆匆趕了過來,他隨著燕鐵衣的視線望過去,不由立時熱血沸騰,磨拳擦掌的道:“魁首,不會錯了,‘宏仁園’,就是這鬼地方” 點點頭,燕鐵衣道:“現在開始,我們已入虎穴,更要步步留神。” 熊道元握著一雙鬥大的拳頭道:“我要進去一個一個,活活掏死他們” 燕鐵衣沒有出聲,領先奔進了“宏仁園”中,一進那道月洞門,果然便發覺正有三幢石砌屋宇形成三角形斜對這邊,園子裡花木扶疏,環境清幽,更點綴著小亭曲撟,荷池花榭,人一進到這裡,不由滿眼翠綠紫,淡香襲繞,那種寧謐恬靜的氣氛,沒有半點淫窟匪窩的味道。 燕鐵衣隱向一叢矮樹之後,遊目四顧,搖頭道:“這地方還相當清雅,倒是頗出我的預料之外。” 熊道元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環境是否“清雅”,他只盯著那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屋,壓著嗓門道:“魁首,那姓邱的胖子還算誠實,他沒有騙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位置,每一處形勢,到目前來說,都與他所告訴我們的相吻合。” 燕鐵衣道:“但願一直像他所說的那樣吻合下去才好,萬一有那裡出了岔子,我們難受,他也就比我們更要難受了。” 舐舐唇,熊道元道:“我想他不敢,他也知道我們將會如何懲罰欺騙我們的人” 燕鐵衣道:“走,中間那一幢房子。” 當他們悄無聲息的潛入這幢“祁家堡”小堡主的居處之後,奇怪的是竟沒有過見或看見任何一個人影;在佈置典雅的客堂裡,靜蕩蕩的毫無聲息,客堂右邊那條過道上也一樣寂然悄靜,連一點音響也沒有。 下意識中,燕鐵衣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太安靜了,而且,他們的行動進展似乎又太容易,直像來到了“無人之境”。 熊道元好像也有這種直覺上的反應,他極度謹慎的戒備著,一邊跟隨燕鐵衣往過道中掩進,一面略顯不安的低聲道:“魁首,這幢房子裡怎的這麼個靜法?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半條人影。” 燕鐵衣目光凝聚,側耳聆聽,緩緩的道:“我們穩著朝裡淌,以不變應萬變;眼前光景,我也覺得透著古怪。” 但是,“古怪”卻並未出現,他們來到過道的盡頭,那裡,果然有一扇雕刻精細的桃花心木門半敞著,從半敞的門隙中,可以望見後院的部份景像,後院中也似是一片花圃與栽種有景致的樹木;而在門的右邊尺許處,可不正有一只銅獅子頭嵌在那裡作壁飾? 朝著那只雕刻鮮活,翔翔如生的暗金色銅獅子頭一指,熊道元低聲道:“就是這玩意了,魁首,將獅子頭向右旋就對” 注視著這只嵌在牆壁的銅質獅頭,燕鐵衣不覺皺起了蹙眉;這只銅質獅頭呈現著淺褐中隱泛斑的暗金色,並不明亮閃鑠,好像平時不曾妥加拂拭過一樣,而這只獅頭的雕工儘管高明,能將獅子的威猛神韻與凶悍形色誇張的表現出來,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卻老感到這只獅頭的形像帶著邪惡他說不出這股邪惡意味流露在獅頭的那一個部位,可是看在眼裡,那只銅質獅頭的整個組合就是不對,宛似獅頭在冥冥中隱含著某種陰毒的陷阱或某類不詳的詛咒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我們還不行動麼?” 燕鐵衣,謹慎的道:“我有點憂慮,道元。” 怔了怔,熊道元緊張的問:“魁首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燕鐵衣低沉的道:“好像有種不妥的感覺,但一時又不能確定什麼” 急忙探首轉頭的四面查視,熊道元惴惴的道:“沒有什麼呀這附近任什麼礙眼啟疑的事物也沒有,魁首,唯一叫人心裡咕嚕的,就是太靜了,靜得不似是有人住的地方” 又注視著牆壁上的銅質獅頭,燕鐵衣喃喃的道:“這獅頭,色澤暗,似乎並不經常受到觸摸” 熊道元忙道:“當然並不‘經常’,祁雄奎的小兔崽子不會天天弄女人回來,即使弄了女人回來也不一定就會通通關到地牢裡去,他一準是遇上那堅拒不從或特別剛烈的女人方才囚到地牢下面折磨,譬如二妞 ” 燕鐵衣的眸瞳中透著冷銳的光芒,他道:“也罷,既來了,好歹就要冒險試一試,希望邱景松告訴我們的話全是事實,尤其在眼前的成敗關鍵上,更盼他不要‘坑’我們才好” 熊道元信心十足的道:“他敢‘坑’我們?他有幾個腦袋,我就不信他是真活膩味了” 退後一步,燕鐵衣毅然道:“動手吧” 一搓雙掌,熊道元往前挺身,兩手緊握壁上獅頭,用力往右旋轉,於是,獅頭在他強勁的力量扭轉下,響起連續的“克極”“克極”聲,順勢向右旋轉動隨著獅頭的磚動,卻沒有地道出現,在人們不及瞬目的一剎那間,半敝的桃花心木門外,緊貼著楣框,卻“嗶唧唧”落下一道黑黝黝的生鐵板來,千斤閘似的堵死了門戶,而這“嗶唧唧”的一響其實卻是兩個聲音的融合,另一道厚實的生鐵板也同時切斷了過道的那一頭通路。 原本留意著地面暗道出現的燕鐵衣,突然驚覺之下,飛閃向門業已不及,他只差半步距離,便被鐵板擋住了,猛回身反撲,過道那一頭也同一樣被一道鐵板堵住只這麼一來,他們便完全陷入了一個堅固的牢室裡,而這條過道,卻正是一座經過苦心安排的牢室 黑暗中,熊道元瘋狂的咒罵起來,他一面吼叫咆哮,一面奮力往回頂撞兩頭的鐵板門,倘喘著氣,咬著牙,用他的雙槍、他的雙腳、他的肩背、甚至他的頭,不停的刺截、踢打、碰撞那兩扇嚴密固封的硬厚鐵板。 燕鐵衣靜靜站立著,冷靜的道:“你這樣就能出去了麼?” 熊道元直著喉嚨,跳著腳叫罵:“**養的邱景松,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你這黑心黑肝的龜孫子,你竟敢坑我們,竟敢騙我們?我只要一朝出困,我不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生啖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哇,你居然耍這種花巧到我們頭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就宛如沒聽見熊道元在叫嚷什麼。 用肩膀死命撞擊著生根一樣的鐵板,熊道元又在大吼:“祁雄奎,還有祁雄奎的兒子,你們這一對狼狽為姦的父子,你們是武林的敗類,江湖的渣滓,你們都不要臉,都是畜生,陰毒下流,卑鄙齷齪的行為全叫你們佔齊,天打雷劈你們這老少兩個雜種啊” 忽然,燕鐵衣冷厲的道:“不要再鬧,熊道元,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停止了叫罵,熊道元嗔目切齒的站著不動,他急促的呼吸著、耳朵裡,卻似聞及鐵板外面傳來隱約的人聲喧騰 馬上又怒火上衝,他怪叫道:“‘祁家堡’的一群蟊賊,你們是有種的就打開機關,讓我們明刀明槍拚個死活,用這種下三流的惡毒詭計害人算不上是英雄好漢,你們設弄此等陷阱來充‘祁家堡’的門面,傳出去會怕叫人用尿來澆你們的招牌啊” 燕鐵衣憤怒的道:“熊道元,我叫你靜下來聽聽有什麼聲音。” 咽了口唾沫,熊道元趕忙道:“我聽到了,魁首,外面有很多吆喝嚷,我們已經中計被圍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迷糊,外面的聲音我會不知道麼?我是說,這裡頭又是什麼聲音?” 呆了一下,熊道元馬上定下心來側耳靜聽,過了一會,他已有所感覺了,他抬起頭來,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中向上望夫,是的,聲音是從過道頂上傳下來的,那是一種怪異的,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響“沙”“沙”“沙”,宛似什麼極小極聽的東西在爬行“撲”的一聲,熊道元迅速抖亮了火摺子,青紅跳門的火光一晃之下,他已不禁恐怖的呻吟出聲,老天爺,過道頂上的“承塵”,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出現了千百個小方格,自格洞裡,正有無數只黑蠕蠕,毛茸茸的長腿蜘蛛爬了出來,由於蜘蛛的數目太多,業已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整個過道頭頂,更有些在遲疑著沿著牆壁向下爬落這些長腿蜘蛛,身體並不大,約莫只有一枚小銅板的大小,但是,她們環生身子回周,長滿細毛的長腿,卻顯得使它們的體積擴大了幾倍,這些蜘蛛的長腿呈現著是赤色,身子卻泛著灰褐,最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睛,那是彷若豆粒般閃眨著點點碧綠光芒的怪眼,尤其是這些蜘蛛的背部,全都凸起瘰瀝如顆粒狀的小瘤,看上去不但醜惡刺目,更令人覺得作嘔蜘蛛的行動很快,但現在它們卻像對於面前的環境有些陌生,對於可能的獵物有些顧慮它們並未立刻發揮他們行動的速度,它們只是迅速爬幾下,又靜靜的停住,好像在揣摸,在估量,也在等待什麼一樣 火光的映亮,卻使這些蜘蛛又畏縮的往後退了退,本來在朝下爬行的,也馬上靜止下來,但由於火光的映照,亦更顯圍那一雙雙邪惡的碧眼浮閃,那醜怪的形狀也就越發清晰可怖了 這些蜘蛛,宛如就是殘暴的凝形,死亡的化身,醜惡得叫人心悸,邪異得叫人反胃熊道元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張口結舌的道:“魁首,我的娘啊 這 這麼多蜘蛛” 燕鐵衣深沉的道:“看它們眼睛的色彩與背部的凸粒,一定是毒蜘蛛無疑” 打了個哆嗦,熊道元驚駭的道:“我們叫人害了魁首,這個當可是上大了哇” 燕鐵衣冰冷的道:“你怕了麼?” 熊道元心裡發毛,他結結巴巴的道:“怕 是不怕魁首,就是覺得嘔心尸身上好像痒痒嚷麻麻的起疙瘩魁首,我寧肯上刀陣,拚百軍筋斗虎搏獅,可就討厭這種毛毛蠕蠕的玩意” 燕鐵衣寞然道:“不要小看這些毒蟲,它們的厲害只怕不讓千百帶甲之士,不弱獅虎豺狼,如果被這些毒蟲咬上一口,我可以斷言勝似欸刀” 又哆嗦了一下,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們 怎麼辦?” 燕鐵衣道:“先亮著火摺子,它們怕火光。” 熊道元著急的道:“火摺子燒不多久啊” 燕鐵衣冷冷的道:“還有我的。” 裂裂嘴,熊道元連裝笑也裝不出了:“魁首,加上你的,也一樣挺不到幾時卻要怎生想個法子破開這鐵板門出去才是活路”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你真是經不得陣仗?” 紅了紅臉,熊道元窘迫的道:“魁首,我不是怕,我只是心急” 燕鐵衣道:“我就不急?但急有什麼用?總要平心靜慮,籌思脫險出困之策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熊道元又抬頭看了看,提心吊膽的道:“天爺,這些東西可還真不少,那祁雄奎父子好歹毒,虧他們怎生弄得來這麼多毒蟲害人的” 燕鐵衣目光銳利,閃閃生寒,他道:“如今不是研判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管他們用的什麼方法收集到這許多毒蟲,這些毒蟲事實上卻全在這裡了;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如何設法消滅這些毒蜘蛛” 熊道元突然道:“魁首,我們脫下衣裳來用火點燃了燒他個六舅” 搖搖頭,燕鐵衣道:“衣裳燒完了只怕還燒不淨它們,再說,這裡已被密封,呼吸困難,空氣混濁,如再燃火生煙,休言燒死這累累毒蟲,光我們自己也被嗆昏了” 熊道元頭上見汗,嗓音發啞:“那,怎麼辦呢?” 燕鐵衣慢慢的,道:“讓我想想” 覺得胸膈間有些擠迫與嗆辣的窒悶,熊道元惶悚的道:“我呼吸不順了 魁首,悶得慌火摺子也快燒完了” 視線一直盯在那些蠢蠢欲動的蜘蛛身上,燕鐵衣就好像沒聽到熊道元在說什麼似的,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在沉重中卻另有一種剛毅果敢的神色,他的面龐原是那樣天真童稚,彷彿一個仍需要人照護與憐愛的大孩子,而他經常也習慣於流露著近於稚憝淳厚的模樣,但這只是在平時。每一次在漕遇到艱險危難的生死關頭,他這種天真童稚的形態就會從根本轉變,整個由裡翻向了外,他能在眨眼間便換成了另一個似是不是他的人,他會在俄頃裡變得如此深沉、如此世故、如此老練又如此冷靜。而且,充滿了強悍、辛辣、暴烈、以及酷厲,在人們的愕然裡,他就會自一個生嫩的半大娃娃一轉而成這般威力無匹的殺手現在,他的形態已是這樣的轉變了。 熊道元目睹之下,暗裡心中有數,趕緊閉上了嘴巴。 在這臨時形成的牢獄裡,空氣越來越加混濁沉悶,有一種惡劣的腥洩氣息在浮漾,就似新翻開的爛泥那樣的味道 燕鐵衣拿出了他自己的火摺子抖亮,交到熊道元手中,同時冷幽幽的道:“你只要拿穩火摺子,並且當心自己不要被這些毒蟲咬到就行了,讓我來消滅它們。” 熊道元一面急急拋掉燃盡的火摺子,改擎著燕鐵衣的那只,一邊迷惑的道:“魁首,你用什麼法子去掉這些厭物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剛才想了很久,沒有什麼完美的法子,如今我們只好冒險一試,成功與否,我並沒有把握,但試試總比不試好” 忘了揩抹淌至脖頸的汗水,熊道元忙問:“怎麼個試法呢?魁首。” 燕鐵衣的目光又移了上去,他輕輕的道:“我是使劍的好手,你知道?” 楞楞的點頭,熊道元道:“這還用說?魁首不僅是使劍的‘好手’而已,更稱得上是‘宗師’,算得上是此道中的祖聖了,以魁首的劍技造詣而言,足能——。” 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好了,這不是你來奉承我、抬舉我的時候,道元,我運劍非常快速,而且,奇準奇勁,可以在很短促的時間裡揮展人們幾乎難以想像的劍次,也能將這種顯示持續很久,我想,你都清楚?” 熊道元苦笑道:“魁首,還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燕鐵衣頷首道:“就是這樣了,也只有這唯一的法子——我用我的劍,長短雙劍,以最快的勢子穿殺這些毒蜘蛛,儘量在它們能夠危害我們前,便消滅它們。” 倒吸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愕的道:“可是 魁首,這些毒玩意數目這麼個多法,你光憑雙劍刺戮,那能一下手收拾得淨?”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我沒有把握,但我要儘量去做,試試,總比不試的好。” 熊道元忙道:“我也不該閒著,魁首,好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道:“不,你拿穩火摺子,就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怎能算是為魁首分勞呢?” 雙手分別撫在胸前及肩後的劍柄上,燕鐵衣低聲道:“這些毒蜘蛛畏懼火光,剛才我看了它們很久,在火光的照耀下,它們顯得驚疑不安,而且行動遲緩,我不知道如果激怒了它們之後會不會仍是這樣,但火光對它們構成的威脅則毫無疑問;你小心拿著火摺子,並注意保護自己,由我來向這些毒蜘蛛展開攻擊” 急急點頭,熊道元抽出了他的銀槍,緊張的道:“魁首千萬留神。” 燕鐵衣笑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一樣經不起它們咬一口。” 突然的動作帶起了尖銳的破空銳嘯——燕鐵衣身形騰起,長短雙劍便有如兩個炸碎了的光球一般蓬散四射,芒刺矢雨激噴紛,於是,紫血漫空,綠漿並濺,一只一只顫抖著,痙攣著的醜惡知蛛,便隨著劍尾的閃掣而拋擲撞跌,簌簌落地。 這一陣刺戮的騷動剛剛開始,頂壁上的毒蜘蛛已經受了驚擾而四散奔爬,有的撞在一起彼此扭咬,有的跌落地下再匆匆爬開,有的幾只疊纏成一堆,有的便朝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噬了過來 燕鐵衣的雙劍流閃如電,飛旋穿掠,疾速無匹,時化千條冷焰,時幻萬點寒星,時做串弧月虹,時變豪光回繞,鋒刃的破空之聲,業已跟不上實際劍招的那等快速了不論他的雙劍是組合成了什麼樣的光之圖案,也不論他的雙劍形成何種方式出手,每在芒現光映的一剎那,總有那麼多毒蜘蛛被斬碎穿透,紛紛掉落熊道元這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的單桿銀槍揮點刺砸,運轉如風,更加上腳踩膝頂,又蹦又跳,一面閃,一面狠命的和這些毒蜘蛛火拚在燕鐵衣來說,他已很有一段日子未曾如此耗過力,賣過勁了,他運用他精湛的技藝,快速的動作,尖銳的反應,在那一團暈暗的火光搖晃下,連續不斷的以一口氣支撐著他疾如電掣般的穿刺,而他的對手,卻只是些表面上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爬蟲,一些蜘蛛而已。 這是一幅奇異的景像——密密麻麻的在蠕動,在飛快爬行著的滿室蜘蛛,成為各種不同角度或方向的拋擲旋甩著,遂漸越來越疏,越來越少了。 熊道元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的單槍也在奮力挑扎掃砸,時閃時躍,模樣是既痛恨,又作。 在一剎那間,過道頂上剩餘的一些蜘蛛,忽而紛紛飄落,但它們不是直接落向地下,而是每只蜘蛛全在尾部吊著一根銀亮的蛛絲垂掛下來——這有一個好處,它們可以憑藉著尾部蛛絲的依持而隨意飄盪 嗯好像這些小爬蟲也知道改變戰略。 燕鐵衣猝然單足點地,雙劍一千萬點星芒往上噴卷,一件波漾如濤往側橫掃,於是,藉蛛絲飄盪空中的蜘蛛頓時又被或刺或削的殲滅了一多半。 身形倏移,燕鐵衣如法泡製,又同方才一樣再來過一次當散碎蜘蛛的肉糜漿血回濺噴的一剎那,熊道元因在躍起躲閃爬噬向足踝的兩只蜘蛛而稍稍分神中,被凌空飄至的另一只蜘蛛鑽進了脖頸只是那麼輕輕的一麻,帶著點兒涼意的那麼一麻,熊道元已突然全身扯緊,心腔收縮,他猛一咬牙,整個後背死死貼向牆壁,用力搓蹂了幾下這時,燕鐵衣已經將那樣多的蜘蛛掃除得差不多了,他身形來回飛掠,忽上忽下,忽前忽後,長短雙劍閃射穿刺,劍芒的吞吐,尾焰的挑映,必然可見一只或多只殘存的毒蜘蛛拋起,卻又變成碎裂的及僵死的落下。 沒有片刻,所有的毒蜘蛛全數都被消滅,這條封閉的過道中,到處沾滿了斑斑點點的紫血綠漿,上下皆糊黏著碎爛成團的蜘蛛肉糜,地下,更是散落滿了蜘蛛的屍體,厚的地方疊集在兩寸以上,稀疏之處,至少也平鋪了那麼一層,看上去,不禁觸目心驚,更且令人反胃這該有多少蜘蛛?幾千只,或者上萬只?那種可怖又腥穢的情景,委實使任何目擊者也提不起這個興致去數上一數了。 空氣中飄盪著一股濃厚的惡臭氣息,彷若屍腐,聞著就使腹腔痙攣,連隔宿糧也在胃中翻騰不已。 轉回身來,燕鐵衣剛好看見熊道元正自吃力的伸彎右臂到領襟之後,摸出了一團毛茸茸、肉糊糊、黑黯黝的東西來——一只被他擠壓得碎碎的毒蜘蛛心知不妙,燕鐵衣急上兩步,低促的問:“你被咬著了?” 熊道元用力將手中的蜘蛛摔在地下,又用腳底去狠命揉踩,一邊恨恨的道:“這混帳蜘蛛鑽進了我的後領,抽冷子咬我,我踩死它,踩碎它。” 燕鐵衣厲聲道:“我在問你——被咬到沒有?” 停止了動作,熊道元平靜了一下,才遲疑的道:“我,我不敢斷定,到現在為止,像是沒什麼不妥的反應。” 燕鐵衣注視著他的臉色,沉重的道:“曾經感受到有什麼異樣的觸覺麼?” 熊道元吶吶的道:“只是 在那蜘蛛鑽進後領中的一剎那,突然有點涼涼麻麻的感覺,但卻不痛,絲毫不痛,我不敢說是不是被咬著了。” 雙目中的光芒立時幽暗下來,燕鐵衣吃力的道:“我想,你怕是已被咬到了。” |
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呆了一會,熊道元嗓門發沙的道:“這……不會吧?魁首,我怎的一點也不覺得痛?被什麼毒蟲咬到,不該連痛的感覺也沒有呀,可能那種涼麻涼麻的感覺,只是這玩意爬動時所引起的肌膚的騷癢。”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還不太明白,道元,被有毒的毒蛇咬著,大多數都不太疼痛,但是,卻大多數都會在被咬的瞬息覺得麻木,或是火熱的麻痺,或是冷涼的麻痺,而不論是那一種的麻痺,俱非佳兆,還不如被咬時反應疼痛的好。” 熊道元透了口氣,汗水涔涔:“那……那麼,我可是已被這毒蜘蛛咬了?” 燕鐵衣道:“我想不會錯了;道元,真可惜。” 大叫一驚,熊道元恐怖的道:“魁首,你這樣說,是不是暗示我業已不能救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當我們耗費了這麼大力氣,擔了這麼些心事之後,好不容易清除了所有的毒蜘蛛,快到末了,卻仍不能避免有人遭其噬害,道元,這不是可惜麼!” 熊道元手撫胸前,松了口氣:“原來魁首指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說我不行了呢。” 燕鐵衣道:“我不懂毒治傷的方法,也不敢斷言徵候的顯示是兇是吉,是輕是重,所以,你不必絕望,卻也不要太樂觀,待找著個明白人,先為你拔毒醫治再說!” 臉頰的肌肉跳動了幾下,熊道元強作笑顏道:“不會有問題的,魁首,我這麼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豈會被這樣小小的一只蜘蛛咬死?就算它是有毒的吧,這麼一點點小,也毒不到那裡去啊!”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比你更布望如此,道元。” 覺得有些急躁,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倒是設法先出去才是正經,好歹,總要出去之後才見分曉,我業已被憋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燕鐵衣道:“我們等著。” “嗤”聲輕響,熊道元手中的火摺子燃盡熄滅了。 燕鐵衣默然不動。 連忙拋掉燒完了的火摺子,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我們方才所用的火摺子,還全是塗蠟浸油特製過的,使用時間比一般火摺子都來得長,但也一連用完兩只了,可見我們呆在這裡頭已有好一段光景啦,再不破門出去,悶也悶死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如今只有等待,道元。” 熊道元急道:“只是等待?” 在黑暗的包圍裡,燕鐵衣的聲音卻更冷清:“不錯,我們破不了那兩道鐵板;方才我已試過,那是完全實心實質的生鐵板,厚度至少在一尺以上,其重何止數千斤重?這不是只憑人力便能摧毀的,而兩邊的牆壁,我也用劍插探過了,表面是抹著白粉的單磚,裡頭卻一樣是以厚重的鐵板襯底,頂層亦乃相同,明確的說,這條過道,便是一條長笮的鐵牢!” 熊道元喃喃的道:“鐵牢?” 燕鐵衣道:“鐵牢。在那兩道鐵閘封閉之前,這裡是條過道,只須那兩道鐵閘一落,便即成為一間無比堅固的牢獄了!” 忽然又怒火高升,熊道元咬牙道:“那邱景松--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邱景松,他真騙得我們好苦啊,他還一再向魁首發誓保證他的誠實坦白呢!” 燕鐵衣嘆了口氣:“我幾乎也相信他了。” 熊道元道:“魁首,你當時仍存著疑惑麼?” 燕鐵衣道:“否則,我為何不放他走,卻仍叫你困起他來。” 點點頭,熊道元道:“幸虧有此一手,要不我們上了大當,連個出氣的人也找不著了。” 燕鐵衣低聲道:“現在不忙著出氣,我們最要緊的乃是如何出困。” 楞了片歇,熊道元疲乏的道:“可是,如何出困呢?” 燕鐵衣輕輕的道:“等他們自行啟門探視的時候。” 裂裂嘴,熊道元的口氣像是以為他的頭兒,腦筋不清楚了:“呃,魁首,你是說,等他們自動來開門?” 燕鐵衣道:“正是。”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熊道元嘶啞的道:“這,似乎不太可能。” 燕鐵衣冷冷的道:“非常可能--他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目的為何?他們不曉得來人被隔絕在這鐵牢裡于大群毒蜘蛛圍攻之下死了沒有?他們要準備收,至少,他們不能永遠把這個地方如此封閉著,而且,他們的驚疑比我們尤甚。” 熊道元吶吶的道:“卻不知還要等--多久?” 燕鐵衣道:“這是他們的事!” 在惡臭的空氣中乾嘔了一聲,熊道元手撫著鼻子:“但願這些殺千刀的快點催動他們的好奇心……躲在此地,實在不是滋味。” 燕鐵衣沒有答腔,雙眼半合。 忽而,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對了,魁首,邱景松那個王八蛋既然在這件事上騙了我們,別的事會不會也是撤謊?” 燕鐵衣道:“你是指二妞被擄的事?” 熊道元又急又氣的道:“是呀,他說二妞乃被祁雄奎的兒子擄來,說不定也是胡扯,還不知道確實是被那一個搶來的,可能就是祁雄奎本人,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祁雄奎根本就沒有兒子!完了,這一下全搞得一團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方才緩慢的道:“有關這一節,我看他倒不是胡說。” 熊道元忙道:“怎麼見得?” 燕鐵衣穩重的道:“祁雄奎本人素不好色,這一點附合邱景松所言,而他在說及這一段的時候,正是他情緒最恐懼的當兒,但他卻講得有條不紊,歷歷如繪,如果編造,該不會編造的這麼詳實;再說,‘祁家堡’內,果然並無特別戒備,這也表明了那劫擄者的不敢聲張,若是祁雄奎本人幹的事,他斷不會這樣顧慮,大可全堡警戒,該陣以待……一個想說謊的人,偶而也會往謊言裡摻上一部份實話,這樣一來,他的謊言聽上去便更形真切了,我們失著的是不能在當場便驗證他的真偽。”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叫要我出去,只要讓我抓住他。” 燕鐵衣剛要開口,在這黑暗狹窄的“鐵牢”裡,已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克拉”“克拉”聲響,好像是鐵鏈條的扯動與齒輪的磨擦一般! 聲音來自左邊的牆壁之內,很沉悶,卻在“鐵牢”中回響。 燕鐵衣與熊道元立時屏唇如寂,緊張的期待著、留意著。 最先令他們感觸到的,就是那一股清新的鮮潔的空氣沁入,緊接著,前後兩道鐵板閘門便一點一點的往上升起。 燕鐵衣向熊道元一指門邊,二人迅速閃到兩側,背貼牆壁;現在,鐵閘門往上緩升,隨著那“克拉”“克拉”的扯動聲,而天光業已透入,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當兩道鐵閘門只升起尺把高的時候,燕鐵衣與熊道元已貼地暴旋,宛如打著橫轉一樣,閃電般往外翻出,在耀眼的日頭下,第一個入目的物件便是一面寬窄等與門齊的細眼鐵絲網罩。 這是“祁家堡”的人特為預防“鐵牢”裡有毒蜘蛛竄出的設備,但他們用網兜著的卻不是毒蜘蛛,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兩個在他們認為業已兇多吉少的不速之客! 熊道元翻出來的勢子太猛,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網上,又一下子倒彈回來,就在他一撞一彈的瞬息間,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割裂了一大片鐵絲網格,於寒芒飛旋中長掠而出。 網外面,約有上百名青巾青衣的大漢列陣包圍,燕鐵衣破網而出的一剎那,這些人已喊叫吼喝著潮水般蜂擁圍上。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燕鐵衣的“太阿劍”掣閃穿射,只見泛芒眩映蓬散,宛如冰玉濺灑,十七名青衣大漢業已翻滾碰撞,尖號慘嚎的跌成一團--每個人的大腿上都挨了一劍--位置相同、角度相同、傷口的深淺也相同。 驚逃的青衣漢子們在略一怔窒之後,又紛紛叫罵著再次往上衝撲,但是,一個沙啞的,卻冷酷懾人的威嚴口音便在此時傳自右邊:“退下來!” 只這三個字,卻含有無限的力量,像有一道看不見的吸力,在須臾間便將那些正待往上圍攻的漢子們扯了回去! 燕鐵衣的目光移向右邊聲音傳來之處。 在一叢修篁之下,站立著十幾個高矮不同,生像各異的人物;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模樣最是扎眼,他身高在七尺以上,體格魁梧壯實,滿頭黑發高梳頭頂,在頭頂綰結一只黑玉環,又任頭髮倒披下來,黑臉膛、濃眉巨眼,獅子海口。一大把虯髯根見肉,蓬張如針,形態非但威猛,更有一股子凜然奮揚的豪氣。 這人的模樣,燕鐵衣好似在那裡見過--猛的,他想了起來,那是畫上的臉譜呀,這不正似那捉妖的鍾馗?活生生的鍾馗?只是,發式不同而已,再就缺了那頂紗帽及道袍。 現在,那人走上前緩步,他月光如炬般瞪著燕鐵衣,冷硬的開口道:“你是誰?” 燕鐵衣拄劍身前,平靜的道:“燕鐵衣。” 似乎吃了一驚,但這人卻像是慣於掩飾他內在的反應,他的表情略略一怔,又隨即轉為冷沉,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緩緩的道:“真是貴賓,又是稀客--燕鐵衣,你不在你‘楚角嶺’‘青龍社’稱王稱霸,卻的來我‘祁家堡’施展什麼威風?”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閣下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八臂鍾馗’祁雄奎了?” 點點頭,那人道:“我是祁雄奎。” 燕鐵衣道:“與閣下神交久矣,想不到卻是在這種尷尬場合相遇,真是遺憾。” 祁雄奎重重一哼,道:“你燕鐵衣是北六省黑道上掌舵的,和我們這種不上道的角色用不著來這套過門,有什麼話不妨擺明暸,我祁雄奎按著就是。” 對方的神色、口氣、表情,一上來就透著火爆,燕鐵衣暗暗心中咕嚕,他知道眼前的場面極難應付,一個弄不好,很可能就是一場混戰,而混戰的結果,於事非但無補,卻更要棘手得多了。 琢磨了一下,燕鐵衣微笑著道:“祁堡主,我來貴堡,其實並無惡意,這其中,可能有一點小誤會,我把誤會說出來,只求閣下給我一個公道,我保證不再打擾,立時離開。” 祁雄奎不耐煩的道:“不用繞圈子,你直說吧!” 燕鐵衣又笑了笑,道:“閣下可是有一位少君?” 眸子裡閃過一抹詫異之色,祁雄奎道:“有個獨子,名叫祁少雄,如何?” 一聽“獨子”,燕鐵衣不禁心裡又冷了冷,他仍然笑著道:“令少君今年貴庚?” 祁雄奎疑惑的道:“二十六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點點頭,燕鐵衣單刀直入的道:“倒正是應該婚娶的年紀,但他仍然獨身未婚吧?” 祁雄奎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燕鐵衣,我可以斷定你不會是來為我兒做媒的,但你卻老是在這上面兜來兜去,你是在調侃我麼?” 這時,祁雄奎身邊一個面白汎青,形態陰鷙,中年書生般打扮的人物已踏前一步,冷冰冰的道:“堡主,容我來會一會這所謂北六省掌舵的好漢,掂掂看夠不夠份是來掌我們北邊江湖兄弟們的舵!”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往外一閃身,橫眉怒目的怪叫道:“你算那一門子人物?也配同我們魁首動手動腳?別丟你山門的老臉了,來來來,便由我侍候你鬆散鬆散!” 中年書生的三角怪眼中,寒光閃閃,他不屑的道:“好狗腿子,但卻不是個好角色,你認為你就配與我過招?” 狂笑一聲,熊道元道:“你是好角色?你是弔死鬼賣肉--死不要臉,拿著那幾手三腳貓的臭把式,你在這裡揚威耀武的想嚇你面前那位祖師爺?” 燕鐵衣冷寞的道:“道元退下,不准胡鬧。” 當熊道元垂手退後的一剎那,那中年書生陰沉的道:“過來,我‘雙全儒生’尤一波這就向你討教。” 祁雄奎巨眼一瞪,不悅的道:“下去,這裡是那一個在作主?” 尤一波張張口,但卻一言未發,也十分勉強的退了下去。 濃眉上揚,祁雄奎暴烈的道:“燕鐵衣,不要再延宕時間,有什麼話你抖明暸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若有失敬之處,還要請閣下多包涵。” 祁雄奎道:“你說。” 燕鐵衣十分和緩的道:“我身邊的這一位,是我的隨身護衛熊道元,他的祖籍便在離此只有幾十裡路的‘仁德村’,這一次,我自‘楚角嶺’偕他專程趕來這裡,便是為了參加他妹子熊小佳的出閣嘉禮,熊小佳的未來婆家也是‘仁德村’的老鄉鄰--‘仁德村’殷紳季員外的公子季學勤,季家即將下聘,擇日完婚……” 祁雄奎煩躁的道:“告訴我這些做什麼?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笑笑,燕鐵衣道:“但是,就在這位熊姑娘將要出閣之前,便在昨天傍晚,被一般強人以暴力劫走了,當時,我的這位護衛熊道元親在現場,並且為了保衛他的妹子而受了幾處輕傷……” 神色是迷惘的,祁雄奎道:“這真是不幸--但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低沉的道:“更不幸的卻是在卻人的現場發現了一枚牌記--貴堡專用以表明身份的‘避邪牌’,上雕‘八臂鍾馗’的圓形。” 呆了呆,祁雄奎勃然大怒:“燕鐵衣,說來說去,原來你到這裡來的目的,竟是認為我祁某人槍了良家婦女,前來興師問罪於我?你竟敢如此誣我的人格?” 頓時,“祁家堡”的人們鼓譟嘩叫起來,一個個怒目相視,殺氣騰騰,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架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不要弄清事實真相?抑是欲待先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混戰?” 猛揮右臂--他的手臂出奇的粗長--祁雄奎大吼道:“通通靜下來,那一個再嚷嚷我就先砍那一個的狗頭,你們是要在外人面前出‘祁家堡’的醜麼?你們忘了‘祁家堡’的規律!” 這一吼果然有效,騷動叫嚷的聲音立時半靜下來,但是,平靜不下來的卻是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一顆顆火炙般的心! 祁雄奎嗔目如鈴的叫:“燕鐵衣,你說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閣下你強搶良家婦女,我不會如此荒唐的隨意誣一個人的人格,而我也明白,光憑一枚‘避邪牌’並非鐵證,因此,我便找著貴堡的一位‘教頭’邱景松,由他嘴裡,證實了擄人者不是別人,正是閣下少君祁少雄。” 楞了一會,祁雄奎突然大笑起來:“燕鐵衣,你完全一派胡說,昨晚上從晚膳前一直到二更天,雄兒都親伴在我身側,他又如何分身去搶那女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不必親自去,他有的是人可以指使。” 笑容立刻凝結了,祁雄奎的臉色轉為陰沉,他想了想,又搖頭道:“我看你只怕弄錯了,我兒心性篤厚,為人剛正,且而對我最是敬畏;貪淫好色,仗勢持暴,素為我之嚴戒,我兒必不敢輕犯戒律!” 燕鐵衣深沉的道:“色膽包天,且人心隔肚,豈能斷論?” 祁雄奎怒道:“我的兒子,我還會不了解?”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你了解的只是在你面前的兒子,恐怕卻非在你背後的兒子!” 窒了窒,祁雄奎咆哮起來:“憑什麼你敢如此武斷?” 燕鐵衣道:“邱景松的自供!” 祁雄奎大聲道:“不可能,邱景松既然將你們誘進‘鐵棺材’裡,就不會露任何機密,你要知道,本堡所屬均奉指命,若在受人扶持之下,無法抵擋之時,不論對方脅迫何事,皆附引於‘鐵棺材’那具銅獅頭上。譬如說,有人脅迫本堡所屬,所為是財,便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寶庫自現,所為是仇,則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自可逕至秘室尋及目標;總之,以那銅獅頭為主,可以隨意附會編造,以誘敵自陷‘鐵棺材’中,邱景松將你們引來,便不可能洩露其他隱祕而自招嚴懲!” 燕鐵衣清朗的道:“這會有解釋的--一個人在遭致生命的威脅時,會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但說出來之後他又不甘,更覺得恐懼,於是,他便想設法補償,想另以別的法子將功贖罪,他就再以一番謊言誘使脅迫他的人進入陷阱,有如你所說的‘鐵棺材’;他妄圖以這個方式來抵償他秘密的過失,這是一種正常的矛盾;但我們卻可以確信,他的前一段供詞是真實的!” |
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突然,“雙全儒生”尤一波陰狠的開了口:“說到這裡,我們要請教--你是怎麼令邱景松供出這一段‘隱祕’來的呀?” 一個赤紅臉膛,光頭獨臂的大漢也厲聲道:“不錯,還有和邱景松一起出去的曾玉安、顏老竹竿兩個人又在那裡?” 另一個細眉長垂,凸眼闊嘴的瘦小矮子也接口道:“很明顯的,邱景松已遭受過‘生命’的威脅了,我們要知道這個‘威脅’的後果是個什麼情形?邱景松、曾玉安、顏老竹竿如今落到了什麼情況了?” 祁雄奎在一陣陰森的僵寂之後,緩口的道:“燕鐵衣,願意告訴我們這些事麼?” 燕鐵衣不由暗中嘆了口氣--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輕咳一聲,道:“我很抱歉,我是用強迫的方式逼著邱景松招供的,不過,我也並不以為除了‘強迫’”之外,還有更恰當的法子。” 尤一波尖銳的道:“曾玉安呢?顏老竹竿呢?” 舐舐唇,燕鐵衣道:“都被我制服了。” 凸眼闊嘴的那人咬著牙道:“他們如今在什麼地方?” 燕鐵衣道:“他們很安全,只是暫時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不會過份為難他們。” 尤一波陰沉的道:“你沒傷害他們麼?”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免不了的,在那種情況之下,彼此全要掙扎對抗,流血掛彩的事,便難保不會發生,我已經儘量容忍和克制自己了!” 獨臂大漢昂烈的道:“你把他們傷到什麼程度?” 燕鐵衣坦然道:“曾玉安斷了一手,其他兩位,只是小傷……” 幾句話一說出口,“祁家堡”群情大嘩,喝吼叫罵之聲立刻又亂成一片,甚至連祁雄奎的臉色也大大的起了變化! 獨臂大漢嗔目大叫:“姓燕的,你在尚未弄清事實真像之前,居然如此傷害我們弟兄,殺戮我們同夥,你眼中還有半點‘祁家堡’的影子在麼?” 面孔上是一片狠酷暴戾之色,尤一波吊著一雙眼眉,惡狠狠的道:“他不是來解釋什麼‘誤會’的,純是來砸我們山門找碴的,先放倒了再說!” 凸眼闊嘴的人物也咆哮著:“那有姓燕的所說的事?他完全是惡意編造,含血噴人,存了心來觸我們的霉頭,想摘‘祁家堡’的招牌,今天斷乎不能饒過他!” 又有一個長臉,滿布著褐色印記的粗壯漢子暴吼道:“我們分剮了這兩個上線開扒的野種!” 靜睜的,安詳的,有如一座山似的挺立在那裡;燕鐵衣的形態深沉冷寞,亳不為所動,他是這般鎮定,這般凝重,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抽搐,一條肌肉的痙攣都沒有,他的面龐僵硬得彷彿石雕! 熊道元卻沒有這深的定力,他早已雙槍交叉胸前,氣咻咻的怒目瞪視著鼓譟中的敵人,隨時準備上前去決一死戰! 於是-- 祁雄奎突然又揮手壓制住情緒激盪的手下們,這位“祁家堡”的堡主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中合蘊著極度牽強的平穩:“燕鐵衣--你這樣做,是不是有意刷我的顏面?” 燕鐵衣正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我要請問你,祁堡主,設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想得到有關此事的正確內情,除了強行逼供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用?” 祁雄奎挑起雙肩,揚聲道:“你可以正式拜山!” 燕鐵衣道:“說實話,在邱景松吐露內情之前,我還不知道擄人的主見是閣下你抑是令少君,我尚沒有弄清對象孰屬,這山又如何拜法?” 尤一波又在鼓動:“邱景松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搖搖頭,燕鐵衣根本不理尤一波;他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我們彼此要追求的全是真相,誰是誰非,也全是要佔住一個‘理’字;但似閣下這位尤教頭的推波助瀾,挑撥群眾,恐怕就要引起一場不必要的衝突,如此一來,對你對我,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祁雄奎立時向尤一波瞪大了眼:“不准再插嘴,任那一個給我把牙齒咬緊,我說怎麼做你們才怎麼做,誰要吵煩了我,誰就第一個找刀挨!” 接著,他轉回頭來,厲聲道:“燕鐵衣,你在我的堡子裡,又是眾寡懸殊的情形下,我不到必要,不願向你兩個人動手,以免落一個以多欺少的罵名,但是,我要明白告訴你,如果你是誣賴我的兒子,你就要後悔你現在的行為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很好,我若錯了,自有個公道給你,我若沒有錯呢?” 祁雄奎板著臉道:“你如沒有錯,我也一樣會向你有所交待,只是,燕鐵衣,我兒子的事是一樁,你私闖‘祁家堡’,傷害了我手下的事又是一樁,我們得分開來論。”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悉隨尊意--目前,閣下是否答應先行追究令少君劫人之事?” 猶豫了一下,祁雄奎一咬牙道:“好!” 這時,尤一波急急上前,憤憤不平的道:“堡主……” 祁雄奎大吼:“少囉嗦,給我把少堡主叫來。” 不待尤一波回答,那邊的屋簷下,人影一閃而至--是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身材健壯,神韻酷肖祁雄奎的青年人。 這青年一到祁雄奎面前,立時垂手躬身,極其恭謹的開口道:“孩兒見過爹爹。” 祁雄奎瞪著兒子祁少雄,嚴峻的道:“方才你在那裡?” 祁少雄十分沉著,不慌不忙的道:“一有變故,孩兒業已趕至,只因來人所言之事涉及孩兒,為避私嫌,孩兒未聞爹爹召喚,不敢過來惹爹爹生氣。” 哼哼,祁雄奎大聲道:“那,人家所說的話你已聽到啦?” 祁少雄更躬下身道:“全已聞及。” 祁雄奎吼了起來:“你有沒有幹這種下流無恥勾當?” 滿臉的委曲悲憤之色,祁少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了:“孩兒為爹爹所生,爹爹,所謂如子莫若父;孩兒的個性為人,品德素行,爹爹一向深知,如果孩兒敢犯淫戒,甘受爹爹嚴懲,死而無怨!” 不自覺的點著頭,祁雄奎滿意又安慰的“唔”“唔”連聲。 燕鐵衣冷眼凝視著祁少雄--這是個相貌威武堂皇,五官端正,看上去原該十分豪邁又直爽的小夥子,但是,他什麼地方都肖似他的父親,卻只有一樣不像--在說話的中間,他的一雙眼珠總是骨碌碌不停的亂轉,瞟來瞟去,顯得有些心思詭密,狡猾虛詐的樣子,然而,這種小小的異端,卻決不是他的身邊人或親近人可以察覺,抑是引以為疑的,在他們看來,祁少雄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是個厲害又深沉的人物--燕鐵衣非常戒備與小心,一個人,不怕他外貌兇醜,不怕他惡跡昭彰,因為這是易知易防的,怕的卻是那種天生一付剛正忠直的面孔,一派急公好義的偽行,暗地裡卻男盜女娼,卑鄙齷齪的角色! 祁雄奎又講話了:“燕鐵衣,你已聽到我兒子的回答,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笑笑,這是一種非常挪揄的笑,燕鐵衣道:“我以為,這件事情如令少君親自回答,其確實性只怕要大打折扣。” 祁雄奎大聲道:“我兒素性耿直,有啥說啥,莫非他敢騙我?” 燕鐵衣平淡的道:“要知令少君是否騙你,倘領另取佐證。” 祁雄奎兇狠的道:“你說,這個‘佐證’你待要如何‘取’法?” 突然,祁少雄激動的叫:“爹爹,孩兒受此不白之冤,是非孰屬且不去論,只替爹爹聲譽蒙垢,已是孩兒不孝,他要佐證,孩兒便以一死明志吧!” 一面叫著,這位祁少堡主業已猛的由靴筩子裡拔出了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高高舉起,用力的朝自己心窩刺了下去! 他已預先聲明,再經過彎腰取出匕首,高高舉起的這些過程,那柄匕首卻如何刺得到位置?就在剛剛往下落了一半的當兒,已經被閃身搶至的祁雄奎劈手一把奪了過去,又反手一掌將祁少雄打了個滾! 祁雄奎手毫緊握著那柄匕首,又氣、又驚、又怒、又疼的怪吼著:“沒有出息的東西,那個要你用這種不屑的法子來‘明意’?混帳不孝的小畜生,你當著我面竟敢自絕,你眼中還有我這做爹的麼?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受悲受苦麼?你再如此冒失孟浪,我就叫人先把你困將起來!” 幾個“教頭”早已扶起了祁少雄並在四周圍護著他,個個臉上都是那種同情中又摻了敬佩,同仇敵愾又憤憤不平的表情,其他的‘祁家堡’所屬,亦皆似眼裡噴火般怒視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 如今,他們兩個可真成了“眾矢之的”了。 祁雄奎又氣湧如山的叫著:“小畜生,你給我好好呆在這裡,任什麼事,都有做爹的作主,都有做爹的替你擔待,便天塌下來,做爹的也先頂著!” 祁少雄滿臉悲憤之色,滿眼飽含痛淚,他仰著頭--無語向蒼天的模樣,任由腫裂的嘴唇中那一滴一滴的鮮血往下淌…… 於是,祁雄奎看在眼裡,便越發痛在心頭了。 熊道元目睹這一幕把戲,不期而然的想起燕鐵衣在摸進堡中之前向他說過那幾句話來: “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親恩如海,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做一個父親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正了。” 現在,可不正是這樣?事情只是開頭,既未水落,亦非石出,八字尚不見一撇呢,祁雄奎的心業已偏了方向啦。 額門上浮起了青筋,祁雄奎粗暴的衝著燕鐵衣吼喝:“姓燕的,你差一點逼死了我的兒子,這個後果的嚴重我想你必然清楚;眼前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證明事實的方法?”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有。” 祁雄奎磨牙如擦的咆哮:“說!” 壓制著自己上衝的火氣,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會答應麼?” 祁雄奎吼道:“我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法子呀,莫非你要燒平我‘祁家堡’,摘掉我‘祁家堡’上下七百餘顆人頭,也叫我答應麼?” 燕鐵衣生硬的道:“倒還不至於這般令你為難;祁雄奎,我想請你准許我來一次搜查,對全堡的搜查!” 那獨臂紅臉的大漢頓時一張面孔更如血,他尖叫著道:“這簡直是放的狗屁!什麼下三濫鬼頭蛤蟆臉?‘祁家堡’不是私窯子不是賊窩,豈是能任人搜查得的?姓燕的是在攪灰抹我們的盤兒啊!” 尤一波更是振臂高呼:“燕鐵衣捏造事實,無中生有的誹謗我們少堡主,詆毀‘祁家堡’的聲譽,分明是暗懷鬼胎,別具用心,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來摘我們招牌,打擊我們威信的,他可能是為了嫉妒我們在江湖上的聲望,武林中的地位,才如此托詞誣我們,妄圖將‘祁家堡’日益興隆的氣運壓制下去,甚至加以扼殺!” 那滿臉印著褐記的大漢狠厲的大叫:“狼心狗肺的免崽子,我們將這一雙畜生鏟開胸膛來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心肝五臟!” 於是,四周“祁家堡”的眾人又群情激憤起來,幾乎不能自製的要往上撲,祁雄奎連聲叱吼,費了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勉強按壓下來! 冷森的,燕鐵衣視若不見的道:“祁堡主,你是要弄個水落石出,明斷是非呢,還是要憑一己主見,只以你少君的言詞便做為此事的結論?” 祁雄奎虯髯憤恨的道:“燕鐵衣,我不是白痴,我不會叫你抓住把柄,更不會以口實,我要你自己證明錯誤,叫你心甘情願,啞口無言的償付代價!” 燕鐵衣陰寒的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換句話說,你同意我對貴堡作一次徹底的搜查了?”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不錯!” 不管手下人所流露出的強烈憤怒與不滿,也不管手下人的那種惱恨同怒意,祁雄奎轉過身去,凜烈的發言道:“我已答應由燕鐵衣搜查本堡每一個角落,任何一處地方,本堡所屬,一律不得干擾或是阻礙,有違令者,我將立殺無赦!” 燕鐵衣道:“多謝堡主賜予合作!” 祁雄奎僵硬的道:“用不著謝我,燕鐵衣,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替我兒子洗刷冤屈,同時坐實你的誣告誹謗之罪,你多努力吧,否則,你的後果也就堪慮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會努力的,是非皁白,亦將得到明確的分判!” 祁雄奎不然道:“請--隨你從何處開始,以及用你認為徹底的方法來進行搜查。” 點點頭,燕鐵衣側首招呼熊道元,但是,他的目光才一觸及熊道元的面孔,卻不由陡然一驚--就在這一會,熊道元那張原本青滲滲的臉龐,竟已變得泛了烏紫,非但如此,更且整張臉都浮腫起來,兩只露在緊窄袖子外的雙手,也是一樣的情形,熊道元的模樣已有些僵木及遲滯了,他的兩只眼睛顯得呆板而生硬,似乎連轉動都困難,襯著烏腫的眼泡,更越發有股子空茫委頓的意味了! 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熊道元先前在那所謂“鐵棺材”中,曾被一只毒蜘蛛咬了一口,現在,必是毒性已經發作了! 往熊道元身邊一靠,他低促的問:“道元,感覺如何?” 雙頰的肌肉吃力的扯動了幾下,熊道元像是頗為費勁的咧開了嘴,語聲沙啞又艱辛的道:“我不敢驚動魁首!以免魁首為我擔憂分神!就在方才片刻之前,業已覺得老大不適了……頭暈,全身疲軟無力,胸腹間像燒著一把火……卻又悶壓得慌……想吐……兩眼望出去,黑一陣、花一陣的不甚清晰……” 燕鐵衣咬咬牙,道:“你先撐一會。” 他趕上一步,大聲道:“祁堡主。” 已經走出幾步去的祁雄奎聞聲站住,同過頭來,頗不耐煩的道:“又是什麼事?” 燕鐵衣顧不得生氣,他忙道:“我這伙計先前在那什麼‘鐵棺材’中,被一只毒蜘蛛咬了,請你賜下解藥,以便我這伙計服下咽毒除穢。” 端詳了熊道元片刻,祁雄奎泠泠一笑道:“不錯,他是被‘小癩珠兒’咬了,我還道二位本事好大,居然消滅了‘鐵棺材’中那麼多‘小癩珠兒’而本身卻毫髮無損,這才在心裡佩服著呢!你這位伙計就出了紕漏,看來,二位的本事也有限得很。” 燕鐵衣低沉的道:“如今不是爭論不事大小的問題,祁堡主,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們養的毒蜘蛛害人,就也該拿出解藥來救人才是正理!” 祁雄奎尚未答請,那紅臉獨臂大漢已怪叫起來:“憑什麼‘也該’?姓燕的,你以為吃定了‘祁家堡’麼?” 尤一波也譏誚的道:“誰撥動機關放出那些‘小癩珠兒’的?是我們?抑是二位自己惹的禍?沒有人請你們到‘鐵棺材’裡轉動那具銅獅子頭呀,你們不請自到,出了毛病卻來問我們要解藥?天下有這種歪理麼?” 忍著氣,燕鐵衣道:“我們貿然闖關,亦情非得已,為的也是要救回那位姑娘。” 哼了哼,尤一波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有是無呢!” 燕鐵衣乾脆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兩國交兵,亦有風範氣度可言,何況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我的手下身中劇毒,危在旦夕,而解藥又只有貴堡才有,倘請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慷慨賜贈,以便救命活人!” 祁雄奎慢吞吞的道:“咬了你手下的毒蜘蛛,名叫‘小癩珠兒’,有奇毒,但毒性卻擴展得很緩慢,總要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致命,所以,你不必急。” 燕鐵衣神色一寒,峭厲的道:“我不必急?祁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傷的不是你的人?” 雙眼圓睜,祁雄奎強悍的道:“老實給你說明白吧!燕鐵衣,我在等待--如果你說的這件事是事實,我馬上就拿解藥給你手下解毒,另外更會給你一個公道;反之,你的手下便將受到懲罰,這‘小癩珠兒’正好做為懲罰的工具,免得我們再多費手腳,當然,屆時你也一樣要遭到嚴厲的報應!” 燕鐵衣的面頰痙攣了一下,沉沉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祁雄奎斷然的道:“沒有--而你連強奪也無門可循,因為你不知解藥的收藏處以及它的外狀!” 燕鐵衣深深吸氣,澀澀的道:“如果我的手下因此喪命,祁堡主,怕就不是你我之福了!” 祁雄奎生硬的道:“闖盪江湖數十年,燕鐵衣,我怕過誰來?又何曾向任何威脅屈服過?你不須恐嚇,祁雄奎捉妖打鬼太久了,無論那一路的邪魔外道也不含糊,只要有人找上門,便包管硬碰硬的奉陪到底!”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冰冷的道:“好氣魄,祁堡主,希望你一直有這種氣魄才好!” 濃眉一揚,祁雄奎笑聲道:“假若你有興趣,燕鐵衣,你終將見識到人,現在,請吧! ‘祁家堡’在等著你。” 一言不發,燕鐵衣首先向這“宏仁園”左邊那幢房屋走去,熊道元步履蹣跚的跟在後面,而周圍,則全簇擁著不懷好意的“祁家堡”所屬。 |
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燕鐵衣是老江湖了,黑白兩道上的什麼把戲花巧幾乎全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對這一方面的見識豐富,經驗老到,而一般機關密室的建築格局也大多了然放心,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找出藏人的隱密處所來,如果真有這種處所的話。 他判斷熊小佳是被幽禁在這“宏仁園”之內,因為祁少雄要避著他的父親,不敢明目張膽的隨便暴露他這種齷齪行為,“宏仁圍”是祁少雄可以控制的小天地,他把人藏在這裡,要比起藏在祁家堡任何一個角落都要安全得多。 除非祁少雄已將熊小佳移走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祁少雄缺少時間;從事發到他們找上門來,只是昨晚與今晨的這一段間隔,如果再加上祁少雄二更天以後才離開乃父的耽擱,等他從熊小佳口中查清了底蘊,他又召集心腹會商應對之策的延宕,這一連串的辰光耗費,只怕他便不易再有餘暇將熊小佳移走了,而這種事在白天又不能做,他想如此幹,便必須選擇黑夜,如今,黑夜尚未來臨,燕鐵衣和熊道元卻先來到了。 燕鐵衣相信熊小佳必被暗禁於“宏仁圍”某處,但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熊小佳不在這裡,只要找出任何一處密室隱道,找出任何一個被強搶來此的良家婦女,也一樣可以佐實祁少雄的罪名! 他全神貫注,先從“宏仁圍”三幢相連房屋的左邊一間開始搜查,他搜得如此仔細,查得這般縝密,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所在,不輕忽任何一點小小的異狀,他利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無論是立體的或平面的,明顯或隱暗的角落,他都一再查視,反覆摸觸。 由屋頂的承塵,簷角,支柱,到牆壁,陳設,門窗,不管固定與不固定的,他完全加以反覆搜查,幾乎是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找,在看,在摸索。 祁雄奎便亦步亦趨的緊隨在燕鐵衣身後,祁少雄也由十餘名堡中教頭圍護左右,屋外四周,則布滿了祁家堡的屬下,這樣的氣氛是非常不調和的、僵硬、窒悶、冷森、加上一觸即發的火藥意味…… 燕鐵衣讓熊道元走在自己身前,以便隨時能以保護,他從左邊的這幢房屋搜到中間的一幢,又自中間的一幢搜到右邊的一幢,他盡了全力來搜查,但是他卻沒有發現什麼,他在這樁工作上所消耗的精神,甚至超過一場激烈的拚搏,而拚搏有結果有代價,目前,他卻任什麼收穫也沒有。 汗水,已從他的鬢角眉梢淌落。 祁雄奎一言不發,臉上宛似能刮下一層冰霜來。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祁家堡這些教頭的面孔上,當然,在這些不懷好意的面孔背後,更隱藏著深刻的怨毒與尖銳的譏誚,他們尚未使心中的不滿感應明朗化,但是,就快了。 祁少雄更是毫無表情,帶著一股濃厚的委屈神色悒鬱的移動著腳步,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令人興起一種受冤受辱的無辜者的感想。 在搜完第三幢房屋而毫無發現之後,燕鐵衣不由靜止下來,他深深的沉思,在記憶的影像中再一次回省自己是否曾經遺漏了什麼? 空氣凝凍了一樣,又蕭索,又冷森。 再有的,是那種看不見卻體會得到的窘迫與尷尬意識。 於是燕鐵衣又從頭開始,這一次,他是按照三幢房屋的反順序,由右向左逐幢搜查,行動更加細密,注意力更加集中。 祁家堡的人從祁雄奎以下,還是那些人,寸步不離的隨行在側,虎視眈眈! 當燕鐵衣再次重新搜查過一遍之後,卻仍然毫無收穫,沒有發現一點端倪,什麼可疑的處所也沒查出來,更遑論熊小佳的下落了。 現在,他站在左邊那幢房子的門外,有些疲乏的靠在廊柱上默默無語。 熊道元在他身邊,微微抽搐著,表情是木訥又遲鈍的,紫烏腫漲的一張面孔,就像是戴了一副牛皮面具一樣的生硬又麻痺。 死一樣的寂靜。 片刻後,祁雄奎走上幾步,寒著臉道:“這‘宏仁園’裡,我看已經沒有再搜查的必要了吧?” 燕鐵衣苦笑道:“似乎是如此……” 祁雄奎重重的道:“說話不要模稜兩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再搜一遍,甚至你把這三幢房子拆了,我都不表反對!”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倒沒有必要,如有地窖、機關或密室,定然在外面有開啟之處,在外面找不到,就表示不一定會有這種設備,況且拆人屋宇,亦非求理之道……” 哼了哼,祁雄奎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隨便你怎麼搞都無所謂,只要,你在事完之後能給我一個交待,你明白這一點就行!” 燕鐵衣道:“如今,我就正在對這一點耽心。” 祁雄奎面容沉狠的道:“沒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弄成這種場面,全是你自己找的,對內對外,于公於私,我祁雄奎都可以交待過去,現在就看你姓燕的是不是交待得過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不會耍賴,祁堡主,你有公道給我,我豈會不給你一個公道? 設若我錯了的話。” 後面,尤一波不屑的接口道:“十有八九,姓燕的,你是錯了,錯到家了!” 燕鐵衣笑笑,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尤朋友。” 尤一波惡狠狠的道:“真是少見似你這樣的賴漢--姓燕的,你是不見棺材不下淚!” 平靜的望著對方,燕鐵衣道:“你的口氣很大,尤朋友。” 尤一波一付挑釁的架勢,他挑眉瞪眼,氣勢凌人的道:“口氣大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淡淡的道:“尤朋友,在你咄咄逼人,張牙舞爪之前,你最好能掂估出你的份量來,否則,只怕你會弄得灰頭土臉,大不好看呢。” 尤一波咆哮著:“你敢威脅我?” 燕鐵衣道:“對你這種下三流角色而言,‘威脅’兩字是高抬了你,低論了我。” 雙眼中兇光畢露,尤一波猙獰的道:“我會教訓你的,燕鐵衣,我會叫你將你吐出的狂言,一個字一個字再吞回肚裡!” 笑笑,燕鐵衣道:“尤朋友,你實在可悲。” 尤一波大叫:“我什麼地方可悲?” 燕鐵衣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不清楚自己是幹什麼吃的,尤朋友,這若不叫‘可悲’又能如何形容呢?” 尤一波氣湧如山,切齒道:“你死在臨頭,大難將臨,不但不知收悔過,猶在這裡跋扈囂張,滿口胡說,姓燕的,我看可悲的,不是我是你才對!”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們可以看得到的,是麼?” 尤一波憤怒的道:“莫非我還怕你?” 擺擺手,祁雄奎昂然的道:“燕鐵衣,你是來這裡辦正經事的,還是與我手下口角來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祁堡主,我認為閣下所屬要先將規矩樹立,才是指責他人的先決條件!” 神色一變,祁雄奎厲聲道:“你是在說我律己不嚴了?” 燕鐵衣坦然道:“正是此意!” 祁雄奎暴躁的吼叫起來:“燕鐵衣,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到頭了,你不要以為我顧忌你,一旦惹翻了我,任你三頭六臂,在祁家堡只怕你一樣討不了好?” 燕鐵衣冷硬的道:“如果閣下要在閣下地盤上恃著人地之利硬要棄理就蠻,以眾凌寡,我燕鐵衣除了捨命奉陪,倘有何話可說?” 噎了一口氣,祁雄奎惱恨的道:“好,姓燕的,便是要白刃相向,我也要叫你心服口服,半句怨言發不出來!” 燕鐵衣冷峭的道:“如此,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徑!” 祁雄奎火辣辣的道:“下一步,你還要搜那裡!我說過,祁家堡內外上下任由你翻尋索查,我言出必行,就看你找得出人來了!” 咬咬下唇,燕鐵衣道:“我還要再在這裡搜一遍!” 祁雄奎怪叫起來:“你已在‘宏仁園’反覆搜查了兩遍,卻什麼也沒發現,我相信這裡絕不會有問題,你卻還要搜到什麼時候?” 那紅臉獨臂大漢激昂的道:“乾脆將此處夷為平地才能趁了他的心願!” 燕鐵衣道:“房屋之內不用再搜了,我想在外面園子裡看看?” 祁雄奎大聲道:“真是荒唐,便算萬一有什麼密室夾壁,也一定隱在屋宇之內,外面園子裡除了花樹就是亭池,明晃晃的一眼到底,又能有什麼隱密存在?” 燕鐵衣道:“找一找總可以吧?這是你允諾過的,而能否發現什麼,卻是我的事了。” 祁雄奎氣憤的道:“簡直舍本逐末,莫名其妙!” 這時,祁少雄卻激動的叫:“爹,沒關係,便叫他去找,任他去搜,正如爹爹所言,要他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燕鐵衣望向祁少雄,他發覺這位祁家堡的少堡主,在此時說話的神氣是扎扎實實的,有恃無恐的,沒有一點點憂慮抑或不安的細微反應,甚至連方才那種委屈抑鬱的模樣也消失了。 這其中表示著什麼意義呢? 莫非園子裡真的沒有值得這位少堡主擔心的事物! 沉吟著,燕鐵衣在琢磨祁少雄目前的心思。 尤一波又在鼓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們少堡主沒有乾過的事誰又能指責他幹了,紅口白牙隨意誣賴的人是不行的,要拿證據出來!” 祁少雄也是一付慷慨激昂的架勢:“要搜要查何妨徹底?別說園子裡,便抄翻了整座‘祁家堡’,也無不可,祁少雄生死榮辱原不足惜,為了父親與‘祁家堡’的聲譽,今天說什麼也得弄個水落石出!” 極難察覺的點了點頭,祁雄奎泰山篤定般四平八穩的道:“燕鐵衣,外面請吧。” 噓了口氣,燕鐵衣沒有說話,他伸手攙扶著熊道元緩緩的走到庭園前面,在這裡,他用目視巡視了一遍,然後,又走向後園。 燕鐵衣剛轉過曲廊沿著幾級石階來到後院,在那靠牆的一座小巧假山下,有一灣頗富情調的清澈小溪流過牆底幽洞淌向牆外,這時,卻有一個正在臨溪浣衫的青衣少女匆忙站起,像是受了驚一樣急步繞過溪邊,似是要趕往園角一隅的那扇窄門! 這位青衣少女若要前往那扇窄門,就必須經過燕鐵衣身前,就在她倉惶幾近奔跑的從燕鐵衣前面經過的一剎那,燕鐵衣已冷森的道:“這位姑娘,且請留步!” 青衣少女聞聲之下似是悚然一驚,腳步頓形不穩,她不朝別的地方歪,卻奔向燕鐵衣身上斜了過來! 本能的反應燕鐵衣退後一步,同時伸手輕扶對方,而就在他右手伸出的剎那間,這青衣少女的手掌也按撐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團,便在這時極其迅速的遞交到燕鐵衣手中。 心裡一動,燕鐵衣卻聲色不露,他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衣少女,這是個看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孩,長得十分清秀靈巧,肌膚白,神韻中卻隱隱然流露著一股倔強剛毅的意味。 她便直立在燕鐵衣身前,表面上的形色似是頗為驚悸不安,靦腆羞怯,但是,燕鐵衣的直覺告訴他,這青衣少女是故意裝出來的,在這少女實質感受上的,只怕不會這麼手足無措。 搶前幾步,祁雄奎瞪著青衣少女,呵責道:“你這女娃是誰?堡里正有事,你瞎闖胡跑做什麼?” 青衣少女琵縮了一下,用手彎緊挽著一只內盛透濕衫褲的竹籃,她低下頭,語聲惶悚的道:“老堡主,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後面廚房趙嫂的姪女。” “哦”了一聲,祁雄奎若有所思的道:“你就是趙嫂的姪女?難怪我看著有些面熟,你跑來這裡做啥?” 青衣少女怯怯的道:“洗衣裳嘛,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是來這裡後園洗衣裳的,這裡方便,從廚房一出門走幾步就到了,不必跑到前面去兜圈子。” 祁少雄走了上來,輕輕的道:“爹,他就是後頭廚房趙嫂的一門遠房姪女,名叫楊鳳,小名叫鳳娃,平素和趙嫂一同住在廚房外間,幫著趙嫂打雜,她是大半年前才從老家前來投奔趙嫂的,爹平時甚少和她朝面,可能不太認識。” 點點頭,祁雄奎道:“鳳娃,記住以後如果堡裡有外客來到,你們婦道人家便少往外拋頭露面,看看會叫外客認為沒有規矩,知道麼?” 楊鳳畏怯的道:“我下次不敢了,老堡主。” 一揮手,祁少雄道:“還不快點回去!” 正想奔開的楊鳳,卻又被祁雄奎叫住了,這位八臂鍾馗回頭向他兒子道:“雄兒,方才是燕鐵衣喝阻鳳娃這丫頭的,燕鐵衣既然有此一舉,便多半心中有疑,你若這般將鳳娃遺走,他還不知你暗裡有什與隱情呢?現在,我們把一切攤明,任由他查詢探問。” 祁少雄躬身道:“爹說得是。” 於是,祁雄奎大聲向燕鐵衣道:“這丫頭是你叫下來的,燕鐵灰,有什麼話,你不妨儘管問她!” 燕鐵衣平靜的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說看,他和顏悅色的磚問楊鳳:“楊姑娘,我想請教你幾件事。” 急急搖頭,楊鳳惶恐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頭,一個老婦的姪女而已。” 燕鐵衣溫和的道:“請你不要害怕,我絕對沒有任何惡意,我僅是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知道沒關係,若你曉得,便老實回答我,可以嗎?” 睜著那雙驚悚不安的眼睛,楊鳳求救似的望向祁雄奎父子,模樣之嬌弱畏縮,宛如一頭受了威嚇的小小羔羊。 祁少雄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尖銳陰狠,祁雄奎反倒大大方方的一點頭,不以為意的道: “鳳娃,不管他問什麼,你都照直說予他聽,不用怕,知道什麼便講什麼,一切都有我來替你承當!” 楊鳳似是在微微顫抖,她聲音裡泛著無可掩隱的慌張:“是,老堡主……但我的確什麼也不知道……” 祁雄奎不耐的道:“照實說就行,知道的講出來,不知道的便不講,有什麼答什麼,只要不是胡言亂語就沒關係,我為你作主!” 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你說的這種身份?” 連連點頭,楊鳳道:“我是個丫頭,我是我姨娘趙嫂的姪女……這種身份怎會有人冒充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祁家堡’,尤其在後面‘宏仁園’裡,你可曾發現什麼來歷不明的女子?或者這些女子經常哭泣,吵鬧,悒鬱不歡?她們都有個特點,便是大多年輕美麗,頗俱姿色。” 又急急搖頭,楊鳳回答得很快:“沒有,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說的這些女人,‘宏仁園’裡只有兩個女人,我姨娘和我,少堡主住在這裡,也沒見他和任何一個陌生女人在一起過。” 燕鐵衣的臉上失望之色展露無遺,他低沉的道:“你沒有騙我吧?” 楊鳳委屈的道:“我全說的是真話,老堡主交待過要我照實講的,我怎敢騙你?” 這時,祁少雄眼中那種帶有強烈威脅性的尖銳狠毒光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贊許中泛著狎虐的神色,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也浮起了一抹得意又安閒的笑容--當然,這是不細心便不易發覺的。 燕鐵衣背對祁少雄是而不會注意,但和祁少雄正面相朝的楊鳳卻看得清楚,她的神態仍如現狀,可是唇角的肌肉卻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嘿嘿一笑--這是祁雄奎第一次真正在笑,他大馬金刀的道:“燕鐵衣,有什麼話,你無妨繼續盤問下去,我卻怕你問到明年也是枉然!” 燕鐵衣沒有理他,又沉重的道:“你住在這裡有多久了?” 算了算,楊鳳吶吶的道:“快八個月了。” 燕鐵衣道:“一直便沒搬挪過地方?” 楊罵道:“沒有!” 思付了一下,燕鐵衣又問:“為什麼只有你姨娘同你兩個女人住在‘宏仁園’中呢?” 楊鳳怯怯的道:“我們是小廚房,車門侍候少堡主膳食的,平常都是我姨娘掌廚烹調,我來之後,幫著煮飯洗碗,打雜清掃……這種事,女人也一樣做,而且做得更好,我不知道這位爺為什麼會認為奇怪?”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認為奇怪,我只是問問而已?” 楊鳳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這時,燕鐵衣發覺楊鳳的一雙手卻是粗糙的--典型的慣常操作婦女的那種手。 現在,他至少斷定了一點--楊鳳的身份可能不會假,她的確是個打雜幫工的小丫頭,過慣了苦日子的下人,雖然,她的氣質卻很清靈。 猶豫了一下,燕鐵衣續道:“楊姑娘,你們少堡主平日的素行如何?” 呆了呆,楊鳳尚未及答腔,祁少雄已憤怒的道:“我是一堡之主的公子,燕鐵衣,你怎能去向一個小婢詢問我的品德行為?不論她如何回答,我的素行豈是一個下人中所能憑斷並做為依據的!” 燕鐵衣冷淡的道:“令尊允諾--我可以盡情詢問我認為該問的事!” 祁雄奎沉聳道:“不錯,雄兒,叫他問,我不相信他能找出任何疑竇來,只要我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子虛烏有之事莫非還怕人家栽誣不成?” 咽了口唾液,祁少雄勉強的道:“是爹爹……” 於是,楊鳳囁嚅著道:“少堡……主是一位正人君子,坦誠爽朗,和善可親……尤其謹守禮教,格尊父訓,對我們做下人的,更是十分體恤。” 燕鐵衣“哦”了一聲,澀澀的道:“你可是言出由衷?” 楊鳳垂下目光,道:“全是實話……” 祁雄奎泰山篤定的高聲道:“燕鐵衣,這些話,可沒有人教她說,我們崇尚公正,便想歪曲事實也不可能,人的嘴是無法鎖閉的,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沒有了。” 祁雄奎大刺刺的道:“那麼,我可要叫這丫頭走啦?” 燕鐵衣似是十分懊惱的道:“請便。” 仰著頭,祁雄奎一揮手:“鳳娃,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祁少雄也滿意又順心的笑望著楊鳳,目送她挽著竹籃,急步離開。 乾咳一聲,祁雄奎道:“燕鐵衣,前後園你也都看過了,不知你下一個目地又是想搜查那裡?” 燕鐵衣表情有些窘迫的道:“我想,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所說的廚房。” 祁雄查明快的道:“可以,請吧。” 燕鐵衣搶前兩步,以一個拂襟的假動作低下頭來,匆忙展閱手掌上的那個小小紙團--這只是由一張兩指寬窄的紙條搓揉成的,在這張縐揉的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筆跡生硬拙劣的幾個字--“今晚初更,樹下土地廟”。 順便又將紙團握回手中,燕鐵衣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心裡儘管在琢磨猜測,看上去卻自然得和一慣的神態毫無二樣。 那扇窄門後的廚房,仍在高聳的堡牆範圍之內,裡間是爐灶鍋臺,外間是搭著兩張床鋪的簡陋“臥室”,根本便沒有奇突扎眼的地方。 在這裡,燕鐵衣遇見的只是一個像貌平庸粗手大腳的中年婦,想就是那楊鳳的姨娘了,卻沒有再發現楊鳳的蹤影。 查看了一遍之後,燕鐵衣退了出來,祁雄奎吊著一雙濃眉道:“這麼快你就搜完了?” 燕鐵衣尷尬的笑笑:“很慚愧,我在這裡同樣找不出什麼來。” 祁雄奎臉色不善的道:“整座‘祁家堡’,我看你也不會找出什麼來!” 回到窄門裡面的後圍中,燕鐵衣彷彿心事重重的道:“祁堡主,有件事,我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道行是不行。” 祁雄奎瞪著對方,火辣辣的道:“得要看是什麼事?” 模樣是遲疑又不安的,燕鐵衣搓著手道:“今天時光不早了,祁堡主,我與我的這位手下,顯然不是貴堡歡迎的人物,所以,我想就此打住,明天我們再來繼續未完成的搜查工作。” |
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祁雄奎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腔調道:“你以為,我這‘祁家堡’是什麼所在?你又以為,你燕鐵衣是什等樣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人物?” 燕鐵衣神色不變的道:“祁堡主,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祁雄奎厲烈的道:“來我這祁家堡找碴的是你,要遍搜全堡的是你,如今,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也是你,燕鐵衣,我對你萬般容忍,一心只想證實我兒的清白,洗刷祁家子弟所受的冤枉,你今天沒有個交待便打算一走了之?” 燕鐵衣忙道:“堡主誤會了,我絕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純系天色已暗,不便再做打擾,是而才想暫停搜尋,明日一早再來。” 冷冷一笑,祁雄奎道:“你也未免把‘祁家堡’看得太稀鬆了,燕鐵衣,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願搜便搜,想查就查,你眼中還把我們這些人看做是人麼?你又將‘祁家堡’當成了那一等的所在?” 燕鐵衣聳聳肩,道:“卻未料到閣下有這許多的聯想,老實說,我的確只是想把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從明晨再開始查探貴堡其他所在,閣下允諾此事的時候,並沒有限定時間,所以,我才有此項提議。” 祁雄奎嗔目大喝:“燕鐵衣,莫非你要搜上一年,我們便奉陪一年,你要查上十年,我們就等上十年?” 怒叱一聲,那尤一波接口道:“堡主,姓燕的十有八成是因為找不出誣陷少堡主的證據來,看情勢不妙,意圖就此下台,溜之大吉。” 祁少雄也是一付“悲憤不已”的模樣,跺著腳叫:“爹爹,今日若不分個是非皁白,斷個水落石出,孩兒所蒙之冤,所受之辱,便永遠也混淆不清,再也沒有個公論了。爹爹,‘祁家堡’的聲望,你老人家的威信,孩兒將來的名節,便全在此一夕!” 用力點點頭,祁雄奎道:“不錯,我兒言之有理!” 燕鐵衣眨眨眼,道:“我要斗膽請問一下,賢父子的尊意到底如何?” 祁雄奎粗悍的道:“這件事,必須從始至終,不能半途而廢,換句話說,這一次就走得弄個明白,絕不往後拖延,你今天開始搜查,今天搜不完明天,明天搜不完後天,就算你一連查探十天十夜,亦不可中間停頓,你一直搜下去,在沒有確定最後結果之前,我們便一直奉陪到底!” 燕鐵衣似有些不解的道:“祁堡主,我現在離去,明日再來,與連緩不綴此一搜查工作,又有什麼兩樣呢?” 祁雄奎大聲道:“你不要裝迷糊--燕鐵衣,你繼續留在這裡搜查下去,便沒有事敗溜走的可能,若現在放你離開,你明晨來與不來,只有天曉得!” 燕鐵衣搖頭道:“祁堡主,閣下未免小看我了,燕鐵衣自來言行如一,慷慨赴難,斷無退縮之意,況且,那位熊姑娘的下落我們仍未查明。” 祁雄奎板著臉道:“我根本不認為有你說的這回事,也根本就沒有你所說的什麼‘熊姑娘’,從頭到尾,這就是一樁陰謀,一個陷阱,一種誣賴!” 燕鐵衣也有了火氣:“祁堡主,我吃多了沒事幹麼?大老遠跑到你這裡來誣賴你?你該仔細想一想,我從何來此動機?我找你麻煩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這只有你自己心中有數!” 踏上一步,那獨臂紅臉的光頭大漢兇惡的道:“堡主,我們乾脆現下就將這一對姦徒困起來拷問,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何居心,背後的真正意圖又是什麼?” “雙全儒生”尤一波頷首說道:“雷剛說得對,堡主,他們故意誣少堡主的行為,可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煙幕,骨子裡,必然尚有其他陰謀!” 祁雄奎攏擺手,陰沉的道:“你們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這真是有理講不清了,明明我手下的胞妹遭人擄劫,我來以禮相見,追查事實,卻在一切未言弄清之前,先被位扣上一頂‘誣賴’和‘陰謀’的帽子,實在是從何說起?若我別有用心,可以有另外許多方法同貴堡為難,何必單單挑揀了這麼一條吃力又不討好的途徑?而我們一共只來了兩個人,如果我們想對貴堡不利,大可廣石人馬,興師問罪,怎麼會只來兩個人呢?” 尤一波搶先接口道:“其中奧妙,恐怕你比誰都明白,你問我們,我們怎麼知道?” 燕鐵衣無奈的道:“祁堡主,你是一定不同意停止這搜查工作,非要無休無止的持續下去不可!” 祁雄奎粗橫的道:“並非‘無休無止’,等你搜不出證據來,無法否認我兒的冤屈時,這工作即告結束,而你,也就到了該付出代價的辰光了!” 看了旁邊顯然處在極度痛苦中的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晦澀的道:“如果時間一直拖延下去,我的手下體內所蘊之毒一旦深植,豈不是連救也來不及救了?” 祁雄奎冷硬的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燕鐵衣怒道:“是被你們暗置機關中毒蟲所傷,怎麼說是我們自己的事?” 祁雄奎氣勢洶洶的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沒有人請你們進入那‘鐵棺材’的陷阱中,是你們自己闖進去,也是你們自己撥弄的機關,你們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怪得誰來?” 燕鐵衣咬著牙道:“但依江湖的規矩……”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祁雄奎昂然道:“沒那麼多江湖規矩可言,我還是那幾句話,只要你能證實我兒的罪行,我就雙手奉上解藥,並必定還你一個公道,否則,解藥不要想了,就連你,也一樣要吃不了,兜著走!” 燕鐵衣憤然道:“設若在我找出令少君的犯罪證據以前,我的手下便毒發身死了,卻又該怎麼說?” 祁雄奎狂笑一聲,咆哮起來:“燕鐵衣,這就全看運道了,但你要明白,這運道的優劣比重全操在你手裡,你要救你手下的性命,只有一條路走--儘快找出結果來!” 燕鐵衣的唇角抽動了幾下,他道:“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祁雄奎霸道的一仰頭:“只是你的感覺而已,燕鐵衣。” 退後一步,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我卻不需要格尊你的意見,祁堡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多少年以來,我一直就信奉我自己的主見。” 怔了怔,祁雄奎大吼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的神態在忽然間變得那樣平靜又那樣安適,他不慍不火,非常恬淡的道:“‘祁家堡’的範圍很大,建築又多,單憑我一己之力,又在各位重重的監視之下,只怕不易在短時間裡能夠將貴堡搜查完竣,而擲耗的辰光,卻對我的手下構成生命的威脅,這是一樁不合算之事。” 祁雄奎目光炯炯,嚴厲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自已的手段來處理這檔子麻煩,而不是用各位指使或要脅之下解決。” 祁雄奎戒備的道:“你想如何?”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我要向各位暫時告辭,我先設法找人醫治我手下的毒傷,然後,再另行考慮如何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疑竇。” 祁雄奎吼叫起來:“你是想逃?”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不是‘逃’,只是離開貴堡而已,我一不犯法,二不存私,三不心中有愧,何必‘逃’?閣下卻是言重了!” 祁雄奎虎視眈眈的,道:“你可以試試看,燕鐵衣,試試看你如何‘離開’這裡?” 這時,祁家堡的人手們紛紛散開,業已布成了幾圈嚴密的包圍陣勢,有六七名堡中好手,甚至早已躍上了圍牆頂上,攀據樹之間,居高凌下,隨時準備阻截燕鐵衣的退路! “雙全儒生”尤一波橫裡越前,歹毒的道:“堡主,等他先動手,何不如我們先動手?” 祁雄奎冷冷的道:“我倒要看看這位燕當家的是怎麼個飛天遁地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祁堡主,你真要見識見識麼?” 祁少雄嗔目切齒的大吼:“就憑你那幾手臭把式,也配叫人來‘見識’?”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祁少爺,你這麼激動,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不安?” 祁少雄青筋浮額,臉孔泛紫,雙拳緊握著吼叫:“你放屁,我心裡會有什麼不安?姓燕的,你純是一個小人,一個刁漢,你居心狠毒,手段卑鄙,你簡直不配在江湖上闖名立萬!” 不帶笑意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往往,一個內疚神明,有所虧負,而又必須在表面上做掩飾的人,才會在某些不值一怒的情形下大呼小叫,這只證明他的衷心有愧,意識不寧,現在,祁少爺,你可不正是如此?” 祁少雄凸著眼珠子狂吼:“我要宰了你這血口噴人無是生非的姦妄之徒!” 點點頭,燕鐵衣道:“早晚你會有這個機會的,但卻不是眼前。” 祁少雄嘶啞的叫著:“爹爹,爹爹啊,我們就任他侮辱,任他指罵,任他踩踏我們的尊嚴,唾棄我們的節名麼?爹爹,我再也忍不住了!” 磨牙欲碎,祁雄奎也激動的道:“燕鐵衣,我要你為你的放肆與囂張,為你的狂妄同險毒付出代價,不是以後,就是如今!” 燕鐵衣安詳的道:“祁堡主與麾下各位情緒激盪,怒火遮眼,自然心智不明,舉止進退也就失卻慣常的冷靜了,在此種形勢之下,我認為還是等到各位平靜下來之後,我們再做較有理性的談判方為合宜。” 祁雄奎大喝:“那裡走?” 燕鐵衣一笑道:“自牆端飛越而已。” 斜刺裡,身形猝閃,尤一波進襲如虎,兩柄又窄又利的“飄刀”映起寒芒似虎,陡然罩向燕鐵衣的上半身,卻又在光華眩目的一剎那瀉向下! 叫雷剛的赤臉獨臂大漢也貼地猛旋,單臂探擊,宛若鐵樁橫空,又猛又重--這是苦練過“大力臂”的功架! 那凸眼闊嘴的人物,那滿臉褐印的仁兄,加上其他六七名“祁家堡”教頭,也同時一擁而上,各般點刃的冷芒晃舞如林! 而燕鐵衣卻根本不正眼相視,他手挽熊道元,“呼”的一聲拔空幾近八丈凌虛倒旋,已暴掠八丈之外! 祁少雄飛騰而起,大喝一聲:“下來!” 隨著他的叱喝,兩面黃閃閃,邊沿鋒利無比的鋼鈸便尖嘯著翩然斜斬,去勢彷彿流星過穹! 但是,鋼鈸卻沒有跟上燕鐵衣挽挾著一個人的速度,差了好大一截,橫穿過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背後,旋轉著擊向石牆之上! 居高臨下的“祁家堡”其他好手們立時喝叱連聲,但他們卻已不再是“居高臨下”了,因為燕鐵衣拔升的高度業已超過了他們所在的位置,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上仰的姿勢,六七種各形各式的暗器紛紛出手,凌空飛射青光白芒,交織一片。 燕鐵衣掠出八丈之外的身形只是又那麼凌虛暴旋,他挾著一個人卻再飛出了八丈之遠,其快其疾有如鷹隼翼下撲。 於是,一大蓬暗器便又落在了他的身後。 就那麼眨貶眼的功夫,燕鐵衣已越過了高聳的堡牆,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鍾馗”祁雄奎猛躍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聲撲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剎那,連串十一個空心筋斗急翻,而在這樣的翻滾中,漫天的金芒如雨,從四面八方噴飛罩過去! 這種食指粗細,長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銳後豐,通體溜滑,宛如一只只的金筆,它們有個名字--“釘妖筆”。 “釘妖筆”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攜有一百只--插在圍腰的特製寬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條寬大的黑度鞘帶裡插滿了金條一樣。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餘只“釘妖筆”,只見滿天金流,閃亮穿舞,銳嘯破空,掣掠飛騰,真有如八臂齊揮,又密又疾! 燕鐵衣身形尚未落下,後面飛掠穿射的“釘妖筆”業已呼嘯而至! 這一次,燕鐵衣不得不動用兵器了。 “照日短劍”的光華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濺酒著四射齊噴的瑩芒清輝,那參差不同卻無懈可擊的冷銳條線,形成了一幅映現於剎那的光紋組合的奇景,它們掩遮了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身影,撞擊上背後射來的綿密“釘妖筆”。 金鐵的碰撞聲清脆串連,像一窩風似的擠進了人耳,只見金芒激盪跳撞,四處紛散,而待到一切靜止,卻早已失去了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蹤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牆,神情憤怒的瞪著空茫茫的堡外松崗無語,他的手下們也緊跟著一掠到,尤一波大喊著:“堡主,姓燕的還帶著個累贅逃不遠的,我們快追!” 惡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轉身躍回園中,只剩下祁少雄與一幹“祁家堡”的“教頭”們呆在牆頂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 ※ ※ 夕陽西下。 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松崗,隱藏在崗腳一處十分幽僻的乾溝裡。 依坐在乾溝的溝堤上,熊道元的神氣更見不佳,他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呼吸粗濁,膚色越加黑紫,這片歇來,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心焦如焚,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現在,道元,你覺得怎麼樣?” 眼泡腫漲,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牽動著嘴唇,——啞啞的道:“熱……魁首……熱得很……燒在心裡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來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還有什麼其他難受?” 熊道元非常艱辛的轉動著舌頭,似是舌頭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著風箱,“呼嚕” “呼嚕”的,嗓門嘶啞得恍如掖著把沙:“眼睛……魁首……趙發矇矓了……看什麼……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還能……挺著兩條腿走幾步……現下……現下卻軟塌塌……抖索索的……連站也……難了……” 用力喘了幾口氣,熊道元掙扎著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費力……胸口……似是叫什麼……壓著……不噁心了……但腦筋似是……變得麻木啦……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彎來……要想好一陣子……才能體會……” 燕鐵衣輕輕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說法,那‘小癩珠兒’的毒性得二十四個時辰才會發作日來,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發前的先期徵候而已,沒什麼關係,時間還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遲延了好一會,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搖搖頭,用濃重的喉音道:“魁……首……看這…… 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鐵衣厲聲道:“胡說八道,只這麼一點小不舒服,中了一只小蜘蛛的毒,你就擺出這一副窩囊像來,也不怕丟人現眼?真是不成氣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唇嗡合著:“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難受……啊……這副皮囊……被弄得……翻來覆去,折騰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時睜大眼朝外……望…… 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見了……陰曹……索魂……的牛頭……同馬面啦……” 燕鐵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氣的叱喝道:“簡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只叫這麼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見鬼起來了?你平時經常自誇英雄好漢,你可曾看見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似你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長長吐了口氣,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總有死……但……但我卻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死法啊……” 燕鐵衣怒道:“混帳,誰說你會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條漢子,絕不會就這麼叫一只蜘蛛送了終的!” 痙攣了幾次,熊道元腫漲烏紫的面孔扯動著,他吶吶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誆我吧?” 燕鐵衣道:“我幾時誆過你來?” 十分辛苦的咽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麼我有時……會看見……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時……還好似……和那一對……老伙計……牛頭馬……馬面朝了相啊……”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放你的渾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蝕影響視覺,遭了輕微損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叢生了是可以預見的,再加上你心裡恐惶不安,有種驚悸的壓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了。” 熊道元軟弱無力的垂下了頭,就像要斷氣一樣沮喪的道:“但願,是像魁首……所說的這樣……我……我就安心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勢,真沒出息!” 望瞭望天色,他又接著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細聽著--本來我想帶著你馬上離開此地,去找個郎中替你療毒,但似你中的這種毒性,必然十分特異難治,一般的草藥郎中只怕不會有絕對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個機會去見一個人,她可能會曉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藥拿給我--現在我尚不敢斷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時帶你另尋派良醫設法施救,在我前去會見那人的時候,不一定將發生什麼變化,我想這只是我過慮,但不論屆時發生任何枝節,我自信有法子應付,你目前的責任只是在這裡休歇,什麼事都不准管,便是聽到什麼異狀也不准現身探查,你明白麼?”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鐵衣道:“好了,就這麼辦,不用多說了,你歇著吧。” 熊道元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著,他那張腫眼變形的大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映在夕陽嫣紅泛紫的餘暉下,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鐵衣也閉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費神假寐,實際裡,他現在的心緒比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寧。 |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還不到起更時分,燕鐵衣已經並不十分困難的在松崗之下找著了那座所謂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在松崗左端頭上的一片土崖下,外面叢生著密密的矮松,地上長著蔓脛的雜草,連條羊腸小徑都辨不出來,而這座“土地廟”也只不過有個”廟”的稱謂而已,不但小得只有一間灶房那樣大,更殘破坍頹得找不著“廟”的原形了,在那勉強可以算是神堂,也是唯一的供壇裡,約莫剛剛可以站進一個人去,若再加上一個人,就轉不開身了,到處是蛛網、灰塵、鳥獸的糞便,以至那裡供奉在案後的土地公公神像,也模糊殘缺得不像是尊神像了。 燕鐵衣盤膝坐在廟外的一叢矮松之下,靜靜等待著。 今夜無月,星辰稀疏。 時間很快的過去,但是,除了四周偶而傳來的蟲叫獸鳴聲,便只有簌簌的松針搖落聲響了,非常靜,像這樣的聲響,非僅增加不了丁點荒郊野外的生氣,反而更襯托得淒清幽寂,令人頭皮發麻。 當然,燕鐵衣的頭皮是不會發麻的,他已經慣了這樣的場合,處多了此般的環境,一個人在生死關、陰陽界打轉打了太多次以後,對於人鬼之間那種怪誕奇幻的傳說,也就看得淡薄了。 不時的,他仰頭觀望星斗的移換,他不能確知現在的辰光,但他已等待了很久,他可以斷定已經過了初更的時分了。 楊鳳仍未到來。 燕鐵衣雖然早就防備著這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相信這會是一個陷阱,因為他的直覺上沒有這樣的反應。再說,佈置這個陷阱的動機很虛渺,人,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但,楊鳳為什麼還不來呢? 是臨時畏縮了麼?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抑是地出不了“祁家堡”? 燕鐵衣表面上沉靜如昔,心裡卻不禁七上八下的在忐忑著,眼前,這楊鳳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期盼的指引他的人。 有很多謎,很多疑難,很多隱密,不一定是用武力可以突破穎悟的,這時,就需要有人來揭發,來指點了,楊鳳可以說乃是最為適當的人選,她如果願意吐露什麼,燕鐵衣確定,至少會比用強力逼壓出來的結果更有價值,怕就怕她忽然為了某種原因而變了掛。 夜,是有點淒清。 尤其此情此景的夜,在燕鐵衣的感觸上,就更覺得淒清了! 他耐著性子等待著,但心裡卻逐漸煩躁不安起來。 又過了很久,他幾乎不想再等了。 那樣輕悄悄的,小心翼翼的,還有點長畏怯怯的細碎腳步聲,便自右邊的矮松陰影中傳了過來,很輕很輕。 經驗立即告訴燕鐵衣,來人是個女子,沒有什麼武功根底,而且,只有孤伶伶的一個人。 他凝緊目光,注視聲響傳來的所在。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纖細瘦小的身影閃閃縮縮的出現,似是極度緊張的在往土地廟的神堂裡探首窺視--一邊還拉著欲跑的架子,顯然她隨時準備逃走。 靜靜的,燕鐵衣等那身影更走近了一點,他才溫柔的出聲:“楊鳳?” 那瘦小的身影似是大吃一驚,猛的跳了起來,又急急用手撫住了自已的嘴巴,看模樣,像是嚇得不輕! 燕鐵衣更加溫柔的道:“不要怕,我是你約的人。” 於是,那原本幾乎撒腿就跑的人影總算站定下來,是個驚恐嬌細的口音,抖抖的:“燕鐵衣?” 這三個字出自一個驚駭不安的少女口中,又帶著那種疑慮忌憚的意味,便顯得相當生硬了,彷彿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 站起身來,燕鐵衣微笑著--他不管對方在黑暗中是否看得見他的微笑,但他微笑著,輕柔的道:“是我,你是楊鳳楊姑娘?” 對方似是這才定下心來,急步走近,嗯,不錯,正是燕鐵衣白天在“祁家堡”“宏仁園”中遇見的那位青衣少女楊鳳。 兩人朝上了面,楊鳳的一張清水臉色猶是煞白煞白的,她撫著心口,餘悸仍在的微微顫抖著嗓音道:“老天,剛才你突然一叫,險些把我嚇死!”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就是因為怕嚇著你,已經把聲音放到最低最柔的程度了,不料卻仍然將你嚇了一跳,楊姑娘容我再表歉意。” 長長透了口氣,楊鳳忽然臉兒一熱,她垂下目光,羞澀的道:“不要這麼客氣嘛!” 燕鐵衣低聲道:“你約我是在初更時分,你遲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楊鳳的秀麗面容上立時湧起一股痛恨,憤怒的,更加雜著羞辱的表情,她咬咬牙,聲音從齒縫中迸了出來:“鬼,都是那個卑鄙齷齪,貪淫無行的魔鬼把我糾纏住了,我恨死忿死,但我卻無法按時趕來,燕鐵衣還請你不要怪我。” 燕鐵衣小聲問:“你說的這人是誰?”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走近矮松深處,燕鐵衣發覺楊鳳的手是冰涼的,輕輕顫抖著的,皮膚粗糙,並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細嫩滑膩。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之後,楊鳳先將自己的呼吸調勻了,等她心情平靜下來,才悄悄的開口道:“這裡很隱密,不怕被人看見或偷聽到什麼。” 笑笑,燕鐵衣道:“附近都很荒僻,就算在剛才那個地方,也一樣不怕被人查覺,何況,沒有人能潛近我三十步以內的範圍而不被我發現。” 楊鳳注視著燕鐵衣,表情上有些嬌羞:“我今天躲在後面柴場裡,曾看見你帶著一個人飛躍出堡,好快好疾啊,他們那麼多能手都沒有追上你,儘管你是在騰掠脫困,身法卻依然那麼美妙,燕鐵衣,難怪那個鬼怕你。” 燕鐵衣和藹的道:“楊鳳,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你所謂的‘鬼’是誰?” 睜大了一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楊鳳詫異的道:“咦?你不是早就如通他是誰了嗎?你今天到堡裡去就是指證那個人呀。” 緩緩的,燕鐵衣道:“祁少雄。” 點點頭,楊鳳咬牙道:“就是他,這個披著人皮卻不是人種的畜牲!”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果然不錯,我一見此人,就知道我們原先的消息是正確的,那邱景松的話大都屬實,尤其在供吐這幕後主使人的一點上,更是沒有瞎說!” 楊鳳氣憤膺胸的道:“除了祁少雄這魔鬼,就不會有第二個人!” 望著楊鳳,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那什麼婦趙嫂的姪女?在‘祁家堡’做底下人?” 楊鳳坦然道:“我是。” 有點兒迷惑,燕鐵衣道:“恕我直言……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冒著這重的危險,幾乎是生命的危險,來幫我這個忙呢?” 形色變得淒楚了,楊鳳低下頭,幽幽的道:“因為我恨!” 怔了怔,燕鐵衣道:“恨誰?祁少雄?” 楊鳳悲戚的道:“就是他,我恨死他了,我巴不得能吃他的肉,挫他的骨!” 燕鐵衣會過意來,他謹慎的道:“莫非……你也受過他的迫害?” 慘然一笑,楊鳳道:“不必說得這麼保留,燕鐵衣,我不止受過他的迫害,更遭遇他無數次的污辱與強暴,我的清白就是毀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說,我的貞節,名譽,和我終生的幸福都被他糟蹋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祁少雄--他盡可設法從外面擄劫女子來供他發洩獸慾,卻為什麼會把邪念動到你身上來?這不是很危險麼?” 楊鳳臉龐十分蒼白,她咬咬牙道:“燕鐵衣,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你便永不會明白一個貪淫好色之徒的習性,祁少雄便是一個十足的色魔,色鬼,色狼!他根本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感,一當他獸慾發起的時候,他不管是什麼女人都要強迫拉來供他蹂躪!而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頭,他糟蹋我,更是毫無顧慮,他還以為這是他賜給我的榮寵呢!” 燕鐵衣皺眉道:“難道說,他就不怕你揭發他的罪行,把他的禽獸行為哭告他的父親?” 搖搖頭,楊鳳苦澀的道:“他不怕,一點也不怕。” 燕鐵衣道:“為什麼?” 嘆了口氣,楊鳳道:“今天的情形,燕鐵衣,你也親身體驗過了,連你這樣一位在武林中如此赫赫有名,在江湖上地位恁般崇高的人物,還獲有部份實証,都不能得到他父親,也就是老堡主的相信,我一個在廚房燒水打雜的卑微丫頭,又那裡告發得了他呢?如果我要這麼做,不但絲毫效果也沒有,恐怕我自己除了失去一命之外,更將落個千秋萬世的污名。” 燕鐵衣道:“他竟是這種邪門道?” 冷冷一哼,楊鳳切齒道:“他有什麼邪門道?說穿了半文錢不值,他有一個寵愛溺愛他的老子,他又是個會裝會扮的孝順兒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更豢養著一批為虎作悵,助紂為虐的走狗爪牙,幫著他,護著他,遮擋著他,他有這麼大的力量,這麼特殊的身份,我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可能得到丁點伸冤叫屈的機會!” 幽幽的,她又接著道:“我只來到‘祁家堡’的第三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忽然闖進房來,揮令我姨出去,他就那樣毫無忌憚的污辱了我……事後,他威脅我不得向外洩露,他很坦白的告訴我,在‘祁家堡’我無處伸冤,他說他父親必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辭,如果我敢揭發他,他除了要我受盡痛苦而死之外,更會指證我存心不良,有意誣賴他以圖沾個名份,況且,他說他能找出人來證實我的破身是為了自已不守婦格,浪蕩成性,主動勾引男人,他可以安排下預定的姦夫、人證、物證,叫我一死之外更留污名……我心恨極,但我也怕,後來,我仔細觀察,發覺他所說的話並不是在嚇我,他絕對有力量可以辦到。” 燕鐵衣低喟了一聲,道:“不錯,在他這樣的環境裡,他的確可以辦到。” 楊鳳悲憤的道:“我不惜一死,但我卻要死得清白,死得有代價,因此,我不敢揭發他,我只有忍辱偷生,逆來順受,暗中等待機會……也許我表面太過依順軟弱,反倒消除了他對我的戒備,當然,他也看穩了我奈何不了他,漸漸的,他開始有意無意吐露一些他的秘密給我聽,將我引做他的私下人,而他主要的秘密,就是暗中擄劫外面的良家女子回來供他玩弄欲……我在知悉這些罪大惡極的醜事之後,並沒有異常或不滿的反應,更不敢吐露給任何人知道--也幸虧如此,後來我才明白他是起意在考驗我,日子久了,他對我放了心,擄來的女人,他便叫我暗中給她們送飯,有時也幫他勸說那些女子就範,以及作一些他不便叫旁人做的雜務。” 燕鐵衣興奮的道:“如此說來,你知道祁少雄的藏人之處了?” 楊鳳點頭道:“知道一個地方,另外還有一處更隱密的所在,我沒進去過,但我卻曉得在什麼位置以及進入的方法!” 燕鐵衣欣悅的道:“好極了!” 頓了頓,他急道:“楊姑娘那你也看見那位熊小佳熊姑娘啦?” 楊鳳輕輕的道:“何止看見?我還給她送過一次飯呢!” 燕鐵衣忙問:“她沒有被祁少雄那畜生糟蹋了吧?” 楊鳳悄細的道:“沒有,可是好險啊!” 燕鐵衣趕緊道:“請你說得詳細些。” 楊鳳低徐的道:“昨晚上,約莫三更過了,我被邱景松叫起來,吩咐我馬上送點心到‘麒室’去,‘麒室’就是第一號密房,我送去了,在門外就正好聽到熊姑娘一邊哭泣一邊叫罵的聲音,她痛斥著祁少雄,又反覆表明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她說她是‘青龍社’大護衛熊道元的親妹妹,也同‘青龍社’的雙龍頭燕鐵衣情逾骨肉,她更明言她已是得要出嫁的人,而且你與他哥哥,都已親來參加她的婚禮了,她同時警告祁少雄,只要膽敢侵犯她毫髮,你與她哥哥就斷不會饒過祁少雄和‘祁家堡’的每一個人,她哭著闖著,一直折騰了個多時辰。” 燕鐵衣低促的問:“後來呢?” 楊鳳接著道:“後來我敲門送點心進去,看到那位熊姑娘,當時,她只被用一隻手銬銬在床欄上,滿瞼淚痕含著氣憤同委屈,祁少雄先是有些發楞的站在一邊,見我進去,則煩躁的來往踱步,神情似是極為不安。” 燕鐵衣道:“說下去!” 楊鳳又道:“我才將托盤送到熊姑娘面前,她已一下子給打翻了遍地,但我心裡非但不覺生氣,更高興得不得了,我深深記住先前她所說的話和那幾個名字--燕鐵衣,熊道元,而我也知道,祁少雄這一次作孽可算闖出紕漏來了,他已招惹惹了不好惹的人物……因此,我就開始等待,非常留心的等待,我期望你們會找上門來,至少,為了我自己,也有了個求幫求助,雪恥除恨的機會,我暗裡琢磨,你們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勢力,不會害怕‘祁家堡’,我可以指望你們,我只要向你們揭發祁少雄的罪行,助你們救出熊姑娘,我想你們也一定會順帶完成我報仇的心願,我與熊姑娘是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悲憤,仇人也是那同樣的一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允諾你,楊姑娘,為了熊小佳,也為了你,我們一定重懲祁少雄!” 楊鳳驚喜又興奮的道:“當真?”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我自來不說空言!” 楊鳳又擔心的道:“燕鐵衣……我知道你們也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自信可以對抗得了‘祁家堡’?他們可是很兇橫厲害的啊。” 笑笑,燕鐵衣道:“用不著怕他們,楊姑娘,面對你的人絕不會被他們嚇倒了!” 楊鳳安慰的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燕鐵衣問道:“聽說祁少雄在發覺熊小佳的來歷之後,還十分緊張的召集了他的一幫狗腿子們匆忙商議應對之策,忙了好一陣子?” 楊鳳道:“一點也不錯,看他們那種惶恐憂慮的樣子,我心裡高興死了,祁少雄是在天亮前召集他那幾個心腹前往‘宏仁園’他的住屋會商的,一共有七個人--曾王安,邱景松,顏亮顏老竹竿,尤一波,‘鐵龍臂’雷剛,‘鱷尾’程半途,‘飛狐’石順,他們一直商議到大天亮,我才送早膳進去,但見一個個神色晦黯,形態沮喪,連祁少雄也是一樣的愁眉不展,怔忡不安。” 燕鐵衣道:“他們商量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不認帳!” 楊鳳陋夷的道:“我也想到他們會這樣做,反正無憑無證,一推了之,但他們卻沒料及我會在等待你們,打定主意要幫助你們。”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顏,她續道:“燕鐵衣,我卻沒料到你們來得這麼快,居然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了,我是直到你們突破‘鐵棺材’才曉得你們來到了,你們通姓報名的那一剎那,我好激動,好興奮,後來,當老堡主答應你們在‘宏仁園’及堡裡搜查,我就馬上回去寫了一張小紙條搓成一小團,故意裝做在後園洗衣等待你們。” 燕鐵衣嘉許的道:“你這法子很聰明,但也很冒險,萬一我不到後園來,或者你將紙團遞交於我的時候被‘祁家堡’的人識破了呢?” 楊鳳神色湛然,毫不畏懼的道:“要湔雪恥恨,要完成報仇伸冤的心願,就免不了冒險,我早想好了。你如不到後園,我也要另外設法接近你,如果萬一露了形藏,大不了一死,而我也考慮到行跡暴露,至少亦會引起你的懷疑,便做不到如今的這樣完美,好歹也給了你一個暗示及指引,便是死也算盡了力,總此永遠似這般忍辱偷生下去要強!” 燕鐵衣言出由衷的道:“你真勇敢,楊姑娘。” 楊鳳臉兒泛紅的道:“別誇我……說起來實在羞慚,我也是被逼出這般膽氣來的。”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經頗為難能可貴了,有多少似你這等情形的少女,便要了她的命,她也無法鼓起像你這樣不屈不撓的勇氣來。” 楊鳳羞澀的一笑,越見小家兒女的嫵媚之態,她輕輕的道:“人不到絕處,便不敢想像那種不顧一切後果的魯莽,事後若是回想起來,只怕自己也要嚇出一身冷汗。” |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燕鐵衣摯誠的道:“楊姑娘,你決不會想到,你今天的舉止幫了我多大的忙,老實說,若非你的指引和提示,我除了用武力逞強,的確再難以思忖出適當的方法來解開這個死結,在與你見面之前,展現在眼前的可以說是一片迷茫和黑暗,好像面對著一座渾無間隙的石山,除了硬生生砸碎之外,就沒有其他方式進入了。” 楊鳳十分理智的道:“燕鐵衣,我認為你所具有的力量,最好只用來做為嚇阻的後盾,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殺戈與殘暴的發生總是那樣悲慘的結果,永也不會有個改變…… ‘祁家堡’的能手多,聲勢壯,但你們也相似的有著雄厚的武力,兩邊一旦火拼起來,便必然血流成河,伐傷人命甚鉅,這卻不值得的,因為少數人的罪惡,卻累及多數人受害,講起來未免有失公允,有乾天和。” 燕鐵衣笑道:“當然,你說的道理是正確的,不到最後關頭,我也並不願造成這樣的血腥場面。” 楊鳳悄聲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打算怎麼去進行呢?” 神色非常肅穆,燕鐵衣道:“祁雄奎要的是證據,我們必須拿出證據來給他看,而且我們所執有的證據一定是真實的,明確的,無以反駁的,如此一來,我們首先要知道祁少雄藏人的地方,更要找出我們被擄的人來,設若尚有其他的受難者,自屬更佳,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證,總之,定要使祁少雄無可狡賴,令他俯首認罪,推卸不得,楊姑娘,如果有這個需要,你敢不敢挺身而出,為我們做證?” 楊鳳毫不猶豫的道:“我敢!” 燕鐵衣頷首道:“我相信你會的。” 楊鳳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做,我就會照你所說的做到,你放心,我決不會退縮!” 燕鐵衣道:“很好,我想我們會有再度借重你的時候,楊姑娘,據你所知,祁少雄的密窟中,此時是否還囚禁得有其他的良家婦女?” 楊鳳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因為,昨晚‘麒室’只有熊姑娘一個人,而‘麟室’是否還有別的女人就難說了,這兩處密室若關得有人,大多數都是由我送飯,但另外尚有一個祁少雄貼身的男僕老俞幫忙,老俞是祁少雄的心腹,他可以同時進出‘麒’‘麟’兩室,而我卻只能到‘麒室’室,不能進入‘麟室’,我最近一次將食盤送到‘麟室’的暗門外,大約是三天以前,不過,卻未敢斷言這三天來‘麟室’就一定沒有人在,說不定由老俞送了飯去也有可能,按照規矩,我和老俞不准談論這些事,而廚房每天都準備得有十份額外飲食,有時送給那些被擄來的女人吃,有時也會被‘宏仁園’其他的人當了宵夜點心,所以無法從飯食的份量來猜測密室中有沒有人在。” 燕鐵衣沉吟著道:“那麼,現在熊姑娘是被關在那裡?‘麒室’抑是‘麟室’?” 楊鳳小聲道:“我推想,熊姑娘必是已被關在‘麟室’!” 眉梢微昂,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楊鳳侃侃而談:“‘麒’‘麟’兩間密室,後者比前者更為隱蔽嚴密,而且機關陷阱也多,換句話說,把人囚禁在‘麟室’裡,要比關在‘麒室’裡越加安全牢靠,而知道‘麒室’所在的人也較清楚‘麟室’位置的人為多,祁少雄生性猜疑,行事縝密,當他覺得某些舉止上有了差錯的時候,他就會以最小心的步驟來應付,所以,我認為熊姑娘極可能已被移到‘麟室’去了!” 燕鐵衣有些憂慮的道:“依你看,祁少雄會不會已將熊姑娘暗中送出堡外,或者有這種意圖?” 搖搖頭,楊鳳道:“你別急,祁少雄根本沒有時間這樣做,他的顧忌太多,而你們又來得太快,他不可能抽出空暇來把熊姑娘暗裡移走,據我所偷聽到和私下觀察到的種種情形,祁少雄似乎也相當困擾,他像是對熊姑娘一見鍾情,一時捨不得殺她滅口,像有軟磨的打算,他亦絕不會把熊姑娘送出堡外,因為他害怕走漏風聲,了消息,堡中盡有如此嚴謹的密室,他為何舍而不用,卻反倒冒著暴露私隱的危險,將人送到外面?外面天地浩闊,臥虎藏龍,就不是同他‘祁家堡’內一樣可以頤指意使,為所欲為了。” 燕鐵衣道:“對,我也這樣判斷過。” 楊鳳又道:“現在堡裡風聲很緊,老堡主又隨時要祁少雄侍伴身側,祁少雄就更沒有時間這樣做了,不但熊姑娘他不會送走,就算有其他的女人,他也一樣要暫時隱藏堡內,以避風頭,何況,他如今若有暗裡將人移送的打算,也要防備著你們的攔截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希望祁少雄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會興起‘滅口’的主意才好,否則就大大不妙了。” 楊鳳安慰著燕鐵衣道:“不會的,我已說過,他對熊姑娘似頗傾心,一時難舍加害,再說,他也存有萬一的想法,假如他留著熊姑娘活口,事情弄到最糟的時候還有一步退路,如果害死了熊姑娘,任什麼方法也挽回不了你們對‘祁家堡’的慘烈報復了,祁少雄這人,我對他有相當的了解--陰狠、狡滑、貪淫、毒辣,但卻自私得很,一個過份自私的人,往往都會為自己保留一條最後的求生之路。” 微皺著眉,燕鐵衣沒有回答,心中卻並不十分同意楊鳳的這一段說法--他很清楚,像祁少雄這樣一個深沉狡滑,一幅假面孔的角色,任何舉止都不能違反他本身的利益前提,如果再加上自私,他就會把消滅一切證據作為最後求生之路的法則了。 當然,燕鐵衣卻但願楊鳳的觀察是對的。 清清嗓子,他開口道:“楊姑娘,可否告訴我那‘麒’‘麟’兩處密室的正確所在,方向位置,以及如何開啟的方法?還有,其中都有那些陷阱布著?” 楊鳳詳細的道:“那‘麒室’的位置,就在白天你看見我坐於溪邊浣衣的那塊大方石的下面,入口的掩飾偽裝得非常高明,四周全著墊步花磚,人踏上去便不會在附近留下腳印,那方石頭的顏色是青中帶褐斑紋的,相當堅硬,表面平滑,不管移上多少次也不會顯出痕跡來,其實大方石的下面暗連著扣勾,只要把手在大方石臨溪的右端下伸進去,便可摸著那段扣勾,輕將扣勾撥開,不須怎麼用力一頂右邊,整塊磨盤大小的方石就會往上掀起--因為石側底下按著壓緊的機簧,藉勁一掀,機簧就能將方石撐起,石下有階通落,階有九級,即達一條甬道,甬道長只丈許,面對一片鐵門,裡面,即是他們所謂的‘麒室’了。” 燕鐵衣一邊默默記住,一邊嘆了口氣:“果然巧妙,真叫人料想不及,連我這老江湖也被瞞過去了。” 楊鳳又道:“出來之後,必須將身子向斜豎的石面一伏,藉著身子的重量,把石塊壓下,裡撐的機簧也就自行緊並,再伸手撥回扣勾,一切就又恢復原狀。” 舐舐發乾的嘴唇,燕鐵衣感嘆的道:“這樣的設計,實在高明,它就擺在你的面前,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顯,如此簡單,卻就引不起人們的懷疑,難怪我找了個滿頭大汗也發現不了一點端倪……大隱于朝,小隱於市,越秘密的地方,便是越公開的場所,真是不錯,楊姑娘,是誰設計的這個地方?” 楊鳳恨恨的道:“就是祁少雄自己。” 燕鐵衣惋惜的道:“好一個聰明人,可惜聰明卻用錯了用場。” 輕將衣裙扯平,楊鳳幽冷的道:“你不覺得,燕鐵衣,越是聰明的人,一旦壞起來便越入骨三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腦筋沒有幾條紋路的角色,便想使壞,也盡都是些糊塗行徑,容易令人查覺識破,人若精明,再行為邪惡,就如虎添翼,不可收拾了。” 稍停一下,他又道:“那麼,‘麟室’又在那裡?” 楊鳳古怪的笑笑,道:“他已經雙腳踩在‘麟室’的上面過了,而且,你也已經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但你唯一的錯失,便是誤用了開啟它的方法!” 不但迷惘,而且有些驚愕,燕鐵衣忙道:“請你再說得清楚一點。” 楊鳳清晰的道:“那‘鐵棺材’下面,就是‘麟室’的正確位置,而進入‘麟室’的方法,也是扭動那具用為壁飾的銅獅頭,但是,卻並非往右轉,而是向左旋,往右轉就觸動了害人的機關,同左旋便有一道暗門,開啟在走道盡頭的部位,他們每在轉動過那具銅獅頭之後,都用一種特製的漬噴上去,使它看來晦黯無光,痕斑斑,像是許久沒有被人觸摸過一樣。” 燕鐵衣怔忡半晌,方始連連搖頭道:“真是心計巧妙,高人一等,想不到,想不到…… 楊姑娘,這個地方可也是祁少雄構思設建的?” 楊鳳憎惡的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知曉這‘麟室’所在以及開敢方法的人只怕不多吧?” 楊鳳道:“除了祁少雄和曾玉安,尤一波,雷剛幾個人曉得外,就只有老俞了,連祁少雄其他幾個爪牙如程半途,石順,邱景松,顏老竹竿等人都不清楚。” 燕鐵衣道:“你是怎麼會得悉這樁秘密的呢?” 楊鳳微微一笑,道:“本來我也早就猜想到‘麟室’是在那附近,但正確位置卻不敢斷定,後來有一天老俞喝多了酒,才無意間在我面前洩露出來。” 燕鐵衣道:“這‘麒’‘麟’兩處密窟之中,到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 似是在細細慎思,楊鳳緩慢的道:“先說‘麒室’,那塊掩護入口的大方石必須要按照我剛才所說的層次開啟,否則,只要以強力推掀,便會將扣勾下方的鋼索帶起,引發暗置于小溪底的強弩,那是一排淬毒弩矢,安置的方位與固定的射向又緊又密,可以在一次齊發之下囊括那方石塊上下四周三丈的範圍,矢出之下,蟲鳥難遁。下去之後,注意石階的倒數第二級不要踩踏,只要一腳踏實,頂上有一面綴滿倒勾的大網罩落,而石階也會倒翻,倒翻的第一面,便是一片刀板。”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腳下翻轉,人的本能反應必往上躍,勾網又適時罩落,都是一樣逼人入彀的險毒機關。” 楊鳳道:“除此之外,甬道中的那扉老鐵室門也要注意,只能往上提起朝外拉,不能貿然向裡推!!記住在拉門的時候千萬往上提,否則一旦觸動埋伏,整段甬道的頂壁立時坍傾,大量的石灰就會瀰漫滿布了……” 燕鐵衣噓了口氣,道:“真叫陰毒!” 楊鳳低幽幽的道:“更陰毒的設計還在‘麟室’,我都是問或聽老俞吐露的,‘麟室’之外固然有‘鐵棺材’‘小癩蛛兒’的那一險,而扭轉銅獅頭現露出暗門以後,通往下面的石階第一、第二兩級都不能踏,若是踩上,往下的七級石階便完全翻豎,早就裝置妥當且扯緊機簧的連珠弩即時同射。想想看,七級石階的面積可以安裝多少具連珠弩?而全部齊發又是一種如何密集的情形?下了石階,就是一個圓形天井似的空間,記著不要從這圓形天井的中間走過去,要沿著它的邊緣石檻上走,因為只要踩入那圓形天井的地面上,整個天井便會沉陷,下邊卻是一具巨大的油鍋,藉著這偽裝天井的石板沉落而磨擦出火,馬上就引燃滿鍋的油,那個天井就變成煉獄了……”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喃喃的道:“竟然這麼厲害。” 楊鳳按著說下去:“天井對面即是‘麟室’的鐵門,可以放心啟門入內,但進門之後,必須踩在嵌在地上的蓮花圖案走,要不,一個踩空,落腳處即陷,下面的空格裡全是一窩一窩奇毒的蛇蟲蜈,但這一道機關卻是可以關閉的,以便祁少雄尋歡時免掉顧慮,關閉的方法我就不甚清楚了,好像是撥動某樣固定嵌連的物體,使原本可以陷落的地磚各有鐵鍊伸出承托,如此一來,便不踩花圖也無妨了,不論如何,你只要記住其中關鍵所在,就不會中伏吃虧。” 燕鐵衣道:“還有別的名堂麼?” 楊鳳道:“就是這些,你不是嫌太少了吧?” 笑了笑,燕鐵衣道:“嫌少?我現在已覺得頭皮發麻了!” 楊鳳也不禁笑了:“我所說的這些,只要你全都記牢在心,便不會出錯,除了我所說的之外,不會再有別的陷阱了。” 燕鐵衣正容道:“十分感激楊姑娘,若非你提供這樣詳盡的內情?恐怕我就免不了要上當,在你說出這些事情之前,我實在沒有料到‘祁家堡’裡,竟然還有此般奧妙又毒辣的設計。” 輕輕嘆息,楊鳳道:“只要能夠消除我心頭之恨,給那個淫邪狠毒的色魔以報應,就是再叫我多犧牲一些,我也甘願!” 燕鐵衣道:“也真難為你了,可是怎麼刺探得如此清楚詳細的?” 微喟一聲,楊鳳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燕鐵衣,我被糟蹋了幾近八個月!這八個月中,我全心全意的在策劃我雪恥報仇的步驟,八個月來,這就是成續。” 燕鐵衣低聲道:“楊姑娘,聽你的談吐用辭,好像你也頗為知書識禮?” 楊鳳垂下頭,道:“窮苦人家的丫頭,還那裡談得上‘知書識禮’四個字?也不過幼時念過幾本書,學得幾個字而已,比起你來,淺薄多了。” 燕鐵衣道:“你太謙虛,楊姑娘,以你的機智聰慧來說,做一個底下人實在也太委屈,我想,此事之後讓我來替你安排一下將來的生活環境,好不好?” 驚喜的看著對方,楊鳳有些顫抖的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高興吧?” 燕鐵衣道:“當然是真的,楊姑娘,我不願你被埋沒在這個污穢的地方,不願你受屈於天下任何不適宜你生活的所在,我會替你找一處安身立命的環境。” 一剎那裡,楊鳳因為過度的喜悅而顯得有些激動了,她哽咽著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從小孤苦,家境貧困,只與我的寡母相依為命,自來沒有享受過一點母愛以外的人情溫暖……沒有人關懷我,沒有人體諒我,呵護我……年前我那可憐的母親過去之後,就連這一點點僅有的母愛也被上天削奪了……我投奔於這位遠房的姨娘,原指望能攀住一條根,好歹過日子……但那裡知道卻又一腳踩進了深坑?人活得清苦不要緊,活得羞恥就不如不活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算完,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你,遇上你這位教我脫離苦海,擺脫冤孽的活神仙……謝謝你啊,我不知道怎樣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才好。”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要客氣,楊姑娘,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而已,算不上什麼,尤其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敢說這是報答,就稱做是一種對你的關懷好了。” 拭著溢出眼角的淚,楊鳳咽噎著道:“燕鐵衣……你真是位好人……我原以為這人間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這只是你受了太多苦難,遭到太多委屈才會興起的偏激想法,其實,人世上,仍有其美好善良的一面,並非處處都是這麼黑暗冷酷的。” 楊鳳的嗓音還帶哽咽:“我……該怎麼來報答你對我的恩惠?” 燕鐵衣溫柔的道:“快不要這樣說,這豈能算是‘恩惠’?就算你真的要報答我,你幫了我這一個大忙,業已是報答得太多太多了。” 用衣袖拭去淚痕,楊鳳注現著燕鐵衣,一派感恩載德之狀:“我想不通……為什麼人都是人,而人與人之間的心性、道德、厚薄,卻差得這麼遠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先天的稟賦與後天環境的薰陶問題,楊姑娘。” 楊鳳默然道:“你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你卻待我這麼好,我的姨娘總是我的親人,她竟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辱受欺,連一星半點的表示都沒有,都不敢有!” 燕鐵衣道:“這個,你卻不能怪她,楊姑娘,你的姨娘只是一個無知的婦,位卑職賤,吃人家的飯,她如何有力量來表示她對你的關懷!況且那欺辱你的人又是她的主子,是她所絕無能耐可以抗衡,甚至膽敢抱怨的權力人物,她要活下去,又要領著你活下去,她便只能忍氣吞聲,不問不聞,否則,你又要她怎麼辦呢?” 楊鳳神色傷感,沒有說話。 燕鐵衣又沉緩的道:“不要只記得人家的壞,也要記住人家的好,楊姑娘,若非趙嫂,你投奔何處?幾時方能安身?好歹她總算照應了你。” 抬起頭來,楊鳳羞澀的道:“我想,你是對的。” 燕鐵衣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楊鳳難為情的道:“十九足歲了,該叫二十了。” 燕鐵衣微笑道:“這個年齡,在你來說已經算是很懂事了,稍稍欠缺的只是人生的經驗與世故,等你再長大一點,你便會逐漸了悟的,你很聰明,並不需要太多的指點,就能自行融會貫通了。” 楊鳳真誠的道:“以後,還請你多教我,多引導我……” 燕鐵衣道:“不敢當,但我也不會故作客氣就是。” 忽然-- 楊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急急問:“燕鐵衣--你的那個手下呢!他莫非已經……” 燕鐵衣搖頭道:“沒有,他還活著,但很痛苦,我正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被那什麼名叫‘小癩蛛兒’的毒蜘蛛咬了,應該如何救治法?或者,你知不知道置放解藥的地方,拿不拿得出來?” 楊鳳顯得十分急迫的道:“今晚上來,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幾件要事之一,解藥我拿不到,因為全放在老堡主與祁少雄的身邊,他們父子人在那裡,解藥便置于那裡,地方隨時變換不說,他們更將另外幾種外形相同的藥物並擺一處,叫人不易分別,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就會拿的是解藥,萬一搞錯了,更是弄巧成拙,耽擱性命,而那‘小癩蛛兒’奇毒無比,中毒的人只有二十四個時辰好活命,一待毒發,即時呼吸阻塞,七竅噴血,活生生的被窒悶致死……” 聽在耳中,不禁心驚欲裂,燕鐵衣沉重的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再無其他救人的法子了?” 楊鳳忙道:“不,還有一條路可走……” 精神一振,燕鐵衣迫不及待的道:“快說。” 楊鳳迅速的道:“離此百里,向南去,有個‘青木溝’,住了約莫百十來戶人家,在‘青木溝’頭上,幾株合抱的大槐樹傍邊,有一幢竹籬茅舍,那裡面住著一個怪人,姓洪冬坤,這洪坤為人極其怪誕,知道他的人都稱他為‘寡醫’,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也只有他能治這種‘小癩蛛兒’的奇毒,除了找他,就只有依靠祁家父子的解藥了,但他們決不會說出解藥的來源,更不可能吐露配製解藥的人是誰,況且,我認為你便是能夠拿出證據證明祁少雄的罪行,在眼前已經造成的惡劣情勢下,事情也不會順利解決,只要稍一耽誤,時辰一到,熊道元的生命便沒法施救了。” 燕鐵衣焦灼的道:“你的意思,還是要我先去找那‘寡醫’洪坤?” 楊鳳道:“除此之外,再無良策!”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我就去找他。” 楊鳳又叮嚀道:“聽說此人生性奇特,行事怪誕,有很多不合常理常情的習慣,你去找他,可千萬謹慎應對,別把事情弄僵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可知道那洪坤有些什麼怪癖?” 楊鳳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就這樁隱密,還是聽到老俞說的呢。” 眨眨眼,燕鐵衣道:“那老俞可告訴了你不少事情呀。” 臉兒一紅,楊鳳又悻悻的道:“他是死不要臉,故意說這些話想討好我,其實,他的用心我還會不明白?哼,他無非是表示對我的信任與親切,叫我以為他不把我當外人看,好藉此接近我,引起我對他的好感,其實,他是做夢!” 燕鐵衣道:“錯不了吧?” 楊鳳肯定的道:“不會錯,老俞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記得他的神氣--巴不得念句咒,立即將洪坤攝來我面前給我看看。” 心裡在急,但卻忍不住笑了,燕鐵衣道:“千百年以來,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楊鳳又是羞臊,又是忸怩的道:“你看--你人家在說正經的,你卻調笑起人家來了。” 燕鐵衣連忙一正臉色,道:“對不起,我是順口溜出了這兩句話--我就這麼決定了,馬上去找‘青木溝’的那個洪坤。” 輕輕的,楊鳳道:“那麼,你們就快點動身吧,時辰不早,我也出來半宵啦!該回去了。” 燕鐵衣站了起來,關注的道:“你等會回‘祁家堡’,有沒有什麼危險?” 楊鳳一面跟著起立,一邊悄聲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我知道一條隱僻的荒徑,而且外堡牆角下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窟窿,是牆基年久重壓後自然陷裂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曉得,我已利用這個小洞出入堡中多少次了。” |
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點點頭,燕鐵衣道:“千萬小心,一切要以自身安全為重!” 楊鳳清秀白淨的面龐上浮起一種複雜的表情,她猶豫著,宛似有什麼話想說,而又顧慮著如何啟齒。 燕鐵衣查覺了,他和悅的問:“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咬咬下唇,楊鳳很謹慎的道:“等你們再來‘祁家堡’,也就是同祁家父子拉下臉來,準備徹底解決這項爭紛的時候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楊姑娘。” 楊鳳苦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但又怕你斥我矛盾,其實你細細體會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並不是矛盾。”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且慢替我的觀感下定語,因為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 楊鳳緊扭著雙手,彷彿有些艱澀的道:“我要說的是祁雄奎……祁雄奎這個人,生平最大的短處,也是他唯一的短處,便是過分溺愛他的兒子,他太寵祁少雄,太相信祁少雄的言行,被他兒子的表面功夫所眩惑,所蒙蔽,而毫無感應,這是他最叫人惋惜的地方……但是,除了這一點之外,祁雄奎卻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豪傑,他粗獷卻不蠻橫,暴躁卻不囂張,他很明道理,很講忠義,尤其嫉惡如仇,戒貪色淫邪于嚴律,這是個不愧為一堡之主的長者,因此,他兒子的罪行,似乎不應該也要他來分擔報應。事實上,他也是被矇騙者。”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楊鳳囁嚅著道:“當你們回到‘祁家堡’來的時候,請不要傷害老堡主,不要過份難為他,因為他兒子所做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會記得你的要求,楊姑娘,我也會盡力去這麼做,而你,也是一位本性善良的女孩。” 楊鳳又是高興,又是忐忑的道:“燕鐵衣,你不會認為我幼稚無知吧?” 嚴肅的,燕鐵衣道:“當然不,一個少女的仁厚與慈悲,怎麼會是幼稚無知呢?” 楊鳳感激的道:“謝謝你,燕鐵衣,這樣一來,我心裡就覺得安適多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對於于祁雄,我也同樣早有一點諒解與了悟--他的生性素行確如你方才所言,而不論做兒子的如何罪孽深重,做老子的疼愛兒子卻是一種天性,並非罪惡,何況,祁少雄的卑劣行為他父親並不知情……我明白這些,所以,我會努力設法不使祁雄奎同我之間有什麼不幸的結果。” 楊鳳誠心誠意的道:“再多謝你一次,燕鐵衣。” 燕鐵衣和藹的一笑道:“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楊鳳輕輕的道:“你們也要快點去‘青木溝’,事不宜遲,更別忘了早點轉回來救我們脫離苦海啊!” 堅定的頷首,燕鐵衣道:“絕對的,楊姑娘。” 閃身離開,楊鳳猶依依不舍的回頭招呼:“再見--一定?” 燕鐵衣道:“一定。” 於是,楊鳳迅速奔向黑暗之中,密密叢叢的矮松有如黑暗中的鬢腳,很快便將她的身影卷掩消失了。 靜靜的思索一會,燕鐵衣也舉步離去。 他在想著楊鳳所說的那個人,那個洪坤,那個稱做“寡醫”的人。 燕鐵衣琢磨著,洪坤為什麼會稱為“寡醫”?他又有什麼古怪的習性與不入常情常理的舉止? 不管如何,燕鐵衣已經有了某種預感--這遭去找那“寡醫”求治祛毒,恐怕不會是樁輕易可達目的的事,他們必然會遇到困難,受到阻礙,甚至會發生一些預料不到的麻煩和困擾。 但是,燕鐵衣同時也下定決心,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他都會不惜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來挽救熊道元的生命,那怕是流血也在所不計。 夜,更深沉了,此情此景的夜,越覺荒寒淒冷。 ※ ※ ※ 從天沒亮就開始趕路,抵達“青木溝”的時候卻已過午了,這一陣急奔快馳,就好像是拚命一樣,到了地頭,人疲馬乏,就只剩喘氣的份了。 燕鐵衣在這一路上來,是使用一種較為奇特的趲趕方法,他抱著熊道元騎在馬背上,另一匹馬便跟在後面奔跑,而每奔十裡,他便凌空躍起換馬,如此往來交替的由兩乘坐騎輪番接力,一路甚少休歇的直放目的地,這樣的趕路法,快是快了,但人與馬卻都疲乏得夠消受的。 找“青木溝”不難,找這“青木溝”村頭上的那幢竹籬茅舍更不難,那幾株又高又大,枝葉又茂密的合抱大槐樹,在老遠便做了指引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燦麗,大地一片綠意盎然,充滿蓬勃的生機,但,燕鐵衣的心裡卻有些冰寒,明亮的光輝映照著熊道元的那張不成人樣的腫臉,就更顯得愁慘悽惶了。 下了馬,燕鐵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等把呼吸調勻,他才抱著熊道元龐大的身體,緩步走近了竹籬之前。 輕輕叩擊著那扉灰剝陳舊的簡陋門扉,而燕鐵衣並沒有像預期中等待得那麼久,茅屋裡,一個尖尖細細的窄嗓門已傳了出來:“誰呀?門沒下閂,自己推開進來吧。” 燕鐵衣微微一怔,隨即升起了幾分希望--這人的語氣相當和善,更透著那麼股子熱勁,似乎並不顯得有什麼“古怪”。 “哎呀”一聲推開了門,燕鐵衣抱著熊道元走了進去,又用腳跟將門掩上,他來到茅屋的門檻邊,朝半閉的門裡發話:“請問,洪坤洪大郎中在不在家?” 屋裡響起一陣輕笑,那個尖細的口音道:“在在在,我這就來啦!” 聲音響著,一個瘦瘦高高,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業已出現門口--這中年人生了一張白淨淨的長方臉孔,留了兩撇八宇胡,穿著一襲月白短衫褲,模樣是很斯文,但卻一副放蕩不拘的德性。 他一見燕鐵衣與燕鐵衣懷抱著的熊道元,並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僅是隨隨便便向熊道元臉上看了一眼,然後,笑吟吟的道:“看病來啦?少兄。” 燕鐵衣打量著對方,謹慎的道:“請問,洪大郎中……” 那人細長的雙眼瞇了瞇,便右手大姆指倒點自己胸前笑道:“我就是,‘寡醫’洪坤。” 燕鐵衣如釋重負的暗中松了口氣,忙道:“原來尊駕是名聞天下的再世華陀,妙手神醫洪先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散失敬……” 連連揚手,洪坤笑笑道:“得,得,得,我的年輕朋友,別給我數高帽子啦,任你費了如許唾沫星兒,診金藥費自然半文也不能少,我們不作虛套,來,屋子裡談正經的吧。” 進了這間佈置簡單卻頗清爽的草堂,燕鐵衣正聞得那股子飄漾在空氣中的淡淡藥香味,洪坤已過來幫著他將熊道元平置在一張靠牆的竹榻上。 燕鐵衣低聲道:“洪先生,我這位伙計的情況只怕已很危殆!” 先讓客坐下,洪坤自己卻拉了張小板凳靠在竹榻邊坐著,他端詳著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有關你這位貴友的病情,不用你來著急,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中了毒,但沒關係,辰光還早著,至少還能挺上個半天斷不了氣。” 燕鐵衣焦急的道:“但半天的時間,也很急迫了,洪先生……。”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洪坤笑道:“人送到我這裡來,就是我的事,你犯不上瞎操心,這位少兄,看樣子,你與你這位貴友,都是江湖上的同道吧?” 抑止住內心的焦急,燕鐵衣強笑道:“不錯,我們都是在草莽中混飯吃的苦哈哈。” 洪坤伸出蓄了長指甲的左手小指,輕搔鼻孔,淡淡的道:“苦與不苦,在我來說是毫無分別,一視同仁,百萬富翁同下人雜工完全一樣,診金藥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燕鐵衣已有些感覺到對方的“怪癖”來了,他堆著笑道:“這一點,尊駕大可放心,需費若干,一定照數奉上,分文不少,我們雖不富有,這方面卻尚可勉力應付。” 點點頭,洪坤道:“很好,但我這裡的診金可是特別貴吶,而且藥材配料之費用也比一般的狗屁庸醫要超出很多。” 燕鐵衣乾脆的道:“我們一樣照付。” 洪坤又道:“可也不能賒欠啊!” 燕鐵衣忙道:“決不賒欠,完全現銀奉酬。” 笑得顯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倒很爽快,我想你也不會在意先付吧?” 燕鐵衣大方的道:“可以,尊駕需要多少診金藥費?” 洪坤像是早就把帳在心裡算好了,他毫不考慮的道:“診金紋銀五百兩,藥材費用是一仟二佰兩,合計一仟七百兩銀子,當然黃金銀票十足抵用。” 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只怕辛苦積蓄上十年八年也存不下一仟七百兩銀子,而洪坤一開價卻是這麼個數目,委實是“獅子大開口”了。 燕鐵衣明知對方是有些“敲竹桿”,更帶著“乘人之危”的味道,但他卻並沒有一點肉疼的表示,非常乾脆落檻的道:“沒有問題,救人要緊,我現在就給你。” 從懷中掏出一厚疊銀票來,燕鐵衣故意在洪坤面前翻亮了好一會,然後,他才檢出兩張面額湊齊一仟七佰兩銀票來交到洪坤手中:“開封府‘大豐錢莊’的票子,如數包兌,請收下。” 洪坤接了過來,先把數目看清楚了,又查對了一下票子上面的錢莊鑑記,他點點頭,一邊將銀票放進懷裡,一邊啾著燕鐵衣手上那一大疊票子,不禁嘆了口氣:“我可真後悔。” 燕鐵衣詫異的道:“後悔?先生後悔什麼呢?”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剛才我一見貴友中的毒很深,而且徵候上乃是一種罕異難治的熱毒反應,所以就想狠狠刮你一筆,我在開出價錢來的時候,已經照心裡盤算的底數增高了三成,本是留給你還價的餘地,但卻想不到你這麼慷慨就答應了,連一分一文也不削我的價。” 燕鐵衣道:“這不是正合尊意麼?卻又有什麼後悔的地方呢?” 搖搖頭,洪坤似乎心疼的道:“江湖中人窮的佔多,我原未想到你卻如此殷實,又這般豪爽,否則,我就會再增價錢,猛撈到底,結結實實的榨你一票,現在想想,我先前開出來的數目,可實在太少太少了。” 燕鐵衣安詳的一笑道:“做醫生的人應該有醫德,具仁心,憫苦惜貧才是,太過計較私利己益,似乎不是你們這活命救人的一行所應有的態度。” 洪坤細長的雙眼霎了霎,平淡的道:“少兄,你說的只是表面上那套仁義道德罷了,管不了肚皮填飽,在這個窮鄉僻壤,平素生意淡得出鳥來,就想啃上什麼病家一口,也是‘老鼠尾巴上生瘡--擠不出多少膿水’來,有幸遇上機會,若不好好撈上一筆還行?這就所謂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燕鐵衣道:“你倒很坦白。” 洪坤道:“我是喜歡說真話,少兄,‘術體天心’那一套可不能當飯吃呀!” 燕鐵衣道:“洪先生,辰光不早了,是否可以請你早點動手,為我這位伙計祛毒施醫?” 就在小板凳上轉過身去面對熊道元,洪坤點頭道:“當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少兄你且請寬坐,我這廂就開始施展我的神術妙技了。” 燕鐵衣覺得這位洪大郎中委實是有些“大言不慚”,但他卻聲色不動往前挪挪身子,仔細注視著洪坤替熊道元診治的動作。 先把脈,然後,洪坤翻開熊道元的眼皮看了看,接著他使力又將病人側過身去,猛的撕破了熊道元背後的衣衫,於是,當後頸下,兩邊肩胛骨中間現露出一塊巴掌大小,上布瘰瘰泡粒的醜惡腫痕時,洪坤已突然一僵,緩緩的開了口:“‘小癩蛛兒’……” 燕鐵衣這時才對洪坤的醫術有了信心,他低聲道:“不錯,是那種‘小癩蛛兒’咬的。” 噓了口氣,洪坤道:“這種毒蜘蛛最是霸道,毒性奇熱,發作緩慢,但卻難以遏阻…… 少兄,我奇怪你們怎會找上了我?”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們專誠推薦。” “哦”了一聲,洪坤問:“不知是那位朋友如此捧場?”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秘密,先生。” 諒解的點點頭,洪坤道:“老實說,幸虧你來找我,否則,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恐怕任是那一個大夫都沒法治好這種毒傷,而我卻是對這一門道有獨特之研究及心得,不是我誇口,其他的草藥郎中遇見這種疑難雜症,包管連伸手部不敢伸!”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就來找你。” 洪坤自負的道:“算你們運氣好,若是換了個人,只怕連你這伙計中了什麼毒都斷不出來,三年以前,百里外的‘祁家堡’有個漢子,也叫這同樣的玩意咬著了,送來這裡請我醫治,卻還往他們自家臉上貼金,說什麼剛好他們自備的特製解藥過了時效,新制的解藥尚未送到,所以纔來求我幫忙,真是一派胡說!普天之下,我不敢講無人能除此毒,但在這兩河一帶,除了我洪某人之外,我敢肆言再找不出似我這般高明的祛毒聖手,便非天下第一,至少也是當地無雙!” 燕鐵衣心忖--難怪那老俞知道洪坤能夠治療這“小癩蛛兒”的奇毒,原來卻是這麼一回事,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仰名而來,尊駕果然醫術超群,頗有華陀再世之風……” 洪坤道:“這位少兄,你先慢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我此遭接下了這樁生意,可是吃虧吃大了,早知道你的伙計是被‘小癩蛛兒’所咬,一千七百兩的診金,至少也要加上個倍數才行,你不知道醫治這種毒傷是如何的耗時費力,更須賠上多少精神,使用多少珍貴藥材?三年前‘祁家堡’那個漢子,整整花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才給他把毒傷治好。” 燕鐵衣微笑道:“你的意思是還要加錢?” 洪坤道:“最好你能再加幾個。” 燕鐵衣道:“多少?” 略一猶豫,洪坤道:“再加一千兩如何?” 燕鐵衣爽快的道:“行!但要你包治痊癒?” 洪坤傲然道:“當然!” 燕鐵衣緊接著道:“而且不要再見風漲價,貪得無厭?” 洪坤面不改色的道:“就此為限--好在你是有錢的大佬倌,也不在乎多賞幾文。”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道:“這不是有錢無錢的問題,洪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凡事求酬,總須適可而止,過份貪婪,就流於邪魔外道了,是不?”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回真是利嘴利舌啊,但隨你說吧,我是好不容易才碰上這個機會,你花了大把錢財,損上幾句也不妨,卻不能不讓我狠咬一口!” 燕鐵衣道:“你倒是說老實話。” 洪坤道:“在這等節骨眼下,不說老實話也瞞不過你,反不如直說了好。” 燕鐵衣道:“如今你所提的報酬我也答應了,我這伙計的毒傷你也診斷出根由了,洪先生,事不宜遲,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洪坤頷首道:“好!我這就開始動手,你卻別急,我得先準備點應用物事,這‘小癩蛛兒’的毒傷,可比不了一般症候,得謹慎診治才行,一個弄不巧,蘊毒反竄,你的伙計活不成,我的招牌也就砸了。” 說著,他大聲叱喝,招呼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徒弟來,這位“寡醫”一邊掖衫束髮,一面疊聲吩咐:“小良呀,快備妥銀盆、銀刀、銀針、三大桶滾水,再燒盆炭火,越旺越好,淨布一大卷,止血散,生肌膏,活脈丹各適份,另外我那床頭頂上的烏心木藥箱給拿來,記著水要沸啊!” 叫小良的那個小徒弟連聲答應著,相當機伶的轉身自往張羅去了,洪坤便在這時將側身躺著的熊道元翻了過來,變成俯臥的姿勢。 燕鐵衣注意到洪坤在翻動熊道元的時候,熊道元那麼大的塊頭,洪坤卻並未如何出力便已將他翻轉過去,由這一點,燕鐵衣斷定這位“寡醫”是有武功根底的,但是,火候如何,沒有試或未曾眼見,就難以揣測了。 片刻後,那小徒弟已將洪坤所吩咐準備的東西一一搬進,地下桌上擺了個滿,然後,這小徒弟退出,洪坤淨手銀盆,打算工作了。 |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燕鐵衣也不知怎的,心裡泛起了一點輕微的不安--好像覺得替熊道元療毒的這檔子事並不會就如此順利成功一樣,雖然,目前洪坤已在準備施術了。 洗好了手,洪坤一邊用塊軟巾揩乾,一邊有意無意的回頭問道:“少兄,你知道我的姓名,我卻未請教你呢?” 燕鐵衣抱著“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江湖傳統,也覺得沒有什麼隱諱的必要,因此他便照直告訴了對方:“燕鐵衣。” 揩手的動作驀地停頓下來,這三個字像是在洪坤的意識中起了很大的衝激作用,他驚愕了好一陣,方才轉過身子,怔怔的,也是大感訝異的注視著燕鐵衣,聲音十分古怪的道: “你是燕鐵衣?‘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是。” 呼吸變得急促了,洪坤宛似被燕鐵衣的名聲壓窒得透不過氣來一樣,他彷彿在掙扎著,腔調由古怪轉為顫抖,更夾雜著興奮的成份:“想不到,真想不到,燕老大,我對你才是仰名已久啦!便是‘如雷貫耳’吧,也沒你剛才告訴我你的萬兒時那樣震動法,乖乖,威凌天下的梟中之霸,居然光臨到我這茅屋寒舍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更是來有助於你的呢?” 呆了片刻之後,洪坤的笑聲有些尖銳得不正常,他竟帶著激動的表情道:“太巧了,太妙了,燕老大,你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這豈非上天的安排?安排下這麼一個解我憂惶,除我痛苦,免我煎熬的救星降臨!” 燕鐵衣疑惑的道:“我不懂你話裡的意思。” 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幻著,眼瞳中的光彩也是明暗不定,洪坤顯然在思考著一件什麼事,他在非常慎重,非常仔細,也非常激奮的琢磨著某一項主意,他的雙手微微痙攣的互搓著,他似乎在思忖如何進行,估量怎樣安排步驟…… 有一種企圖早就存在他的內心深處了,但在剛才的一剎那前,這卻是個只能深蘊於心的“企圖”而已,僅乃一樁並無連貫性及計劃性的想像,那只是一種不成形的意識,一種跡近怪誕狂悖的慾念罷了,可是在這須臾之後,當洪坤知道了來人是誰之後,他卻迅速將心中的意識連衡,想像凝固,把他一直視為渺茫空幻的企圖強撐為實質的希望,他馬上有了計劃,而且,他也構思妥當如何使這計劃實現! 瞬息裡,這位“寡醫”認為他那盼切的慾念,便要在他突發的奇想下與事實連貫在一起了! 燕鐵衣觀言察色,不禁在疑惑中更增不安,他勉強笑著道:“洪先生,你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興奮?而且你剛才說的話我也不太明白,上天安排了那一個救星來解你憂惶,除你痛苦,又免你煎熬呀!” 手舞足蹈的跳了幾跳,洪坤似是得意忘形的道:“燕老大,你真個不知道麼?” 冷冷的,燕鐵衣道:“至少,不會為了我才令你如此興奮吧?” 急急搖頭,又連連點頭,洪坤指著燕鐵衣道:“你,是的,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這麼高興,又這麼歡欣呀,燕老大,你是我苦難中的觀世音,是我焦渴時的楊枝露,更是我求命安神的回生丹啊!”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洪先生,你該不是那裡不舒服吧?我看你似乎有點不大正常。” 洪坤忙道:“不,不,我很好,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精神愉快,心情舒暢過,我也很正常,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正常得多。” 燕鐵衣警惕的道:“那麼,你可是有病?” 洪坤大笑起來:“我有病?我也會有病?我……” 忽然,他在僵窒一下之後,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愁慘,一股委屈,一片難言的怨意:“是的,我有病,我可不是真有病麼?這又是多麼令人傷心痛苦的痛啊。” 燕鐵衣滿頭霧水的道:“你若有病,會是一種什麼病呢?你的醫術如此高明,莫非連你也治不好自己的病痛?” 點點頭,洪坤苦澀的道:“不錯,我自己治不好我自己的病。” 燕鐵衣迷惘的道:“你得的是那一種病?” 指指心,洪坤道:“心病,燕老大,我得的是心病。” 籲了口氣,燕鐵衣哭笑不得的道:“心病,你們習醫懸壺的人,不是有過這麼一句行話流傳下來,心病須用心藥醫?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心藥’來治你的‘心病’呢?” 洪坤注視著燕鐵衣,雙目中閃動看炙熱的光芒:“說得對,燕老大,我就正想去找這‘心藥’,但我卻心有餘力不足,只有一個人可以幫上我這個忙,解我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是指我?” 雙手用力一拍,洪坤跳了起來:“對極了,燕老大,就是你,就是你啊!” 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冷淡,他道:“尊駕怎麼知道我會願意效勞?” 洪坤急切的道:“你會的,你一定會的,燕老大,我知道你會幫我這個大忙。”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看你未免稍嫌武斷了一點。” 洪坤忽然狡猾的笑了:“燕老大,我實在不願逼迫你,但你卻不要非叫我這樣做不可,逼迫和威脅,說起來總是不夠愉快及有傷和氣的。” 燕鐵衣揚揚眉梢,道:“我看不出你能如何逼迫我,威脅我?” 洪坤輕輕的道:“你真看不出?” 揉揉鼻樑,燕鐵衣道:“或許你有一身好本事,但我可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也可能你在江湖上有點影響力,我卻相信對我及我的組合起不了什麼牽制作用,洪先生,請問,你用什麼來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洪坤一指竹榻上的熊道元:“用他。” 神色不動,燕鐵衣道:“你敢對他不利麼?” 搖搖頭,洪坤道:“我何須如此做?我只要拒絕為他療毒就夠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但你收了報酬。” 自懷中取出剛才那那兩張銀票,洪坤以手平置桌上,他道:“謹此奉還。” 燕鐵衣冷峭的道:“我可以用劍逼你為我的手下醫治!” 洪坤夷然不懼的道:“當然你辦得到,但我也會堅拒不從,你一怒之下,可能會殺了我,我若一死,你即將遭遇兩大麻煩,其一:傳揚出去,大名鼎鼎的燕鐵衣殘害一個無仇無怨又無惡行的濟世郎中,你如何向天下交待?其二,你的這位伙計也就再來不及找第二個人為他除毒保命了,我一上道,他也必難倖免,現在,燕鐵衣,你可以考慮一下事情的利害得失。”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你真卑鄙,洪坤。” 嘆了口氣,洪坤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燕老大,如果再不設法取到那‘心藥’,我可是實在懶得苟活下去了……你不明白,我有多麼個痛苦法!” 燕鐵衣冷酷的道:“洪坤,你該清楚,我不是個慣於遭受威脅的人,假如我答應你,我也可以在做完此事,等你醫好熊道元之後將你解決!” 洪坤靜靜的道:“你不會。”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句話不該你說!” 洪坤微笑道:“你一定不會這麼做--如果你答應我,將那‘心藥’取來之後,橫豎已經取來了,你又何苦再殺了我以至白費一番力氣?再說,我深知你的信諾如鐵,我會使你同意在幫助我成事後不殺害我--用你這位手下的生命做交換,而你一旦允諾,你便遵從到底,對不?” 燕鐵衣咬牙道:“洪坤,你是個**養的!” 賊嘻嘻的一笑,洪坤道:“你有權罵幾句出出氣,好在我非十惡不赦之徒,好歹也還算個濟世活人,仁心仁術的醫生,你不能殺我而背上臭名,現在,我要你允諾事後不得對我迫害!” 燕鐵衣不作聲。 洪坤笑道:“我要提醒你,這可是以你這位既重要,又忠誠的心腹手下性命做為交換條件的,我會負責救活他,使他康健如牛,而眼前他的活命時間卻已不長了,燕老大,你斟酌一下,只是幫我取回‘心藥’,你這位手下的性命便可保全,在你毫無損失,在我受益無窮,機會一過,永不再來,你僅是略為辛苦,便能挽回你這忠心屬下的命,否則,等他一伸腿,你便是凌遲了我,也任什麼都晚了……將來,道上會沸湯相傳,說你燕鐵衣見死不救,袖手觀望,明明能使不死之人硬置于死,如此,則你聲譽何存?威名何在?更遑論你再用什麼臉面去領導你‘青龍社’的大批手下了,燕老大,你受慣了尊敬,愛戴,服從,一朝那些尊敬,愛戴,服從你的人開始對你離心離從,甚或倒戈相向,那等滋味,就遠非現下去取‘心藥’的這股悶氣可以比擬了。” 燕鐵衣冷冷的盯著洪坤,現在,他已進入狀況了,這“寡醫”,的確是怪誕邪異,不但如此,更狡猾奸險得很! 他不由暗自嗟嘆,這兩天來,怎的便好像將天下的壞蛋歹徒全碰上了,遇著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刁惡,一個比一個毒辣! 洪坤催促著道:“燕老大,決定要快,時間不多了。” 沉思片刻,燕鐵衣終於緩慢的開口道:“好吧,我答應去幫你取回那什麼‘心藥’,也答應事後不傷害你,但是,你卻必須治好我的手下,保證他康健如常!” 洪坤大喜逾望,他用力一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信心十足的道:“包在我的身上,若是醫他不好,我便陪葬!”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記住你的保證,否則,你將會明白這不只是一句空話,真到了那步田地,恐怕你就勢必要走上那條路了。”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不用嚇唬我,燕老大,沒有幾分把握,敢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這位伙計固然不想死,而我,也一樣沒活膩味呀!”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知道便好。” 搓搓手,洪坤眉開眼笑的道:“人吶,便不能不相信預兆,打今天早晨一起來,便覺得左眼皮直跳,又聽得喜鵲在叫,心裡半在納悶,可是什麼好事臨頭了?啊哈,一點不錯,這才過午嘛,你這位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就自家找上我這寒舍柴扉來啦。”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少囉嗦,說吧,你那‘心藥’是什麼玩意?到那裡去找?我們快刀斬亂麻,早點完事早點分手,我多看你一眼,就忍不住加強想扭斷你這雞頭的意念一分!” 擺擺手,洪坤道:“別這麼兇狠行不行?燕老大,我們這是‘互惠’,彼此扶助,利害與共,正可謂是一種緣份,你又何苦非要破壞此中的和諸氣氛?” 燕鐵衣怒道:“放你的屁,那一個在和你‘互惠’?你完全是乘人之危,藉機要脅,純粹的強人所難,乃是下三流的勒索手段,我恨不能活剝了你,居然還來向我談‘緣份’,說‘和諧’?簡直是豈有此理!” 洪坤忙道:“好,好,好,我不和你辯白就是,你說的話全對,我只求你施布甘露一滴,這一生業已受福無窮了,我……” 打斷了對方的話,燕鐵衣不耐的道:“該說的馬上說,我不能再與你磨增下去!” 連連點頭,洪坤道:“這就向你稟報,燕老大,我那‘心藥’,並非生長在什麼瑤池仙府,亦非成長於什麼煉獄魔窟,而就在距此三十裡外的‘秀樓山’下,很近便,是麼?”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既近又便,你為什麼不自去採取,卻費了這麼大功夫,繞了如許圈子來找我的麻煩?” 洪坤苦笑道:“若是我自己採取得來,早就去採取了,何須等到如今?又冒了此般性命上的風險來招惹你?燕老大,我是的確有心無力,才會求到你啊!” 燕鐵衣峭厲的道:“不要嘮叨了,說下去。” 洪坤急急點頭道:“是,是--就在‘秀樓山’下的一幢小巧棋閣裡,那幢樓閣精緻幽雅,背依青山,面臨碧溪,四周又蒔滿牡丹千朵,真是畫秀富貴兼而有之,人朝那裡一站,便留戀忘返,再也挪不動這雙腿了。” 疑惑的,燕鐵衣道:“這種地方,會有你所謂的‘心藥’?洪坤,說明白點,你的‘心藥’到底是什麼東西?奇花異卉?靈獸珍禽?仙丹妙藥?或是罕見的珠寶?” 搖搖頭,洪坤道:“若是這些可求之物,也就非但平凡,更且俗氣了,老實說,燕老大,我那‘心藥’卻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啊。” 怔了怔,燕鐵衣意外的道:“人?你的‘心藥’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滿臉的虔誠敬仰之色,洪坤雙手合抱胸前,以一種緩慢的,莊嚴的,尊重的聲音道: “是的,是個人,但她卻不是普通的凡俗之人,她是那樣聖潔,那樣高雅,那樣美麗,那樣仁慈又那樣氣質飄逸,冰雪聰明,便是天下的仙女,絕代的尤物,也不能望其項背,難以相提並論!” 倒吸了一口涼氣,燕鐵衣驚愕的道:“天爺--你說的‘心藥’,居然是一個女人?” 點點頭,洪坤道:“是的,女人,但卻是一個無比高貴豔麗的女人,天下無雙的可愛女人!” 臉色倏沉,燕鐵衣厲聲斥責:“荒唐!洪坤,你簡直是瘋狂悖謬,莫名其妙,說了這麼久,想不到你竟要我去替你找一個女人,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洪坤趕忙道:“燕老大,我不是請你去找她,而是請你去將她騙來、搶來或誆來,隨便你用什麼方法,只要不傷害她,把她交到我手上就行。” 燕鐵衣怒道:“要我去搶劫一個女人或誘騙一個女人,你這不是同樣在糟蹋我的名譽,破壞我的人格麼?萬一叫人知道,我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涎著臉笑了,洪坤細聲細氣的道:“燕老大,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矇矓一時--將那女人弄來的方法很多,你就不會籌思一條瞞人耳目的妙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送來這裡,不被任何人曉得,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燕老大壽劃幃幄,領導指揮過多少陣仗,主持過了多少艱鉅行動?風浪那麼險惡的場面你都安然渡過,圓滿成功,這一點小小的花巧,又如何能難為著你?” 燕鐵衣叱喝道:“你混帳透頂!” 洪坤奸笑著道:“再說,這個女人是我的命根子,對你卻不關痛癢,你為我設法弄了來,本身毫無損失,而你的伙計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可是你考慮到我的立場沒有?” 點點頭,洪坤眯著眼道:“當然這種事站在你的立場而言,辦起來是較為棘手的,不過,這‘棘手’的程度,卻萬萬比不上你這伙計的死亡對你所負擔的精神痛苦,對麼?” 沉默了很久,燕鐵衣方才冷清的道:“洪坤,你這條卑鄙計劃的安排,是早有預謀吧! 還是見到我之後才有生起的‘即興’之作?”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本來只是存在心底的一個意念而已,及至知道了你是誰,又發生了你來求醫的事情以後,方才令我將這心底的意念構思成一項美滿的計劃,雖是‘即興’之作,也不愧著有急智吧!” 燕鐵衣咬咬牙,狠狠的道:“早曉得你如此奸險,我應該隨便編個假名字告訴你。” 嘿嘿一笑,洪坤道:“等到下一次遇上相似之事,你再這樣做不遲,燕老大,世上有些事是後悔不來的,當它發生,即早有因果注定了。” 燕鐵衣嗔目道:“你去死!” 洪坤不以為忤,笑嘻嘻的道:“燕老大,這裡隔那‘秀樓山’上不過三十餘裡,我認為你天黑以後再開始行動比較合宜些,騎馬去,大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瞼上的肌肉緊扳著,燕鐵衣粗暴的道:“你給我記住,洪坤,此事之後,我們兩個最好不要再朝面,否則,便有得你消受的了!” 洪坤聳肩笑道:“放心,燕老大,那人間仙子一旦入懷,我馬上遠走高飛,帶著她找一處景色清幽的山水勝地,再也隱世不出,共渡那神仙伴侶的逍遙日子去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想得倒挺美的,洪坤。” 洪坤眨眨眼,得意的道:“這並不是夢幻,因為我找著了一位強有力的支持者,而他也會腳踏實地的付諸行動,是麼?所以找只要安排好異日的美滿生活,然後靜待那位美嬌娘到達就行,啊,將來的遠景該是多麼綺麗又溫馨,鴛鴦仙侶,亦是神仙美眷……” 燕鐵衣不禁嗤之以聲:“記牢了,洪坤,由來好夢最易醒!” |
第69章 心藥苦 畸戀入邪
洪坤一點也不生氣,他咧著嘴道:“容我再說一次,燕老大,這並非做夢,而是即將實現的事實,我不尚空談,只要行動,行動麼,有了你這一位幾乎無所不能的高強人物相助,還怕不馬到成功?” 燕鐵衣冷銳的道:“我是被迫如此,決非與你同流合污,更非對你這種齷齪行為有所苟同,這一點觀念上的分解,必須要先弄清楚!” 洪坤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也不管你如何去進行,燕老大,我只要等著你把人送來就行。” 忍住滿腔的火氣,燕鐵衣大聲道:“那個女人姓什麼,叫什麼?是何模樣、有何特徵? 住在‘秀樓山’下那幢小樓的什麼位置?會不會武功?四周有些什麼人護衛著她?” 不但是興奮歡喜,更是精神抖擻,洪坤趕忙道:“我這就將我所知道的一一向你回稟--那位嬌娘姓易、芳名秋盈、生得是美若天仙化人、傾城傾國、縱非沉魚落雁,亦乃閉月羞花,美到極處,艷到極處;說起特徵,就是她那秀麗的姿容,只要一見到她,便會知道她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了,易姑娘身邊有個丫環,但你卻不可能認錯,因為那丫環與她一比,可謂瑩光之比皓月,簡直光彩全無,不堪一提了,只要你一接觸易姑娘主僕,休說燕老大雙目銳利,善於辨人,就算你瞎了這雙招子,僅憑直覺的感應,也覺得出易小姐那種高華清雅的氣質!這是她那丫環所絕無的。” 燕鐵衣煩躁的道:“說重點,不要淨是嘮叨些廢話!” 洪坤連連點頭道:“是,是,馬上就說到重點了;那整幢樓閣之中,便只有這兩位女子,其他的便全是些大男人,臭男人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慎重的道:“聽你這一說,住在那幢小樓中的人還不少?” 急急擺手,洪坤道:“不多不多,除了易小姐與那名貼身丫環之外,就只有易小姐的父兄三人,以及她父親的兩位好友,再就是一個老蒼頭,一個廚師,合總也就是這幾個毛人而已。”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易秋盈的父親怎麼會把他的兩個朋友長年留住在家中呢?” 洪坤遲疑片刻,方始苦著臉道:“她父親的兩個好朋友,其實也就是她父親的拜把子兄弟,亦乃她父親當年的手下,她父親自江湖上退隱之後,這兩人便一直追隨在側,說起來,也等於她家的成員一樣,不分彼此了。” 燕鐵衣立即問道:“易秋盈的父親是誰?” 洪坤有些顧慮的道:“燕老大,這個--你沒有什麼一定要知道的必要吧?管她父親是誰,總歸也糊不住你,嚇不倒你。” 燕鐵衣怒叱:“少來這一套,洪坤,你要不實說實話,害我因為判斷錯誤而有了失閃,你就等著我回來拎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洪坤惶然道:“欸,欸,燕老大,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何必這麼急躁?” 燕鐵衣冷森的道:“不准繞圈子,也不得隱瞞或編造,洪坤,我要知道一切實際情形--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要挾我去幹這件醜事,莫非還打算把我坑在其中?” 舉起右手,洪坤指天盟誓:“燕老大,我要有一絲半點這種天殺的念頭,便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燕老大,我甚至可以向你--” “呸”了一聲,燕鐵衣火辣的道:“你歇著吧--現在,告訴我,易秋盈的老爹是誰? 什麼來歷,又什麼出身?” 咽了口唾沫,洪坤像是極為艱辛的囁嚅著道:“說起來,你一定也知道這個人……他姓易,叫易重雲,十幾年前,曾是關東紅鬍子幫會‘血角旗’的大當家!” 燕鐵衣神色一凜,脫口道:“‘荒寒一尊’易重雲?” 洪坤有些瑟縮的道:“就是他,‘荒寒一尊’!” 喃喃的,燕鐵衣道:“熊道元必不知道,他的老家‘仁德村’周圍兩百里的地面之內,居然竟是精英畢集,藏龍臥虎的所在……又是‘祁家堡’,又是‘寡醫’,如今,再加上了一個‘荒寒一尊’……” 這時,洪坤急著為燕鐵衣打氣:“燕老大,不論這易重雲是那一路的‘尊’,又曾乾過什麼紅鬍子,也休管他十幾年以前是個什麼等樣的角色,但他卻也壓不倒你,在他稱雄道霸的時候,你同樣崛起江湖,獨當一面,而他見風轉舵,洗手退隱之後,你卻更是聲威日隆,霸業日固,他不錯當過‘血角旗’的瓢把子,可是老大你亦乃北地‘青龍社’的雙龍頭,論出身、論來歷、論資格、論才學、論地位、論本領、論勢力,你任是那一樣也決不輸他,反之,更可凌駕姓易的之上。”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要忘了,還得論一論道理。” 尷尬的打著哈哈,洪坤顧左右而言他:“所以吶,燕老大,對這易重雲來說,我的確是招惹不起,但你就大大的不同啦,招惹不起的是他,見著你,只怕姓易的便不退避三舍,也要聞風而逃。” 燕鐵衣生硬的道:“易重雲號稱‘荒寒一尊’,曾掌關外最具威勢的紅鬍子組合‘血角旗’二十餘年,今天他雖早已歸隱江湖,但若有人去搶或去騙他的女兒,他再是飯桶窩囊,也不可能‘退避三舍’‘聞用而逃’?我看你是叫他的女兒給迷昏頭了。” 洪坤忙道,“可是,至少你總不會含糊他吧?” 燕鐵衣沉著臉道:“只要行得正、立得穩、問心無愧,我不含糊任何人,否則,便是面對一個九流走卒,我也是一樣汗顏不安!” 洪坤吶吶的道:“你大可以不必與易重雲朝面。” 燕鐵衣陰冷的道:“這不是我想如何便即如何的事,我不願與他朝面,但在動手之際,萬一朝上了面又怎麼辦?洪坤,你能把我化作一陣風消失掉麼?” 洪坤乾笑道:“燕老大,我想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你都必然會有妥善處置的方法!” 唇角一撇,燕鐵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反正是我去冒險,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與你毫無干係,任何場面你都不用往上沾,天塌下來,橫豎有我抗著了。” 洪坤窘迫的道:“話不是這樣說,燕老大,我們可是有言在先,談好了條件的……固然事情是稍稍有些棘手,但你卻不能因此故意找碴挑剔;再說,若非事情棘手,我早已自己辦了,又何苦費了這麼多力氣來求你?” 燕鐵衣木然道:“洪坤,你知不知道這等於一個圈套?你所布下的圈套?” 洪坤臉色有些泛青的道:“皇天在上,燕老大,我巴不得你馬到成功,如願而歸,我比你心意更緊張,更憂急,怎麼會布下圈套來叫你上當呢?這真是冤枉啊!” 一揮手,燕鐵衣大聲道:“小樓裡除了易重雲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兒子,是麼?” 洪坤迅速的道:“不錯,易重雲的這兩個兒子,一個是易小姐的哥哥,一個是易小姐的弟弟。” 燕鐵衣問:“一定都有一身好本事了?” 洪坤吞吞吐吐的道:“本事當然會多少有一點,只是不曉得火候深淺如何?” 燕鐵衣沉沉的道:“只要他們習武,便不會差到那裡去,所謂‘名師出高徒’,這兄弟二人設若練過功夫,他們的父親就是當然的老師;易重雲藝業精湛,修為深厚,調教出來的子弟必然不弱,家學淵源,即未盡得真傳,也會頗有可觀。” 洪坤拍著馬屁道:“但燕老大,你卻是萬人敵!” 沒有理他,燕鐵衣逕自問下去:“易重雲隨侍左右的兩名手下,是那兩個人?” 洪坤低聲道:“一個是‘飛天獅子’賈標,一個是‘毒金剛’諸生長!” 哼了一聲,燕鐵衣道:“這兩個人我都知道,全是當年‘血角旗’的急先鋒,易重雲左右的哼哈二將,兩個人皆以勇猛驃悍而馳名白山黑水。” 洪坤陪笑道:“卻也未見得能以比擬燕老大你身邊的‘青熊獅爪’及三旗領主!” 燕鐵衣搖搖頭,道:“洪坤,你不該做醫生。” 微微怔愕了一下,洪坤迷惘的問:“我,我不該做醫生?” 燕鐵衣譏誚的道:“你若當叫化子更好,嘴巴靈巧,能捧能吹,人要一戶,你討十家,包管一樣生活優裕,吃穿不愁!” 洪坤白臉發赤,強笑道:“燕老大真會說笑,真會說笑!” 燕鐵衣目光上揚,緩緩的道:“易秋盈住在樓中的什麼地方?” 又振作精神來了,洪坤十分熟稔的道:“樓上,正對樓前的右邊廂,不過,你最好從後面掩上去比較容易些,她的父兄與賈標、諸生長等人便住在樓下正面,整個樓上,除了一個書房、一個佛堂,另加那丫環的居室之外,就剩她的香閨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其他應該告訴我而尚未告訴我的事?” 思索了好一會,洪坤堆起滿臉假笑道:“沒有了,燕老大,我所曉得的業已全部向你稟告過了,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保留也沒有。” 燕鐵衣瞅著洪坤,忽道:“我忘了問你,大郎中,你是怎麼認識易重雲女兒的?又如何對她家裡的情形知道得這般清楚,就好像也是她家裡的一員似的?” 怪難為情的紅了紅臉,洪坤期期文交的道:“說起來,呃,也是緣份……約摸半年以前,易家慕名前來請我出診,到他們住在‘秀樓山’下的‘小秀樓’去替老易的麼兒子看病!就在那時,呃,我便見到了易小姐!說也奇怪,我經過的女人亦有不少了,從來也沒有什麼難舍難忘的感覺,可是,獨對她便一見鍾情,心盪神移……後來,我又接連去了六、七次,每次見到她,就越覺仰慕,愛意日增,幾達不能克制的地步!我也曾向她暗示思念之情,但她卻亳無反應,冷然不睬!我急了,表示得更露骨些,她卻乾脆不再理我,連面也不見了!欸,這段相思的日子可真苦啊,可以說是魂縈夢系,刻骨鏤心,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價悶懨懨的憋得慌!” 燕鐵衣揶揄道:“可是你卻沒有忘記敲竹桿!” 嘆了口氣,洪坤道:“要生活嘛!” 燕鐵衣又問:“她父親或家人知道你向易秋盈示愛的事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知道,我向她接近並表達愛慕之忱的時候,都是只有她一個人在的場合,而且,我認為像這種事她也不會同她父兄去講,女兒家嘛,多半是羞於談論涉及私隱之事的!” 燕鐵衣道:“很有可能,否則,以你如此輕佻失態的行為,易家人早就找來將你活拆八塊了!” 有些悸懼的痙攣了一下,洪坤道:“老實說,我的武功也相當不弱,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曉得,憑我這幾下子手腳,是斷乎惹不起易家人的,我又想又怕,可是我一點法子也沒有,我不能去求親,也找不著機會去接近易小姐,無緣無故,我又不敢老是往那裡跑,以免啟人凝竇,對我不利!我想念易小姐真是快到發狂發痴的程度了,日也思,夜也想,神魂顛倒,坐立難安!燕老大,若非今天遇上了你,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只怕我這一輩子便要痛苦的單相思了。” 燕鐵衣毫不苟且的道:“什麼‘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完全胡說八道,我純是受你要挾,乘人之危而加以脅迫,不得已才勉強答應的!” 洪坤吶吶的道:“像我這樣說法,此較好聽一點!” 燕鐵衣冷笑道:“你手段如此齷齪,還怕說法難聽?真是笑話!” 用力擠出一絲笑容,洪坤搓著手道:“燕老大,方才你問我是怎麼對易家情形如此清楚,以及如何認得易小姐的?我已通盤托出,我想,你該沒有疑問了吧?” 燕鐵衣道:“你倒是有心人,只怕早已準備著來這一手了!否則你如此注意這些細節做什?洪坤,我替你擔心的是,易小姐一旦到手,你如何善後?易家人不活剝了你才叫見鬼了!” 洪坤胸有成竹的道:“我不怕--第一,只要你不說出,他們便不會曉得是誰的主意,而你為了自身的名譽及安全,連你自己的形影都不會願意顯露,就更不可能吐出我來;第二,他們不知道我會找人擄劫易小姐,況且易小姐一朝入懷,我立即遠走高飛,人海茫茫,任誰也便找不著我們了!” 燕鐵衣深沉的一笑,道:“敢情你早就盤算好了!易秋盈會武功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會,充其量只比一般女人靈活點而已,我有把握可以控制她!” 眼睛望著屋頂,半晌,燕鐵衣道:“我決定一入黑便啟程,直放‘秀樓山’。” 洪坤打恭作揖的道:“多謝多謝,燕老大,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功同再造!”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怔了怔,洪坤不解的道:“我忘了一件事?燕老大,我會忘了一件什麼事呢?” 燕鐵衣暴然的道:“熊道元危在旦夕,若等我劫得易秋盈回來,耽延時日,他豈不早挺了,還到那裡活命去?你就沒想到這一點上,光顧著去做你的相思夢!” 洪坤急急的道:“不慌不慌,燕老大,請你稍安毋躁,這件事我早已想到,且連預防方法亦已思妥;我會先用一種丹藥將他體內積毒凝聚,延緩毒發時間,至少可以生效三天以上,等你回來,我立即徹底給他除毒療治,直到痊癒!” 燕鐵衣兇狠的道:“你有把握麼?” 洪坤自負的道:“絕對有把握,燕老大,論武功、論聲勢,我是望塵莫及,相差太遠,但在療養治傷的這門學問上,我們兩人就剛好反過來了!” 笑笑,燕鐵衣又變得十分和緩的道:“何不好人做到底?一次給他治好算了!” 洪坤也有點狎戲的笑了起來:“燕老大,如果一次給你的伙計治好了毒傷,你萬一反臉對付我,甚至不履行諾言,不去幫我找我的心上人,我又怎麼奈何於你?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到時連個喊冤的地方也沒有啊!”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是言行如一的人,你也知道。” 點點頭,洪坤曖昧的笑道:“我知道,但在這件事上,我認為還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較牢靠!” 燕鐵衣道:“洪坤,你很固執。” 裂裂嘴,洪坤道:“不是固執,是事情重大,不敢掉以輕心!” 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洪坤,你方才說過,你經過的女人不少,這樣說來,你素性很風流嘍?” 坦然頷首,洪坤道:“我生平只有兩好--色與財,而色更在財之上,所以,我才會寧願不要你金錢上的重酬,只要我的小嬌娘,所以,人家才稱我‘寡醫’。” 燕鐵衣有趣的道:“怎麼說?” 洪坤嘿嘿笑道:“‘寡醫’,即是當世無雙,足可稱孤道寡之名醫,也是‘寡人有疾’的名醫,好在食同色,皆為本性,說出來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注視看這位“寡人有疾”的郎中,燕鐵衣感喟的道:“你確實有點古怪,有點狂悖,也有點違反常情,你表面瀟脫,內裡奸刁,看似熱誠,實則陰損,說你狡猾吧,你卻也相當坦白,你醫道高,傲氣足,但有時卻畏首畏尾,瞻前顧後,你像是不拘小節的人物,做起事來卻謹慎異常,步步為營;洪坤,行醫如你,也可稱怪了!” 洪坤拱拱手,道:“怪就怪吧,好在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也沒強著誰來,迫著誰來!” 燕鐵衣道:“色字頭上一把刀,洪坤。” 嘴裡“嘖”了一聲,洪坤道:“對女人來說,我也是和行醫一個宗旨--願者上釣,當然有時免不了陪襯點財帛同虛情假意,可決不用強,只對一位例外--易秋盈。” 燕鐵衣噓了口氣:“我卻正撞上你這個例外,背上這口可惡的黑鍋!” 洪坤殷勤的道:“你偏勞,燕老大!” 坐回椅上,燕鐵衣道:“洪坤,你今年貴庚啦?” 洪坤莫明其妙的道:“四十二了,燕老大,你為什麼對我的年齡感到了興趣?” 燕鐵衣又道:“易秋盈多大了?” 這才穎悟過來,洪坤白臉漲赤的道:“二十掛零!” 笑笑,燕鐵衣道:“老夫少妻嘛--如果匹配得成的話,這未免有點不大合宜,我說洪先生,如你婚娶得早,生個女兒也該有這麼大了!” 洪坤臉紅脖子粗的聲辯:“愛是沒有年齡限制的!” 燕鐵衣道:“不錯,如果兩相情願的話,倒也未嘗不是一樁美談,可惜你只是單方面,所謂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其中的說法,就相差不能以道理計了!” 洪坤急切的道:“我管不了這許多,我只知道我愛她,我愛她就必須得到她--不惜用任何手段,任何方法來得到她!” 燕鐵衣道:“這就是瘋狂。” 洪坤氣憤的道:“我不同意。” 燕鐵衣一笑道:“那麼,你認為這是什麼?理所當然,抑是天經地義?” 窒了窒,洪坤有些老羞成怒的道:“你不要管我是如何認為,你只要履行諾言,把人給我帶回來就行了,其他一切全不幹你的事,你也少給我冷言冷語!”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洪坤,我不是冷言冷語,而是言出由衷,一個少女的青春幸福,因為你的瘋狂,我的無奈,就要斷送在眼前了!” 洪坤怒道:“這是我的事,你只須行動,別的不用你來擔心!”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並非擔心什麼,洪坤,我只是內疚,要替你去做一件傷天害理的罪孽……男女相悅,不能勉強,但你卻在勉強,我又竟然是實際去勉強那姑娘的人,欸!” 忽然狡笑起來,洪坤道:“你不要想說服我,這是不可能的;燕老大,我勸你還是多想想你這位伙計熊道元的性命吧,只要你時刻不忘,辦起這件事來,你就會全神貫注,快馬加鞭的完成了!” 燕鐵衣道:“多謝你一再提醒我,洪先生。” 背負著手,洪坤道:“今晚上,我先備上一某豐盛的酒菜,且邊你飽餐戰飯,也算送行,待明朝,你凱旋歸來,我再替你設上慶功筵,並由我夫妻共同作陪!” 端詳著對方,燕鐵衣問:“你夫妻?” 尖聲笑了,洪坤道:“不錯,我與我的小嬌娘--易秋盈。” 燕鐵衣不知道他自己的笑聲為什麼也會這樣尖細?他跟著笑:“洪先生,我怕你這相思病已經病入膚骨了,居然已影響及你的神智都不清啦,這裡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就開始做起‘鴛鴦夢’來了?老天爺,你夫妻?熊道元不用你治,就應該笑醒了才對!” 洪坤頓時惱怒的道:“不准再諷刺我--從現在開始,你準備傍晚啟行,在啟行的前後,你不妨多想一會熊道元的性命問題,我忠告你,你必須達到目的,而且時間只有三天,過了時限或者空手而回,我們兩人的下場就會一樣的悲慘。” 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洪先生。” 目光中的神色有些怪異,洪坤道:“我勸你且先歇息一會,今晚開始,只怕你就會很勞累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洪先生,因為你已將這樁原本該由你自己勞累的事推到了我身上!” 咬咬牙,洪坤又惱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恨恨轉身走出了門。 |
第70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懷著一種複雜又沉重的心情來到“秀樓山”,燕鐵衣並沒有費多大功夫,便找著了那幢依山臨溪,四周植滿牡丹花的精巧樓閣--“小秀樓”。 “秀樓山”的山形非常奇特,一層層重疊的山巖往上聳升,寬闊渾厚而節次分明,就好像是一座聳立入雲的巍峨巨樓一樣,恢宏又雄偉,加上山間青翠蒼鬱,樹木密茂,看上去,確是清奇靈秀,別有古拙深沉的韻味。 於是,那幢玲瓏透剔的山下樓閣也就更顯得幽雅飄逸了,樓只兩層,簷飛角垂,畫棟雕梁,不是金碧輝煌的那種傖俗,而是和諧柔美的這般對稱,尤其被樓中的燈火與樓外門角的鬥大紗燈一泱,便更幽幻似夢似真樣的矇矓了。 洪坤說得不錯,這裡,是高雅兼具富貴,氣氛令人迷戀--就更莫論樓裡尚住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如玉佳人了! 徘徊在“小秀樓”園外的空花矮牆邊,燕鐵衣舉旗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及用那一種方式來解決他如今的困境才好,江湖喋血十多年,生死陣仗見多經多了,但是,來搶擄或誘騙一個少女,這可還真是破題兒頭一遭! 猶豫了老大一陣子,燕鐵衣實在拿不定主意,況且,心裡總有那麼一股子濃重的愧疚與罪惡感,這種感覺,也是他自來少有的反應;在主持過如此浩繁場面的“梟霸”來說,似此般憂惶不安、又苦悶焦愁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可嘆! “小秀樓”外四圍的院牆很矮,僅及人們的肩,而且砌造得十分雅緻,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這圍牆不是來防備什麼的,而是用作裝飾的;此等情景,與“祁家堡”的深壁厚壘,高牆鐵網,可謂大異其趣,氣氛上完全是兩種情調,這裡的安適恬怡,與“祁家堡”的森嚴冷肅,乃是一個強烈的對比。 但是,兩個地方卻都是住著一樣的霸道人物。 又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燕鐵衣總算好歹將心中散碎游離的意念聚成了形,他不管能否行得通,只有下定決心試上一試了。 他也知道這是一樁如何冒險的事,但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唯有豁出承擔一切不幸後果的勇氣,硬著頭皮付諸行動,至少,他如行動還能有個未知的希望,若是一直猶豫下去,不但一事無成,任什麼也都耽擱了。 他當然是從“小秀樓”的後面掩進。 在燈影婆娑的綽約朦朧裡,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有如一抹鴻翼橫空的掠影,只是微微一閃,他已攀上了二樓右側窗簷的外面。 他所攀附的窗簾之內,即是易秋盈的香閨了。 窗戶是細木條厚的鏤細紋冰花格子窗,糊著上佳的雙層棉紙,窗簷斜排向下,簷角還懸掛著兩枚精巧的小風鈴,微風拂過,便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叮鈴鈴”“叮鈴鈴”…… 窗子裡,燈光明亮,人影晃動,顯然房中的人並未休歇,而從影子的晃動上看,房中是兩個人,倒映窗紙上的影像,證明這兩個人全是女子。 燕鐵衣不是用一般的“倒掛金鉤”方式倒掛下來,他是整個人伏在斜面的簷上,當然,他必須提住氣以減輕自己的體重,否則,窗簾的構造是承擔不住一個常人的重量的。 現在,他在考慮用什麼方式進房。 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至少,在他的計劃確定成敗之前,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 這不是畏懼,燕鐵衣毫不畏懼,他只是內疚與不安而已,主要的是,他不願在自己的意念被確定是否能為對方接受前便先遭破壞。 最後,他決定不再等待。 他試過,窗子只是掩上,並未下栓。 這扇精緻的窗戶,只是微微向上一掀,就像被一陣清風拂起來一下似的,聲音細微似乎沒有發出,燕鐵衣已經翩然掠入房內。 少女的閨房燕鐵衣自來很少有見識的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少女的房間都似眼前這一間同樣的令人激賞--這是一大間房子,通體是一種淺淺的乳黃色調,而地面卻是用紅木的小塊排成了一朵朵線條聲齊的牡丹圖案,從雕著暗花的玉黃色承塵上垂掛下來幾重如夢如幻的紗幔,就把這間大房子隔成了一大半與另一小半,外間還擺設得極為勻稱的高幾盤案,壁上懸著山水直條數幅,斜掛著一具形式奇古的琵琶;一只黃銅小鼎正冒著裊裊檀香,玉屏風上灑著一大片透逸的竹影,半遮著一張黑漆油亮,上置文房四寶的獸腿書桌,兩排書架上密密的排滿了書籍,另一幅鮮的工繡牡丹便在兩具書架的當中,從這裡,面對著重紗隱約的那小半間裡,顯然是佳人尋夢之處!只見羅帳半挽,絲衾展攤,雖然看不十分真切,但那一種旖旎嬌慵的幽柔情調,卻足以令人心盪氣促,色授魂與! 這間閨閣,是集雅緻、清淡、綺麗、高華、恬怡之大成,而且,更帶著那麼一股子淡淡的書香,一股子幽幽的綺麗! 在房中那張矮幾旁,繡花框子早就撐開,一位眉目如畫、艷光照人的佳麗正在那麼安詳優美的繡花,在她身邊,另一位丫環打扮的俏妮子卻忙著卷線引針;氣氛是如此平靜寧謚,使任何一個破壞了這寧靜氣氛的人都會感到是一種罪惡,一種冒失! 燕鐵衣即有這樣的感覺。 他進房的動作太過輕悄,以至他站到窗側有好一陣子,房中的兩位少女都沒有發現,沒有感觸。 此刻,燕鐵衣相信這主僕兩人都不具武功的修養了。 屏息沉默片歇,燕鐵衣朝前走近,他背負著一雙手,腳步輕靈得就像是飄浮在地面上一樣,絲毫不帶聲響的來到兩位少女身後。 兩位少女在專心的微微垂首刺繡,她們側臉對著燕鐵衣,燕鐵衣這時便站在兩位少女的側後方,假如被一個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這光景,包管不會相信實際上的內幕,還會以為是兩小口子在如此良夜,玉手挑繡,靜賞幽閒呢! 挑著繡著,那明麗美豔的少女似是下意識中覺得有種惴惴不安的感應,她輕輕抬起視線四顧,卷翹的睫毛密密如--於是,她便看見了站在旁邊的燕鐵衣。 在剎那的僵窒之後,她的喉嚨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她急忙撫住自己的嘴,一雙水盈盈的鳳眼中透露出驚恐之色,玉也似的瑩白的臉龐便更形透白了。 那俏丫頭也似有所覺,她猛的轉頭望去,卻只是大大的一呆,表情愕然又迷惘,可是,卻顯而易見的並沒有她家小姐那樣緊張惶悚。 微笑頷首,燕鐵衣從容儒雅的柔聲道:“二位姑娘,晚上好--這位小姐的女紅可真是細膩精巧,繡的是牡丹花,色澤調配鮮豔自然,繡工生動,幾可亂真,花在緞面神韻浮凸,就和活的一樣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但葉片枝梗卻也必須加意襯托才是,常言道:‘牡丹雖好,尚須綠葉扶持’,兩相湊合,才各顯其美,相得益彰。” 坐在飾凳上的少女像是努力抑止住自己的恐懼,她勉強鎮靜下來,放下撫在小嘴上的手,她怯怯的望著燕鐵衣,聲音有些微微發抖:“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那俏丫環也定下心,朝她小姐身前一擋,強硬的道:“半夜三更往人家閨繡房中闖,非姦即盜,絕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會安著什麼好心,我要警告你,你如果想打什麼歪主意,只怕就要後悔莫及;你可打聽過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 惶急的扯了扯丫環的衣角,那少女忐忐的道:“小真,不要這樣說話,當心激怒了他--你忘記爹爹平時怎麼教導我們的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位小姐說得不錯,小真,你家老爺平素一定告誡過你們,當遇到危急的情形時必須鎮定應付,不要慌張,不要激動,也不要做出任何足以傷害你們的舉止來,然後,再見機而行,在和對方處於委蛇中籌思求救的方法,找尋機會脫險;你們老爺一定也說過,強徒歹人有時並不是存心要傷害人的,至所以常常發生這類的事,大多是因為受害者一時的慌亂或衝動才引起的不幸,因為逞強者的情緒本已緊張不安,稍微的刺激,便能使他不克自製,演變成流血的慘案。” 怔怔的,少女滿臉的驚異不解之色:“奇怪……我爹爹正是這樣告誡我們,但是,你怎麼也會知道?” 笑笑,燕鐵衣道:“很簡單,令尊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 少女怯怯的試探著問:“那,你知道家父是誰!” 點點頭,燕鐵衣道:“十餘年前關外‘血角旗’的大當家,‘荒寒一尊’易重雲,對不對?” 又是迷惑、又是憂慮,少女的表情惴惴不安:“你好像對家父的來歷十分熟悉?”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太熟悉,但我所知道的已足夠我認識令尊了。” 俏丫環刁蠻的道:“你好大的膽子,既知我家老爺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荒寒一尊’,仍敢前來意圖不軌,你就不怕我家老爺剝你的反?你還不挾著尾巴儘早滾去,卻尚在我家小姐閨房裡磨蹭什麼?” 燕鐵衣笑道:“小真,你比你家小姐更厲害多了!” 一瞪眼,俏丫環道:“少拉近乎,小真小真,小真有你叫的?” 少女急道:“小真!”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要緊,我的理智比較一般歹人強徒要堅定些,並不太容易將我激怒,而且,我慣於控制自己!” 少女往後縮了縮身子,道:“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燕鐵衣反問道:“你是否就是易重雲的掌珠--易秋盈小姐?” 吃驚的點點頭,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燕鐵衣溫柔的道:“易小姐天生麗質,慧性蘭心,我是仰慕已久了。” 小真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的道:“好呀,原來你是衝著我家小姐來的!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好東西,果然不錯,你竟是個下流無恥的色狼!” 易秋盈窺伺著燕鐵衣的反應,邊焦灼的低叫:“不要這樣,小真,你會惹禍的!” 咬著牙,小真的目光溜向門邊,她臉蛋漲紅的道:“小姐,我可以叫,我可以呼救,只要叫一聲,老爺少爺和賈爺諸爺他們就會很快從樓下衝上來救我們!” 不待易秋盈說話,燕鐵衣已笑著道:“你真是個傻丫頭,小真,你也不想,我既知你家老爺少爺他們都在樓下,而我仍然硬闖進來,難道說,我就沒有一點仗恃麼?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你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做出任何愚蠢的舉動來,我保證你家小姐與你都會毫髮無損,不受到任何傷害,反之,就難說了!” 小真倔強的道:“只要我一叫,你也逃不脫!” 燕鐵衣搖搖頭,道:“小真,我不願恐嚇你,但我有絕對把握在你叫聲未及出口之前便使你閉上嘴巴;我的動作非常非常快,而且準確俐落無此,這樣效果的融合,就產生了一種令你難以想像的威力,它宛若人的意識,只要浮現,立可存心,其間的過程短促至極,我十分誠懇的希望你不要嘗試!” 小真悻悻的道:“你嚇不住我!” 燕鐵衣道:“那麼,你叫叫看。” 這位俏丫頭不禁猶豫起來,她定定的瞪著燕鐵衣,呼吸逐漸急促,兩腮的肌肉連連抽搐,唇角也忍不住在一下又一下的勾動。 一股怒氣在腹內衝擊,但她的舌頭卻像僵麻了一樣轉動不靈,而且,抑止不住的一陣陣身子泛寒,似是流動的血液都凝固了…… 易秋盈趕緊將小真拉到身邊低促的呵責著:“小真,你怎麼這樣沉不住氣?眼前是使性子的時候嗎?這個人的功夫不知道有多深,但是,至少人家剛才掩進房來我們就全無感覺,光憑這一點,當可判斷此人必不是個庸手,你冒冒失失的一叫,無論他能否及時阻止你,在爹爹他們趕到之前他有足夠的空隙傷害你卻是一定的,萬一你受到了傷害,為的又是什麼? 這不是太沒有價值與目了嗎?” 小真不甘不服的咕嚕道:“我是為了要救你!” 嘆了口氣,易秋盈幽幽的道:“只要你叫出了口,驚動了爹爹他們,恐怕我們兩個人誰也活不成了--如果這人是存心想要我們活不成的話!” 小真恨聲道:“如果那樣,他也別想活了!” 易秋盈苦澀的道:“便算他也不能活,你我是不是會因為他賠上一條命就能回生?何況他並不一定就沒有機會在傷害我們之後再脫走……小真,我不是怕死的人,主要的,生死是大事,總也得有個值得的原因,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是為了什麼呢?”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易小姐果然通情達理,深明大義,說得一點也不錯;實際上,我也絕對沒有冒犯二位之處,只要不逼我出此下策,我斷不會主動相侵!” 小真臉色泛青的道:“鬼才相信你的話!”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慍不怒的道:“原也無須你來相信--我們且待事實證明吧。” 易秋盈微喘著道:“別這樣,小真,他說的可能不假……我看他容貌儒雅,神態純真,是個尚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年紀不大,只和我們相若,即使受了幾年江湖環境的薰染,也不會壞到那裡去……他或許真的不想傷害我們!” 死死盯了燕鐵衣一眼,小真聳著眉道:“人小鬼大,越發不是個好東西!” 燕鐵衣拱拱手,道:“易小姐,還是你見多識廣,洞察入微,我的確沒有一絲半點侵犯二位的意思,相反的,夤夜造訪,更是對小姐你有求而來!” 怔愕的望著對方,易秋盈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你是對我有求而來?” 燕鐵衣沉聲道:“不錯,還請小姐慨允相助。” 小真立時尖刻的道:“別聽他的鬼話,小姐,這小子人小心壞,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會安著什麼好念頭?我看八成是暗含陰謀,別有企圖!” 輕輕搖頭,易秋盈阻止了小真的插嘴,她和顏悅色的向飛鐵衣道:“這位兄弟,我不知道我能有什麼地方可以為你效勞?你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們共同商量一下?” 燕鐵衣誠懇的道:“不論小姐是否能以賜助,在此,我先向你敬致謝忱。” 易秋盈顯然感到興趣的道:“請你說出來聽聽,如果力之所及,我無不樂意盡此棉薄。” 燕鐵衣道:“易小姐,令尊得女如你,也該心滿意足了;姿容絕俗,才德俱佳,端莊嫻淑兼而有之,尤以小姐此般善良本質,便是他日幸福美滿的保障!” 臉色微酡,易秋盈羞羞的道:“不敢當,你太謬獎了!” 小真惡狠狠的道:“餵,你有話快講,有屁快放,夜深人靜的你老是在我家小姐閨房中黏纏不去,你無所謂,我家小姐的清譽可糟蹋不起!” 易秋盈急道:“小真,你是要逼出事來才甘休嗎?” 燕鐵衣一笑道:“隨他說吧,問心無愧,何畏人言?” 冷冷一哼,小真道:“想不到,乳臭未乾的毛頭小賊,肚子裡似也有幾滴墨水!” 真有點生氣了,易秋盈的聲音泛了硬:“你是真要我罵你?” 偷偷一瞥易秋盈的臉色,小真趕忙低下頭去,咬住唇見不哼了。 低柔的,易秋盈道:“這位兄弟,有話,就請你說吧!” 燕鐵衣似是在整理著他說話的層次以及考慮著如何修辭,過了半晌,他才輕咳一聲,表情有些尷尬的道:“我今夜來此的目的,原是受托--不,受到一個人的脅迫而來,主要是把你騙走或劫走,總之隨便以任何手段,將你弄出去也就是了……” 大吃一驚,易秋盈花容失色,恐懼的顫著聲問:“這……這人是誰?是誰要強擄我去? 擄我去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頓時,小真又惱了火:“小姐,我說的不錯吧?我早就看出來這小子來意不善,居心不良!” 沒有理會自己的婢女,易秋盈憂惶的道:“這位兄弟,請告訴我,是什麼人迫你來的? 那人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我自問沒有和任何人結怨結仇,也沒有開罪過那一位,為什麼竟有人要如此對待我!” 苦笑一聲,燕鐵衣道:“什麼理由也沒有,只因為你長得很美,有人不克自禁,對你相思入迷了。” 易秋盈思索了一下,卻搖搖頭,迷惘的道:“這人會是誰呢?我也知道有兩三位爹爹的故交戚友之後對我甚好,但他們卻絕不可能以此惡劣手段來遂其心願……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人會這樣做,在平時,我甚至連接觸陌生男子的機會都非常少!” 燕鐵衣道:“你真想不出?” 易秋盈愁苦的道:“我想不起會是那一個有此邪念!” 小真又忍不住插嘴:“餵,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行不行?這豈是賣你那悶葫蘆的時候?簡直把人憋死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有個郎中,人稱‘寡醫’,叫洪坤。” 悚然驚悟,易秋盈失聲道:“是他?”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小真氣不過的道:“我還以為是那一個不開眼的小子有此膽量? 原來卻是那個殺千刀的蒙古大夫,草藥郎中!簡直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憑他那副德性,那種熊樣,配?” 燕鐵衣無奈的笑笑,道:“現在,易小姐,你該有數了吧?” 嘆了口氣,易秋盈道:“老實說,若是你不點破,我真想不到會是這位洪先生,更不可能料及他竟出此惡計,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陷害我!” 小真兇狠的道:“小姐,在姓洪的向你瘋言瘋語的那一次以後,我就勸你稟告老爺,請老爺好好教訓他一頓,至不濟也轟他出門,永不准他再進我家門檻,卻又是你那軟心腸作祟,說什麼也硬不下心來;現在可好了,你對他一片仁慈,他卻恩將仇報,居然瘋癲到找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半夜潛來要綁你的票啦!” 易秋盈幽幽的道:“誰會料到他竟這麼……這麼壞?” |
第71章 金刀關 荒寒一尊
燕鐵衣被小真左一句“毛頭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滿心的惱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裝作一派淡然之狀,露齒微哂。 這時,小真又氣沖沖的道:“我早就看出這姓洪的不是個好東西了,眼斜心不正,蓄著兩撇騷鬍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來替三少爺看病的時候,那雙混眼不朝三少爺的臉上觀氣察色,卻一個勁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賊頭賊腦,惡形惡狀的簡直叫人作嘔,我事後說與你聽,你反倒數說了我一番,說我疑神疑鬼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小姐,後來事實的演變卻怎樣呀?他可不是在接著來我們家幾次之後就原形畢露啦?一下寫幾句歪詩傳情,一下又背著人向你示愛,那天在後園裡,他不是已經向你下跪了嗎?真是醜態百出,要多丟人有多丟人;他在三少爺病癒之後,居然假借探視之名,還送來了一大包亂七八糟的補藥要我轉贈小姐,哼,誰稀罕?當時小姐早已不肯見他,我也知道這些鬼東西小姐也必不會收,所以找就老實不客氣的抖開紙包灑了他一頭一臉,同時嚴厲警告他不准再來,否則我就面稟老爺一切細情,請老爺打斷他的一雙狗腿。” 易秋盈道:“其實你也不該這樣叫他難看,他送的東西,退還給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臺?再說,弟弟的那場熱病,好歹總也是他給治好的!” 小真撇著嘴道:“要不是因為他治好了三少爺病的這點功勞,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稟告老爺,我也會私下告訴賈二爺或諸三爺,看他們會不會剝他的人皮?” 蹙著眉兒,易秋盈道:“這些事怎好向賈二叔與諸三叔去說?你不要胡鬧。” 小真連珠砲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薩,你可真是好心腸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纏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來綁架啦,他這無賴青皮約莫是眼看軟求不成,就乾脆來硬的了,這種‘霸王硬上弓’似的齷齪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嗎?我可不懂什麼仁恕之道,我只曉得對付這一類二流子就要給他們來強的,拎著了便狠狠的施以顏色!” 易秋盈低聲道:“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當那是洪坤一時失態,至多也只是不克自製的忘形或是衝動之下的魯莽之舉;尤其我根本不會理會,就也沒有把這件無聊的事放在心上,誰知道……欸,他竟會冒失到來這一著!” 小真憤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糾纏幾次之後也沒有敢再繼續下去,但他卻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認為根本不值一談,他卻日思夜想的發了瘋癲啦,這次若不好好給他個教訓,他還不知道易家的厲害,將來恐怕越將糾纏不休了!” 易秋盈輕輕的道:“我想--這位兄弟此次不幫他的忙,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小真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不要臉的人,除非狠狠給他來上一頓結實的,他是永不會罷手,小姐,你就是發善心,也要看對數,不能一視同仁!” 說著,這俏丫環又朝著燕鐵衣瞪大了眼珠:“還有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誰知道你肚皮裡裝的是什麼毒藥?說不定你是在兩面討好,左右逢源!” 燕鐵衣冷冷的道:“告訴我,我兩面討好能討到什麼好?左右逢源又有什麼利益可圖?” 窒噎了一下,小真隨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願助紂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們,既是這般,你卻為什麼替他來走這一趟?” 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是事出無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脅迫來的!” 小真冷笑一聲,道:“你是被脅迫來的?姓洪的用什麼來脅迫你?看樣子你本事不錯,姓洪的那幾手三腳貓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頸?” 燕鐵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來脅迫我,他是用我一個兄弟的性命來要挾我!” 易秋盈關切的道:“這位兄弟,可不可以請你講詳細點?”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一個心腹弟兄中了毒傷,命在旦夕,而兩河一帶地面卻只有洪坤能治這種毒傷,我們找到他,他起先答應醫治,也索取了一筆重金為酬--悔不該我洩露了姓名,他在一聽到我的萬兒之後,立時改變主意,寧肯不要酬金,卻脅迫我來搶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挾,大家把話說絕了,搶你回去,他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則,便任由我那手下毒發身亡,如今,我只有兩天多的時間來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驚怒的道:“這姓洪的就這麼狠毒呀!” 易秋盈卻想得更遠,她平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續,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夠擄我回去的結果上?”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易秋盈又緩緩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將我交給洪坤,他就馬上替你兄弟療毒治傷,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願下手,他就不為你的兄弟療毒,任由他毒發身死?” 燕鐵衣道:“就是這個情形。” 易秋盈溫柔的道:“而你處在這種痛苦艱困的形勢下,仍不願昧心來加害於我,事實上,你卻具有擄我而去的能力,對不對呢?” 燕鐵衣坦然道:“對。” 易秋盈感動的道:“謝謝你這麼仁慈,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擺擺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為了道義,為了仁厚,為了良心的平安與不逾做人的份,不違做人的格,甚至連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犧牲在其間了,但人家卻毫不考慮的照著正道去走,這種骨節是多麼硬朗,這種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這份光明磊落的行為又是多麼令人欽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顧這些一味昧著心幹,又不是做不到;能為惡而不為者,無須善卻行善者,最是難能可貴,這件事,不論其中經緯如何,源始如何,但關鍵卻在於我,人家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犧牲,我又怎能不相對的有點兒奉獻呢?” 小真憂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詳的道:“他不須做假,如他要對我不利,大可強行脅制,又何必兜這樣一個大圈?” 燕鐵衣凜然道:“易小姐能這般信任於我,足證我此項冒險業已大有收穫!” 易秋盈道:“現在,我只請問你要我怎麼做?” 燕鐵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傷之後,再請令尊親往迎歸,我允諾洪坤將你帶交給他,但我卻未曾允諾強迫你跟隨於他,令尊屆時往迎,他必不敢攔阻,若有萬一,你逕自離開,由我將他擋住,我也說過不傷害他,而擋住他亦非傷害他--總之,你只須隨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圓滿了。” 易秋盈毫不猶豫的道:“好,我隨你去。” 小真一見情勢至此,知道要攔也攔不住,他趕緊道:“我也隨小姐一起去!” 燕鐵衣一笑道:“可以,說不定洪坤心花怒放,還以為一箭雙雕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萬狀,小真卻啐道:“休要得了便宜賣乖,小滑頭!” 輕輕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將此事稟告家父知曉嗎?” 燕鐵衣道:“當然,同時我也正要拜謁令尊。” 站了起來,易秋盈向燕鐵衣微微一讓,偕同小真啟門而出,燕鐵衣跟隨在後,卻不覺心裡有些忐忑起來,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易重雲這位老紅鬍子朝上了面,會是一種什麼等樣的局勢? ※ ※ ※ 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蓄一大把如虯赤髯的易重雲坐在那張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靜靜聆聽著女兒易秋盈的敘述;這位當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氣宇恢宏,形態威猛,更有一股子隱隱然的霸勢,他坐在那裡,雖是毫無舉止,卻已令人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悚慄與懾窒意味了。 一邊聽,易重雲寬大臉膛上一面紫氣時現,他迭次拿眼注視坐在下首的燕鐵衣,那雙往上吊起的鳳眼中光芒肅煞,凜然剛強,看在人身上,活脫像刀刮般的難受! 面對著燕鐵衣而坐的,卻是一個白衣白巾,三十歲上下的脫俗人物,他身材削瘦,頭髮以一只白玉發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卻在端正與秀逸之中,更帶著強烈的精明強悍之慨--這是個膽大如虎,敢作敢當的角色! 燕鐵衣自從進入這座佈置豪華的大廳開始,便全神貫注在易重雲的身上,注意著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表情,以及可能的舉動--他一點也不敢懈怠,絲毫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不能斷定在這種情勢之下會發生如何的變化及逆轉;江湖事經歷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時候,整個局面的轉變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無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確定對方的立場之前,那種不穩的激盪叫人難安,如果掉以輕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了。 是而,燕鐵衣並沒有向對面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也沒有人替他引介,他認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連大廳中其他環伺四周的另幾個角色他也未曾詳加觀察--而他知道那幾個人裡面,必有易家的兩位少爺在!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卻不大對勁,他雖然竭力裝作平靜自然,卻依舊不能完全掩飾住他那出自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他似在躲避著燕鐵表的視線--任是燕鐵衣並沒有注意他--那種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剛毅之態也打了折扣! 現在,易秋盈站著說完了話,小真扶她坐到一側。 凝注著燕鐵衣,易重雲聲若金鐵交擊,鏗鏘有聲道:“首先,我問你,小夥子,你所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燕鐵衣頷首道:“千真萬確!” 易重雲威嚴的道:“你年紀雖輕,尚識大體,辨是非,甚屬難能可貴,尤其臨危不苟,受脅不屈,正也是年輕人氣節骨格的表現;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脅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謝!”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當。” 突然,易重雲道:“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江湖規矩,小友你不經傳報,不見投帖,不得允許便私下探山,即是對主人的輕與藐視,這一樁上,我卻不能通融!” 那話兒來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擺手,易重雲道:“我不能通融傳統上的規矩,但卻可以從輕發落,小友你本該連過有我在內的五道關,但如今,就準你只打通一關便算了結!” 燕鐵衣忙道:“老前輩,我以為--” 易重雲不容對方置言,猛辣的道:“這一關你要挑誰來擋,由你自擇--包括我,我的兩位拜弟賈標、諸生長、以及我的兩個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鐵衣苦笑道:“大當家,一定要這樣做不可?” 易重雲沉厲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關減四,對手任挑,這已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優渥了,不要不知進退,徒增彼此間的困擾!” 燕鐵衣輕輕的問:“通關以後呢?” 易重雲一拂赤髯,道:“若你勝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敗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側,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動的道:“爹爹,這是不公平的,他並沒有錯,我也答應要幫助他,我們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推卸我們的責任,爹爹這是以怨報德啊!” 霹靂一聲,易重雲叱道,“秋盈住口,這是山門的鐵律,祖宗的規矩!” 小真趕緊勸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臉心疼之狀,他本想開口,及見易重雲的神色,卻又畏忌的縮回頭去……。 易重雲滿面秋霜,紫氣隱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來,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看樣子,不過這一關也是不行的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想是易重雲當年發號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氣,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個,小友?”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前輩,便偏勞你吧。” 此言一出,舉廳震驚,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任是那一個全膛目結舌,駭然不敢置信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死一樣的僵窒之後! 易重雲豁然大笑,聲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膽識,有骨氣,有魄力,有種,不管你能否勝我,只是這股子傲銳之勢,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與你結納!” 燕鐵衣平靜的道:“前輩謬譽了,在下斗膽直犯虎威,倘請前輩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雲離座大步踏近,他順手將身著的黑袍略一抄掖,豪邁的道:“小友,當拳不認師--不用客套了,怎麼比法?你說吧!” 燕鐵衣老老實實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後,易重雲笑聲如雷,他昂揚激奮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錐刀’斬遍關東未逢敵手,故意挑著我的招牌來了?行,歸隱江湖已十餘載,正好藉此機緣,重溫昔日豪情!” 易重雲的模樣,堪稱“氣吞萬里如虎”,慷慨激昂,凜烈浩蕩,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夠吒叱風雲,稱霸關外了! 燕鐵衣安詳的來到大廳中間,站定,氣勢深沉,靜如岳峙。 這間大廳極其寬闊,好像原本便是準備著專為上演這等場面的,現在廳中的家具早已移開,就更顯得敞朗了。 一個腰粗膀闊,環眼獅鼻的披發大漢往前一湊,雙手高舉過頂,向易重雲捧上一柄黃麟銅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卻非尋常的鈍圓,而是一具變相的三角銅錐,不用說,使刀人功夫的兇狠凌厲也便可以想見了。 燕鐵去看在眼裡,一邊暗自警惕於對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卻更欽佩人家規矩的森嚴,這麼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幫規仍然沿傳不變,絲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雲隨意一舞,即見金光閃閃,寒氣瀰漫,那柄刃長面寬的巨刀握在這位“荒寒一尊”手裡,越見威風凜凜,雄渾浩壯! 於是,人人屏息如寂,雙眼圓睜,每一顆心全要提到喉嚨管上了,但他們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並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只是要瞻仰一下睽違已久的易氏刀上絕技!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六尺。 易重雲沉穩如山,他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小友,遠來是客,未便僭越,請你先出招吧!” 燕鐵衣雙手半提,全神凝聚:“請老前輩包涵。” 涵字像一抹輕煙,幾乎無聲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雲的頭頂! 卓立不動,易重雲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準奇快,“當”的一聲便湯開燕鐵衣的“太阿劍”,但是,流芒閃射,“照日短劍”卻暴指敵腹! 大刀輪旋,易重雲斜身猛回,就宛如滾起了千百面金輪飛轉;燕鐵衣倏忽穿掠,長短雙劍猝映猝隱,灑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電,一顆顆的寒星,但見燦瑩虹彩,飛繞流騰,令人目眩神迷。 金鐵的交擊聲時起時沒,有時,是連串的跳躍,有時,卻又變成短促的激湯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萬變的,它會幻成各類各式詭異又璀燦的圖案,凝聚於瞬息破滅於剎那間,但是,卻連續不斷的一再循環! 突然,易重雲一躍至頂,在躍上的同時又已反瀉而下,人與刀合,帶起一條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筆直插向對方! 這是易重雲的刀上絕技之一--“飛流星”! 陡然間,燕鐵衣左手短劍拄地,掄旋而出,長劍“太阿”倏顫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卷向上。 易重雲的刀刃“嗆”一聲劈得地下花磚碎裂,屑渣四濺,他卻藉此一斬之力,側翻三滾,赤髯飛張里刀柄由脅側暴挫,雙腳並齊彈踢! 在漫天的星朵縱橫中,燕鐵衣猛往上湊,長短雙劍交叉閃揮--將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閃揮融於一次,但見奇異眩目的十字光輝流轉隱現,兩條相觸的身影已在一聲震耳的鏗鏘聲裡猝然彈開! 易重雲站在丈許之外的一張太師椅邊,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慄慄顫動,他睜大著那雙威凌的鳳眼,似是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瞪視著燕鐵衣,他的臉微現扭曲,表情複雜而更包含著極度的驚震! 燕鐵衣便靠在大廳門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並未傷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詳,只是也在輕輕喘息著。 兩個人都沒有受傷,都是完整無缺的,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淌。 但是,誰贏了呢?誰輸了呢? 從表面上看,好像燕鐵衣吃了虧,他的袍肩裂開了。 易力行,那個黝黑強壯,長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長公子首先興奮的歡呼:“爹,勝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為白淨一點的易履行也跟著捧場:“妙極了,爹,你的寶刀不老啊!” 易秋盈與小真卻噤若寒蟬,惶恐又迷惘的左窺右探,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贏,那個輸了。 只是,披發的賈標與形容冷酷強悍的諸生長卻默然無語,兩個人的兩張臉孔上,彷彿能括下一層冰霜來,而那白衣人,更連視線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沒有得到預期的共鳴,不覺大為尷尬,他急忙故作熱烈之狀:“賈二叔,爹可不是贏了麼?那小子肩頭的裂帛即是明證,若非爹爹手下留情,這小子那條臂膀就別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說得不錯,是爹慈悲,否則他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裡硬充人王?” 不待神態窘迫的賈標與諸生長答腔,易重雲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長眼的一對小畜生,還不快給我閉上那兩張臭嘴?你們不成氣候,莫非也要我這為父的跟著出醜見彩?” |
第72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易重雲此言一出,不但把他的兩個兒子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易秋盈與小真也顫抖悚慄,惶恐無比,因為易重雲的這一番咆哮,豈不是明著表示他並沒有贏?比試過招,只有兩種結果,非勝則敗,易重雲既然揭示了他未能取勝的真相,剩下的,不就只有那個“敗”字了麼? 大廳中,只有賈標,諸生長,與那白衣人三個是心中有數的,而他們業已顯露了他們的反應--沉默。 這時-- 燕鐵衣走上幾步,向易重雲長揖道:“比武過招,原不在勝負之分,或為互磋所學,或為彼此印證,似方才情景,也只是在下受罰過關而已,此關渡否,全在前輩,高下強弱,倒不必明揭人前!” 拄刀身前,易重雲突然大聲道:“小子,你是誰?” 燕鐵衣略一猶豫,遲緩的道:“前輩,有此必要麼?” 易重雲紫氣罩臉,目光如炬,他厲聲道:“當然有此必要,我栽筋斗,至少也該知道栽在誰的手裡--你到底是什麼人?”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姓燕,名叫鐵衣,燕鐵衣。” 猛然退後一步,易重雲脫口驚呼:“梟霸!” 賈標與諸生長也不由臉色大變,面面相覷--賈標更喃喃的道:“皇天……‘青龍社’的魁首……” 白衣人一聽到燕鐵表的萬兒,更是驚惶震動,心湯神移,緊張得幾乎連個手腳也不知該往那裡安排是好了。 急促的喘息著,易重雲宛似不勝負荷的道:“怪誕怪誕,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居然會一北一東,兩霸聚頭,只是……卻聚晚了十多年啊……緣份麼?氣數麼?太想不到了……” 走前幾步,燕鐵衣懇切的道:“前輩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與憾意,我原不該來打擾你退隱後清修的歲月,更不該侵犯小姐的安寧,但我迫於事實,勢非得已--我不能不救我手下的命!” 易重雲深深的望著燕鐵衣,表情轉變得有些古怪:“可笑,我還一直稱你為小友,屢番呼你為小子,更以為你或許是塊可以造就的材料,那裡知道你竟是燕鐵衣,中土北六省的綠林首腦,名震山岳的‘梟霸’,你與你組合的聲望,威儀,潛勢,比起我‘血角旗’的全盛時期猶更要超越,今天,證明了你本人的才能亦駕凌在我之上,我是老眼昏花了……把一條人中矯龍看做了蜿蜓在地的草蛇!” 燕鐵衣直誠的道:“前輩過份高抬於我了,只請前輩恕過魯莽之罪,我業已感激無限……” 神色頓時舒朗--快得就像一陣狂風卷掃了滿空的陰霾,易重雲回手將刀交給賈標,他展開雙臂,伸向燕鐵衣:“好小子,老弟,我還是要叫你一聲好小子,直是個好小子,輸在你手裡,也不算丟人,呵呵,因為你一直便比我混得強,長江的後浪果直推前浪啊,來來來,讓我結結實實的擁抱你一次!” 燕鐵衣迎上前來,易重雲搶前一步,就在他移動的時候,腳底那雙原本十分堅牢的薄底靴竟然張開了口,自靴頭一直裂到靴跟,舉步之間呼嗤呼嗤直風--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易重雲用力拍著燕鐵衣肩頭,大笑道:“老弟,我還得多謝你那十字形交叉劍法下的包涵哩,要不,我只是搗穿你的肩,你卻早就削掉我的兩只腳啦!呵呵,靴底留情,風涼風涼……” 燕鐵衣笑道:“是前輩承讓!” 挽著燕鐵衣歸座,易重雲高聲嚷道:“老弟,年紀輕輕,別學得這麼虛情假意,得跟我老頭子學學,來呀,你們通通過來,我要正式替你們引見‘青龍社’的魁首,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鼎鼎大名的‘梟霸’燕鐵衣!” 於是,大夥都走了上來,小姐丫環是不必再介紹了,賈標,諸生長,易力行,易履行等一一通名報姓之後,那白衣人卻正在偷偷溜向門外! 一眼瞥及,易重雲怒沖沖的大叫:“瞿奇……你這兔崽子要往那裡去?怎的這般沒有規矩、不識禮數?你是要丟我的人還是丟你叔叔的人?貴賓面前竟然此鬼祟!” “瞿奇”這兩個字甫一入耳,燕鐵衣即時一怔,他目光一轉--可不是,那白衣白巾的瘦高個子,剛剛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宛若在逼他上吊似的那般艱辛的轉過身來。 白衣白巾,身材高瘦,玉簪束髮,容貌端正,左眉中間有兩條橫切的斷痕,這人的名字叫瞿奇,所差的就是一頂青竹笠,燕鐵衣知道,天下不會同時有兩個形狀如此相似的人,這叫巧麼?世間事可就真的巧得令人不能置信呢,盜“龍鳳鐲子”的人竟會在此地發現! 磨磨蹭蹭,彷若舉步萬鈞般沉重的挨了近來,瞿奇是滿臉的焦急加上滿臉的慌張,他不敢正面朝向燕鐵衣,羞羞慚慚的垂下視線。汗水業已滿了一頭! 易重雲大喝道:“向燕大當家的通名請安呀,你平時的精明老到都跑到那裡去了?別以為你在江湖上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比起人家燕大當家的來,可是描也不用描了!” 瞿奇似是十分敬畏易重雲,他不敢違抗,卻低下頭來沉沉澀澀道:“在下瞿奇,謁見燕大當家!” 趕忙還禮,燕鐵太和煦的道:“不敢,瞿兄西塔貴手,指上稱絕,銅尺留功,更是駭俗,我真是大大的見識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瞿奇趕忙用一種祈求的眼光望著燕鐵衣,呼吸急促的道:“大當家的素來仁厚寬大,這裡瞿奇要先表欽服,再表感謝!” 沒有聽出他們雙方的問答乃是“大軸子套小軸子--畫(話)中有畫(話)”易重雲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人家燕老大在誇你那‘白虎指’的功夫,卻也不知道謙讓幾句,反倒扯上什麼‘仁厚寬大’來了,媽拉個巴子,真是不知所云,牛唇不對馬嘴!” 燕鐵衣溫和的道:“瞿兄太客氣了,其實無須如此,只要瞿兄願意結交,我倒十分情願和瞿兄不做冤家做朋友。” 話中暗含之意,瞿奇肚裡雪亮,他感激異常道:“在下當然願意和大當家的做朋友,承蒙不棄,在下刻骨難忘!” 燕鐵衣是暗示對方,只要把“化敵為友”的阻礙撤除,即可替他掩遮少許,並不再追究--瞿奇精明無比,何嘗不知道這個意思?又何嘗不知道那“化敵為友”的障礙乃是他在“仁德村”季家劫去的一對“龍鳳鐲子”呢?只要奉還這對“龍鳳鐲子”,燕鐵衣就會和他“不做冤家做朋友”了。 兩人打著啞謎,怎麼回事只有彼此心中有數,因為僅是“點”到為止,其他任何人都沒聽出什麼不對來,這時易重雲又道:“老弟,我們言歸正傳,明天一早,你帶秋盈同小真去,我們全班人馬尾隨於後,等到那草藥郎中替你手下療完了毒,我們再上前接人!” 燕鐵衣連聲稱謝,同時又表明了不希望傷害洪坤的意思,易重雲好歹總算答應下來,卻問他熊道元受傷的經過--燕鐵衣深恐這位老紅鬍子動了氣憤要拔刀相助,便三言兩語謊瞞了過去,他不願破壞易重雲寧靜的退隱生活,更不願為了他與“祁家堡”的事而使易重雲或他的家人遭受傷害,而燕鐵衣明白,他和“祁家堡”的糾葛,只要一旦加入了第三方面,便必然會鬧得流血搏命,干戈大起的,這在他來說,實在沒有必要。 ※ ※ ※ 天還沒亮,燕鐵衣便偕同易秋盈與小真離了“秀樓山”,直放“青木溝”。 易重雲父子三人,賈標,諸生長,加上瞿奇等共計六個人,便遠遠跟從在後面。 在燕鐵衣出發之前,瞿奇便找著一個不為人見的機會,悄悄將一具內藏那對“龍鳳鐲子”的小錦盒交給了他,同時,瞿奇也一再摯誠的表示了他的感激與愧疚--原來,瞿奇強劫這對“龍鳳鐲子”的動機,果然是在那小鎮的酒樓上,竊聽熊道元談話時興起的,他尾隨著跟著下樓,又避在一邊眼見燕鐵衣與熊家兄分手,然後,他隱在熊家兄妹附近,知道他們要僱車來回“仁德村”,這就夠了,“仁德村”好打聽,村子裡姓季的只有一家,所以他找上門去很容易,而得手卻更容易了。 瞿奇去強劫這雙“龍鳳鐲子”,說起來,也是為了想贈送給一個人--易秋盈,瞿奇的一位堂叔,與易重雲是多年的摯交好友,他又是從小頗得易重雲賞識,雙方是世交,又可謂通家之好來往得密切了,瞿奇便深深愛上了易重雲的女兒秋盈,而他對秋盈的感情,易重雲也十分了解,但這位老紅鬍子卻從未表示過什麼意見,既不反對,也不贊同,達練世故的瞿奇知道,他這位老伯是在對他觀察和考驗,從而決定女兒的終身。 追求易秋盈的少年兒郎卻非止瞿奇一人,另外尚有兩位,家裡都與易重雲同樣有著深厚的世交淵源,而他們本身的條件也不差于瞿奇,於是,此中便自然發生了競爭,瞿奇也就更加深了討好易秋盈的念頭--這對“龍鳳鐲子”的不幸便發生了。 瞿奇幹下的這樁事,卻不是易重雲父女所知道的,非但大大違背了易重雲最為注重的“祖宗規矩”--捻股子或走單的強索,一旦退隱,本身及隨追的下屬人等俱不能再做“買賣”--而易秋盈尤其憎惡這類強索豪奪的罪行,此事如果一旦被易家父女查覺,瞿奇竟將鵠靶扣在了燕鐵衣的頭上,更被燕鐵衣踩穿了內情找上門來,則瞿奇與易秋盈的好事立即告吹不說,他自己更免不了受到嚴懲,如此一來,他就整個兒完了。 燕鐵衣只在暗裡收回這對“龍鳳鐲子”,不但不將其中的內幕拆穿,更幫瞿奇代為掩隱,這分德意瞿奇如何不感激涕零,刻骨銘心?休說尚有易家父女的顧忌在,便僅有燕鐵衣追逼臨頭的麻煩,也就夠他天涯奔逃的了,如今,燕鐵衣便在淡淡數語之中,全替瞿奇解除了這重災難。 鐲子是“完璧歸趙”了,瞿奇的感覺如釋重負,他暗自慶幸的有兩件事--一是遇上了燕鐵衣這種寬宏大量的“對頭”,另一樣,就是幸虧他在昨晚才剛趕到“秀樓山”,尚未及伺機向易秋盈“獻寶”,否則,兩端缺一,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不去吊頭也要吊頸了……。 瞿奇那天在小鎮的酒樓上,並不知道燕鐵衣就是名鎮天下的“梟霸”,如今,他知道了,卻深深感到“梟霸”並不似外傳的那樣兇狠冷酷,相反的,更竟如此仁慈敦厚,通情達理,簡直是位“活神仙”了……。 於是,他徹底的向燕鐵衣傾訴了一切,而燕鐵衣也寬恕了他--心裡有個想法燕鐵衣不曾出口,他覺得,這位“西塔派”的俊彥人物,倒是與易秋盈足堪匹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現在,燕鐵衣已來到了“青木溝”,村頭上的幾株合抱大槐樹在望了。 他製造了一點效果--讓易秋盈主婢自己將身上衣裙無傷大雅的撕碎了一點,把秀髮弄得蓬鬆散亂,另抹了些灰沙在她們的臉上,然後,他下了馬後一再抱歉的將這兩位美人兒困了起來,讓她們一起擠在鞍上,他自己則牽著韁繩,閒閒走近了洪坤的竹籬矛舍。 此時,天朦朦亮。 “哎呀”一聲推開了籬門,燕鐵衣行至階前,低沉的叫:“洪坤,洪坤,我回來了。” 但是,屋裡卻沒有聲響,沒有動靜。 湊到堂門傍邊,燕鐵衣又略略提高了嗓音:“你睡死啦?洪坤我回來了,你還不趕快出來接人?” 裡面仍然沒有反應。 燕鐵衣心裡又是疑惑又是驚恐--他生怕熊道元出了事--一腳踢飛門扉,卻在那扇陋門“碰”的一聲往後開啟之際暴閃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顯得有些陰沉晦暗,但是,在那晃搖明滅的朦朧微光下,卻可以看清牆邊怕榻上躺著的人--不錯,是熊道元。 急步上去,燕鐵衣仔細探視自己這個心腹手下,熊道元已改成仰躺的姿勢,身上還蓋了床薄被,面孔仍然烏紫腫脹,神智依舊昏沉不醒,但是,呼吸之間,卻似乎暢順了許多! 很顯然的,洪坤已經依諾給熊道元服過壓制毒性,延緩毒發時間的藥物了! 燕鐵衣剛剛舒了口氣,尚不及有進一步的舉止,耳朵裡已突然聽到竹籬外面傳來幾下細碎輕微的聲響--似乎有人掩到載著易秋盈主婢的那匹馬兒旁邊了。 於是,快得和進屋時一樣,燕鐵衣偏身掠出,往空一個翻彈,“呼”的一聲便已落到馬匹之側,行動疾如電閃! 一條黑影正從馬尾後面繞到馬首之前,好像在仰著頭辦認鞍上的兩個女人,而易秋盈同小真在受驚之下的呼叫聲猶未出口,一泓秋水也似的冷燦劍鋒已那麼悄無聲息又平穩準確的擱上了黑影的後頸! 突的窒噎一聲,那黑影身子一僵,腦袋挺著不敢稍動,口中卻駭然急叫:“誰?是那一個在惡作劇?快把這玩意拿開,這可是會傷人的哇。” 哈,竟是洪坤的尖細嗓門! 手執劍柄,紋風不動,燕鐵衣冷冷的道:“洪坤,你在和你那一個祖師爺逗耍子,尋開心?” 那黑影果然是洪坤,他急切的道:“是燕老大嗎?我就正在通宵未眠的等著你來呀,怎麼說是尋開心呢?” 燕鐵衣陰森的道:“為什麼不在屋裡等?卻鬼鬼祟祟跑到外面探頭探腦?洪坤,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一面說,架在洪坤後頸上的冷銳劍鋒便微微往皮肉裡按了按! 怪叫起來,洪坤雙手連揮:“燕老大,燕老大,你手腳輕一點,輕一點呀,這鋒口業已切進內裡啦……你別誤會,我絕沒有一星半點歪心意,我只是等得煩了,出來逛一下。”……” 哼了哼,燕鐵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花巧,洪坤,你故意隱在外面,以便窺探我是否擄劫了你所要的人回來?若然,你或許依諾而行,反之,你就想變卦了,是不是?” 洪坤滿頭大汗的道:“直是黑天的冤枉呀,燕老大,我只不過逛了一圈回來,沒看見你,卻發現了這匹馬拴在籬外,鞍上影綽綽的像是有人,我起了好奇心,湊近來想看個明白,不料你卻突然出現,又用這玩意擱上我的脖子,燕老大,你幫幫忙,行行好,收起家夥,要不,稍一疏忽,這利的鋒口子就入肉三分啦!” “錚”一聲脆響,燕鐵衣收劍入鞘,厲聲的道:“洪坤,你下一次如果再這麼鬼祟,就別怪我的劍不留人!” 洪坤急急轉回身來,一邊伸手撫摸自家後頸,一邊如釋重負的道:“天老爺,你真叫心狠手辣啊!” 冷峭的,燕鐵衣一指鞍上,道:“人替你帶來了,洪坤,下一步就看你怎麼向我交待啦!” 大言過望,洪坤一雙眼珠子都像要凸出眼眶似的,瞪著馬鞍上並擠在一起的兩條身影,他咽了口唾液,迫不及待的道:“你不是誆我吧?燕老大,方才天光晦暗,黑忽忽的看不真切,還沒辨清那馬上人的模樣兒,你就幾幾乎嚇破我的膽啦!”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現在去看。” 匆匆轉身,但轉到一半,洪坤已驀的一頓,他望著燕鐵衣,狐疑的道:“燕老大--怎麼鞍子上有兩個人?我說的只是一個……”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另一個是易秋盈的婢女小真,她們倆一向形影不離,我總不能搶來一個,留下另一個向易重雲去告狀吧?” 連連點頭,洪坤恍然道:“對,對,對,看我這腦筋,秋盈是和她的那個丫環小真十分親近,情同姊妹……這樣正好,有她陪著,也免得秋盈將來日子過得寂寞……” 一口一個“秋盈”,洪坤的這股子肉麻,把燕鐵衣弄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啼笑皆非的暗裡搖頭,心裡想:這樁事到今天就為止了,那還有什麼“將來”? 洪坤藉著微曦的天光,仰首仔細辨認鞍上的易秋盈--易秋盈也十分合作的低下臉來讓對方更容易看清,小真卻不斷的咕嚕咒罵著! 猛的跳了起來,洪坤就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歡欣欲狂:“不錯不錯,一點不錯,是她,是她啊,是我的心藥,我的心上人,我的心肝呀,是我的秋盈,小秋盈啊。” 燕鐵衣冷然道:“另小帳加一,綴上了她的婢子小真。” 衝到燕鐵衣面前,洪坤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呵腰拱手,一付“感激涕零”之狀:“多謝多謝,真是多謝,燕老大,你功德無量,恩同再造,你是我的大恩人,是我再生的爹娘呵,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好。”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必報答,只不要忘記你允諾過的相對條件便行--我的兄弟仍然處於危難之中。” 洪坤恨不能剖心以示:“你寬懷,燕老大,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一頭掠了過去,小心翼翼,如獲至寶般將易秋盈與小真次第接下馬背,一面手忙腳亂的為她們拂灰塵,鬆綁解困,一邊心疼不已咕嚕著:“欸,這是幹什麼?對付兩位小姐竟恁般殘酷粗暴?我的天,困得這麼緊法,一定把肌膚磨破,血脈都阻滯了!” 易秋盈垂首無言,竟無反應,小真卻怒目蹬視著洪坤,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洪坤。” 只當沒有聽見,洪坤向著易秋盈脅肩諂笑,極其阿諛的放軟了腔調:“易小姐,小秋盈,實在對不起,害你受了這許多苦,原諒我實在想你想得快發瘋了,真是魂縈夢系,刻骨鏤心啊……小秋盈,你的影子像生了根一樣扎在我的靈魂深處,拔不掉,揮不去,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再不能得到你,我就只有死--孤伶伶的死,悽惶惶的死,不瞑目的死啊!” 易秋盈滿面飛紅,羞不自勝,窘迫得就差一點找條地洞鑽進去了! 跺跺腳,小真尖叫:“姓洪的,你這是做什麼?污言穢語的滿口胡說,把肉麻當有趣!” 以手撫心,洪坤不聞不問,恍若痴癲了一樣,向著易秋盈幾乎就跪將下去:“小秋盈,姓燕的奉我之命而去請了你來,他的粗魯處我自會加以嚴懲,但你卻不要因為我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你而生我的氣,小秋盈,我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因為再見不到你,我就要瘋了,要狂了,要死了……小秋盈,我會向你保證,我會全心全意的來愛你,我會用全生命來疼你,我要滿足你所有的慾望,甚至你要摘天上的星,水底的月也行……小秋盈啊,我們未來的可子是美好的,未來的生活更是充滿樂趣,洋溢幸福多彩多姿的,叫小真陪著你,讓我們共同組織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易秋盈羞得差一點就要拔腳逃走了,她用手撫著臉,只能抖著聲說一句話:“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 小真摟著她的主人,嗔目切齒道:“洪坤,你不要臉透了!” 洪坤靠近一步,是那種誇張喧染的痛苦表情:“小秋盈,你聽我說,我!” 冰冷的劍鋒又在這時貼上了他的後頸……部位正好吻合方才的痕印,是燕鐵衣嚴酷的語聲:“留著這些話等以後再說,洪坤,日子長著,夠你慢慢夾磨的,現在,不要耽擱我的時間……快進去把我手下的毒傷根治!”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洪坤這才清醒過來,他雙手急搖,慌張的道:“行,行,行,燕老大,我這就去,請你把家夥拿開,這不是說笑的事呀!” 燕鐵衣收了劍,洪坤先殷勤的像巴結皇太后一樣,將易秋盈主婢兩人送進了茅舍的側間安頓好,然後,又小心的鎖扣上門,這才開始在燕鐵衣的監視下為熊道元療治積毒。 就在方才洪坤送易秋盈與小真進房的時候,燕鐵衣已注意到那間大概原是洪坤自家臥室的小房間裡,已收拾的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被新褥,倘擺上了兩瓶鮮花,但是,唯一的那扇窗戶也加上了鐵柵! 不禁暗中冷笑,燕鐵衣知道洪坤早就作了準備,還是軟硬俱兼呢,怕就怕他這場美夢將醒得快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當天色大亮,洪坤已然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但形色卻已相當疲乏了。 燕鐵衣急問:“如何?” 得意的一笑,洪坤嗓門更形尖銳:“如何?燕老大,我的醫術還錯得了麼?我向你擔保能治得好熊道元的毒傷,就一定會將他治好,現在業已盡除他體內積毒,並且加強了保元固本,順氣和脈的藥力,此外,我也用了清涼熱的藥物,使他在更覺舒坦中越快縮短痊癒的日期,我可以大膽的說一句,最多不用十天,他即將康復如昔,健壯似頭大公牛了!” 燕鐵衣板著臉道:“你沒有故意喧染誇大吧?” 洪坤像受了莫大侮辱一樣怪叫起來:“這是什麼話?不相信你自己看,燕老大,你殺我的頭都可以,若是懷疑我的醫術我可忍受不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證熊道元的康復!”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終於放心了--現在,熊道元的氣色已大異先前,浮腫消失了,烏紫盡褪,不但呼吸平靜安詳,甚至臉上的表情都舒坦許多,所遺下的中毒殘跡,只是那一抹倦怠一絲憔悴而已,燕鐵衣對岐黃之道並無深研,但是,卻也略識皮毛,至少一個病人氣色上所顯示的好轉與惡化,他還分得出來,此刻,熊道元的情況正在大大的好轉中。 笑笑,他平和的道:“隨便問問,何須如此大驚小怪?我關心我的手下,總沒錯吧?” 一邊在收拾各項用過的藥物器具,洪坤邊不大耐煩的道:“好了,燕老大,我們各得其所,各還其願了,如今,也到了應該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燕鐵衣笑道:“這麼快就要趕我走?你可真是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呀,常言道: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牆,尊駕如今連房尚未進,就要將我這做媒的一腳踢開了!” 敏感的“虎”然轉身,洪坤憤怒的叫哮:“你想怎麼樣了,要毀諾食言麼?我告訴你,我早已書就函帖一疊,交予我的徒弟,只要我一旦遇害,他即將遍投江湖,四撤武林,揭穿你毒辣無信的陰謀!” 聳聳肩,燕鐵衣道:“別這麼緊張,我言出必行,絕無反悔,走就走吧,你卻犯得上這般大驚小怪?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一指門口,洪坤尖聲道:“走,快走,背著你的這個累贅,現在就走!” 嘆了口氣,燕鐵衣言不發的過去背起熊道元,來到門邊,似乎還依依不舍般道:“再見了,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急速揮手,洪坤厭煩的道:“快請吧,還你個大頭鬼的再見,最好我們一輩子也別朝面!” 燕鐵衣出了門,抱著熊道元上馬離開,在馬兒揚蹄的一剎那,他隱約聽到裡面屋中傳來洪坤掩堂門,開扣鎖的聲音……。 在轉過官道上的第一個彎角時,路邊一處林叢低勢後閃出了瞿奇的身影,他輕輕招呼燕鐵衣,同時往林叢外面指了幾指。 迅速策騎奔了過去,林叢後一片窪地裡,易家班全員在焉--易重雲、易力行、易履行、賈標、諸生長,另外,還有含羞帶笑的易秋盈與面泛得色的小真! 雙方才一見面,易重雲已趨上前來挽住下馬的燕鐵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可真是神機妙算啊,一步一著,俱在料中,更是分毫也不差,一來,那狗頭郎中可要氣瘋了心了。” 瞿奇已將熊道元扶躺下來,這時,他站在一邊,恭謹的解釋著:“就在大當家監視洪坤為熊兄療傷之際,易家兩位兄弟與我已割斷側屋鐵柵潛了進去,一直待到確定洪坤將熊兄毒傷根治後,方才偕同秋盈妹,小真等離開,會合了大伯與賈二叔,諸三叔一起在這裡等你前來。” 燕鐵衣連聲道謝,易重雲又殷殷問明了熊道元的毒傷卻除後的情況,熱情的道:“老弟,何不與你這位手下一起到我那蝸居盤桓幾天?也好讓我們哥倆多親近!” 燕鐵衣只好以組裡事忙為藉口婉拒,易秋盈卻含羞帶怯的接上來道:“燕大當家,我爹這麼誠意的請你來,你就好意思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易重雲也嚷著道:“是呀、我閨女可也幫腔了,老弟,不來不成,何況你這伙計也要找地方養歇?” 燕鐵衣忙道:“前輩曾為一幫之主,亦知幫中大小事雜,為首者不可久離曠時,前輩盛情,在下心領,倘請另訂後會之日,必當專程趨府拜謁!” 易重雲又邀了一陣,實在因燕鐵衣辭意堅懇,才只好勉強作罷,他又堅持訂下了重見之期,始遺憾的放過了燕鐵衣這一“馬”。 但是,流露在另幾張面龐上的表情,卻不禁顯得失望又悵然了。 易重雲捋髯低笑道:“得,得,你們都喜歡多與燕大當家的親近,我也明白,但人家堂口中的確有事,可不能為了留在咱們這裡,而誤了正經,我也曾掌過一大幫兄弟夥的舵,其中難處自是省得,這次放他回去,好在另訂了日子,不怕他不來,否則,我老漢便找上‘楚角嶺’去抬他,看他再怎麼推法?您們放寬心,別一個個頂了這麼付熊樣子鬧笑話。” 一番言語,倒不由將大夥說得都笑了,而就在他們笑聲才起之際,外面官道上,已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聲,還加雜著一個人瘋狂般的嘶號:“黑心黑肝的騙子……燕鐵衣啊……你誆得我好慘……我要找到你同你拼命,我不要活了……老天爺睜眼瞧著哪……光天化日,有人在行詐使姦哇……” 腳步聲奔了過去,那種披肝瀝血的號叫聲也越傳越遠:“小秋盈……我的小秋盈……你就這麼狠心丟下我不顧啦?你知道我是不能沒有你啊……我要找你,我要你跟我走……小秋盈啊,你在那裡……” 重重一哼,易重雲道:“這瘋子,若非燕老弟曾替他說情,我現在就宰了他!” 瞿奇也咬牙道:“簡直荒唐透頂,天下也會有這種無聊又無恥的人,若他再遇上我……” 易家兄弟也起了哄,小真亦恨恨的道:“老爺少爺還沒見著這姓洪的先前那等瘋癲模樣呢,污言穢語的,能氣死人!” 易秋盈臉如紅霞,羞怯的道:“小真,不要胡說。” “毒金剛”諸生長冷然道:“現在要懲罰他,還來得及!” 搖搖頭,易重雲道:“罷了,也怪可憐。” 是的,這正是燕鐵衣想說的話--也怪可憐,男女相悅是人之常情,但卻不能過份癡迷,尤其方式必須正確,否則,非但可憐,更也可惡了。 洪坤便正是如此,他早該明白--色字頭上刀一把,如果求“色”的手段再違反了正途而流於邪異,便更難收到預期的效果了。 燕鐵衣有一點惻隱之心,但卻毫無內疚與不安,因為他自始至終便未嘗失信毀諾,他答允洪坤替洪坤前去劫美,不過,他從來沒有許諾過這“美”的離去他也應該負責。 |
第73章 單騎會 水落石現
在與易家人分手之後,燕鐵衣立時將熊道元護送回“仁德村”家裡,他沒有多作逗留,也未曾詳細回答村中那些父老親族的問題,他只將“龍鳳鐲子”交還給季學勤,便匆匆離開了。 當然,他的目地是“祁家堡”。 這天,日頭剛攀上了東山,他已出現在“祁家堡”,不是偷偷摸摸的掩進去,而是堂堂皇皇的飛越進去,大方得很。 於是,“祁家堡”內立時警號大作,上下驚動,天翻地覆也似的騷亂起來,自堡主祁雄奎以下,所有能派上用場的人全部擁集,就在堡內的那幢議事堂之前將燕鐵衣團團圍住! 立於重圍之中的燕鐵衣,神色不變,雍容自若,那種旁若無人的傲然之態,既是狂悍,又是尖銳藐視,祁家堡的一幹人幾乎凸出了眼珠子! 祁雄奎越眾而出,一見燕鐵衣,便遙指著他的鼻尖大吼:“姓燕的,你可真是陰魂不散,歪纏橫賴到底,上一次被你逃掉,這一遭我倒要看你用什麼法子飛天遁地?” 燕鐵衣冷寞的道:“祁雄奎,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又來了?我那手下可已冤死了沒有?” 祁雄奎咆哮如雷:“你除了誣裁我兒不遂,因為毒計難逞於心不甘,方才再度潛來本堡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理由?至於你那狗腿子的死活,更與我無關,我不須問,也沒有這個興趣問!” 燕鐵衣嚴肅的道:“如果我這一次來找出了你兒子的罪行真憑實據,你又怎麼說?” 勃然大怒,祁雄奎道:“我已經給了你一次機會,但你只在混鬧一通之後逃之夭夭,卻任什麼憑據也沒找出!燕鐵衣,我不再上你的惡當,更不會繼續容忍你這樣胡為下去!” 跟在祁雄奎身後的“雙全儒生”尤一波忽然冷笑一聲,道:“姓燕的,戲也該落場了,別再活神活現的扮演下去啦,‘祁家堡’是開的酒樓飯麼?容得你欲來就來,要走便走?” 站在另一邊的那個獨臂赤面大漢--“鐵龍臂”雷剛也引吭大吼:“我們今天必要擒住姓燕的,拷問出他真正的意圖來;如此三番兩次的侵犯本堡,誣賴少堡主,羞辱祁家的威信,到底是何居心?” 那個凸眼闊嘴的人物也怪叫:“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他們三個人掙扎了一夜才撿回了性命,大家都看到他們三個人已被姓燕的糟蹋成了什麼模樣?這等欺凌,這等侮辱,我們還能再忍受下去麼?” 雷剛激昂的道:“程半途說得對,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那凸眼闊嘴的仁兄就是“鱷尾”程半途,祁少雄的死黨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而且顯然都是互相呼應的呢! 祁雄奎氣湧如山的道:“燕鐵衣,今天你必然逃不了公道!”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祁雄奎,如果你中了這些姦狡小人的煽動而貿然干戈相見,恐怕你就會後悔莫及了!” 祁雄奎暴烈的道;“若說小人,便正是指你自己!” 陰冷的,燕鐵衣道:“我對你們,已經非常容忍了,祁雄奎,如果你以為我的容忍就是懦怯,那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錯誤,至少有一點你該弄清楚,‘青龍社’不比‘祁家堡’勢弱,而我燕鐵衣也未見得就攀低了你祁雄奎!” 狂笑一聲,祁雄奎道:“如此說來,你是有心要與我祁某人見個真章,分次高下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只要你有這個興趣,祁雄奎,無論何時何地以何種方法,我絕對奉陪到底!” 鐵龍臂雷剛大喝:“放倒他,就是現在!” 程半途也叫囂:“請堡主下令,容我等生擒此獠!” 祁雄奎怒吼:“我自己來,燕鐵衣,就在這裡,只我二人決一死戰!” 深深吸了口氣,燕鐵衣平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的道:“祁雄奎,我們記住這個約會,但我要先將你兒子的罪惡憑據找出來!” 祁雄奎悍厲的暴叱:“子虛烏有,一派胡言,你是在藉故推搪延宕,你不敢與我較量,你是個蠢貨!” 微微笑了,燕鐵衣的這抹微笑卻極其冷酷:“祁雄奎,認不清自己已是一種悲哀,認不清敵人則更是悲哀,你這種天真幼稚的想法不僅令我失望,尤其覺得可嘆--我們先說好,我把你兒子的淫行罪證揭出,然後,我們倆人再做徹底了斷!” 祁雄奎雙手握拳,激動的道:“但這一次你再找不出憑據,又待如何?” 燕鐵衣聲如金石般鏗鏘的道:“我就自斷一臂謝罪,斷臂之後,你我再一分高下!” 心中一震,祁雄奎脫口道:“此話不假?” 燕鐵衣冷硬的道:“我以我燕鐵衣的人格與‘青龍社’的威信向你保證!” 於是,祁雄奎似乎在考慮了,但他剛現出猶豫之色,尤一波已大叫道:“堡主,切切不要中了他的陰謀鬼計,他完全是另有圖謀,藉此拖延過當前不利於他的形勢,再覓機施其齷齪技倆……” 燕鐵衣陰沉的道:“尤一波,告訴我,我有什麼‘陰謀鬼計’?是圖你們的財?嫉你們的勢,畏你們的威,抑是看上了你們這片堡子的風水?” 窒了窒,尤一波張口結舌了好半晌,方才惱羞成怒的拉開嗓門厲吼:“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事,你就是有‘陰謀鬼計’,就是另有圖謀!” 冷冷一笑,燕鐵衣不屑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尤一波,因為你胡說八道,所以你才會不知所云!” 尤一波跳起來狂叫:“我剮了你!” 突然暴喝一聲,祁雄奎厲聲道:“不准妄動--燕鐵衣,或就再給你這次機會,可是,這是最後一次!” 燕鐵衣頷首道:“我也不可能再要求第三次!” 祁雄奎兇惡的道:“這一道,無論是任何結果,燕鐵衣,你都必須有個交待!” 燕鐵衣重重的道:“但你呢?” 祁雄奎大聲道:“我的許諾仍然有效,如果我兒確有你所說的貪淫罪行,我亦自將還你公道!”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祁雄奎凜烈的道:“決無反悔!” 這時,程半途,雷剛,尤一波等人全急了,他們高聲叫囂,群起鼓躁,祁雄奎立即怒目環硯,霹靂般大吼道:“我已有言在先,任是那一個膽敢莽動,便休怪我毫不容情,必加嚴懲!” 經過祁雄奎這一壓制,方才免將這些個他兒子的心腹死黨按捺下去,但那種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火燥情勢,卻仍隱隱待發!” 祁雄奎厲聲道:“這一次,燕鐵衣,你又從那裡開始?” 燕鐵衣冷冷的道:“宏仁園。” 祁雄奎瞪著眼怒吼:“又是‘宏仁園’?你上一次幾乎把那裡的老鼠窟窿也掏遍了,卻未見你找出什麼憑證來,今天你又要重蹈覆轍?” 燕鐵衣不似笑的一笑道:“今天,結果就會大大的不同了!” 祁雄奎咬著牙道:“千句話,萬句話,只有一句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成功失敗,都沒有下一遭!” 信心十足的點點頭,燕鐵衣泰山篤定的道:“我比你更要明白!” 四周,尤一波、雷剛、程半途等人的臉色極其難看,全在陰晦中隱露著驚疑不安。 於是,祁雄奎引領著燕鐵衣行向堡後的“宏仁園”去,和上次一樣,“祁家堡”的大批人馬便隨同左右,不懷好意的緊緊跟綴著。 “宏仁園”的門口,祁少雄早已站在那裡迎候著了,他的身後,一字排立著四個人!燕鐵衣全都見過,其中三位且是素識了: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以及那位長著一臉褐斑的粗壯大漢石順。 祁少雄神色的憤怒與他眼中的惡毒相映,便組合了他整個表情上的凶暴意圖,他站在那裡,模樣恨不能要將燕鐵衣生啖了。 曾玉安的左手,斷落處纏裹著厚厚的白布,腦袋上也包了好幾層布帶,形容委靡憔悴,奄奄的連半點生氣也沒有,邱景松除了左耳貼著一大塊紅皮膏藥外,看上去還比較完整雅觀些,但也一樣神情驚悸憂惶,一副大禍臨頭似的惴慄不安狀,那“老竹竿”顏亮則在腋下撐著枴杖,瘦臉枯黃,浮著蠟色,活脫大病未愈的德性,一條右腿虛站著地,像棉花做的一般軟晃晃的。但是,這三位仁兄雖然都不成人樣了,那股對燕鐵衣痛恨怨毒的形狀卻無二致,三個人的三雙眼睛,全都在憤射著狠毒的火焰! 微微頷首示意,燕鐵衣氣度雍容,有若在巡視自己手下的分支堂口一般:“久不相見了,各位別來無恙?” 三個人全沒回答,流露在眼中的光芒卻更形怨恨激烈了。 燕鐵衣笑笑,道:“很抱歉沒時間去探視三位,因為我知道在經過這一段長久的時間之後,三位自會有辦法解脫束縛,安然迴轉的,這是人的求生本能所使然。” 其實,燕鐵衣未曾回去替他們解綁,主要便是要對他們加以懲罰--他們欺騙了他! 忍不住,邱景松嘶啞的大吼:“不要得意,燕鐵衣,你不要得意,只在今天,你就會一個筋斗栽到底,我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要連本帶利的在你身上找回補償來,我們會零碎分了你……” 燕鐵衣安詳的道:“奇怪,只這幾天功夫,你的膽子忽然大了,口氣也硬扎多啦?” 胖臉漲赤,宛若豬肝,邱景松又羞又惱的咆哮:“什麼東西?你當我會糊你?我從來也沒含糊你過,我更未向你裝過蒜,使過賴,你你……你竟以為我是什等樣的角色?” 燕鐵衣一笑道:“九流走卒而已,邱老弟,九流。” 怪叫連聲,邱景松暴跳如雷:“我豁上了,我和你拼,我寧願肯叫你打我也不能叫你嚇我,他娘的皮,我這條命也不要了……” 突然,曾玉安冷森的道:“閉嘴--這裡有堡主與少堡主調度,你只須聽命而行,卻大呼小叫什麼?” 顏亮也沙啞的道:“是呀,落進篩子的鳥雀,還怕他飛了?老邱,沉住氣,過節總會有個了斷的!” 當邱景松悻悻然剛剛定靜下來的時候,燕鐵衣已向祁少雄爾雅的一笑道:“又來打擾了,少兄。” 不知怎的,祁少雄心中震動,覺得有股寒氣在背脊冒升,他在這一剎那間,躍躍感到一種強烈的惶恐與驚悸,好像,好像災禍當頭前的那般不安! 祁雄奎卻十分放心寬懷的道:“雄兒,姓燕的又來騷擾我們,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為了不令他繼續糾纏下去,為父的再給他這次絕不會成功的機會--讓他再搜一遍,看他如何能找出誣賴我兒的‘佐證’來?這一次,若與日前的結果相同,他就必須付出慘痛的教訓,我兒素行端正,問心無愧,不妨再容燕某放肆一遭,真金不怕火煉,事過之後,為父定將你所受的委屈與冤枉舒平,向姓燕的討還公道來!” 面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祁少雄的表情極其苦澀:“爹爹……已答應他再一次如此羞辱我們?” 祁雄奎大聲呵斥道:“我還要叫他心甘情願,無所狡辯的自領懲罰,讓他對這種齷齪邪惡的行為負責到底,我們這般容忍,無非是公諸天下於我們的正直磊落,不留人以話柄,即使他的做法是一種‘羞辱’,但我們在證明我們的冤屈之後,姓燕的卻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這項代價,包管十倍嚴重於他對我們的‘羞辱’!” 祁少雄囁嚅的道:“但是……爹爹……!” 打斷了兒子的話,祁雄奎暴烈的道:“不必再說了,你這一猶豫,還讓姓燕的認為你心中有愧呢,你既沒做這些醜事,怕什麼?他要搜,就讓他搜去!” 燕鐵衣笑道:“還是祁堡主閣下明道理,識大體,氣度寬宏,讓人由衷敬佩!” 祁雄奎粗聲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開始吧,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你的時間只到入黑!” 燕鐵衣並沒有“祁家堡”人預期的那種悚惶抗議,他竟非常從容的道:“可以,說不定還不需要到那個時候。” 此言一出,自祁少雄開始,他及他的那群心腹們,全在臉孔上抹現了一片黯灰面色! 一邊往園裡走,燕鐵衣邊道:“我們先從‘麒室’開始!” 於是,祁少雄鬥然全身一僵,面孔也頓時扭歪了,那些與他狼狽為姦的“教頭”們也齊齊震動,彼此神色大變,面面相覷--而覷及的,也只是同樣的變了形的幾張土包臉龐罷了! 行走如飛,燕鐵衣不給對方任何搞鬼的機會,他迅速穿過簷廊,來到後園小溪邊的那塊大方石旁!!這時,只有祁雄奎同另外幾個“教頭”還毫無異狀,他們僅覺得驚訝好奇而已,但是祁少雄及他周圍的那幫子爪牙,卻一個個的俱驚破了膽了! 祁雄奎迷惘又不耐的道:“燕鐵衣,你帶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你……” 他話還沒講完,斜刺裡,人影暴閃,一柄雪亮的單刀猛扎燕鐵衣左脅,燕鐵衣動也不動,右手猝揮,冷電一抹下截平伸,兩個動作融為一次,只聽得“鏗”的一響,那個偷襲者已狂號著往後倒仰出去,胸膛裡的鮮血,噴起了好幾丈高!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條三節棍已“嘩啦啦”凌空劈洛,燕鐵衣仍然半步不移,左手倏斜暴翻,那麼準的一把抓住了棍頭,但是,他卻並不扯帶,也不回劍斬殺,他只將手中的棍頭猛力揮勁反彈,於是,一個瘦乾似的身體已尖嚎著連連打著旋轉摔出了丈外,那反彈回來的三節棍頭一截,便正插進了這位朋友的左胸裡,而且,深透入骨! 第一個用單刀偷襲的人,是斷去一手的“雙虹刀”曾玉安。第二位,卻是”老竹竿”顏亮,他們抽冷子暗算人的舉止發生得非常快,不過,結束得卻更快。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祁家堡”的所屬立時喧騰起來,一片憤怒激動的叫罵呼喊之聲像浪濤烈火般揚起,兵刃紛紛出鞘,四周的漢子們迅速往燕鐵衣所在之處圍逼! 燕鐵衣穩立如山,他面向又驚又怒又有些舉棋不定的祁雄奎冷森的道:“祁堡主,是你自己說的,你的手下如敢莽動,必加嚴懲!” 如夢初覺,祁雄奎往燕鐵衣身邊一擋,石破天驚的吼:“那一個膽敢再越前一步,當即就地格殺!” 這時,五、六名祁雄奎本人的心腹“教頭”也立即轉身向外,面對著正待蜂擁衝上的自己人,兵刃橫舉,怒目逼視,一副“違令者斬”的架勢! 很快的,這場已經掀起的風暴便被硬生生的壓制下去! 祁雄奎雙目圓睜,朝著燕鐵衣咆哮:“姓燕的,我的手下如有不是之處,本該由我自行論斷,還用不著你來代勞,你出手殺害了曾王安與顏亮,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燕鐵衣淡寞的道:“可以,表面的理由,是他們突然向我偷襲,我是在自衛;骨子裡的理由,是因為我已找到了令郎的秘密暗窟,也就是他罪行的實証明證,令郎的這些爪牙意圖替他們的少主掩飾,便妄想在未揭發真相之前把我擊殺。” 祁雄奎怒吼:“胡說,我怎的沒有看見什麼秘密暗窟?你指出來在什麼地方?” 六、七步外的祁少雄拚命叫喊:“他完全是憑空捏造,無中生有,爹爹不要聽信他這一番鬼話,他是想假藉誑言分化我們,逐一殺害我們啊!爹爹,不要再猶豫,這就下令圍殺。” 燕鐵衣大喝:“密室之一,即在此方石之下,請看……” 說著,他故意跳上三步,手插石底,猛然吐氣開聲,似要將此長方形厚重石塊硬生生掀起來的樣子! 於是,幾聲驚叫響起,程半途、尤一波、雷剛、邱景松,以及那臉布褐斑的石順立時紛紛就地撲伏隱避,祁少雄卻飛躍上來伸手猛拉他的父親:“快躲。” 正在一片混亂,有些人慌張,有些人迷糊的當兒,燕鐵衣已冷笑的收住了勢子,他並沒有真個去硬掀這塊方石! 一把甩開了祁少雄的拉扯,祁雄奎莫名其妙卻滿懷疑惑的大喝:“什麼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燕鐵衣緩慢又清晰的道:“他們以為我正要強行掀動這塊方石,因為如此一來,前面小溪溪底密布的連珠弓弩,就會因為引發機關而齊射並放,範圍籠罩這附近三丈內的每分寸地方,祁堡主,你兒子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才會有方才的驚慌形狀,另外,你的手下尤一波,雷剛,程半途,邱景松,石順,以及死掉得曾玉安和顏亮也都明白,你也親眼目睹,剛才也只有他們在躲避,不躲避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赫然震怒,祁雄奎衝著他兒子狂吼:“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說的這樣?趕快講實話,我要聽的是實話!” 面青唇白,神色顫慄又驚窒的祁少雄卻仍倔強的道:“他胡扯,爹爹,燕鐵衣全在胡扯,根本沒有這種事,爹爹,請相信孩兒……” 尤一波也直跺著腳嚷叫:“堡主,姓燕的純是在妖言惑眾,含血噴人,我們定要在他還沒有另出詭謀之前將他收拾下來,否則再容他胡鬧下去就大大不妙了啊……” 雷剛、程半途、邱景松以及那面布褐斑的石順也齊聲喧騰鼓譟,大有意思趁亂擁上,來一場昏天黑地的殺! 祁雄奎正在連聲喝止,燕鐵衣已突然蹲下身去,手伸有底右端,指尖的感覺告訴他碰著了細長的扣勾,於是,他輕輕撥動,跟著用膝蓋輕頂石沿,這磨盤般大小的石塊,果然不急不緩,毫無聲息的往上斜豎起來--露出下面一個四四方方的洞,而且隱約可見石階通落。 |
第74章 全道義 杖怒劍慈
經過燕鐵衣這連串正確的啟開暗室動作,當穴口顯露出來的一剎那,所有”祁家堡”的人們全傻了眼,都楞住了,死一樣的僵寂籠罩著這一大群人,空氣中含著冰冷的凍凝,含著肅然的生硬,以及,人們心頭那種無比的震撼與難堪! 長長吸了一口氣,祁雄奎注視著他的兒子,聲音竟然變得出奇的平靜:“雄兒,我的乖孩子,現在,這是什麼?你又如何向這等愛你疼你的老父解釋?”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祁少雄雖在極度的驚悸下,卻仍死不認帳:“爹爹……這只是一個密室,但,卻不能證明孩兒有其他不端的行為……” 祁雄奎焦雷般吼:“你還不承認!” 祁少雄抗聲道:“孩兒沒有做過錯事,又叫孩兒如何承認!” 一陣極度的憤怒扭曲了祁雄奎的面孔,他雙目光芒宛如噴火,虯髯蓬張,青筋浮額,身上的骨節全在“克崩”的響,形容怖厲之至--他瞪著祁少雄,良久,良久,這樣的激動猙猝模樣又逐漸消失,終於,他長嘆一聲:“好吧,孩子,我既然能給人家兩次機會,我也一樣可以給你;但是,孩子,不要再固執下去,現在承認了你的不是,事情還有最後轉圜的餘地,一待實憑實証被人舉出,即乃鐵案如山,那時,想悔也來不及了!” 祁少雄仍然堅持到底,一口咬定:“爹爹,孩兒沒有什麼可承認的,更未曾做過一件所謂淫亂貪色的罪行,不能因為找到了一處密室,便令孩兒含冤受屈,承擔莫須有的罪名!” 祁雄奎心中早有感覺,但是,此際他卻只好按捺下來,沉沉的道:“雄兒,為父但願你說的是實情,為父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真正無辜的!” 說著,他轉向燕鐵衣:“你是否尚能找出更具體的事實?燕鐵衣,光憑這一項仍嫌不足!” 這種情態絲毫不出燕鐵衣預料,他冷冷的道:“請堡主偕同我下去一探!” 祁雄奎絕不遲疑,立與燕鐵女魚貫進入石洞地牢之內,他們沿著石階往下走,快到盡頭之前,燕鐵衣向祁雄奎提出警告,他們雙雙越過了倒數第二級石階,燕鐵衣用“太阿劍”反手猛點那級石階,一點不錯,但聞“克勒”一響,整級石階翻轉過來,露出了另一面滿布閃亮利刃的刀板頭頂上,也“呼”一聲罩下一面密綴倒須勾刺的羅網! 表情先是驚愕,隨即便是切齒的憤恨--這種惡毒的設計,連祁雄奎都暗暗心悸,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的腳底下,竟有恁般齷齪的機關埋伏存在! 接著,兩人來到通道頭的那扇鐵門之旁,燕鐵衣走在前面,有如“識途老馬”,他雙手抓住鐵門把柄,用力往上一提,朝外拉,四道目光往裡間那陳設得居然相當華麗舒適的密室中仔細搜察,但是,卻空蕩蕩的並無人跡! 燕鐵衣立即想到祁少雄為什麼到了這種關頭卻仍然堅不認罪的原因了,祁少雄是有恃無恐的,他知道這“麒室”裡沒有窩藏著女人,是而雖則情勢險惡至此,他依舊狡賴推託,他一定也明白,只要找不出被掠劫的人來,他就可以否認到底! 關上門,燕鐵衣示意祁雄奎先走,在祁雄奎離通道的一剎那,他故意不將門向上提起而往裡推,於是,通道頂端“轟”然一聲下塌,燕鐵衣卻在推門的同時暴射而出,在一片煙硝白霧的迷漫激揚中,他早已拉著祁雄奎奔出洞。 祁雄奎滿懷不解的問了一句:“餵,燕鐵衣,你對這裡的機關設計怎的這等熟悉法?” 燕鐵衣笑笑,道:“你就會知道的,堡主。” 兩人出了洞口,祁少雄好整以暇的迎上,展露著一抹奸險的微笑:“姓燕的,你可找著什麼沒有了?” 燕鐵衣淡然道:“在這裡,沒有,但我還知道另一處秘密所在,那個地方叫‘麟室’,我想,我們可以在‘麟室’之內找著點什麼。” 頓時,祁少雄的兩只眼球往外猛凸,他像突然被一記焦雷轟頂也似,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死灰--他沒有想到對方連這個機密也知道! 沒有理會他,燕鐵衣領著祁雄奎便往中間的一幢屋宇走去,祁少雄的面孔由白轉青,雙目中極快掠過一抹惡毒的光芒,他咬咬牙,暗中向他那幾個怔忡不安的爪牙使了個眼色,急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燕鐵衣步履安詳從容,但卻十分迅速,他領路在前,毫不退疑的朝著目的地行去,祁雄奎一邊緊隨著,邊向他身後的一名高瘦教頭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這種情形,祁少雄一看便涼透了,下意識中,他彷彿已經嗅到災難的氣息,體會到破滅的空茫,宛若鬼黑幡的暗影已在他眼前晃展。 祁雄奎的嗓門裡也似哽塞著什麼,他嘶啞的問:“這,這是到那裡?” 燕鐵衣簡潔的道:“鐵棺材。” 大大一楞,祁雄奎莫名所以的道:“你是領我去找另一處暗室,卻到‘鐵棺材’中作甚?” 燕鐵衣諱莫如深的道:“去了那裡,你就會明白了。” 來到客堂旁邊那條走道盡頭的側門,燕鐵衣半點也不猶豫,他伸手便去轉動牆壁上的那只銅獅子頭,祁雄奎見狀之下,急忙喝止:“慢著,小心觸動機關……” 然而,燕鐵衣卻沒有停頓,用力扭動了獅頭--當然,他不是向右而是向左。 正在祁雄奎準備退避的瞬息,奇事出現了,沒有機關發動,也沒有埋伏出現,就在走道頂端的牆角下,悄無聲息的滑開了一條隙縫--大約只有二尺寬窄,剛可容得一個人的身體通過。 呆呆的望著那道地下密室的入口發怔,祁雄奎還未及有所反應,燕鐵衣已拉著他先後走了下去,但是,燕鐵衣卻一腳踩上了第三級石階,由於中間騰出了兩級的高矮來,幾乎把祁雄奎閃了個踉蹌。 不待祁雄奎發問原因,燕鐵衣已來到階底,他順手摘下了插在牆上的一只巨臂型躐燭,猛力擲向第一級石階,於是,在蠟燭的滾跳與火焰的濺飛裡,那級石階微微一沉,“誇” “誇”“誇”連串翻動聲響立起,餘下的七級石階齊齊翻轉,連嵌布在另一面上的並排強弩的形狀都沒看清,機括聲業已響成一片,短矢如雨,密集又凌厲的蓬射而出! 祁雄奎才自倒吸了一口寒氣,燕鐵衣已示意他來到前面圓形的天井邊,燕鐵衣朝祁雄奎使了個眼色,叫他跟著自己踏上天井邊的石檻走過去,二人到了那扇“麟室”的沉厚鐵門前,燕鐵衣要祁雄奎背貼著石壁,然後,他往前俯身,以劍鞘急按圓形天井的地面--七尺方圓的一塊天井,就在劍鞘按點之際,“克勒”一聲便陷落下去,幾乎在人們的意念尚未及轉動之前,那形成一個黑洞的凹口中已突然“轟”的一響噴起了一蓬火焰,火焰噴得很高,直撲室頂,然後往下灑落,又變成了一堆熊熊燒燒的火球,刺鼻的油焦味瀰漫在空氣中,而那團炙熱的青紅色巨大火光尚在跳躍吞吐,更發出“畢畢撲撲”的輕微沸騰聲來,整個沉陷的凹洞裡,有如一座子火山的噴口,一陣陣熱浪滾卷,連呼吸都要被窒住了。 一面匆匆拂衣袍上沾落的火星,祁雄奎一邊激動的道:“這是誰搞的名堂?竟然如此歹毒陰狠,‘祁家堡’中有這種機關存在,實是羞恥!” 燕鐵衣平淡的道:“請問令郎,即知詳情。” 祁雄奎臉膛紫中泛紅,雙目凸瞪,兩頰的肌肉不住的痙攣,太陽穴也在急速跳動,他咬著滿口鋼牙,“嘶”“嘶”的從齒縫中往下出氣,模樣兒是憤怒痛恨,震湯到了極點! 於是,燕鐵衣打鐵趁熱,他回身使力扭動鐵門的握把,奮力將這扇沉重的鐵門推開。 室內陳設,卻比先前那間麒室更為豪華都麗,一切佈置都是以那種令人心盪神搖的粉紅旖旎色澤為主,更特別強調了床的突出,一張特大的,寬敞的柔軟的華麗銅柱鏤花大床,便擺在牆邊,流蘇半掩著淡粉的羅帳,而床的頂上和四周,更嵌有巨鏡無數,只要將帳幔掀卷,則床上的一切,即可自四面的巨鏡反映中纖毫畢露了。 現在,床上並坐著兩個女子,愁眉苦臉的形色,卻掩不住她們原有的那一份嬌豔柔美,燕鐵衣一眼即已認出,右邊那個便是他歷盡艱辛方才尋及的熊小佳! 站在門邊,燕鐵衣興奮的大叫:“二妞,二妞,可叫我找到你了!” 聞聲之下,熊小佳不由全身一震,她急望過來,當燕鐵衣的身影映入她的視線,這位俏美的姑娘已忍不住喜極而泣,她往外傾斜著身子,又哭又笑的喊叫:“大當家,大當家,是你嗎?真是你嗎?老天哦,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你們了……” 與熊小佳坐在一起的那個少女也充滿祈憐與焦灼神態的哭求著:“是那位英雄壯士?也請救救我這同遭磨難的苦命女子……” 燕鐵衣回頭看了看祁雄奎,這位“八臂鏢馗”卻早已氣得連站也站不穩了,他倚在鐵門上,混身不住慄慄抖索,一口牙幾乎挫碎! 第一次,燕鐵衣對祁雄奎起了悲憫的感覺--一個好強要面子的武林大豪,在經過大半生的奮鬥努力之後,剛撐出了這點名聲威信,竟叫人毀於一旦,而這個如此令他傷心失望的人,卻正是他的兒子! 小心翼翼的,燕鐵衣專踩著地下那拼成蓮花圖案的紅磚上走,他來近床前,這才看清楚,熊小佳與另一位同病相憐的難友,全被用手銬鎖連在床柱上!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很快便解決了這個困難,他一再叮嚀熊小佳與那位少女要踏著地下的蓮花圖案走,為了怕嚇著兩位姑娘,他沒有說破這地層的暗格中全布滿了蛇蟲蜈。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熊小佳幾乎癱在燕鐵衣的懷裡,她一面無限慶幸,一面又悲憤的啜泣著道:“大當家的,我幾乎就想尋死了,你們怎麼直到如今纔來救我啊?打從我被劫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像發瘋一樣祈求上蒼指引你們找到這裡救我出去,也無時不刻不在詛咒那將我擄來,存心不良的壞種遭到報應……” 燕鐵衣當著祁雄奎的面,慎重的問:“二妞,是誰主使把你劫持來此的?又是誰對你有不軌的企圖?” 熊小佳毫不考慮的道:“他們其中有人稱呼他是‘少堡主’,那人大約有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眠,膚色微黑,身材相當壯實,口氣也很兇橫,我只要見到這人,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將他認出……” 說到這裡,熊小佳的目光突然停頓在一邊的祁雄奎臉上,她激動的叫:“大當家,那人的模樣就和這位老先生長得非常相似,莫非他們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父子,二妞,他們是父子。” 那位生得嬌小白淨,面目秀美的少女也餘悸猶存的道:“這位壯士,我也同這位姐姐一樣,是被那個人強行擄來的,他……他一再想對我們非禮,想強暴我們,但我們都誓死不從……聽說以前還有很多可憐的姐妹遭到了這人的污辱!” 於是,燕鐵衣向祁雄奎沉緩的道:“現在,祁堡主,我相信你已不再會有疑問了,至少我證實了一點,我並沒有誣陷令少主,更不曾惡意破壞他的名譽,我全是本著良心來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祁雄奎的臉色就在這須臾間,便似蒼老了幾十年,他扶著鐵門,顫巍巍的道:“不必再說了……我答應給你一個公道,燕鐵衣,我們此時便去見見這個公道吧!” 在他們急急往密室外行出的當兒,熊小佳迫不及待的低聲問著燕鐵衣:“大當家,我哥哥呢!家裡的人都急壞了吧!還有那擄我來的人到底是誰?和這長像獰猛的老頭子又是什麼關係!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燕鐵衣步履甚快,他左右兩邊扶著兩位少女,淡淡的道:“過一歇,我再詳細告訴你,好嗎?眼前還有比這些問題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他們方才到了石階下,已經聽到出口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騰吼叫之聲,像是有什麼人正在發生衝突,叱喝咆哮,亂成一片。 祁雄奎突然大吼如雷,飛閃而出,燕鐵衣也一手挽著一個越空掠起,到了出口,再一一先將她們送上,然後,他自己才跟著出來。 這時,外面的走道上業已形勢大變--祁少雄、尤一波、程半途、邱景松、雷剛、石順等六個人竟已被他們自己的伙計圍困當中,五、六名祁雄奎身邊的”教頭”正以那位瘦長的人物為首,領著數十名弟兄在和祁少雄對峙,方才的叫罵聲,便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祁少雄等人想要脫走,但忠於他父親的那些手下卻堅決表示須待祁雄奎出來之後,才能任由離開,那位瘦長的“教頭”更言明了,這是堡主的親口交待! 祁雄奎的出現,立時便把場面鎮住,祁少雄等人一見到祁雄奎的影子,馬上便似老鼠見了貓一樣噤若寒蟬,畏縮成了一堆,不但不敢再叫罵吼鬧,連大氣也都不敢透一口了。 面孔是歪扭的,黑中透青,祁雄奎環眼怒睜,虯髯倒豎,氣湧如山的咆哮:“吵鬧什麼?想造反麼?” 那身材瘦長的“教頭”立即兵刃橫胸,躬身道:“回稟堡主,就在堡主進入密道中不久,少堡主與他身邊的幾位弟兄便待逕行離去,我走時曾奉堡主密諭監視少堡主行動,是而不得不斗膽相阻,但少堡主非但不聽,更幾乎要兵刃相鬥,我一再表明此舉乃受命而為,又勸少堡主靜候堡主出來之後即可澄清所受冤屈真偽,我詳陳如此一走了之的後果極端嚴重,我勸少堡主,只要問心無愧,更不須有所憚忌,少堡主若逕行讓開,即受誣栽,也有理難言了……” 沉沉的一笑--祁雄奎這一笑卻難看至極,狠酷之極,他朝著乃子道:“小畜生,人找出來了,有人證,有物證,你還有什麼話說?你這個不孝不賢的畜生,你羞辱你自己更羞辱了我,羞辱了整個祁家堡,我平時是如何教你如何訓你來著?可恨你表面順從,唯命是聽,背地卻陽奉陰違,幹盡了一切卑鄙無恥的勾當,孽障啊,我祁雄奎半世英名,數十年清譽便全叫你一手糟蹋殆淨……” 瑟縮著,祁少雄嚇得抖個不停,但是,他居然仍有膽量抗辯:“爹爹……說不定這兩個女人是姓燕的早就安排在裡面的……” 站在牆角的熊小佳突然尖聲道:“你胡說,是你主使你的爪牙把我搶來的--就是你身邊的那幾個,想要強暴我,污辱我的也是你,我可以背誦由你那晚上所說的每一句話,敘述出你的每一個動作,表情……” 另一位少女也悲憤的道:“就是他,我可以用生命擔保,我可以起誓,把我們強擄來欲待糟蹋的就是他!” 忽然,一個女人的身影擠出了人牆,手指祁少雄,尖厲的叫:“如果老堡主還有什麼疑問,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我清楚祁少雄的一切罪惡勾當,明白他的毒辣手段,我更是一個受過他糟蹋的不幸者!” 那女人,是楊鳳! 大吼一聲,祁雄奎的衣袍暴飛,他手上已握著一柄兩尺長,兒臂粗的烏黑虯結短杖,只見他抖杖振腕,短杖的中空杖心又“嘩啦啦”一聲,伸展出一截比一截精細的四截杖身來,杖身展現的同時,他已撲向了祁少雄! 魂飛魄散的祁少雄尖叫一聲,拼命往人堆後頭擠,一邊慘厲的呼號:“饒命,爹爹饒命……” 祁雄奎凌空撲落,嗔目狂吼:“我活劈了你這敗壞家風的孽子!” “雙全儒生”尤一波急忙大叫:“堡主手下留情,少堡主到底是你的獨生兒子啊……” 祁雄奎雙目赤紅,形容憤怒如狂,他手中的“伏魔杖”微微一抖,暴砸在旁勸止的尤一波,尤一波側身旋避,一對“飄刀”業已出手,但是,“伏魔杖”斜揮的影子卻猝然在翻舞之下,幻出了千百層縱橫交織的杖山,有如八臂並展,自四面八方呼嘯曳落! 脆響清充成串,尤一波慘嗥著在飛閃的杖影之中連連滾跳碰撞,鮮血加雜著腦槳迸濺皿散,他的一對“飄刀”也立時斷折成數十截! 祁雄奎宛若瘋虎,直逼他的兒子祁少雄,祁少雄連忙躲閃,泣求連聲,忽然間,他又避到雷剛與石順的身後。 眼見祁雄奎當頭而來,雷剛顫慄驚恐的大叫:“堡主且慢……” 回答雷剛的,是怒濤般洶湧的杖勢,這位“鐵龍臂”倉惶躲讓,怪叫道:“虎毒不食子啊,堡主你怎能這般無情!” “伏魔杖”筆直搗來,雷剛略為閃開,單臂橫截,飛起一腳暴蹴對方下盤。 祁雄奎狂笑著,身形電旋,雷剛的一腳甫始擦過他的腿側,而他的杖端已被雷剛一記“大力臂”“當”一聲磕低,但是,變化卻突起於一剎那--往下沉落的“伏魔杖”,卻在下沉的瞬息倏忽反彈,怪嘯突起,杖影幻成幾排重疊隱合的勁力往上暴卷! 於是,雷剛的尖號如泣,他龐大的身體連連拋起拋落,骨骼的碎裂更摻合著他滿口的鮮血噴灑四周! “飛狐”石順然掠前,悲憤大叫:“住手,你瘋了,堡主!” 單膝點地,祁雄奎雙手握杖,“呼”聲劃過一道圓弧倒劈石順,石順兩腳互碰,凌空一個急快的筋斗,漂亮極了,當杖身一散落空之際,這位“飛狐”已嗔目切齒,閃出手上的“毒龍爪”,快逾石火般暴襲祁雄奎! 在四周的一片怒喝叱呼聲中,祁雄奎揮出的杖身猛烈收縮,“嘩啦啦”短為一截,剛好“鏗”的一響震開了石順的“毒龍爪”,而石順翻臂旋身,凌空又是七十一爪! 爪影晃映,翩飛而下的須臾,祁雄奎大喝似平地響起的焦雷,他的“伏魔杖”眨眼激起卷盪的罡力,左右閃騰,彷彿百杵千萬立地柱天,石順的兵器頓時脫手撞拋,他人尚未及退出這片罡力的範圍,“嘩啦啦”暴響,杖身再展,兜穿石順的胸膛,更將石順搗跌出門,直摔落園外三丈之遙! “鱷尾”程半途一聲不哼,倉惶待溜,但是,搗飛了石順的“伏魔杖”卻呼”一聲指向程半途的背心,這位心膽俱裂的朋友往前急撲,本能的反應用出了他的絕活--右腿微點驀彈,向後猛翻,強勁有力,有如鱷魚揚尾! 射來的“伏魔杖”第一截突然“叮”的收縮,程半途一腳不中,尚未及應變,這收縮的一截杖頭又“察”一聲彈出,恰好撞上了程半途的後襠,痛得他狂吼一聲,手撫胯間,姿勢怪異的連連蹦跳幾次,卻在面孔倏歪之下,一個橫旋仰翻於地! “撲通”一聲,邱景松已經泗淚滂沱,臉如死灰般哆嗦著跪了下來。 這時,祁少雄已經再沒有可以掩躲的地方了。 祁雄奎形容慘怖,混身血跡斑斑,他死盯著乃子咬牙切齒的喝罵:“逆子,畜生,不考的禽獸,我先剷除掉你四周這些幫兇,再來收拾你這敗壞家風,有辱祖宗清譽的忤逆東西,你騙得我好,你裝得真像,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麼做的?剖開你的腦袋,數數你究竟有幾條紋路?逆子,你還不認罪!” 跟著這聲大吼,祁少雄也撲通跪倒,他面無人色,上下牙床交相碰顫著,淚湧如泉: “爹爹饒命啊……孩兒知錯了,孩兒認罪,請爹爹饒過孩兒這一次……孩兒發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爹爹,你老人家就不寬恕孩兒,也請為祁家的香煙延續著想!” 祁雄奎嘶啞的咆哮:“我沒有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忤逆兒子,祁家沒有你這種貪淫好色,專橫逞暴的畜生,我寧可絕後,也要取你性命以謝天下,告罪祖宗,我給你生命,便是一樁錯誤,如今我便要收回你的生命!” 祁少雄驚恐欲絕,心摧膽裂的悲號:“爹爹饒命……娘啊,天上的親娘,九泉下的老母啊,你老看看,睜著眼看,爹,我的親爹要殺害他嫡親的骨肉,要毀滅祁家單傳的子孫,娘啊,請救救我……” 祁雄奎聞聲之下,全身慄慄直抖,虯髯拂動,巨目含蘊痛淚,高舉的鐵杖顫顫輕晃,模樣痛苦至極,於是,在四周,“祁家堡”的所屬紛紛跪下,齊聲為祁少雄請命。 驀地,這位“八臂鍾馗”仰天大吼:“祖宗恕我,孩子他娘也要諒解我的無奈,我,殺子事小,失德事大……” 沉重的“伏魔杖”凌空暴劈而下,力道萬鈞,裂氣成嘯,一片驚叫隨即響起,祁少雄恐怖駭懼到了極處,他慘號著雙手抱頭,往前撲跌…… 就在這時,斜刺裡,寒芒似虹,猝射而至--不是硬架,而是側點! “當”一聲脆響,這一點之力卻凝聚在節骨眼上,劈砸祁少雄的鐵杖“呼”的湯開,祁雄奎目光似火,怒吼著翻腕振臂,百條杖影暴襲那出手之人--燕鐵衣! 燕鐵衣夷然不懼,飛閃迎上,“太阿劍”在連串的漩渦中急曳而出,短劍”照日”由橫向直,猝映電射,在一片光顫影移中,祁雄奎立退三步! 厲叱震耳,祁雄奎悍然再撲,“伏魔杖”飛旋騰舞,杖勢式如排山浪涌而來,或似雲卷,鴻飛而至,自每個可能的角度與方向,狂嘯激厲著聚合,真個天地變色! 是了,“八臂伏魔杖法”! 燕鐵衣在陡然間身形閃晃--宛同出現了數十個燕鐵衣,他的“太阿劍”脫手而經天,卻似在瞬息裡幻為矯龍騰雲,馭風呼雨,光溜溜的劍身急速翻滾曳落,由於翻滾得太急太快,以至只見毫光縱橫,銀虹漫空,在充斥天地之間的芒雨晶電裡往下罩卷,“照日短劍” 以相同的形勢由下往上迎合。 “冥天大九式”的第六招--“天威起”。 光與影,勢同力,勢和勁的湧現在一剎那,幻滅也在一剎那--當金鐵的交擊聲過去,呼嘯的破空聲靜止,一切有形或無形的景象清確了,燕鐵衣仍然站在他原來站立的地方,唯一與方才不同的,就是他的左臂上衣袖破碎,有一塊擦傷,血跡淋漓! 祁雄奎對面而立,相距六步,“伏魔杖”斜指地下,這位“八臂鍾馗”的神態得顯極其怔愕,甚至有些發呆了,他頷下的虯髯,失去了三綹,露出三條由頷至頸,直統光滑的青森刮痕來,不過,卻半點創傷也沒有。 當然,誰也看得出來,這下頷虯髯中的三條剃刮痕印,寬窄恰如劍鋒,易言之,每一條利痕俱可直透咽喉--如果人家想這樣做的話。 一片死寂過後,祁雄奎沙沙的,嘶啞的開了口:“燕鐵衣……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表情是一片安詳,燕鐵衣慢慢的道:“令郎犯了淫行,逞於橫暴,這是失德的事,但好在他卻沒有其他惡罪,因此,不必以死相懲,閣下一脈單傳,若為令郎此過杖斃當場,非僅祁家綿延斷絕,愧對列祖列宗,我這外性人也更是罪孽深重了,所以,我阻止你,另外,我們早有約定要比試一番,現在,我們業已如言而行前獲得結果了。” 祁雄奎的語調忽然變得蒼老軟弱,他沉痛的道:“你叫我怎麼對你說好?燕鐵衣,是詛咒,還是道謝!” 笑笑,燕鐵衣道:“那是你的事--祁堡主,請容許我們告辭,更請容許我帶著楊鳳一起走,是她指引我找到令郎的全盤罪惡證據,因此,我不認為她適於繼續留下,況且,我對她有過許諾,我許諾給她一個較佳的生活環境……” 深深一嘆,祁雄奎低沉的道:“你帶她走吧,我也不能再面對這丫頭而越增心頭的愧疚……” 燕鐵衣領著熊小佳、楊鳳與另一位少女走出這幢屋宇的門口時,祁雄奎忽然跟出幾步,他叫了燕鐵衣一聲,燕鐵衣停住,回頭,目光中一片友善與柔和。 有些忸怩的,祁雄奎吶吶的道:“呃,燕--燕老弟,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向你道謝與致歉才對!” 拱拱手,燕鐵衣又露出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似的純真微笑,轉過身去,偕同三位佳麗施施然離開了“祁家堡”。 ※ ※ ※ 燕鐵衣已將另一位受難的少女專程送回她的家中。 現在,他與熊小佳,楊鳳三人三騎,興奮愉快的策騎奔向“仁德村”。 燕鐵衣的愉快是因為他做到了他應該做的,而且,功德圓滿,楊鳳的愉快是自此脫離苦海,開始了一種陌生卻顯然充滿希望的新生活,伸展在眼前的是光明絢燦的美麗遠景,而熊小佳的愉快,便大半由於即將做新嫁娘的喜悅,小半由於歷劫餘生的慶幸了。 鞍上,熊小佳嘰嘰咕咕的,道:“大當家,我好思念我娘啊,還有記掛著毒傷剛愈的哥哥,這一刻,真是歸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探視他們……” 燕鐵衣笑道:“好了,不用在我面前繞圈子了,你心裡真正思念的,我看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哥哥”怕是季學勤那小子吧?你放心,耽擱不了你的大禮,至於男方下聘的時間麼,可能像比原訂的日子晚一點,但也晚不了太多……” 輕啐一聲,熊小佳臉龐緋紅,羞得連自家也忍不住抿著嘴兒笑了…… 楊鳳也在笑,心中卻在盤算--自己的這一天可還得等到幾時? 燕鐵衣略略加快了馬兒的奔速,他可是實實在在的鐵血男兒,他所記掛著的,確只他有的夥伴熊道元,那樣的溫柔情,綺麗夢,在他的心窩裡,至少目前來說,還盤旋不住呢…… |
第75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祁家堡”的風浪已成往事,而連串下來的日子卻是平淡又悠閒的,好像江湖上的變幻煙霞,詭異風雨,全在這一階段裡安靜隱寂了,辰光是那樣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詳。 甚至燕鐵衣親赴杭州去主持當地“青龍社”堂的一次例會,也是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輕鬆愉快。 他獨個兒辦完了正事,又堅辭了“青龍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腦”“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無拘無束的在杭城遊歷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是不錯的,但無論當地的風光如何明媚秀麗,幽迷撩人,燕鐵衣也認為差不多看夠了!觀賞景色,他認為有如品嘗美點佳肴,淺試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膩了,也就傷了脾胃,再難尋思懷憶。 於是,和來時一樣,他又單人匹馬離開了杭州,轉向“楚角嶺”。 天氣有些燠熱,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時,卻是越走越覺得炎燥,陽光當頭,火辣辣的,像在烤著大地,他的內衫已被汗水濕透了。 這是一條蜿蜓於田野丘巒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遠處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戶人家也都錯落掩隱于嶺腳山腰之間,稀稀疏疏,間距很遠,要找處歇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閃幻著青與黃為主的色調,迢遙的景色中浮動著淡淡的氣氳,將景物非常輕微的扭曲,帶一點凜凜的,熱浪卻散發得更炙熱了。 燕鐵衣抹著汗水,一面策騎前奔,一邊遊目四顧,想找個合適的所在停下來休息一會,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馬匹,也濕漉漉的毛汗黏貼了。 他自己帶得有乾糧、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時卻不願面對這些--一頓新鮮可口的現煮食物,一壺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涼的飲水,不比他自己攜帶的冷硬乾糧,同曬熱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並非特殊情勢,又不是身處險地絕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趕下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解決他飲食的地方。 天氣真熱,對這條路與周圍的地理環境他又不熟,就這麼一路朝下趕,走了二十餘裡地,猶不見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連一戶適合打尖的住家也沒有。 大道上靜蕩蕩的,冷清清的,南來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騎;陽光底下的寂靜是很奇異的,白晝喧嘩,這裡竟這樣的幽靜,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鐵衣十分明白這種情景的發生--烈日照曬下,什麼人願意受著曝脫一層皮的折磨趕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會挑揀涼快的辰光上道! 嘆了口氣,他終於放棄了好好享受一頓午膳的希望,目光尋視,他勉強選中了路左邊一座山崗上的幾株大樹下,作為他打尖的場地;那是離他最近的蔭涼處,並不太合理想,卻也只好將就湊合。 掉轉馬頭,他奔離了大道,經過一條荒草蔓生的窄徑後,他拋鐙牽馬上崗--從樹下到崗頂那一株樹蔭處,居然連條窄徑也沒有了。 燕鐵衣有些後悔,也有些懊喪,他一面吃力的扯著馬往崗頂攀,一邊回想著這幾天在杭城時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餚,精美的細點,各色各類香醇的名酒,還有各般各式風味絕佳的清涼湯羹,而如今,只不過短短的半日功夫,幾十裡路之隔,他就必須啃著乾硬的粗食,飲帶著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定啊! 來到那幾棵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樹蔭底下,他丟掉馬,取了乾糧同水囊,無精打彩的走到樹根盤結的陰涼深處,坐下,先拔開囊塞,喝了幾口水,然後,他長長噓了口氣,抹掉唇角的水漬;大熱天,水總是好東西,雖說比不上清涼沁脾的果凍冷露,至少要比乾著喉嚨要強上許多。 朝樹幹上一靠,他的視線隨著往四周流覽,正當他乏味的要將目光收回之際,卻驀地被遠處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崗子後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勢中,生滿了又密又長的馬尾草,再過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個人影在晃動! 那地方,距離燕鐵衣現在的位置,約有四五十丈之遙。 大熱天,毒日頭之下,杳無人跡的荒野山林中,這七、八個人冒著酷暑在幹啥? 習慣上的本能反應,使燕鐵衣警惕注意起來,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這眼前的情況有些特異!必有些不尋常的事要發生,或是已經開始發生了! 那七、八個人在移走,在晃動,唔!有兩個人分別站開,站到較高又較隱密的地勢上,模樣顯然是在把風,接著,林手裡人影又閃,也不知道從那裡又鑽出兩個人來,不!三個人,這兩個人尚挾持著一個人,被挾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綁,雖在用力掙扎扭動,但卻無濟於事,左右挾持他的兩個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將他!將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樹下。 另一個人手臂揮動,老天,一根繩索拋過那棵大樹橫伸的枝椏搭垂下來,這搭垂下來的一頭業已打好了一個套結--剛能纏繞人脖子的套結,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綁在樹幹上。 不消說,一幕慘劇就要發生了,他們是要活活吊死那個人! 懸掛吊繩的那株大樹,本來並無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這麼一根繩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那棵樹似在陡然間變得陰森,變得玄異,變得邪惡可怖起來,樹幹粗糙,瘰瀝斑結,枝椏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誕,彷彿一個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騰,暗裡獰笑的巫魔! 這是樁大麻煩--人命總是大麻煩。 燕鐵衣咽了口唾液,心裡十分猶豫,卻有更多的懊惱--他不希望自己管閒事,惹麻煩,同時,他恨自己的運氣,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偏偏就在這種地方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他已經有夠多的煩惱,夠多的事情,夠多的憂慮了,擾他心神的俗務冗雜之事不少,他不願意又淌進一灣不相干的混水中。 可是-- 他嘆了口氣,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遺憾”的個性;那個人是誰?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誰?他犯了什麼過失必須以生命償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該死? 如果那人是十惡不赦,罪無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該死,他是個好人,甚至他是一個在惡勢力脅迫之下的無辜犧牲者,那麼!這“見死不放”的罪過可就大了,大得會令他終生不安! 要弄清這個疑團,要免除他的“遺憾”,就只有一個法子--上前問個明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際為人窺破或阻擾,這“上事”的內容不管是尋仇、械鬥、劫奪、私刑、或談斤兩,甚至只是印證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擾,否則,那是一場莫須有的梁子要結! 設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結梁子也就結吧,但是,如果那傢伙罪大惡極,真個該死呢?這梁子卻未免結得有些笑話,有些荒謬了。 燕鐵衣苦惱得很,他一時決定不下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問題是--無論那人該死與否,只要他一旦現身,便即是一場麻煩,若是救了一個無辜者,這場麻煩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餘辜,這場麻煩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了。 值與不值的機會是各佔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有其他變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沒有。 燕鐵衣不禁又詛咒起自己的運道來,為什麼非要今天啟程?為什麼不早點打尖?遲點打尖?為什麼偏又挑上了這個地方?種種因素,只有稍有一項變異,便碰不上眼前這樁麻煩! 突然,他怔忡了--不錯,事事全這樣湊巧,全配合得如此嚴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數該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總不會去叫他救一個不應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氣,他聚集目力,全神貫注的向那邊注視--就在這時,有一陣疾勁山風卷拂,那被強力挾持到吊人樹下的仁兄頭髮立被散飄揚,乖乖,怎的卻這麼長法?而且,在陽光下閃泛的發色,居然是那種淡淡的棕紅色? 猛的一楞,燕鐵衣已經意識到那個不幸者是個女子,而難怪在左右兩名挾持者的體魄比照下,身軀竟是如此窈窕纖細。 女人,天爺,是一個女人! 這一個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漢,卻為何要對一個女人下此毒手?更這般慎重其事,如臨大敵! 距離太遠,燕鐵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體會到施暴者的決心同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與不甘。 現在,他們已將那個女人硬推上一截顯然是臨時鋸下來做為刑台的樹樁上,女人掙扎得更厲害了,她在尖聲叫喊,不,是咒罵;有四個人緊按著她,另外一人已將橫枝上垂掛的繩扣套進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極度的悲憤,極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頭顱也在奮力搖晃,棕紅色的長髮在陽光的反映下,閃閃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圍在她身體左右的四個大男人死死抓按著她,而那個將繩扣套入她脖頸的人,更惡狠狠的把她的一頭長髮揪緊,一圈又一圈的纏上了繩索。 在吊人樹幾步之外,正對著將要受吊的那個女人,是默默站立著的另三個人,他們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都沒有動作,只是目注這一場慘劇的發展,當然,他們十分明白,發展的結果將與他們預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細微的,風聲帶過來尖厲的詛咒聲與兇惡的叱罵聲。 燕鐵衣知道,他必須馬上決定是否干預此事了,一切的過程演變與後果責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要不要阻止他們?要不要問個明白?要不要留下遺憾? 情勢已經緊迫得到了最後關頭。 救,或是不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 男人,總有幾分英雄色彩的自負,而一個女子在遭到危難之際,似乎更容易引起異性的同情,現在,燕鐵衣不禁自嘲的聳聳雙肩。 那邊,那些人的動作要比燕鐵衣預料中的快得多,就當他剛剛下定決心要前往干預此事的一剎那,只見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樁突的被人踢飛,那女子的身體往下一墜,又猛的被套在脖頸上的繩索吊緊,微微一彈,就開始晃擺起來。 燕鐵衣在震驚之下,身形立騰--他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耗過這麼大的力氣奔掠了,以至看起來他的飛越之勢便有如一抹流光,連閃連翻,足不沾地,瞬息間便到了吊人樹的側方! 幾聲驚呼尚未發出,燕鐵衣已凌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斷人落,他翻身接住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人體,匆匆一瞥,果然正是個女人。 迅速將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鐵衣猛力扯斷套在她脖頸上的繩索,然後,以熟練的手法與技巧,連連為對方搓揉推拿起來。 這時,四周那些仁兄們,好像方才定下心神來,明白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幾聲叱吼起處,兩條大漠手掄朴刀,又兇又狠的撲上來猛劈燕鐵衣。 燕鐵衣一面在為那女子活血提氣,上身不動,兩腿猝然飛起倒彈,“鏗鏘”兩聲,兩柄朴刀已隨著兩聲怪叫滴溜溜拋上了半空! 那兩個進襲者齊齊痛撫著手腕,卻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衝上! 燕鐵衣仍然是原來的姿勢,直待那兩條大漢從左右側餓虎撲羊似的襲到,他的右腳才“刷”聲豎彈,人們只是看見他的一腳揚起,衝來兩條大漢已悶哼連聲,打著跟頭翻滾倒地! 當然,燕鐵衣那飛揚的一腳,其過程業已經過了兩次的橫擊,由於快得離奇,傳攝入人們瞳孔中的影像,便僅是兩擊之後歸復於靜態中的動作而已。 緊接著,叱喝連聲,其餘的五、六個漢子全已手抄像夥,打算一擁而上,但是,當他們正在群情憤激,待要圍攻燕鐵衣的瞬息,一個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響起:“慢著。” 聽到這兩個字,那些待要撲襲上來的漢子們方才停止了動作,而燕鐵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膽的低下頭去,嘴對嘴的替地下暈絕過去的那個女子度起氣來。 臉對著臉,鼻子貼著鼻子,燕鐵衣一邊以自己的丹田之氣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邊雙手在對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協助這受難者的心臟機能儘快恢復。 四周,靜悄悄的。 唯一的聲音,便是燕鐵衣在深深吸氣後又深深度氣的音響,那種音響有點古怪,好像是一個人在耗力之後的噓噓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發時的呻吟。 良久-- 輕微的,壓在燕鐵衣身子下的那個女人,睫毛開始顫動了,而直到現在,燕鐵衣方始發覺這女人的睫毛又彎又密又長,輕輕眨目,有如兩排垂。 於是,那女子艱辛又沉緩的睜開了眼睛--一雙雖然迷茫、怔忡、痛苦,卻依然嫵媚瑩澈的丹鳳眼。 就這樣,她與燕鐵衣眼朝著眼,鼻子貼著鼻子,臉頰黏著臉頰的彼此注視著,燕鐵衣不能說話,也無法打手式,只有用眼神向她解釋示意。 那女子先是一陣憤怒,又是一陣驚異,接著,她逐漸變得穎悟與了解,她的雙瞳中的意韻非常明顯易懂;後來,她的目光透露著溫柔、友善,更一再向燕鐵衣傳示了她的感激--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又過了一陣,她主動的轉開臉去,脫離了燕鐵衣的嘴唇,聲音是微弱又嘶啞的,她道: “夠了吧?” 站起身來,燕鐵衣搓搓手,道:“這要問你,是不是覺得順暢些了?” 那女人又緩緩將面龐轉了過來,深深凝視著燕鐵衣,而燕鐵衣也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將她看得這般真切--天,這是一個多麼美豔妖嬈,盪人心魄的女人!她的雙眉彎彎挑起,形成如兩抹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鼻子下,是一張豐潤的、小巧的、能在勾動中令人魂迷的嘴唇--雖然現在失去血色,也一樣的誘惑甜蜜;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她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鳳眼,是一聲晶瑩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雙眼,而那雙眼的深處,卻透著熾烈的、火焰般閃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狂野、那麼大膽、又那麼倔強、流露著一股熊熊的、殘暴的炙熱,她的左邊唇角上有一顆黑痣,大小如豆,這一顆黑痣襯托得好,使她更美、更艷,也更悍野了。 這不只是個女人而已,這還是一個可以害死許多人,迷狂多少人的女人。 她大約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這個年紀對她來說,正是成熟得恰好,魅力到達顛峰的年紀,似一團火。 縱然是剛自鬼門關上撿回了一條命,縱然她剛遭受到如此殘酷的心身打擊與折磨,但是!她憔悴的氣色,孱弱的形容,卻絲毫掩隱不了她的美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楚楚憐人的韻致。 燕鐵衣在看她,她也注視著燕鐵衣。 像是微微嘆息,她掙扎著蠕動了一下,輕幽幽的道:“謝謝你,朋友。” 燕鐵衣笑笑,道:“不客氣,哦,容我替你解綁!” 然而,燕鐵衣尚不及動手,背後,那個冷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只怕沒這麼方便吧?” 燕鐵衣眨眨眼,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背後,那三個人一字並排,說話的,是當中那個面色鐵青,形態嚴峻冷削的人物,這人右邊的一位,卻是玉面朱唇,生像俊逸,而且神韻之間,與中間的說話人頗有相似之處,看樣子,他們似是同胞兄弟;左邊的一個,身材短小,卻是環眼獅鼻,充滿了一副驃悍之氣,三個人卓立如山,氣度沉穩,一看即知乃是這幫人的首領頭腦。 另外七條大漢,早已環伺四周,形成了包圍陣勢,那七個人,嗯!竟是一式的兵刃--朴刀。 微微頷首,燕鐵衣和氣的道:“阻擾了各位的清興,實在抱歉,這裡,我先向各位賠罪。” 面色鐵青的那人冷冷一哼,道:“看情形,閣下亦是江湖同道?” 燕鐵衣笑道:“只在道上跑跑龍套,湊合著混碗飯吃!” 那人雙目光芒蕭煞,嚴酷的道:“既是一路中人,閣下當知道如此插手,攔事便與故意挑釁啟端無異!” 燕鐵衣忙道:“我確實沒有這個意思,我想,這中間只怕是點誤會!” 俊俏的青年人厲聲接口道:“還在強詞狡辯?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且無可言,我們在此解決我們的一樁怨隙,和你毫無相干,你卻突如其來壞了我們的事,更不分青紅皁白打傷了我們兩個友人,這不是挑釁是什麼?還會有什麼誤會?”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這位兄台請暫息雷霆之怒,我與各位,確是毫無,現在之前,也並不相識,但是,我偶爾經過此處,眼見各位正以酷厲之刑吊殺那位姑娘,一時心有不忍、方才冒昧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螻蟻尚且貪生,不論那位姑娘犯了何等過失,好歹也是人命一條,大家有甚過節,何妨另以他法解決?動輒殘命,未免有有乾天,我身處局外,卻不能見死不救!” 俊俏的年青人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以一種輕蔑的態度道:“你不能見死不放?我問你,你是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笑笑,燕鐵衣道:“就算是一個心懷惻隱的善意之人吧,我想替各位做個魯仲連!” 那人勃然色變,怒叱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你又知道此事的什麼前因後果?懵懂糊塗,一派無知,居然也大言不慚要來這裡做魯仲連?你今天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攪亂了我們的行動,就是找碴,既要找碴,拿出本事來!” 燕鐵衣陪笑道:“兄台何苦如此氣惱?大家有話好說,一動不如一靜,我的確並無架架樑之,充其量,只是有心化解這場紛爭,問一個事由內情。” 年青人憤怒的道:“你配?” 擺擺手,那面色鐵青的人踏前一步,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閣下年紀甚輕,但身手不凡,想亦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彥,後起之秀,初生之犢,素來不畏虎狼,敢問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燕鐵衣拱手道:“謬獎了,謬獎了,倒要先請教各位的貴姓大名?” 鐵青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冷笑,那人道:“我是‘石虎’賀修,右邊的一位乃是舍弟‘玉虎’賀弘,左邊的這位,是我的拜兄‘紅綢飛雲’花川,那七位,號稱‘七刀攏月’皆是金蘭之交。” 恍然大悟,燕鐵衣道:“原來各位都是‘八環聚義’的兄弟夥,難怪聲勢如此不凡了!” 所謂“八環聚義”乃是由八組相交深厚的摯友結義金蘭,拜成兄弟,這八組人或是單一,或是數人,每一組表示一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他們不是幫會,也非派別,卻是另外結成的堅強勢力,這“八環聚義”在武林中頗具聲威,也有實際的份量,不是容易招惹的對象。 “石虎”賀修深沉的道:“你既知我‘八環聚義’,可見江湖情勢亦極熟悉,此番你攔下此事,當也明白要還我們一個公道吧?” 燕鐵衣拱手道:“我儘可能向各位討個顏面,希望能以化解此事!” “玉虎”賀弘道:“這算什麼話?你就用這個方式來還我們所要的‘公道’麼?” 燕鐵衣苦笑道:“賀兄,你先別生氣,大家心平氣和,慢慢商酌不好麼?我不是喜歡惹事生非的人,尤其不願與各位結怨!” 賀弘傲氣凌人的道:“諒你也招惹不起‘八環聚義’!”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實說,惹不惹得起是另一回事,我不願與各位結怨的主要原因,是‘八環聚義’在江湖上俠名久著,平時急公好義,方正不苟,算得上是一批白道好漢,這樣的人物,我一向欽佩,又那裡希望得罪呢?” 賀弘冷笑道:“說得好,但你實則卻已得罪了!” 燕鐵衣忙道:“賀兄請莫誤會,我的本心卻出自善意,乃是要替各位消彌紛爭,化解戾氣,試圖救下一條生命……” “石虎”賀修冷森的道:“但是,你可知道這條生命值不值得救?” 燕鐵衣一派誠摯之狀,道:“值與不值,正想請教,尚祈點明一二,以開茅塞,以解疑惑!” 賀弘大喝:“你連一絲半點的內情也不知道,就莽裡莽氣的胡亂插手攪合,你簡直糊塗透頂,糊塗人,糊塗心,糊塗腦筋,闖下的糊塗禍!” 這似乎像在罵兒子一樣,非但毫無忌憚,更且張狂之極,燕鐵衣不禁大大起了反感,可是,他不到逼不得已,委實不願結仇,況且此事的爭端始之於己,他也就只好強行壓制著自己的火氣,硬硬忍了下來。 賀修向他力弟拋去一個眼色,較為緩和的道:“你突如其來的破壞了我們的行動,實是一樁天大的錯誤,姑不論你是否會與我們‘八環聚義’生怨,就只這個女人,你也救錯了!” 燕鐵衣皺著眉道:“各位與那位姑娘骨子裡有什麼怨隙,我是的確不明白,所以才一再向各位請教,希望能以垂告此事詳情;各位和我,同是江湖中人,各位固然行俠尚義,英名遠播,而我呢?雖然談不上‘俠義’二字,但至少也有顆悲天憫人的心,因此,見到這場血糊淋漓的淒慘局面,便不由自主橫插進來,冀圖替各位調停調停,更想弄弄清楚其中原由,並明白一下此舉的是非得失!” 賀弘忍不住又吼了起來:“你是閒著沒事,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低喟一聲,搖頭道:“賀家二爺,你這股子肝火,也未免太旺了點吧?” 嗔目揚眉,賀弘厲聲道:“不錯,你又待如何?對待你這種冒失魯莽的後生晚輩,不識自身為何物的無知小子,你還想得到什麼顏色?” 燕鐵衣道:“叫囂謾罵,就不是解決事體的道理了!” “石虎”賀修輕輕擺手道:“這位朋友,你的耐性不錯,就憑這一點,我便將此事發生的來能去脈,同你做個說明,同時,只怕你也會因為你的貿然之舉而後悔不已!” 燕鐵衣平靜的道:“希望尚不至於這般令人懊惱;賀兄,我這廂洗耳恭聽了。” 賀修緩慢又沉穩的道:“首先,你認為我們‘八環聚義’在道上的聲譽如何?作風如何?” 燕鐵衣道:“自然是堂皇剛正,節義可風的。” 點點頭,賀修道:“我們也不是自我標榜,‘八環聚義’如何的替天行道,大義凜然雖說尚不敢言,至少,鋤惡扶弱,懲姦恤貧的零星義舉,我們卻自來不後於人,就憑我們一貫的宗旨,一貫的行為,你想想,我們豈會無緣無故的以如此酷刑吊死一個女子?” 燕鐵衣忙道:“照說,當然是不會的!” 賀弘寒著臉道:“既知不會,你橫插一腿又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容忍著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在這裡要吊人的是你們各位,何況彼此間又素不相識!” 輕咳一聲,賀修又道:“此事暫且不談,朋友,你應該知曉,除非是一個罪無可逭,死有餘辜的人,我們才會以此手法加以懲治,只要還有半點婉轉的餘地,我們也不願,也不忍做得這般決絕!” 燕鐵衣頷首道:“相信是這樣!” 往燕鐵衣身後的那個女子一指,賀修道:“你曉得那賤人是誰?” 回頭端詳了一下,燕鐵衣又接觸到地下那個女人的眼睛--那雙墨王般瑩亮,古潭般深邃,但卻宛似在瞳仁中燃燒著赤紅火焰般的眼睛,那是一雙狂熱的,幾可融化一切的眼睛,彷彿魔鬼的咒語! 轉過臉來,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認識她是誰,方才之前,我也從未見過她,但是,她長得非常美則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突然狂笑如嘯,賀修激烈的道:“美?不錯,她是美,非常美,出乎人們想像中的美,但,這副美麗的外表,卻是她蛇般狠毒心腸的掩飾,是她無比醜惡靈魂的糖衣,她有如鶴頂之冠,色彩鮮豔,卻可蝕骨糜心,有如罌粟之花,嬌麗婀娜,卻可蝕人志節,腐人神智,她在美麗的姿容包含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惡女巫,是一副蠱神的害人工具,是一條劇毒無比的赤練蛇!” 覺得喉嚨裡有些泛乾泛苦,燕鐵衣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緒,他沒有回頭望,卻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感到心往下沉。 賀修臉色又轉為嚴肅,他一字一字的道:“現在,你對這個女巫已經有了些印象麼?” 燕鐵衣澀澀的道:“她是誰?” 賀修的唇角微微抽搐,聲音並自齒縫:“‘血蒙嫵媚’冷凝綺!” |
第76章 虎星沉 八環索命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燕鐵衣怔怔的道:“她?她就是冷凝綺?就是‘血蒙嫵媚’?” 賀修剛烈的道:“一點不錯,不折不扣,千真萬確的就是這個女人!” 燕鐵衣在這須臾中,興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觸,他當然也曉得這“血蒙嫵媚”的事蹟與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傳聞,而這些事蹟與傳聞,幾乎沒有一件一樁是好的,全都充滿了邪惡的意味,暴戾的本質,淫異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與潑辣的內涵……總之,這個女人在黑白兩道上是一個少有的比擬,難出其右的驃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為人放浪,行事違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蠻,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鐵衣覺得遺憾的是--她偏偏長得這麼美;世上配稱為美的事物實在不多,那樣完整,無懈可擊,襯托得巧奪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這麼美的女人,卻又偏有一個與她外表背道而馳,南轅北轍的靈魂! 這時-- 賀修又神色凜烈的繼續說下去:“有關這賤人的素行,不用我多敘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曉不少,她的逆惡罪孽,真是不勝枚舉,擢髮難數,光是為了要擒拿於她,我‘八環聚義’的弟兄們便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時光,到最後,更付出血與生命的慘烈代價;我們以最大的努力將她擒獲,而‘八環聚義’卻已損失了兩環五個兄弟,更傷了兩環四個兄弟,這些血債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鐵衣沉重的道:“聽說冷凝綺的武力很高,看來此言不假了?” 賀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惡本領,甚至比你所預料的更要精湛,但是,這卻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為非作歹的本錢!” 燕鐵衣低聲道:“不過,各位下了這麼深的功夫,費了如許力氣,就為了這冷凝綺的惡聲遠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麼其他原因?” 賀修大聲道:“有,本來冷凝綺貽害江湖,聲名狼藉,只要不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橫行,我們尚可勉強容忍,可是,她卻偏偏找到我們頭上,做下了一樁叫我們無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鐵衣謹慎的道:“願聞其詳。” 雙目火紅,額起青筋,賀修憤怒悲切的道:“‘八環聚義’的兄弟夥中,有一環是‘賀家三虎’,這‘賀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賀修,二弟‘玉虎’賀弘,三弟‘星虎’賀堯;卻不知我三弟賀堯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欠了什麼隔世債,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遠赴川西辦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綺這個女巫,他們不知怎的竟便發生了情感上的——,夾纏了將近四個月,後來,是我三弟得悉了這賤人的底蘊,當自疏然反省,懸崖勒馬,與她立斷牽連,兼程趕回,可恨這賤人卻糾纏不放,恬不知恥的隨後追來,一心要將我三弟蝕骨糜志,拖入萬劫不復之境,想我三弟雖說年紀輕輕,入世未深,終究也是出身世家門第,置身俠義行中,他猛醒回頭,清靈自興,已痛下決心與那賤人斷此孽緣,永不再續,因此任那賤人初則哀求,繼則恫嚇,我三弟始終不為所動,甚至堅不與她見面;我三弟為了表示他的堅決意念,更選定日期,準備迎娶一位青梅竹馬的大家閨秀,克日成親,藉此讓那糾纏不已的賤人知難而退!” 燕鐵衣喃喃的道:“這不很好?” 賀修激動的道:“但是,誰知這黑心黑肝,無仁無義的賤婦,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惡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親行禮的當夜,隻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殺害了我的三弟,更重傷了我那可憐的新婚弟媳……這女巫,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腸來做出此等喪天害理的罪行……” 燕鐵衣默然不響,心裡卻在不斷嘆息。 吸了口氣,賀修目光宛似濃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慘,赤身露體的斜掛在榻下,肚腸外溢糾纏著,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帳幔,更將他整個身子染得鮮紅,我三弟死時兩眼突出,咬牙切齒,面孔五官全已變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帶劍傷七處,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們施求及時,只怕也就完了。” 一邊向賀弘悲憤逾恆的道:“其實,救治了她,卻只是給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悽愴,新婚初夜,即夫遭橫死,己受重傷,她年方及笄,如花芳華,往後這冷清孤單的日子卻怎生指望過得?還有多少年漫長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賀修尖厲的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們‘八環聚義’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當堂拈香致祭,瀝血起誓,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無論要費多少時光,多少力量,須付出若干犧牲代價,我們也將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為我三弟夫妻報仇。” 燕鐵衣陰晦的道:“你們已經做到了。” 賀修神色慘厲的道:“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們是耗費了多少心力,濺灑了若干鮮血方才達成願望的?為了追擒於她,我們整整以兩個月的時光明查暗訪,四處奔走,除了我們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請了所有的朋友,運用了一切的關係,甚至還使用鉅額的金銀收買眼線--我們追蹤她兩個多月,有五、六次機會幾乎圈住了她,卻又被她狡獪兔脫……但是,到了最後,我們的努力終有了代價,我們的辛苦也獲得了補償,就在前天深夜,我們在距此六十裡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殘廟中將她包圍……星月無光,夜色如晦,‘八環聚義’的兄弟開始以生命與血肉索討血債;在一個多時辰的激鬥裡,我們損失了‘盤龍雙杖’謝靜波、謝靜濤、‘出雲三鷹’饒桂堂、杜若愚、吳貫等共五位兄弟,傷了‘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兩昆仲,‘左右飛雪’宗光柔、黃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價之後,我們終於生擒了她!” 燕鐵衣感嘆的道:“冷凝綺只是一個年輕女子而已,卻具有如此功力,居然這般驃悍潑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難以置信……” 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賀修嗓音微帶沙啞的道:“她是一頭雌虎,一條毒蛇,是邪惡的化身,魔神的詛咒……你沒經歷過那晚的場面,也就難以體會當時的情景的慘烈……她簡直瘋狂了,披頭散髮,笑聲如泣,紅著眼,咬著牙,悍不畏死,豁命拚搏,就像是叫什麼邪咒附上身子一樣,不帶一點人的味道。”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照你這麼一說,拿獲她可還真吃力呢!賀兄,眼下你們‘八環聚義’只有三環在此,除了業已折損的兩環,應該還有三環兄弟才對,他們又到那裡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綺的吊頸之刑?” 賀修哼了哼,道:“‘滄江二奇’常氏昆仲與‘左右飛雪’兩位兄弟全已負傷,他們已由八環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護送回去療養,實則,誰又不想親眼目睹這個妖婦的受死伏誅?” 點點頭,燕鐵衣道:“也真是難為了你們……” 此刻,賀弘冷冷的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個內情,也該明白了是非皁白,請問,你以為我們這樣做是對的呢,抑是錯了?” 燕鐵衣有些尷尬的道:“若是實情確如二位所言,呃,當然是沒有錯,這樣做並不過份!” 賀修不悅的道:“過份?這已是我們所能選擇的最輕懲罰--只是將這妖婦吊死曝而已,換了別人,恐怕早已將她凌遲碎剮,挫骨揚灰了!” 賀弘突然厲聲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我們所說的事實抱著疑問?” 燕鐵衣強笑道:“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二爺,這是一個做人的公正與道德問題,我想,二位總該也給我一個求證的機會,給冷凝綺一個申辯的餘地吧?” 神色大變,賀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來意不善,心在偏袒,說不定就是那賤人的同黨,否則,便是你覬覦於她的美色,妄想挾恩以脅!”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越說越離譜了,二爺,我根本不認識她,遠不沾親,近不帶故,三竿子撈不著,五鞭子打不著,那裡會與她論成‘同黨’?再說,她不錯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卻是一條毒蛇,一朵帶刺的花兒,我是什麼樣的角色?豈敢打這種吊頸的短命騷主意?” 賀弘狠厲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我認為你言詞偏頗,態度曖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鐵衣急道:“我決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處置。” 一聲粗沉的冷笑響起,沉默至今的“紅綢飛雲”花川開了腔:“潑皮小子,你是武大郎當知縣--不曉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問你,你算個什麼玩意?憑什麼要來‘處置’我們的這檔子事?我看你不必費心管這一段了,倒是你橫裡插手找碴的紕漏,我看你是怎麼個補法?” 燕鐵衣苦澀的道:“欸,各位何須如此咄咄相逼?” 賀弘大喝:“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的道:“我們與冷凝綺之間的這段過節,始末原由全已告訴了你,這已是我們對你最大的容讓及優渥,以後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夾纏,現在,我們先解決你這挑釁啟端的梁子。” 燕鐵衣為難的道:“各位,我看這大可不必吧!動手流血,並非我的本意……” 賀弘怒叱:“亮傢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將你輕恕!” 眉心微蹙的賀修忽然低喟一聲,開口道:“朋友,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你自認能以與我們周旋,你便放膽動手,否則,我們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這兩個方式,任你挑揀一個,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鐵衣滿臉陰翳的道:“賀兄,這未免……太過嚴苛了一點吧?” 搖搖頭,賀修道:“不,這非但不為嚴苛,已是最為仁厚的優待,你應該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攪擾人家隱私之事,是一樁何等樣的重大侵辱行為,若非你今日的對象是我們,恐怕早已血濺三步,命喪當場;我們已給了你自衛的權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餘地。” 咽了口唾液,燕鐵衣慢慢的道:“賀兄,俗語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我們遠無仇,近無怨 ,何苦非要弄得兵刀相見不可?我的意思是……” 斷叱一聲,賀弘強悍的道:“你什麼意思也不行,混帳小子,既然有種伸手管閒事,就該有勇氣面對管閒事的後果,裝蒜耍賴,不算是條男子漢。” 燕鐵衣十分不情願的道:“各位兄台,希望你們再三思而行。” 賀修陰冷的道:“擺在你面前的就是這兩條路--動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無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實際上你也推搪不過去。” 花川狠酷的道:“從你先前凌空而落,斬斷冷凝綺頸上繩索的那種身手看來,你的本事也相當不弱,既負如許功力,又何須畏縮懼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卻無自保之術。” 燕鐵衣無奈的道:“若是我與各位周旋,請問各位是以一對一呢,抑是並肩子一擁而上?” 幾句話一出口,後面地下躺著的冷凝綺已尖銳的笑出了聲: “對,問問他們這群披著俠義外衣,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們,是要以一對一呢?抑是一擁而上?” “玉虎”賀弘嗔目切齒的叱罵:“冷凝綺,你已經緩過氣,歇過神來了不是!你鬼門關上打了一轉在這奴才手中返魂回竅,就以為再不會去啦?不要高興,我們這就將你兩個結伴送上黃泉道!” 冷凝綺的聲音仍然帶著孱弱的嘶啞尾音,但她卻亢昂的道:“小夥子,你聽到啦?他們的口氣已經明擺明顯著要打群架了,你以為這些人真個是什麼‘高風亮節’‘行俠仗義’的方正人物?呸,丟死了方正人物的顏面,他們純系一批掛羊頭,賣狗肉,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下三濫!” 花川氣湧如山的咆哮:“閉上你的那張臭嘴,煙視媚行,水性揚花的爛**!”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反唇相譏:“花川,你又算什麼?拆穿了半個銅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個假仁義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無賴而已!” 花川目突如鈴,青筋暴額,他厲烈的大吼:“臭**,我要活剝了你!”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別淨站著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鬆開我的綁,我們單挑單的玩兩趟,我倒要瞧瞧是,誰能活剝了誰?” 花川幾乎氣炸了肺,他面孔漲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我讓你嘴硬,當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時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會一顆一顆敲碎你的牙齒,割掉你的舌頭,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糞。” 冷凝綺不屑的道:“只要你辦得到,我就擔得住。” 花川大吼:“賀老大,我們還等什麼?並肩子上,斬死這一對狗男女!” 賀弘也憤恨至極的道:“大哥,動手吧,事不宜遲。” 不待賀修回答,冷凝綺已尖聲道:“小夥子,你看明白點,他們壓根便沒有公平搏戰的念頭,你別傻,和他們談道上規矩等於與虎謀皮,過來替我解綁,我護著你突圍!” 燕鐵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這個本事!” 冷凝綺雙眉挑起,蕭然的道:“我有這個本事!問得真新鮮,小夥子,要瞧瞧麼?只要你鬆開我的綁,你就會發現我將如何收拾這些大言不慚的九流匹夫!” 燕鐵衣搖搖頭,沉緩的道:“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說的那些事是否真確。” 微微一怔,冷凝綺的雙瞳彷彿放射著冷焰:“你這是什麼意思?” 搓搓手,燕鐵衣道:“我是說--如果他們所言是實,就請你恕我不能替你擔待下去,因為你罪有應得,我歉難同流合污,反之,設若他們所說有不盡不實之處,也請你當場提出申辯,屆時,我會決定到底站向那一邊。” 冷凝綺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剎那間變為酷厲陰森,絕美之中,含著一股血腥的暴戾,懾人之極;她狠毒的道:“小夥子,你給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會虧待你,有你的好處,但現在,你照我的話做,過來替我解綁,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鐵衣的笑是多麼純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別嚇唬我,你眼前就算真個惱我,又有什麼法子對付我呢?況且,我好歹總算幫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報德!我只要求你說真話,或是承認他們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辯,然後,我再繼續下一步的行動。” 模樣是又急又氣又好笑,但卻美極了,俏媚極了,冷凝綺恨得牙痒痒的道:“在江湖上,縱使你混過幾天,小夥子,卻也太嫩了,你看看這些人,這幾塊料,他們說的話會是真的?完全是斷章取義,顛倒皁白,滿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話裡就只有三句還照原樣,其餘七句全是他們自己編造,添油添醬又喧染誇大,相信他們所言,還不如到大荒塚裡去聽鬼唱詩!” “玉虎”賀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噴人的妖婦,我看你這張臭嘴還能挑唆瞎扯到幾時--任你再向這小子胡說,也一樣挽回不了你的厄運!” 冷凝綺尖刻卻昂然的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噴人麼?我是挑唆,是胡說麼?你們有這個膽量,有這個氣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們的讕言,駁論你們的謊詐?” 花川大喝道:“賤人,你不要妄想來這一手拖刀計,我們決不會上你的當,眼前不是上衙門打官司,亦非兩造申辯官前的場合,鐵案如山,早已落定,我們說的就是真話,即乃實情,你與這不自量的混小子,都認了命吧!” 冷凝綺急切的道:“小夥子,你全聽到了?他們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皁白含混,有理無理揉合著一遭往地下埋;小夥子,你不能指望他們講公平,論道理,他們早就打算屈直罔顧,以一面之詞掩飾是非的,他們不會給我申辯的機會,小夥子,你不要天真,我答應你事後向你詳敘其中實情。” 燕鐵衣固執的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對面,你最好現在就說個明白,他們若要阻擾,就正顯示出他們的情虛,我以為他們不會這麼愚蠢,況且這裡有我……” 冷凝綺激憤的道:“你?你有多大個份量?你又是那一長三頭六臂的人物!他們只怕連你也要一起殺了滅口,小夥子你可別放著活命的機會不要,等歇叫他們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點解我的綁,我倆唯一生出的法子只這一樁。” 燕鐵衣搖頭道:“不,這樣越攪越亂,你有罪無罪我無法證實,將來我背的黑鍋可就大了。” 咬著牙,冷凝綺雙瞳似在噴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難保,你不放我,還那來的‘以後’?” 轉過頭,燕鐵衣道:“待我和他們說個明白,這件事可得……”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剌裡,一條栗木鑲包銅頭的組長三節棍“嘩啦啦”的飛掃而到,凌空人影閃晃,一條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時筆直貫射眼前! --------- |
第77章 情仇淚 劍分黑白
燕鐵衣的反應快得就好像他早已洞悉對方的動作,而預作了準備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那揮掃肩頭部位的三節棍猝然翻滾--宛似是被棍端的勁力帶飄空中似的,輕如柳絮,而一長一短兩股冷芒便暴閃飛流,兩聲驚吼串成一響,兩條人影往後急退,一段尺許長的紅綢帶子便飄落在地。 圍在四周的“七刀攏月”這時各自奮進,七柄朴刀雪光生寒的朝著地下的冷凝綺猛砍狠劈,冷凝綺正在迅速滾避…… 燕鐵衣倏閃三步,單膝點地,一長一短的兩道光虹在他往上猛起中,幻映成一輪以無數冷芒紫電所凝聚的燦爛光圈,七柄刀就在突起的破空銳嘯聲裡撞擊一片,有的甚至拋上了半空! 光人現,燕鐵衣雙手空空,兵刃早已還鞘,他閒散的站在冷凝綺身邊,模樣之輕鬆,就好像他一直沒有動過手,一直便站在那裡似的,方才的光、刃、影,倒反如幻覺了。 手執三節棍的是“玉虎”賀弘,這位“玉虎”的一條右臂上血痕殷然,掛上了彩,他的左手撫著右臂的傷口,滿臉是驚愕憤怒交加的表情。 花川手上的紅綢帶長逾丈許,如今卻只剩下九尺拖在地下,他和賀弘也是一樣的神氣--似見了鬼般震駭又恐怖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七刀攏月”的七位仁兄,現在正畏畏縮縮,蹭蹭蹬蹬的分別拾回他們的兵器。 沒有動手的賀修,那張原本顏色鐵青的面孔,如今變得更是鐵青泛黑了,他死盯著燕鐵衣,眼睛下的肌肉在不住跳動! 燕鐵衣微笑著--多麼淳厚樸實的微笑,彷彿小姑娘的羞赧一抹。 地下,冷凝綺直楞榜的打量著燕鐵衣,好像,她到這時方才發覺到燕鐵衣的存在價值似的。 緩緩吐氣,賀修的聲音有些堵塞似的悶啞:“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燕鐵衣一派童稚的語氣:“我不要同你們打架,這是我再三向你們表示過的,所以你們也不能怪我,是你們逼得我如此做的。是不是?” 賀修咬著牙,一個字一個迸自齒縫:“你到底是誰?” 燕鐵衣溫柔的道:“等我弄明白這樁事情之後,賀兄,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我向你保證,不會令你的每一位兄弟們失望。” 賀修陰沉的道:“如果我們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表情是純真得十分可愛的,燕鐵衣道:“你們會麼?” 賀弘尖厲的吼道:“不管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隱姓埋名就不算是英雄好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從來也沒承認過自己是英雄好漢;我現在暫且對我身份保密的原因,只是我認為這樣做比較更適宜處置現下的場面。” 賀修恨恨的道:“怎麼個‘更適宜’法?” 燕鐵衣道:“你們雙方都不知道我是誰,便可無所顧慮,無所憚忌,有啥說啥,但是,當你們知悉了我的底蘊之後,恐怕有些話,有些內情,你們就不肯說,不方便說,也說不出口了。” 冷凝綺出聲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小夥子,你可真有一手呀!” 燕鐵衣笑道:“我那有什麼‘一手’?只是碰得巧,碰得運道好罷了。”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看你年紀輕輕,面貌鮮嫩,活脫一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我先還道你只是個初出茅蘆的雛兒,現在才曉得看走眼了;小夥子,你表面夾生,實則城府深沉,老辣精練得緊哪!” 燕鐵衣道:“比起姑娘你,卻難以望其項背。” 眉兒輕挑,冷凝綺道:“好,你不但本事好,灌迷湯的功夫竟也有獨到之處。” 此時,賀修忽道:“朋友,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偏袒這個賤人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我誰也不偏袒,只是要分判一個清白,斷定一個水落石出;對於一條生命的延續或殞滅,庶幾無憾。” 賀修嗔目道:“你這就是徇私,就是偏袒。” 燕鐵衣清晰的道:“賀兄,你錯了,我與你們雙方皆不相識,俱無瓜葛,在觀念上便不可能有著差異,而你們已歷述冷姑娘的罪行,但是,在情、理、法三者來說,都應該讓她也有個申辯反駁的機會,如果只憑你們一面之辭,我便驟而深信,袖手離去,這樣,非但違背了我干預此事的原意,也失去做一個武林人的基本道義精神;我既插足此事,便有責任做一個明確的交待,也好使我的良心平安,不愧對自己,不愧對同道。” 花川厲聲道:“你憑什麼非要插足此中不可?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笑了,燕鐵衣道:“憑的麼?是良智,是人性,是道義戚,至於我是什麼‘東西’?我想不必贅述,方才,列位業已見過我是什麼‘東西’了,就是倚恃的這麼一點點,便斗膽來分斷一樁疑事,夠與不夠,倘請列位自行裁決。” 賀弘狠酷的道:“我們不會叫你稱心如意,不會叫你得逞!” 燕鐵衣道:“在這裡,我站著,各位若認為我無能包攬此事,便請群起而攻,反之,尚請你們讓出點時間來給冷姑娘一個說話的機會。” 臉形扭曲,憤怒至極的花川,這時氣衝牛耳的嘶啞呼喊:“不要做夢,便是豁上這條命,我們也要徹底教訓教訓你!” 微仰起頭,燕鐵衣冷寞的道:“你們曾要我拿出本事來和你們周旋,我做了,你們又迫我自割一耳,我拒絕,因為我不認為各位有如此相迫的權力及份量;然後,我堅持要公平的處置這件事,即讓冷凝綺從容申辯,你們如同意,足見各位心胸寬闊,有容人之雅量,且是有理性的,也證實各位的殺人動機俱有被挑戰而不怕的根本,有被駁斥而不懼的自信,否則,各位就未免情虛內荏,各位殺人的理由也頗值懷疑了。” 燕鐵衣的態度是漸進的--越來越堅持,越來越強硬,由最初的容忍、謙讓、溫和,慢慢轉為尖銳、穩定、沉著,他的舉止言語,已在在明白表示出他是斷不會在其本原則方面有所改易或退讓的了。 這個情形,“八環聚義”的人們全都看得出來,也深深感受得到。 他們對燕鐵衣是存有極大憚忌的,雖然他們尚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底細,但是,由人家的神態,氣質,談吐反應,以及武功的顯示方面,他們業已明白算是碰到狠角色了,什麼樣的人物具有什麼樣的架勢,這是裝不像、扮不來的,他們不明白對方確實是誰,但他們卻明白對方絕非易與者。 打燕鐵衣在先前出現,那突閃的一劍割斷吊繩開始,賀修心裡便蒙上陰影,所以才阻止他的弟兄們往前湊攏,賀修知道遇上了麻煩,因為燕鐵衣的那一劍他竟然沒有看清,沒有看清出手的角度、招式、甚至收發的動作,他唯一攝視到的,也僅是劍光的一抹尾芒而已…… 是燕鐵衣態度的忍讓謙和及辭令的婉約柔順,一時蒙蔽了賀修的判斷,方始有了剛才動手的一幕,但事實證明,賀修的憂慮是對了,他清醒得非常快,快到在深深陷入泥沼之前,仍來得及再有一次斟酌的機會。 看樣子,他不能不冒險依從燕鐵衣的要求了。 人家既然敢伸手攔事,便有這伸手攔事的本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注視著燕鐵衣--這孩兒面,這年紀輕輕,充滿了一種明朗純真又童稚氣息的人,到底會是誰?也到底能是誰? 湊近了過來的人是賀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們並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賤人胡說八道,而且 ,我們也不能讓那小子的氣壓倒,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八環聚義’的名頭也就叫我們哥兒幾個一手糟蹋淨了。” 賀修深深吸氣,十分艱辛的道:“老二,穩著……” 賀弘瞪大了眼,氣急敗壞:“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頭?真要任由姓冷的賤人歪曲事實,胡扯濫言?” 面頰的肌肉痙攣了一下,賀修沉重的道:“方才,那人的武功深淺你們業已度量過了,老二,你認為我們是他的對手麼?” 窒了窒,賀弘蠻橫的道:“大哥,是不是對手,我們都要一拚,休說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環聚義’的威名也不能在我們手裡弄砸!” 賀修低啞的道:“就是因為老二的血債未清,我才不輕言拚命,老二,我們如果一死,還有誰去向大哥他們通風報信?還有誰盯著為老二雪冤?而且,‘八環聚義’的名聲在目前來說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繼續鬧下去,方會一敗塗地,毀得更慘!” 呆呆的僵立著,賀弘神情悲憤,幾乎就要哭出聲來了。 花川觀言察色,衡量情勢,也不禁長嘆一聲,沙沙的道:“賀老大,便全憑你的意思吧!” 賀修痛苦的閉了閉眼,然後,他向著燕鐵衣道:“好,你問她去!” 點點頭,燕鐵衣贊許的道:“賀兄,這是聰明的選擇,仁義的決定,白道俠士們,原也該具有此等容人申辯的器量與面對現實的勇氣。” “八環聚義”的人們沒有哼聲,個個面色陰寒,表情怨恨。 燕鐵衣溫柔的朝著冷凝綺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訴辯解的辰光了--如果你還有所辯解的話。” 冷凝綺那樣安詳的一笑,也非常平靜的道:“我不是‘辯解’,小夥子,我是澄清事實,洗冤剖白!” 燕鐵衣頷首道:“只要你說真話,經得起對質,有所證據。” 冷凝綺道:“我儘量使你滿意就是,同時,你既也知道我這個人,你便當聞及我冷凝綺不是個好人,做慣了壞事,但卻不作誑言!” 燕鐵衣道:“你說吧,往往,傳聞不盡可靠。” 笑著嘆了口氣,冷凝綺道:“小夥子,你可真叫‘鐵面無私’啊!” 燕鐵衣道:“求個心安而已,對你,對‘八環聚義’的朋友們,對我,全是一樣。” 冷凝綺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顏展現出一片湛湛光彩,嚴肅而又莊重,這一瞬裡,她的妖媚與本質中的純良似乎混合在一起,變得那樣的複雜與陌生了;過了一會,她幽幽的開始了敘述:“賀修講的話,開頭都不錯,我與賀堯,確係在他自川西辦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賀堯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時,嘴也會講話,骨子裡,更是一個風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紈衿少爺,對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認我也輕佻冶盪,把男女關係看得十分隨便,我喜歡風趣的、漂亮的男人,而顯然,賀堯對於美麗又解風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愛,因此,一點也不突兀,也不勉強的,我們倆便在一家酒樓裡認識了,誰也不彆扭,不裝佯,一拍即合;於是,我們開始在一起,先由純外表的探索進入對內涵的深一步了解,由簡單的肉慾渴求進為情感上的交流,逐漸的,我們發覺已經愛上了對方,這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有目地的產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這樣的壞女人也居然還會有真正的愛?有若不摻其他因素的情感? 就如同一個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鐵衣深沉的道:“一點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質,這些,往往便由情感來表達,天下無論是如何邪惡寡毒的人,一生中,總也有一次或幾次真情流露,而在這樣的機緣裡,如果被接受容納,便極可能改易此人的賦性,反之,就會變本加厲,每況愈下了。” 笑笑,冷凝綺道:“小夥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鐵衣淡淡的道:“因為我也經歷過不少了;現在,請接續下去。” 冷凝綺的雙眸中,那深處的火焰變得溫柔了,濛濛朧朧的彷彿是漾浮著一片幻夢,一片霧氳,她似乎沉迷在過往的甜美回憶裡:“當然,就如同任何一對年輕的,充滿幻想與希望的戀人一樣,我們朝夕相偎,如膠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擁相撫的時候,我們彼此間不斷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給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論是美好的、醜惡的、善良的、邪異的……我將我的過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觀與對未來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訴了他,他也相對的對我有過一樣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賭咒要娶我,發誓愛我永生……那幾個月的時光裡,我快樂得就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裡,浸在夢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湧集在我一身了,而這些我從未有過的歡欣喜悅,只為了他,只為了他說要娶我。” 燕鐵衣面無表情,但是,心裡卻明白--這又是一個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 神色突然凜寒,冷凝綺的兩眼中那種矇矓與溫柔剎那時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樣的冷芒,是兩股毒蛇的蛇信般閃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變得這樣的狠厲,又這樣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夢,卻又醒得恁般的快:“現在回想,我當時是多麼的可憐,多麼的可悲,又多麼的愚蠢,我叫什麼衝昏了頭,叫什麼迷瘋了心啊?我竟然會幼稚至此,無知至此,荒誕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發生了--我們在一起共有四個多月,但是,在第四個月開始,他已逐漸變了態度,先是勉強應付我,繼而敷衍,再則冷淡,後來乾脆擺出了臉色給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麼事得罪了他,那一點惹煩了他?我於是更溫柔,更體貼,更盡心盡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又低聲下氣,像個受盡委屈,生怕丈夫出休書的可憐小媳婦一樣,處處遷就,處處容忍,處處巴結,可是,我這些努力卻毫無效果,非但毫無效果,他甚至更形變本加厲了,他除了喝罵我,譏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動手打起我來,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鐵衣明白,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綺咬著牙,激動的道:“他經常打得我披頭散髮,皮開肉綻,經常用污水潑我,使蠟燭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卻放聲狂笑,越為得意,其實,他那點能耐,我可以只用一隻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舍……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憑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無怨言,只要他不拋棄我,不踢開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願。” 燕鐵衣沒有作聲,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綺繼續敘述,而他的目光卻是冷寞的,不帶絲毫情感與內心反應的。 吸了口氣,冷凝綺接著道:“後來,那一天終於來了,那可怖的,冷血的,萬念俱灰又絕情絕義的一天;就在我們自相識起算來的第四個月零七天的早晨,冒著北風我到外面替他去買了他愛吃的早點回來,他卻已經不在了,帶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僅剩下的一些財物,將我的衣飾丟棄得滿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無心無肝,連一張紙片,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這就像踢掉一只破鞋似的踢開了我,連一瞥回顧都沒有。” 燕鐵衣無聲的噓了一口氣,不錯,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往往就是這樣的發展了,男的或女的,總要走開一個。 冷凝綺的模樣轉為冰寒,木無表情--沒有憤怒與悲愴,激動或憂鬱,沒有怨意,沒有懊喪,甚至沒有七情六欲的活人氣息,她突然間就宛如成為一個冷硬的石像,只是,石像的眼睛中光芒凜烈,會開口說話:“賀堯離開之後,整整三日三夜,我呆坐房中不食不動,我不住的想,思潮卻洶湧雜亂,而想著想著,一切又突然變成空白,變成一片迷茫;三天三夜,我是在這樣的僵麻同癡迷,這樣的痛苦及煎熬中渡過,最後,我想開了,看透了,豁然貫通了--賀堯何嘗愛過我?何嘗對我有過情感?又幾曾有一個點意思要娶我?他只是換個口味,挑個新鮮,玩玩罷了,但我不在乎他玩我的身體,玩我有形的一切,他卻不該玩我的自尊,玩我的希望,玩我的心,玩我生平第一次付出的真感情……二十三年歲月中的痛苦,全擠迫在那三天三夜裡叫我受盡了,這樣也好,卻叫我體悟了再過了二十三年也體悟不到的一些東西,於是,我全部的感受,只剩下了一個恨,恨這個字,沒有深切經驗過的人是難以言傳它的滋味的,它不只是一個字的表面,也不只是頭上的一個音韻,它像毒蛇的啃嚙,烈火的烤炙,沸油的煎熬……它能將人折磨得發瘋發狂,我一天也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我非要報復不可,而報復的最佳手段,也是唯一手段,我認為只有毀滅那個恨的起始,那個恨的來源!” 到正題了,燕鐵衣靜聽著。 冷凝綺異常平靜的道:“我找到了‘賀家三虎’的住處,並且經過了仔細的勘查與周密的計劃,擇定了一個不平的日子,就是賀堯與另一個女人成婚的那天--在我和他分手之後的第一面,即乃最後一面,在此之間,我根本沒有同他見過,當然更沒有賀修口裡所形容的那些哀求、恫嚇、和糾纏;任性、刁蠻、甚至毒辣,可是,我決非無恥,對於賀堯,我早已心如死灰,不但再也沒有情感的積存,更充滿了火樣的恨;不錯,我殺了他,在他洞房花燭的晚上與另一個女人上床的時候;我的兵器是‘血腸短劍’、‘白刃輪’及‘羅剎網’,那晚上,我全都用上了……賀堯的女人我並不想傷害她,只是她撲上來衛護賀堯,我不得已才波及了她;那個女人是個富豪的獨生女,聽說賀堯娶她的代價乃是獲得繼承他岳家的全部財產,我為那女人可憐,也為我自己可憐,至少,我明白賀堯為什麼拋棄我,又為什麼娶她。” 敘述完了,冷凝綺默然不再開口,她曉得,現在已到了最後審判的辰光,命運是注定的,該她死,她活不了,她該活,也死不了。 在目前的環境下,她只有任馮命運的擺佈,她無能為力替自己做些什麼。 當然,命運是操縱在一個人的良知、道義、同對事物的正確觀感手裡,那個人,就是燕鐵衣。 現在,燕鐵衣在沉思,靜靜的。 “八環聚義”的人們則惶悚緊張,個個都是一臉焦灼不安的神色,他們等待燕鐵衣對結果的宣判,更殷切過冷凝綺。 良久,時空都似停頓了。 燕鐵衣終於極其沉緩的開了口:“賀兄,冷姑娘所講的話,你可有反駁之處?” 賀修大聲迸出幾個字來:“一面之詞!”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駁吧。” 吞著唾液,賀修吃力的道:“她純系含血噴人,歪曲事實!” 燕鐵衣平靜的道:“指出來--她那些地方是含血噴人,那些話在歪曲事實?” 似是在掙扎,賀修強迫自己擠出話來:“譬如說,我三弟根本就不會和她山盟海誓,不會答應娶她!” 平淡的,冷凝綺答了腔:“那麼,是你三弟付了銀子像包窯姐一樣包了我四個多月,還是我硬纏住他四個多月之久他尚逃不出我的掌握?” 窒了窒,賀修怒道:“是你自願,是你爛污!” 冷凝綺道:“不錯,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不情願,我又如何爛污法?” 賀修吼叫起來:“他也沒拿走你的什麼財物!”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川西之行,你‘賀家三虎’並非什麼富貴人豕,只給了賀堯七百兩銀子,他來回一趟,儉省點剛夠,但他半途盤桓四個月,卻是吃誰的用誰的?回來的路費又是從那裡變出來的?” |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斷曲直
賀修的臉色是白一陣,紅一陣,變換得極其難看又極其狼狽,他雙手緊握,憤怒得兩只眼睛都扯得一高一低了:“我三弟生性耿介,他不可能會用你的骯髒錢!” 冷凝綺十分冷硬的道:“這只是你這樣以為;耿介?簡直可笑,賀堯居然如此節意清高?倒似乎不是我認得的那個賀堯了,我所知道的賀堯不僅是個薄情寡義、貪婪無行、口是心非又和你一樣色字當頭的一個淫賊、騙子、惡棍!” 暴吼如雷,賀弘厲叱:“賤人,你給我住口!” 冷凝綺不屑的道:“以咆哮與蠻橫逃避現實,那就是心虛情怯!” 花川惡毒的道:“臭娘們,你再敢大放厥詞,我就把你的那張嘴也撕裂!”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你們全是一群不仁不義,假非為是的畜類!” 燕鐵衣的感觸很深--男女之間,當在熱戀衝昏了頭的那一陣子,彼此的奉獻便唯恐不徹底,唯恐不盡心,而一旦分開發生怨隙,相對的攻評同辱罵,則又無所不用其極了;是誰說的來著?愛同恨,是絕對尖銳牴觸但卻依連至密,只有一線之差的東西,如今,可不正是如此? 目光投注向燕鐵衣身上,冷凝綺冷靜的道:“小夥子,你可以撕開我的衣裳審視,在我身上,還有被賀堯毒打火炙以後留下來的傷痕,雖然已有些淡了,可是你仍能查覺出來!” 賀修大聲道:“那是你自己弄上去的,是你嫁禍栽贓的詭計!”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道:“你是多麼幼稚,賀修,我自己會在我自己身上弄傷痕?弄給誰看?說與誰聽?難道我早已預見今日之事,而故行此苦肉之計,等著這一天來向這位主持公道的朋友訴冤?如果我有這種未卜先知的本領,也不會上了賀堯那畜牲的當!” 賀修一時又是面青筋浮,答不上話來了。 冷凝綺平淡的道:“小夥子,賀堯對我的玩弄與遺棄,當然是他朝三暮四,放浪輕狂的本性所使然,但,他還娶了那個女人卻並非為了對付我,主要的,是貪圖繼承女方那一筆鉅額的財產,關於這一項,只要向女方略一刺探,便不難明白。” 賀弘大叫:“你胡說!” 冷凝綺尖銳的道:“事實勝於雄辯,不信,我們可以各自去找憑證!” 花川厲烈的道:“你還想生出?做夢啊你!” 突然-- 燕鐵衣擺擺手,沉緩的道:“花朋友,我看,這未必然是做夢。” 這句話出自燕鐵衣之口,他的判斷、他的意向、他的立場,業已昭然若揭了! “八環聚義”的人們齊齊臉色大變,而在那樣的驚震中,卻全都含蘊著更大的憤怒與激動! 賀修的雙頰在急速抽搐,他舌頭宛似打了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拱拱手,安詳的道:“明確的說,我不認為冷凝綺應該為這樁事被吊殺!” 雙方的反應極端鮮明而迥異--“八環聚義”的人們震蕩激昂,憤恨莫名,而冷凝綺卻笑了,那是一種豔麗絢燦的笑,好寬慰,好寧靜、好美! 賀弘第一個忍不住跳起來怪吼:“混帳東西,你完全是偏袒,是徇私,你憑什麼可以處置這件事並且下達定論?憑什麼?我們可不吃你這一套!” 滿面凶悍之色的花川也惡狠狠的叫哮:“好小子,你果然作了這樣歪曲不公的處置,我們不會理睬你的妄斷,你算老幾?憑那一點我們要受你的節制?” 燕鐵衣笑得好天真、好開朗:“我正要告訴各位我是憑了什麼要伸手攔下此事,更代作判行--我姓燕,叫燕鐵衣,另外,我有一長一短兩柄非常鋒利又快速的雙劍;就是憑了這兩樣,我以為,應該夠了。” “八環聚義”的兄弟夥們,驟然之間都像每個人生吞了一顆棗核,卡在喉管裡,雙目突凸、臉孔扭曲、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 驀地,賀修用力敲打自己的腦門,呻吟般喃喃:“天哪!燕鐵衣……我怎麼沒想到是他?還有誰似他這樣的形態?貌似幼嫩,實則老練?燕鐵衣,啊!燕鐵衣……” 花川硬生生下一口唾液,他瞠目注視著對方,卻宛似覺得對方在變化,在易形--那張童稚的面孔逐漸擴大,幻為猙獰如魔,那副中等的身材也在長高、長粗、恍同一座渾然的山岳挺立於前。 猛力摔摔頭,眨眨眼,花川業已發覺自己冷汗透衣了。 深深吸氣,賀弘異常艱澀的道:“燕鐵衣?你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不錯。” 賀弘吃力的道:“你……你是北地的綠林瓢把子,卻怎生……會跑來這裡?” 燕鐵衣溫柔的道:“我雖是北地綠林出身,我的基業也大多在那裡,但是,我的生意卻做得很廣,在南邊,‘青龍社’也派得有代表,設得有堂口。不僅如此,差不多較大的商埠城鎮,都有我們的分支所屬或眼線,我來這裡,是主持杭城本社堂口的一次例會;賀二兄,這已經答覆了你的疑問了麼?” 賀弘吶吶的道:“燕鐵衣!以你的聲望!你的地位!你的功力來說!你不應管這樁閒事!而且,不該有所偏袒及維護!” 搖搖頭,燕鐵衣道:“莫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事情的大小不論,卻不可抹煞真理,誣道義,所以我只有包攬下來了;再說,我並沒有偏袒那一邊,更沒有維護那一邊,我只是抱著一顆良心,為各位作一次公允的調停而已。” 賀修接口道:“但是,這涉及我三弟的血仇!” 燕鐵衣平靜的道:“是的,此中已經喪失了一條性命,本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只不過,我們卻不可忽略了之所以流血喪命的原因,也就是說,那人為什麼會被殺?” 沒有人接腔,十幾雙目光卻是惶悚不安的。 燕鐵衣繼續道:“經過各位與冷凝綺的敘述--雖然頗有出入--但無庸置疑這是一樁為情生怨的公案;冷凝綺人生得絕美,且浪蕩成性,照理說,對一次尋常的邂逅式畸戀,應該毫不在乎,更事後即忘;她業已有過許多次這樣水性楊花的記錄,她並不是一個三貞九烈又用情專一的女人,但是,對令三弟,她卻這般認真、這般執著,唯一的解釋,即是她已對令三弟發生了真正的情感,這種情感的純粹誠摯是可以確定的,因為除了此項目的之外,令三弟並無其他足以令人覬覦之處--沒有喧赫的家世,沒有富厚的財力,也沒有太高的聲望;所以說,有關她的敘述,我相信。” 賀修激昂的道:“我三弟並不愛她!” 笑笑,燕鐵衣道:“這句話,未免叫人有些遺憾,令三弟既不愛她,則纏綿四月有餘,除了存心欺騙玩弄,尚有什麼其他解釋?” 賀修猛一下憋住了--他等於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出道極早,機警狡獪,心計靈巧,且又出了名的狠辣歹毒,翻臉無情,要騙她只有一個法子--使她真正動情,而使她真正動情的方式,便只有對方也真正動情或假作真正動情,否則,她不會癡迷至此,甘心上當;令三弟顯然就是假作真正動情,騙取冷凝綺的身心及一切;要知道,一個似她這般老於世故,歷盡滄桑的女人,是極不易敞心容人的,可是,一旦真情流露,就會比一般人更要強烈固執得多;令三弟心思不善,存意可卑,如此始亂終棄,空言無行,傷害一個可能即此遷惡為良的女人,老實說,乃是咎由自取,罰不為過!” 頓時,賀修面如死灰,全身慄慄顫抖,也不知是急是氣是羞是恨,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賀弘在一剎那的悲憤之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狂聲大吼:“這是什麼話?簡直悖逆公理、抹煞是非、我們不服、我們也不會聽從!” 花川跟著大喊:“不錯,我們不聽,我們不服!” 賀修雙目如火,嘶啞的喊叫:“燕鐵衣,照你這樣說來,我三弟賀堯的一條命,以及我‘八環聚義’因此傷亡的兄弟,這筆血債,就此算完?” 燕鐵衣沉穩的道:“賀堯心計齷齪,行為卑鄙,遭此報應,咎由自取,而各位不自檢討省過,反而仗恃人多勢眾,再追殺逼迫,冷凝綺為求自保,唯有反抗一途;令三弟與各位昆仲之間的折損,我看,也只有認了!” 賀修“克崩”的一咬牙,怨毒至極的道:“如果我們不‘認’呢?”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那麼,我很懷疑‘八環聚義’還能生存幾環?希望各位三思而行,不要把各位辛苦闖下來的名聲變為一個陳跡。” 賀弘暴烈的吼:“姓燕的,你在北邊稱雄道霸,吃你的十六方,我們全不管,跑來這裡撒野賣狂,只怕就沒有在你老家那樣靈便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麼?” 花川也面容猙獰的吼叫:“你來到我們的地頭上耍你瓢把子的威風,還差著那麼一大截,燕鐵衣,識相的見好便收,夾尾巴上道,否則,你就會把你‘梟霸’的萬兒砸在此地!”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各位聽過兩句話--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列位千萬把招子放亮啊!” 賀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是決定要幫著姓冷的賤人?” 燕鐵衣凜然道:“我只幫著真理,而目前,真理不在你們這邊。” 賀修像是痛苦異常的道:“方才的結論,就是你最後的結論,也是你的決定?” 燕鐵衣頷首道:“正是!” 賀修絕望的道:“無可更易?” 燕鐵衣道:“恐怕是無可更易的了。” 低下頭去,賀修彷彿在考慮一件什麼事,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顯得悲壯淒涼,他似是喉中哽噎著什麼一般,道:“你有沒有替我們的處境設想一下?燕鐵衣,你這樣做,叫我們怎麼辦?叫我們如何去面對天下人,面對死者的冤魂?”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賀兄,令三弟的行為原就是一個錯誤,發生了那樣不幸的後果,你們就該深切反省,不應文過飾非,一意只以己身的立場做出偏執的決定,因而釀成了更大的損失,但你們現下回頭,猶來得及,再要堅持下去,只怕‘八環聚義’結局便越加不堪設想了!” 賀修低緩的道:“是這樣麼?” 燕鐵衣同情的道:“賀兄明人,自當心中有數。” 雙目倏睜如鈴,賀修激烈的道:“燕鐵衣,你休要以你的淫威邪名來壓迫我們,我們便是鬥你不過,打你不贏,今天也要豁上這條性命,與你一分生死存亡!”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自趨絕路,賀修。” 賀修狂笑一聲,悍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燕鐵衣,不論今天的結局如何,你將面對‘八環聚義’的全力報復,以及白道上忠義之士的齊聲討伐!”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如含糊你們‘八環聚義’便早已撤身袖手,不敢問聞此事,而黑白兩道殊途同歸,白道更多明理之輩,設若有那不分是非,強行出頭的人物定欲找我決斷,姓燕的來者不拒,一概接著便是!” 花川大叫:“姓燕的,你會受到俠義門的制裁,受到正路同源的包抄!”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俠義名門,並非各位之御用工具,亦非全系盲從附會的應聲蟲,各位妄想挑唆撥離間,只怕難以稱心如意!” 往後退出幾步,賀修亢厲的大叫:“‘八環聚義’的兄弟們,燕鐵衣包庇淫惡,助紂為虐,其行可恥,其心可誅,我們八環兄弟聚成一心,生死罔顧,誓與他一決雌雄。” 花川狂吼:“哥兒們,白道的忠烈正氣,就在此刻便要顯示敵前,我們死不足惜,卻不能折了俠義門一貫的凜然無畏之慨!” 賀弘也在振臂高叫:“我們和這個黑道上的魔星,匪窩裡的頭目拚了!” 往前一站,燕鐵衣雙手平垂,笑容可掬:“氣打足了,各位,上吧。” 後面,冷凝綺忽叫:“小夥子--不,燕大當家,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少囉嗦,都是你惹的麻煩,給我呆在那裡別出聲!” 窒了窒,冷凝綺有些委屈的道:“我是一番好意,他們是群瘋狗,亂咬亂撲,有我加上,好歹也減輕你一點負擔,燕大當家,何況這又是為了我的事。”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必了,冷凝綺,你那幾手也幫不了我什麼大忙!” 冷凝綺氣得尖聲道:“你不要看不起人,燕大當家,我這幾下子並不此你差多少,收拾這幾個王八兔子賊,包管綽綽有餘,你快不快點來替我解綁?” 燕鐵衣生硬的道:“如你不服,冷凝綺,待我應付了‘八環聚義’這一夥人之後,我們兩個可以較量較量,你以為憑你那兩手就上天了?” 掙扎著,冷凝綺咬牙道:“你這麼狂妄,當心我會教訓你!” 燕鐵衣冷淡的道:“你?歇著吧。” 冷凝綺厲聲道:“燕鐵衣,你看不起我?” 燕鐵衣道:“現在不用吵鬧,冷凝綺,我救了你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也不是毫無過失的,此間事了,我會告訴你怎麼處置你!” 突然嘎嘎地笑了,冷凝綺道:“我還自作多情,以為你對我好著哪,燕大當家,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不偏不倚,這麼個鐵面無私,好叫人心酸啊!” 燕鐵衣背對著冷凝綺,慢慢的道:“你的‘自作多情’可不要一而有再,否則,下一次要吊頸的辰光,恐怕就不會巧到有第二個燕鐵衣出現了!” 勃然大怒,冷凝綺憤恨的道:“燕鐵衣,你敢取笑我,羞辱我?” 燕鐵衣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你要繼續叫嚷下去?冷凝綺,更難堪的場合還在後面。” 哼了一哼,冷凝綺正待說話,一抹幻影如帶,飛卷而來,同一時間,“嘩啦啦”的三節棍又掃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半步不動,左手微閃,冷電映處,“當”的一聲便震開了掃來的三節棍,這時,被層層困綁得有如粽子般的冷凝綺急速滾動,堪堪避過了那擦身而過的猩紅綢帶! 七柄朴刀,寒光賽雪中,齊齊罩向地下的冷凝綺! 別看冷凝綺全身被縛,這時卻在刀刃翻飛劈斬裡滾動,每每于一發之微彈側,在雙刃隙縫夾絞中穿滾,又快又準,俐落無比! 燕鐵衣心念一動,正想替冷凝綺解困,賀修的“霸王鋼鞭”業已在微晃之下四面八方罩壓而來! 仍然卓立不動,燕鐵衣的手臂伸縮,“照日”短劍光尾吞吐,略一飛繞,已經連串十幾次磕開了鋼鞭的攻擊,又在猛揚之下逼退了再度撲近的賀弘! 冷凝綺一面滾避七柄朴刀的砍斬,一面猶得躲讓花川紅綢帶的攻卷,她有些吃力的尖叫:“燕鐵衣,燕鐵衣,你還不快點為我解綁?他們全在這裡朝我下手哪!” 燕鐵衣劍影彈閃一抹,“嗡”的一聲刮掉了賀弘一撮頭髮,在賀弘的駭然驚避中,他不緊不慢的道:“沒關係,你功夫硬,一半時還挨不上刀,你太刁潑,受點折磨也好!” 喘息籲籲裡,冷凝綺身形翻滾,厲聲喊:“燕鐵衣,你麻子不叫麻子,你叫‘坑人’!” 淡淡一笑,燕鐵衣身形猝動,“照日”短劍在一蓬光雨的拋灑中卷向賀弘,而賀修的“霸王鋼鞭”方自呼轟側襲,另一蓬光雨也飛迎賀修。 賀家兄弟同時暴退,但橫了心的賀修卻驀地一個旋身,雙手握鞭,猛砸對方腰際,鞭勢未定,又倏忽晃搖,整個罩住了敵人的全身!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突然形閃成九十九抹流光四散標射,光聚如虹,剎那時只見賀修那柄粗長沉重的黝黑鋼鞭有如一條受了傷的怪蛇般顫抖擺動,斜舞偏歪,而同時,另一道冷電眩目閃現,快不可言,賀修尖嚎一聲,血濺三尺,一個筋斗便摔出去五六步! 賀弘悲號如泣,雙手緊執三節棍的兩端,以第二節猛套燕鐵衣脖頸,在燕鐵衣閃退的一剎那,棍身突翻,自上而下,暴擊燕鐵衣天靈! 燕鐵衣只是微微偏身--約莫兩寸--三節棍沉重的“呼”的一聲貼著他的耳邊揮落,他不待敵人有第二個動作,左手倒翻,連正眼也不看一下,寒光伸縮,賀弘也如同乃兄一樣,怪號一聲倒翻出去! 於是,凌空八條人影疾撲下來,人在半空,赤虹一道,貫射似飛! 不錯,頗有點“出雲”的味道。 燕鐵衣身形猛躍,急速翻滾,但見一團黑影旋轉如球,劍芒穿刺流閃,便宛如那團旋舞的黑影身上逆濺著一圈冷電精光,燦爛無比。 尖銳的破空聲刺耳的呼嘯聲,劍刃以難以言喻的快速飛穿,紅綢一擊不中,尚未及收回,業已在一片“刮”“刮”聲裡段段削落,漫空飄拂! 而另一抹光刃閃掠更急,花川剛剛恐懼慌張的騰起三尺,那抹光刃已像自虛無中凝形,那樣突兀的將花川撞出丈許之外! 殷紅的鮮血,正襯抱著片片飄盪的紅綢,自空中落地。 “七刀攏月”的七位朋友,這時已顧不得再攻殺冷凝綺,七個人吼喝連聲,卻是硬著頭皮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這一次不再以靜製動,而採取了以動製動的方式,他側身暴進,一長一短雙劍流燦翻飛,劍刃的光輝交織成一幅瑰麗的圖案,刃風削裂空氣,也同時卷起了三柄朴刀! 三個失去兵器的大漢方自驚叫著抱頭滾地,燕鐵衣已凌空旋舞,雙劍眩目奪神的映幻出漫天光弧,於是,剩下的四柄朴刀飛捲上了天。 七名大漢的樣子實在夠狼狽--一個個不是在地下爬滾,就是沒命往四周奔逃,他們忽略了燕鐵衣寬大的心胸,他們一時全未想到,燕鐵衣如果要殺他們,既能卷飛他們的兵刃,又何不卷飛他們的腦袋? 雙劍早已還鞘,燕鐵衣閒閒背手而立,衣發不亂,氣定神安,連一點汗漬也未見,就猶如他沒有動過手,一直在做壁上觀一樣。 現在,賀修、賀弘兄弟二人已能支撐著坐起來了--燕鐵衣並沒有要他們的命,只是一人挨了一劍而已,當然,那一劍全是深透腿根,業已令他們暫時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一個人只要能夠動作,往往便難以控制情緒,燕鐵衣知道這個道理,便只有令這些激動的朋友們安靜下來,花川也一樣,大腿根上挨了一劍,幾乎兩邊洞穿。 但是,“七刀攏月”的七個人卻沒有一個掛彩的,燕鐵衣不要他們掛彩,燕鐵衣考慮到這七個人必須好生留下來照顧受傷的三個人回家。 賀家兄弟的神情沮喪又悲哀,垂首坐在那裡,默無一語;花川卻抱著受創不輕的大腿,痛得汗下如雨,整張面孔全泛了灰!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賀修,你們非要試,我早已告訴你們結果會是這樣的了,預見了不幸,何苦還非要明知故犯不可?” 咬咬牙,賀修抬起頭來,臉色慘白,無盡的痛苦合著悲憤盈於雙眸之中:“燕鐵衣,你要就斬盡殺絕,一一誅戮我們於此,否則,我們會記著今天,記著這一切……你知道,武林中人,報仇雪恨只有一個法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但我奉勸你們打消這個念頭,否則,就是各位更大的不幸了。” 賀弘切齒叫道:“姓燕的,你殺了我們吧,你不殺我們,遲早我們會殺你,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殺你們,因為你們的罪過也還不到該死的地步,可是,我給你們這個活的機會卻不是無限的,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賀修幽冷的道:“當我們再找到你,燕鐵衣,我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而且,也不奢求你再一次近乎羞辱的施捨以及憐憫。” 燕鐵衣緩緩的道:“務必三思,賀修,務必三思。” 一昂頭,賀修道:“就是這樣了,現在你要反悔,還來得及!”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反悔的。” 這時,花川在那乾嚎:“狼心狗肺的燕鐵衣,你好陰狠,你這樣折磨我們,還不如殺了我們來得痛快,‘八環聚義’誓不與你甘休!” 沒有理會花川的號叫,燕鐵衣朝著畏縮在遠處的“七刀攏月”招招手,高聲叫喚:“你們七位還不過來扶走你們的兄弟,卻在那裡看什麼把戲?他們流血流多了照樣會死人的,都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們。” 於是,七條大漢像七只小貓一樣,畏畏縮縮,蹭蹭挨挨的擠了過來,卻都遠遠躲著燕鐵衣,那樣戰戰兢兢的捧起了坐在地下的三個傷者。 凝視著燕鐵衣好一會,賀修沙啞的吐出一個字:“走!” 當“八環聚義”的人們在極度的沮喪與沉重氣氛籠罩下,蹣跚的離去之後,燕鐵衣猶深深怔忡于賀修那臨行前充滿仇恨及淒楚的眸瞳神情! 看情形,這段梁子,又結定了。 低噓一聲,他轉身來,心情十分沉重的走到冷凝綺身邊,冷凝綺的模樣也十分狼狽可笑--頭髮披散,衣裳破裂多處,混身上下,甚至包括面龐,全沾黏著灰沙草屑,臉頰部位還有幾塊青腫擦傷,顯然是她在方才的連串翻滾中也多少吃了些苦頭。 望著燕鐵衣,冷凝綺表情古怪的道:“燕大當家,現在,可以替我鬆綁了吧?” 燕鐵衣不帶笑意的笑笑道:“當然,但卻要在做完一件事情之後。” 臉色一變,冷凝綺尖銳的道:“你又想出什麼花樣?” |
第79章 心若日 義懾刁娃
燕鐵衣背負著雙手,形態安閒的道:“沒有什麼花樣,我曾經說過,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受人欺弄,憤而殺之,情固可憫,但手段也未免嫌狠了些,就為了你的這種狠毒心性,便必須使你有所警惕而改悔,我想,還是懲罪過你以後再替你解綁比較合宜。” 冷凝綺陰沉的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難道你竟會愚蠢到做出什麼不當的舉止來抵銷我的感激,甚至將我的感激變為仇恨?燕大當家,你得罪了一方,至少該獲另一方的友誼,你絕不會傻到在做了這麼一樁吃力的事以後,兩邊全不討好吧?” 燕鐵衣微笑道:“我插手進這樁爭論,冷凝綺,只是為了個人的一點道義感與公正心,求的也只是個無憾而已,並不希冀得到什麼人的感激也不在乎招至那一方的怨恨;當然,我救下你來,這是樁美事,順水人情我也會做,如果費了力氣反而賺了個是非,的確是不聰明,可是,要講究那麼點道義與公正,也就顧不得了。” 沉默片刻,冷凝綺低喟一聲,幽幽的道:“你真是個怪人,如果我做了同樣的事,我不信我會採取你這樣的處置方式!” 燕鐵衣道:“所以,你不是燕鐵衣,你只是你自己--冷凝綺。” 忽然展現此一片美麗的笑靨,冷凝綺那樣嫵媚的道:“說說看,大當家,你準備怎麼來治我這個‘活罪’?” 燕鐵衣笑笑,柔和的道:“‘肉刑’,怎麼樣?” 冷凝綺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些變色:“未免太狠了點吧!大當家,你看看我,從我身上割下任何一樣東西來,而會破壞一種整體的、和諧的美,是不?”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得是,確然令人不易選擇,我沒有把握在行刑之後仍舊還維持你的美麗,對一個以你這般漂亮的女人而言,似乎有些過份的殘酷!” 冷凝綺溫婉的道:“我聽說過,大當家你向來不忍心令一件較完美的事物變為殘缺,我個人的容貌雖然不盡完美,但自認也接近這個階段,我以為你或者會考慮使我能夠保持住他,而我,剩餘的也就只是這一點兒了!” 燕鐵衣沉吟了一會,道:“冷凝綺,除了你因恨而屠殺了賀堯夫婦的這件事之外,你平素的行為也太過邪惡,你不容於天下某些人道的標準,你明白?” 冷凝綺低聲道:“不要往我身上累集罪名,大當家,我們只就事論事!” 燕鐵衣道:“這其中卻有著極為密切的連貫性,譬喻說,如果你一直是個善良嫻淑的女人,當你發生這件事之後,你的罪名就更輕得多了,也更易受人諒解及同情,但若相反,便很難得到支持了,人家會想,本來你就該遭到懲罰,有了這種事情發生,則理所當然不能獲得恕宥!” 冷凝綺咬牙道:“這樣想的人都是混帳!” 燕鐵衣一笑道:“不然,一個人平素行為的優劣善惡,往往會給他帶來相等的同情或憎恨;以你來說,你往昔的作風已構成罪狀,則再有一樁導發事件為引,就罪上加罪,更重一籌了!” 冷凝綺睜大了眼道:“那麼,你要給我罪上加罪?”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多少年來,一直以毒辣狠酷著稱,你幹下的惡事不少,這該已鑄成遭到報應的因果,而賀堯的事情便加並在一起,所以我不得不懲治你,冷凝綺,江湖上少了你這一號人物,會平靜得多。” 唇角抽搐了幾下,冷凝綺道:“你會得罪我的。”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不是賀堯,因此,我不怕你的劍、輪,以及網,若是不信,將來你可試試!” 冷凝綺陰沉的道:“如果我現在就想試呢!” 燕鐵衣道:“記得你表示過要同我比劃比劃--你真敢?” 冷冷一笑,冷凝綺道:“自從出娘胎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不敢的事!” 燕鐵衣道:“這個,我倒也相信。” 冷凝綺緩緩的道:“替我鬆綁,容我領教高招。” 來回踱了幾步,燕鐵衣道:“冷凝綺,我不以‘宮刑’施於你身,因為我也不願破壞你那‘和諧’的美感,我決定換一個方式,我要以內力透穿你背後脊骨第三節的‘曲垣穴’,從而破壞你體內的聚氣功能,使你永遠無法凝勁運力,換句話說,你也就失去武功的憑藉,再也難以此做為行惡的依恃了。” 冷凝綺神色倏變,雙眸深處的光芒恍如冷焰閃射,她以懾人的狠毒眼光凝視著燕鐵衣。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又道:“這樣一來,你的容貌毫未遭損,仍然一如往昔的嬌豔,我也心安理得,維持住了你剩下的這一點東西;我剪除了你為惡的本領,又懲治了你對賀堯的殘酷行為,然後,你除了稍稍的那一些不便之外,依舊國色天香,宛如天人,你找個合宜對象出嫁,退出江湖,彼此皆大歡喜。” 冰涼的一笑,冷凝綺的聲音宛如寒泉:“為什麼?大當家,為什麼你非要這樣對付我不可?”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已說過,為了公平,我已肩上了這付分斷是非的擔子,便必須做得心安,對得起每一個當事人和自己,而世道日見奸險,世情越為淡涼,總也應該有個人站出來維持一點傳統的道義及倫常,就是如此而已。” 嘆了口氣,冷凝綺道:“但你對我不錯!” 燕鐵衣道:“我是對真理不錯,對公義不錯,不是對你。” 突然揚起了面龐--那是一張美得可怕的面龐,冷凝綺蕭然的道:“你如果現在就破我的武功,你就是個懦夫!” 燕鐵衣皺著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凝綺狠狠的道:“我們要鬥一場,你不待我同你比劃,就先行破除我的武功,這就是懦夫的行為,大當家,你打得好算盤!” 燕鐵衣笑了,他道:“原來如此,也罷,就等我們比試完了你再受罰不遲!” 冷凝綺挑釁的道:“你有必勝於我的把握?只怕到了時候不但你懲治不了我,還要我來饒恕你呢!” 燕鐵衣笑道:“這種可能性不會太大,冷姑娘。” 冷凝綺十分溫柔的道:“可別太自信,大當家,我不妨先提醒你,我的功夫是非常精湛也非常詭異的,而且,我下手之前不會稍有猶豫,我的習慣經常使我易於攻擊敵人的要害,致命的要害。” 燕鐵衣頷首道:“多謝你的忠告,我會留心。” 了頓,他又問:“你的兵器呢?莫非你想以赤手過招?”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空手過招該多乏味?大當家,否則就算了,真要此試,還是刺激點好,你以為呢?” 燕鐵衣道:“但是,你的兵器呢?到那裡去找你的兵器?” 冷凝綺俏媚的道:“只是不敢相煩大當家。” 燕鐵衣有如金童似的微笑道:“沒關係,你說吧!到那裡可以找到你的兵器?只要是我辦得到,我會設法替你去取,當然,你也不能令我為難。” 冷凝綺柔美的道:“就在那片疏林子左近,他們將我的兵器裹成一卷,隨意拋置于地,尚煩大當家勞神,代我尋找撿回,那是一個灰布裹卷,極不起眼。” 燕鐵衣道:“你是親眼看見他們將你的兵器帶來此處,並以灰布裹卷棄置的?”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親眼看見,賀弘且曾告訴我,當把我吊死,且曝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們便會轉回來替我收,並將我的兵器同我埋葬一處;他們根本便未曾想到我會生還,所以,他們便十分草率的把我的兵器包裹棄置一邊;大當家,請你細心幫我找找,相信不難發現。” 燕鐵衣眯著眼道:“你可不要出什麼歪點子!” 冷凝綺正色道:“我不是沒有骨氣的女人,大當家,你將會發覺,以我的堅毅果斷而言,有許多男子漢尚不及甚遠,何況,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怎敢掉什麼花樣!”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等著,我替你去找。” 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 來到那片疏林子里,燕鐵衣很容易便在一棵樹下的虯根間隙中,找到了那個狡長的灰色包卷,他拎著那沉甸甸的包卷,放到冷凝綺的身邊。 有一剎那的光景,冷凝綺的雙瞳中閃過一抹無比渴切與振奮的光芒,就好像一個掙扎在水中的溺者看見了一根浮木,或是沙漠裡的旅人發現了綠洲一樣,那樣的神色,含蘊著得救的喜悅。 燕鐵衣意念到了,他的心中有著淡淡的揶揄意味,他遺憾冷凝綺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他沒有絕對的把握,豈會將敵人的兵刃送上敵人的手? 冷凝綺的呼吸微見急促,她道:“大當家,現在,是否可以替我解綁了?” 燕鐵衣和煦的道:“當然。” 鋒利的“照日”短劍割切開緊緊困綁在冷凝綺身上的牛皮索,過程卻只是一閃,冷凝綺有心要瞻仰一下燕鐵衣這柄名聞天下的短劍,但是,她卻失望了,當身上的束縛倏松,燕鐵衣的短劍早已失去蹤跡,甚至,她連光芒的閃縮都沒有捉摸到。 並沒有馬上躍立起來,冷凝綺閉上眼睛,深深的調息運氣,貫通血脈,一面,她的雙手不停搓揉著全身的關節,動作熟練又沉穩。 燕鐵衣默立一傍,注視著冷凝綺的舉止:那蒼白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失去血色的嘴唇也泛出了艷柔的光澤,微蹙的雙眉緩緩開展,呼吸也由急促而平順,她輕輕的推拿,輕輕的搓揉,非常安詳又寧靜。 在這恢復的光景裡,冷凝綺整個的形態顯得完美而均勻,幾乎沒有瑕庇--除了她頸項間那一圈紫紅的瘀痕之外。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宛似蛇蠍般可怕的女人,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認,這女人是相當美豔的,美豔得有些超乎常情了。 低聲噓了口氣,他將視線移開,冷凝綺就要運功完竣了,他雖說沒有任何其他意念,若被冷凝綺發現他這樣的加以注視,總是一樁尷尬的事情。 也只是剛剛將目光移向一邊,燕鐵衣尚未及有第二個聯想,輕微得幾乎只像夢中幻覺似的一絲聲響,已突然驚動了他。 本能的反應,促使燕鐵衣猝然側閃,於是,他看見一柄窄只一指,長約尺許的晶瑩劍刃,堪堪從他腰旁穿過--細巧的劍身,宛如一條毒蛇的蛇信吞吐! 目光的掃瞥一轉,燕鐵衣移步飛旋,寒電映處,一團彷彿倒齒般尖銳鋒利的光輪,已狂揮而到--那是一只圓盤大小的輪環,除了手握處之外,圈沿上倒鑄著密排的齒形刀錐,成為參差倒指的角度,這個角度極其歹毒,朝上的正面便是刀口,往下微彎的尖端便恍同利勾,觸及人身,不消說那樣的後果將會如何慘重。 暴翻丈許,燕鐵衣避開了那“百刃輪”的疾龔,然而,光流如矢,隨影又到,閃竄流舞,似是一蓬爆開的煙火! 這一次,燕鐵衣沒有再躲,他雙目凝聚,左手翻飛,“照日”短劍的鋒刃割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嘯聲,劍芒凝成一條盈聚的光虹,穿過流舞的冷焰,更快更狠更凌厲的直指敵人眉心! 身形微縮,冷凝綺倒翻而回,她的“百刃輪”斜舉,“魚腸短劍”業已倒貼左腕,隱于衣袖之內,面容上,浮漾著一抹嘲弄的冷笑。 燕鐵衣看看她,心裡提高了警惕,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的確超出他的意料,在那瞬息之間,她竟能解開布包,抽出兵刃攻擊,更且連貫不斷,快得不可言諭,如此的身手,委實犀利精絕! 多少年來,燕鐵衣還沒有碰上具有如許武功造詣的女子! 冷凝綺柔柔的道:“沒傷著你吧!大當家。” 燕鐵衣微笑道:“還好,都只差那麼一點。” 眼波流轉,冷凝綺道:“下一次,可能就不會差這麼一點了,大當家。” 燕鐵衣莞道:“苦學終生,冷凝綺,要求的只是這毫釐之別,你切勿自滿,要知道,差之毫釐,便往往謬以千里了。” 冷凝綺嫵媚的笑道:“你倒很自信,大當家。”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一向自信,但並不盲目;你的本事很好,而抽冷子動手的訓練更是到家,但遇著我,只怕你的那些絕活兒不易派上用場。” 冷凝綺眨著眼道:“大當家,你該不會埋怨我未言先動手的那個作風吧?黑道中人,一向是這種調調,大當家你乃我們這一行中的頂尖人物,想也經多見慣,不以為忤,而且,大當家的用這種手法約莫比我更要純熟精練?” 燕鐵衣道:“的確,但在方式上,我比你略要高明一二。”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在身份上,你也比我更上層樓,我差了你一大截,水漲船高,可不是?大當家。”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冷凝綺,現在,我們再來一次開始,嗯?”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在等著,大當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要注意,我的出手非常快,這是我一生練劍的最大要求,快,所以,你應對攻拒就要特別的靈活才行。” 冷凝綺道:“謝謝大當家的提示,我會小心和你周旋,不用你說我也絲毫不敢大意,因為你不是別人,是燕鐵衣,是我有生以來,所遭遇到的第一個強敵!” 笑笑,燕鐵衣道:“我來了。” 了字在空氣中跳動,它的的余韻在人們耳朵裡繚繞,一溜瑩光已射向冷凝綺的面門,快得若同極西的電閃。 冷凝綺滑出三步--只是身子微扭--她的魚腸短劍透空而出,在幾十道虛實互映的光芒中,倏然反卷敵人,同時,百刃輪猝翻橫揚,圈影如繁星飛舞。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上下交旋,但見流輝交織,幻影中,一劍如指,暴飛冷凝綺胸口! “噫”了一聲,冷凝綺上身側仰,“百刃輪”猛回猛絞,“魚腸”短劍由下而上,灑出層疊寒波,倒挑敵腹。 燕鐵衣的左手拋揚,人也藉力翻了一個筋斗,筋斗翻躍的一剎那,劍刃閃耀,仍然指向冷凝綺的心口--方才一樣的位置! 這一次,冷凝綺有點火了,她倔強的也以前的招式封拒--輪旋於胸,短劍由下往上飛快倒挑。 燕鐵衣又是左手拋揚,但是,他卻沒有翻出,身形暴轉,另一股寒光映眩似電,“刮” 的一聲已削落冷凝綺的裙擺一角。 往後疾躍,冷凝綺冷汗隱泌,面上變色,她注視著那一塊被削落的裙角,正在飄飄地! 燕鐵衣並沒有乘虛而上,他站在那裡,雙手空空,笑瞇瞇的道:“招式的運用,要靈活變化,不可墨守成規,也不可固執牽強,兩人搏命,尤非意氣之事,跟著我學,襯著我裱,就失之聰明了。” 冷凝綺十分勉強的一笑道:“還不到那個時候,就不要說那個時候的話,大當家,對你的教訓,我並不服氣,如今隔著你勝我的關口,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呢?” 燕鐵衣閒閒的道:“不太遠,在我看來,就似在眼前。” 冷凝綺怒道:“恐怕你太樂觀了,大當家。” 燕鐵衣開朗的笑道:“是我太樂觀,還是你太自負,結果將會證實,正如你說的話,事實勝於雄辯!” 冷凝綺一個翻滾躍到,短劍飛舞,有如漫空的銀雨冷電傾瀉,她的“百刃輪”縱橫劈帶,頓似弧月流掣,串連套結,又密又急。 燕鐵衣長射而起,“太阿劍”形成一片洶湧呼嘯的光海芒濤,彷彿含掠天地般卷掀仲激,銳風破空,宛同鬼號連雲,劍刃排合著劍刃,組成了這一片壯觀的劍之潮,而當雙方這由不同光華凝映成的景像交觸的一剎那,金鐵的撞擊聲,便響得有如千百連鞭炮的燃放之威。 淺淺的棕紅色長髮飛飄,冷凝綺旋空打轉,在燕鐵衣也掠出的一剎那,她猝煞側撲,身上的七處傷口灑著鮮血--“百刃輪”脫手飛龔燕鐵衣,肩襟部位也裂開兩條隙縫的燕鐵衣長劍猛顫,星焰一點,暴彈來輪,“當”的一響,輪刃便拋上了半空! 於是,冷凝綺尖嘯如泣,斜起疾撞,她背側對著燕鐵衣,“魚腸”短劍貼著左脅往後猛刺;燕鐵衣平腕輕振,長劍上揚,“擦”的一聲便架住了對方劍鋒,他幾在同時,腕勁倏旋,冷凝綺的短劍便脫手飛出! 變化之快,是目不暇迎的,就在這時-- 冷凝綺的雙臂張開,似要擁抱燕鐵衣,但是,她的雙腋之下,卻突然帶起一片黑雲似的羅網,兜頭罩落,來勢之快,無可言喻! 猝然間,燕鐵衣的“太阿劍”“嗡”聲顫響驀地橫飛向前,奇快奇準,剛剛投入羅網之中! 冷凝綺的“羅剎網”孔密口窄,劍一入網,立即收縮扯帶,然而,劍刃入網卻挾著反方向的強勁力道,冷凝綺猛扯未動,卻被網中劍力反帶得一個踉蹌! 夠了,這時,燕鐵衣閃自她的身後,“照日”短劍,便森寒冰冷的擱上了她的脖頸,輕輕的,卻堅定的擱在那要命的位置。 |
第80章 全夙願 指下行仁
身子猝然僵硬,冷凝綺一動也不動的靜默半晌,然後,她幽幽嘆了口氣:“看樣子,是我輸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不用太久就可以見分曉的,冷凝綺,你的武功已算相當高強了,但若是和我比較,你還差了一段距離。” 冷凝綺木然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既栽了筋斗,還有什麼可講的!” 燕鐵衣笑道:“你倒非常光棍落檻。” 冷凝綺道:“打贏打輸不打賴,可是?” 燕鐵衣點點頭,道:“明白這個道理,可見你還不算太刁蠻。” 目光斜瞥著貼在脖頸上的刃鋒,冷凝綺低聲道:“大當家,對你功夫之精湛,我是甘拜下風,欽佩莫名;這一次,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不管你對我個人的看法如何,我卻絕是感激多於其他任何成份的,至少,這也是一種緣,大當家,你認為呢?” 燕鐵衣道:“大概有點巧合的關係吧。” 咬咬下唇,冷凝綺道:“我想,你願不願保留住我們之間這一段施恩報恩的佳話?我是說,別把這樣原屬美滿結局的事情破壞了!” 燕鐵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打開天窗,講明了吧,我不習慣兜圈子。” 冷凝綺坦率的道:“可以拿開你架在我頸子上的劍嗎?”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歡受到這樣的箝制?” 冷凝綺重重的道:“我更不喜歡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 燕鐵衣笑了,他道:“用劍逼著你,就是不叫你再節外生枝,給我增加麻煩,以便我從容些治你的‘活罪’,繞了這麼一個大彎,你是希望我放棄這個主意,唔?” 冷凝綺生硬的道:“我不願做一個廢人!” 燕鐵衣道:“解除你的武功,並非就是廢人,只要不耗力、不施暴,你仍然和任何正常的女人一樣,而且,天下的女子,還是不識武功的多,你何不從善如流?” 搖搖頭,冷凝綺道:“不,我不要做一個尋常的女人,叫我依賴男人,順從男人,仰承男人的鼻息,學那樣的嬌弱和卑下,這種日子,我過不了!” 燕鐵衣道:“如今,卻由不得你了。” 冷凝綺激動的叫:“為什麼?燕鐵衣,你為什麼非要傷害我不可?你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能滿足你那一種的虛榮心?” 燕鐵衣沉緩的道:“我再三告訴你了--冷凝綺,江湖上少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會平靜得多,會少去很多麻煩,而且,賀堯的事,你也不能毫無責任的推卸咎戾,這兩樣加起來,便是我要這樣做的原因;我沒有虛榮心!我一向看得開,看得淡,唯一拋不下的便是良心,這人世間上充滿邪惡,充滿冷酷,總該有個站出來維護公義的人!” 冷凝綺悲痛的道:“燕鐵衣,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毀了我。” 燕鐵衣冷然道:“我以為,這才是救你,才是超渡了你,否則,你有武功在身,會死得更快,比你想像中的時光要快得多。” 吸了口氣,冷凝綺幽幽的道:“燕鐵衣,我求你,行不?” 有些驚訝與意外的感覺,燕鐵衣沒有料到以冷凝綺的為人和個性來說,也會表露出哀求的意思來,她原是那樣倔強、那樣驕傲、又那樣自認為高人一等的。 冷凝綺的聲音更哀惶了:“真的,燕鐵衣,我求你,求你放過我,求你別傷害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本領,這是我要活下去的依持!” 燕鐵衣硬著心,漠然道:“沒有武功,你會活得更好,冷凝綺,舞刀弄捧或飄泊流浪的江湖生涯,不該是女人能以適宜的,女人的天地,還是在家庭裡,那才是她們發揮才華與一盡天職的地方。” 冷凝綺掙扎著道:“那是一般的女人,不是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並沒有什麼大不同,冷凝綺,人身上多學得一門技巧,並非即乃超人,你懷有精湛的武功,就與某些女人會得高明的女紅或特佳的烹調方法一樣,都很平常,而武功這門技巧,卻更易招來災禍,便是沒有也罷。” 冷凝綺悲楚的道:“不,燕鐵衣,你不可以這樣做,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這樣做!” 堅定而沉穩的,燕鐵衣道:“這是你早幾年就該說的話,現在才講,遲了。” 全身抖了抖,冷凝綺顫聲道:“我求你,燕鐵衣,我向你乞求,我向你下跪……只要你改變主意,你對我怎麼樣都行,燕鐵衣,我甘願接受你一切的‘肉刑’,只求你別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執握短劍的手紋風不動:“你不在乎破壞你那整體的,和諧的美了?” 冷凝綺痛苦的道:“任你如何對付我,懲治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冷靜的道:“我認為,只有廢去你的武功,才是最合適的懲治方式,其他的手段,未免跡近暴虐,我不打算使用。” 幾乎是呻吟似的發出一聲哀號,冷凝綺的身子在不停抖索,她的脖頸,也因為無意間的扭轉而被貼在其上的劍刃割裂表皮,流出津津血絲;但是,燕鐵衣卻毫不動搖,“照日”短劍穩如磐石。 冷凝綺背對著燕鐵衣,她的雙肩不住的顫動,燕鐵衣突然查覺她在咽泣--“血蒙嫵媚”,這個歹毒狠辣的女煞星竟在咽泣! 燕鐵衣有些愕然,但他隨即又硬下心來,他認為,這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故作姿態,像冷凝綺這樣的女人,經常會俱有多變的面具,會懂得使用各樣的方法來達成目的! 終於,他真的聽到了冷凝綺啜泣的聲音,冷凝綺在哭--甚至在被人吊死之前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沒有講過一句求饒的話,但此刻,她非但早已求告,更且在哭泣,那等悲痛絕望的在哭泣! 一時間,燕鐵衣舉起的手--並指如戟的手,竟然猶豫著落不下去! 冷凝綺又抽噎著啟聲:“燕鐵衣……我有一點錢,送給你……數目不大,但是我僅有的一點。” 燕鐵衣輕嘆道:“財帛收買不了我,冷凝綺,你不該這麼天真,你幾時聽過燕某人曾被財富左右過主意?” 冷凝綺啜泣道:“那……我我的身子你要不?燕鐵衣……我雖非完壁,卻可以給你在這一方面最大的快樂……我會盡力的服侍你。” 臉色一沉,燕鐵衣生硬的道:“你暈了頭!冷凝綺,我燕鐵衣統領數千兒郎,雄霸北六省綠林,豈是一個無行無德,趁人之危的貪淫好色之徒? 冷凝綺絕望的悲號起來:“燕鐵衣,你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睬,你傷害了我又能得到什麼?是個人就應該有點人性,有點人心,莫非你的七情六欲卻鑄成了生鐵?你便是盡到了維護公義的責任,做到了衛道者的本份,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就對得起良心,不愧來這人間世上玩一趟!” 冷凝綺淒楚的道:“你殺了我吧……燕鐵衣,你不如慈悲點,殺了我,這樣還容易令我接受些……” 燕鐵衣道:“不能殺你,該罰的免不了,不該罰的也決不逾分!” 慄慄顫抖了一陣,冷凝綺的聲音是那樣的悲切:“你一定非要這樣做不可?” 燕鐵衣深沉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會,冷凝綺軟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唯一的一個要求,行不行?” 燕鐵衣毫無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氣,冷凝綺哽咽著道:“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燕鐵衣,只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任你廢除我的武功,甚至殺了我都可以。” 雙眉皺起,燕鐵衣道:“為什麼?” 咽泣片刻,冷凝綺苦澀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樁心願……在這一個月裡,我會竭力去做,或者時間太倉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論做到了多少,都會履行我的諾言,任由你來處置。” 沉吟著,燕鐵衣道:“冷凝綺,我有點懷疑--你曾經撒過很多次謊,你也並不是一個誠實的女人,如果你這一遭又不是說真話。” 冷凝綺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發誓,向你賭咒……燕鐵衣,我絕對講的是真話,絕對遵從我的諾言,我不會騙你……你說過,浪蕩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時候,就算我經常虛詐,我也總會有幾次是說的實話,現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誠,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話,燕鐵衣,請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搖搖頭,冷凝綺幾乎又要哭了出來:“不,我不會跑,我決不會跑……燕鐵衣,假使你信不過我,你就跟在我身邊監視著我,直到限期屆臨的那一天……” 燕鐵衣大搖其頭:“開玩笑,我那有這麼些閒功夫跟著你一個月?況且,我自己還有自己的事,一個月的時間太長,我……” 冷凝綺激動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你多少發點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請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這一個月的功夫來監視我,用你一個月的時間來換取我終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會有我一輩子的心願所系來得重要,你只消花一個月的時間,我卻賠上永世的灰黯……燕鐵衣,求你。” 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好一陣,燕鐵衣才沉沉的道:“你真會履行諾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樣!” 連連點頭,冷凝綺道:“我起誓,我絕對履行諾言,不出任何花樣。”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這一個月的功夫,再來度量一下人心。” 於是,“照日”短劍沾著血跡歸鞘,啞簧的輕脆聲聲,竟震得冷凝綺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隨冷凝綺身側,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對方的一行一動,若有異狀,尚可來得及預防處置,若是放任她自行離去,萬一屆時她食言毀語,則等於龍入大海,再要追尋,便難上加難了…… 冷凝綺僵直的站立著,好一會,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表情悲楚憂惶,淚痕斑斑,一副梨花帶雨的憐人模樣--這一剎那間,燕鐵衣不覺有些震動。他發現,冷凝綺在這須臾間的形態,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哀傷,如此毫無掩飾的絕望,如此透澈的嬌弱,又如此純真的怨意,沒有做作,沒有裝扮,一切會出自內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個絲毫不懂得隱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綺在詭異陰詐的江湖道上打了十餘年的滾,而且出身在最險惡黑暗的環境裡,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蕩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練、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虛偽來欺騙人、保護自己,似這樣的一個女煞星、黑魔女,卻在這時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樣純摯真情來,雖只頃刻之間,卻也怎能不令人感到驚異納罕? 拭去臉上的淚痕,冷凝綺幽幽的道:“大當家,再謝你一次對我的寬容。” 燕鐵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對你灰心。” 冷凝綺嘆息道:“還要我剖出心來你才相信?” 搖搖頭,燕鐵衣道:“記住你的話就行了,冷凝綺,我並不是經常容易相信一個人的,尤其似這種情況之下你這樣的人!” 冷凝綺陰晦的道:“你寬念吧,大當家,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也絕不是一個毫無心肝的人,我壞,卻尚未壞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鐵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了,但有一點你千萬記住,設若你有絲毫背信或意圖遁逃的念頭,甚至有這樣的形跡顯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無情!” 冷凝綺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項企圖,你儘管下手,即使凌遲了我,我也決無怨言!” 燕鐵衣莊重的道:“有言在先,我們彼此把話都講明了,從現在開始,以後一個月的時間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動,但你卻要在我的視線之內!” 輕輕點頭,冷凝綺道:“謝謝你,我會做得使你滿意。” 望望天色,燕鐵衣的臉上又浮起了那樣溫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氣也親切得宛如在慰問自家的姐妹:“身上的傷,不重吧?” 冷凝綺苦笑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等會我自己敷點藥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當家,盛情銘心,我就不再贅說了。” 燕鐵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綺有些窘迫的道:“大當家這不是在調侃我嗎?在你面前,我這點功夫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傷痕來說,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這幾劍下來,任是那一劍也足可達成目的了。” 燕鐵衣道:“我也中了你兩下呢!” 冷凝綺澀澀的道:“那兩下子我知道,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實際上,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諸於你身上的傷害了,我並不是不想傷你,委實是我的功力傷不了你,我費了好大的勁,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慚愧!”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一次,你比較吃虧,但若有下一次,情況可能便大有不同,鬥場之上,形勢乃是千變萬化難以揣測的,你被困綁了很久,又頗受虐待,無論身心兩面,多少都遭受影響,也是你今天敗陣的原因之一,否則,你會有更好的表現!” 笑得有些淒迷,冷凝綺道:“大當家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動手過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樣難望你的背項,不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揚揚眉,道:“怎麼你忽然謙虛起來了?先前你還頗有自信,雄心萬丈!” 冷凝綺坦直的道:“先前是講的氣話,現在是說的實話,如此而已。”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我們走吧,我的坐騎就在對面的那座小崗子樹底下,你可以暫時乘我的馬,到那裡,全憑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綺偕同燕鐵衣行向小山崗的那邊,她一面走著,一面輕輕的道:“大當家,我們到‘大荒嶺’下的‘鷹翼岩’去。” 燕鐵衣問道:“那個地方離此地有多遠?” 冷凝綺道:“大概三百多里路,朝北走,不用太趕,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本想問問去那裡幹什麼?但話到嘴邊,燕鐵衣又忍住了,因為,他說過,他不干涉冷凝綺的任何行動,只要冷凝綺不逃脫,不離開他的視線,其他的事他就無權干預,也不願干預。 這半天來,他明白,他對冷凝綺的折磨已經很夠了,現在,直到一個月以後,便任由冷凝綺去辦她自己的事吧! 悄細的,有如情人的低語,冷凝綺道:“大當家,你說過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動,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綺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浴著夕陽霞照,在暮靄浮沉中來到了小崗頂的大樹下,他們的形態平靜而和祥,看上去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彼此間的真正立場,倒似一雙郊遊踏青,盡興歸去的情侶了。 |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鷹翼岩”是一塊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巖,兩側伸展,中間昂突,看上去,確有幾分雄鷹展翼的樣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嶺”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卻偉壯的矗立著,帶著一種鐵錚錚的崇高味道。 由“鷹翼岩”仰眺“大荒嶺”,便更覺“大荒嶺”的險峻削厲,蒼莽森鬱,是那樣懾人的,俯視著平齊嶺脊之下的大地,而“鷹翼岩”也就越加渾然挺拔,遨翔欲飛了。 這片山坡也是氣氛蕭煞的,蕭蕭的黑松林,蕭蕭的風,蕭蕭的長草迎風吟泣,面對著一條並不太寬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鐵衣一直默默沒有出聲:冷凝綺坐在幾步外的另一棵松樹下,也一樣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幾近冷寞,但她顯然在沉思,在忖想著什麼,偶而,她的眼光瞥過燕鐵衣的面龐,也時時像是不經意的注視著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鐵衣並沒有向冷凝綺探詢來這裡的目的。他謹守他的諾言,只要冷凝綺不打逃走的念頭,不有意迴避他的視線,他就不願過問甚或干預對方的行動,這一個月的期間,他將給予對方最大的自由。 他們是晨間抵此的,大約也就只是天剛亮的時候。現在,卻已接近黃昏了。整天的枯坐與等候,燕鐵衣相信冷凝綺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推測過冷凝綺的意圖,反覆思量,層層抽剝,如今,他不敢確定到底是那一項,但卻已有了範圍。 忽然,冷凝綺的目光注定在燕鐵衣的臉上,她輕輕的開口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安詳的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吃吃一笑,冷凝綺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著我所要做的事?” 燕鐵衣道:“不錯,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麼。” 冷凝綺道:“現在可已有了一個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著,燕鐵衣道:“已有了一個範圍,但卻不能肯定是那一項。” 嫣然笑了,冷凝綺道:“為什麼不問?”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想問。” 冷凝綺道:“為什麼不想問?” 燕鐵衣悠閒的道:“因為這並不在我們的協定內容之內,你不逃走,不規避,就算盡到了本份,其餘的事我無權,也沒有興趣干預!” 冷凝綺道:“如果我願意告訴你?”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著頭,冷凝綺似笑非笑的道:“大當家,老實說,我對你相當失望,同樣的,對我自己也相當失望!” 燕鐵衣微挑著眉道:“又是什麼事使你生起這樣的感觸?” 冷凝綺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論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興趣似的,對你而言,我似乎並沒有一點值得探索的價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這種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說,我還不該對你、對我自己都失望嗎?” 燕鐵衣笑道:“每個人的個性、觀念、處境全不相同。冷凝綺,或許有很多人對你抱著莫大的興趣,你本人及你那些傳奇性的,帶著濃重桃色意味的風流韻事,都有新鮮刺激的成份,他們會樂意甚至迫切的追探與注視;但我卻不喜歡這一套,明白的說,我已是十分厭煩了,我自己的雜俗事務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勁來對你的一切過於關懷,再說,你那些傳聞軼事,在我眼裡看,不僅跡近瘋狂,更且荒唐,沒有絲毫經驗上或世道上的價值存在,平淡中帶著浪漫,膩味得很!” 冷凝綺不快的道:“那麼,連我這個人,也不值你大當家的一顧嗎?” 燕鐵衣表情古怪的道:“怎麼個‘顧’法呢!我倒有點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綺道:“你不要裝糊塗!” 燕鐵衣聳聳肩,和顏悅色的道:“我可能說不上聰明,但也不至於故意裝傻。的確,對你話中的意思,我有點揣摸不定,也有點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綺火辣辣的道:“難道說,你無視於我的過往,也無視於我擺現在你眼前的胴體? 過往是虛無的,而我的身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燕鐵衣有一剎那的怔愕,他隨即失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冷凝綺,你誤會了,因為你並不了解我!” 哼了哼,冷凝綺道:“少在這裡假裝正經,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強豪巨擘,財勢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個離得了這種調調?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樣都是像聞腥的貓,以你來說,表面上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骨子裡,還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點子來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你卻是以何為依據下此斷論的?” 冷凝綺道:“我不用依據,男人就是那種毛病,十個人裡有九個人愛好這一套,剩下的那一個便是假正經、偽君子!” 燕鐵衣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過份偏執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發乎情、止乎禮的更是不少;異性間的交往愛悅,只要順應自然、不悖倫常,按照道德規範來進行,便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你若統稱為假正經、偽君子,就是你自己在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綺忽然“咯”“咯”的笑道:“大當家,照你這樣說,你又算那一種的男人呢?” 燕鐵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種人類原始的慾望,只是卻要在正常的禮教傳統下滿足這種慾望,除開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綺的聲音透露著十分的甜膩:“家花那有野花香?何況你並未娶妻,放著現成的艷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門子清正?大當家,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了!” 雙臂環胸,燕鐵衣微喟道:“江湖人沒有太多的道學氣,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綺,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習慣於這樣的輕佻浪蕩,而你,又何苦作賤自己?” 臉上色變,冷凝綺怒道:“我這才是任其自然,不虛偽、不做作、不忸怩、敢愛、敢恨、盡情的享受與逸樂,人生苦短,煩惱無窮,若不珍惜時光,把握現實,談什麼三貞九烈和禮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這幾十年的生命!” 燕鐵衣搖頭道:“你已將人生的意義歪曲與誤解了,冷凝綺,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該有這樣的觀念,以你的種種條件來說,如果你矯正這些偏執的看法,你的將來仍會是很幸福美滿的!” 冷凝綺厭倦的道:“得了吧,幸福、美滿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給些痴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麼遠,無論好壞,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鐵衣道:“冷凝綺,我們是道不同,便難以為謀了!” 流波瑩閃,冷凝綺笑吟吟的道:“正是道不同,你才無須顧忌呀!” 燕鐵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裡輕咬著,他道:“好傢伙,這叫誘惑?” 冷凝綺艷治逼人的道:“有興趣沒有?” 燕鐵衣冷然的道:“沒有。” 怔了怔,冷凝綺的雙瞳深處又好似在燃燒著兩團火紅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會之後,她才慢慢的道:“大當家,沒關係,我們兩人相處,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要是從頭到尾都能把持得這麼堅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是個巫女,冷凝綺,而你的容顏便是詛咒,你要拖著我一起下水替你墊背,這種用心,也未免嫌狠了點!” 冷凝綺說怒就怒,說笑又笑了:“大當家,我這是最佳的奉獻,有生以來,你可曾經歷過真正的溫柔滋味?享受過如我這樣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處,我敢說你只要嘗試之後就永生難忘!” 笑了,燕鐵衣道:“也就終生受累了。” 冷凝綺狠狠的道:“你是木頭呢?還是鐵石心腸?” 燕鐵衣謙虛的道:“一個守名守份而不逾規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視著燕鐵衣好一會,冷凝綺嘆了口氣:“大當家,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解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否則,你便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 冷凝綺背靠著樹幹,仰頭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驗,或是同你身份相彷彿的‘霸’字號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頭有臉的年青俊彥、少壯英才,他們有的也和你一樣,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規中矩的姿態,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軟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來就飢不擇‘色’的人更要窩囊!我對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夠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層紗似的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默默的看著她。 冷凝綺又接著道:“我不了解你,大當家,但我了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則,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習氣,和興起的念頭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以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異性,甚至包括我?”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是‘以為’,大當家,我是有事實做依據的。” 燕鐵衣道:“人有不為的自由,你若不信,儘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於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綺半張著眼,神態妖媚的道:“走著瞧吧!大當家。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光,男女之間的情態發展,可是相當微妙迅速的,這段日子,已算是很長久了!”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冷硬的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冷凝綺不在乎的笑笑:“男人,一個男人罷了!” 燕鐵衣舐舐嘴唇,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他索興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話也不想說,也懶得說了! 冷凝綺挑逗的道:“怎麼啦?大當家,心裡不高興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不,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我認為這個問題實在不值得再討論下去。” 冷凝綺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討論下去嗎?” 又坐了起來,燕鐵衣嚴肅的道:“冷凝綺,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明白,我們姑且不要去點破,但我要率直的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任憑你用什麼方式,都不會達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綺僵窒了片刻,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也不要太過自作聰明,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道:“對人處世的經驗,使我保持了一貫的警覺與尖銳的判斷力,我見過太多的邪惡、太多的狡猾、也太多的陰謀,當我遭遇到每一種不同的景況,我都會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慮,然後研究其動機並獲致其結論;往往許多事情發生,一個劇烈的演變也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好,甚至一點表情的轉換,一句話的內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單純,背後經常隱藏著更大的企圖,我的經驗使我去探索這些隱而不現的企圖,冷凝綺,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和你有過接觸的任何人一般的簡單,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氣,冷凝綺竟又十分溫婉的道:“你把我說得太深沉,太有心機了,大當家,你以為我對你還會有什麼其他的意圖嗎?” 燕鐵衣道:“沒有最好,否則,恐怕你會大失所望的!” 冷凝綺不禁氣往上衝,她尖刻的道:“大當家,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強上一點,其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滿的熊樣,倒似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沒那麼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縱然比不上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來,約莫是多少要高明幾分!” 冷凝綺幸幸的道:“等著瞧吧!我倒要領教一下你高明在那些地方!” 燕鐵衣又不出聲了,只管嘴裡咬弄著一根草梗,悠閒自得的眺望著坡下的道路! 冷凝綺餘怒未息的道:“哼!表面上看你,長著一付多麼天真純潔又童稚敦厚的面龐,好像那樣的生嫩真摯,其實,全不是那麼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專橫乃是首屈一指,無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劊子手、武林中的大惡梟,最最陰險的人就是你。生了張孩兒臉,淨做的是些閻王勾當,虧你還開口仁義、閉口道德,就憑了你的外貌,已經不知蠱惑了多少人,殘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較,你是一絲半點也不比我強;我們都是用外形來掩遮內心的醜惡,你在甜言蜜語後面伸血手,你還自認為比我行?比我高明?別丟死人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是麼?” 冷凝綺憤怒的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狀,一個惹翻了我……” 燕鐵衣微笑道:“怎麼樣?” 冷凝綺咬牙道:“我會和你拚了!” 吐掉嘴裡的草梗,燕鐵衣點點頭,慢吞吞的道:“很好,冷凝綺,我們便當你起的誓、賭的咒,一再的保證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毀諾,可以,我們現在從新再較量一次。” 一下子又洩了氣,冷凝綺悲切的道:“燕鐵衣,你別看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壞女人,但我至少還有一樣許多男人也趕不上的長處--我不失信、不背約,凡我答應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著又來刺傷我!” 燕鐵衣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一摔頭,冷凝綺雙目宛似透射著火焰:“你這個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帳東西!” 燕鐵衣吃吃笑道:“謾罵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綺,此為智者所不取!” 指點著燕鐵衣,冷凝綺惡狠狠的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進我手裡,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對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層層剝你的反,把你當豬一樣閹了之後,丟你進糞坑裡再把你泡腐浸爛!” “嘖”了幾聲,燕鐵衣笑道:“真狠著呢,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從那裡學來或聽來的呀?” 冷凝綺睜著眼、斜著眉,玉也似白嫩的頸項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絡,她的模樣宛如要吃人似的獰厲,字字迸自齒縫:“你以為我做不到?” 燕鐵衣視若無睹,閒閒的道:“不敢說,冷凝綺,這樣的手段你以前用過麼?或是看見別人用過?抑是只聽得傳聞而已?” 冷凝綺兇橫的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沉重的低喟一聲,燕鐵衣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非要親身經歷,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聽人講、自己心裡想像,和實際的情形仍然差上十萬八千里,冷凝綺,狠話不要說得太滿,有些事,是某些人永遠做不出的,你自以為橫得了心,下得了手,這就叫‘狠’了,其實,你卻連狠字的邊也沒沾上!” 冷凝綺不服的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漠的道:“我告訴你一個譬喻,以殺人來說,一刀殺死也是殺人,凌遲碎剮也是殺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來下手,但有些人卻可以像剖魚一樣刮鱗、割腹、剜肉,一丁一點來糟蹋對方,同樣的結果是死亡,而其中的過程卻大不相同,這樣的手段,並不是每一個殺人者都能習慣的,前者是帶著激憤的衝動,後者卻是絕對冷靜的殘酷,我以為,你是屬於前者那一類型的?” 冷凝綺陰沉的一笑:“你以為我是嗎?” 燕鐵衣緩緩的,以一種如此晦澀幽森的語氣道:“我見過你方才所說的那種酷刑,親眼見過,那個人雙手俱失,僅存下兩節光禿禿的臂肘,斷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只眼變成一個血膿混濁又流淌惡臭黃水的爛坑,眼眶四周是紅顫顫的腐肉黏沾一臉的潰瘡,赤糊糊、腥淋淋的布滿了整個頭臉,連鼻子都爛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汎青的鼻骨與肉蠕黏的內腔,他的嘴巴已被縫死長合,只存下一條隱約的紅線,左腮上是一個人工開割的小洞,皮肉縮卷的乾癟小洞,混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癩瘡潰爛,叫濕沼糞毒給浸透了,那個人,幾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陰鷙,冷凝綺有些作嘔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的道:“這……算什麼?” 燕鐵衣道:“人彘,聽過這個字眼麼?” 冷凝綺吶吶的道:“人彘?老天,這不是已經把一個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就是這樣!” 冷凝綺忍不住又乾嘔一聲,她驚悸的道:“那個人,你見著他的時候,是活的?” 燕鐵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涼氣,冷凝綺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的道:“你認識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他是我在人間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確的說,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條名稱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齒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綺手摸心口,怯怯的問:“後來,後來呢?” 燕鐵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綺道:“死了?”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錯,人被虐害成這個樣子,不但事實上絕無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沒有生趣了,這一點,我想在你這位姿容出眾又特別注重姿容的美人來說,該是最能深切體會的!” 搖搖頭,冷凝綺恨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憤,何妨補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將人整成這個樣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受活罪?大當家,是那一個野種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報了仇!” 燕鐵衣低沉的道:“報仇了。” 冷凝綺急問:“怎麼報的?” 苦澀的一笑,燕鐵衣道:“就用你說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給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將那惡毒的兇手殺得死透!” 冷凝綺猶在氣憤的道:“便宜了那裡,大當家,你也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對!” 燕鐵衣沉穩的道:“現在,冷凝綺,我說了這麼一段過往的慘痛回憶,就要觸及正題了,我的目的是告訴你,有些人儘管口頭上戾勢十足,實則卻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們都是道上闖盪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見過世面,經過陣仗,但我們只適宜明刀明槍,搏命濺血的硬闖狠殺。卻無法冷靜的殘酷手段去折磨一個人--縱然是我們的敵人仇人,有些時,我們為了某種原因而在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達一個程度而已,卻不忍心堅持到最後,你是這樣,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掛在嘴邊,在人道的泯滅這一項上,你還差得遠,天幸你還差得遠!” 冷凝綺不響了,她臉兒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麼,咀嚼什麼? 燕鐵衣也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幽冷的注視著坡下,這一陣子,他的情緒也似是被往日的這段痛苦回憶給浸蝕得陰晦了,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悒鬱暗影…… 悄悄的,冷凝綺道:“大當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過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麼一種論斷與剖析法。” 嘆息一聲,冷凝綺沒有接腔,她雙手托腮神色也不禁淒迷空茫起來,怔怔忡忡的,彷彿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觀念了…… 於是,在幽寂裡,在風拂林梢的簌簌葉落風響中,在黃昏的夕照紫駝嫣紅下,路的那邊,隱隱傳來了遙遠的馬蹄聲。 倏然,冷凝綺有如大夢初覺,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擻,雙目中閃射著明亮火熱的光芒,“虎”的站了起來異常興奮的注視向山坡拐角的來路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視線清澄的望著冷凝綺那張充滿期待盼切的面龐。 片刻後,山坡的拐角那邊,已經出現了三人三騎,他們甫一轉過彎來,便立即放慢了坐騎的奔速,並且非常謹慎的左盼右顧,打量著地形,尤其是“鷹翼岩”聳立處的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強壯的粟色健馬,馬上騎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臂熊腰,魁偉驃悍,滿臉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著一股粗獷兇橫的氣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難纏難惹的江湖人物! 三個人只在鞍後攜卷著一條簡單行李捲,卻每個人都斜背肩上一只灰布包袱,三只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裡面裹著不少東西。 此刻,冷凝綺的眸瞳深處又似透出了熾紅的火焰,她已用一條絲巾住了半張面龐。 |
第82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靜靜的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聲調也是那樣平靜,不帶絲毫驚訝:“搶劫?” 冷凝綺大大方方的點點頭,著半張面容的她,竟越見俏麗美豔,說話的聲音透自絲巾的後面,也帶著一種柔柔的軟膩了:“是的,搶劫。” 燕鐵衣笑笑,道:“果然沒出我預料的範圍之外。” 冷凝綺鳳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約可以猜中。”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麼美麗嫵媚的‘老橫’(劫匪),可是不多見呢!” 冷凝綺將衣裳抄扎了一下,道:“姿容在這種場合發生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有害處,使對方容易記得打劫者的像貌,說起來並不是樁好事。” 燕鐵衣注視著下面逐漸接近的三人三騎,低沉的道:“你知道他們是誰?那個碼頭的? 什麼出身?” 冷凝綺輕輕的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過了,他們全是‘刀勾會’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個,‘大阿哥’‘怒魁’譚英,‘二阿哥’‘豹膽’陶元,‘三阿哥’‘閃刀’孟長清,‘刀勾會’在‘會稽山’方圓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頭一號的,‘坐地虎’……”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會’的虎嘴上拔須,架他們的梁子,豈不是自尋煩惱?” 眼睛裡透著一股那樣嬌媚的神色,冷凝綺道:“話說得不錯,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黃魚’的份上,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人要財,就免不了要遭點累,擔點風險,可不是?” 燕鐵衣詫異的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身上帶得有三百根小條子?” 注視著坡下三人三騎的行動,冷凝綺坦然道:“在我從川西一路追躡賀堯回來的時候,我另外也隨時注意和刺探適合下手的目標,‘刀勾會’裡也有嘴皮子不穩的人。何況,憑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計便可使他們神魂顛倒的,連十八代祖宗家譜都背出來,這點小秘密,他們那裡還藏得住?” 燕鐵衣嘆喟的道:“你真是厲害,一面滿腔悲憤的跟蹤來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卻仍有心思另找財路,冷凝綺,你是般般兼顧‘人’‘財’卻要啊。” 冷凝綺淡淡的道:“本來嘛!要報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顧著要那沒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將來的日子啦!人在這種環境裡,總不該忽視現實問題。” 燕鐵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盡致的運用你的天生本錢去求取所須。” 拋拋那頭棕紅色的秀髮,冷凝綺不以為意的道:“色不迷人,大當家的。” 燕鐵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嘍?”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譬如你怎麼就不受我的門道?” 燕鐵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撲嗤的笑了,冷凝綺道:“得啦!我沒功夫再和你閒嚼舌頭,大當家,買賣上門了,你請在這裡等會兒,我下去接了貨包就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同我耍花樣,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綺道:“放心,我如同孫悟空,任是怎麼個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鐵衣道:“你明白這一點最好,彼此都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請吧,難為你已守株待免苦候人一整天,還拖著我‘陪榜’!” 趕出兩步的冷凝綺回眸一笑:“別埋怨,大當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心領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發財吧!問題是,你能得手麼?” 冷凝綺十分輕鬆的道:“那可不敢說,得費點力氣以後才知道。” 雙手抱膝,安坐不動,燕鐵衣道:“如果吃不住勁,你想抽腿開溜的辰光,別忘記該朝那個方向跑,否則,你可就要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沒有生氣,冷凝綺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彈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後,衣袂飄舞,冉冉若雲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襲新上身的鵝黃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嫵媚嬌豔又花瓣蓬張的黃玫瑰一樣。 現在,“刀勾會”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過了斜坡下的大半距離,來到了“鷹翼岩”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綺便剛剛落在他們的馬頭之前不足丈許處。 半空中,突然有這麼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紅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腳踏彩雲,祥霧烘托,襯得那樣的綽約生姿,輕靈飄逸,香風隱隱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結舌的站到了那裡,倒真像是從廣寒玉宇謫下凡塵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黃昏時分,玉兔未升,冰輪不現,這位“廣寒仙子”卻是從那兒鑽出來的? 冷凝綺的出現是這麼平靜、這麼安詳,一丁點獰厲暴戾的意味都不帶,就窄似路邊一株花草隨風搖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會”的“阿哥”除了一剎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剎那的怔愕,連他們的坐騎也不驚不嘶,居然就那麼自自然然輕輕鬆松的停了下來,有若方便它們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綺輕輕向對面馬背上的三個大漢頷首致意,模樣兒是甜極了、媚極了,也溫柔極了。 鞍上,三個久經陣仗,江湖閱歷極深的老行家,一時之間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們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納罕的瞅著冷凝綺,三個人的意識都是一樣的有著須臾間的愕然。 冷凝綺笑吟吟的道:“三位大哥,這是纔來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騎上,坐著那個甲字臉,顴骨高聳又滿面於腮的大漢,即是“刀勾會”的“大阿哥”“怒魁”譚英,這時,他驀地有所驚悟,神色上透露著的疑惑便立時轉為森冷了;濃眉上揚,他重重的道:“你想幹什麼?” 左頰上有一條蚯蚓般紫紅色瘰瀝疤痕的“豹膽”陶元,也頓時意會到這是怎麼碼子事了,他偏馬三步,十分戒備的吃喝:“上線開扒麼?小娘子,你找錯主兒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閃刀”孟長清陰森森的道:“年頭變了,我們不去挑人家的山門,截人家的道兒,自認為業已在吃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們頭上來生事,這位朋友卻又是恁的一位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綺和和氣氣的道:“我這廂還沒說上幾句話呢?三位就如此聰明替我把來意點明啦?” “豹膽”陶元大聲道:“少***在爺們面前裝蒜,你半截腰裡猛古丁往我們馬頭上一站,攔住爺們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還會安著好心嗎?” 譚英也陰沉的道:“小娘子,你馬前截道,黑巾裡面,打的什麼主意不妨明說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著閃閃縮縮!” 冷凝綺笑道:“還是我們譚大阿哥光棍落檻,乾脆爽俐!” 臉色微變,譚英謹慎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點點頭,冷凝綺道:“當然,不但久仰閣下大阿哥的威名,這兩位我也一樣神交多時了;只要是兩道上跑過幾天的角色,誰不曉得‘刀勾會’的聲望?又有誰不曉得‘刀勾會’五位阿哥的英雄蓋世?” 譚英極為警惕,他看著對方,緩緩的道:“你把我們的底細摸得這樣清楚,想不是只為了好玩,你有什麼目的大可直接表出來,或者,我們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綺的表情有些誇張的驚異,她歡悅的道:“當真?大阿哥,你們當真這麼慷慨?” 直覺的感到不大對勁,譚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的道:“不過,卻也要看看你的意圖是什麼,我們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綺一派嬌羞不勝之狀:“說出來,我實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剛剛才與三位結識,三位又這樣大方豪邁,更叫我難於啟齒了。” “豹膽”陶元咽了口唾液,嗓音啞啞的道:“餵餵,你這副模樣倒是扮得像,也他媽不知是真是假,有什麼話儘快說,爺們還得朝前趕路哩。” 冷凝綺垂下頭幽幽的道:“我缺少錢,日子過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藉幾文花用花用,藉此渡過目前難關,冒失之處,還請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這是幹什麼!耍‘老橫’居然耍到我們哥幾個頭上來啦?我們一天到晚還不知去找那一個龜孫打主意,你竟敢朝著我們身上動腦筋?” 嘿嘿冷笑,孟長清不屑的道:“搞了半夭,原來卻是想打劫呀?這‘無本生意’的勾當,我們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這麼一個女強盜,真是新鮮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瞎了眼?你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雌貨約莫是吃了迷糊湯暈了頭啦!對著這一行的祖師爺們打歪主意?” 冷凝綺古井不波,雙眸含笑:“別生氣嘛!就只方才三位還是那樣慷慨大方,怎的一轉臉面,就變得如此凶神惡煞起來?我也沒向三位剝皮瞪眼,也沒纏繞不清,僅是想藉幾文錢而已,三位就恁的小家子氣?” 陶元厲烈的道:“你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爺們憑什麼要借錢給你,而且你馬前攔路,半途截道,分明來意不善,這和強奪硬索有何不同?爺們是橫吃十八方的,豈能叫你這婆娘當豬頭看?” 孟長清泠淡的道:“我看這賤人是活膩味了,我們掠倒她再將她一身人肉給片下來!” 搖搖頭,譚英沉著氣道:“你兩個先別起鬨--小娘子,說說看你想藉多少錢?如果數目合適,大家同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緣,幫襯幾文亦是應該的事,我哥兒們素來喜歡結交朋友,假設能濟你的急,解你的難,斷不會推辭,彼此也好留個日後見面的餘地,說吧!你要多少?” 冷凝綺一本正經的道:“大阿哥,還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寬厚,更加上胸襟浩闊,仗義疏財,果然不愧是位鐵錚錚的男子漢,響噹噹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彥,我算是折服了。” 譚英皺著一雙濃眉,並不領情的道:“不必客氣了,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抖出來吧!” 似是猶豫了片刻,冷凝綺好像怯生生的道:“大阿哥,其實數目並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著的那三只包袱就行,以外一個銅板也不多取。” 鬥然變色,譚英厲吼:“大膽賤人,原來你是早有圖謀,衝著我們‘刀勾會’架梁來的!” 怪叫著,陶元也跟著道:“好呀!沒本錢的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臭**,你是真想劫我們的‘貨’啊?” 臉上一片鐵青,孟長清冷酷的道:“繞了這大的彎,全是有意耍弄我們,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奪我們哥兒所保的這票‘黃貨’了,看樣子,這賤人業已仔細盤算過,純像預謀在此摘我們的招牌!” 譚英憤怒的道:“那卻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來掃我們的顏面,摘我們的招牌?” 冷凝綺柔柔的道:“大阿哥,何苦這麼雞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氣?我也並不過份呀,三位背著的包袱裡,合總也只是三百根‘小黃魚’而已,這數目並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來。”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來?媽的,你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是什麼身份?把你連皮帶骨賣了,也不夠一串銅板,居然大言不慚,還自信伸得出手來?簡直不知道你算是那一類的白痴、瘋子!”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夠向三位取這點金子的份量,是嗎?” 陶元怒吼:“何止不夠!你連邊也沾不上,***,完全是鬼迷心竅了!”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以為,我恐怕並不似你所說的這樣不知自量呢!” 左頰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氣衝牛耳,嗔目叱喝:“那麼你就試試!” 微喟一聲,冷凝綺道:“二阿哥,還是不試的好;你們乖乖把背著的包袱交出來,勝似我親自動手從你們身上解下來,結果並無不同,怕就怕在這自動與被動之間,對三位的生命多少有點影響。” 陶元大吼:“放你媽的屁!” 絲毫也不慍怒,冷凝綺安詳的道:“二阿哥,難道說,你除了生就一張會吠叫的嘴巴以外,腦袋裡連幾條紋路都沒有嗎?你也不想想,如東西我拿不下來,我敢往上湊麼?” 呆了呆,陶元暴烈的叱吼:“你這賤人是在嚇唬你面前的那個祖師爺?就憑你?老子一手抓著鳥,只用一隻手便足足可以將你掏死!” 冷凝綺搖搖頭,懨懨的道:“多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陶元挫牙道:“我這就活剝了你這爛貨!” 一伸手,譚英冷冷的道:“老二且慢!” 冷凝綺一笑道:“對了,還是大阿哥沉得住氣,有瓢把子的風度!” 上下打量著冷凝綺,譚英硬板板的道:“既敢上線開扒,找著我們‘刀勾會’耍橫賣狠,指明了要索取我們保著的這票‘黃貨’,你便總有個來頭?” 冷凝綺道:“當然。” 譚英惡狠狠的道:“不錯,我哥兒三個這趟保著的正是‘刀勾會’一年下來各項進益的總數,以及一位錢莊東主托保的資金,足有三百根‘小黃魚’,你敢打主意,便把萬兒留下來!” 冷凝綺俏媚的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揚名傳萬,所以,我這名姓,還是不留的好,留了,你們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頭露尾的臭婆娘,無名無姓的小**,就以你的這點微末道行,也不怕叫這些黃金撐死你、壓死你?” 冷凝綺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財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長清狠毒的盯著冷凝綺,語聲銳利得像刀口子:“越說,你這賤人越當真有這麼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閻王老爺的小姨,就算你長了三頭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們哥兒三個的肩上,你可是上來摘了去呀!” 冷凝綺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的道:“你他媽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還能管個卵用?” 輕輕籲了口氣,冷凝綺道:“看樣子,你們是不見棺材淚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認輸,要錢不要命,連青山都舍了,將來再怎麼植柴呀!可嘆……” “怒魁”譚英偏腿下馬,偉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對著冷凝綺,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形容威凜,氣態軒昂的道:“你想要我們的這一千五百兩黃金,也就不啻是用腳踩上‘刃勾會’的頭頂,更與索取我兄弟三個的性命無異,說句老掉牙的江湖詞兒吧!我們兄弟想要答應,可是我們的傢伙卻不答應!” 說到這裡,譚英一掀外衫,斜別腰側的一柄“鬼頭刀”已拔在手上,刃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邊的腰帶上扯出了一只鐵勾,黑黝黝的,那麼單純的一只鐵勾,就像碼頭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貨物的那種勾子,很粗糙、很尋常,但,卻是要命的傢伙! 譚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長清也下分先後的跟著露出傢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殺雞還用得著牛刀?這臭娘們交給我打發掉也就是了!” 孟長清慢吞吞,陰森森的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裡做壁上觀,由我來掂掂這女子的份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黃魚’來得深沉?” 冷凝綺不驚不悸,平平淡淡的道:“這樣說來,三位硬是非見真章不可了?” 譚英重重的道:“天下的財路廣得很,不論有理拿沒理搶,卻總是留給那承擔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來,可以,我兄弟三個便候著領教,休說是身上的金子,連命也一樣現成擺著!” |
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冷凝綺頷首道:“大阿哥豪氣乾雲,出語鏗鏘,果然是位人物,還沒動手,我業已覺得那一股浩然之概,凌頭壓心,只是,為了這黃澄澄的金子,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便是含糊,除開捨命奉陪,亦沒有別的法子了。” 斜刺裡,一刀如虹,暴斬冷凝綺頸項,還加雜著陶元的怒吼:“叫你賣乖!” 只是微微挪動了半步,半步而已,鋒刃帶著寒光銳風擦過了冷凝綺雪白粉嫩的頸項前一寸不到,冷凝綺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伸縮,“魚腸劍”冷電閃射,去勢奇速,猛一下便將陶元逼跳出五尺之外! 孟長清側面欺進,刀揮處只是一抹波顫的幻芒,而他的鐵勾已由下往上,飛扣敵人的小腹,出手抉、招式狠,硬是要命的架勢! 冷凝綺動也不動,手腕倏翻,根本不見她取輪的動作,但“百刃輪”早已上手,然下壓,同時上翻,“叮噹”撞響中,孟長清刀震勾盪,冷凝綺的窄劍宛如毒蛇的舌信,閃動之下,孟長清的肩頭已血濺肉綻! 幾乎是滾出去的,孟長清咬牙切齒的憋著氣叫罵:“好陰毒的賤人,出手居然如此陰損。” 冷凝綺淡淡的道:“姓孟的,你想要我的命,邊都沾不上,我先給你來點小小的警告,下一劍,說不定就要透穿你的咽喉了!” 背後,陶元悶不哼聲的往上湊近,冷雪瑩燦的刀刃橫切冷凝綺腰身,卻在臨接前的瞬息揚起,斜劈敵人肩頭,呈現著半透明的光暈,擴展湧動,功力十足。 冷凝綺的反應出人意表,她不躍不翻,卻驀然貼地飛旋,“魚腸劍”閃縮如電,“百刃輪”回騰流滾,銳氣交織下,陶元一個筋斗側掠三尺,反手十九勾扣扎下去! 十九溜晶寒的劍尾閃擊,十九響金鐵的交擊聲中,陶元再退四步,冷凝綺暴移於側,“百刃輪”突然跳躍,陶元已怪叫著踉蹌出去--這位有“豹膽”之稱的“刀勾會”二阿哥,右頰之上赫然已裂開了一道血口子,蠕蠕顫顫的彷彿一張嬰兒的小嘴!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陶元暴跳如雷,直著嗓子吼叫:“心黑手辣的臭**,爛污貨,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糟蹋你家大爺!” 冷凝綺輕蔑的道:“陰溝裡的老鼠,井底下的癩蛤蟆,你才見過你娘的多大天日?就在姑奶奶面前賣狠耍狂?歇著吧,以你這等下三流的龍套角色,姑奶奶我打發掉的不是一大束也有八籮筐了,娘的!” 在這一陣之前,冷凝綺所顯示出來的態度與姿容,全是俏媚融合著細嫩,嬌豔加雜著柔婉的,但,只是須臾之間,她便已變得如此刁潑、如此兇橫、如此獰戾而殘酷了,她又恢復了她慣有的氣質--一個女巫、一個妖邪、一條毒蛇也似的狠毒氣質! 陶元不住用手背按捺著右頰上的傷口,嗔目切齒的怪叫:“你破我的相、毀我的容,臭婆娘,我不將你凌遲碎剮就誓不為人,我要活埋了你,再把你分屍八段,挫骨揚灰!” 哼了哼,冷凝綺道:“陶元,光練嘴皮子不算英雄好漢,我人就站在這裡,你有本事不妨上來照你所說的做,看看你是否能達目地!” 額頭上暴浮青筋,陶元氣湧如山的大吼:“爛污**,你當大爺收拾不了你!”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別在那裡臭美了,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空生瞭高頭大馬的骨架子一身,卻稀鬆得和一灘爛泥一樣,你收拾我?你連從我襠下鑽過去我都覺得太醃酸!” 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陶元臉孔泛青,呼吸急迫,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猛的一挫牙,尖號起來:“我劈死你這賤人!” 側橫一步,譚英猛然伸臂擋住了陶元,同時沉穩的道:“不可妄動!” 陶元憤怒逾恆的叫道:“讓開路,老大,我要跟她拚個死活,今天只管把命賠上,我也決不能讓這臭**撿了便宜,媽的皮,她在我盤兒上開一條口子,我就要在她臉上劃割十刀,連本帶利找回代價來!” 譚英厲聲道:“我叫你退回去!” 陶元激動的嘶聲吼叫:“無論怎麼說,今天也非要把這賤人擱在此地不可,老大,血債血還,不擺平了她,我們今後還拿什麼臉面再混下去?” 冷笑著,冷凝綺道:“我看,姓陶的,你就湊合著用你左右面頰上這一邊一道刀疤的醜臉混下去吧,憑你這付尊容,再多加幾條疤痕也就是這麼回事。” 陶元紅著眼狂吼:“老子是醜臉,你以為你這妖女就生得漂亮?別他媽令人作嘔了!” 冷凝綺輕藐的道:“比起閣下你來,恐怕是要高明上許多,姓陶的,天生你不如我,而人為的玩意,你更差得不能談,給我提鞋子我還嫌你粗陋!” 幾乎氣暈過去,陶元像瘋了似的直著喉嚨吼叫:“殺,殺,老大,殺了這賤貨,狠狠的零碎分了她……” 譚英咬牙道:“閉嘴,老二,你簡直不成氣候!”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簡直不成氣候,‘刀勾會’有這種料,活該要倒上八輩子霉!” 怒目相視,譚英惡狠狠的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現在只能算你佔了點便宜,離著你希望的那個結果,還差上老大一段間距!” 冷凝綺閒閒的道:“沒什麼間距,只有一點阻礙而已,大阿哥,那一點阻礙就是你,但縱然你要阻礙吧!所能發生的效果也有限得很,我會再費點手腳,卻也無須耗多大力氣!” 譚英呼吸粗重的道:“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你的身手不弱,但我們三個更不是泥塑木雕,光站在這裡擺樣子給人看的楞貨!” 僵硬的一笑,冷凝綺道:“不是泥塑木雕,也不是光擺樣子,可是事實上,在我看來卻差不多!” 譚英厲烈的道:“隨你怎麼說,今天你也別想走脫,你所做的事,必須對其後果擔負一切責任--償付這血與肉的代價!” 冷凝綺那樣鄙夷的笑笑,蔑人至極的道:“譚老大,動肝火不是認清現實的適當方式,你仔細琢磨,你們要命呢,還是要財?兩端只能作一項選擇。” 譚英憤怒的道:“你狂得離譜了!”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姓譚的,你先搞清楚,沒這個道行,就不敢挑這件事、插這條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是強龍豈能過江?” 譚英強硬的道:“就算你橫上了天,眼下也別盼順利得遂的妄想!” 搖搖頭,泠凝綺道:“我可是在‘妄想’麼?你這閉著一雙鳥眼睛說渾話的楞頭青!” 臉上的肌肉緊繃,譚英悍然道:“你不會得逞的,我們以三條命在這裡擔壓著,不信,你再試試看!” 冷凝綺的一雙眼黑亮有如墨玉,閃閃生光:“沙灰裡的先生--還能跳得了多高?姓譚的,列位未免把自己估計得太朝前了,不知死活竟然到達這步田地,你們實在是可笑又可憐!” 在譚英背後,陶元大喝:“放屁,你***才不知死活,不知自已是什麼玩意!” 冷凝綺揶揄的道:“陶元,說你是條莽牛吧,你除了是畜生之外,還另帶著那麼幾分瘟性,你好有一比,狗屎做鞭--聞(文)不能聞,舞(武)又不能舞,光是臭也能把人臭昏了!” 陶元窒著一口氣叫:“我把你這又潑又刁的婆娘……” 譚英的刀就在這時出手,快得有若一抹流電,只是一閃,業已到了冷凝綺的面門,而他左手的鐵勾,也同時扣向冷凝綺的胸脯! 冷凝綺早就暗中防範對方這一著了,她一點也不慌亂,不退反進,往前一湊路,“魚腸短劍”倏往上揚,“百刃輪”猛力下擊又貼滑飛翻,於是,譚英的刀立被磕開半尺,鐵勾也在一沉之下失丟準頭,而“百刃輪”的倒刀齒卻已順著勾削向五指! 吃驚之下的譚英往後疾退,鐵勾微沉反起,“鬼頭刀”在一片如波的顫閃中再次回卷,冷凝綺身形飛晃,劍舞芒織,輪轉如弧,比他更猛更凌厲的當頭壓到! 連連倒退,譚英傾力招架,卻在瞬息之間便落了下風,於流旋激盪的光彩勁力中,模樣竟是那樣的艱辛吃重了。 就在這時-- 孟長清飛撲而至,陶元也奮勇攻上,雙刀雙勾,便狂風暴雨也似會合著譚英的兵刃圈罩向冷凝綺身上。 冷凝綺的騰挪遊閃,非但快速無匹,更難得的卻是她身法的美妙,每在如此疾速猛烈的移轉間,卻仍表現著優雅的姿態,含蓄的風儀,以及輕靈的韻律,美得好像是在舞蹈,當然,這般的形色中,卻有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刀勾會”這三位“阿哥”,以三打一,以眾凌寡,卻半點便宜佔不到,非但佔不到便宜,更顯而易見的左支右絀,處處艱難了。 山坡上的黑松林里,燕鐵衣看得十分清楚,也聽得十分清楚,從頭到尾,他就沒讓任何一個情況、任何一句話漏出自己的視聽感覺之外;他非常注意雙方形勢上的演變,自然,他也明白照這樣下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他不打算有所干涉,因為他已有了夠多麻煩,不想再增添上另一樁了。 對於冷凝綺舉止的老練精刁,言談的銳利潑悍,燕鐵衣不覺有點嘆為觀止的感觸,尤其是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更使燕鐵衣讚賞卻又惋惜不已;人,不論男女,只要有了本事,都將帶來本身行為更大的擴張與伸展,若是善行義舉,倒也罷了,如是惡行罪衍,則不啻變本加厲,如虎添翼;目前,冷凝綺便是如此,這樣一個俏美的女人,這樣一個武功出眾的女人,卻偏生是個女惡棍、女魔星,她恁般的機警靈巧,身手不凡,居然配上的卻是無德失端,怎不令燕鐵衣打心底泛起那一股惋歎? 目光注視著山坡下道路上的這一場火拼,燕鐵衣有種不值的感覺,人的行為就這麼愚蠢;而人命也就這麼賤法?一千五百兩金子,竟能使四個人在豁命以爭?縱然其中含著尊嚴及個性的因素吧,這爭執的起源同開端卻未免荒謬,人命原是無價的,但有時算算,實在也不值多少。 那裡,仍在狠鬥著,以三敵一,可是雙方的情勢優劣,卻正好與人數的多寡成反比。 燕鐵衣悄然往下移動了一段距離,他非常清楚,隔著勝負之分,就在眼前了,冷凝綺業已控制住整個局面,而看樣子她卻好像並非傾以全力,這女人! 燕鐵衣的判斷並沒有錯,決定性的演變在於譚英那橫滾逆龔的動作裡--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揮刀舞勾,宛如雪凝寒光,蛇影穿掣,那麼快的暴起攻殺敵人,而陶元與孟長清也同時自兩側狠挾猛撲而到! 冷凝綺便在此刻顯示了她精湛詭異又凌厲兇狠的武功,只見她纖細的身形猝然仰滑於地,背脊並不沾塵,雙腳倒飛,譚英在橫襲落空之下脅腰等處驟中兩腳,一個筋斗便倒翻出去,幾乎在譚英身體滾翻的一剎那,冷凝綺已經彈躍七尺,背朝敵人,雙臂後揚,兩面星雲似的羅網快不可言的分別兜罩住了左右撲至的陶元與孟長清,網影才現,又“呼”一聲拋扯,陶元同孟長清兩個突覺黑霧罩身扣住頭腳,退不及退,甫感身子卷緊,方在奮力掙扎,卻又被拋擲出去,於是,譚英剛剛從地下半坐起來,他的兩位兄弟卻又跌成了一團! 目欲裂的譚英,用右手刀猛力撐地,一面艱辛的往上挺立,一面嘶啞的吼叫:“我們與你這女匪誓不兩立……今天便在此地分個死活,除非你一一將我們擺平,否則你便休想全身而退。” 摔跌得滿眼金星,頭昏腦漲的陶元與孟長清二人,也在各自摸索到拋脫身邊的兵刃後,搖搖晃晃的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陶元目瞪如鈴,力竭聲啞的大叫:“我們全豁出去,同這**拚了!” 嗆咳不停的孟長清也一邊背揉胸,一邊鼻青眼腫的咒罵:“這賤人好歹毒,她是存心要折磨我們逗樂子,我們任是叫她分了,也斷不能下這口冤氣!” 冷凝綺俏生生的站在丈許之外,她笑著道:“三位,對你們,我已經是格外寬大為懷了,做這種事,講究的是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而我也一向遵行這個法則,只不過今天有點例外,我的情形特殊,所以,我不殺你們,放你們活著回去,就算我按著道上規矩,要財不取命吧!你們識相點,我可是經常不記得這個規矩的。” 陶元氣湧如山的吼叫:“做你媽的春秋大夢,要財不取命?呸!你除非連我們三條性命一起收了,我們身上的金子你沾也別想沾一下!” 冷凝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目光的神韻卻譏誚得令人難堪。 突然-- 孟長清丟掉左手鐵勾,慌亂的伸手在肩背部位摸索,剎那時又像見了鬼一樣驚恐逾恆的叫嚷起來:“不得了,不得了啦!我的包袱呢?我背著的包袱呢?” 陶元呆了一呆,本能的跟著檢視自己身上的包袱,這一看,也不禁猛的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狂吼:“我的包袱也不見了。只剛才還是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啊!媽的皮,真是大白天出了那祟啦!包袱會不長翅膀飛了,***!” 方始吃力站定的譚英,這時不由連全身都僵了,他在瞬息間的震恐之後,才驟然發覺自家也是身輕如燕--背上輕鬆松,涼兮兮的,他背著的那只灰布包袱,也同樣蹤跡杳然,不知何去了! 在一陣驚悸混亂過去,三個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冷凝綺那邊,於是,他們這才驚駭的發現,他們那三只沉重的灰布包袱,早已堆疊在冷凝綺的腳跟後面! 冷凝綺平淡的道:“不錯,都在這裡。我要的,我已得到,是而我也不想再解決你們--只要你們不逼我這樣做的話!” 三個人目定口呆,眼珠子卻像不會轉動了,他們楞楞的看著冷凝綺,神態活似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或是一個自虛無中凝形的妖魔! 冷凝綺冷寞的道:“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的本事有限得很,只是你們三個太膿包了,我很訝異於列位反應的遲鈍與感覺的木訥;當我用雙腳踢蹴譚英的時候,也就是勾落他包袱的時候,當我的‘羅剎網’罩住了陶元和孟長清,我拋出了你們,卻留下了你們背上的包袱在網裡,這樣明白的手法,各位居然懵懂不察,確實令我驚奇。” “刀勾會”的三位“阿哥”面面相覷,他們彼此望著看著,在猶豫、在懼悸、在惶悚,但是,卻也在憤怒,也在傳遞著受挫的激動與不甘! 看著看著,由眼神裡,他們達成了默契,溝通了心意,於是,驟然間,陶元厲嘯如泣,虎撲向前! 冷凝綺宛似早有所覺,早已猜到他們的意圖,因為冷凝綺的反應要來得更快、更隼利,她暴飛十步,凌空翻騰,陶元的刀勾揮空之下,她的“魚腸短劍”寒芒倏映,只是那樣一閃,已經七次透進又拔出了陶元的兩條大腿! “魚腸短劍”的刃口上還帶著滴滴圓盈猩赤的血珠子拋灑,冷凝綺已猝然斜側避開了孟長清的刀勾並襲--刀鋒與勾尖貼著她的頸旁左右擦過,藍汪汪的”百刃輪”便突然“撲嗤”一聲斬進孟長清的肩胛,順著輪刃拔扯的力道,冷凝綺又將孟長清一個筋斗摔出了五尺之外! 那一聲尖厲淒怖的長號來自冷凝綺的背後,銳風旋流,襲體而來,冷凝綺躲也不躲,雙臂飛張,黑網兩面“呼”聲翻卷,準確無比的兜迎住了譚英的一勾一刀,而瞬息裡,冷凝綺的“魚腸短劍”與“百刃輪”便透入了譚英的兩條腿根! 悶哼有如呻吟,譚英只是一個旋轉,小山似的龐大身體便一頭栽倒於地! 冷凝綺的衣裙上仍然是那樣的鵝黃鮮潔,連一丁點血鏈子都沒濺上,她僅是滿頭棕紅色的秀髮微見散亂了些;輕俏又嫵媚的,她撫理了一下鬢髮,然後,她並不如何費力的拎起了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向山坡--身段款擺,娜生姿,就像一步踏在一朵蓮花上只留下後面那一片呻吟血腥…… 燕鐵衣以一種古怪的目光迎接著冷凝綺“凱旋”回來,他沒有說話,偕同冷凝綺步往“鷹翼岩”的黑松林中。 “撲通”“撲通”“撲通”,冷凝綺將手上提著的三只沉重包袱丟棄地下,她帶著點疲倦意味的舒了口氣,又撫理著她那奇特的秀髮,懶洋洋的道:“大當家,見者有份,你分一只包袱去吧!” 燕鐵衣笑笑道:“這是什麼?分贓?” 黑亮的眼睛一瞪,冷凝綺道:“你表現你那門子清高?分贓?不錯,是分贓,我說大當家,你沒拿過這種錢財嗎?只怕你的金山銀川裡不知堆了幾許血腥與人間愁慘!”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並沒有金山銀川,只是有一點幫裡公聚的堂費,其中是連著鮮血白骨,卻並無人間愁慘,而那鮮血白骨,也只是安幫立命所付出的代價罷了。” 冷凝綺尖聲道:“少給我這一套江湖仁義,你到底要不要分上一份?” 搖搖頭,燕鐵衣道:“盛情心領,無功不受祿。” 忽然嫵媚的笑了起來,冷凝綺道:“唷!大當家的何必這麼客氣法?你一直隱在暗處替我掠陣,光憑這一份心意,我用這一包袱的‘小黃魚’已是報答不完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冷姑奶奶,你可別自作多情,誰是替你掠陣來的?我守在暗處,只是監視著你,預防你逃之夭夭!” 哼了哼,冷凝綺不快的道:“你把我姓冷的看成什麼角色?我雖然是個女流,且不入正道,但至少還有說話算話,言出如山這一樁好處,我講過不逃就是不逃,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燕鐵衣拱拱手道:“果是如此,自屬最好不過,若有失言,倘請姑娘包涵。” 一扭頭,冷凝綺有些負氣的道:“你當我的錢財是輕易分得的麼?向來我都是獨吞獨吃的習慣,誰也別想在我手底下找剩餘,分你一份,居然還不要,真是不知好歹,你不要,我還更不想給呢!” 燕鐵衣笑道:“你辛苦,自當留下,我擔心的是‘刀勾會’那三位朋友的傷勢!” 冷凝綺道:“放心,全死不了;今天若不是你在旁邊看著,我一個也不放他們生還!” 燕鐵衣若有所感的道:“我相信你確是有這個心意,但事實上這樣做卻太不應該!” 一挑眉,冷凝綺道:“你還有完沒完?一天到晚不知要聽你教訓多少次,別忘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是我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時辰任你宰割,不到時辰你就少囉嗦!” 笑笑,燕鐵衣道:“沒有一個月了,只有二十五天……”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彎身拎起地下的三只沉重包袱,一言不發行向栓馬之處,燕鐵衣聳聳肩,跟了上去。 |
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燕鐵衣發覺,冷凝綺的心機實在相當深沉,而且思維細密,行事也頗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塊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隱”“狠”“準”的三字訣,她甚得個中神髓;表面上,這位容顏出眾的嬌娃是一半的冶豔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嫵媚摻雜著一半的放浪,但骨子裡,她卻果斷堅毅,敢做敢為,是那種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須臾前的柔婉纏綿,須臾後就能染血奪命,她那顆心,說軟就軟其柔如蜜,說硬便硬其剛如鐵,一會才是鮮紅的,馬上就可以變得烏黑! 從“鷹翼岩”的事件來看,冷凝綺的行動乃是佈置得恰到好處,有條不紊的,她計劃過每一個小節,研判過通盤的形勢,而且深入了解對方的內情,甚至連護鏢者的可能反應也幾乎全在料中,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飾於平素的嬉笑浪蕩裡,令人很難估量出她居然是這麼一個極有心機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與倔強,都被她那花容月貌與萬般風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們眼中看見的,往往便只是一個美豔絕倫,又蝕骨鎖魂的紅粉佳麗,卻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後的蛇心腸! 自“鷹翼岩”離開,現在,他們正指向百里外的一個小鎮甸--“馬家集”,當然,這也是冷凝綺所選擇的地方。 鞍上,燕鐵衣有些不解的問:“那馬家集只是一個小地方,縱有一條官道相通,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卻少有在當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個尖而已,冷凝綺,你劫財劫到那裡,只怕找錯目標了!” 冷凝綺吃吃一笑,道:“是嗎?我的大當家。” 燕鐵衣道:“‘馬家集’我曾經過幾次,好像並不太熱鬧,一般殷實商旅或騾馬馱隊借道的也不多,他們都直經大驛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馬家集’以南有買賣的行商才朝那邊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冷凝綺道:“你早就給我點破了,劫財,就是這麼個主意,沒什麼新鮮的。” 舐舐唇,燕鐵衣道:“冷凝綺,你實在太過小家子氣。” 冷凝綺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幹過多大的買賣來著?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生意,的確是嫌少了點,如果是我,絲毫也引不起興趣來,你費了偌大力氣,吃下這麼一撮金渣子,卻似乎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現下又興致勃勃的朝‘馬家集’那個窮鄉僻壤趕,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吊錢還是半包碎銀?欸,大熱天,你滿腦子想著的那些黃白玩意,只怕還頂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價!” 冷凝綺惱火的道:“你說完了沒有!” 燕鐵衣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這一行道中撈,手腳便不妨放大點,區區數目的千兒八百兩金銀,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況更得費力擔風險?冷凝綺,假使你這趟去的目的地所獲不多,我看算了,別拖著我一道吃土吸沙,還頂著火毒的太陽挨烤。” 悻悻的,冷凝綺道:“誰拖著你啦?別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旋,一步也不肯放鬆!” 雖然說的話是斷章取義,可也不能說不對,燕鐵衣哈哈笑道:“好傢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內情的人聽到你的話,準以為燕鐵衣怎麼會變成一條色狼啦?居然還色到了這步田地!” 冷凝綺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這麼付德性?一點也不肯放鬆人家!” 燕鐵衣道:“我是怕縱虎歸山,貽患無窮,為了給異日的武林保一點安寧,說不得也只好受點誤會,遭點閒言閒語了。” 冷凝綺怒道:“我並不似你說得那麼壞,姓燕的,你少他娘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又仁義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還不是沽名釣譽,半文不值!” 燕鐵衣坦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冷凝綺,你心裡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種人!” 哼了哼,冷凝綺道:“鬼才明白!” 搖搖頭,燕鐵衣道:“先別爭執這些個,姑奶奶,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前去‘馬家集’,又想對付人家幾多文?如果數目不大,就罷了,這種天氣燥熱難當,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湊!” 冷凝綺在馬上移動了一下姿勢,挑起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大當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財萬貫的富家翁,而我卻只似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措大,你眼中見錢不是錢,是因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們這寒門小戶的窮人,撈著一文便有天大,我們沒那種氣勢,更沒那種根底,休說千兒八百兩黃白玩意看著害饞,便幾吊制錢也一樣叫人懸著心盼望。” 笑笑,燕鐵衣道:“你說得多麼可憐人!” 冷凝綺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點也不,大當家,因為事實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龍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論你個人的本領、威望、地位,先說你率領的堂堂‘青龍社’吧,有那樣多的人才,文武兼備,粗細任選,那樣多的買賣,正邪俱屬,廣布四方,更有那樣多的財產窖存,盈庫滿倉,區區一點錢財,你當然不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筆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馬,翹著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會辦得圓圓滿滿,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點能同你比?我單槍匹馬,孤苦伶仃,獨個兒混,獨個兒吃,也獨個兒當,什麼事也得從頭到尾一個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諾,威風八面的景況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筆慣了,有那個本錢,我小本經營沒那等氣派,只有戰戰兢兢,湊合著弄幾文小錢就是了。” 燕鐵衣道:“對方,冷凝綺,你先別發牢騷,我問你,為何像趕命似的,一地趕一地急著強取豪奪,飢不擇食般搜括錢財?這不是太也惡形惡狀了麼?” 冷凝綺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迷糊?” 燕鐵衣搖頭道:“我故意裝什麼迷糊?” 冷凝綺大聲道:“再不趁這幾天的機會多弄點錢財,往後我還有個屁的指望?如今我憑這身本事賴求硬搶,好歹尚能搞幾文以渡殘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廢掉我的功夫,我卻用什麼方法去找碗飯吃?”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這麼急切的四處作案,只是為了存點錢維持日後的生活?” 冷凝綺重重的道:“否則怎的?” 燕鐵衣道:“那麼,你說要在這段日子裡完成一個心願,也就是這件事了?” 臉色似是陰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韻掠過冷凝綺的雙瞳,她乾澀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強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關連……” 覺得對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鐵衣追問道:“你說得詳細點。” 冷凝綺煩躁的道:“我已講得夠詳細了,你還要我怎麼說?!” 微微一哂,燕鐵衣道:“若是只為了日後的生活著想,冷凝綺,我勸你大可不必冒這樣的風險,再結這麼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獻兩個好方法解決此項問題,任憑你挑一個,都強過目前的做法!” 冷凝綺冷冷的道:“講吧,你又有什麼騷主意?”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閒閒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幹,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嘆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罵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嘆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沾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了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了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悽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摔摔頭,冷凝綺道:“我不喜歡故件姿態,更不喜歡言不由衷,心裡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燕鐵衣道:“這也算你唯一的長處,可惜的是短處太多,這一點點長處實在彌補不過來,無法以此作為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冷凝綺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當家,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曉得什麼事可以挽救,什麼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經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著再來叫我後悔什麼!” 燕鐵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綺,我的確有這個心意。” 冷凝綺索然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燕鐵衣眺望著遠景,低沉的道:“到‘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麼?” 冷凝綺道:“目的和在‘鷹翼岩’相同,真的。” 看了對方一眼,燕鐵衣道:“但是,我不認為那裡有適合你下手的對象,若是代價太小,實在不值。” 冷凝綺道:“代價不會太少,我判斷比得自‘刀勾會’的還要多,而且,我不只一個目標。” 皺皺眉,燕鐵衣道:“不只一個目標?” 冷凝綺失笑,道:“是的,那兒有兩個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鐵衣道:“那兩個?” 冷凝綺咬咬下唇,道:“‘馬家集’確如你所說的,並不是一個有大油水的所在,那裡欠缺真正殷實的富戶,也極少懷有巨金的過路客商。但是,有兩件事顯然你還不曉得,‘馬家集’有一處賭場,很大的賭場,在‘馬家集’四周的鄰近城鎮,一般好賭的豪客富紳,大多喜歡到那裡去賭,當然,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間人給拉線安排,沒有路子還進不去。” 燕鐵衣詫異的問:“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喜歡到‘馬家集’這個偏僻小鎮去開賭呢?難道他們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同樣的玩處?” 冷凝綺道:“有,可是不比‘馬家集’好--地方僻靜些,是好賭者心理上較為容易接受的,但馬家集的賭場不只這一項優點,他們除了以絕不摻假的真賭博作招牌之外,還供給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飲食,精美的茶點,舒適的憩息處所,以及溫柔的女人,這一切全部免費,任何一個能夠進入賭場的客人都可以盡情享受他們的招待,此外,他們包接包送,並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大當家,像這樣的賭場,你如是賭客,願不願意去照顧?吃喝嫖賭,讓你一次就能完全享盡!” 笑笑,燕鐵衣道:“我也有幾處賭檔開設著,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些花樣以廣招徠?難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腦筋比起我們來到底要靈光多了,回去之後,真要交代他們改善,現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摻假的真賭做號召是不夠的呀!” 冷凝綺不屑的道:“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沒啥新鮮處,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進去賭的人經過這一陣昏陶陶的樂子之後,不把底衫底褲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鐵衣道:“你準備怎麼動手法呀?” 冷凝綺莫測高深的道:“我不是搶,我也去賭。” 燕鐵衣不解的道:“也去賭,莫非你懂得這一行中的詐術?” 搖搖頭,冷凝綺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鐵衣驚訝的道:“你會賭?” 冷凝綺道:“沒什麼稀奇的,在這上面我也下過功夫,殺人的本事我都學得這麼精到,那點賭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專心一意的去琢磨,還用不了練功夫一半的時間,就是可稱為祖師輩的高手了。”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倒看不出,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 冷凝綺平淡的道:“雕蟲小技,不值一笑。” 燕鐵衣道:“我對什麼新鮮事都有興趣,‘獨’對賭這一項是敬謝不敏,因為我生平崇尚真才實學,苦幹硬幹,我喜歡努力耕耘,以求收穫,我不願憑諸運氣,賭這玩意,帶的運氣成份太多,它的機會同代價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討厭它,我開設的那幾家賭場,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開賭場的主兒,總是只蠃不輸的,那有個大致的比數,就算一點不摻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賺頭,除非特殊意外,賭來賭去,最後蠃的必是開賭場的人。” 冷凝綺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晚上,馬家集那家大賭場,便將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 我會用真功夫抖漏得他們三年也翻不回本來 ” 有些懷疑,燕鐵衣道:“你真有那麼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平時是小賭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撈他一票,以後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鐵衣只當不覺,他道:“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可不作興耍賴的 ” 揚揚眉兒,冷凝綺道:“耍賴?姓冷的這半輩子什麼歹事都乾過,就沒耍過賴,大當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時他們不耍賴,我已燒瞭高香了 ” |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燕鐵衣笑道:“如果確是正正經經上台盤,對方要強橫霸道的話,我也盡力幫你 ” 冷凝綺欣慰的道:“大當家,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幫我,但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這證明你對我好是不好,卻也不太壞。” 燕鐵衣道:“這樣一處大規模的賭場,只怕設場子的主兒不是簡單角色,而且,‘把台腳’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場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綺道:“大當家,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呀?” 燕鐵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會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相處了好些天,就算再怎麼不投機法,也要比那個賭場裡的人來得接近,你說對不對?” 冷凝綺頷首道:“當然,其實你放心,我栽不了筋斗的,開賭場的主兒姓劉,因為長了滿臉麻子,人家都稱他‘劉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劉三爺’,我這樣說,你大概還不會曉得這人是誰,但是,只要我提起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號,大當家你便約莫有個譜了,‘斷腸無影’,知道此人麼?” 燕鐵衣微“噫”一聲,道:“聽說過,莫非就是這位劉三爺?” 點點頭,冷凝綺道:“正是他,劉大川。” 燕鐵衣有些擔心的道:“據我所知,劉大川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那一雙腿,神出鬼沒,閃飛如電,上好的角色都敵不過他,你自信能對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臉來的話?” 冷凝綺笑道:“大當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長處,其實,他另有一宗厲害花招你還不曉得:這人除了腿上練就了獨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裡藏刀’的陰狠作風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時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無動於衷,歹毒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也算是‘斷腸無影’吧?” 冷凝綺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為我也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大家都可以陰起來幹,他會‘笑裡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劍’,他聲色不露,我也一樣反覆無常,彼此全別想琢磨出什麼來。” 燕鐵衣道:“劉大川手下可有什麼好手護場子?” 冷凝綺道:“我打聽過,大約有八十名漢子在場中‘把台腳’,其中功夫扎實的也有十來個,最行的兩個叫什麼‘小蚤兒’魏角與‘瘋癲李’李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兩位仁兄的大名大號,我也從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之中,臥虎藏龍,深山野嶺,盡多異士,不一定無名之輩便是無才之輩,有真功夫而不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數,千萬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的調教,我自會留意,再說,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了,還有大當家的你替我撐腰呀,怕什麼?” 燕鐵衣莞爾道:“若非必要,還是別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綺道:“怎麼?含糊啦?”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想,我會含糊?”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我知道,大當家的是怕說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門小戶的場合裡抖威風,傳出去不光彩,唔 ” 燕鐵衣道:“有這麼點意思,但亦不盡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過且過,不到萬不得已,砸人招牌總是犯忌的事。” 冷凝綺正色道:“放心,大當家的,除非他們惹我,否則,我不會主動去逗弄他們。” 燕鐵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領蠃了他們,也應該適可而止,人家靠這一行吃飯,好歹,總得留條路讓人家活下去。” 嘆了口氣,冷凝綺道:“乖乖,我想不到大當家的居然是這麼個悲天憫人法,替別人設想得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麼就對我沒有這麼好?” 平靜的,燕鐵衣道:“說話可得摸著良心,冷凝綺,我對你還不夠寬大麼?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你連皮帶骨全吞咽了 ”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換了別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這個鐵石心腸,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柳下惠 ” 拱拱手,燕鐵衣道:“得了,你寶像莊嚴點,我受益不淺。” 冷凝綺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當家的,別記掛著,我也是大風大浪經過,見多了世面的人了,什麼場合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會叫他們承擔不起就是,一到了‘適可’的節骨眼,我自就會‘而止’了。” 燕鐵衣道:“這樣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綺道:“趕快一點,說不定正好到‘馬家集’吃晚飯,吃過晚飯休息一會,就該上場子了,大當家,到時你開開眼界 ” 燕鐵衣輕聲問:“你說到‘馬家集’去的目標有兩個,另一個是什麼主兒,也是開賭場的?抑是設私窯子或開煙館的?” 狠狠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道:“那是一批走鏢的朋友,他們每個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鹽銀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馬家集’,老字號的買賣獨家生意,我已經綴吊著好些日了,本來想下一次再動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揀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束大箱的銀子,重得壓死人,就算你搶到手,又怎麼運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趕著車在官道上走?”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我說大當家的,有時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麼有時候腦筋卻又轉不過彎來?我剛才講那批人押的是鹽銀,銀票不行嗎?難道非得成錠的銀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鐵衣道:“原來如此,可知道這是由那家鏢局子押送?” 略一猶豫,冷凝綺還是老實的道:“‘同兆縣城’的‘致遠鏢局’。” 燕鐵衣突然一怔,一抹驚愕的神色掠過他的雙眸——但是,這樣的反應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極快的恢復了冷寞的表情,緩緩的道:“那是北邊來的鏢局子了。” 側臉注視著燕鐵衣的形態,冷凝綺道,“不錯,‘致遠鏢局’是北邊來的鏢局子,同兆縣是河南的一個大碼頭,大當家,那地方你熟嗎?”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熟,去過幾次,我們在那裡有派駐的弟兄,但只是個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綺笑道:“‘致遠鏢局’的仁兄們,跑了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撈也撈飽了,該叫他們觸一次霉頭蝕點老本啦;他們一共是五個人,押的是晚鏢,大概總計有五六千兩銀子的票額,可能更多些,我不貪財,湊合著幹他這一票算了。”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或許,這一票已夠叫‘致遠鏢局’焦頭爛額的了。”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怎麼說?”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說瞭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鏢局買賣的只要稍有名堂,字號叫得響的人家,我全知道,但這‘致遠鏢局’,我好像沒聽說過,顯見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舉凡這樣沒沒無聞的小鏢局,也就是幾個苦哈哈,窮湊合賣命,吃的是辛苦飯,淌的卻是刀頭險,有點可憐,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不太大,但放在這種鏢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樣,萬一半途上走水失鏢,便夠他們傾家蕩產的去張羅了。” 哼了一聲,冷凝綺道:“話不是這樣說,大當家,既然掛起招牌,擺起門面開鏢局替人走鏢,就理該有這一份本事,擔這一份風險,是行的吃這碗飯,窩裡的乾脆關上大門回家去抱孩子裡充架勢嚇唬人的主兒就活該要倒霉,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還算是那一號的達官老爺?” 苦笑著,燕鐵衣道:“其實你不是不曉得,做鏢局這行營生,不在於用暴力強勢與人硬碰,主要還是求的人面廣,眼皮子活,八方燒香,上下打點,講的是情分,論的是交誼,再摻點江湖上的淵源,武林中的關連,將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殺闖天下,豈有一天的安寧日子好過?” “咦”了一聲,冷凝綺不悅的道:“大當家,你怎麼幫著他們說起話來了?莫非開鏢局子的這一行還給了你一份長期供奉?抑是你在這些鏢局裡也押了本錢?” 燕鐵衣道:“不要瞎說,我和他們這一行道自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誰也沒犯著誰,勾著誰,彼此不相干連。” 冷凝綺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幫著他們說好聽的 ” 燕鐵衣道:“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因為我了解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實說出來讓你知道;當然,該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聲明不干涉你的行動,是而只做建議而已。” 冷凝綺重重的道:“大當家,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你所說過的話——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圖遁脫,我的一切行動你便不能干預,更不能阻止 ” 燕鐵衣一笑道:“我並沒有說過不算是不是?” 鳳眼冷銳,冷凝綺道:“大當家,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 燕鐵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過甚 ” 冷凝綺一揚頭,道:“不是我猜疑過甚,大當家,是怕你忘了什麼。” 望著前面蜿蜓的路,燕鐵衣平靜的道:“人生,就像這條路一樣,曲折得很,能夠把握住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才可以履途無險,直達康莊。” 冷凝綺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會明白。”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馬兒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馬家集”。 ※ ※ ※ 一圈濃密深鬱的苦樹林子圍住了這幢古怪的屋宇,說它古怪,一點兒也不錯,鋪著“魚鱗瓦”的屋頂上豎張著兩人高的刺絲網,二層樓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塊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著鐵柵欄,這幢樓房非常寬闊,佔地極廣,它的四周,倘築著幾有半樓高的虎皮石圍牆,牆端、窗口排著倒勾鐵刺,那兩扇大門,更是生鐵鑄成,關閉得嚴緊合縫,這地方,看上去像監牢又不似監牢,像庫房也不似庫房,說是什麼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這麼個戒備森嚴法的?若是什麼衙門公堂,卻又缺少了那種官家的味道,豈不是怪?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劉三爺開設的賭場而已。 這家賭場,在四周幾百里的地面來說,都是頗負盛名的,確然做到了“賓主如歸”,盡興而返的服務原則,他們供給客人進階的享受、招待和玩樂,當然花費也是進階的。但是,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趕來這裡傾囊奉獻,不弄個口袋精光不肯離去,照例,輸淨了口袋的客人,由賭場派專用車轎送回來處,客人中,“馬家集”本地的主兒很少,大部份都是從外地趕來的,他們一進了賭場大門,便開始連續不斷的享樂、酒、色、財、氣,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鳴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復了元氣,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門來,重新開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環,這裡,就有這麼個誘惑法,邪門不是?劉三爺便具有此等手段。 現在,才起更呢,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嗶,汗臭、脂粉香,鶯聲燕語加雜著呼盧喝雉的誇張音浪,一片烏煙瘴氣、地獄景像,正是才開始熱鬧的辰光樓下進門之後,是左右兩排各四間密室,中間是一條甬道,丈多長的甬道盡頭,又是一道門,推開門便是大廳——賭場的中心,這裡分開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賭具,牌九、單雙、骰子、押寶、鐵博,只要是賭的玩意,幾乎齊全齊備了,而每一種賭具之前,都圍滿了人,有的在賭,有的在看,但不論是賭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興奮和緊張。 賭台的形狀不一,設備亦迥異,每張臺子後面,都有一個主事的“師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幾個“把台腳”的漢子,客人中有滿腦肥腸的大腹賈,有油頭粉面的紈衿子弟、公子哥兒,有衣履光鮮卻舉止粗魯的暴發戶,也有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江湖朋友,在他們身邊,有的依偎著一些花枝招展、形態輕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態的“相公”“童鮮”穿梭其間,打情罵俏,越發令大廳裡的氣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嘔,這裡,俱有賭檔與窯子的合併特色。 從大廳入口左側的樓梯上去,樓上有特闢的靜室,定製的精緻賭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裡,是專供一般豪賭又不喜喧囂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樓上也備有更舒適奢侈的“消魂窟”,到樓上的客人,身分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樓上樓下,最常見的是那些身著黑色勁裝,扎黑色頭巾,黑綁腿黑皮軟靴的巡場子大漢,他們個個腰間鼓起,凶神惡煞般,但是,卻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謙恭諂媚的假笑來,看上去就有如戴著面具似的不調和。 先前,燕鐵衣跟著冷凝綺進入了這家規模不凡的大賭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綺是用什麼方式找著那個蹲在吃食攤前正喝著老酒的中間牽線人的,只見冷凝綺走上去拍了那傢伙一下,那傢伙立即站起身來,點點頭招招手,便領著他們一直來到這裡,又似暗號叫開了門,不過,燕鐵衣倒是發覺了在那襤褸漢子離開的時候,冷凝綺暗中塞了點什麼東西給他。 他們兩人進入此地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燕鐵衣漫無目的的東轉轉、西看看,十分無聊的消磨著時間,而冷凝綺則早就坐到那邊“押單雙”的賭台前去了。 在這種怪誕荒唐的場合,倒是容易打發光陰,所見所聞,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聽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樣、表情、打扮舉動,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換到另一個世界上了…… 最叫燕鐵衣傷腦筋的是那些突如其來或是投懷送抱,或是毛手毛腳的花俏女人,他幾乎有些防不勝防迎接不暇了,這光景,活脫他自己變成了女人,進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窩一樣。 他沒有發現劉大麻子,甚至沒看出來誰是“小蚤兒”魏角,“瘋癲李”李順,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狀、妖裡妖氣的人臉在打轉,熱騰騰的霧氳亮晃晃的燈光,各色各樣的賭具,聞著的盡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氣、脂粉氣,耳朵裡充斥著叫嚷、吼喝、狂笑、咒罵、悲嘆,以及嗲得要命的嬌嗔及俏喊,總之,這些全是興奮與失望的七情六欲的組合,像是人們要下十八層地獄之前最後的狂歡寫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誕,彷彿今夜一過,明天便不會再來了…… 燕鐵衣腦袋都像要漲裂了一樣在隱隱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飛出這個地方,或是揮起撐天之杵砸碎這個賭窟,但事實上他又不能這麼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盡力忍耐、苦著臉,人家在做樂,他卻如同受罪。 顯然,冷凝綺一直都在蠃,因為她面前的金元寶、小黃魚、銀鎖子、銀錠、銀票已經越堆越高了,相對的,跟著她下注的賭客也越來越多,驚喜的尖叫嘆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現在,莊家臉色逐漸的難看,“把台腳”的伙計們汗下如雨,“巡場”的朋友也慢慢的往這個方向過來了。 冷凝綺穩如泰山,表情冷肅,她坐在那裡,全神貫注於搖寶師傅的手法執“寶盒”的姿勢,掌指的按壓,運力的輕重,方向的移轉,上下的翻動,她更仔細聆聽,聆聽“寶盒”裡骰子的搖滾、碰撞、彈回、疊散……她是那樣的專心一意,心無旁鶩,令人覺得,她的整個精神形體,似已完全融進那只“寶盒”之中,與盒裡滾動的骰子合為一體了…… “單、一點,、通賠……” 莊家又在叫,嗓門有些不正常的沙啞。 一陣歡呼,接著是一陣贊嘆,又是金子銀子唏哩嗶啦滑動的美妙聲音。 “咳”“咳”“咳”時而像有節奏,時而又沒有節奏的搖寶聲音,是骰子在“寶盒”裡滾動的音響,於是莊家又在喊:“雙……雙哇,六點……全六點,通通賠啦 ” 莊家的“喊點”原本是粗宏悠長又清亮的,神氣十足,充滿那種自信,驕傲、冷寞又滿不在乎的意韻,但是,現在的這種叫法,卻居然顫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膽,沮喪駭懼,最後的尾音,竟已帶著哭腔了 於是,重複相同的音響。 於是,又是那種單調的搖寶聲。 “雙雙雙……有鬼啦,又是雙,全四點,皇天老爺,通賠,通賠,我的媽媽哇 ” 莊家叫媽,不輸也該輸了,喊點喊出了雜詞兒,那還有蠃的希望? 氣色灰敗,滿頭大汗,精神幾乎崩潰的這位莊家,被兩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換上了另一個,這一個“師傅”迅速開始搖寶,舉止形態,似乎比他那敗下陣去的伙計要沉著老到得多。 “咳”“咳”“咳”。 “兩點,雙……” 窒了一下,是咬著牙的吼聲:“通賠 ” 驚喜的呼叫像要衝破了屋頂,又似浪潮般翻卷開去,人都擠擁向這邊,他們全想一沾這位幸運姑奶奶的福澤,分點羹漬,只是,這位新換上來的莊家卻一下子又灰了臉--------- |
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豔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臺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幹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只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 ,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系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台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剎那之間,彷彿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台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只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 他就像一剎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剎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 ,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臺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鬨,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周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儘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布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台面,更不准碰到這**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扠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台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團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 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扎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幹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 “好,轉了再說。” “先翻臺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群情憤激,嗶叫鼓譟,就在將發欲發的當口,一聲霹靂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塵的掩蓋了全場:“誰也不要輕舉妄動,那一個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一個就先倒霉,大家先穩住了,我們會對付領頭的人!” 另一個沙啞啞的嗓門帶著一股僵硬的腔調跟著響起:“各位老主顧,老朋友們,都別傻,那娘們定是受人指使,存心來此找碴生非的,你們別跟著起鬨,否則一旦鬧翻了堂,刀槍無眼,鏢矢橫飛,試問那娘們還護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迴轉,赫然發現在大廳的四周及門前梯口,已布滿了刀槍出鞘,張弓搭箭的黑衣大漢們,這些黑衣煞手一個個目露兇先,殺氣騰騰,明擺明顯是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架勢! 於是,這些賭客們剛剛才被激起的一股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得煙燼全無了,非但再也心驚膽顫的鬧不起來,每個人連骨縫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氣萎縮,噤若寒蟬,莫說再要砸場子揍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本來嘛!他們全是來此尋歡作樂的,其中沒有幾個挺得起脊樑的硬角色,又缺少視死如歸的真英雄,只不過都是些找刺激,愛享受的傖俗商賈,青皮無賴,叫他們為了這點事情去拚命,別說壓根辦不到,辦得到他們也不肯去辦,賭錢賴出生死來,上算麼? 那聲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廳門旁邊,他是個五短身材,頭大如鬥的長相,一臉的橫肉,凶相畢露,這時,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還心裡有數,看得分明,各位同我們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場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殷勤侍候,無微不至,這點小小的誤會本場子自會圓滿解決,與各位無干,並且也決不會牽連各位,今晚的意外,實在非常遺憾,我們謹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後一一踵府請罪。” 那嗓口沙啞,音調僵硬的人物,卻有一副牛高馬大的骨架,這人滿頭亂發,于思兩頰,生就一雙蛇眼,模樣陰鷙得很,他靠在廳門的這一邊,陰沉沉的道:“今晚的節目到此為止,不論輸蠃,我們過時再與各位貴客結算,現在請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銀錢,魚貫出門,外頭已經備妥車轎馬匹,有代步的請即自便,其他客人我們負責直送回府,掃各位的興,情非得已;這個女人如何來踢場子我碴的內幕陰謀,待我們查明之後,必連其主使人一併公告各位,好讓各位判個是非曲直。” 這種場面,當然是繼續不下去了,一幹賭客們懷著滿心的驚疑,惴惴不安的開始離去,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尚向冷凝綺投去悲憫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卻連頭都不敢轉動一下,就這樣,一窩子人夾雜著那些娼婦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個空! 方才尚熱鬧非凡的大廳,這時卻顯得異樣的空洞冷清,燈光耀眼,映照著廳裡一片零亂,一片單調,也一片森寒。 冷凝綺站在椅子上,唇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雙眸如波,盈盈閃動,她的表情鎮定自然,絲毫惶恐不安的樣子也沒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腦袋正待示意關上廳門,目光瞥處,卻赫然發覺尚有一個人沒有離去,那人側身坐在一張牌九臺子邊,雙手支頤,像是極有興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髮飄帶,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襯著的卻是一張童稚淳厚的面龐——燕鐵衣。 燕鐵衣很專心在揣摩著面前的這付牌,他看上去模樣純真又有趣,彷彿一個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從來也沒玩過的玩具一樣,充滿了一種迷惑,好奇,又遲疑的形態…… 怔了怔,那大腦袋猛的大喝:“餵,小傢伙,你還不趕緊離開,卻在這裡發的那門子楞?” 燕鐵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樣,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沒移一下。 大腦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聾了?老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 表情有些愕然的轉過臉來,燕鐵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腦袋兇狠的吼道:“媽的,你裝什麼迷糊?快給我滾,別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鐵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滾?” 神色一沉,大腦袋暴烈的道:“怎麼著?不想走麼?打算在這裡檢什麼便宜?” 燕鐵衣模樣有些靦腆,他吶吶的道:“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腦袋厲聲道:“什麼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鐵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綺:“那是我媳婦,她還沒走,我又怎麼走法?” 楞了一下,大腦袋突然猙獰的笑了起來:“好小子,假痴假呆,原來卻是一路的貨色! 我就叫你這兩個狗男女做一對同命鴛鴦,一起上閻王老爺面前應卯!” 滿頭亂發的大個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對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擋,不錯,一個明著上線開扒,一個暗裡打接應,可是配合得夠嚴緊!” 大腦袋一揮手,叱道:“關門!” “吱——碰”廳門關上了,敢情也是生鐵鑄的!這家賭場不似賭場,倒像是座銅牆鐵壁的城堡了! 燕鐵衣坐在那裡,看上去似是有點不安:“你們呃,你們想幹什麼?” 大腦袋邪笑道:“幹什麼?別他媽裝佯了,小王八蛋,你這一對狗男女膽大包天,居然到我們這裡來惹事生非,踹我們場子,傷我們兄弟,存心是想砸我們買賣,刷我們臉面,現在就叫你們試試看,劉三爺的場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漢陰沉的道:“過界撈也有過界撈的規 ,湊合著能罷手就罷手,你們顯然也是這一行中的同道,理該知道忌憚,那有搬石頭砸自己腳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塊肉上來,講得過去麼?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飯,你們這樣胡攪就是不讓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難道是你們這樣混法的?” 燕鐵衣還沒回答,冷凝綺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揚著眉兒,冷削的道:“論到要教訓人,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東西?人形尚未長得周全,就擺起行家姿態來了?你懂你娘個狗屁!” 蛇眼大漢雙目怒張,粗暴的道:“我再叫你這**嘴巴不乾淨!”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得了,你這一套能嚇唬誰?想叱呼給誰看?就憑你這種角色,替姑奶奶洗腳都嫌手粗,還似個人樣的在這裡充人熊呢?別丟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劉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腦袋怒喝:“住口!你敢辱罵我們三爺。”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劉大麻子和你們是一樣的貨,女人褲襠底下踏鑽進鑽出的綠頭龜孫活王八!” 滿臉漲紅,大腦袋憤怒至極的厲吼:“臭婆娘,你是活膩了!” 冷凝綺一摔頭,道:“省著點吧,你們差得遠,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們還在師娘懷裡撒嬌耍賴呢!那見過江湖邊上的三點來了?” 大腦袋氣得暴跳如雷:“好**,好賤人,你和這龜公,今天不叫你們橫著出門,我就不姓耿!” 皺皺眉,冷凝綺道:“原來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臉上沒有雨打沙坑的麻點子,自然也不會姓劉了,那麼,你們的正主兒呢?縮到那個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齒,大腦袋的樣子像要吃人:“用不著巴結我們三爺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配和他們照面,老子們就一樣送你們兩個的終!”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來,乖兒,你只要上來一掂份量,就會知道你娘有多大個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來,也包管叫你滿地找牙!” 狂吼一聲,大腦袋怪叫:“污言穢語,大言不慚的臭**,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腦袋要往上衝撲的一剎那,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耿大頭,慢著。” 大腦袋的勢子馬上收回,他半轉身,氣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約莫你也都聽見,都看見了,這個騷浪貨簡直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滿口的胡說八道加上滿口的葷腥,竟然連三爺同你全不放在眼裡,到我們場子來動手腳攪冤枉不說,更壞了我們生意,砸了我們臺盤又傷了我們的人,這一陣子,業已是折了五員啦。” 冷凝綺“撲嗤”一笑,挪揄的道:“怎麼著?告禦狀麼?倒是那‘兒皇上’露露臉,讓我們夫妻瞻仰瞻仰呀!” 這一聲出自她口裡的“夫妻”,特別的帶著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膩真摯,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了;燕鐵衣起先這樣說的原因,只是為了等歇動手有個立場,找得著藉口,不想冷凝綺卻過起“乾癮”來了! 這時,樓梯上端發出幾聲似是元氣不足的冷笑,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便走下一個人來,不像是“飄”下一個人來;那個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當整齊,就是個頭太小,膚色太過蒼白,連那張細窄臉孔也只及尋常人的一大半,總之這位朋友的一切都顯得細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裡了。 冷凝綺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她抿抿唇兒,似笑非笑的道:“乖乖,這是那兒來的‘人王’?說是個孩兒吧,偏生得老氣,說是個侏儒吧,卻又高了幾分,嗯,是了,倒有點像只‘小蚤兒’。” |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那位“小蚤兒”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眉深眼細的笑了笑,生怕驚嚇著對方一樣,輕聲輕氣的道:“這位姑娘貴姓芳名呀?” 冷凝綺也嗲著聲道:“敢情想拉近親,盤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兒’魏角,姑娘約莫已經知道了,這間場子呢,我湊合著掛個總管之名,幫著我們三爺在這裡照應,雜木樹的果大,上不了大臺盤,在這裡混碗飯吃,沒什麼本事,只靠南來北往的同道多捧場,多栽培……” 冷凝綺一笑道:“說得好聽,不曉得是不是只在應付場面,打過門兒?”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實話,姑娘。” 冷凝綺俏生生的道:“那麼,我就謝啦,我蠃的錢,這就帶走,你們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緊不慢的道:“別急,姑娘,總會讓你去的,卻不是這麼個走法。” 大框兒套著小框兒,畫“話”裡有畫“話”,冷凝綺何嘗聽不出來?她吃吃笑了,道: “怎麼個走法呢?小蚤兒,你抗著我們出去,或是駝著我們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著一抹說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卻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種笑,半點笑味也不帶,叫人心緊得厲害;他道:“眼前這麼說,姑娘,稍稍言重了點,我們雖是在江湖中打滾的混混兒,但卻開著場子作買賣,這個做買賣麼,首先講求的便是顧客至上,和氣生財,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文靜些好,動刀動槍的玩意,不適宜,唔,不適宜。” 說的話是軟中泛硬,一松一緊,口氣溫和,但卻帶著錐刺,他是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把圈子縮小,套向主題了。 冷凝綺早就沒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兒,你可真客氣,我想問問,眼前,你們的境況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節骨眼啦?” 這位“血蒙嫵媚”,言談之間,更是老練而且辣,一針就見了血。 魏角輕輕一拂衣袖,他一定認為這個動作很瀟灑,因為他的模樣便露出了那種“飄逸自賞”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綺裝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麼呀?” 魏角道:“看你怎麼向我們做個交代。” 搖搖頭,冷凝綺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小蚤兒,我向你們交代什麼呢?” 魏角平心靜氣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們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裝迷糊?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你說吧。”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指的這個,我說小蚤兒,這還不容易?咱們兩下請便,我帶我蠃的賭資走路——當然也帶著我老公一起——你們清掃清掃場子,該埋的埋,該葬的葬,備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這幾個錢,在你們這樣的大老倌來說,想也不會心疼到耍賴使橫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顧解釋今晚這場‘誤會’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說善道,會吹會拍更會騙,料亦無甚難處,這不關我的事,就此道聲後會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那憋在一邊的大腦袋,驀地大吼:“媽的,你是在做夢,把我們看成些什麼瘟生,就這麼容易打發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擺擺手壓制住他的伙計,陰陽怪氣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誠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決問題,像你這樣指東打西,雲山霧掩的胡來一氣,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綺微笑著道:“如果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小蚤兒,你告訴我,該怎麼來解決這個所謂的‘問題’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該明白道上的規 ,同行不吃同行,這是一戒,撈偏門不能撈過地盤,又是一戒,光棍不擋財路,亦是一戒,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場合,踢人臺盤,一非,恣意殺人,罔顧仁義,一非,而誣衊毀謗,損人名聲,又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筆勾消?天下,只怕沒這麼好說話的道理吧?” 冷凝綺尖銳的道:“小蚤兒,你不怕臉紅,個頭不大是不大,你卻也是個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講出這樣幼稚荒唐的孩兒話來,簡直令我驚異;誰和你們是同行?我腦門子上刻著靠賭吃飯或許場開盤的字樣麼?姑奶奶一不使詐,二不做假,憑的真本事,好運氣,以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做賭本,這算是‘撈偏門’麼?難道說你們開賭場不是招徠似我這樣的主顧?而只準人輸,不準人蠃?蠃了錢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頂‘撈偏門’的帽子不可?這樣一來,你們怕不是在開賭場,仍是開金山了;娘的,輸打蠃要,棒老二也沒得你們這麼狠,還得替肥羊留下一張皮哩,你們就連肉帶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點?姑奶奶用錢財賭錢財,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輸了傾淨,如果說這叫‘擋財路’,你們刮盡人家油水,又算是什麼?這三戒出自你口,就會成放屁了!” 不待對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謂‘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裡;其一,你們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詐,我怎麼會砸你們場子,踢你們臺盤?其二,你們那些爪牙嘍囉若不向我動手逞強,我又怎會加以宰殺?其三,你們既然蠻不講理,逞強道霸,我不罵你們山門卻還客氣個卵?” 魏角一時語窒,他冷笑一聲,蕭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可惜,今天這場合,卻不是光賣嘴皮子就能交待過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綺道:“小蚤兒,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明說了吧;你們見姑奶奶手氣好,蠃多了,心裡不甘,口裡不服,先想動手腳撈本,不成之後又待用強脅迫,再栽了筋斗便打算來個硬吃狠奪,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什麼戒,什麼非,什麼道理,什麼規 ,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渾屁!” 魏角陰陽怪氣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綺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們輸了錢不說,連人也要輸羅。” 魏角不溫不火的道:“會是這樣麼?姑娘。” 雙手扠腰,冷凝綺狠辣的道:“很好,打一進門開始,我就沒安著心閒閒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兒,你不是說明下面的場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過去麼?你們有什麼法寶,不妨盡可祭起來,看姑奶奶能否過關斬將,砸你們一個人仰馬翻!” 點點頭,魏角道:“你這就算要劃出道了?” 冷凝綺哼了哼,道:“不錯。”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著頭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綺刻薄的道:“有——看著你們一個個軟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邊的燕鐵衣笑著接口道:“還有我,我總不能不幫著我老婆,是不是?” 輕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動的道:“小老弟,只怕你這艷福享不長了;一個男子漢,卻跟著老婆屁股後面轉,給老婆提鞋吃灰,委實不見出息!” 燕鐵衣笑道:“夫妻嘛,分什麼大小主從?恩恩愛愛就是好,你替劉大麻子當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見得比我強到那裡去,對不對呀?” 第一次臉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這麼損,否則,你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開始胡說八道刺弄我的,難道說,只準你刻薄,不准我還嘴?小蚤兒,你生得可沒我渾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結你?” 魏角注視著燕鐵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後,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兩口子可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尖酸,一個比一個要陰損,好,既然是講開了,彼此也用不著顧忌什麼,保留什麼了!” 燕鐵衣道:“你原也沒準備顧慮什麼,保留什麼,打一起頭,你已經決定了要怎麼辦,而你的決定一直便沒更改過,所以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或許是想擺出姿態不落人口實,或者,壓根就是你一向的囉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頭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這小兔患子!” 燕鐵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較適口!” 魏角冷冷的道:“別急,大頭,別急,這兩位賢伉儷,今天是一個也別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麗的棕紅色秀髮,冷凝綺悠閒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們有什麼把戲,盡可衝著我耍,欺負他,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魏角目光一閃,道:“平和人?姑娘,別客氣了,二位是好搭擋,一個似狼,一個如虎,只怕令當家的那股子刁鑽,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綺挑著眉道:“我們如果是‘刁鑽’,小蚤兒,你們就得背上‘齷齪’那兩個字了。” 瘦瘦窄窄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魏角十分平緩的道:“我們不要謾罵,這無助於目前形勢的轉變,它該會是怎麼個結果,仍會是怎麼個結果,我們不是比嘴皮子來的!”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當然,小蚤兒,隨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們接得下,赤腳的還會怕你們穿鞋的,笑話!” 魏角陰沉的笑,道:“我給你們兩條路走。” 一揚頭,冷凝綺道:“說吧。” 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條路,你們兩口子一個斬斷左手右足,一個斬斷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賭金——你們的和我們的——然後走路,另一條路,你們兩個便全死在這裡!” 冷凝綺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亂顫:“你是暈頭了抑是吃錯了藥?我的小蚤兒,虧你怎麼講得出這樣的混話來,你們家三爺調教你這麼多年頭,就把你調教成了這麼塊料?你好呆呀,小蚤兒,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著臉道:“是麼?我倒並不認為如此。” 冷凝綺仍然掩著小嘴笑:“是個人樣的人,就該四肢齊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個正常的人,就不該糊塗到讓別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樣做便不瘋也叫瘋了;再則,身上少了點什麼東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著也沒勁頭了,而別說我們蠃的錢,就連我們夫妻這點底細你們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產,活也不如其死,所以,這第一條路,很抱歉我們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這樣說,你兩口子是全想在這裡挺屍了?” 冷凝綺無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條路去走,小蚤兒,還不如在這裡挺屍的好,乾脆俐落的死,總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強。”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問問他,就算我們選那第二條路,他們用什麼法子叫我夫妻挺屍呀?”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小蚤兒,我們走第二條路,問題是,列位卻怎生叫我們死在這裡?我想,諸君該不會希望我兩口子自殺或對殺吧?” 魏角的臉色極其陰鷙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懾氣息,他語調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選的這第二條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勞費神思量,這就是我們的事了,總不會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們等著了。” 燕鐵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後一步,語聲半點平仄不帶:“好吧,哥兒們,有誰上來侍候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呀?” “呀”字還在他舌尖上跳躍,這位“小蚤兒”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抹閃電,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樣驚人的速度飛刺冷凝綺。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鋒利無匹的緬刀! 同一時間,那大腦袋也撲向了燕鐵衣,手上一對“流星錘”近距離突出狠砸! 冷凝綺早防著了,她素來是陰著傷人,怎麼不防著人家也陰著傷她?“小蚤兒”身形才動,她的左臂業已猝揮,黑網卷翻,“撲嗤”一聲已絞住了對方射戳而來的緬刀,她右手伸縮,“魚腸短劍”連連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綺更快,燕鐵衣身形都沒挪動半分,大腦袋的一對“流星錘”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劍”暴閃,“噹噹”兩響串成一響,兩枚“流星錘”已撞纏在一起,而大腦袋的意念尚未轉動過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灑起一溜鮮血還鞘——削掉了這大腦袋的左手五只指頭! 燕鐵衣坐在原位,好像沒事人似的看著魏角狼狽倒翻,而此刻,那大腦袋方才石破天驚的號叫出聲! 圍侍四周,欲動未動的其他那些黑衣漢子,一剎那間全目瞪口呆的驚懾住了這算什麼場面?這又算那一種格鬥?劉三爺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下來就敗了陣? 更驚恐的還是“小蚤兒”魏角,他自來少逢敵手,更少栽過筋斗,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高強到這等地步,高強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等他發覺了大腦袋的情狀,那股子震駭惶悚的反應就更劇烈了,老天爺,這一位的本事更厲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裡“嘖”了兩聲,冷凝綺輕蔑的道:“好傢伙,魏‘總管’,就憑你們這兩手,就想要我夫妻兩在這裡‘挺屍’呀?你們這幾下子用來抓陰溝裡的老鼠都不成,卻也似模似樣的要擺弄‘人’?真是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鐵衣雙手支頷,嘆了口氣:“‘小蚤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沒吃過這種癟,今天品嘗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點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在這種荒鄉僻野,不見天光的角隅裡,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出現?小蚤兒仁兄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本是濫竽充數,但時日一長,他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其實,在這陰溝似的一條窄道上,嚇唬‘莊猢猻’、‘楞二子’,他那幾手還用得上,真要上大臺盤,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布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筋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餘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佔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慴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累累,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佔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發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發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 ”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盪,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艷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致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瞭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兇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燕鐵衣手指玩弄著兩塊骨質的牌九,在清脆的碰擊聲裡,他迎著劉大川兇惡的注視,十分爾雅的頷首致意。 劉大川突然暴叱:“站起來,見到我來了你還敢坐著?” 出乎眾人意外的是,燕鐵衣居然果真應聲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三爺。” 劉大川得意洋洋的環視了他的手下們一眼,又向冷凝綺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後,他粗厲又蠻橫的道:“你是什麼人?那個碼頭出身?姓甚名誰,受誰指使來此滋事生非?立即給我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定剝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屍!” 燕鐵衣似是有點迷惘的道:“三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說實話,就可保全屍?” 劉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屍也不是活人了,三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也是死,這豈非有欠公平!橫豎一命不保,我還犯得上洩什麼底?” 勃然大怒,劉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託延容下去,我告訴你,死有時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艱難,這痛快與艱難,差別可大,你要放棄這個機會,便後悔莫及了!” 燕鐵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樣子,他悻悻的道:“三爺,你這個條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沒這一門規 ,我認為……” 大吼一聲,劉大川圓睜雙眼,猙獰已極:“你認為!你什麼也不能認為,這裡還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個同你談條件來著?江湖上的規 ,呸,什麼江湖上的規 ,我說的話就是江湖上的規 !” 燕鐵衣扭著手,苦著臉,好像猶豫不決,又是憤怒,又是畏怯的樣子,這時,冷凝綺悄移蓮步,款擺生姿的走近,她衝著劉大川嫣然一笑,珠圓王潤,輕啟檀口:“我說三爺!” 劉大川形態立變,趕緊打了個哈哈,忙應道:“呃,小娘子,有什麼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綺百媚橫生:“三爺,我這郎君年紀輕,世故淺,不會說話,尤其見到像三爺這樣名震遐邇,聲威蓋世的大人物,就更驚慌失態,不知所措了,還要請三爺多擔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劉大川咧著嘴巴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魏角一看苗頭不對,他立即湊上去壓低嗓門向劉大川提出警告:“三爺,三爺,千萬要小心這只狐狸,她表面風騷冶豔,煙視媚行,骨子裡卻狠毒陰損得緊,殺人殘命於言笑之間,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劉大川橫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這時多說話。 魏角心裡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還口出惡言,一再詆毀三爺,蔑視弟子,而這女人手段厲害,藝業精湛,態度舉止隨時變化,令人莫測虛實,不知高深,防不勝防,我們的五個兄弟全是喪在她的手裡,一名‘師傅’至今還被‘定’在當堂,總之,從頭到尾就是這女人在搞鬼,使壞,耍姦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梁的也是她,蛇極其心,芙蓉其面,刁潑凶悍無以復加,三爺,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發出重重的一哼,劉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兒,你咕嚕的還沒有個完?我是幹什麼吃的!憑我的經驗閱歷,莫非還不能認人辨事,倒要你來指點我了?媽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開襠褲呢!” 眼皮跳動了幾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擺擺手,劉大川氣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囉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聳聽,簡直是掃我的興頭,小蚤兒,你招子放亮點,就憑她這麼一個一把可以捏出水來的小蜜桃,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豈能同我比?再說,我也沒有怎麼樣呀,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你窮緊張個啥勁?” 苦笑一聲,魏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喏喏的退後兩步——當然他明白劉大川的想法,現在劉大川果是未曾“怎麼樣”,但劉大川的魂兒已準備飄向巫山雲裡,心中也早就打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主意了,只是,時辰尚未到罷了。 冷凝綺察言觀色,暗中冷笑,她卻故意繼續賣俏:“三爺呀,今晚上我夫妻開罪三爺手下這些位‘人王’其實卻也不是我們的錯,主要全在他們首先挑釁啟端,仗恃著你三爺的名頭,仗恃著他們人多,想欺壓我夫妻孤單,三爺,你可得明鏡高懸,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們夫妻啊!” 老牛喘氣似的呵呵笑了,劉大川瞇起那雙豬泡眼道:“當然當然,呵呵呵,我這個人從來不恃強欺人,最是講理不過,何況,對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你會發覺,我就更是講理了,呵呵呵……” 冷凝綺嫵媚的道:“那麼,三爺,多謝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嗎?” 窒了窒,劉大川有些尷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當然可以走,不過,稍微慢一點,得稍微慢一點,你知道,我這人雖然講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總有小紕漏出在這裡,多少要有點交待,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對我的孩兒們就說不過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諒解我的苦衷才是。” 這位“三爺”的話裡,業已非常明顯的透露了他的企圖,他只對著冷凝綺說話,而且稱謂上只用“你”,不用“你們”,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對冷凝綺另有打算,卻壓根兒就沒想將冷凝綺的“夫君”一起放走! 臉色微現淒怨,冷凝綺幽幽的道:“三爺,我夫妻兩人到你的場子來賭錢,運氣好,蠃了幾文,但你手下護場子的人就紅了眼,先是暗裡搞鬼弄手腳,被我查覺予以阻止,他們跟著就一擁而上,想打爛仗,我夫妻要自衛,只有反抗,在這種情形下,刀槍無眼,便有了傷亡,可是,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伸長脖子挨刀,對不?再說,動手之前我們講盡了好話,你手下的伙計們就是半步不讓,硬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一邊,魏角憤怒的道:“胡說八道,這全是一面之詞,三爺!” 劉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麼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還能瞞得過我?這裡由我作主,你們乖乖的給我站著聽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氣得臉孔泛青,但在這種光景下,他也只好悶不哼聲,強忍著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緊。 故作沉吟之狀,劉大川像是十分為難的道:“小娘子,按說呢,你闖下的禍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確實難以下手,不能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後還得帶人……這,欸,難了……” 冷凝綺急切的道:“三爺,你可得主持公道,幫幫我夫妻的忙呀!” 嘆了口氣,劉大川以一付悲天憫人的表情環顧四周,似乎極端勉強的道:“這樣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們出去一下,這麼呢,由你獨自同我談談斤兩,把是非說清楚,我儘量在其中找出理由來化解此事,說不定,仍有轉圜的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乃是非常為難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換了別人,我決沒有這麼好說話,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綺什麼面子上?冷凝綺明白得很,說穿了,“色”字一個而已! 劉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總是一樁不快意的事,他當然要首先撥除這眼中之釘,他要先把冷凝綺的“夫君”弄到外面解決掉,然後,只剩下冷凝綺孤伶伶的一個女人,他還在乎什麼?管它是非曲直,屆時色也要,財也要,一股怨氣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卻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對“夫妻”的功力高強到什麼程度,他得到場子中的手下前往傳報警訊之際,是在冷凝綺揭破騙局,出手對付那幾名子角色的時候,而燕鐵衣,冷凝綺擊敗魏角與耿桂的那一場格鬥實情他卻不曉得——前去傳報的人也沒看見,自亦形容不出,在劉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餘名爪牙,怎麼說也可以把燕鐵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綺再是難纏,在他認為,憑了他這幾下子,收拾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他盤算半天,對自己的策略頗為滿意,他確定這是條“一石兩鳥”的上上之計! 一個人不能犯了主觀太強的毛病,更不能有著自以為是的心理,尤其不該受了某種慾念的作祟而影響對事物的偏頗判斷,這些,劉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錯誤,卻在於不知道他要撥除的“眼中釘”到底是誰! 燕鐵衣曾經過多大的風浪,見過多大的陣仗?又在生死線上打了多少年的滾?他會盡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閱歷過無數千奇百怪的事,這些,便累積成經驗,凝練成世故,形成了敏銳的觀察力與滲透力,他反應快捷,思維靈敏深入,而且,有獨到的見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劉大川的企圖怎能瞞得過他,又怎能將他眩惑? 同樣的,冷凝綺也是歷盡滄桑,飽經世故,對人心人性有著深刻剖析的過來人,像這樣的事,這樣的情景,她經得大多了,她幾乎和燕鐵衣在同時便明暸了對方的用意,這樣的心思在她來說,已是太不新鮮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顯示著忐忑不安:“三爺,這,不大好吧?” 劉大川睜大了眼,道:“有什麼不好的?” 冷凝綺似是頗為憂慮:“我們夫妻連心連體,無事不可相共,三爺,一起在這兒把話談明白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問題,我也總要和他商議商議……” 一句“連心連體”,說得劉大川沒來由的醋氣沖天,惡生膽邊,於是,也越發加強了他除去燕鐵衣的決心!他語氣變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麼好談的?再說,我看他不順眼,同你頗為投緣,看情形,你們兩個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當然和你商議,他若在一邊,萬一楞頭楞腦的衝出什麼餿主意來砸了鍋,就像先前那樣,這個後果,可就難說了!” 冷凝綺遲疑著,吶吶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我……” 神色一寒,劉大川獰厲的道:“小娘子,這樣做可是我給你機會,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階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願意,行,大家便掄開來看!” 燕鐵衣忙道:“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吧,渾家,你同他談……” 冷凝綺望著燕鐵衣,眼波閃動:“郎君,你願意出去?” 點點頭,燕鐵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樣:“為了我們兩人的性命,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暫時走開了,我相信三爺會網開一面,恕宥我們的,渾家,你得多求著點……” 桀桀怪笑,劉大川狂態畢露的道:“渾小子,這麼半天,你才算講了一句人講的話,放下你那顆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總會多少設法開脫你們,成全你們的。” 冷凝綺雙手捧在胸口,狀似祈求:“三爺,三爺啊,你可不能……不能讓他們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過劉大川的雙眼,他卻豁然笑道:“笑話,我劉三爺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耍這種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們好好談個清楚,皆大歡喜,我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綺似是難舍難分的顫著聲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鐵衣也戚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著三爺點。” 冷凝綺心中有火,她聽得出燕鐵衣話中隱帶調侃之意,但是,儘管心裡火,戲卻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來,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廳外,可別走遠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明白。” 這時,劉大川移目環視,一邊使眼色,一邊開始叱喝起來:“李順,耿桂,鍾名坤,你們三個與趙家兄弟,‘河西三友’陪著這小子到外面去,一幹孩兒也全部撤出,這裡只要小蚤兒陪我就行。” “小蚤兒”魏角的形色有些猶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湊到主子身邊,聲音裡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三爺,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劉大川冒火了:“什麼意思?” 腦門子上滲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爺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們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轉向燕鐵衣的面龐,劉大川不禁冷笑,這時的燕鐵衣,表情異常逼真——完全是一副無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縮又茫然的神氣。 拉著魏角走向一邊,劉大川惡狠狠的道:“小蚤兒,你不要和我搗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點不對頭,老是扯我的後腿,與我唱反調,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囉嗦,她那小老公,出門之後就會被做掉,你少在這裡自己嚇唬自己,渙散眾心,就憑他那免崽子模樣!還能飛上天去?一只指頭戳不穿他,一隻手也能活活將他捏死,你卻是擔的那門子心事?” 魏角沙啞的道:“三爺,你沒見那小子動手的情形,耿大頭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們‘旗盤’裡的好手,但只一過招,五只指頭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連那小子使的是什麼兵刃都沒看清楚……” 劉大川緊繃著一張黑麻臉,火辣的道:“耿桂算什麼‘好手’!他那幾下子是你們這撥人中最差的一個,而且,他受傷的原因定是輕敵,小蚤兒,雙方交手有時不全靠本領,運氣,環境,膽識也都有關係,說不定那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撞對了,你卻疑神疑鬼,認為他是個大羅金仙!你也不仔細端詳端詳他,他像個角色麼?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顯得急促了:“話是這樣說,但,三爺,內情只怕不這麼簡單;那小子動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閃電,出手,招式,凌厲飛速,無可比擬,我看他不見得是碰巧了,因為他一直舉止從容,神氣安詳,而且動作俐落,毫無牽強僵硬之處,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特異的懾人氣質……” 劉大川雙目怒瞪,逼視著自己這個得意手下,咬著牙道:“小蚤兒,我把你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混帳砸扁了——***,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眾’?那小子一付心驚膽顫的窩囊相,臉泛黃,眼帶淚,模樣驚嚇恐惶,只差沒跪下來求饒,就如同個沒娘的孩子一般,他會似你說的這樣霸道?簡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沒生這兩只招子!” 咽了口唾液,魏角黯然無語,表情絕望又懊喪,就宛如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業已覆頭蓋臉的罩下來一樣,神態悽惶得緊…… 劉大川憤恨的又接著道:“就算他有你說的這種本事吧,他能敗了耿桂,也能同樣敗了李順、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兒郎!耿桂是飯桶,莫不成這些人聯合起來都是飯桶?” 魏角艱辛的道:“三爺,弟子對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爺你在打算,生怕三爺你著了道吃了虧;這一對夫婦,必有隱情,他們舉止詭異,言談老辣,而且沉著鎮定,臨危不亂,在在全流露著一股久經風波,慣見場面的雍容氣勢,三爺,弟子判斷,他們必有極大來頭,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他們突然如此神秘出現於此,真正企圖如何,實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聲,劉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兒,你自家看看,就似這一對男女,會有‘極大來頭’,或者‘頗負盛名’?先別說樣子不像,我們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麼三頭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貨不認得,不知道?便不見人也聽說過呀,內中可有這麼兩號人物?三爺我眼皮子底下沒有欺瞞得住的邪門道,我們吃這碗賭飯,四方雜處,牛鬼蛇神,那一類人又掩隱得住形藏,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媽的,我見到的只是這一對男女畏懼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曾查覺他們舉止有什麼詭異,言談有何處老辣;沉著鎮定,臨危不亂的氣勢就更連影子也不見!”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這種會裝扮的人,越是難纏……三爺,以他們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們實不須如此故作驚慌怯悸之態,但他們卻是這種樣子,其中必然有詐,三爺,或是他們有心捉弄我們,輕視我們,或者,他們有意將我們力量分散,以便各個擊破,逐一殲滅!” 勃然大怒,劉大川獰厲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兩人加以各個擊破正是老子的計策,他們卻怎生用得上?小蚤兒,你有雙人眼,不會看個明白這一對男女可有一絲半點捉弄我們的樣子?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魏角透了口氣,沉痛的道:“三爺,弟子我全是為你老設想……” 劉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雛兒,剛入門的生嫩娃娃!還用得著你來‘耳提面命’‘指點夾磨’?媽的,我在走三江、過五湖當口,你猶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充什麼熊能?” 魏角連連躬身,艱澀的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劉大川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願太給魏角難堪,於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兒,你是我的得力孩兒,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對你怎麼樣?那一點不好,又那一點不厚?我不要你怎麼報答我,只要腳踏實地的替我幹事,順著我的心,我就十分滿意了;你知道,三爺我就好眼前這個調調,你就該怎生出主意幫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還怕我不重重賞你!別再嘮叨了,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點完事大夥也早點寬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臉額上的汗水,嘶啞的道:“是,三爺!” 又一次得到了劉大川的暗示與魏角的交待,一個圓臉肥胖,模樣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兩步,向燕鐵衣伸伸手:“我說老弟,走啦!” 燕鐵衣艱辛的點點頭,拖著腳步,似是有些踉蹌不穩的走出廳門之外,於是,除了劉大川與魏角,廳中所有的人們完全迅速撤離;“吱——匡”,生鐵鑄成的大門業已關緊,並“客拉”一聲從外面下了插栓。 |
第89章 刃凝煞 誅醜懾魔
沿著大廳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鐵衣夾在人群中間的,直叫“前呼後擁”,貿然一看,倒頗有他在“青龍社”堂堂裡的魁首威風呢。 其實,他正處在一群劊子手的當中,正面臨一場血雨腥風的陰翳之前,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磨拳擦掌,都準備將他活剝了。 當然,燕鐵衣非常清楚,肚裡雪亮。 而他也並不是個善人,他早已盤算好,如何收拾這些“不開眼”的跳梁小醜了——他之所以同他們出來,目的便是這個,如同對方的心思一樣。 燕鐵衣不準備多事殺戮,卻也不準備輕饒了他們,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一個可以反悔反省,卻終生不能忘懷的教訓。 他希望很快解決眼前的問題,越快越好,因為,他尚須要轉回頭去接應冷凝綺——大廳內的劉大川與“小蚤兒”魏角,才是正主兒,才是比較難纏的對手。 現在,一行人夾擠著燕鐵衣,匆匆來到甬道盡頭的前堂,這些人的臉孔上,個個全展露出那樣戲謔、殘暴,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們以為要殺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將這個孤單、幼嫩、孩兒臉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剮了:他們要看這一幕野蠻卻刺激的好戲上演,他們希望在血與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獸性的滿足,因此,他們期待又迫切,腳步也就更快了。 剛剛來到前堂上,前行的數十名黑衣大漢已突然四散分開,後面的人們也一樣四散分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包圍圈的中間,孤立著燕鐵衣,那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個人,則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應又有利攻守的適當位置——這種情形,表示他們並不太過輕敵。 燕鐵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著,他輕聲驚窒的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圓臉肥胖的那人,突然極其怪誕的“嘖”“嘖”高聲發笑,他這一笑,整張面容立時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狀,變得有些瘋狂,有點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樣,那種模樣,和個瘋子相似! 不用問,燕鐵衣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瘋癲李”李順無異,這種形狀,正常人那一個扮得出來,裝得出來吶吶的,燕鐵衣又道:“各位……各位,你們不可以侵害我,你們當家的說過了 ” “瘋癲李”李順尖叫道:“完了,小龜孫,你完蛋了,我們要宰你,要剝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麼都完了 ” “一聲雷”耿桂也大吼:“渾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頭,如今正是要你用腦袋來抵償的時候 ” 鍾名坤——那亂發蛇眼的大個子,也嗔目切齒的咆哮:“老子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好使? 害我挨了當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屍體” 燕鐵衣聲音發抖——他不知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配合著變得蒼白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是不公平,欠缺道義的……我的妻子還在裡面與你們當家的談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分皁白,下此毒手?” “一聲雷”耿桂大叫著警告:“兄弟們,不要上這小子的當,他故意擺出這付可憐兮兮的姿態來爭取同情,其實他的功夫厲害,心性更歹毒得緊,只要稍一疏忽輕敵,即將為他所乘,媽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戲……” “瘋癲李”李順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麼大不了,看他那熊樣,活脫嚇得尿了一褲襠,呵呵呵,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那種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趙家兄弟”中個子修長,扁寬臉膛的一個,也以不屑的口氣道:“耿大頭吃了這小子的虧,約莫是嚇破膽了,這小子碰巧佔了耿大頭的便宜,卻未必佔得了我們哥兒幾個的便宜,不信,馬上叫他見彩!” 乃弟是個粗橫塊頭,也跟著嚷嚷:“阿哥說得不錯,這猴崽子會有什麼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氣急敗壞的吼:“趙定,趙亭,你兄弟兩個不要瞎亂哄,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樣乃是有心裝幸,想打我們個不措手,他可兇得叫你們想不到……” 燕鐵衣趕忙倉惶叫喊:“不要動手呀,我老婆還在裡面 ” “瘋癲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們三爺騎上去了……” 接著李順淒怖的笑聲裡,在燕鐵衣背後,一桿中空套連,伸縮如意的“環結槍”來得好快,槍尖倏閃,暴刺燕鐵衣脊樑而燕鐵衣的動作便像是同那”環結槍”的出手有著連鎖反應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槍尖飛起——宛若是被槍尖的銳風帶起來的——緊跟著冷虹耀眼,“環結槍”“當”的一聲揚盪而起,光華斜卷,使槍的那名魁梧大漢狂號一聲,血噴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內筋吊著那顆腦袋了。 偷襲的這一個,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燕鐵衣身形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河西三友”剩下的兩個,剛剛才伸手撥取兵器,兩個人的兩條手臂已“呼”“呼”拋上了半空;折斷的手臂在空中滴著血水,形狀是極其怪異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彎張,卻是那樣不自然。 這時,“瘋癲李”李順方才來得及撲上,他的一對大板斧狂揮猛砍,又急又慮,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似哭似笑的怪異嘯號聲,燕鐵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連翻十二個筋斗,劍芒流燦如電,彷彿冷雨交織,絲絲飄罩,於是,李順踉蹌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摻合著斑斑血肉濺酒四揚。 霹靂似的咆哮著,耿桂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錘”,伸縮飛射,眨眼間便十七錘分成十七個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鐵衣! 燕鐵衣旋閃騰回,“照日短劍”驀然定豎如峰指天,就有那麼準法,當“流星錘”的十七團光彩還未消失的一剎那,劍刃已經“倉噹噹”的繞纏住了“流星錘”的細鐵煉,不知是劍纏錘抑是錘纏劍,總之,纏住了。 “趙家兄弟”趙定、趙亭,各執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殺過來。 耿桂大吼一聲,奮力扯錘。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鐵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錘”猝然飛彈,但見黑影如球,“趙家兄弟”中的老大趙定已驟而慘嚎,拋刀撫胸,連連打著旋滾了出去——斜彈出去的鐵錘,正好擊中趙定的右胸下側,肋骨折斷之外,這一傢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錘幻映的同時,燕鐵衣翻騰七次,“太阿劍”劍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只右眼眼核業已挑起了好高! “趙家兄弟”的老二趙亭,也是眼前唯一倖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一面拼命揮舞著大砍刀,一邊哭似的尖叫:“上啊,並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連聲,十幾個高頭大馬的黑衣漢子往前便衝,單刀劈斬,聲勢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燕鐵衣單膝沾地,“太阿劍”“削”聲倒劃一圈光弧歸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過程中,十幾只攜著單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悍不畏死的揮刀撲上。 “照日短劍”貼地飛卷——彷彿一張晶瑩的光毯舒展擴張,又似水銀曳地,於是,又十幾只腳也滴溜溜拋竄滾動。 哀號聲與悲嗥聲響成了一片,淒厲而慘烈,人體在翻騰、撲跌、推撞,鮮血成漿,流灑濺染,這付情景,不僅殘酷,更是破人心膽! 像一窩老鼠打翻了一鍋沸湯,剩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狂呼駭叫,紛紛奪路奔逃,丟盔曳甲,擲刀拋槍,剎那時跑了個人影不見——兵敗如山倒,可不是? 那趙亭,居然沒有開溜,卻大吼一聲刀若匹練般卷了過來燕鐵衣懶洋洋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招式,驀而足尖一跳,單刀一把拋起,他的短劍橫揮,“倉”一聲火星四濺中單刀直飛敵人! 身形猛偏,趙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倉噹噹”那柄飛射而來的單刀便直釘入梁,但是,燕鐵衣的短劍也就在此時六次透入了他的雙腿,劍劍對穿,一條腿上六個血窟窿。 掙扎著,爬抓著,“瘋癲李”混身浴血的往這邊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幾十處劍傷,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傷骨,但卻要不了命,現在,他真像瘋了一樣,居然仍圖再做一擊。 微笑著等待李順爬近,燕鐵衣淡淡的道:“朋友,你還想做什麼?” 臉孔歪曲,血污滿布,李順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裝……得……真像!”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戲一個樣子,換個角色扮演,也是一種情趣——不過,我不認為你如此辛苦的爬過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驟然躍身而起,李順手上緊握著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鐵衣天靈,同時尖吼:“對了 ” 李順的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擋車。 燕鐵衣連劍也懶得用了,他身形不動,右腳尖暴飛而起,“澎”的一聲悶響,踢中李順下頷,把這位“瘋癲李”胖大的身子整個踢得倒拋起來,連人帶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短劍歸鞘,燕鐵衣搓搓手,悲憫的道:“何苦?” 他一轉身,發覺“一聲雷”耿桂正倚在一間密室的門框邊坐著,一手撫著血糊糊的左眼,一邊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著自己,身子還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點點頭,燕鐵衣溫和的笑道:“老耿,我這一腳,比起你們當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聲,耿桂又痛苦異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著一口氣,孱弱的道:“你…… 你是誰?到……到底……是誰?” 笑笑,燕鐵衣回身大步出門,拋下的三個字卻有如金鐵鏗鏘:“燕鐵衣。” 大大的一震之後,耿桂驀然幾乎搥地、嚎啕痛哭:“都是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聽我的勸啊……老天……” ※ ※ ※ 燕鐵衣是從前面院落中飛越刺網,飄至屋頂上的,對他來說,屋頂面的“魚鱗瓦”並不難揭,穿過瓦面下的“承塵”更容易,現在,他已經輕輕割裂了一塊“承塵”的木質嵌板,移開一縫,下面大廳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確。 大廳裡的情形,令燕鐵衣覺得既好笑又輕鬆——並不比他想像中那樣的險惡尖銳,反之,居然柔和得帶著那麼一種綺麗風光。 冷凝綺正在和劉大川談笑風生,一個是低顰細語,嗔嘻作態;一個是眉飛色舞,指手畫腳;兩人距離很近,冷凝綺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賦的本錢,她微仰著那張美豔妖冶的面龐,輕比著纖纖玉骨似的蘭花指,更不時扭動著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擺動豐滿的臀部,吹氣清芳,檀口傳香,劉大川的模樣業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與的辰光了。 兩人根本沒有談論正題,全是在扯些閒篇,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女的是眉目傳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綺有意像這樣拖延時間,以待燕鐵衣回援聯手,劉大川則不提正事正中下懷,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們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後回來報捷,他便可以或軟或硬,人財兩得了。 就像這樣,雙方各懷鬼胎,在持續著打情罵俏的局面,劉大川似乎已經認定可以達到目的了,他以為,冷凝綺這類的女人,壓根就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的蕩婦一型,手到擒來不敢說,至少,也不會耗費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綺人盡可夫,生張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劉大川沒有想到的是——這卻也要人家心甘情願,自家樂意奉獻才行,似他的這等情態,只怕是過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一下貼到門邊傾聽動靜,一下焦灼惶恐的四處投視,有時抓耳搔腮,有時圍廳繞轉,總之,模樣忐忑憂慮之極。 在冷凝綺同劉大川突然揚起的一陣笑聲裡,冷凝綺不知向劉大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劉大川回過頭來,豎著一雙倒八眉叱喝:“小蚤兒,你轉來轉去,發的是那門子失心瘋?好好的人,也叫你這等浮躁猴急的樣子給弄煩了,真是***!” 魏角訕訕站向一邊,澀澀的道:“是,三爺,弟子只是心裡有點急躁,不知怎的老是憂憂惶惶,不落實……” 劉大川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閒得沒事做的緣故,急什麼,躁什麼?天塌下來自有三爺我抗著,還犯得上你來害愁?說你庸人自擾,一點也不錯!” 冷凝綺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兒瞧著我不順心呀?” 劉大川忙道:“笑話,他敢?我看著都這麼順心,他還敢不順心!他有幾個膽子?” 眼波如火,冷凝綺膩著聲道:“三爺,我看,找點事叫他乾幹吧?” 哈哈大笑,劉大川目光一轉,指了指那個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賭台後面的”師傅”,道:“小蚤兒,我看你閒得發慌不是!臺子後面的‘大葫蘆’還定在那裡,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這老小子手藝不錯,別血氣封久了弄癱了他 ” 魏角一言不發,走到臺盤後頭,仔細檢視著那叫做“大葫蘆”的“師傅”,只見他忽然伸手一拈,兩指上拈起根細長的棕紅色髮絲,吸了口氣,他喃喃的道:“頭髮?用頭髮製穴?” 劉大川也聽到了,也望著冷凝綺,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嬌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 冷凝綺笑著謙虛:“那兒話呀?三爺,比起你來,我這點玩意可是腐木螢光,不堪與皓月爭輝了……。” 於是,在劉大川得意張狂的笑聲裡,“小蚤兒”魏角卻好似在和誰賭氣一樣,猛的一拍“大葫蘆”背心,又飛快拍打他的胸脅等處,“大葫蘆”驀然呻吟出聲,魏角已將他整個人抬起,“嗶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聲,冷凝綺似是遭了驚嚇,掩著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該不是要整死那個人吧?” 臉皮一緊,黑麻坑泛閃著油光,劉大川吼道:“小蚤兒,你幹什麼?輕一點不行?你是在和賭氣,還是想嚇著人家這位娘子?媽的!我看你又皮癢了?” 魏角沒有哼聲,他彎腰把“大葫蘆”仰癱過來,準備開始推拿活血,一邊卻抬起臉來,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綺——他明白這是冷凝綺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卻在投向冷凝綺面龐上的一剎那,驀地駭然顫抖,瞳孔擴張,就像白日見鬼一樣發了直 劉大川也察覺了這種情形,他連忙咽回衝到口邊的叱罵,抬頭回視——我的天,就在廳頂的“承塵”一角破口上,燕鐵衣的面龐那樣清楚的展現著,以一種柔和的微笑迎接他們的注視。 猛的跳了起來,劉大川手指著廳頂,氣急敗壞的大吼:“媽的,***,這小子怎麼會跑到那上面去?這是怎麼回事,那些飯桶都是幹什麼吃的,人呢?他們那些人呢!都死淨了麼?” 一股寒氣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心往下沉,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連面孔也變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業已不幸而中,完了,這一下完了劉大川猶在暴跳如雷:“蠢材,飯桶,一幫子不中用的廢物;幾十上百條漢子,居然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了?只要伸個小指頭就可以點倒點穿的一個免崽子,卻竟讓他跑掉?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定、趙亭,還有‘河西三友’,你們都在那裡?還不快快給我滾進來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氣,臉色陰晦絕望,一開口,先打了兩個冷顫:“三……三爺,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他們只怕全已經躺下啦 ” 劉大川形容淒怖獰惡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頭,就這麼容易叫人放倒一地?這小子也沒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許多人?” 表情沮喪,魏角沉沉的道:“到了這等節骨眼下,三爺,你還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爺,今晚我們業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敗塗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劉大川口沫四濺:“滿口胡柴,小蚤兒,你全是在滿口胡柴,你***嚇破膽了,莫非連頭也嚇昏了?簡直是危言聳聽,混帳透頂!” 突然銀鈴似的笑了,冷凝綺道:“三爺呀,說真格的,小蚤兒講得一點也不錯,你那些徒子徒孫,現在只怕全躺下啦,誰叫你存心不良,妄圖害人親夫,又想謀人妻子,奪人財物來著?這就叫現眼報,活該你時運不佳,霉字當頭 ” 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劉大川臉孔扭曲,形色猝厲有如惡鬼,他目露兇光,臉上的麻點顆顆,陰陰泛紅,顫巍巍的指著冷凝綺,他嘶啞的吼叫:“你你你……你這臭**,你***果真說變就變?好毒的心腸……”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陰沉的道:“別他娘在那裡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當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上你;我心腸狠毒?大麻子,你卻猶要狠上十分;人財兩得,還想殺人親夫,說說看,你還是個人種不是?你還算有顆人心沒有?姑奶奶如果是**,你這孫頭就是**養的 ”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劉大川的一張面孔漲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這浪蹄子,騷淫貨,竟敢耍弄你家三爺……” 冷凝綺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鏡——自找難看!” 劉大川猛一挫身,聲如霹靂:“小賤婦,你死定了……” 於是,廳頂上,燕鐵衣飄然而落,就落在劉大川的右側五六步處。 “呼”聲半轉,劉大川狂暴的叱喝:“報名受死,免崽子!” 燕鐵衣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別緊張,三爺,咱們談談再說。” 劉大川嗔目切齒的大吼:“談個狗屁,老子同你這對姦夫淫婦拼了……” 輕喟一聲,燕鐵衣道:“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樣。” 劉大川雙掌當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權當宰只雞,後悔個熊?我問你,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前堂裡外淨躺著些人,還有滿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動,劉大川憤恨至極的叫罵:“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殺了他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有的死了,有的還剩一口氣,我是個慈悲人,所以,留著他們剩一口氣的較多;這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或者重了點,但卻可使他們終生難忘 ” 呆窒了一下,劉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沒那個本事!” 一邊,冷凝綺冰寒的道:“讓這麻皮試試。” 笑笑,燕鐵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試之後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 劉大川激動又厲烈的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唬得住別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個一個拎下你們的腦袋來當球踢!” |
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擺擺手,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劉大川,你且稍安毋躁,聽我說幾句話……!” 劉大川氣湧如山的吼叫:“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後,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興起這條惡毒主意,我答應放你一馬,然後,我們拿著我們該拿的賭金自行離去,兩不相犯,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怒極狂笑,劉大川沙啞的叫:“你是在做夢,渾小子,你配來教訓我?指責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為何物,而你猶要‘放我一馬’?我不分你的屍已算你燒瞭高香,你居然還大言不慚反過來‘放我一馬’?我老實告訴你這一對狗男女,今天你們死走了,不殺你們我決不甘休 ” 冷凝綺不屑的揚著眉兒道:“聽聽,人家劉三爺雄心還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絲吊懸著了,卻還在盤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嘖嘖,新鮮。” 劉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顆顆的麻點全在跳動:“賤人,我叫你說俏皮話,我會用你的頭髮來縫合你這張利嘴——等著看!” 緩緩的,燕鐵衣道:“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大吼一聲,劉大川口沫飛散:“答應?答應你媽的頭!” 退後一步,燕鐵衣冷然道:“那麼!你就上吧,劉大川,但我可以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劉大川“呸”了一聲:“就憑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蚤兒 ” 表面上,他是回頭招呼他的手下,但卻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飛,只聞風響,腿影不見! 燕鐵衣猛仰頭,劉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彈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勁風掃過,卻根本看不清楚他雙腿的形狀及來勢不錯,劉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名不虛傳! “呸”一聲叱吼,劉大川四次連擊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閃騰,雙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厲,像是浪涌濤奔,聲勢驚人! 燕鐵衣一直沒有還手,躲讓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敵人的實力掂量清楚,路數觀察明白,然後再施以痛擊! 此刻,“小蚤兒”魏角業已躍至一張桌臺上,全神貫注,目光陰鷙,一付隨時準備乘虛猝襲的架勢! 冷凝綺當然也不閒著,她不看場中二人的精彩拚鬥,單單注視著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動,她也不動,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絕不客氣,來個半途橫截! 燕鐵衣在迅捷無匹的閃挪中,已經躲過了劉大川狂風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腿上功夫厲害,但他判定除了這項本事之外,劉大川必然尚另有專以配合腿功的殺著未用。 現在,燕鐵衣就等著逼出劉大川這手殺著。 驀地身形橫飛,劉大川的雙腳直踹而來,燕鐵衣往上一起,劉大川猛然翻滾,兩腿閃縮環舞,頓時腿影如樁,幻成輪狀罩卷。 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這時,劉大川一腿電閃,直撞燕鐵衣小腹部位,燕鐵衣合掌反推,,劉大川的另一只腿已兜頭蹴至。 猝然斜仰面頰,劉大川的大腿便貼著燕鐵衣耳邊擦過,而不可思議的,他巨大的軀體驟然拳縮,雙手飛翻,兩溜寒光急射向燕鐵衣胸口。 是了,就是這一手! 燕鐵衣不再躲避,微微拋肩,“照日短劍”的冷芒眩映,“當郎”兩響盪開了劉大川兜胸刺來的一寸“闊葉雙刀”、“太阿劍”有如虹影掠空,“崩”聲飛射,把劉大川“猴”的怪叫著逼了出去! 背後,緬刀的瑩瑩光華就在此際如強矢射到。 斜刺裡,銀輪倏閃,“當”的一記又把緬刀撞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多謝!” 冷凝綺吃吃笑著,“百刃輪”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嘯聲中,凌厲潑辣的卷向了方才偷襲不成的“小蚤兒”魏角。 驚魂甫定的劉大川猛的吐氣開聲,雙腿橫飛,雙刀劃出漫天晶凝瑩光,燕鐵衣半步不進,“太阿劍”猝顫,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拚命扭腰仰頭,劉大川慌忙側翻。 於是,“太阿劍”便彷彿一條又一條的流星曳尾,快狠無倫的急秘密集發出,刃鋒割破空氣,其聲宛似鬼泣! 劉大川不禁心驚膽顫,他竭力躲避,一再騰挪,雙刃揮舞招架,汗水透衣裡,喘息噓噓,連神色都變了。 突然間,串射的流光滾動揉合,形成了一輪三差不齊的芒球晶弧,那樣威力萬鈞的朝著劉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著,劉大川撲地滾旋,“闊葉雙刀”四面飛舞,眼看著那圈刃輪芒弧就要罩落,斜刺裡,冷電燦閃,“照日短劍”已擱架上他的後頸! 驀然僵坐於地,劉大川微伸著脖子,動也不敢稍動,一張黑臉,業已泛上了灰! 燕鐵衣輕輕的道:“三爺,早這麼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這一剎那中,劉大川猛一低頭,他的右腿居然能從屁股下面倒彈飛蹴,燕鐵衣冷冷一笑,左腳猝起猝落,“克察”一聲,便踩斷了劉大川的右腳踝骨! “嗷啊!” 慘號一聲,劉大川整個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撲倒,手上雙刀擲脫,嘴巴鼻子全啃進地面,燕鐵衣的短劍仍然冰寒的架著他的後頸。 搖搖頭,燕鐵衣道:“真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殭;劉大川,你又有什麼收穫?” 劉大川的身體俯倒在那裡,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痙攣著,抖動著,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張面孔都變成花糊糊的了! 這時,冷凝綺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腳亂,捉襟見肘,險狀叢生。 魏角的輕身功夫極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兒”之稱,但冷凝綺的提縱之術更為一絕,比他高明多多,兩人這一較上,魏角的虧可就吃大了,魏角賴以製敵的輕功業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遠,這個仗,他還到那裡去蠃? 緬刀揮舞中,滿頭冷汗的魏角步步後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見遲鈍,而冷凝綺遊閃騰挪,動作快逾閃電,左手“百刃輪”翻飛翔回,右手“魚腸短劍”吞吐伸縮,神出鬼沒,攻勢之凌厲兇猛,已經完全將她的敵人壓制住了鬥然,魏角暴揮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綺把握時機,“百刃輪”彈閃,以輪上的倒刃絞扭敵刀,同時右手劍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綺右臂下的黑網已“呼”的一聲將他罩住,拋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悶哼一聲,魏角腰背挺起,還想掙扎,冷凝綺的“百刃輪”已“刮”的一記在他背脅處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上 “欸唷!” 魏角長號出聲,冷凝綺身形一轉,“刮”聲又是一道血槽開在魏角的另一邊背脅上! 鮮血噴濺著,魏角挺起的腰背隨塌,冷凝綺雙瞳如火,“魚腸短劍”急刺,已扎進了這位“小蚤兒”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氣,業已痛得連叫都叫不成聲了一聲不響,冷凝綺的“百刃輪”又已閃亮著揚起! 冷淡的,燕鐵衣道:“算了。” “百刃輪”一翻收回,冷凝綺回眸一笑:“怎麼?不忍心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給過教訓就行,這是在將人‘凌遲’,超過‘教訓’的限度了。” 放回家夥,冷凝綺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層你不壓著我?”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聳聳肩,冷凝綺道:“有些艷福你都不會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鐵衣搖頭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脈脈的,冷凝綺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鐵衣道:“肚臍眼裡冒煙——腰(妖)氣!” 狠狠“啐”了一聲,冷凝綺雙頰飛紅,連連跺腳:“死鬼,人家不來了,你竟然這樣捉弄人家!”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別吵了,我們先解決正事要緊。” 說著,他低頭向爬在前面的劉大川道:“三爺,我這一次不殺你,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好叫你永生記得做人要把良心擺在中間,不可邪惡,不可貪婪,更不可過份狠毒,否則,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只怕你這顆人頭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著,劉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殺老子……老子並不領情……待老子再找到你頭上,要殺你的時候,你可別怨!老子不饒你的性命!” 燕鐵衣道:“話止於此,如何選擇,便全在你了,三爺,以後不論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別人遭遇也好,設若你這惡習依舊,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預料的時辰要早!” 呻吟一聲,劉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須你來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就行……老子一定要報仇……雪恨……活剝了……你!” 冷凝綺忍不住尖聲道:“一劍通死這麻皮球去,留下他豈不是同留下個禍害一樣?和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豬狗,還有什麼仁義可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同樣的,惡人向善,本屬難能可貴,我們總要給他一個省悟的機會,再說,本無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該慈悲點麼?” 哼了哼,冷凝綺道:“隨你吧,我拗不過你,卻看他能否向善?” 燕鐵衣道:“去取回你的賭金,當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錢,可別擅動!” 回頭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悻悻的走向那邊收拾去了。 歸劍入鞘,燕鐵衣背著手站在一側,劉大川吃力的掙扎著坐了起來,先望瞭望自己那只已經變得粗腫的斷足,一邊歪扯著臉咆哮:“媽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種的報個碼頭字號,我們後會有期!”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會的,三爺,江湖上講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會,劉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傷害我以及我的一幹孩兒,這血海深仇,我永不會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報復!” 燕鐵衣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擺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了?” 猛一挫牙,劉大川的聲音迸自齒縫:“媽的!” 片刻後,冷凝綺已經收拾妥當,她提著兩只大皮口袋,顯得十分辛苦的走了過來,把皮口袋沉重的擺下,她輕撫垂至額前的一綹秀髮,道:“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全弄舒齊了?” 嫣然一笑,冷凝綺頷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鐵衣伸手幫她自地下挽起了兩只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壓得他吸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廳門,在冷凝綺用短劍伸入門縫挑撥外面的鐵栓時,坐在那裡的劉大川已在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說過你要告訴我你的碼頭旗盤及出身來歷麼?怎麼,就這樣縮頭縮腦夾著尾巴走啦?媽的皮,你有種沒種?” “克拉”一聲,門外的鐵栓已被挑開、冷凝綺回頭先狠瞪了劉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給你一飛刀穿死你!” 接著,她又向燕鐵衣道:“走吧?老公!” 燕鐵衣雙肩各負一只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頭一笑:“‘青龍社’魁首,人家叫我‘梟霸’燕鐵衣!” 說完了話,他偕同冷凝綺出門而去,步履聲逐漸由近而遠,終於消失。 瞪直了眼,張大著嘴巴,劉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裡,怔忡了好一會,等他神智恢復的時候,方才發覺冷汗一身,把裡外衣衫都浸透了!…… ※ ※ ※ 回到才進集子裡就先訂下的那家簡陋客棧,冷凝綺入房之後卻並不休歇,她立即開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將金銀歸納分開,各裝入幾只木箱與皮口袋中,並且重重綁捆,弄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然後,她再把一厚疊銀票塞入貼肉的內衫暗袋裡,東西通通歸理舒齊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掀窗探頭,望瞭望天色。 靠在掩緊門扉邊的燕鐵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著冷凝綺自個兒在忙活,直到這時,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語氣道:“你可真有勁啊!連口氣卻顧不得歇,一進門就摟著金銀財寶不放手啦!” 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抽出腋下的那條淺黃絲巾輕拭香汗,邊佯嗔著:“還說呢?卻是你害的,光看不動,累得人滿身大汗。” 燕鐵衣笑道:“銀錢過手,最須謹慎小心,避嫌自檢,我若幫你整理收拾,萬一少了個一兩半錢的,豈不認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綺拋了個媚眼過來;“得了吧,我的大當家,別在那裡挖苦人了,眼前這點零碎,在你看來就和打發叫化子差不多,也會動上念頭?再說,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況是這些區區身外之物!” 燕鐵衣雙臂環抱胸前,淡淡的道:“別這麼大方,其實,我也不會打你與財的念頭,你也不可能讓我打這個念頭。” 冷凝綺道:“大當家,我可不只是說說玩的,對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錢財你是滿窖滿倉,多得嫌累贅,但是,我保證你還沒有經歷過似我這樣‘色藝’雙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權傾天下,威懾九州,也難找到像我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苦笑著,燕鐵衣道:“屢蒙青睞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領了!” 冷凝綺認真的道:“大當家,我這樣做,純是一種奉獻,一種報答,也是一種感恩的表示,因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夠奉獻給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當家,這個身子已不清白,但卻可以給你滿足同快樂,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價,更不會拖累你,甚至以後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對於我,卻將留刻一段雋永又珍貴的回憶,我浪蕩一生,聲名狼藉,可是,我總算真正的將我自己奉獻過一個值得我奉獻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透了口氣,道:“不可以。” 難過的垂下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是這個問題,冷凝綺,只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沒有愛在滋生,若是將情感的發展及心意的表示連筑在肉慾上,就未免太過現實與醜陋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這方面的也欠缺興趣,冷凝綺,如果你一定認為必須報答我,往後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 恨恨的,冷凝綺道:“你真叫迂。”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我一貫為人的風格,否則,眼前的燕鐵衣,就不會是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燕鐵衣了。” 冷凝綺再試一次:“不會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遠不說!” 燕鐵衣道:“君子慎獨。” 無奈的笑笑,冷凝綺道:“好吧,郎君。” 燕鐵衣一笑:“那是假戲,可別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聲,我的心裡都會緊一下。” 冷凝綺輕輕的道:“大當家,你真殘忍,莫非連叫我過過乾癮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吧,你也讓我暫時沉醉一下。” 燕鐵衣搖頭道:“別說得那樣淒慘,沒這麼嚴重。” 美豔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深沉的悒鬱,雙瞳中也是那麼一片朦朧的煙霧,冷凝綺的模樣就像浸潤在一杯醇酒裡——苦澀,甜美,剎那時的興奮同無限的虛空,但韻味卻長:“當在那家賭場裡,你說我是你妻子的時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漲溢鼓炸的感覺,像血液都在奔騰沸燙了……這種滋味是由太多的興奮與太多的歡愉所形成,那短暫的須臾裡,我覺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間,我對你好熟悉,好親切,又好甜蜜,若是我們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們真是連心連體一樣……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但我卻拚命否認,想抓住那一剎那的激動同歡悅,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遠也別再面對現實,只是,我沒辦到,因為現實逼著我覺醒,那麼快就覺醒了!” 燕鐵衣凝視著她,沒出聲。 忽然摔摔頭,冷凝綺勉強笑道:“很傻,也很痴,是嗎?”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 咬咬下唇,冷凝綺毅然道:“大當家,我們走吧!” 燕鐵衣訝異的道:“深宵趕路?何必這麼急?稍稍憩歇一會,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麼?” 冷凝綺悄細的道:“不是離開這裡,我還得再辦一件事,到集子後面的那座破城隍廟去一趟。他們每次經過‘馬家集’都住在那兒。” 立時憬悟了冷凝綺所指的是什麼,燕鐵衣神情冷肅的道:“冷凝綺,必須要去劫奪‘致遠鏢局’的這趟暗鏢麼?” 點點頭,冷凝綺堅的道:“必須。” 燕鐵衣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教訓過別人不要貪婪,同樣的,我們自己更須謹記不可貪婪,冷凝綺,你的收穫已經不少,‘刀勾會’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兩金子,劉大川的場合裡必定也蠃取了金銀總數甚豐?” 冷凝綺道:“蠃了黃金大小錠子一千一百兩,銀踝數百兩,銀票數額四千多兩。”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冷凝綺,為什麼還不夠?” 笑笑,冷凝綺平靜的道:“將來的日子,便全指望這幾次的收穫來維持了,以後,只怕我再也沒有辦法靠此種方式賺錢啦,所以,不得不乘著機會儘量多弄幾文!” 燕鐵衣道:“就以這兩次的所得來說,已足夠維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淒暗,冷凝綺卻迅速以一抹微笑來掩飾:“話不是這樣講,大當家,得要看將來要過的是卻一種生活才行,就以我現在手中這點存底而言,粗茶淡飯,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強能以維持,但稍微過得豐足些就不夠了,老實說,我不是能夠適應過苦日子的人,今後不敢奢言享受,可是,總也得叫我多少寬裕點吧?我不能不為往後打算,所以,‘致遠鏢局’的這一票買賣,便非幹不可!” 僵寂了一會,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冷凝綺平靜但卻不可動搖的道:“無須考慮了。” 燕鐵衣低喟一聲,道;“那麼,你獨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鐵衣道:“你不會跑掉,因為這些財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諾言。”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呀!” 燕鐵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挑挑眉兒,冷凝綺無奈的道:“就這麼辦吧!你在房裡等我,我得了手馬上就趕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像‘致遠’這樣的小鏢局子,人少底薄,並不富厚,你去劫財,千萬記得不要傷人,否則,就是過份了。” 冷凝綺悻悻的道:“奇怪,好像這家鏢局子是你的外甥開的一樣,你就這麼個體恤照應法?口口聲聲全是幫著他們說話?” 坐到一張竹椅上,燕鐵衣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冷凝綺略一抄扎,又將身上的像夥檢視了一遍,向燕鐵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輕煙般掀窗飄出。 |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隔著“馬家集”裡許地不到,與鎮邊只有一條小河擋著,就在小河邊的那道矮岡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隍廟”了。 幾叢雜木點綴在廟的四周,夜深人靜,野寂荒落,偶而傳來幾聲梟鬥獸吼,越發現得這附近一片淒涼,而那座“城隍廟”也就更加殘破幽森了。 冷凝綺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廟門裡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晃了出來——那是個滿面於腮,微微有點駝背的中年人,他正提著褲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處。 顯然,這人是想小解。 冷凝綺不知道銀票是放在這幾個鏢師的那一個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個搜一個,速戰速泱,不讓對方有求告或聯手的機會。 於是,那位大個子仁兄的這泡尿,一半時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無月無光,只有空中的幾點星辰眨閃。 冷凝綺悄無聲息的往那人背後掩進,有如螳螂捕蟬,那大個子懵然不覺,正褪下褲子準備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覺。 那面形成一幅翼狀三角形的黑網,就好像一片黑雲似的“呼”的一聲罩住了弓著背正在準備小解的大個子,那大個子突遭襲擊,本能的猛力掙扎,然而,他才只扭動撐拒了一下,冷凝綺的纖纖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軟麻穴”,大個子悶哼一聲,癱倒於地,一柄細窄的劍鋒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卻冷峭的,冷凝綺微俯著身道:“不准出聲,不准反抗,否則,我要你的命。” 聲音是那樣的冷酷穩定,那大個子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嚇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個子驚窒的問:“你要什麼?恐怕……認錯人了吧?” 冷凝綺冰寒的道:“你們這趟保的鹽銀銀票,擺在誰身上?” 震駭的瞪著那在暗影中執劍相逼的窈窕身形,大個子這才醒悟到對方乃是來劫鏢的!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尖銳又冷硬的劍端輕輕向咽喉壓頂了一點,冷凝綺更為狠厲的道:“你說不說話?我老實告訴你,“致遠鏢局’每個月固定的這趟生意,我已釘綴得夠久了,我知道你們出發的時期,歇夜的處所,也知道你們每一次都是四個人護鏢,更了解你們的武功深淺,對你們,我很有數,你告訴我銀票在誰身上,替我減少麻煩,也等於為你的伙計們消彌的一場災難,要不,我宰了你,再進去把他們收拾掉,一樣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節骨眼,只怕你們鏢銀不保之外,連性命也都賠上了!” 大個子透了口氣,臉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艱辛的道:“這……這位姑娘……我們……是‘致遠鏢局’的鏢師……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場面飲……何必撕破臉逼人於絕?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只要在我們能力之內,都好商量……” 冷凝綺低叱道:“住口,那一個在和你拉交情,盤淵源?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身子痙攣似的抖搐了幾次,大個子吃力的道:“姑娘……我們……只是家不上臺盤的小鏢局……因陋就簡……湊合了幾個苦哈哈混飯吃……既無身家,亦無恆產,底子單薄得緊……連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賃來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賞臉照應,方才勉強撐起這麼一點小小支架……若是你這次劫了鏢銀,我們五、六年來辛苦奠下的這點基礎,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聲,冷凝綺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還會來幹這一行?你不要再哭窮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銀子,也要帶幾顆人頭回去。” 大個子又是憤怒,又是驚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發發慈悲吧!姑娘,我們擔當不起這個損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罷,我們也只好連性命一起給你!” 粉臉頓時變青,冷凝綺語聲僵硬:“狗才,你當你家姑奶奶下不了這個手?” 大個子咬緊牙關,窒著氣道:“殺吧……我們寧肯舍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鏢銀……我們不能對不起慘澹經營‘致遠鏢局’的楊總鏢頭,不能辜負兄弟夥的期望,更不能虧負自己的良心!” “打!” 一聲低叱,來自廟門的方向,藍光三溜,疾取冷凝綺背後。 頭都不回,冷凝綺右手倒甩閃揮,冷電飛旋中,三枚“小梭釘”“當”“當”“當”激拋分墜,頓時,三條人影已自廟裡飛撲出來,站在三角點中,將她圈在中間。 三個人,都是一身勁裝,年紀也全在三十餘歲上下,每張面孔上俱皆流露著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們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顯然本事也還不弱,但卻在粗獷激昂裡,另有一種特別的真摯坦率的韻味,一看之下,即知他們都是正派的後起之秀。 冷凝綺輕藐的目光回顧,微昂著臉,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門來,正免得姑奶奶多費一番手腳!” 三個年青人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寬額獅鼻的青年人滿面堆笑,十分有禮的拱拱手道: “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下范景梅,姑娘右邊的一位叫陳勉,左邊的一位是簡傑,地下躺著的叫唐富才,我們都是‘致遠鏢局’的鏢頭,俱屬總鏢頭楊保義麾下,只因護鏢前往杭城,一則為了避人耳目,二則為了節省幾文盤纏,方才留宿於此郊外破廟之內,我們在此過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麼忌諱,或者那裡開罪了姑娘?尚請……” 冷凝綺打斷了對方的話,尖削的道:“銀票拿來,放你們生出,其餘的廢話一概免談!”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著笑道:“原來姑娘是有了困難,不知確實數目是多少?尚請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為力,四海之內盡是朋友,我們雖然並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幫姑娘一個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綺道:“我要的是你們身上暗保的那筆銀票,不是向你們要小錢,怎麼?你們以為姑奶奶我是討飯的嗎?就這麼好打發?” 范景梅也不禁臉上變色,但他仍然強忍著心中怒氣,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義,行行有傳規,你就算伸手打劫,也總得講點情面,論論根由,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損失,你再狠,也該給我們留步活命的餘地,那有像這樣強橫霸道的?” 雙瞳深處光芒閃映如火,冷凝綺驀的飛躍六丈,尖叱道:“渾小子,姑奶奶的傢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著,卻一連十幾個筋斗曳落,寒芒冷電,驟雨般掠來,七十七劍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駭然奔避,手腕翻揮,一柄“三尖兩刃刀”業已撥出,但是,他也僅有機會撥出兵刃而已,冷凝綺的左臂暴起,“羅剎網”兜頭飛卷,將范景梅一個筋斗扯翻於地。 後面,那眉濃如墨的簡傑手舞三節棍,“嗶啦啦”猛劈過來,冷凝綺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拋左臂,於是,范景梅怪叫一聲,滾翻出去,與簡傑撞跌成一堆! 使著一對尖銳“峨嵋刺”的陳勉,大吼如雷,連撲連進,雙刺伸縮顫閃,拚命攻擊敵人,而冷凝綺卻翻飛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範圍極狹,但動作快速無比的閃移,猝然側倒猛起,雙腿揚彈,“蓬”“蓬”兩響,將陳勉踢得拋起三尺,打著翻滾重重摔出。 冷凝綺從出手對付這三個青年人,由始而終,只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確是不同凡晌! 怒吼著,范景梅已從地下掙扎爬起,他雙手握刀,不要命的衝向冷凝綺而來。 煞氣頓時盈聚眉眼,冷凝綺猝然貼地橫飛,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綺的右足尖已“騰” 的一聲將他踹了個大馬爬,寒芒閃處,“魚腸短劍”直指范景梅腰脅。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刺裡,若鷹隼,似驚鴻,快得無可言喻,一條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竿,輕抖倏閃,“當”的一聲已點開了冷凝綺刺向范景梅腰脅間的劍鋒。 大吃一驚之下,冷凝綺急退五步,她怒視來人,口中尖叫:“是那一個卑鄙齷齪的大膽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來人黑巾蒙頭蒙面,外罩一襲肥大灰袍,卻半聲不響,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風勁氣中宛如怒浪驚濤也似洶湧捲上,冷凝綺咬牙切齒,劍輪齊飛,做著凌厲又密集的反攻,雙方甫一接觸,在一片猛烈與翻盪的強力撞擊裡,冷凝綺的豐臀上已挨了一記,打得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氣極尖叱,冷凝綺雙目光芒有如火焰隱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劍穿飛輪旋舞,黑網交張卷罩,若同雙翼,而那神秘客卻更是身手登峰造極,快狠準穩之處,無懈可擊,完美得彷彿山岳壓頂,渾然一體。 在這樣間下容發卻又招招關連著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綺突然彈躍而起,短劍一點驟刺,“百刃輪”斜串出團團光弧飛激,而左右雙網又由下往上,包卷敵人神秘客的身體也猝然拳縮成一團,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輪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轉中,銳風尖嘯,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幽,另一只短只尺許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閃擊,冷凝綺的腰眼一麻,連連打了幾個轉子搶出,她猛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腳,飛掠而去。 於是,那神秘客衝著呆立於側,目眩神迷的幾個鏢師低叱:“還不快走?” 聲出人逸,等這幾位鏢師醒悟的俄傾,那神秘客早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了! 鼻青眼腫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趕忙嘶啞的大喊:“壯士,恩公,慢走一步,請留名諱以便晚生等拜謝……” 簡傑,陳勉,也齊齊拉開嗓門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們,總要叫我們知道英雄是誰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風如泣,那裡還有那神秘客的半點影子? ※ ※ ※ 客棧裡,冷凝綺神色敗壞,怒火如熾,像一頭瘋狂的雌虎般衝進房來,正坐在竹椅上沉思著什麼似的燕鐵衣好像吃了一驚,悚然站起來,他望著冷凝綺憤怒激動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來了?怎麼這樣快法?得手了麼?我看你氣色像是不對!” 一下子站定在燕鐵衣的面前,冷凝綺像要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她雙目紅光隱隱,把燕鐵衣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似是頗為迷惘,燕鐵衣怔忡的道:“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努力調勻了呼吸,冷凝綺憋著一口氣,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來去這一趟,可真夠快!” 呆了呆,燕鐵衣瞠目道:“說什麼?我來去了那一趟這麼快?冷凝綺,你不是腦筋有了毛病吧?怎麼就這一會兒,便語無倫次了?到底要說什麼?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細打量了燕鐵衣一會,冷凝綺卻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鐵衣同她方才離去之前有什麼兩樣的地方,面不紅,氣不喘,衣履整潔,既無汗漬,亦不沾塵沙,如果說,先前在“城隍廟”外壞她好事的那個神秘客就是燕鐵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的徵狀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燕鐵衣,在周圍地面上,有誰的功力會這麼超絕,而出現的時刻又是這麼湊巧?再說,那不速之客伸手攔阻的動機又是什麼? 恨恨的一跺腳,她用力坐到床沿,卻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來——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腫了。 燕鐵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麼了?冷凝綺,這是怎麼回事嘛?” 冷凝綺怒沖沖的道:“今晚上遇見了鬼,一個惡鬼,死鬼,捉狹鬼!” 像是滿頭霧水,燕鐵衣道:“你越說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阻礙?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綺氣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吊我胃口?” 嘆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我看你是真個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滿載而歸’,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後的經過情形,我又怎會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離開前一張笑臉,回來後的這一張兇臉!” 冷凝綺沉默半晌,方才稍見緩和道:“你——真沒離開房間過?”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作什麼?確實沒離開過。” 咬咬下唇,冷凝綺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陰溝裡翻了船,眼看著就要得手了,半截腰裡卻猛古丁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從頭至尾,屁也不放一個,楞頭楞腦衝著我幹,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動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這樣,我的買賣砸了,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燕鐵衣驚異的道:“竟會有這種事?那不速之客是個什麼樣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綺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狗眼,外面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灰色罩袍,連個肥瘦都分不出來……這個野種,本領卻是好強。” 頓了頓,她注視燕鐵衣的眼睛,緩緩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樣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長一短的兩只青竹竿,若將竹竿換成劍,便是一長一短的兩柄劍,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則是由劍變化來的,確實的說,他就是把竹竿當劍使!” 燕鐵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說越像我了,但事實卻不是我,這一點,相信你會分別清楚。” 冷凝綺煩惱的道:“我就是分別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還敢不敢再幫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算了,權當此事沒有發生,好在你也並無損失,本來,打劫‘致遠鏢局’的事我就不贊成,幸虧有了這一場披折,否則,你得了手連我也跟著心不安!” 瞪著燕鐵衣,冷凝綺寒著臉道:“大當家,那個人如果不是你,什麼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為例!”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我就算不幫著你,也不會去幫別人呀,再說,我講過不干預你的行動的,我也並未忘記我的許諾……好了,歇會吧,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冷凝綺不再作聲,卻獨自立在窗前發楞,像在思忖什麼,又像仍在生著悶氣。 ※ ※ ※ 頂著當空的烈日馳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綺方才告訴燕鐵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離著這兒有近百里遠,策騎奔行,不快不慢,約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鐵衣當然沒有意見,他說過,這一月之內的時限是屬於冷凝綺自己的,冷凝綺愛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他只能“附諸驥尾”而已,唯一的任務,就是監視著冷凝綺防她逃之夭夭罷了。 冷凝綺並沒有告訴燕鐵衣去“沈君山”幹什麼,燕鐵衣也沒有問,但他判斷,免不了仍是做那無本買賣,在他的看法,冷凝綺簡直是半瘋狂了,她似乎要在這一個月僅存的光陰裡,把天下所聚的金銀財寶完全搶奪到自己手中! 燕鐵衣多少有點納罕——他不明白冷凝綺要下手劫掠,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沒有值得她一顧的對象?但是,冷凝綺不說,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盤詰,眼下的辰光,仍是屬於冷凝綺的,她只要不圖脫逃,便享有行動上的自主同自由。 這些天來,燕鐵衣不時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為冷凝綺的扈從,保鏢、兼夥伴了,而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嚴格的說,他們之間甚至是對立的,只是,這樣的對立情況十分微妙罷了。 一路上來,兩個人都甚少開口說話,一則是天氣太熱,日頭曬得慌,再則,彼此間也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氣氛就有如現下的天候,火辣辣又悶燥燥的。 路前不遠處有一塊雜草蔓生的荒地,長著幾株垂柳,柳條兒綠黃黃的,似是叫溽暑天氣窒悶得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那兒,倘有一絲蔭涼可乘。 燕鐵衣抹了把汗,面龐紅紅的道:“到前面路邊的柳陰底下歇歇馬吧?日頭太毒了。” 點點頭,冷凝綺無可無不可的道:“隨你。” 他們兩個人,卻是三馬,另有一匹馬冷凝綺臨時托店家代購的,專門用來駝運她“白手撈魚”弄來的那批財物。 來到路邊柳蔭底下,燕鐵衣同冷凝綺飄身落地,任由馬兒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們兩個自自躲到蔭涼的樹下去,燕鐵衣是男人,毫不猶豫敞開衣襟,用衣袖扇風驅熱,冷凝綺卻只有挺熬著的份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真熱……” 哼了哼,冷凝綺道:“還是你們男人方便,這兒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脫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鐵衣笑道:“倒沒有那等嚴重法,不過,能有點冷水澆澆臉,卻未嘗不佳。” 冷凝綺抿抿唇,正想說什麼,來路上塵頭大起,一串急驟的馬蹄聲悶雷似的往這邊傳來——看樣子,還是一支騎隊。 江湖上混久了,險惡環境處慣了,往往便會產生一種預感,使人能在某一樣災變或麻煩發生之前,就會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壓窒,現在,燕鐵衣突然覺得不大對勁,而冷凝綺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來路那一片滾盪的灰沙中,燕鐵衣低沉的道:“我覺得,這支騎鐵像是有點怪異,可能——與我們有點牽連。” 笑笑,冷凝綺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唇角:“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似乎在追蹤什麼……如果是追我們,那麼,他們已經追上了,大當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衝著我們來的……” 就在兩人的對話裡,十五乘鐵騎業已來至近處,馬上人也似是查覺了他們,於是,突然一聲哨哨響起,煙霧浮迷中馬匹“唏聿聿”長嘶不絕,十五乘鐵騎驟而紛紛仰立打旋,停止奔馳。 慢慢的,塵沙落淨,十五匹坐騎上的十五張面孔,正朝對著他們,這些張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憤怒所組合成的,有的燕鐵衣認識,有的,燕鐵衣陌生。 “八環聚義”的朋友們。 燕鐵衣認識的幾個人,有“石虎”賀修、“玉虎”賀弘、“紅綢飛雲”花川、“七刀攏月”的七位好漢,他不認識的五個人,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雙目炯亮如電的中年人物,兩個滿面病容,頭手各處仍然包纏著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個是腦袋平整有如斧削,寸發不生的黃臉獨目大漢,另一個,圓臉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團圓滾滾的肉球一樣。 燕鐵衣嘆息一聲,喃喃的道:“他們居然果真找上門來了。” 悄細的,冷凝綺卻咬著牙在出聲:“方面大耳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八環聚義’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頭手還裹著舊傷的那兩個則是‘八環聚義’的另一環‘滄江二奇’常舫、常帆……這兩個小子當時在我手裡傷得不輕,想不到也硬挺著趕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個人為了報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顧,又何在乎身上這一點劍傷?剩下兩個人,認不認得?” 鳳目冷森的閃亮著,冷凝綺搖頭道:“不認得,大概是他們請來助拳的幫手。” 那邊,“八環聚義”的人已經下馬,賀家兄弟同花川三個卻增加了新的配備——每人腋下加撐著一只竹拐,三個人的行動都顯得相當吃力。 雙目銳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獨自走前幾步,他盯視著燕鐵衣,聲如洪鐘:“閣下想就是‘青龍社’的大魁首‘梟霸’燕鐵衣燕大當家了?”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不敢當,我是燕鐵衣。” 梁不屈的臉色是凜烈的,堅毅的,他的語聲更是冷酷而穩定:“燕大當家,閣下同‘八環聚義’之間的——,不論孰是孰非,從此一筆勾消,所有恩怨俱化無形,但是,我們的條件是請你交出冷凝綺!” 燕鐵衣看了冷凝綺一眼,冷凝綺的表情倔強而生硬,可是,隱約的,卻流露出那麼一絲兒她竭力試固掩飾的期盼與祈求。 舐舐嘴唇,燕鐵衣和悅的道:“梁老大,有關我出手攔下此事的內情始末,我已與你的幾位拜弟說得很清楚,冷凝綺固然有錯,但賀堯的錯卻更大,冷凝綺被人始亂終棄,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憫,賀堯的不該,業已自食其果,冷凝綺的過失,我也會給她應得的懲罰,不過,卻非置之於死。” 梁不屈聲音昂烈的道:“燕大當家,這是‘八環聚義’同冷凝綺之間的私怨,閣下領導北地綠林,麾下豪士成千成萬,氣吞河岳,肩抗半天,勢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請愛惜羽毛,莫因此些許失著而有損清譽!” 燕鐵衣道:“你太客氣,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間,仍須存其真理,有所公論,我們忝為江湖一脈,不平之事,該當作不平之鳴,若一味講求淵源,昧於親疏,誰還會出頭來維持這一點幾將不存的武林道義!” 神色倏寒,梁不屈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下定決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講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憤怒的道:“閣下並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龍社’山門內之家務,請問閣下憑何依據妄斷此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憑了一個人的良心、道義戚,憑為了維持江湖上的公正嚴明,也憑的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鐵衣手上的兩柄利劍,梁老大,夠不夠?” 一邊,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咽噎著叫:“大當家……” |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這時,那腦袋平齊,頭頂皮骨略作臘黃色的扁臉人物驀地大叫:“老梁,還和這一對狗男女囉嗦個鳥?下手做翻他們才是正經!” “玉虎”賀弘也悲憤的叫著:“大哥,我們星夜趲趕,四處追尋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們在‘馬家集’劉大川賭場裡的行影蹤跡,我們又辛辛苦苦的攔截住他們,莫非只是為了和他們講道理來的?” “紅綢飛雲”花川也強硬的道:“動手吧,大哥,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稍做讓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護這賤人到底了,我們除了拚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圓滾滾肉球的怪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說真的,老梁,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我也早就想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梟中之霸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個什麼地步?” 燕鐵衣忽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你是——?” 圓球似的腦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沒你那麼大的名頭,小名小姓的,怕你聽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篤就是我。” 在嘴裡念了兩遍,燕鐵衣覺得仍然陌生,但是,旁邊的冷凝綺卻低促的道:“我知道,大當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門人,曾在七個大城鎮裡開過教場!” 曹篤的耳尖,呵呵笑道:“慚愧慚愧,想不到以我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馬前卒子,猶能一入這位風雲際會的大姑娘耳裡,實是預料不及。” 指指那頭頂平齊的人物,燕鐵衣笑道:“你又是誰?” 那人暴烈的道:“武漁櫂,南邊七條官道上通行無阻的驢馬隊‘合’字旗旗首!” 冷凝綺輕悄的在傍補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號稱‘頂天首’,頭上功夫最是厲害,南邊七條官道上的駝運行隊,舉凡插著黑底白‘合’字旗字號的,都是他手下。” 燕鐵衣笑道:“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還以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腦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當家,你是非逼我們出手不可了 ” 踏前一步,燕鐵衣的形色突然變得酷厲無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當面警告過你的兄弟們,我饒恕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他們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別強調,那一次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過,‘八環聚義’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尋仇,我等著,但務必三思,看情形,各位並沒有三思而行,很好,現在你們來了,我在這裡,要怎麼辦,悉隨尊意!” 冷凝綺也迅速的道:“大當家,我先接,請你替我掠陣……”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場,我一個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動非常,冷凝綺忙道:“不,大當家,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擔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鐵衣凜然道:“我是一幫之主,冷凝綺,你若插手進來,在對付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恥辱,我要以長短雙劍,試試這些人物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綺尚要開口,燕鐵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聲,“盈月翁”曹篤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緊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鐵衣冷峭的道:“曹篤,別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門,比劃起來,你連邊都沾不上。” 臉上頓時掛不住了,曹篤漲紅了面孔,憤怒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大言不慚的狂夫,我這就來掂掂你的份量,看你憑了什麼在江湖上沽名釣譽,欺瞞天下!” 燕鐵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篤,何妨一起上?這樣,你們掙扎的時間或許尚能稍長一點。” “頂天首”武漁櫂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簡直囂張得無知!” 燕鐵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頭來試試,武漁櫂!” 搶先動手的人卻不是武漁櫂,也不是曹篤,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見半空中光華燦耀眩閃,一雙尖銳的,藍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飛劃而至! 燕鐵衣猝然偏側,“太阿劍”流虹一道,用難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劍刃指出,方才響起割裂空氣的銳嘯,梁不屈沒想到對方的劍勢如此之快,一擊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已揮出一蓬光雨,倏罩過去! 連連翻滾中,梁不屈雙手十字流星飛舞,金鐵密響連聲里,他的一角衣衫業已“刮”的一聲飄飄落下。 悄不哼聲,“盈月翁”曹篤閃身撲到,動作如電,手上一柄“鐵鷹爪”揉合著他的“紅煞指”交互飛揚,伸縮彈移恍同石火一現,鬥然間已封死了敵人的四方追路! 燕鐵衣似乎根本也沒打算追,他往後猛靠,“太阿劍”翻卷回繞,一片晶瑩的匹練冷芒周身旋飛,立時硬生生將曹篤逼了出去。 大吼一聲,武漁櫂長身掠入,一對“金瓜錘”滾雷流石般呼轟壓下,燕鐵衣身形晃掠,劍似萬星殞落,驀地彈起漫天光點罩向對方。 武漁櫂雙錘揮舞,卻招架不住,極其狼狽的連連倒退。 半空中,一團身影凌虛撲下,“鐵鷹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紅煞指”吞吐配合,盡是朝著致命的部位招呼。 於是,燕鐵衣貼地旋轉,長短兩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銳芒星點四散分射,曹篤雙臂一振,撥身丈高,但是,當那閃眩的光華還在腳底,燕鐵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劍斜揮,在一溜冷電的彈射裡,曹篤慌忙揮爪橫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議,“太阿劍”的鋒刃幻映,曹篤的一雙短腿已經血淋淋的拋起! 十字星從下往上飛掠,燕鐵衣身形猛沉,“太阿劍”有如驟雨噴灑,成流成條成線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著翻滾躲避,身上已連連見彩應合著這時才響起的曹篤的哀號,武漁櫂嗔目欲裂,“金爪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揮砸,團團點點,俱是分擊燕鐵衣雙劍! 劍閃錘旋中,武漁櫂大吼一聲,搶進中宮,低頭挺腰,猛然一頭撞了過去。 燕鐵衣身形微偏,武漁櫂一頭撞空,倒滑步,又是一頭撞來。 動作就和業已成為過去的那樣快,燕鐵衣左手短劍突松,右手長劍猝擊,”當”的一響猶才揚起,“照日短劍”已經在半弧一閃之下“撲”的一聲穿入了武漁櫂的後頸! 原先的勁道,加上劍透入頸的衝力,武漁櫂悶嗥半聲,來勢卻驟然加快,燕鐵衣猛的一個踉蹌,他飛快伸手撥回了自己短劍,一股熱乎乎的鮮血便隨同武漁櫂的屍體齊揚齊落! 梁不屈尖號著凌空而下,十字星縱橫飛舞,芒影流眩,交叉騰回,燕鐵衣冷然不響,長短雙劍在弧光似電閃的出現中,一陣強勁一陣的迎擊過去! 於是,梁不屈跳躍竄蹦,拚命招架,血點子卻輪灑旋濺! 一道赤虹,就在這時直卷燕鐵衣。 燕鐵衣的“太阿劍”猛的倒圈成十個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彈,但見光圈閃耀,“刮” “刮”之聲不絕,幾段紅綢,四散飛揚,他身形狂旋,短劍倏顫暴出,花川已經全身一挺,長嚎著僕倒——背上有七個傷口往外噴血! 賀弘的三節棍就在這時當頭劈落,燕鐵衣看也不看,短劍閃縮,“叮”的一聲穿入三節棍的第一、二節相連的銅環環眼裡,行動遲鈍的賀弘見狀之下奮力拖棍,燕鐵衣左臂飛抖,首節棍頭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斷聲和賀弘的慘叫一起傳來,整個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狠毒啊 ” 厲吼著,賀修丟掉腋下竹拐,揮動他的“霸王鋼鞭”歪歪斜斜的撞衝撲擊,燕鐵衣卻自他面前暴閃而過,當賀修的鋼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劍”已十一次穿進又撥出了賀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從七個方向劈向燕鐵衣,他雙劍齊旋,精芒似流電蓬飛穿射,當七只人手緊握著他們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閃指許開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開肉綻的梁不屈竭力攔截躲避,燕鐵衣一個倒翻彈躍,雙劍劃起串連的弧,飛瀉如雨,瑩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湊近的“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連擋都擋不及便雙雙滾倒,血肉模糊中輾轉號叫,兄弟兩人的四柄“虎頭鉤”全丟出了老遠。 就像並沒有倒躍出去一樣,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劍”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線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對十字星合攏硬接,光華卻一繞急偏,梁不屈拚命側身,再度揮動十字星迎截,他的一只左腳卻在另一股寒電的閃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撲通”單膝跪下,一聲痛呼未及出口,雙手突震,“倉郎郎”連響,他的一對十字星業已滴溜溜斜墜落。 滿地的殘肢,滿地的血跡,滿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淒淒慘得宛似能扯斷人的肝腸。 臉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燕鐵衣的神氣極度蕭煞,他的雙劍早已歸鞘——注現著單膝跌跪,血污滿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篤狂妄,斬去雙腿,武漁櫂兇邪,取其性命,花川為人陰鷙毒辣,亦不可留,其餘的人,包括你在內,我再次網開一面,重懲而不殺,梁不屈,維護公理正義,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這樣了,如果你還想報復,‘楚角嶺’上我燕鐵衣隨時候教,不過,你們設若再來,‘八環聚義’便將無一倖存,你記著,自己斟酌吧!” 語聲冷凜剛厲,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彈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雙目突凸,牙齒已將下唇咬碎,血染頰唇。 燕鐵衣轉身大步離去,他向站在一邊,滿臉流露著關切惜愛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綺招呼一聲,翻身上馬,揚蹄奔行,冷凝綺更不怠慢,迅速策騎跟上,猶不忘著那匹牽駝著財物的馬兒。 於是,這路邊,這荒地上,情景更見淒涼慘布,那些顫抖悠長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啞得宛似一聲聲的嘆息了…… ※ ※ ※ “沈君山”是一座並不雄偉險峻,但卻清奇靈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樹林碧綠蒼鬱,峰角巒勢相互將稱,極得寧怡安詳之趣,的確就像一位小巧玲瓏又端莊秀麗的小婦人,韻味非常雋永。 山腳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頗具情趣,散發著一種特異的寧靜氣息,樓閣朱紅,翠色清新,人沒住在那裡,業已覺得滌塵淨囂,胸中疊塊盡皆消除,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紅樓有個不俗的名稱——“攬翠樓”。 這是冷凝綺的家。 燕鐵衣不知道,是冷凝綺居然還有一位高堂老母,兩個猶在髻齡的弟弟。 在燕鐵衣隨著冷凝綺進入內室探視這位躺臥榻上的老太太的時候,他委實不敢相信,一位應該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竟然會這樣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實在的年紀蒼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對燕鐵衣表示著適當的禮貌與關注,但對冷凝綺,卻完全是一個慈母對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摯、憐愛、疼惜、又那樣的縱容,母女倆親熱的談笑了一會,老太太精神已不濟,冷凝綺扶侍著母親躺穩,靜悄悄的陪著燕鐵衣走出房來。 在二樓的涼閣上,冷凝綺將紗窗撐起,微風習習中,“沈君山”的山色盡映入閣,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靜靜的安詳,好雅緻,好清爽。 她先請燕鐵衣坐在一張上鋪軟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條經過泉水浸凍過的面巾給燕鐵衣淨臉拭汗,然後,又親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蘭花粉,於是,整間涼閣,便輕香飄漾,更顯得怡然出塵了。 自己拉了一張小圓錦凳坐在燕鐵衣的對面,冷凝綺先沒有說話,她注視著燕鐵衣,但眸瞳中卻有些淒苦與茫然——這時的冷凝綺,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樸摯真,如此的善良單純,宛如她根本不是什麼“血蒙嫵媚”,她只是一個美麗卻尋常的少女,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樣。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會侍候人。” 冷凝綺溫柔得幾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嗎?” 燕鐵衣目光遠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沉默了一會,冷凝綺輕輕的道:“剛才,你已見過家母,那是我的親生母親,今年,她老人家才滿四十八歲,可是,卻憔悴蒼老得幾如六十許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對僱用多年的老僕夫婦侍候。” 燕鐵衣關懷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點點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種罕見的怪病,也是糾纏了我母親多年的錮疾,是屬於肝脾類的毛病,每到發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兩眼模糊,全身浮腫,連一張臉都變成臘黃的了,而且病人體內卻又有如火燒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幾口水…… 這病,很折磨人,在我試過好多大夫之後,終於被一位名醫診斷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種難醫治的肝熱毒,這種病,無法斷根,且極危險,唯一的消極治療辦法,就是在平時服用大量怯熱導毒的藥物,而這些藥物又不是尋常的那幾種,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幾味藥材,非常珍貴,價格極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個地方才能辦齊,花的錢當然也很可觀……” 燕鐵衣緘默著,目光卻很柔和。 冷凝綺靜靜的接著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這種特別調配的湯藥,老人家也全是靠了這種藥物的支持方才能夠苟延殘喘下去,否則,只怕早就不堪設想了……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都還是小孩子,先父過世得早,因此,奉養家母,照顧弟弟的責任便自然由我承擔,平時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幾個錢差不多都拿回來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醫藥所須,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數難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廢去武功之前儘量積鑽些底子,以供往後的開銷……或許你認為我窮凶惡極,太過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無可選擇……你曾勸我嫁人,大當家,試想有誰會願意背上這麼一個負累?我不是沒有憧憬,沒有理想,而這些對我來說卻都是奢求,我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但我不能不顧我母親,不顧這個家,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燕鐵衣依然沉默著。 苦澀的一笑,冷凝綺又道:“在你前些時要廢去我武功的時候,我向你要求一個月的寬限,我說要完成一樁心願,就是這個……多弄點錢回來應付以後的日子,如今,心願已了。” 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茶色淡綠,清香撲鼻,燕鐵衣緩緩的開了口:“你說的這些,全是事實?” 點點頭,冷凝綺真摯的道:“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家母,問我兩個弟弟……就是我們回來時在門口玩耍的那兩個孩子——甚至可以去問那位大夫,他住在離此三十裡外的‘棗鎮’,小北門街,開設的是‘余仁堂’藥舖,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鐵衣深深籲了口氣,安詳的道:“我曾說過,我並不希望傷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諒,寬恕你,現在,我找到了,冷凝綺,你有孝心,就憑這一點,已是夠贖取你的過失了!” 猛的睜大了眼,冷凝綺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的問:“大當家……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說,因為你的克盡孝道,我決定免除對你的懲罰,不再廢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雙瞳中盪漾著瑩瑩波光,聲音哽噎:“真的?大當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鐵衣學著冷凝綺先前說話的語調,使用著她用過的字詞:“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撲通”跪倒在燕鐵衣膝前,冷凝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全身抖索著,感恩的熱流融合了極度的喜悅,使她泣不成聲:“大當家……謝謝你……大當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愛的,虧負最多的人……大當家,大當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慚穢啊!” 輕輕扶她起來,燕鐵衣正視著她,誠懇的道:“別這樣說,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次教訓,體會我的一番用心,以後改邪歸正,往正道上學做人,拋棄以往的惡習異行,一切從頭來起,仍舊為時未晚,你的將來,幸福美滿當可預期。” 一次又一次的點著頭,冷凝綺幾乎是用生命的聲音在起誓:“相信我,大當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 凝視著這張被瑩澈的淚水洗滌得清秀絕倫又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白淨面龐,燕鐵衣覺得冷凝綺就好像已經脫胎換骨了一樣,眼中的她,這時是如此的靈逸,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皎潔不染,洋溢著—股新鮮的韻質,連雙目中的光輝都淨化了,於是,他知道,冷凝綺的確被他渡過邪惡,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溫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這些日子來,你受了很多折磨,卻也得到很多收穫,人性的改變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惡向善更為不易,你總算能夠徹悟,我也學了些經驗,至少,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表裡並非絕對一致的,再壞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質天性,大多都是由‘善’開源……” 冷凝綺面頰沾淚,依依不舍的道:“大當家,不能在這兒多住些時?你只才剛到……” 笑笑,燕鐵衣道:“不了,堂口裡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趕快,他們恐怕都會急了,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令堂那裡,請代我辭行,我不進去打擾了。” 知道不能強留,冷凝綺親送燕鐵衣下樓,在燕鐵衣牽著馬匹,由冷凝綺陪伴沿著這條幽寂的林蔭小道走往大路的時候,冷凝綺忽然怯怯的道:“大當家,有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疑問,你能不能現在明白告訴我?” 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事——在‘馬家集’外的‘城隍廟’,當你打劫‘致遠鏢局’那幾個鏢師的時候,突然出現阻止你的那個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錯,是我。” 冷凝綺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俏麗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怒容,卻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燕鐵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 明媚的笑了,冷凝綺道:“當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致遠鏢局’總鏢頭楊保義,是個此我還要年輕上好幾歲的小夥子,如今年紀只有二十七八,他是個從貧苦艱困中起家,肯上進,肯奮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好青年,賦性忠誠坦率,急公好義,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當他尚未開創‘致遠鏢局’的時候,在濟南府因為打抱不平而開罪了當地的一幫惡霸,幾乎叫那幫惡霸殺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圍,自此以後,他以益友視我,卻執弟子之禮,每年來嶺上探視問安,並報近況,但他卻骨節硬朗,不求依賴,只憑自己苦幹,我幾次要在財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從不向人提起和我有這層淵源,以免授人趨炎附勢之譏,而直到現在皆是如此……他創辦了‘致遠鏢局’,卻依然並不富裕,輕財好義,整天仍在生活上掙扎,這樣的一個好人,這樣的一點基業,倘若叫你給毀了,我何忍心……” 冷凝綺感動的道:“你是對的,大當家,如果沒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後悔不及了!” 燕鐵衣上了馬,俯臉笑道:“但是,為了對我未遵約諾言致歉,為了補償你那一次的損失,我已在涼閣上我生過的那張椅子席墊下放了一張紋銀一萬兩的銀票,請你笑納,就算我對令堂的一點心意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感動得再度淚水盈眶,冷凝綺期盼的,依戀又傷感的哽塞著問:“大當家,你什麼時候再來?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策騎奔出,燕鐵衣回頭揮手:“我會來探望你的,善自珍攝了。” 路,從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盡頭,到天邊,一人一騎也便逐漸消失在路途裡,冷凝綺孤單佇立,淚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淚水,她已嘗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書完) |
銀牛角
第01章 神鬼之手
第02章 銀角震天 第03章 紅粉蛇蠍 第04章 鐵漢柔情 第05章 赤騎八龍 第06章 以德報怨 第07章 缺肥山上 第08章 舊債今償 第09章 莽莽雲山 第10章 更近西天 第11章 拖刀之計a 第11章 拖刀之計b 第12章 魔川鬼手 第13章 獨阻狂瀾a 第13章 獨阻狂瀾b 第14章 成者為王 第15章 郎情妄心 第16章 鬼泣神驚a 第16章 鬼泣神驚b 第17章 略施薄懲 第18章 有眼無珠 第19章 八角劫寶 第20章 了卻舊仇 第21章 登臨青山 第22章 欣見故人 第23章 大喜還憂 第24章 單騎歷險 第25章 石屋索密 第26章 虎賁雄威a 第26章 虎賁雄威b 第27章 狼躡紅粉 第28章 定情系心 第29章 敘往論後 第30章 興師問罪 第31章 力挫少林 第32章 生死之約 第33章 大顯身手 第34章 險遭不測 第35章 雙心連系a 第35章 雙心連系b 第35章 雙心連系c 第36章 風雪雙騎 第37章 掌霸劍毒 第38章 小店夜驚 第39章 孤軍深入a 第39章 孤軍深入b 第40章 門循重光 第41章 佳人成雙 |
第01章 神鬼之手
空中的烏雲濃得象是潑上去的墨,那麼一層層一疊疊地堆集著,狂風打著呼哨在旋轉,毫無忌憚地向大地一遍又一遍地卷來,天際偶而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蛇,強烈的閃電照得山巒河流俱在顫抖著,沉悶的雷鳴聲隱隱響在雲堆之上,似遙遠的皮鼓在作沒有節奏的敲打,現在正是黃昏時分,假如不是這種陰霾天氣,景色該是極為美妙的。 眼前是一片草原,荊棘雜樹糾結叢生,如煙的野草蔓生,草原盡頭似與灰沉的雲天混連在一起,這邊,生長著一株孤零零的白楊樹,一個瘦削的身影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樹幹上,這人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衣裳,襟口上一路沿下來繡著片片白色的竹葉,在他身後,一匹高大的黃驃駿馬正低著頭在吃草,模樣兒和它主人一樣,也是那麼懶洋洋的。 夏天的雷雨來得可真快,剛才一會兒還有太陽光,只這麼一瞬間就烏雲滿布了,要不然,這夕陽晚霞之景也夠得瞧上一陣子呢。 現在,這靠在樹幹上的人抬起頭來了,是好一張又美又帶煞氣的臉盤兒,他一雙眼睛冷清而瑩澈,黑得發亮,眼角微往上挑,這麼一來,就顯得有些兒寒森森的、威凜凜的了。他的鼻樑直,嘴唇大小適度,卻只略嫌薄了些兒,在他抿著嘴唇的時候,就成為一條下垂的半弧線,看起來令人有一種不敢親近的孤傲感覺,更帶著幾分殘酷悍野的味兒。 望望天色,他微眯著眼睛朝草原遠處瞧去,神態裡有些不大耐煩,但這不耐煩之色卻顯然不是為了這場即將到來的雷雨,看情形他還另有所待。 忽然,這人神色一振,他仔細朝前面看了一會,蒼白的面孔上浮起;抹疲倦的笑容,滿是風霜的意態裡,表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歡欣與慰藉,他用舌尖潤了潤嘴唇,喃喃地道:“可來了,希望這場大雷雨不要耽擱他們的行程……”他自語著,但是,老天卻沒有依照他的心願,片刻間,在一霹雷似的雷聲過處,幾道彎曲的電閃象要撕裂天幕般掠草原逝去,傾盆的大雨,就那麼不容情地漫空落下,雨勢大得如黃河決了堤似的!這人搖搖頭,依然姿勢不變地倚在樹幹上,他的馬兒也挨了過來,不住用鼻端觸聞他的面頰。 雨水沿著他的眉毛直淌,遠近都是一層猛水霧,不一會,人馬都濕得透透的,象剛從水裡撈起來。 於是,隱隱地,在嘩啦嘩啦的驟雨聲裡,一陣有節奏的輪軸轉動聲傳了過來,間或夾著人馬的叱喝嘶叫聲。啊來了,不知道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在這大雨天還頂著挨淋往前趕?這人沒有動靜,雙目睜著,一眨不眨地注視人馬聲傳來的方向,沒有一會,在滂沱的雨水霧氣裡,已有一列隊伍移近,馬上的人都下來了,正低著頭,弓著腰,牽著馬匹頂著雨朝前走,在這些行列中間,瞞,敢情還有 輛囚車的鐵籠子裡,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接近了,那第一個走在前面的人是個大塊頭,即使弓背曲腰看起來也是那麼一大截,粗壯得活象是座山!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這人古怪地朝那輛囚車看了一眼,於是,他閒閒地迎了上去,形色輕鬆而灑脫,他的兩肩平隱而安定,有一種特異的沉猛與雄渾意味,滿天的雷雨,似被他一人挑住了。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對方已淡淡地道:“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大塊頭抹去眼睫上的雨水,睜大了眼仔細向那人看了看,口中吆喝著道:“好朋友敢情是找碴來的?這是‘百隆派’替大寧府押解的重犯,朋友你眸子放亮點……”這人伸手入懷,他的腰部隱隱隆起了一塊,他一面伸手,一邊笑道: “百隆派替鷹爪兒當狗腿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與道上兄弟為難,這遭區區實在看不過眼去,所以麼,各位也就命裡注定要栽上一次了!”這時,大塊頭後面又跟上來三個人,其中一個瘦得象竹竿一樣的漢子朝側旁一轉,厲聲道:“幹什麼的?竟敢攔路阻止官府囚車行進,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李二,你去拿下他,魏老七,你到後面去通知萬三爺,就說有……”這位瘦子仁兄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結尾,對方那人已豁然大笑,疾閃而進,雨水飛濺中,那叫李二的大寧府皂役已狂號一聲,橫著飛出去兩丈多遠。 幾乎沒有看見他在動作,而他已到了瘦高條身前,這位瘦高條正是大寧府府衙的二捕頭陳昭生,有個外號人稱“青皮狼”,為人最是刁狡奸滑不過,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也可說不少了,此時剛一照面,這位二捕頭已知道大事不妙,這一下撞上硬板子了,一聲大吼,他往後一撤身,拼命叫道:“來人哪,有匪人攔路劫車……”那人在雨中溜溜地一轉,左右一晃,單掌一平倏斜,剛撲過來的大塊頭驟然鬼叫了一聲,一顆鬥大頭顱帶著一臉的血水噴了出去,這一下子,陳昭生算看見了,其實不看見倒還好,一看見他幾乎嚇得屎尿齊流,猛一哆嗦他活象被剝了皮似的怪號起來:“天……天爺……‘鬼手’秋離……”冷冷一笑,那人象幽靈一樣飄進,身軀一矮,躲過了一柄砍山腰刀,左手突斬,另一條人影也號啤一聲,打著轉子僕倒在地上。 陳昭生嚇得連掛在胯間的一柄長劍也忘了拔出來,他只管一個勁地往後倒退,口中帶著哭音叫道:“來人哪! 硎值攪恕 燉慈四摹 蹦僑恕 硎智錮牒 艘簧 潿 穡 珊璋懵酉蠔竺嫻那舫擔 撓沂忠恢輩逶諮 湮炊 講乓渙 廊 耍 際且恢蛔笳頻慕蘢*!眼看著快接近囚車,一條人影疼地刺裡撲來,兜頭就是二十餘掌,雄勁的掌風激得空中雨水掄成一個圓圈,水珠雨花四下飛濺,力道活象二十柄巨錘同時自不同的角度砸了過來!鬼手秋離狂笑一聲,凌空的身形猛墜急轉,就在這一墜一轉之中,他的左掌又來一平倏斜,宛如一柄來自虛無的血刃淬然反斬上去,“嗤”地一聲裂帛之響,一片布塊飄飄落下!連眼梢子也沒有撩一下,秋離神速無匹地撲上了囚車,此刻,囚車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在嚴陣以待,刀芒在雨水中泛得雪亮!.他的身形毫未遲滯,依舊原勢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聲中會成一片刀海迎來,他的雙腳卻在眨眼間奇妙地長橫斜絞,在一連串的鏘鏘聲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大半被絞上了天。左掌豎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籠上的鐵柵,在整個囚車的震動中,拉車的馬兒驚惶得人立高嘶,秋離剛剛硬劈斷了一根兒臂粗細的鐵柵,又是一片強厲的勁風直襲而來! 蒼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掌勢自弧心直摔背後,“砰”的一聲震響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襲者卻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單掌閃電般一掄又回,“ 嚓”一聲,又是一根鐵柵欄被砍斷,他向裡面坐著的一個形容憔悴而孱弱的白髮老人匆匆一瞥,急促地道:“何老前輩,你能出來麼?”那位老人雪白的長髮與雪白的須髯被雨水黏濕成一團,他苦笑一聲,長嘆道:“多謝壯士冒死營救,但老夫雙足足筋已被挑斷,與一般廢人無異,還是請壯士儘快退去,免遭累及。” 在這老人說話聲中,秋離已頭也不回地與身後來攻迎拒了數十掌,他大笑一聲道:“前輩,在下既來,就是欲與前輩同生死,不能救出前輩,在下亦不做復回之想了!”囚籠內的老人似是一怔,他感動地道:“但……但是,老夫尚有腳鐐手銬在身……”秋離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左掌又閃電般舞成一片叉棘形掃出,在那片似成實質的掌聲尚在空中閃動之間,他那掌沿已鋒利地猛然砍向囚籠之中,於是,一陣清脆的鐵器斷裂聲傳來,他的五指已抓著老人胸口一把提了出來! 老人身軀甫出囚籠,秋離已大吼一聲,肩膀候然迴轉,左掌又是一平突斜,抖手震飛了一名大漢,手腕一振下,幻成千百掌影扣罩向另一個奮身衝來的紫面紅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聲,單足旋地急退,秋離豁然笑道:“萬三葉,你在百隆派是個人物,在我秋離眼裡卻是個廢物!”另一個年約三旬,生有一大把絡腮鬍子的魁梧大漢自一側撲來,手中一把絞鏈錘一場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閃亮的砍刀也紛紛削落,來勢又狠又毒! 秋離輕蔑地一笑,肩上摃著一個人卻如此迅捷地募而騰起,在大雨中,他雙腳一個大劈叉又淬然並擾,在他一叉一併之間,七名使刀大漢已慘號著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卻又升高了尋丈! 那叫萬三葉的老者不由氣得額際青筋突暴,他狂吼一聲,連連推了一十七掌,掌風將傾盆大雨劈得四散紛飛,而鬼手秋離卻已遠逸在三丈之外!虯髯大漢雙目怒瞪欲裂,拉著嗓子大叫:“姓秋的王八蛋,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留下來戰個三百回合,夾著尾巴跑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秋離左手挾著老人,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準確無比地一勾,已將在下面倉皇閃躲的“青皮狼”陳昭生踢得摔倒地下,他哧哧一笑,瘦削的身軀平貼著地面飛起,那麼美妙地落在他的坐騎鞍上,馬兒長嘶一聲,冒著大雨狂奔而去,快得就象一雙脫弦怒矢,煙雨迷濛中,傳來秋離桀驁的語聲:“馬大鬍子你等著,待秋離用一隻手摘你項上狗頭……”語聲隨著急劇的蹄音搖曳而去,終至渺不可聞,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個不停,淋在這些楞怔的人們身上,也淋在他們心裡,內外都是涼森森的,說不出有多麼窩囊,說不出有多麼冷懾。 青皮狼陳昭生拼命從地下爬了起採,臉上是又紅又紫,頭髮上還沾著些兒草絮,他摀著肩胛,哭喪著面孔拐了過來,啞著嗓子嚎道:“萬三爺,這可如何是好?那何老兒是大寧府限令歸監的重犯,也是你們的禍根兒,這下子半途吃那姓秋的劫了去,在下可是萬萬承擔不起這罪名……”被稱做萬三爺的紅髯老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陳頭兒,你就甭嚷嚷了,大不了你回去吃一頓排頭摘掉頂上的孔雀翅兒,老夫等人不但結下了這個強仇,掌門人的家法卻更要人的老命……”青皮狼苦著臉哼卿了兩聲,道:“三爺,咱們都是有家有小的人,誰也得往遠處想想,你老就捉摸著給出個主意吧……”萬三葉皺眉沉吟了一陣,道:“奇怪,那鬼手秋離自來都不與人打交道,行事作案也俱是獨來獨往,兩肩荷著一口啥事不管,這次卻冒了這大風險來劫囚車,晤,不知他與那何老兒有著什麼瓜葛?”陳昭生在雨中淋著,面色青中泛紫,他欸了一聲:“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猛一看見他施出那記招牌的絕活兒“鬼在哭”,心裡就涼透了,“遇著這塊爹,咱們吃公事飯的伙計除了認栽以外還有哪條路可走哩?”萬三葉也噓了口氣,沉重地道:“老夫手下弟子傷亡不少,眼裡看著卻連一個也來不及救,江湖上闖了十幾年,真有點懷疑自己這段漫長日子是怎麼混過來的……”青皮狼陳昭生用舌頭舔舔唇上的雨水,“呸”地吐出來,搓著手道:“三爺,連你的‘流星大錘拳’都沾不著人家,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也難怪一上去就跌了個大馬爬,三爺,你老看看該怎麼辦?咱們總得想個法子回去交待,幹耗在這裡淋雨也不是那麼回事……”萬三葉難堪地沉默半晌,恨聲道:“這樣,陳頭兒你帶著你的弟兄快馬趕回大寧府報訊,並請伊大人再寬限幾天,請順便向伊大人票報,就說老夫我首次失著,也請他看在我倆多年交情份上莫予怪罪太甚,且等哥兒們轉回總壇,面稟掌門,一則自請處置,再則由派中多遣高手,緝拿逃犯,太蒼派方面,也得遣人通知……”青皮狼陳昭生打了個哆嗦,擰了把鼻涕,失魂落魄地道: “也只好這樣了,三爺,這次事兒,還請你老多擔待,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三句話不對就撕下臉來翻桌子,欸,在下說著說著就心裡發毛……”點點頭,萬三葉牽過自己的坐騎來,招呼了一聲與百隆派的一幹人翻身上馬,臨走,他轉頭道:“陳頭兒,地下躺著的無論死活你都給我招呼一下,老夫先走一步了。”青皮狼陳昭生裂著嘴答應了一聲,臉上雨水濕淥淥的,分不出那些亮晶晶的水珠兒裡包含了些什麼?不曉得那些水珠兒是老天爺的淚呢還是陳昭生的淚?在他答應的時候,百隆派的十多名鐵騎在萬三葉率領下冒雨而去,蹄聲漸遠,留在這裡的,只有一片濃重的悵苦與淒涼……黃騾馬的四蹄飛揚著,嘴裡噴著一陣陣的霧氣,在一蓬蓬的泥水進濺裡,它已朝著一個十分陡斜的山坡衝了上去,山腰半坡有一片樹林,不怎麼太廣,但枝葉盤絞糾纏,如果不識得此路徑,也夠走的。 馬背上,秋離牽著韁,左手環背著緊圍在那何姓老人的腰上,兩個人身子都早濕透了,馬兒的毛也全向下刷,一路上滴著水,現在,他們隔著方才打殺的地方,已有五十多里路了。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灰濛濛的,暗黝黝的,只極西的天邊還有那麼一抹要死不活的慘白,雨已小得多了,從滂沱噴注轉成為細細絲絲的牛毛小雨,這種天氣,實在令人喘不得大氣。 樹林裡垂斜的枝牙滴著水在秋離與那老人的頭頂掠擦而過,半炷香後他們已走了出來,林子外,有一條小路通過山坡直達頂端,那裡益著兩間小石屋,沒有燈火,自這裡看去,那兩間小石屋顯得有些兒孤零。 秋離一甩頭,臉上的雨滴兒被灑掉不少,他低沉地道:“老前輩,快到了,前面就是。”坐在後面的老人喘息了兩聲,沙著嗓子道:“壯士,為了老夫之危,累及壯士擔冒如此風險相救,老夫實是于心木安,老夫老矣,任他們如何逼害欺侮,也不過就是這麼一把快要人士的老骨頭而已……”秋離坐騎往坡頂上爬著,他笑一笑,微翹的眼裡一片膜隴的光彩:“老前輩,在下素來恩怨分明,滴水之恩都應該湧泉以報,何況前輩予在下之惠又是如此深厚?”老人似乎驚愕了一下,他遲疑地道:“壯士並非是聞得老夫遭此冤屈心有不平纔來施救?”哈哈一笑,秋離道:“在下行道江湖十餘年,來去都是單人匹馬,只要不犯在下,在下亦很少去惹人,不關己身之事,前輩,在下從不插手。” “那麼……”老人猶豫著道:“壯士是為了什麼才搭救老夫呢?老夫自認與壯士素昧平生,想不出曾在何處何時見過尊顏?更談不上有過恩惠了……”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秋離用勁一提韁繩穩住了,他深沉地道:“前輩,可還記得十年前一個暴風雪的晚上,有一個瘦弱飢渴的少年暈倒在你們門前的故事?”老人大大地震動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什麼?壯士,你你你……你是說,你就是……”秋離平靜地朝遠處凝望著,而遠處是一片無際的黑暗:“是的,在下就是當年那個貧病不堪,飢寒交迫的少年。”馬兒吃力地噴了口氣,來到了那兩間石屋之前,秋離一按馬頭,飄身而下,輕輕舉臂,已將老人抱了下來。 老人顯然已為方才突來的意外怔住了,他雙目不眨地注視著秋離,滿布皺紋的面孔上刻畫著無盡的蒼涼與老邁:“十年了……壯士………果然已有十年了……假如你不說,只怕老夫永遠也認不出來你就是那個孩子……”秋離微微嘆了一聲,將馬兒牽到屋側一間簡陋搭就的廄房裡,隨意將韁繩丟下,他過來扶老人,推開石屋之門,屋子裡很暗,而且有了一股霉濕的氣息,看樣子,這個地方並不時常有人居篆……將老人安置在一張吱吱作響的破舊竹椅上,秋離找尋著火石點燃了一張白木桌上的桐油燈,昏黃的燈火沉沉地將兩條人影拖在灰白的石壁上、一股深邃的落寞之感向他們襲來,在這裡,歡欣與喜悅是隔得太遙遠了,太遙遠了。 老人咳嗽了一聲,暗啞地道:“壯士……到現在,老夫尚不知道壯士尊姓大名?” 秋離站到老人面前,苦澀地道:“前輩,在十年前,那孩子曾告訴過前輩……”人連忙點頭,道:“是的,那時你曾說過你叫‘恨生’,但老夫知道這是假的,壯士,你那時才只十四五歲,老夫已覺得你在眉宇神韻之間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嫉世妒仇、桀驁不馴的煞氣,壯士,看你如今身手之絕,十年以遠,該已有了非凡成就?”秋離黯淡地一笑,道:“沒有,只染上兩手的鮮血,唯一未變的,就是留在心中那股無法消、不能消、死不了、忘不了的恥辱與冤氣!”老人一震之下,驚愕地道:“恥辱與冤氣,壯士,你是指……”籲了一口氣,秋離目光幽淡地凝注著桌上晃動閃爍的燈火,眸子裡有著濃重的迷濛與抑鬱,在這些悠悠忽忽的神思裡,就象瀰漫的煙霧中有一股強烈的紅光,他的眸子深處,也有一片那麼稠,那麼刻骨,那麼明顯的仇恨光芒,這光芒是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可磨滅的,血淋淋的! 老人抖動了一下,低啞地道:“壯士,現在,是否可以賜告老夫以真名?”秋離緩緩展出一抹笑容,道:“秋離,秋天的秋,分離的離。”這兩個字就象兩個突然出現的厲鬼,嚇得老人摹地打了個寒顫!他驟駭地瞪視著對方,舌頭宛如打上了結。 “鬼手?你你……你是鬼手秋離?”秋離無奈地聳聳肩,道:“這是他們硬給扣上的混號,假如有時間與閒暇,在下自己取一個將會雅緻得多。”、老人活動了一下脖子,象剛從一雙無形的手掌扼鉗下掙扎出來似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壯士,秋壯士,老夫做夢也想不到名震天下,向以殘毒狠辣聞名的鬼手秋離就會是你,會是十年前暈倒在老夫門前的那個瘦弱少年。”秋離背著手走了兩步,淡漠地道: “而今,前輩,你已知道了。”老人喘了口氣,急急地道:“告訴老夫,壯士,告訴老夫你為何會在十年前暈倒於老夫家門之前?又為何在老夫替你調養了三天之後就在夜裡不告而別?你又遭受了什麼羞恥與冤屈?又如何知道老夫遇此危難?來,壯士,請告訴老夫……”秋離淡漠地一笑,沉思了片刻後,他道:“前輩,假如你要知道,在下便告訴你,但是,請莫中途插言,請莫予責評……”老人連忙點頭,連忙道:“當然,老夫靜靜聆聽便是……”輕輕依著桌沿,秋離的瞳孔深處又在隱隱閃射著那一股強烈的仇恨之火,這發自內心的怨毒,宛如一條絕毒的青竹蛇,在圍繞著他的靈魂,也在絞絆著聆聽者的心臟;他們的呼吸逐漸相合,脈搏逐漸一致,於是,秋離沉緩的語聲象來自另一個世界,縹渺地響著:“當我來到這個人間,我就嘗到了顛簸流離,貧困無告的苦澀,未滿周歲,我的母親便已去世,五歲時,父親又因替官家鑿石築城而被巨石壓傷成了半身不遂的癱殘,在這種絕境,我父子兩人只有依靠典當與少數親友的接濟度日,父親在愁鬱的煎熬下,沒有熬過我十歲的生日就棄我而去,我只得搬出了那間殘破的小茅屋,用那間埋葬了我整個童年的茅屋換來父親入了土,由那時起,我知道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了,我明白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關心我,關懷我了,於是,我離開家,開始流浪的生活……”秋離的神色晦暗,他垂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講:“自小,父親便不以生活的艱困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因此我讀很多書,那是在黯淡的油燈下摻著父親的淚來讀的,很苦,’是真心在讀,我的祖父曾中過進士,父親幼時也曾被人稱過小才子,哦;這都是很長遠的事了……我離開家,就心去尋求我自孩童的時候起就仰慕的武林遊俠生涯,我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到了高山……”老人目光一閃,道:“那是少林派的發祥地……”秋離沒有理他,接著道:“我上了少林寺,但是在半路上就被他們攔下,我說明我是來求師學藝的,卻被那些年輕和尚諷笑了一頓,但我決不灰心,我跪下求他們,哭著求他們,後來來了個中年和尚,輕淡地問了我幾句話,又打量了我很久,似乎十分勉強地將我帶到一座殘舊廟宇裡,那裡是一棟改建了的土地廟,已被他們改做了臨時灶房,於是,我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雜役了,我整日辛苦,幹著我體力幾乎不勝的工作,但我默默忍耐著,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們賞識而教我一點我自小就仰慕的少林絕技,過了兩年,有天我因工作太累而暈了過去,不幸的是那時我恰好端著一堆瓷碗,瓷碗是打碎了,我當然挨了一頓戒尺,然後,我被他們趕出來,象兩年前一樣,孑然孤身地下了山。在經過一條山溪時,我在溪中照了照,瘦弱憔悴的模樣連我自己也傷心得哭了起來.,我這兩年中沒有學得一丁點技藝,甚至連他們的廚僧習武也不准我旁觀一眼,兩年前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兩年後我依然如此。”老人氣得罵了一聲,道:“想不到少林一脈竟是如此持名自大。”秋離擺擺手,道:“此後將近三年中。我一直在東飄西盪,做過小工、雜役、拾荒者、牧牛童,也飢過肚子,挨過揍,臉上沾過人家大爺的唾沫,睡過曠野、破廟、屋廊和墳地,晚上時常自己哭醒過來,警醒過來而除了望著冷瑟的夜空,就只有向自己的影子訴說心中的痛楚而沒有人理我,沒有人睬我,似我開始流浪時自己想到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話聲低沉了下去,秋離閉閉眼,再開始述說:“在這三年中,我到過武當派,但他們以來歷不明而拒絕收我,我求過華山派,他們卻要我與一個年紀比我還小一歲的孩子較量一番,我被人家打得鼻青眼腫;在他們圍觀者的哄笑聲中狼狽而逃,後來,我求到了襄陽一家鏢局的總鏢頭,他是‘和字門’出身的好手,經我乾祈萬求始答允了我留下暫充了一名工役,三個月後,我因夜晚到院中沉思,撞見了總鏢頭與他一名鏢師之妻的姦情,不但事後被他毒打一頓,還幾乎被他暗置在飲食中的毒藥害死。我悄悄跑了,跑得很遠,那時候已是冬天,漫天風雪使得我支持不住,於是,前輩,你在門前發現了我……”.老人急切地道:“是的,但體又為何不告而別?老夫身為‘太蒼派’首輩弟子,便是本身所學不能教你,尚可以推薦到派中更強的高手那裡呀……”秋離鬱重地搖搖頭,道:“幾年來受的侮辱、委曲、迫害已經夠了,我實在擔當不住,因此,在我身體稍有起色的時候便悄然離去,但我感激你,我將你的恩賜深藏心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報答你。”秋離笑笑,笑中含蘊著苦澀,他又道:“過了沒有多久,我正在鎮上幫人家摃木材,有兩個衣著華麗的人物站在木材堆集的場地隱祕處低聲談著話,我無意中靠近聽到了一個大概,原來他們竟是‘八角會’與‘青衫幫’的人物,他們是在商議著如何聯絡‘紅心教’陷害一個人,而這個人好似使他們十分畏懼,商量的方法竟然全是些陰毒下流的暗算手法,我當時憑著一股義憤,毅然奔到那個人居住之處,他的住處也是從那兩人的口中探悉,是一家不大的客棧,我找著那人,當場毫無保留地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這人約有四十多歲,瘦瘦高高的個子,雙眼大而且亮,老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古怪而冷漠的微笑,他聽了我的話以後,深深凝視我有一段很長久的時間,然後,他告訴我三天后到鎮邊的一座山頂去等他。” 咽了口唾沫,老人關切地道:“後來呢?這人來了不曾?”秋離神色淒側地點了點頭,嗓子沙啞地道:“來了,但卻是拖著一條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垂死之體來的,他叫我到他面前,提著氣問我的身世,然後,他撕下身上的中衣,要我找一根小木條,逼著我蘸著他身上的血在布片上寫下了許多古怪的武功口訣,又為我一遍又一遍地解說指點,末了,他問願不願意認他為義兄?我說可以認他做義父,但他說兄弟間更來得坦率貼切,於是,當著初升的旭日,我們叩頭起誓結為異姓兄弟,他告訴我他的經歷與一切,因此我知道了他是誰,他教我的那些東西是如何罕見而珍貴,我更明白了那些人暗算了他,最後,他望著我,緊握住我的手死了,他死得很安詳很寧靜,仿佛他了解,也很滿足於這段坎坷旅程的結束,我場哭著向高山起誓,我要為他報仇,為我自己雪恥,我恨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尊的衣冠禽獸,我要用自己的雙手開創我自己的未來……”老人默默地瞧著秋離,好半晌,他道:“你這些年來,名字已夠狠了……”秋離搖搖頭,道: “我找著一個隱祕處住下來,開始專心一致地習練大哥教我的那些技藝,專心得常常幾天不食不睡,每隔兩載,我出去找人試試身手,到今年,所有的功夫已完全練成,在這十餘年的時光中,我自學自習,功夫學成了,也搏得了‘鬼手’之名。”老人沒來由自心裡冒起一股涼氣,他喃喃地道:“這樣說來,你還沒有開始復仇雪恥?天爺,就這樣江湖中已被你鬧得神鬼不安了……”.秋離臉上浮起一抹疲乏的笑容,他安靜地道: “在半個月前,我得到了你們太蒼派分裂內鬨的消息,前輩與貴掌門人是一系,貴派的太師叔與二師弟是一系,經我探詢之下,知道前輩這一邊力量較弱,貴派太師叔更敦請了百隆派為臂助,又買通了大寧府的官家勢力,我得悉之下,本想即往前輩處告警,但適時又逢上了另一件岔子,經過一番周折處置完了,卻耽擱了時間,貴派已演變成正式火併,前輩這一邊慘敗不堪,貴派掌門人失去蹤跡,不知生死,前輩受創被擒,交付大寧府官家,於是,在方才,‘黑草原’上,我就將前輩請了出來……”老人面孔的肌肉哆嗦了一下,他忽道:“秋……秋壯士,你是如何知道老夫名字的?記得當初老夫並未告訴過你。”秋離笑了笑,道:“那時貴府下人皆稱前輩為何老爺子,前輩在武林中名頭極響,太蒼派居于百齊鎮‘野蘆居’中的人物大約也只有前輩一個,‘髯虎’何大器。” 一撫銀髯,老人沉重地道:“只可惜如今變成殘獸一頭了,蒼派遭此浩劫,只怕難有抬頭之日……”秋離深沉地望著這只髯虎,慢慢地道:“前輩,貴派那位師叔與百隆派到底是什麼交情?怎麼會與這幫專門替官府爪牙的鼠輩搭上了線,是否花了些銀子?”老人何大器嘆息一聲,道:“我們這位太師叔乃師祖僅有一個關門弟子,他年紀也並不大,只比老夫多上三歲,但他的輩份卻高,百隆派的掌門人‘千蛇尊者’古常振素來他交情深厚,這次派內因權力之爭而鬧分歧,他即曾以太叔身份強迫掌門人退位,掌門人當然不服,並向他面陳道,豈知他非但毫不睬理,競唆使掌門人師弟叛門,於是,掌人昭示全派弟子,下令將他逐出門牆。欸,誰知他們早有謀,在掌門人渝令下達的當晚,派中總壇就有了巨變,老率人往援,半途卻吃百隆派的人馬截住,在殺了個昏天黑之後,不但本身遭擄,一雙腳筋也被折斷,太寧府的官役即趕到,不由分說扣了老夫一個賊匪亂黨之名押上囚車而去,若非壯士相救,只怕這條老命也就到此為止了……”秋離沉默了一會,道:“為報前輩深思,前輩,在下便助你重振太蒼派聲威!”何大器頗出意外地瞧著秋離,激奮地道:“秋壯士,你你你,你此言可是當真?”秋離傲然一笑,道: “鬼手秋離自來言出必行。”何大器一拍雙掌,感激地道:“秋壯士!不,老夫還是稱你一聲老弟吧,老弟台,只要我太蒼派一脈再復興,痛誅賊子,老夫必陳稟掌門立你老弟長生牌位,世代受我太蒼派弟子頂禮膜拜,永憶浩恩……”秋離一笑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該盡力才是,這些舉止在下卻是擔當不起。”何大器興奮地咽了口唾沫,急道: “老弟,你說,那位教你功夫的人士 晤,你的義兄他是何人?”略一猶豫,秋離深沉地道:“在下說了,尚請前輩勿與外人語!”何大器忙道:“當然,這個當然!”秋離面逞虔誠、仰慕之色。他肅穆地道:“在極西之土,有個地方叫做‘長生海’,長生海裡有座小小的島嶼,名喚‘落星島’,‘落星島’上住著一個人,他是‘赤膽聖手’屠孤吉屠大哥!”似是晴空裡響了一個焦雷,震得何大器全身一晃,他大瞪著一雙眼,好半晌,才張口結舌地道:“什……什麼?屠孤吉?聖手屠孤吉?”.秋離深深地點頭,道:“正是,曾經獨力蕩平黃土高原三乾馬賊,活斬洪澤湖一雙毒蟒,力敵錦、丐兩幫聯手之眾,擊潰‘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派串聯高手四十一名的赤膽聖手屠孤吉!”說道這裡,秋離傲然地一笑道:“在下以屠大哥為榮,以為其拜弟為榮!” 髦虎何大器慢慢地平靜下來,手撫著肚子道:“難怪你這身功夫駭人聽聞,難怪稱為鬼手了,不過,老夫經過這一嚇,卻是……,卻是越發嚇得肚中空虛了……”秋離微微一怔,隨即豁然大笑起來,他迅速進入裡問,片刻後已拿出一個小竹籃來,將籃中的東西一件件擺在桌上,那是一只鳳雞,大半塊熟火腿,一包五香花生米加上兩塊厚的鍋餅。 何大器一撫銀髯,食指大動地笑道:“江湖風雲堪從細述,五臟之廟卻也不能不祭一番,老弟,老夫被飢火燒得有點失禮儀,尚請莫予見怪。”秋離笑著搖頭,撕了一只雞腿夾在鍋餅中雙手捧過,自己也自懷中抽出一把鋒利小匕首切下一片火腿來嚼著,石屋內,卻洋溢著溫暖,洋溢著知心連心的友情…… |
第02章 銀角震天
這是三天后的午時。 陽光炙熱地照著大地,幾天前那陣落瀑似的豪雨如今已尋不著一絲痕跡,只有地面上隱隱飄騰的薄薄霧氣在浮漾,但這縷縷片片的可憐水霧,也那麼快地在開始離地面就被融化散荊這裡,是一條寬敞的黃土驛道,豌蜒通到前面一座城鎮裡去,那城鎮,是這附近數百里的經商孔道,叫做“仰宛”。‘黃驃馬灑著汗水自路的那一邊急奔而來,它的四蹄翻飛著,帶著陣陣飛揚的塵土,蹄聲敲擊著地面傳出老遠,又是清脆,又是急劇,象一個鼓手在擠著老命擊打著鼓面一樣。 馬背上,秋離仍是二天前的那副打份,剽悍地握韁馳馬,他背後的何大器已能用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只是馬匹的起伏,顛簸得這位老人家不輕。 抹了一把汗水向空中灑去,秋離又用力一夾馬腹,大聲道:“老前輩,咱們快到了,這種大熱天趕路可真叫苦吧?”何大器那張老臉已帶著一片紅潤的光彩,他呵呵笑道: “有什麼說的?你老弟都不在乎,老夫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也全是為了老夫的安全啊!” 秋離目梢子向兩邊遼闊的田野裡匆匆掠了一遍,道:“咱們在仰宛縣城裡住了下來,在城郊東南有家農莊,那兒有幾間房子頗為清靜,屋主人是在下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 汗水早已濕透了秋離的衣裳,一股強烈的汗酸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何大器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忙道:“好極了,到達那裡,老弟你也正可洗個痛快澡……”豁然大笑一聲,秋離一拍馬頭,上身微弓,於是,馬兒奔馳得更快了,汗水流淌分濺,滿天的陽光映著兩人滿腔的赤忱,鐵蹄激起他們豪壯不屈的狂邁之氣,不是麼?一個有著貫日如虹之膽,萬難不懼,一個是抱著重整聲咸基業的雄心,雖在殘敗之下猶詼諧坦磊,江湖上的日子確實是充滿了陰霾與血腥,但要看得開,看得遠,說不定前面就會是光輝和祥的寬盪之途呢。 遙遙地,路的盡頭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之後,有著連綿錯落的房舍,這個城鎮卻還不小,捉摸著該有一家象樣的客棧能以歇足。 秋離長籲了口氣,道:“前輩,看見抑宛縣城了?咱們順著這條大路下去,經過一片小丘陵,再轉個小彎過道橋就到了……”何大器大聲道:“越快越好,頭上頂著陽光,嘴裡吃著風砂,鼻子裡聞到老弟身上的異味,這般享受,可才真叫‘無福消受’哩……。。” 說著話,一騎二人迅速下了一個大斜坡,前面,餵,果然有;片零散散的小土丘擺佈著,小土丘大小不一,都是堅實的,黃紅色泥土堆積成的,丘頂有尖斜平,遠遠看去!活象一座奇形怪狀的墳墓。’道路,就是這麼偏在這片土丘中間穿了過,何大器吞了口唾沫,側首朝前面瞧去,低著嗓子道:“老弟,這片丘陵子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味道,象……象是一片亂葬崗嘛,晚上經過這裡,只怕要提著膽子走……”秋離點點頭,道:“可不是,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裡也是這麼想過,當時不但覺得扎眼,連心裡都有些涼嗖嗖的,宛如在那些丘陵子後面藏著些……咦嘿!”他話未說完,叱喝著提韁糾正了馬兒奔跑的方向,快速奔入了夾在丘陵中的道路上去,兩邊的土陵子重重疊疊的,時而可見參差不齊的陵尖兒突了出來。秋離又抹了一把汗,接上他方才沒有說完的話:“這黃騾子怎麼亂跑一通?莫不是太累了?喔,前輩,在下那時老覺得土陵子後面象藏有鬼眼在向人窺視……”何大器舔舔嘴巴,道:“說得有理,這地方帶著點邪!”秋離沒有回答,卻仿佛睡著了一樣垂下上身,馬兒也隨即緩了下來,何大器心頭一驚,低促地道:“有什麼不對?老弟,你聽見了什麼?”秋離的上半截身子差不多已快接近了地面,他用雙腳扣在銷環裡的力量支持自己全身的體重,一面輕輕朝何大器擺擺手!馬兒緩緩地走著,蹄聲清脆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傳了出去,秋離傾聽了一會,悄然坐好身子,何大器用手緊抓著後鞍的皮扣,急促地道:“如何?”秋離眨眨眼,道:“這地方果然有點邪,那些土陵子後面也果然藏著些鬼眼在向咱們窺探,方才,在下已隱隱聽到有馬匹的鼻噴聲與不少人故意壓制住的呼吸聲,現在,咱們可能已經陷入了重圍之內了!”何大器又吞了口唾沫,緊張地道:“是衝著我們來的?”秋離笑笑,道:“要不,是因為什麼呢? 他們總不會有興趣趕頂著曬得頭皮發蔫的大太陽在這兒欣賞風景吧?”何大器神色裡有著極度的憤怒,他恨恨地道:“好,想不到太師叔他們竟會如此趕盡殺絕!”秋離靜靜將坐騎往路側馳去,低沉地道:“這卻不一定能照他們的心願,前輩,自來趕盡殺絕的事兒都是我姓秋的一個人包攬的!”何大器一怔之下,忽然呵呵笑了,當他的笑聲剛剛揚起,後面,已突然傳採一片急速而緊密的馬蹄聲!這片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出人意料,它象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似是自虛無裡忽而湧現,宛如干百個鼓手在一次手勢下募然擂起了鼓一樣! 何大器的笑聲沉了下去,他急忙回頭注視,吃驚地道:“老弟,土陵子後面半截腰殺出一批馬隊,大約有百多騎!”秋離眼皮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他們即將人仰馬翻了!”何大器又道:“吾等是否邊戰邊跑?他們人多……”哧哧一笑,秋離道:“打這種仗,前輩,在下是行家!”他剛說到這裡,丘陵四面,忽然響起了一片嗚鳴的號角聲,號角聲似在咽泣地起伏飄盪著,自陵堆之後,已有一批批穿著黑色勁裝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們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道路上的一騎二人。大略一估,這些伏擊者約摸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好大的個頭。 後面的馬隊,此刻已一字橫開,重疊三排攔住了退路,馬上騎士也是一式黑色緊身衣,連珠強弩平攔馬頭指向這邊,動作熟練而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飽經陣仗過的。 秋離勒住了馬,冷冷朝起伏的丘陵及後面的敵人掃視了一遍,淡漠地道:“做生意做到我姓秋的頭上來了?各位可是命裡注定煞星高照,怨不得命薄,現在,誰是領頭的給我滾出來放句狗屁!”一個頂端平坦的陵堆子豁地起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朝前跨了兩步,他生有一張寬大的嘴巴,絡腮鬍子刮得很乾淨,卻留下青蔥蔥的一片胡茬子,這人瞪著秋離,宏聲道:“下面可是名震江湖的鬼手秋離大哥?”秋離心裡罵了一聲,高聲道:“正是在下這半吊子,高高在上的這位仁兄莫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土丘上的大漢聞言之下,窘迫地怔了怔,他身旁一個六旬青面老人極為不悅地哼了一哼,大漢連忙朝老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笑著道: “秋大哥,不才等乃是百隆派的小角色,本來不敢騷擾秋大哥大駕,但是麼,呵呵,秋大哥知道,這趟秋大哥半途截去了官家重犯,上面壓了下來,陪同押解之人乃本派弟子,若不擒回那犯人,本派也實在交待不過去,所以只有在此處候駕相請,還煩秋大哥高抬貴手,交回犯人容不才等帶回,黑草原上的事本派也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何大器一口老牙咬得咯崩作響,他切齒地道:“這大個子老夫識得,他是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他身邊的老鬼乃百隆派紅旗掌法‘青面閻王’羅小成……”秋離恩了一聲,笑了笑,提高嗓子道:“朋友,可能你不懂,但在下也要告訴你幾句話,在江湖上闖,是刀舔血的玩意,是殺人越貨的生涯,有什麼能保使你我不致命喪黃泉?不絕子絕孫?那就是‘仁義’二字,假如連仁義都不顧了,隔著挨刀槍的節骨眼也就不遠了,貴派多年來為官府做爪牙,利之所在,江湖規矩一概不論,善善惡惡有錢就逮,武林中的忠孝節義全被你們一股腦地拋到九霄雲外,說你們為虎作倀猶是說輕了,喪心病狂扣在各位頭上才略略扣對了那麼三分,在下不殺得你們屍橫遍地已是體念我佛有好生之德,如今你們竟還仗著人多勢眾想來栽在下的冤枉?錯了錯了,各位錯得全離了譜了……”他的語聲鏗鏘有如金石墜地,又有力,又沉雄,直罵得四邊周遭上下數百人面紅耳赤七竅生煙,卻是個個在那裡啼笑不得!紅面大漢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老羞成怒地吼道:“秋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一人之力豈能獨撐傾廈?你如今已陷入本派與太蒼派重重包圍之中,不要給你面子你還賣乖,如若你不依照方才本派所言行事,只伯今天你便離不得這亂丘陵!”秋離豁然大笑,道:“好朋友,你可明白你這是在對準說話麼?姓秋的雙手之下,不知濺了幾許狂夫之血,殺了多少醜類之命,朋友,假若你不相信,你就可以試試,不過,姓秋的先忠告你,這一生中,你卻只有試這一次的機會!”站在山丘上的紅臉大漢氣得面色泛了紫,他怒極吼道:“秋離,本堂主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 “呸”了一聲,秋離輕蔑地道:“你早知道我的回答,這是不可能的事!”紅臉大漢猛一咬牙,尚未說話,他身邊的青面老人已暴喝一聲道:“好個跋扈之徒,老夫就衝著你這狂傲之態也就不能如此善罷!”秋離哧哧一笑,冷厲地道:“那麼,老不死,你就先下來送終,光只站在上面幹叫算不得英雄,算不得是百隆派的紅旗!”青面老人雙目怒睜,大吼一聲就待往丘陵下撲來,他身邊的紅臉大漢急急將他一拖,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青面老人滿懷憤怒,雙目死盯著秋離不放,這時,紅臉大漢已自身後抽出一面血紅的三角旗,大聲說道:“姓秋的,咱們就試試看吧!”語聲未已,秋離已候躍而起,在他躍起的一霎,手中的韁繩猛地往路邊一帶,那匹被稱作“黃驃子”的馬高嘶一聲,體解人意地怒奔向路邊一條呈不規則彎曲狀的淺溝而去! 何大器緊握著皮鞍的扣環,奮聲叫道:“老弟,小心了!”秋離眼看著何大器連人帶馬闖進了淺溝,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丘陵頂上紅臉大漢的三角小旗已連揮三次,於是,一陣陣強勁的弓弦聲串成了一片,無數尖利的箭矢泛著藍汪汪的光點,似一群群的飛蝗銳嘯著蜂擁射來! 在空中已經力竭下墜的身子,又在秋離雙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幹百只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義地飛掠而到,看著尚隔有尋丈,一個離得最近的丘陵上的三名大漢已狂號著分成三個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鮮豔地噴射出老遠。 秋離足尖一點陵頂,’又朝另一個土陵子射去,那裡站著的五名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分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摟頭便砍,秋離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他一式“鬼在哭”倏而猛斜斬去,兩顆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著滾下了陵堆,而秋離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個丘陵!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地跟著他,“噗噗”、“嗤嗤”地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閃飛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 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稱為鬼手了。 另一個丘陵上的七名勁裝大漢一掄弓沒有射中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掌已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而又如影隨形地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地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秋離已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面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驚愣了,自對方開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只不過是喘兩口氣的時間,而這在尋常人認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方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得這麼快,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地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楞?”紅臉大漢急忙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捕捉何大器!”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秋離已在倏閃之下一掌震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啤著分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出在目眶之外!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秋離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只左掌攻敵,他的右手安穩地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那狂傲野悍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在哭”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淬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銀花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地掩撲上來,兩柄月牙鏟帶一溜的寒光,直插秋離背後!一聲肉掌與金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震出四五丈遠,秋離瘦削的身形倏然騰出,險險讓過了“霍”然戳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拆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地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拼命後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秋離左足微挑慎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回帶的月牙鏟賦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他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脫掌擲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地斬向秋離的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的,秋離的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地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吹山刀帶著勁風“霍”地從羅小成耳邊飛過,沉重地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秋離又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轉一旋之間,又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地翻到下面! 此刻 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並成二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匿藏在路旁淺溝中的何大器!秋離狂笑一聲,道:“百隆派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簇擁,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如電,一看就知都是對方埋伏的高手無疑! 秋離向紅臉大漢及青面閻王羅小成各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亨射而下 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氣,嘶啞地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秋的撲下來了!”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來,邊追邊大叫一聲道:“招呼派中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在他們的驚慌錯亂中,秋離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眨,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高豎起,他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地大叫:“銀牛角 ”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淒怖,有如一只鬼手驀然撕裂了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掠駭地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秋離的右手已猛然從懷中抽出 老天,他的右手上,套著一只前銳後堅,渾圓細緻,作半彎月形的銀光閃閃的銀色牛角! 就在他這銀牛角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地下,銀牛角閃耀著異彩,在陽光裡仿佛流爍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地閃飛著,那麼兇狠地縱橫著,那麼血淋淋地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一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都已一個不剩地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亂成了一團,人在恐怖地號脾吆喝,馬匹在瘋狂地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是 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馬隊裡,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竭地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秋離滿身染血,他雙眼布滿紅絲,嘴唇殘忍地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摹地人立而起,秋離大笑一聲,右手銀牛角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更吃他一挑之力將這重有數百斤的龐然大物摔出尋丈之外,馬上的騎士也在他一掌之下橫飛著跌出了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道: “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 一 ”秋離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地撲向那手握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地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布陣勢了,咱們現在就可以湊合。”在他撲落前的一妻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的騎士雪亮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秋離“哺”地徵笑一聲,在空中一個倒仰,銀牛角慎閃猛揮,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路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翻倒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斷,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突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眼皮子都沒有眨 :下,秋離懸空的身子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急抖韁奔逃,一邊大叫道:“魏豪,圍住他,快圍住他。”方才那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漢之一一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衝來,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秋離擲去!秋離呸了一聲.看也不看地猝揮銀牛角,將這柄力道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廠個空,秋離冷森森地一笑,道:“該上路了 一 ”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號著被挑了起來,銀牛角透過他的胸腔穿到後背,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地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愣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聞過血腥,但血腥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是最為殘酷的一等!.秋離的身軀迅速地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銀牛角尖上龐大的軀體已翻滾著飛出 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櫻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看得出他滿口牙齒都在緊銼著,顯出一副勢不兩立的神態! 秋離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櫻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銀牛角竟然帶起了一聲“嗚”的嘯聲,“ 嚓”一聲將那雙剛躍起的馬腳硬生生地砸斷!鞍上的張保暴吆著慎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櫻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盪回,一斜身,紅櫻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腿後秋離頭未回地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中的銀牛角象天際閃過一抹流星淬映淬滅,“砰嚓”一聲脆響,那條戳來的紅櫻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百隆派中“飛騎隊”裡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鎗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了“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回合上就折了兵器,他驟覺手上一震一輕,自己這桿心愛的栗木柄紅櫻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一樣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張保驚駭地呼叫一聲,拼命側身竄出,然而,就象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般,銀牛角“嗚”的一聲波閃著層層的芒彩,那麼準確地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秋離已仿佛本來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驚得魏豪“嘩”地大叫一聲,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只獨眼的百隆派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地砍向秋離後腦 秋離哼了一聲,銀牛角一抖倏翻,“當”地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銀牛角斜裡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秋離一咬牙,右臂猛伸,那馬上騎士已鬼號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地摔躍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這時,那魏豪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銀牛角灑濺著殷紅的血滴,淬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銀芒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 銀牛角正好重重地砸斷了他的脊樑骨! 從秋離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有喘十口氣的時間,但從這十口氣的時間裡,百隆派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秋離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士加上他們的馬匹,沒有任何一個尚能倖存! 馬隊的殘遺者象瘋狂了一般尖叫哀號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衝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踐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忍卒睹!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們已差不多奔下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慴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愣愣地瞧著這邊,每個人的面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醒悟了什麼,急怒地大吼道:“快布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娘的什麼楞?”秋離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拼命朝前面路邊的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把鋒利的鬼頭刀,恩,現在,他已隔著何大器容身之處不足二四丈了!眼珠子一轉,秋離用腳尖急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霎,他已淬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 一個聲音驚恐地大喊:“執法快躲 ”正在慌亂移動中的百隆派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散逃避。 秋離豁然大笑,身形仿佛是那柄馬刀流芒的一部分,緊跟著淬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象是夜空中的一顆流星,那麼快捷地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一樣長掠而回! 晤,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了淺溝中的何大器,現在,秋離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紅臉大漢已撲到了何大器身前,他手中的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劈而去,淺溝中的何大器驀地大喝;聲就地翻滾,回手六掌拍出,紅臉大漢哧哧獰笑,身形一轉一旋,鬼頭刀帶起片片溜溜的閃爍蛇光再度劈下! 秋離雙臂候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倏長地嘯叫:“銀牛角 ”.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長號,又似惡魔的咆哮,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紅臉大漢剛剛一刀戳空,不待第二刀再去,這三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煞厲的嘯叫字音已鑽入他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 ”退出了三步! 對了,秋離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 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地落在紅臉大漢與何大器的中間!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栗,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上的鬼頭刀也在不停地哆嗦…… 秋離殘酷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前輩,你可曾受傷?”後面淺溝中傳來何大器帶著喘息的回答聲:“托福,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傷著老夫,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夫的魂去……”秋離沒有表情地 ‘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朋友,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大約你已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或秋某人成全你?”紅臉大漢,哦,他叫周尚義 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百隆派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弩全對準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的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髯虎何大器的語聲忽然又自後面傳來:“小心了,老弟,有三個不伯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已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秋離目光凝注著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銀牛角的根圍部分雕鏤著極為細緻精美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周尚義,不要再橫了,他們救不了你。”眼前這位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秋離砍來十九刀! 秋離長笑道:“好!”銀牛角又穩又準又沉又狠地慎而砸去,在一片連串的金鐵震響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全然吃他硬生生架出,牛角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卷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僕下,一柄倒鉤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襲而來! 秋離暴聲宏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地將手中銀牛角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脆落地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淬擊者已踉蹌不穩地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領,半途一偏斬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的胸腔,一招三式,又急又狠!“呸”了一聲,秋離仍然不移不進,銀牛角一閃,“當”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一招“鬼在哭”慎平慎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子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 嚓”聲中,周尚義尖號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秋離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隨形而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兇狠地招呼了上來了 秋離身形微側,“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上掠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銀牛角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三個人悲慘地號嗥著向後跌倒,周尚義已亡命般向後奔逃;秋離口中大聲吆喝,故意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 周尚義的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表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地大吼:“救救我……來人哪……快來人救救我……”秋離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秋的這就過來與列位一清新恨舊債,姓秋的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做‘投鼠忌器’!” 秋離的吼叫聲清晰傳到十丈外的百隆派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容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裡面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 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面孔仿佛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里布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面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 “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只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回盪湧激,飛來的箭矢象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淒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 你……好沒良心啊!……”青面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 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地打了個 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只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淒厲的嘶號聲裡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拼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凌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卷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 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象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布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 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僕倒下去,低下頭,一只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 “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 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慴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咽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幹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只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仿佛盪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摃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象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象一抹薄薄煙雲:“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餵,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皁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 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凌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 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兇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只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對象,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閒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麵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象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 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凌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 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仿佛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製,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凌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 “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卷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裡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象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余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 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 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剎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凌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 一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摃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 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象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只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 何大器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恩……。”何大器”欸”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欸……”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 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 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餵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餵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恩,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了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仿佛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 一 ” 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鬱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 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象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象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兇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涂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幹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恩,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象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痴痴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 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 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寧,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才的一場血戰,卻仿佛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
第03章 紅粉蛇蠍
陽光已經偏西了,黃昏的風卻仍是暖烘烘地帶著一股悶熱。這裡,是仰宛縣城的西郊,一庭四周種滿了果樹與農作物的四合院。 中間一棟大瓦房,兩側是排著的土磚房子,這些用土磚砌成的屋舍全充作了倉房,大瓦房很寬敞,屋脊梁高聳得象一把弓,整個莊院裡到處飄浮著一股濃厚稻麥氣息,十足的一個淳樸的農家風味。 農家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粗壯漢子。一顆奇大的腦袋光禿禿的,下垂的蒜頭鼻子,配著個大嘴巴,笑起來象是天在打旱雷。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假如你不知道底細,做夢也想不到這位貌不出眾的仁兄竟會是七月之前名震大江南北的獨行盜梟“回掌奪命” 馬標!馬標昔日在金盆洗手之前,即曾為了最後一票生意失算而被對頭追得走投無路,恰好碰到了秋離自半截腰出來托了他一把。這才保了個全身而退,從此他專心誠意地退出江湖.並與秋離結成了兄弟般的忘年之交,近些年來,在這裡他安分守己地買下了田地房屋,規規矩矩地做起莊稼人來了,而且衣暖食足,日子還過得蠻愜意呢。 在大瓦屋後的涼棚下,浴著懶洋洋的晚風,秋離巴洗了’個痛快的冷水澡,渾身的疲勞垢穢被幾大桶的冷水滌除得乾乾淨淨,他換了一身寬鬆的月白長衫,足上也改穿了一雙青面緞子的粉底鞋,他正在悠閒地品著一杯香茗,靜靜聽著馬標在口沫橫飛地說話: “五裡外的陵堆子下,果然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的屍首,官家正急得人仰馬翻四處緝拿兇手,他們也知道這又是江湖中的爭鬥糾葛,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擺擺樣子,出來大夥瞧瞧,我說兄弟,這回你做得可有點過火,好些年來,老毛病是一成也沒改……”秋窩笑笑說道:“你也是一樣,仍然羅咳得象個老太婆。”馬標瞪瞪眼,道:“虧得你們只在城裡打個尖就趕來了,要不是包管會引起衙門的鷹爪兒注意,惹上一身麻煩:“秋離呷了口茶,道:“大哥,這一陣子過得還好吧?我看你肥頭大耳的,心一寬,體也就胖了,莊稼收成大約抵得上你早年的無本生意?”摸摸禿頂,馬標哈哈笑道:“過得去就是了,雖然不象以前那樣大把抓銀,小把抓金來得容易。但心安理得,不受驚,不擔險,夜裡睡著了都平穩……”秋離沉思了一下,放低了嗓音道:“方才,我不是把周雲與何大器前輩都為你引見過了麼?你是否奇怪那位周兄老是用面罩子遮著臉?”馬標世故地一笑道:“當然有點納悶,但人家必有隱情,他不說,我怎好問?”秋離隨即將周雲蒙面的原因講了一遍,末尾他淡淡地道:“在來到這裡之後。我在他房裡談了很久,他簡要地將事情經過告訴我了,果然是被人家害的!”皺皺稀稀的眉毛,馬標道:“兄弟,我嗅得出來股又要自找麻煩的氣息了,你哪?”秋離哧哧一笑,道:“大哥,你的見識較廣,可曾聽過一個叫做‘無邊湖’的地方?”馬標神色一震,肅穆地道:“無邊湖?怎麼著,他是被住在無邊湖裡的人損了面容?”秋離頜首道:“你知道?”帶著一股濃厚的憂慮神情瞧著秋離,馬標沉沉地道:“我看,兄弟,你還是不要攬著這檔子閒事算了。……” 秋離懶散地又喝了口茶,道:“你先說說那都是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再說,至於我麼,既已答允人家,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硬著脖子撐了上去,又怎能隨便丟手不管?”馬標嘆了口氣,目光凝注著落日的余輝,飄飄渺渺地道:“無邊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卻知道住在那裡的一些人都是些與世隔絕的武林中人,他們與外界素無來往,也從不允許外面的人闖將進去,這些人大約是早年一批江湖上的黑道組織,一定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原因才隱遷到無邊湖去,他們出來的時候都佩帶著一種灰白色的人皮假面,武功也是別成一格,又詭異又歹毒,十三年前我曾遇到過一次,那次我正準備劫一票紅貨,但是,卻被他們先下手幹了,當然我不服氣,三句話不說就交上了手,結果我吃大虧,他們亮出無邊湖的招牌後揚長而去。雖然我以前沒聽過這個地方,自那一交後卻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日後偶而也由一些不大可靠的傳言聽過這三個字,卻俱是些捕風捉影,虛虛渺渺的消息……”秋離靜默了片刻,道:“那麼,要找這個地方不知是否容易?”馬標奇異地道:“那周雲吃了他們損了臉,莫不成連人家的窯口也摸不清?”秋離搖搖頭,道:“他們是在一處荒涼山谷裡綴上他,九個人一起動手將他做倒,就在那裡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原因麼,是為了周雲的一位師妹,這其中並不複雜,男女之間的爭鬥情愛而已。”馬標揉揉蒜頭的鼻子,道:“你能不能講清楚點?”’秋離拂著衣袖,道:“周雲與他一位師妹相愛有年,但天山派卻有一條傳統的規律,就是同門師兄妹不准通婚。男女發生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卻非規律所能約束,於是周雲就被逼下天山,但是兩人之間當然情素不斷,反而越演越烈,正在這個當口,天山派掌門忽然自外面帶回一個青年,這青年曾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幫助天山派的掌門人力搏‘朝天嶺’的十一頭人熊,並為他取得了人熊守護下的三株‘紫芝’,這樣一來,天山掌門人自是感激中加上賞識,邀他回山小住,卻使壞了,這小子卻對周雲的師妹動上了腦筋,百般追求,處處討好,而天山掌門人又一力促成,儘量撮合。周雲的這個師妹在強逼軟求之下,終於答充了對方婚事……”、、馬標深沉地道:“此人可是來自無邊湖?”秋離點點頭道:“正是。”‘’馬標舔舔嘴唇道:“大約周雲得到消息連夜上山,準備硬劫師妹逃走,半路上卻吃無邊湖朋友伏襲,弄成這個模樣?……”眨眨眼,秋離道: “大哥,你是越來越精靈了,可也油得更厲害啦!”馬標豁然大笑。道:“利嘴小子,憑功夫為兄不敢並提,動動腦筋麼,嘿嘿,你可不見得能強過我!”說到這裡,他又正色道:“兄弟,無邊湖的那些角色不但行動詭密,舉止狠毒,裡面能人異士亦確是不少,而每個都是難惹難纏的魔星,傳說這些人技業之高超,功夫之陰毒皆屬駭人聽聞,他們這‘群脫離常規的魑魅,是一批生活在黑暗面的兇魄!”秋離淡淡眺望著紅透半邊的晚霜,淒婿的餘輝映著他沉靜的面容,有一股脫俗超塵的飄逸氣息,美極了,也俊極了於是。馬標感嘆了一聲,他十分了解他這泣摯友的個性,當他決定一件事。他便去做、而不論這件事要經過多少艱難坎坷!伸手摘下一片紫藤花的葉梗咬在嘴中,馬標深沉地道: “你決心幹了?”秋離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的答覆。”馬標搖搖頭,沉重地道:“你有一肚子仇,滿腔的恨,兄弟。不知幾時才能消除你心中這些塊壘、人世之間,也有很多溫暖及仁愛,兄弟。只待你去追尋,去發掘”秋離瞧著馬標,意味探長地道: “這不象一個獨腳巨梟的話,大哥太酸了。也太瘟了。”馬標搓搓手,吐出口中的葉梗,道:“你不可忘記,這個獨腳巨梟已經退出江湖,歸隱農田。”秋離笑了笑,道:“是的,你做得對,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決!”雙小眼睛仰視著灰藍的天際,馬標道:“兄弟,瓦罐終在井上破礙……”秋離站了起來,一笑道:“算了,我們先不談這些,大哥、將你自釀的‘狀元紅’搬出一壇來,咱們哥倆兒個先喝飲一番再說,也好醉醺醺地過他個狀元癮。”馬標一聽到喝酒。毫放地大笑道:“好,就這麼說,別忘了先請出你的兩位尊友.他們一場午覺睡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兩人攜手進入屋內,而此刻,暮靄四合,沉沉的灰藍色氳氤浮沉在四周,在田野,在屋角,但又何嘗不浮沉在秋離的內心呢?十天過去了。 兩乘鐵騎在關洛道上。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毒的,灰塵黃土漫天飛,秋離仍舊騎著他的”黃騾子”。另一位,呢,是黑巾蒙面的夜梟周雲,他胯下是一匹花斑馬,馬兒雄駿高大,昂首闊步,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匹良駒。 他們沿著這條道路向前走,官道兩邊栽植著一排排的大柏樹,這到底是條主要的道路,還要陰涼好遮,雖然不能完全擋住強烈的日光。卻也聊勝於無,象這樣有樹蔭的道路,可真實在不多見呢。 秋離將坐騎側馳了一點,大聲道:“將何老前輩留在馬大哥的農莊里可真不容易,他年紀大卻靜不下來,老想出來逛逛……”周雲抑鬱地笑了一聲,悶悶地道:“何老前輩卻是個樂天達觀之人。”秋離抹了一把汗。道:“你卻太消沉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欠我的我還人,人差我的我索回,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犯不著自己跟自已過不去……” 周雲在馬鞍上移動了一下臂部,低沉地道:“但是,秋兄。你往日所遭受的羞辱與磨難你也會遺忘麼?也會毫不牽心掛肚麼?”秋離怔了怔,隨即大笑道:“一定又是何前輩那張嘴保不住秘密告訴你了,不錯,我忘不掉,但我卻不在事情解決之前先折磨自己。” 他頓了頓,又道:“周兄,可知道你面孔上被塗抹的花紋是什麼玩意弄上去的?”周雲慘淡地搖頭,道:“不知道,當初被他們用一種骨針刺染上去的時候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事後,我用盡了方法也不能洗掉一丁一點……”秋離沉吟了一聲,道:“是刺上去的?”周雲點點頭沒有作聲,秋離稍一猶豫,道:“你的那位師妹,已經嫁人?”仿佛臘月天裡全身被冷水暗淋下,周雲猛地痙攣,他沙著嗓子道:“我趕往天山時,對方已正式下聘,現在大約已經行過禮了,還不知她曉不曉得我已經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秋離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等情感不夠堅定的女人,嫁了也罷!”周雲呻吟了一聲,顫抖地道:“秋兄……”秋離嘆息一聲,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我無意刺傷你。只是.我為你不平!”唏噓了一會,周雲幽幽地道:“不經滄海,不知難為水秋離目光也暗了暗,緩緩地道:“說得好。多少年來,我一直不近女色,大約是我做對了,至少,我用不著背負情感的債……”周雲沒有接腔,馬蹄聲得得地響著,顯得單調清脆,多少個白天黑夜,晨昏日落,無盡的蒼灰歲月,漫漫時光,便在這一聲聲的蹄音裡打發走了,任憑江湖上的男子漢添上星星華髮,卻不能在那些遙遠的回憶裡找回幾許溫馨,幾許甜蜜…… “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周雲低啞地道:“秋兄,咱們是直上天山?”秋離古怪地一笑,道:“繞過華山,然後再去。”周雲瞧著秋離:“要到華山雪恥?”秋離舐舐嘴唇,笑笑:“正是。”面罩後的眼睛透出一股憂鬱,周雲沉沉地道:“再象仰宛城外丘陵子下那佯?”秋離神色微微一僵,冷澀地道:“那要看他們如何了,我要找出當年那個與我較鬥又狠揍我一頓的小子,算起來,今他也該二十多歲了。”帶著狠巴巴的眼色,秋離又道:“二十多歲,恩,算得上是個成年的男人了。”周雲咽了口唾液慢慢地道:“秋兄,不要太過殘忍。”秋離眼皮子半闔,有氣無力地道:“你在華山派山門外等我,我自己去辦這件事,一個時辰內出來與你相會,當然,我會記著你的忠告。”兩匹馬兒並排馳著,不疾不緩,路側的大柏樹一抹株往後倒退,而路,卻還有望不見的那麼一大段。 一陣急劇的蹄音,忽然響起在他們的後面。這蹄聲起得急,漫天的塵土飛揚著。那匹馬兒還沒列灰砂已先撲了過來秋離雙眉微皺,策馬馳向道路的最裡側,周雲也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剛剛避開。一匹棗紅色的雄駿健馬已旋風似地卷了過去,馬上的騎士是個飄著白色披風。扎著白色頭巾的人,那入連頭也不轉一下,騎在馬上潑刺刺地奔出去老遠。 咳了一聲,周雲搖搖頭,秋離望著遠處滾滾塵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驗上的灰砂,低罵了一聲:“真是魯莽透頂,這條官道象是為他一個人開的……”周雲半彎下腰,準備取拿懸在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卻“咦”了一聲,驚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處!”秋離順著道路瞧去,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在十丈之前的右側,道邊的柏樹幹上,正斜斜地深插著一支灰白桿子的長矛,桿子尾端系著幾根染了血的公雞羽毛。正隨著那顫乎乎的桿子飄呀飄的。 周雲坐直了身子,澀澀地道:“秋兄,這是‘狼牙幫’的‘攔路樁’,表示他們在前面有買賣要做,咱們是否需要繞路。或是暫停前行?”秋離勒住了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一條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裡繞道去?日頭這麼毒,呆在這裡挨曬卻是冤得緊!”周雲喟了一聲,低低地道:這根攔路樁必是方才奔馳過去的那人插下的,他們已等於提出警告,假如咱們不理會硬闖,只怕要白添麻煩……”籲了口氣,秋離順手扯了圍在頸上的一塊黃色汗巾擦汗、他無奈地道:“也罷。只有在這裡等一等了。” 說著,他又哼了哼:“不曉得是尋仇還是劫財?對象是誰?稍停說不定咱們還可以看看熱鬧,弄得巧分一筆紅……”周雲彎腰拿起水囊,掀開面罩喝了兩口水,喘了口氣,道: “強劫豪奪之財,天山有規矩不得沾染。”秋離大笑一聲,道:“別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給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門規管不著區區這一段。”周雲忙道:“秋兄與在下藉行,假如傳將出去,這……”秋離用汗巾使勁擦擦手,笑道:“這叫黑吃黑,不關你事,狼牙幫不是什麼好來路,江湖傳統,天下錢財見者有份。”周雲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明白秋離是一個有血性、有膽識的英雄漢子,但他生長在江湖中,而江湖裡講求的也就是這一套,黑白兩道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現在,分別也就在這裡了。 此時 商人背後的道路上又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軸聲,聲音笨重而沉滯,似是一頭負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籲籲地喘息,秋離回頭瞧去,暇,一輛雙挽健驢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這邊行近,,周雲也轉首注視,他低低地說著:“看情形,狼牙幫要對付的目標就是那輛驢拉的篷車了,他們膽子好大,在這光天化日的坦蕩官道上就敢下手……”秋離冷笑一笑,道:“做這種買賣還能挑個好風水地和黃道吉日?當然是哪裡碰著哪裡算,換我也是一樣。”’說著,那輛烏篷車已馳近了,駕車的人是個濃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漢子,他疑惑地朝秋離與周雲汀量著,篷車的車簾密掩,看不見裡面有些什麼,那兩匹拉車的毛驢卻是混身汗濕,滿嘴白沫流淌,顯然,他們已經趕了一大段路了,這大熱天! 卷過一陣塵土,烏篷車轆轆馳過,駛車人又回頭瞧著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插在相樹幹上的那支長矛! 望著地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秋離舔舔嘴唇道:“車子裡非金即銀,裝載得很踏實,那駕車的朋友卻只顧疑心我們,倒連正主兒也忽略了,周兄,咱們只不過是啄點零碎的黃雀,恩?”周雲尚未答話,前頭路上忽然象一條烏龍似地翻起滾滾塵沙,遠遠地,那匹棗紅色駿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來! 周雲忙道:“來了,他們即將下手 ”秋離懶懶地解下鞍邊水囊,倒了一點水在汗巾上。輕輕潤濕著面頰,有氣無力地道:“哪有個‘們’字?那小子是單人匹馬!” 周雲目光緊緊凝視著那匹迅速接近的棗紅馬,驚異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個!好大膽 那烏篷車開始移行向道路的左側、吾、那人亦已催馬搶向左邊……”秋離放眼瞧去,前面十來丈遠近,烏篷車正馳向路左,顯然是想讓路給來騎,但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卻瘋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來”烏篷車驀地顛震了一下,兩匹毛驢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車上的漢子高聲怒吼道:“餵,你這人怎麼亂闖一通,這麼寬的道路一一”他話聲未畢,那匹衝來的棗紅駿馬驟而斜刺裡一煽猛揀,馬上的騎士淬然揮手,一條金閃閃的長鞭怪蛇一樣霍而舒卷,駕車大漢暴吼一聲跳了起來、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閃亮匕首,照著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馬上騎士不聲不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煥竄,他整個人“刷”地斜向右邊,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個半弧坐好,在這美妙而驚人的旋轉中。那大漢一刺落空撲向地下,他狂叫一聲,飛快轉身企圖再刺,然而,那條金閃閃的長鞭已映著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雲一拍手,低叫道:“好妙!”兩個字還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漢已驀地慘號一聲被長鞭抖出,直摔在尋丈之外連連滾動,每一次翻側之間,地下都印著一攤攤鮮明的血跡! 馬上騎士在飛揚的塵土中扯馬韁、整匹棗紅馬人立而回,轉首‘呼”的一聲嘶叫。 馬上人不待馬兒立穩,已飄然落地直奔烏篷車而去:地下塵土中的大漢拼命往這邊爬著,他的雙手十指在滾熱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動,手指上全沾染著粘稠的鮮血,腰際與兩脅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這一瞬間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覺淒慘,他鐵青的臉上淌著豆大汗珠,五官扭曲著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壯士……壯士……裡面的財寶你隨意取拿、但求你莫傷了車裡的人。他們一家骨肉只剩下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猶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車,劈手一把扯下了車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著只小雞般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那孩子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怪讓人喜愛,但這時卻驚得手舞足蹈號陶大哭,車裡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少婦尖泣著撲了出來,一把沒抱著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腳踢到車下。少婦在地上翻了個滾,哀叫著爬轉來跪倒,滿面淚水地哭著祈求:“壯士,英雄。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壯士,我宗家一門三十一口僅存我母子工人,我們不會再有復仇的念頭。壯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 壯士,車裡的細軟都送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那白衣人手裡高提著孩子,稍微仰了仰頭,晤,敢情他也是蒙著臉孔,一塊雪白的綢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頭的當兒,老天,那雙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瑩。水汪汪的兩潭清水!那兩條眉兒,彎彎地勾了上去,似兩抹新月.又象兩片柳條……秋離猛地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不覺心裡一怔,他微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個傢伙怎的生得如此撫媚?莫不成……是個女的?”在地下爬著的大漢劇烈地嗆咳了兩聲,也哀哀叫道: “壯士,求你,求你饒了宗家這一點香火吧,壯士,我用我的頭顱來頂替少夫人與小少爺的命,壯士,求你礙……”白衣人依舊沒有說話,只見他眉兒一豎,兩只晶瑩的眸子裡,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氣,振臂就待拋摔下手中提著的孩子 秋離懶洋洋地嘆口氣,卻及時地大聲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過來,那裡面,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兒無可言喻的嬌媚!秋離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話尾:“我說娘們。”白衣人的一雙俏眼驀然蒙上一層狠毒之色,他哼了一聲,奮力將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婦的淒厲慘叫與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尖銳哭喊組成了一闕短促而又絕望的音階,地下的大漢狂號一聲,頹然頭撲向塵埃 秋離驀地雙臂倏震,快得象經歷了千百年而自遠古掠來的流光那麼令人不敢思議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轉之下,巳美妙而輕柔地將在空中揮舞著手足的孩子接住,劃過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發出一聲驚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離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泣不成聲:“壯士……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保全了宗家這唯一的骨肉………壯士,宗家未忘人人宗于向你老人家叩頭……秋離伸手扶起了少婦,搖搖頭,小心地將手中嚇得呆了的孩子交了過去,少婦雙手緊樓著孩子,仿佛唯恐有人再從她懷裡搶去一般,她一面拍著孩子的背心,一面淚如雨下。 終於,“哇”的一聲,孩子哭出聲來。少婦似大病初愈般用自己淚痕斑斑的面龐貼在孩子的小臉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側,聞來幾能令人傷魂斷腸……秋裡離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那邊,地下的大漢朝他跪秋離目光才一與他觸及,那大漢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個響頭,大哭道:“壯士,謝謝壯士救了我家小少爺,壯士,小人宗貴向你老謝恩……”秋離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請免禮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金芒倏閃,蛇似地卷向他的頸項,來得好快,好狠!哼了一聲,秋離猛一提氣,未見他有任何動作,瘦削的仿佛飄浮的一絲輕煙,那麼灑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飄!懶懶地轉過身來,白衣人正站在車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視著他,眉宇間,卻不可掩飾地有一抹驚惑,金色閃亮的長鞭正拖在地下,天爺,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處布滿了尖銳的倒須彎鉤! 秋離釘著白衣人,淡淡地道:“誰都是父母生,爹娘養的孩子,當著人母親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覺得有些過分麼?”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著秋離,冷冷地一哼,恩,這哼聲聽起來卻是如此柔美與嬌軟,他目光一寒,眉兒一豎:“英雄你裝夠了,好漢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搗了個乾乾淨淨,沒看見大柏樹上的攔路樁?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幫的碴來著!”好清脆,好美的聲音,象銀鈴似的,語尾還帶著那麼一下點膩膩的彎兒,這還是在生氣頭上,尋常時說起話來更不知道有多麼個嬌法兒! 秋離把纏在腕上的汗巾解下,擦擦汗,那叫宗貴的大個子已不由呆了呆,脫口大叫: “啊,他是女的:“白衣人又哼了一聲,怒道:“女的如何,便殺你不得麼?”秋離懶懶地一擺手,道:“象你這等刁潑狠辣的娘們,我還真是初見,現在,報上你的名號,咱們也好套個交情!”白衣人手臂一動,又緩緩放下,冷冷地道:“姑娘並不在乎你這等下三流的角兒,‘玉里刀’梅瑤萍就是我,以後,你的好日子正長著!”:秋離笑了笑,道:“你號稱‘玉里刀”?呢,這個芳名卻是耳生得緊,不過.叫得合適,在狼牙幫裡你充任什麼角色:“玉里刀梅瑤萍瞪著對方,生硬地道:“我想,你管不著!”秋離舔舔嘴唇,道:“說得是,好男不同女鬥,我也不留難你,陽關道上,你小心著走吧。 不過,記得盜亦有道,劫財不傷人,傷人就不劫財,兩樣都要,就失去江湖上的義氣了,你們狼牙幫蛇鼠一窩,狗屁倒灶,也定不出什麼好規矩來,今天幸而碰著我閣下,換了個人,包管先賞你兩記耳光,再教你上一篇“三從四德”之學,呢,別瞪眼,日頭正大,姑娘你可以上路了。”梅瑤萍氣得混身哆嗦,雙目圓睜,好半晌,她才勉強平靜下來,用金鞭指著秋離,顫抖抖地道:“好鼠輩,報上你的萬兒,天涯海角,我都會叫你為方才的狂言付出代價!”秋離哧哧一笑,閒散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姑娘,別找我麻煩,有些時候,我並不似此刻這般和藹可親。”梅瑤萍氣得猛一跺腳,尖聲道:“你聽著,三天之內,我一定要你的項上人頭,我要千刀刮你的骨,萬刀鑽你的心,不論你去哪裡,有多少幫手,我必不惜一切實踐此諾!”秋離伸伸舌頭大笑道:“我說姑娘,你就有那麼狠法兒?”梅萍氣得柳眉倒豎,嚶嚀一聲,轉側飛身上馬,棗紅馬馱著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留下的,是一股子怨恨與憤怒,恩,香噴噴的怨毒與憤怒。 緩緩地,周雲自那邊策馬行近,他望了遠處瀰漫的塵沙一眼,語聲低沉而憂慮地道: 秋兄,咱們與狼牙幫結下仇了……”秋離聳聳肩膀,淡淡地道:“結就結吧,看不過去的事情總不能裝糊塗不管,這些不平的事兒做起來有時也麻煩得很,既管了,就得撐,是麼?”周雲苦笑一聲,低低地道:“老實說,秋兄你若不管,我也要忍不住伸手了……” 秋離哧哧笑了起來,那邊,叫宗貴的漢子皺著眉,一拐一拐地行近,秋離擺擺手道: “老兄,別再謝了,你們還足趕路要緊。”宗貴寬大的臉膛上浮起一絲忸怩之色,他囁嚅了半天,訥訥地道:“壯士……我家少奶奶說,說……假如壯士沒有急事待辦,是否可以……呢,是否可以……勞駕……”秋離冷冷地接道:“再送一程?”宗貴不由一機靈,急得額角青筋暴起,他惶恐地道:“壯……士千萬不要誤會小的不識進退……壯士,實在是小的少奶奶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到處都是豺狼虎豹,四面全是陷阱……沒有人敢幫助我們……誰也不肯挺身而出……壯士,他們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礙……”說著,這宗貴竟然激動得號陶大哭起來,他抹著眼淚,“撲通”又跪倒在秋離身前,哽著嗓子道:“壯士,求你好人做到底,壯士,小的願來生變牛做馬,也會報答壯士的這一番菩薩心腸……。”秋離皺著眉一轉目光,已不由嘆息一聲,在那烏篷車之旁,那青衣少婦也靜靜地朝他跪著,一張樸實的憔悴的面龐上綴滿了晶瑩的淚珠,孩子已停止哭泣,躺在母親懷裡,也睜著一雙帶淚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搖搖頭,秋離走開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歡男子漢掉淚,宗朋友,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不要動不動就矮了半截!”宗貴仍然直挺挺地跪著不動,他抖著嗓子道:“壯士,求求你額外施恩……”秋離重重一哼。道:“我並沒有說不管,是麼?”宗貴楞了半天才會過意來,他“氨了一聲。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道:“如此說來壯士是答允了?”秋離用汗巾拭著脖子,不耐地道:“你起來.還有。這位娘子。:宗貴艱辛地站了起來,吃力地過去向那青衣少婦說了幾句什麼,又謹慎地扶著少婦上了篷車。秋離回頭向周雲苦笑一下,道:“周兄,煩你牽著黃驃子後隨,我只有權充一次車夫了。”周雲點點頭,道:“在路上,記著為那宗姓的朋友敷藥.這人是條血性漢子,大約是那宗姓人家的僕隨,卻是這般忠心耿耿……”秋離淡淡“恩”了一聲,大步過去扶著宗貴上了車,再將車簾拾起掛好,他自己也坐在車座之上,一抖韁繩。口裡 哨一聲,催動兩匹毛驢向前行去。 宗貴回身小心將車簾掩妥,身軀扭轉前後,卻是扯動了傷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頭,秋離呼了一口氣,道:“扯開衣服,先用水將腰上的傷處洗淨。” 宗貴忙著答應.伸手自座底摸出一只水壺,找著一塊淨布,開始咬著牙為自己洗起傷口,車子顛呀顛的,每一觸及傷處,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聲,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將就著洗拭完畢。 解下胯邊一個錦囊袋,秋離自袋中摸出兩個小小羊脂玉瓶遞過,低低地道:“兩個瓶子裡都是極佳的金創藥,紅色藥末的那瓶內服,黃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藥用乾淨布將傷處包紮好,我這駕著車抱歉不能幫你。”宗貴謝著接過兩只玉瓶,依秋離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雙手捧過空了的玉瓶,寬大的面孔上湧現著無可言喻的千恩萬謝,眸子裡淚光瑩瑩。不錯,有很多話,有時不一定要講出來,你的神色,目光,往往會表達得更透徹,更真切。 秋離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問道:“朋友,你們目的在何處?”宗貴忙道:“少奶奶想先到‘臥虎山’下的‘三浪出莊’。紫莊主早年與我們老爺有八拜之交,他老人家大約可以庇護我們……”秋離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記不起這三浪山莊的名字來。他舔舔嘴唇,慢吞吞地道:“你們是與準結了仇叫人家逼得這麼慘生生的?”沒有說話先嘆了口氣,宗貴愁雲慘霧地道:“壯士、都是那些天殺的‘八角會’啊!”“八角會?”秋離奇異地道:“八角會不是早就銷聲匿跡了麼?怎麼又出現了!你不會搞錯了吧?宗貴愁著臉,道:“小的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這三個字。不錯他們是隱藏了一段時間。聽說早年為了與一個武林中的奇人結下了梁子,被那位奇人殺得幾乎一敗塗地,那一仗八角會的精英損了十之七八,元氣大傷之下只有敗逃收旗,近幾年來、大約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了不少力量,才又敢出來興風作浪,欸,他們第一個就找到我們老爺,要求老爺捐獻白銀二十萬兩充做幫費。我家老爺早年曾闖過江湖,掙得這份家產也是頗不容易,偌大的錢財怎能平白獻出?當時就與八角會的來人爭執起來,一言不合之下便動上了手,他們來的兩個人都帶了傷逃出莊外,老爺就知道事情不對,馬上叫少爺少奶奶收拾細軟準備應變。欸,誰知道他們的人來得好快,當夜就抄上莊子,黑影裡大約至少也來了四五百人,那是一群虎狼哪,一卷進來就殺人放火,可憐老爺少爺與一幹護院師父完全死得一個不剩,大好的莊院也被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秋離哼了哼,喃喃地道:“典型的江湖仇殺……”宗貴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小的早得老爺吩咐,黑夜裡一起火就趁亂護著少奶奶帶著小少爺駕車自莊後小道逃走,沿路受盡了驚恐,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卻又險些被那鹼婆娘作踐,若非遇上壯士,欸,只怕少奶奶母子倆與小的早就化作異鄉冤鬼嘍……”秋離沉吟了一會,道:“你們老爺名諱怎稱?”宗貴咽了口唾沫,崇仰地道:“老爺姓宗,名員‘瑞木’江湖中入皆稱老爺為‘大方朝’,壯士你可曾聽過我家老爺名號?”秋離搖搖頭,道:“未曾聞得,你們少爺呢?”宗貴忙道:“少爺是老爺獨子,叫‘仰上’,欸,少爺才三十歲不到,宗家一脈單傳,已有三代了。”’秋離又道:“你可知道八角會現在由誰領頭?卷襲你家莊院又是哪些人?”宗貴搔搔頭,笑道: “八角會的頭兒好象是一個叫……叫什麼‘魔眼無心’的人……妙卷莊院那晚他沒有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矮瘦,滿臉長了些疤痕的醜老頭……”二秋離眼珠一轉,心中暗暗叫道:“魔眼無心呀魔眼無心,當年屠大哥就是要挖你那雙碧中泛金的怪招子,可惜你跑得快,挨了三掌還能活到現在,狗命夠長了,千不該萬不該又再出來揚名闖盪,碰上了我,哼……只怕你難逃此劫………”宗資欸了兩聲,訥訥地道:“壯士,小的……小的真該死……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秋離“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叫秋離。” 宗貴並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人物竟就是江明中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聞言之下,他恭謹地道:“秋壯士。”笑了笑,秋離道:“你們少奶奶,叫叫宗于?”宗貴點點頭,道:“正是,少奶奶娘家是陝南有名的大戶。”秋離側身向後望去,只見周雲騎著他的花斑馬,手牽著後面緊跟著的黃騾子的韁繩,兩只面罩後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宗貴怔怔地瞧著秋離,有些囁嚅地道:“秋壯士……你,你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氣吧?”秋離抿抿唇,無所謂地道:“馬馬虎虎,湊合著混就是了。”咽了一口唾沫,宗貴又謹慎地道:“先時那婆娘說是什麼狼牙幫的……壯士,看樣子,他們已經暗通聲氣,講好了來對付少奶奶這孤兒寡婦。壯士,狼牙幫很厲害麼?”秋離笑笑,道:“這很難講,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不過,江湖黑道上的幫會暗通聲氣,守望相助是常有的事。八角會這次死灰復燃,只怕少不得有幾個後臺為他們撐腰呢。”嘆息一聲,宗貴垂下頭去,滿臉的懊喪加上一肚子的絕望,神色顯得悽惶而倫然。 有些不忍,秋離想說什麼,但是,一想到自己還背著滿身的麻煩,也就止口不提,他是有滿腔的熱血與毫氣,難的是他只有一個人。不論有多少世間不平之事,他也不能說一‧手攬了下來。心是有餘的了,奈何力不逮埃車輪沉重地滾動著,拉著的兩頭健驢在噴著白氣。路是艱難而又遙遠的,漫長地延展在前面,有多少坎坷與荊棘需要去經歷,有多少旋轉和崎嶇在等著人的腳步去走,生命是一種負擔,要背著很多你不願背的東西向時間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只得如此,因為你已生下來而且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似此刻車輪在沉重而單調地轉動,就宛如那兩頭拉車的健驢一樣‘,明知是一種苦楚,卻只得繼續下去了。 黃昏了,恩,伯見黃昏,卻又是黃昏。 灰藍色的暮靄浮沉在周遭,似一層濛濛隴隴的、拂不開理不盡的愁懷,它纏繞著你,籠罩著你,官道從這邊通過一個小鎮的中間,成為一條唯一的大街轉了下去,路的盡頭埋葬在夕陽的殘霞裡,那終點,只怕還遠著哩。 小鎮上的人家屋頂,已飄出了縷縷炊煙,點點昏黃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犬吠之聲清晰可聞,三數農人自田間荷鋤歸去J,又是一天辛勞熬過,現在,該是家人歡樂融融圍桌相聚的時光了。 秋離一帶韁繩,沙著嗓子道:“老宗,問問你家少奶奶,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小鎮上暫歇一宿?”宗貴疲累地點頭,轉身伸入車簾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坐回身子道: “壯士,少奶奶說,就在前面歇一宵吧,壯士趕了;天路,也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 笑了笑,秋離馳車入鎮,在問了個路人之後,已尋著了一家雖然殘舊,卻還很乾淨的小客棧住下。 為那母子兩人張羅定了,他們三個男人就在客棧前廳擺上一桌酒菜食用起來。這間客棧一共只有左右兩排十間客房,中間這一塊做前廳,後面是個小院子。前廳經過一個小天井就是正門了,建築簡單,一目了然。 秋離他們租下了三間右邊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間,周雲與那宗貴住於左側,秋離是右邊,恰好兩頭將那母子二人夾在中央。 大口幹了杯“二鍋頭”,秋離眯著眼,噴著舌頭贊了一聲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腸子裡。”宗貴又殷勤地斟一杯,陪著笑道:“假如不是帶傷,小的也陪著壯士幹上兩盅。”秋離豪邁地笑著,挾了筷子白切肉塞進嘴裡,晤晤地點點頭,道:“這荒野村店,弄的幾樣菜看卻還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裡可睡上一場好覺。”周雲靜靜地掀起面罩,小飲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別喝得過了量,記得那玉里刀的話?”秋離笑了,壓著嗓門道:我不是蝦子腦筋,他們擺不上我的道兒,我喝兩口,混身有勁,夜裡正可給他們鬆散筋骨!”說著,他又一大口幹了杯。宗貴忙再斟上,笑道:“壯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著酒蟲也給引上來了……”秋離笑著再幹了,照照杯底,道: “吃江湖飯就得能喝酒,沒有這點酒量給壯壯膽,成麼?”這時,正門外突然響起幾聲高亢的馬嘶聲,隨即又響起兩聲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櫃笑開了眼,哆嗦著一身肥肉,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去,口裡還一迭聲地吆喝著店小二接馬。 店門外有隱約的說話聲傳了進來,不一刻,胖掌櫃已哈腰作揖地引進屋兩個衣著華麗,神態冷漠的中年漢子來。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紫底暗團花新長衫,另一個是紡綢儒衣沿襟袖灑著金色壽字圖,一色的頂中斑玉浮黃文士巾,足登緞面軟底鞋,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緻小皮囊,顧盼之間十分傲據,卻不象是走遠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廟會來的,神情悠閒得很。 周雲蒙在面罩後的眼睛向秋離眨了眨,秋離笑笑,又挾了一塊紅燒雞咀嚼著,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兩個人並末朝他們這邊窺探,隨著店掌櫃向左側的客房。宗貴咽了口唾液,緊張地低語道:“壯士,可是對方來臥底的?”秋離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們就太愚蠢,這兩位仁兄穿得象是買賣人,其實一看就知道,做買賣是不錯,只是無本的生意罷了。”周雲“噗嗤”一笑,道:“秋兄,我發覺你有時候十分詼諧……””秋離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滿腔的怨恨,光愁還行?有些時,只是自己打趣給自己聽聽罷了。”三個人又吃喝了一陣,直到杯盤狼藉才算酒足飯飽,秋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閒散地道:“該睡了,明天還有一大段路得趕呢。”周雲也站了起來,道:“願你睡得舒適,只是,小心腦袋。”豁然大笑一聲,秋離拍拍愁眉苦臉的宗貴,湊嘴在他耳邊:“放開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風浪經得多了,這小小的污溪魚蝦夠得上什麼氣候!” 不待宗貴有何表示,秋離已大步轉身行去,一個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趕緊過去給他開了房門,秋離頭也不回地反手就將門關上。 進了屋,秋離方才現露的些醉態已一掃而空了,他灌了兩口涼茶,迅速攤開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個人體的模樣.又半掩下布幔、將油燈捻至最小的光度、然後,將床前的一張靠椅斟倒,再將自己披著的 件黑包外衣隨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滿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側,喃喃地道“銀牛角.立你彎尖於天,坐你的根緣於地,撐起我滿腔滿腹的膽識吧!”慢慢地,時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動.外面,更鼓已在不知不覺中敲了兩響了,恩,夜深沉。 遠處,有一陳隱隱的狗吠聲傳來。叫得有些兒淒厲,大約是無家可歸的過路狗吧? 趕夜道的人們可得提心了。 緩緩地,輕輕地,窗檻上響了那麼一響。 秋離安靜而鎮定地盤膝坐在房中一根橫樑上,他的目光炯然如電,尖銳而敏捷地注視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窗檻上輕輕響了一下又寂然無聲,過了好一陣子,恩,一陣青白色的煙霧,緩慢自窗縫中冒了進來,先是一股兒細細的,後來開始大量湧入。那煙霧,帶著一種強烈的氣息,象……象帶著悶香的腐壞桃花。 坐在橫樑上一動也不動,秋離早巳閉住了呼吸,更用那塊黃色的汗巾蒙住口鼻,室中,暗處的蚊蟲、蟑螂紛紛僵臥、青白色的霧氣似是一層濃重的紗幔。 秋離明白這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迷魂蝕神性質的毒霧,當然是由”人”製造出來的。 但是,在江湖中來說,除非是旁門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義感的人物,都不願意使用象這種傷人於暗處的東西。 煙霧在室中浮沉著,良久,才開始慢慢地消散,而當這青白色的毒霧,在開始淡散的時候,細木條糊著白宣紙的窗戶已被緩緩推開。 秋離微眯著眼。自一縫的目光裡凝注窗外,極為輕悄小心的,咽,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翻了進來,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著布慢的床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低聲向外面招呼了一聲。 人影一閃,又是一個瘦高個子掠了進來,先前那人朝瘦高條打了個手勢,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開,就在分開的一剎那,兩柄寒光閃閃的勾刃刀已分別握在他們手中! 窗外,秋離看得出還另伏著一條人影,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滿意地笑了笑,自他這匆匆一瞥裡,他看出這房裡外的三個來人中,沒有一個是白天見過的“玉里刀”梅瑤萍。 室中的兩個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們一聲暗號,閃電般撈起布慢,兩柄勾刃刀在昏黃的油燈光輝裡帶過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著斬向床上用薄被卷成人體形的頭頸部分! |
第04章 鐵漢柔情
勾刃刀的銳利刀口那麼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兩名刺客的手腕同時用力翻絞,那股子狠勁,實在令人看了心裡發毛! 但是,他們的狠也就狠到這裡為止了,兩個人手腕一用勁,便覺得刀下有異。他們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後閃,分躍兩側,四只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視,滿臉的緊張迷憫之色!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不耐的聲音:“邵衝,事情辦妥了沒有?要快……”較矮的漢子有若一頭夜貓般左右戒備著、他面對床上的薄被緩緩後退,嗓門有些暗啞地道: “七哥,架上的鴨子展翅竄哦,場面不大對……”外面那人似是頗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隨即哼了聲,長身越入。晤,那是一個高大而雄壯的赤面漢子!瘦高條一面朝房中提心吊膽地探視,一面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著風聲已經先逃了?”紅面大漢悶不作聲、他陰沉沉地看著床上被切開了兩條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個箭步搶了上去,雙手倏揚,“噗噗”聲響一十二柄三角尖錐已整齊地排成一線扎瘦長漢子舔舔嘴邊,道:“七哥,別費事啦,人家準是瞧出了什麼,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紅面大漢“呸”了一聲,怒道:“梅堂主是什麼身手?連梅堂主都未曾佔便宜,人家會含糊你這塊鱉腳貨?臭美!”那個頭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對’他們動手?七哥? 光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紅面大漢一跺腳,警覺地道:“先退再說!”三個人面朝屋裡,迅速倒著移向窗口,但是,他們剛想縱身躍退。屋中橫樑上的秋離已嘻嘻一笑,懶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來大家聊聊吧。”三個不速之客栗然大驚,紅面大漢反應卻是極快,他左臂突揮,六點銀光已“猝”地射向橫樑上聲音之處,同時低呼:“退!” 瘦長漢子首先躍起,在他躍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錐深透入木的“嗒嗒”聲也傳了過來,而事情卻發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議,一條人影就象原本便擋在窗口一樣早巳翹著二郎腿坐在窗檻上,向他露齒而作微笑狀了! 象見了鬼似的怪叫一聲,瘦長漢子舉手一刀擲了過來,那微笑著的入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響,“吭”的一聲,這瘦長漢子巳橫空暴轉,重重地摔了出去。經過是如此短暫、紅面大漢幾乎剛剛射出暗器轉過身來、郎就在他轉身之時,生與死已經分明了:,變化實在太過突冗,紅面大漢與那個矮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瞪著坐在窗檻上晃著雙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他們含笑點頭,那門閃閃發著資光的牙。這兩位仁兄直覺得正象是一頭食人的血嘴! 那人,當然正是秋離,他眼睛瞧著自己的手指甲.又輕輕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道:“你們、呢,來做什麼?”赤面大漢咽了口唾沫.喉嚨裡卻仍幹得發火,他心臟在急速地跳動,嘴巴張了張,甚至連一個帶著清晰音節的字也吐不出來……秋離笑吟吟地道:“‘行刺’兩個字不大好開口講,是吧?不過,若稱你們兩塊廢料為‘刺客’,實在抬高了你們的身份、狼牙幫叫你們出來幹這種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們除了會造糞。還會的,大約就是下跪了吧!”赤面大漢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地道:“朋友,你不要癩蛤蟆打哈欠,吹大氣吹到我們頭上,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們斷斷不會饒過你!”秋離嘻嘻一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這樣吧‘今夜我一個要你們一條手臂,留著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那妖婦,說我下次再遇見她,晤,她那張櫻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極不可了。”赤面大漢氣得張口結舌,心中卻是又驚又喜,他退後了一大步,慌亂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幫不是好惹的……”那較矮的漢子也早就面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著死在地下兩目猶自怒瞪著的瘦長同伴,可憐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為烏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個哈哈,秋離道:“我已經惹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既已來不及,就一口氣幹下去。二位,我們開始吧?”赤面大漢驀地大吼一聲,雙手齊出,十二枚三角尖錐一閃之下竟分成四個部位飛射而出、距離是如此接近.勁道又是如此兇猛,幾乎剛一出手就已經到了秋離身前! 窗檻上的秋離全身猝然往下一縮,一縮之下貼著地面斜旋五步,室中銀芒晃掠,人影帶風,赤面大漢才待往後閃躲,一條右臂卻突然被兩只強有力的怪手扭到身後,快得還不等他呼叫出聲、“ 喳”一下子、臂骨已然硬生生被折斷,一條短瘦的影子這時己撲到窗外,但是,卻在剛剛落地之際。一個踉蹌摔倒地下,殺豬也似的鬼叫起來 秋離懶懶地丟掉原來嵌連在紙窗上的一根兩寸來長的細木條,方才,他就是用另一根細木條飛拋出去切斷那矮瘦漢子手臂的,這種裝飾用的木條異常脆弱,連較大的風雨也經不住,而秋離卻能用它在距離十步之外殘敵肢體,這份功力,這份手勁可說到家了。 赤面大漢滿頭大汗象黃豆似的滾滾而下,一張紅臉在這瞬息已變成青紫之色,他的五官扭曲著,全身在不住地簌簌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 拍拍手,秋離道:“你們走吧,如今我們大家都不欠什麼了,不過,日後你們須記得一點,就是要行刺人家,多少也得有兩分板眼才行,光用那些下三流的悶香之類是濟不得事的,除了丟人就沒有別的了。”身子搖晃著,赤面大漢哆嗦著道:“好!好!算你狠……我們……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秋離笑道: “當然,人生原要是何處不相逢嘛,你可以上道啦,這裡再沒有戲唱了,是麼?”赤面大漢搖擺著走到窗前,咬牙奮身一躍跳了出去,卻又在沾地的時候重重地跌了一大跤,痛得他再也充不住好漢地慘降了一聲。 趕到窗口,秋離看了那個尚在地下爬行的矮瘦漢子一眼矮瘦漢子的一只有臂只連著幾條血淋淋的筋皮,筋皮吊著齊肩胛寸許之下脫落的斷臂,血糊糊地在地面拖扯著,那段小小的細脆木條,正是嵌切在斷臂的裂口處! 招招手,秋離淡淡地道:“再會了,二位好生走哪。”他沒有進房。說完了話,微微一縱,身形平平掠出窗外雙臂朗後一推猛拾。瘦削的身影“呼”絕倒翻而起,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回客棧的小院子裡,輕悄得宛如四兩棉花。 大搖大擺地走進通道,來到前廳,一個店夥計正在櫃檯內點頭晃腦地打磕睡,一條口涎亮晶晶地垂掛在衣襟上,恩!睡態可掬。 剛才屋裡已經天翻地覆了,這位仁兄還在天下太平夢會周公,絲毫沒有受到驚動,秋離不禁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直誇好福氣,搖搖頭,他已來到那落難母子的房門外。 朝左右一看,再聽房裡也沒有動靜,秋離正想舉手敲門,左側的房門已輕輕開啟,周雲閃身而出。 秋離擠擠眼,道:“打擾你啦,老友。”周雲仍戴著面罩,面罩後的眼睛裡精芒隱射,他低促地道:“方才我聽到你房裡有聲息,沒有多久又傳來了幾次慘叫聲,我知道你不會有所差池,是而便一直隱在門側暗地守護隔室的母子,秋兄,可是對方摸上門來?” 秋離點點頭,道:“來了,一共三個,有一個回不去了,另兩個也幾乎留下了一半在這裡,差一點連爬也爬不動。”嘴裡“嘖”兩聲,秋離嘆了口氣又道:“他們功夫太差,又用的是下三門卑鄙手法,我本想全宰了的,但是,欸,有什麼辦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周雲心中有數地笑了笑。道:“投宿那兩位也是麼?”秋離笑著道:“不錯。” 回頭一瞧,他又接著道‘”好友,你好生守在這裡,我這就去請那兩位仁兄出來,大家攀攀道,套套交情,朋友是走到哪裡也要交的。”周雲眼睛眨了眨,道:“我看,只怕人家不會還守在那裡了。”秋離轉身行去,邊回頭笑道:“若是如此,他們真算運氣。” 來到左側的一排客房之前、秋離略一猶豫,大拉拉地直奔靠最後一間的房門,他不敲門也不出聲,飛起一腳,“砰砰”兩聲震響,房門已連著裡面的門閂子一起飛裂塌倒,秋離緊跟著穿進,哈,晚間投宿的那兩個中年人正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都已換了黑色夜行衣不說,桌上,還交叉擺著一雙沉重的鐵 ! 房門的突然倒塌,對這兩個中年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極端曲意外,因為太意外,以致使他們猛拖愕住,一下子還體會不出是怎麼回事來。 秋離在房中“呼”地打了個轉子,拱手一笑道:“深宵造訪,也太失禮,打攪之處,萬祈二位恕過。”兩個中年人突然驚覺過來,面色在一變之下又巳恢復了他們原有的冷峻,其中那個胖胖的中年人臉孔一沉,陰森地道:“朋友,這種方式你叫它‘造訪’? 我們也並不認識你,沒有交你這個人的必要,現在,你自己到櫃上去賠償店家損失,然後等天亮再來謝罪!”另一個眼睛暴睜,狠狠地道:“聽見沒?”秋離擺擺手拉了椅子自行坐下,大腿翹在二腿上,吊兒郎當地道:“別叫,大家初次見面,二位就拿出這等臉色來對待於我,未免也太令人傷心,我是有事來票告二位的。”胖胖的中年人“霍” 地站起,冷厲地道:“什麼事?”秋離一笑道:“在說到這件事之前,我要先知道二位怎的又換成了這種打扮?而且桌上還放著兵器,莫不成二位另有什麼企圖?”面色頓時轉為鐵青,胖漢子極快地抓起桌上沉重的鐵 ,暴烈地道:“大膽小輩,深夜闖入私室行止鬼祟,這已是萬萬不能饒過,你卻竟敢開口盤詢起爺們的事情來,本待明朝再行發落於你,如今說不得只好重重懲你這雞鳴狗盜之徒!”秋離眼睛半閉,慢吞吞地道: “我原本是想明晨前來謝罪的,只是我伯到了明天早晨,你們二位老人家卻已逃之天天下……”胖胖的中年人厲叱一聲,吼道:“利口小子滿嘴胡言,今夜不把你生劈活剝,便算你的八字巧了!”他的同伴斜出三步,冷惡地道:“早知道這小子不是東西,十有八九是來找碴的!…” 秋離忽然“呸”了一聲,神色倏寒:“好,我們彼此不用再演戲了,大家是怎麼回事心中部有數,一對鋼,你們臥底的功夫算不得高明。你們狼牙幫也完全是飯捅一群,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宗家一家人如今落了個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兒寡婦,這已經是夠可憐了。趕人不能趕得太絕,你們這些人高馬大的粗漢竟然尚有臉孔三番四次與八角會串通起來迫害人家弱質母子,連我也替你們臉紅,在江湖上混不是你們這種混法,這樣算不得英雄,這件事我伸手攔了,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你們直接衝著我來。”兩個中年大漢聞言之下不出面面朗覷,作聲不得,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紅的.他們料不到對方一下子便將事情全抖了出來,這一下要裝也裝不下了,要糊也糊不住了,兩個人進退失據地僵在那裡,四只眼睛盡在發直。 秋離冷冷地道:“我不傷害你們,但卻只有這一次,並非我特別對你們有什麼好感,僅僅因為你們未曾與我纏鬥而已。”他目光冷酷地朝眼前兩個人掃去,又道:“不要再想打那宗家母子的主意,否則,你們的腦袋便有極大可能要脫離你們的頸項,你們滾蛋的時候記著先到我房中抬走叫邵衝那人的屍體,夠了,話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便沒有好聽的了!”兩個中年大漢一肚子氣,滿心恨惱,但是,他們卻不敢動手,這.主要的是在他們前來之時,他們的堂主已經將秋離的武功描述得過於明白,他們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但有一點他們是絕對曉得的,那就是連他們的堂主也吃過虧!胖胖的那個嘴唇蠕動了一會,沙啞地道:“朋友……你既然講明了,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你總得丟下一個萬兒讓我們去找!”秋離漠然道:“好,回去告訴你們狼牙幫,連八角會也一起算上,就說是我獨力攔下了,我,鬼子秋離!” 這後面四個字有如響起四記旱天霹雷,震得當前兩個人頭暈目眩,神飛膽裂,他們同時往後踉蹌退去,“嘩啦”一聲將椅子也撞倒了兩張! 秋離冷瑟瑟地一笑,道:“沒有什麼值得吃驚的,只要你們願意,我姓秋的便捨命奉陪!”說到這裡,他雙目中煞氣頓現,怒吼道:“馬上給我滾!”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的力量,兩個中年大漢禁不住猛一哆嗦,身不由主地急急拔步往外奔出! 靜默了一會,秋離凝視著圓桌上遺留下來的一柄鐵 ,輕輕喟了一聲、緩步向室外行去,而門側,那個方才還在打著磕睡的店小二、正傻呵呵地呆立一旁……秋離朝那店小二露齒一笑,灑灑逸逸地走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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