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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原野上,瑋雲獨自茫然走著。 她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她準會大哭一場。 她知道從看見玉女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想大哭一場的那種感覺。 她覺得很累很累。終於停了下來。茫然地靠著一棵大樹。她能感覺到樹幹的冰涼,但她沒有哭。 夜無邊無際的靜,簡直靜得 人! 突然她眼睛一花,有個人立在了她的面前。 獨孤樵! 她不相信。 但站在她面前的的的確確就是獨孤樵! 半晌,她才顫顫巍巍地道了一聲:“獨孤哥哥?” 獨孤樵沒說話,依然看著她。 她又輕輕地道了一聲:“獨孤哥哥?你是獨孤哥哥?” 獨孤樵默默地點了點頭。 懷疑、害怕,寧靜、幸福、委屈…… 無數種感覺洶湧地襲來,她感到一陣昏眩。她知道自己已經支持不住了,她希望自己就此倒下。 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寧靜。 她終於倒在他的懷裡,嚶嚶地哭了起來。 那雙大手輕輕地摟著她,撫摸著她。 她覺得委屈極了,也幸福極了。 她嚶嚶地哭著,喃喃地道:“獨孤哥哥,獨孤哥哥,我好怕,好怕喲。” 那雙大手在她的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哭訴道,“我是瑋雲,你的瑋雲妹妹呀……” “瑋雲。”獨孤樵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對,對,我是瑋雲,是你的瑋雲妹妹。我好怕,好怕喲。我見了她,她是玉女,我好怕。我到處找你,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我師父被玉蝴蝶打傷了,又不見了。我找啊,找啊,也找不到。我好累,我累極了。我現在好高興。我真高興,獨孤哥哥,你不認識她,對麼?我要你告訴我你不認識她,我好怕,你趕快告訴我你不認識她……” “我不認識她。”獨孤樵輕輕地道。 “那就好,我,我太高興了,獨孤哥哥,你知道我有多高興麼?不,你不知道的,你根本就不會知道的,對嗎?……” 回答她的是那雙大手輕輕解開了她的衣帶。 一陣顫慄,象是一股電流傳過她的全身。 她又感覺到了那種昏眩。 她倒了下去。 他也倒了下去,一切都象是在夢中一般。 她感覺那雙大手在她的全身遊走。 她緊緊閉著眼睛,喃喃地道:“獨孤哥哥,你要我嗎?你要我對嗎?我給你,我全都給你,你拿去吧,你快拿去吧,快把你的瑋雲妹妹拿去吧,哦,哦……” 她不停地講,不停地說。 她覺得這好象是在夢中。 她要把自己的委屆全都傾訴出來、傾給她的獨孤哥哥…… 她突然感到下身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哦!哦!”她呻吟起來。 她緊緊摟著他。 她想把他的身體全部溶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她感覺到他在她的身體裡面抽動。 她顫慄著、迎合著,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哦,獨孤哥哥……哦,獨孤哥哥……” 突然,象是猛遭電擊一般,她昏了過去! 在昏迷中她感覺一切都在下沉。 象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她沉下去、沉下去! 一切都停止了。 他還在她的身體裡面。 他靜止不動了。 她緊緊摟著他。 她只想緊緊地摟著他,-直到永遠! 很久,很久。 東方既白。 他們相依偎著坐在一起。 看著地上那一灘殷紅的鮮血,瑋雲突然覺得臉好燙。她將頭鑽進他的懷裡。 “獨孤哥哥,咱們回去吧。”瑋雲輕輕地道。 “唔。”獨孤樵應了一聲。 “咱們回家去。” “唔。” “咱們回家去,永遠不管江湖中的事。” “唔。” “我彈琴給你聽,唱歌給你聽,咱們喝酒填詞,我還要、還要……呣,你在聽人家說麼?” “唔。” “我還要給你生好多好多孩子 嗯,你沒在聽人家說,人家羞也羞死了!” “我在聽呢。” “我要給你生十個兒子、十個女兒。不,二十個兒子,二十個女兒。我教女兒彈琴,你教兒子 對了,你教兒子什麼?” “唔。” 瑋雲抬起頭來,嬌嗔道:“人家在問你呢!” 獨孤樵道:“你問我什麼?” 她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裡有一種陌生的東西。 她突然有一種恐懼的感覺。 但那只是一瞬即逝的感覺。 她站起身來。 他也站起身來。 “咱們走吧。”她道。 他點點頭。 走出去十幾丈遠,她突然又折回來,抽劍挑些新土,慢慢將地上那灘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蓋了起來。 土是黃的。 那堆黃土從遠處看就象是一座小小的墳墓。 待她站起身時,卻發現在離她大約有三十丈遠的地方,獨孤樵已然和人打了起來! 大約追了半個時辰,布袋和尚姚鵬才追上那飛快前馳的大車。 看見布袋和尚,正專心駕車的阮蛟“咦”了一聲。 布袋和尚高聲道:“阮兄莫非不認識老叫化了麼?” 阮蛟尚未答話,布袋和尚突覺背後一股剛猛絕倫的罡風已然襲來! 閃避已是來不及了,布袋和尚連忙提起右掌硬接。 掌風甫一相接,布袋和尚暗道一聲要糟,未等左掌擊出,大車已然馳出二丈開外。 布袋和尚的一條右臂卻已頹然垂吊! 那掌風還是從車廂裡發出來的! 正欲再追,不料大車卻突然停下。 布袋和尚正覺驚奇,卻見從車廂裡飛出一人,尚在空中,便揮掌朝他擊來。 姚鵬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身子一轉,一個移形換位,剛剛避開掌風,那人卻已撲到身前。 卻是悟性大師! 悟性大師身為當今少林方丈,一身神功自是非同小可! 姚鵬右臂兀自垂吊,卻怎敢與他硬拚,連忙左掌虛劈一招“飛龍在天”,身子陡地拔起一丈有餘。 悟性得理不饒人,更不打話,從腰間抽出方便鏟,自下而上擊來! 姚鵬身在空中,變招已是不能,百忙中突使險招,一掌向悟性頭頂擊去。 悟性若不變招,姚鵬雙腿固是要被鏟斷,但他自己的頭頂能否承受姚鵬掌力,那倒也難說得緊了。 此時已然佔盡上風,悟性卻不想兩敗俱傷,只得硬生生收招左移,避了開去。 姚鵬身子已落在二丈開外的大車旁。 哈哈一笑,布袋和尚道:“我道是誰有如此掌力,卻原來是……” 尚未等他的話說完,悟性又已揮鏟撲來! 姚鵬大驚,暗道怪哉,老和尚今日怎的狀似玩命! 更不敢分神,見招拆招,見或拆式,二人便即纏鬥起直打得天昏地暗。 布袋和尚強在功力較悟性略高,但卻拖著一條右臂。 悟性強在兵器在手。 相較下來,還是悟性勢優。 百招剛過,姚鵬已然屢歷凶險! 悟性狀似瘋癲,一把方便鏟使得水潑不進,似非將姚鵬置之死地不可! 姚鵬苦苦招架,已無還手機會。 阮蛟早在一旁觀戰,待著清布袋和尚閃避身法後,不禁大為驚奇:他二人均為俠道英雄,卻何來如此深仇大恨? 難道是我看走了眼,他竟不是布袋和尚姚鵬大俠麼?悟性大師身為少林方丈,在武林中歷來德高位尊,與他對敵的當然不是什麼好人,況且悟性大師佔盡上風,穩操勝券,也用不著我阮蛟插手。 正思忖間,突見布袋和尚乘隙還了一招“亢龍有悔”! 阮蛟大驚,高聲道:“可是布袋和尚姚鵬大俠麼?” 姚鵬卻哪裡還有空開口說話。 阮蛟大急:他若不是姚鵬也就罷了,若真是姚大俠,那可是我阮姓一家的救命恩人,眼看著他被人殺死,那我阮蛟可是萬死莫贖了! 正焦急間,卻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飛奔而至。 未等阮蛟看清,奔在前頭那人手一揚,一把暗器已向悟性大師疾射過去! 悟性大師知身後又有人來,但他此時已將姚鵬迫得手忙腳亂,不過數招,他便能將布袋和尚斃於鏟下。故他明知已有人來,也是不加理會,心想一切都待斃了姚鵬再說。 不料來人說打便打! 陡聞一股腥味,悟性暗道不好,頭一低,避開了射向後腦勺的兩枚透骨釘。 剛暗道僥倖,突覺左腿一麻,膝彎處已然被一枚透骨釘射中! 悟性大怒,暴喝聲中,一鏟向布袋和尚頭頂砸下。 挾怒而擊,自是雷霆萬均! 不料未等方便鏟擊落,悟性已自轟然倒下。 那透骨釘竟是餵了劇毒的! 自然是毒手觀音趕到了。 布袋和尚自無不知,但見小小一枚透骨釘上的毒性居然有如此之烈,也是心驚不已。 毒手觀音也不看悟性一眼,徑自奔到姚鵬面前道:“你還好嗎?”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你們要再晚到一刻,老叫化恐怕就不大好了。” 左手握住右臂,一拉一推,已然將脫臼接上。 姚鵬摔了揮右臀,笑道:“若早如此,老叫化又怎會一敗塗地!” 青青已趕了過來,喘著氣道:“姚大俠你沒事吧?” 布袋和尚尚未回答,那愣愣地站在一旁的阮蛟突然道:“姚大俠?莫非你真的便是人稱布袋和尚的姚大俠麼?” 布袋和尚大笑道:“我若不是姚鵬,那江湖上便再沒第二個叫姚鵬的老叫化了!怎麼,阮兄經年不見,聽說是在洛陽發財,怎的又做起馬夫來了?!” 言罷又大笑。 阮蛟突然撲通跪下,道:“阮蛟該死!” 布袋和尚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阮蛟站起來,滿臉惶急地道:“阮蛟有眼無珠,險些壞了恩公大事!”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不是還好好的麼!多年不見,阮兄認不出老叫化來,那也是自然之事,你卻休要自責。” 阮蛟道:“多虧得這位女俠及時援手,卻不知女俠是 ?” 毒手觀音道:“阮英雄休得客氣,老身侯玉音,江湖中人稱毒手觀音的便是。” 阮蛟“啊”了一聲,頓即說不出話來。 他自是想先前還怪姚大俠怎的會和悟性大師打在一處,原來他卻是與毒手觀音一道的! 姚大俠在江湖上素負俠名,而毒手觀音卻是江湖公認的四大魔頭之一! 莫非姚大俠也竟是受了毒手觀音的藥物所迷或所挾麼?! 正欲探個明白,卻聽布袋和尚姚鵬對毒手觀音道:“糟糕!咱們只顧說話,倒差些將大事忘了。你那透骨釘上餵的是什麼毒?悟性大師他還有救麼?” 僅這少時功夫,悟性大師臉色已赫然完全變黑! 毒手觀音奇道:“你要救他?!” 布袋和尚道:“他還有救麼?” 毒手觀音道:“倒不是那種見血封喉的毒藥,解藥我也有的,但我卻為何要救他?他先前不是想取你性命麼?!” 布袋和尚笑道:“悟性大師身為當今少林方丈,怎麼要取我老叫化這條命呢!他也是受了黃龍令厲害毒藥所製,早已迷失心性,這卻怪他不得。請你看在老叫化面上救他一救如何?” 毒手觀音道:“既你如此說,我救了他便是。但如果我救活了他,他卻又要與你拚命呢?!” 布袋和尚揮揮右臂,道:“老叫化又所懼何來!” 毒手觀音只得取出解藥,彎腰去捏悟性大師下飯,想將解藥給他餵下。 哪料觸手冰涼,悟性大師已然氣絕多時了! 毒手觀音大驚,道:“他已死啦!” 布袋和尚心頭一凜,連忙彎腰去探悟性鼻息,卻哪裡還有半分氣在! 布袋和尚立起身來,沉下臉盯著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惶然道:“我……” 布袋和尚輕輕搖搖頭,並沒多說什麼,轉身對阮蛟道:“阮兄咱們走吧,你定有許多疑難要問老叫化,咱們邊走邊說。” 言罷舉步欲走。 青青突然高聲道:“老叫化你且慢走!” 布袋和尚愕然駐足道:“姑娘有何話要說?” 青青道:“你不能冤枉我師父。” 布袋和尚“哼”了一聲。 青青不再多說,彎腰從悟性屍體的膝彎處取下那顆烏黑發亮的透骨釘,然後撩起衣袖,露出雪白的左臂。 毒手觀音和布袋和尚齊聲驚道:“青青你幹什麼?!” 未等他們話音落下,青青早將那枚透骨釘插進自己左臂! 三人均被青青的舉動怔住了。 剎那間青青那雪白的左臂已然變黑! 青青伸出右手,對毒手觀音平靜地道:“師父,把那解藥給我。” 毒手觀音連忙將一直捏在掌心、方才準備救悟性的那顆解藥遞給青青,道:“青青趕快服下!” 青青接過解藥,卻未立即服下,只一笑道:“師父放心,徒兒省得。” 布袋和尚已知青青之意,見狀連忙道:“青青姑娘你快服下解藥!” 青青道:“老叫化你怎麼說?” 布袋和尚道:“是我錯怪你師父了!” 青青這才一笑,將解藥服下,隨即盤膝行功驅毒。 毒手觀音眼窩一熱,差些掉下淚來,但她強自忍住。 布袋和尚見毒手觀音眼眶裡淚花閃現,自知她心頭所想。便走至她面前,抱拳施禮道:“老叫化自作聰明,錯怪你了。老叫化這廂與你陪罪!” 毒手觀音淡淡地道:“姚大俠何須如此客氣。侯玉音一介魔頭,又怎敢勞姚大俠陪罪。” 布袋和尚急道:“老叫化慚愧得很!” 毒手觀音並不多言,俯身翻開悟性眼皮,仔細察看一番,然後喃喃道:“沒想到歸心聖散竟如此霸道!” 布袋和尚道:“悟性大師是因身中那黃龍令之毒致死的麼?” “悟性大師如何死法,姚大俠不是親眼所見麼?”毒手觀音依然淡淡道:“姚大俠,咱們就此別過。” 布袋和尚一愣,道:“你 ?” 毒手觀音看了青青一眼,只見此時青青面前滴了一灘黑血,她的左臂黑色已經褪盡。 毒手觀-音道:“姚大俠好自為之。” 未再多說什麼,俯身抱起青青,頭也不回地徑自走了。 望著毒手觀音背影,布袋和尚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來,毒手觀音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布袋和尚兀自呆呆地看著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 阮蛟道:“姚大俠。” 布袋和尚竟未聽見。 阮蛟又叫了一聲,布袋和尚才恍然醒悟,轉眼看著阮蛟,苦笑一聲道:“老叫化是什麼狗屁大俠!” 見阮蛟惶惑不安的樣子,布袋和尚嘆了一口氣,道:“咱們先把悟性大師法體弄到車上,我慢慢再跟你說。” 阮跤道:“但聽姚大俠吩咐。” 彎腰將悟性屍體抱起向大車走去。 布袋和尚兀自站在原地,苦笑著搖頭。 忽聽阮蛟驚道:“咦?!姚大俠你快過來!” 布袋和尚連忙奔過去道:“出了什麼事?” 阮般抱著悟性屍體站在車門口,滿面驚訝地道:“車廂裡還有一個死人!” 布袋和尚也是大奇,掀開車簾一看,也是大吃一驚:“是她!” 車廂裡躺著的赫然是當今峨嵋派掌門人絕因師太! 阮蛟道:“她?她是 ?” 布袋和尚道:“絕因師太。” 阮蛟更是大奇:“絕、絕因師太?那不是峨嵋派掌門人麼?她怎麼會死在這車廂裡?!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哪裡知道絕因師太早就被黃龍令任命為第五巡察。此時正是被大巡察悟性大師捉了前去歸令的! 並且她也沒有死。 原來絕因師太雖一介女流,但卻嫉惡如仇,剛直不阿,並且性如烈火,比鬚眉更勝三分,歷來望重武林。 在黃龍令出現江湖的前幾日,千杯不醉胡醉曾暗訪過她一次,並把自己所疑盡數告之於她。她當即大怒,言道只要那人稍有行動,便不惜以整個峨嵋派與他決一死戰,後經胡醉勸阻才作罷。 胡醉告辭之後,她越想越危急,便喚了掌門弟子封小眉到密室,言自己行將坐關,將全派事務囑她代管,自己卻秘密下山,與胡醉一般在江湖暗察。 後黃龍令有所行動,右護法智桐化成滅塵道長前來擒她歸令時,掌門弟子封小眉說師父正在坐關,智桐不信,硬闖絕因時常坐關之所,發現並無師太,便殺了幾個峨帽弟子,悻悻下山(只因智桐這一化裝,給武當和峨嵋兩派種下了怨根。此是後話。 滄浪客按)。 峨嵋派方始發現掌門失蹤,先後派了幾撥人下山尋找,卻都沒有下落。 數日前絕因師太在漢水之畔,偶遇少林方丈悟性大師,絕因師太不知悟性實為黃龍令所派,大意疏忽,不料便此中了道兒,被悟性以歸心聖散所迷。 川楚地帶,最是峨媚勢力,悟性不想多惹麻煩,便雇大車將絕因師太藏於其內。正巧遇見阮蛟從雲南給點蒼派報訊回來,便言自己有要事在身,托阮蛟代為駕車。 悟性大師乃當今少林方丈,德高位尊,阮蛟不疑有它,便即應了,一路駕車到此。直到突然遇到布袋和尚姚鵬,才弄出這許多事來。 卻說布袋和尚見絕因師太雖雙目緊閉,但卻意態安詳,伸手一探鼻息,頓覺了無異狀,恰似睡熟了一般。 便道:“她沒有死,只是中了迷藥而已。” 阮蛟道:“真的麼?悟性大師這法體怎麼辦?” 布袋和尚見這大車甚寬,足可坐得下六、七人,便道:“先將他放入車內再說。” 阮蛟依言將悟性尸身放入車廂另一側,道:“現在咱們到哪兒去?” 布袋和尚想了想,道:“且先將悟性大師遺體送回少林再說。” 阮蛟道:“但憑姚大俠吩咐。” 二人駕了車,一路北上。 路上布袋和尚問清阮蛟替悟性駕車緣由,便將黃龍令之事細細告訴了阮蛟。 阮蛟聽罷噓唏不已。 阮蛟問起毒手觀音,布袋和尚便把她們師徒的來歷及遭遇盡數告訴了他。 阮蛟得知後良久不語,最後長嘆一聲,道:“真沒想到她們竟有如此多的曲折!初時我還怪道姚大俠你怎麼會和一介魔頭走在一起。” 又道:“千杯不醉胡大俠竟然是她師弟,若不是姚大俠你親口說出來,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布袋和尚也感觸良多,道:“時間事本來就難測得很。” 自此二人一路談談江湖中事,評評江湖人物,倒也頗不寂寞。 |
第29章
陡見獨孤樵與人打了起來,瑋雲大驚。不作它想,頓即撲將過去。 此時瑋雲身手,已然可列一流高手之林,三、四個起落,便已撲到三十丈開外獨孤樵與人打鬥之地。 更不打話,舉劍便刺正與獨孤樵對敵的那人背心! 才剛遞出半招,突見斜刺裡又有人一劍刺向自己左肋。 瑋雲先求自保,回劍一格,只聽“當”的一聲,那人手中之劍竟然把握不住,落在地上。 瑋雲冷笑一聲,轉過身來,手中三尺青鋒同時刺出。 “噗”的一聲,長劍已然刺穿那人左肩! 瑋雲正想手腕一抖,挑斷對方琵琶骨,廢了他的武功。 突然!兩人都是一陣顫慄! 一切都已凝固不動! 被瑋雲長劍剌穿左肩的,是白馬書生柳逸仙! 柳逸仙的眼裡流露出懷疑、痛苦、茫然……最後竟是慈祥的父愛! 瑋雲一陣驚懼,一陣茫然,最後象在夢幻之中似的輕輕道了一聲:“爹爹?” 柳逸仙微微的笑了,正象所有父親看見久別的調皮女兒正在做一樁惡作劇那樣,從他眼裡流露出來的,是說不盡的喜愛之情。 柳逸仙微微點頭,輕聲道:“瑋雲。” 瑋雲握著長劍的手顫抖起來。 她一陣昏眩,身子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暈暈沉沉中,她只聽見在很遙遠的地方有個人道:“胡醉,不過百招你也奈何不了我千面狐,我打不過你,但卻逃得過你,恕智桐不再奉陪了!” 之後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卻說方才與“獨孤樵”打架的,正是千杯不醉胡醉! 胡醉和柳逸仙那日在黃龍令的一個龍亭打傷悟淨,卻被玉女救走之後,二人一合計,均覺既然胡醉已公然現身,那黃龍令令主定不會坐視,定然將在近期採取重大行動。便決定到嵩山少林會晤悟明大師,與少林的名義招貼天下英雄,擇期與黃龍令決一死戰。 計議既定,二人便晝夜兼程趕道,不料在此遇上了“獨孤樵”。 柳逸仙一見“獨孤樵”,大喜道:“獨孤小兄弟,不認識老朽了麼?” “獨孤樵”卻似有些驚惶和茫然。 柳逸仙近二十年隱身柳家堡,並不在江湖現身,難怪“獨孤樵”並不認識他。 柳逸仙見狀道:“獨孤少俠不認識老朽了麼?我是柳逸仙呀?!” “獨孤樵”這才道:“哦,原來是白馬書生柳逸仙柳老英雄。” 柳逸仙被他的回答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言自語道:“這 ?” 胡醉見狀已然起疑,便一抱拳道:“獨孤兄弟,別來無羔乎?” “獨孤樵”陡見柳逸仙身旁的一個大漢向自己行禮,心中驚疑不定:看他目光精湛,顯是內功高手,卻不知他是誰,他怎的又會認識獨孤樵了,莫非 ? 卻說這個“獨孤樵”,實是千面狐智桐所扮。千面狐智桐的易容之術獨步天下,且當時瑋雲意亂神迷,這才上了他的當! 此時見胡醉抱拳施禮問訊,智桐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他便是胡醉? 便也一抱拳道:“還好,你呢?” 胡醉有意試探,便盯著他的眼睛道:“咱們喝酒去。” 若是獨孤樵,定然會問為什麼要去喝酒,因為人是要高興了才喝酒的。 但智桐卻不知獨孤樵喝酒會有這些講究,便順水推舟地道:“好,咱們這便去喝個痛快!” 眼裡閃過一絲奸詐的笑意。 獨孤樵的眼睛,天下實在找不出第二雙來,胡醉雖與獨孤樵只那晚在酒店裡有一面之緣,但那眼睛太過獨特,給他留下的印象至深。 智桐雖精于易容,但也僅易“容”而已,獨孤樵那“神”,卻是他易不出來的。 胡醉見他如此說話,且眼中閃過一絲奸笑,頓即知道他是誰了。 陡地欺身過去,暴喝道:“千面狐你這魔頭,難道竟瞞過我胡醉麼?!” 招隨聲起,兇猛內力已然發出。 智桐大驚:他果然便是胡醉,但卻沒料到他說打便打! 百忙中雙掌一錯,硬接了胡醉一招,身子已被震退了一步。 二人皆是心頭一涼。 胡醉想:這魔頭並非浪得虛名之輩,功力比我竟弱不了多少! 智桐想:百聞不如一見,這胡醉的功力確實比我略高一籌,今番卻不能與他拚命,還是覷個機會,溜之大吉為妙! 智桐既如此想,便招招只取守勢,胡醉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 待瑋雲撲擊過來,胡醉略一分神,竟給了智桐脫逃之機。 一個倒翻飛身,智桐已躍至五丈開外,胡醉正欲追擊,卻聽得“當”的一聲,柳逸仙手中長劍已被瑋雲擊落。 轉身欲救柳逸仙,但已是來不及了,瑋雲手中長劍赫然已洞穿柳逸仙左肩! 瑋雲只須手腕一抖,柳逸仙勢必武功全廢! 但她持劍之手卻似凝固。 再看柳逸仙,卻了無痛楚絕望之色。 胡醉情知有異,頓即收式待變。 隨即得知瑋雲竟是白馬書生的女兒,胡醉也是心頭大震。 轉念一想:定是瑋雲被智桐所騙,以為他真是獨孤樵,這才拚死來救,卻失手傷了自己的生身之父! 頓即大怒,轉身再尋智桐,卻見此時他已身在三十丈外,再追也迫不上了。 胡醉怒道:“千面狐,今日讓你逃得一命,改日卻休要讓我再遇上了你!你該知道我千杯不醉取你性命並非難事!” 智桐道:“好說,好說!這點自知之明我千面狐倒是有的。不過我與你胡大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卻為何要取我性命?” 胡醉道:“你裝神弄鬼的害人,我胡醉便是看不慣也氣不過。” 智桐道:“裝神弄鬼倒是有的,害人倒也並不見得。難說那日我千面狐突發誓心,竟會變成你胡大俠模樣去幹一兩樁行俠仗義之事呢!” 胡醉道:“你若不害人,柳姑娘又怎會這般傷了親身父親?!” 智桐奇道:“什麼?你說瑋雲是柳老爺子的女兒?” 胡醉怒哼一聲,未作答。 智桐突然一陣怪笑,對肩頭兀自插著長劍、彎腰抱起已昏過去的瑋雲的白馬書生柳逸仙道:“我千面狐今日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胡醉驚問道:“智桐你說什麼?” 智桐奸笑道:“我說我千面狐今日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大人了。” “泰山”乃丈人之意,胡醉和柳逸仙哪有聽不出來之理! 柳逸仙心頭大震,忙撩起女兒衣袖。 卻見瑋雲臂上的守宮砂已蕩然無存! 柳逸仙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卻聽智桐道:“柳老爺子,到有了孫子時,別不讓人告知我這親生父親一聲!” 胡醉暴喝道:“智桐你這畜生,我 !” 柳逸仙早“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胡醉只得連忙將他扶住。 智桐道:“胡大俠請息怒,好生照看我那泰山大人,智某告辭了!” 胡醉哪還有心思替他囉嗦,見柳逸仙已然昏了過去,連忙掏出一顆小還陽丹塞進他口裡,然後拔出兀自插在他肩頭的長劍,飛快地敷上金創藥,包紮停當。 見他已微微睜開眼睛,胡醉對他點點頭,微微一笑,這才又將一顆小還陽丹塞進瑋雲口裡,運內力助其服下。 立起身來,卻見柳逸仙在向他輕輕招手。 胡醉靠過身去,只聽柳逸仙道:“多承胡大俠相救,我已然沒事了。” 胡醉道:“柳老前輩說什麼話!” 又道:“柳姑娘只是一時氣急,以致神志昏迷,我已給她服下一粒小還陽丹,最多再過得半個時辰,便會沒事的了。” 柳逸仙道:“大恩不言謝!小女遭此大難,我怕她再在江湖上會有何不測……” 胡醉道:“正該帶柳姑娘回去好生將息。” 柳逸仙道:“柳某本欲緊隨胡大俠後以效犬馬之勞,不料……欸!” 胡醉道:“天下事都難料得很,誰又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不過柳老前輩但請放心,智桐那畜生,我遲早會取了他的首級,送到你柳家堡去的!” 柳逸仙緊緊握住胡醉的手,說不出話來。 胡醉又道:“柳姑娘昏迷過去之時,尚不知道與我對敵之人實是智桐而不是獨孤樵,你看 ?” 柳逸仙道:“我正想與胡大俠討個計較呢,若讓她知道是千面狐智桐那畜生,還不知會是怎樣結果呢!?” 胡醉道:“柳老前輩這便送柳姑娘回去,就說我想考較考較獨孤兄弟武功,看看是否能帶他去與黃龍令周旋。現我已將他帶走了。柳前輩你看這法子可行麼?” 柳逸仙道:“好是好,就只怕獨孤小兄弟那邊……” 胡醉道:“獨孤兄弟那邊我會去關照他的。” 柳逸仙道:“如此有勞胡大俠了!” 胡醉道:“柳老前輩何必客氣,倒是好生照看柳姑娘要緊。” 又道:“柳姑娘便要醒來了,讓她看到我在這兒卻有些不方便,胡某這便告辭了。” 柳逸仙道:“它日有暇,還請胡大俠到我柳家堡來喝酒。” 胡醉哈哈一笑,道:“那遲早總是要叨擾的。” 話音未落,人影卻已不見。 柳逸仙抱起女兒,也自回柳家堡。不提。 毒手觀音抱著青青行不到一里,青青已“嚶”的一聲醒來。 青青睜眼便道:“師父,姚大俠呢?” 毒手觀音淡淡地道:“人家一介大俠,怎會和你師父這種魔頭走在一起呢!” 青青急道:“師父你快放我下來。我已然沒事了,難道師父你竟要抱著我一輩子麼?” 毒手觀音一笑,將青青放下來。 青青朝四周一看,不見布袋和尚蹤影,又看師父,卻見師父裝作不知青青正在看她。 青青已知端的,卻故意道:“嗯哼!臭叫化有何了不起,誰又希罕跟他在一道了!師父咱們走吧,以後咱們永不見他老叫化的面也就是了!” 果然聽得毒手觀音道:“也不能怪他,是為師自己要走的。” 青青道:“師父你不說,我也知道定是你老人家自己要走的。” 毒手觀音寵愛地瞪了青青一眼,故作生氣地道:“你怎麼又知道了。” 青青道:“因為姚大俠並不是那種欺負咱們婦道人家的人。” 毒手觀音突覺委屈,只“哼”了一聲。 青青道:“並且我還知道師父你現在在想什麼!” 毒手觀音調侃地道:“咱們青青今天怎麼突然變得那樣聰明了!” 青青道:“倒不是青青變聰明了,只因師父有些心虛。” 毒手觀音只覺面頰發燙,便裝怒道:“鬼丫頭再說,看為師不撕你嘴!” “呀!”青青突然驚叫一聲! 毒手觀音連忙道:“青青怎麼啦?!” 青青道:“師父你的臉紅得真好看呀!” 言罷“咯咯”笑著就跑。 毒手觀音在後面邊追邊道:“鬼丫頭你站住,看我怎樣撕你嘴!” 青青卻還是咯咯地笑,並不停下來。 師徒兩一前一後地跑了大約五十丈,突聞旁邊有人笑道:“青青姑娘什麼事這麼好笑呀?” 青青駭然駐足,卻發現右邊兩三丈遠的地方,江湖浪子童超正站在一塊巨石前笑吟吟地看著她。 青青喜道:“我道是誰,嚇了我一跳,原來是你呀!你怎麼會在這裡?” 童超尚未回答,毒手觀音已然趕上,見了童超也是一喜,道:“童少俠原來是你。” 童超拱手一拜,道:“侯前輩你好!” 毒手觀音道:“童少俠何須如此多禮。” 又道:“童少俠怎會在這兒?” 童超道:“家師不幸身中黃龍令劇毒,童某欲尋胡醉大哥救治,不料日前竟撞入黃龍令總壇,便……” “黃龍令總壇?!” 毒手觀音大驚,打斷童超的話道:“童少俠見著那黃龍令令主了麼?!” “未曾,”童超道,“但童某卻和他隔著牆談了許多話。” 接著把自己所知全告訴了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聽罷良久不語。 青青卻道:“那令主說你與胡師叔聯手也不是他對手,倒未免太口吹大氣了!” 童超道:“他並未口吹大氣,我和胡大哥聯手恐怕真的只敵得住他三招。” 接著又奇道:“胡師叔?你叫胡醉師叔?” “胡師弟師尊酒仙翁前輩與家師曾是拜兄,”毒手觀音道,“我也是日前聽酒仙翁老前輩親口說出來才知道的。” 童超眼睛一亮,道:“侯前輩見著酒仙翁老前輩了麼?有他老人家主持大局,對付黃龍令便多了幾成勝算啦!” 哪料毒手觀音神情一黯,低聲道:“他老人家已然仙逝了。” “什麼?”童超大驚道,“難道竟有人能害得了酒仙翁前輩麼?!” 見童超一副不解的樣子,毒手觀音便把自己近日來的奇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江湖浪子何等豪盪不羈之人,竟也被她們師徒身世的不幸所感動。 聽罷毒手觀音的話,童超並不言聲,只默默地看著青青。 青青心頭一酸,低下頭去。 突見巨石後跳出一個人來,衝毒手觀音師徒一拜道:“邰盛輕信江湖謠言,以至對侯前輩師徒多有冒犯,今日方知真相,邰盛陪罪了!” 原來初時邰盛不願見毒手觀音師徒,和楚通、皇甫呈以及連城虎呆在巨石之後,後聽得毒手觀音訴說生世,皇甫呈、楚通和連城虎三人雖穴道被點,口不能言,但耳朵卻還是聽得見的。 邰盛卻再也按捺不住,就此蹦了出來。 在毒手觀音見邰盛突然跳出來行禮陪罪,也連忙還禮道:“邰二俠太客氣了,侯某也有得罪崑崙之處,還請邰二俠多多擔待。” 突聽童超大聲道:“酒仙翁前輩雖已仙逝,但卻造成了個姚鵬姚大俠,這只怕黃龍令主並未料到!哈哈哈!!” 眾人正心頭沉悶,突聽得童超狂笑之聲,頓覺精神一爽! 似是受了童超感染,毒手觀音眉毛一揚,也高聲道:“對!現在卻不是悲戚時候。童少俠,讓我看看令師所中之毒是否能解?” 童超喜道:“家師和皇甫前輩、連老英雄是中了黃龍令的歸心聖散,以至迷失心性,侯前輩你看尚可解麼?” 毒手觀音道:“侯某家師所煉闢毒丹雖不似酒仙翁前輩所煉萬邪闢毒神丹那般奇效,但區區歸心聖散,倒也難不住我毒手觀音!” 言罷便即以內力輔佐藥物替無敵神掌楚通、追風劍客皇甫呈和雷音掌連城虎解起毒來。 邰盛和青青輪流護法,童超以內力助毒手觀音,連續兩天兩夜之後,三人所中毒性已然驅盡! 說起往事,三人又羞又憤,幾欲咬醉鋼牙!發誓要與黃龍令血戰到底! 童超稟告了師父楚通自己又有從未見面的記名師父一事,楚通大喜過望,心下已定了童超為本派掌門弟子。 客套之後,眾人核計如何招貼天下英雄,在一月之後的重陽節與黃龍令決一死戰。 童超道:“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咱們這便速去少林,請悟明大師遍撒武林貼如何?” 眾人均覺有理。 吃過乾糧,一眾人馬即奔少林。 卻說小六尋瑋雲不著,心頭大是焦慮。亂走亂撞,這日竟走到離少林不足百里的這個小鎮上來。 此時小六身無分文,腹中卻是飢腸如鼓般轟響。好在他做慣了小叫化,倒也不覺為難。只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家飯館,見有客人起身,端起人家吃剩的殘羹便吃。 正自吃的痛快,突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高聲道:“一斤牛肉,一碗雞絲面,一斤酒。快!” 小六抬眼一看,卻不是獨孤樵是誰?! 雖只與獨孤樵在洛陽見過一面,但小六此時舉目無親,偶見一個熟人,他自是心頭大喜。 連忙走過去,衝獨孤樵嘻嘻一笑道:“你還記得我這小叫化麼?” 沒料獨孤樵把眼一瞪,厭惡地道:“去去!!” 小六沒來由的受這鳥氣,倒也並不生氣,又嘻嘻一笑道:“喲!不認識啦,那晚小叫化在洛陽等了半夜給你傳訊,你說要是有銀子便給我小叫化一塊,此時你有了銀子,卻在這兒吃獨食,不想理我小叫化,裝作不認識啦?” 獨孤樵大惑不耐,瞪著小六道:“你要再不滾,當心爺爺扭斷你脖子!” 小六見獨孤樵翻臉不認人,便一吐舌頭,裝作害怕的祥子踱到一邊去,心裡盤算著怎樣給他吃些苦頭。 小六卻哪裡知道,自己方才已到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根本不是他在洛陽見過一面的那個獨孤樵,而是那個前一晚剛剛騙害了瑋雲的千面狐智桐! 智桐與胡醉大戰一場,逃得性命出來,又累又餓,就到這小鎮上來,打算吃些東西後便回總令,啟稟令主胡醉在江湖公然現身之事。 若讓他知道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小叫化竟是布袋和尚姚鵬的弟子、瑋雲的師弟的話,那小六縱有十條小命,便又怎能保住! 小六卻哪知厲害,兀自尋思怎樣給“獨孤樵”吃些苦頭! 見“獨孤樵”兀自喝酒吃肉,小六悄悄抓了一大把鹽,等店小二端上雞絲面時,小六似不注意地迎上去撞了他一下。 小二怒道:“小叫化你沒長眼麼!” 小六嘻嘻一笑道:“難道你又長眼了麼?” 一把鹽卻已撤進小二手中的面碗。 小二不想和一個小叫化爭吵,咕噥一聲,竟自將面端到智桐面前,媚笑道:“客官還要什麼只管吩咐。” 智桐不睬,端碗便吃。 一筷入口,頓覺成得發苦,“噗”地吐了出來。怒道:“他*的!這面如何能吃!” 小二一愣:“這……這……”地說不出話來。 卻聽小六在那邊嘻嘻一笑,自言自語地道:“可不是麼?這面如何能獨吃!” 智桐大怒道:“原來是你這小叫化弄鬼!” 一步邁過去,伸掌便往小六臉上拍去。 他本想給小叫化一耳光,讓他知道厲害也就是了,倒未使出內家真力。 不料一掌竟未打著! 智桐“咦”了一聲。 小六孩子心性,見對方並無內力發出,且自己輕輕鬆松便已躲開,還以為對方也並不怎麼樣。便道:“想打架麼,讓你也識得我小叫化的厲害!” 一掌拍出,竟然是正宗的“降龍十八掌”招式! 智桐接了一掌,發覺小六的掌力居然不可小覷!並不發掌相逼,待小六第二招“飛龍在天”又擊出時,智桐再不疑有它。接了小六第二招,智桐冷冷地道:“胡醉是你何人?!” 眼裡已掠過一絲殺機! 他方才吃足了胡醉“降龍十八掌”的苦頭,此時見這個小叫化居然也會此掌法,自是不會輕易放過小六了。 小六卻嘻嘻一笑,道:“胡醉又是你何人?對啦,他若是你大爺,那我便是你小爺了!” 智桐大怒,變掌為爪,抓向小六肐臂,心想先廢了他一條臂膀再說。 小六見來勢兇猛,不敢硬架,閃身卻已是來不及,一條手臂眼看要廢! 突然,眼前白影一閃,智桐抓向小六的那隻手已被另一只軟綿綿似是柔弱無力的手握住,再發不出一絲內力! 智桐大驚,睜眼一看,真嚇了個魂飛魄喪! 真個是假李鬼遇著了真李逵,來的正是獨孤樵! 眾食客方才見智桐和小六遊鬥,只道一個食客教訓小叫化實是常事,倒也並不在意,此時突然出現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捏住先前那人的手,無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小六早已閉上眼睛,不忍看自己的一條手臂如何在智桐手下折斷。不料卻不見智桐手爪落在自己臂上,睜開眼來,驀然見眼前又多了一個獨孤樵。 饒是小六機靈萬變,也自驚得目瞪口呆。 這時木葉婆婆也跑了進來,見狀“篤篤”兩下便點了智桐穴道!然後將他提起,對獨孤樵道:“咱們走。” 徑自先出門去。 小六這才反應過來,對獨孤樵道:“你才是獨孤少俠吧?”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小六又道:“那先前那人是誰?” 獨孤樵道:“我已經和他說過一回了,要他最好還是用自己的臉,不要帶著別人的臉走路,那樣不好。” 小六道:“他到底是誰?” 獨孤樵道:“木葉婆婆說他叫千面狐智桐。” 原來是他!小六恍然大悟,不禁為先前自已的大膽暗自心驚。 隨即又得意起來:我小六倒也敢惹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的千面狐智桐哩! 見獨孤樵出門,小六便也連忙跟上。 到了獨孤樵他們下榻的客棧,木葉婆婆早將千面狐智桐關了起來。 見獨孤樵和小六進來,木葉婆婆笑道:“小叫化從洛陽追到這兒,莫非是想討回婆婆許下口要給你的十兩銀子麼?” 小六也笑道:“若討銀子,獨孤少俠也要給我一兩呢。” 獨孤樵奇道:“我什麼時候差了你一兩銀子,怎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六道:“那晚在洛陽,童超童少俠給了我一兩銀子,叫我傳話與你,就說他已來少林。當時你說若你有銀子便也給我一兩,難道獨孤少俠竟忘了麼?” 獨孤樵道:“對,我現在想起來啦,我當真說過這話,只是我現在也還沒有銀子,這卻怎麼是好?” 木葉婆婆笑道:“小叫化若真想賺銀子,你便象在洛陽那次一樣,替我找回瑋雲來。這次我出二十兩,兩次加起來一共是三十兩,再加上獨孤少俠的一兩,全部是三十一兩,一次給清,婆婆我決不食言,讓你小叫化也當幾天闊少,你看如何?” 小六神情一黯,道:“木葉婆婆說笑了,我也正到處尋找我師姐呢。” 木葉婆婆道:“師姐?你師姐他怎麼啦?” 小六道:“我和師姐本是與童超他們走在一道的,但……” “童超?”獨孤樵突然道:“童超還沒有被人殺掉麼?” 小六奇道:“誰說童少俠被人殺了?” 獨孤樵道:“有人要殺他,我急得不得了,但就是找不著他。還是木葉婆婆說得對,童超不會被人也殺的。他在哪兒?我們這就去找他!” 木葉婆婆道:“獨孤公子卻勿須如此慌忙,既知童超下落,咱們等會兒再去找他不遲。” 又對小六道:“你師父的下落有消息了麼?” 小六黯然道:“沒有。” 木葉婆婆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六便把這些日子來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木葉婆婆。 木葉婆婆聽罷道:“胡大俠還是沒有音訊,這卻如何是好,少林寺那幫和尚還等著他去救治呢!” 小六驚問道:“怎麼?少林寺的和尚也中了黃龍令的歸心聖散麼?” 木葉婆婆道:“是千面狐這魔頭害了少林火頭僧無慧,又將點蒼派掌門段一凡化裝成無慧模樣去下的毒。幸好那段一凡下毒未滿十日,便被天山二怪去誤打誤撞的捉了下來。少林一乾和尚屋中毒不算太深,但也個個神性委頓,死氣沉沉的了。” 小六道:“千面狐這魔頭委實可惡,咱們這便宰了他吧!” 木葉婆婆道:“咱們將他送去給童少俠發落吧,獨孤公子是不准殺人的。” “對對!”獨孤樵道,“咱們這便去找童超,小六你領路。” “這倒簡單,”小六道,“現在就走麼?” 木葉婆婆道:“稍候片刻,我去叫了天山二怪一道走。” 出了屋去,少頃又折回來,道:“怪哉!方才我出門去找獨孤公子時他們還在呢,現在卻不知他們到哪兒去了。連滅塵道長也不見了,這兩個老怪物行事可真邪透頂啦!” “滅塵道長?”小六道,“他們怎麼會和滅塵道長呆在一起?” “也是他們捉了來的。”木葉婆婆道,“滅塵道長中毒甚深,讓那兩個老怪物看住他也好,咱們這就走吧。” 獨孤樵迫不及待地先出了門。 木葉婆婆一笑,去隔壁挾了千面狐智桐,跟著獨孤樵和小六去尋童超。 |
第30章
胡醉大步流星趕往少林。這日申酉時分,突見前面不遠處有三個人影,似是都不年輕,但卻煞是古怪,其中一人騎在另一人肩人,第三人正用樹枝抽趕那被騎之人。 胡醉走近一看,卻見那被人當馬來騎的人竟赫然是武當掌教滅塵道長! 那騎在滅塵道長肩上的,除牧羊童陽真子外卻又還會是誰! 趕人的自是牧羊女梅依玲了。 天山二怪之邪真是天下絕無僅有!只因那日滅塵道長使詭計製住他們,迫陽真子背著走了好一段路,今日待木葉婆婆和獨孤樵出門之後,他們閒極無聊,便一報還一報,將滅塵道長帶到鎮外,當作馬來騎了。 “駕!駕!” 滅塵道長滿面怨毒之色,卻苦於穴道受製,作聲不得。 胡醉看得又好笑又好氣:人家滅塵道長堂堂武當掌教之尊,你天山二怪不知天高地厚,竟將人家當了馬騎。若讓武當門人看見,縱你二怪武藝高強,也非被人家碎屍萬段不可! 於是高聲道:“是天山二怪麼,能否請陽前輩下來和胡醉說話?” 二怪這才看見胡醉。 陽真子奇道:“咦?胡醉還活著麼?” 胡醉大笑道:“若非活著,此時又怎能與你說話?” 陽真子道:“就算你還活著,我卻為何要下來與你說話?” 胡醉道:“因為滅塵道長又不是馬?” 陽真子怒道:“莫非你是說我是馬麼?” 胡醉道:“我幾時又這樣說了?” 陽真子道:“我今日才騎他走了一小截,你就說因為他不是馬便讓我下來,但那日他騎了我一大段路,你卻不叫他下來,這豈不是說我是馬,應當被他騎麼?” 當真道理古怪之極,胡醉哈哈大笑,道:“我卻未見他騎著你,否則便也叫他下來的。” 陽真子道:“這話還稍微有幾分道理,反正我也騎得夠了,這就下來吧。” 言罷跳將下來,走到胡醉面前,眯著眼仔細打量了胡醉一番,才道:“你真是胡醉?” 胡醉道:“假不了。” “昔日的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真的是你?”陽真子又問道。 胡醉道:“正是區區在下。” 陽真子突然轉身對梅依玲高聲道:“依玲你快過來看,他當真便是胡醉呢!” 梅依玲在後邊道:“他當真是胡醉又怎麼樣,我為什麼要過去看他?!” 陽真子道:“他多年不在江湖露面,我們都只道他已死了。現在他卻又活了過來,這難道不是一柱稀奇古怪的事麼?咱們天山二怪倒是白撿了個稀奇看!” 這話說得無理之極,但胡醉素知天山二怪邪怪無常,不可以常理度之,故也不和他們計較。 梅依玲跑了過來,也是上下打量了胡醉一番,才道:“人死了居然還會活,果然古怪!” “這倒沒什麼古怪,”胡醉笑道,“因為我根本就沒死過。” 陽真子奇道:“你沒死過,那江湖中人為什麼沒一個見得著你?不對不對!這定然是死過了的!” 胡醉道:“此言差矣!若說不被江湖中人所見便是死過了的,那你們天山二怪近二十年不在中原武林露面,也定然是死在中原了,怎的又活了過來,豈不也是一樁古怪麼?我胡醉今日倒不可不看。” 天山二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陽真子道:“那你沒有死過也就是了,反正我和依玲也是沒有死過的,沒有什麼稀奇,你便不看也罷!” 胡醉道:“好說好說。” 又道:“你們本事倒也真的不小,怎麼竟然將滅塵道長抓了來當馬騎?” 二怪於是得意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怎樣抓了“無慧”和“無智”、又怎樣發現這兩個和尚的古怪、最後又怎樣被他們脫逃、氣不過便去翻遍少林、卻未見兩個古怪和尚蹤影、卻抓了滅塵回來的事通通講了一遍。 胡醉越聽越驚,道:“悟明大師和一乾少林和尚當真是神情委頓、死氣沉沉的麼?” 陽真子道:“怎麼不是!我和依玲找遍了他們少林的每個房間,他們卻當作沒看見,睬也不睬?大約是他們怕了我們天山二怪吧!” 胡醉卻知悟明大師等是服了黃龍令的歸心聖散之故,不再多言,徑直走到滅塵道長身前,“啪啪”兩下點了他的昏睡穴,然後捏開滅塵道長下頜,將一粒萬邪闢毒神丹送入他口中。 天山二怪跟過來,愕然地看著胡醉。 胡醉道:“他中了毒,我這是替他解毒呢。” 陽真子恍然大悟,道:“原來這臭老道是中了毒,我還道抓他時他怎的沒有第一次和我們打架時那般厲害了呢。胡醉你趕快將他的毒解去,然後我再和他重新打過,要不人家還笑我牧羊童勝之不武呢!” 胡醉道:“那你們到二十丈外去替我護法,他中的這毒在奇怪得緊,光用藥是解不了的,我得用也是奇怪的辦法替他解毒,我不叫你們切不可過來,如此可好?” 話音未落,卻見梅依玲早已跑出二十丈外,陽真子也趕忙追過去,躲在樹後為胡醉護法,胡醉一笑,忙將雙掌頂住滅塵道長背心,將自己雄渾掌力送將過去,助滅塵體內真力將萬邪闢毒神丹藥力化開。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滅塵道長體內毒性盡去,運氣一周天,面色紅潤地站了起來,見面前站著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彪形大漢,不禁奇道:“你是誰?” 胡醉一抱拳,行禮道:“在下千杯不醉胡醉,拜見滅塵道長。” 心下卻是大奇:難道滅塵道長所中之毒竟比崆峒掌門焦礫子和點蒼掌門段一凡重得多麼,前些時替他們去毒之後,他們還能認出我來,且尚知自己所行之事,此時看滅塵道長,卻似對先前自己經歷一無所知似的! 果然聽得滅塵道長回禮道:“原來是胡大俠,什麼好風將你吹到我武當 咦?!這是哪兒?” 胡醉覺得已沒必要瞞他,便把黃龍令作惡江湖,滅塵道長已然身受其害之事細細告之於他。 滅塵道長聽後神色黯淡,良久不語。腦中漸漸隱約出現一些先前之事,不禁長嘆一聲。 胡醉知他心思,故意避開話頭道:“先前在下聽人說少林寺一幹僧眾竟全中了黃龍令迷人心性的劇毒,正欲前往少林探視。少林武當歷來望重武林,少林既已不幸,想必黃龍令也不會放過武當。滅塵道長不妨回去一觀如何?” 滅塵道長意氣索然地道:“老道這便回武當去了,胡大俠多多保重。” 胡醉從懷中掏出一小瓶萬邪闢毒神丹,遞與滅塵道長,道:“若武當有何不測,道長可將此藥讓眾道兄服下。” 滅塵接過瓶子,竟未再多說話,神情蕭瑟地轉身便走。 胡醉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暗道黃龍令害人不淺! 正欲叫天山二怪可以過來了,不料陡聞陽真子高聲道:“兀那馬車,不可過來!” 遠處果然有大車駛來之聲。 從大車上並且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為何不可過來,我老叫化可是從不繞道而行的。” 好深厚的內力! 牧羊童一怔:此人是誰?聽其聲音內力竟尚在我天山二怪之上! 正不知該說什麼,卻見胡醉早已來到身邊。 只見胡醉哈哈一笑,衝大車道:“來的可是姚鵬你這假和尚麼?不知在哪裡發了財,叫化子竟坐起馬車來啦!” 來的正是布袋和尚姚鵬和阮蛟。 布袋和尚聽出是胡醉,心頭大喜,也哈哈大笑道:“老叫化雖沒發大財,但總算沒有喝了酒卻付不出銀子,顯些被人打了一頓,幸得人家江湖浪子解囊相救!哈哈!哈哈!” 哈哈聲中,大車已然駛近。不等大車停穩,布袋和尚已躍下,衝了過來。 胡醉大笑迎上,道:“老叫化你還沒死啊,你這把臟骨頭倒也硬朗得緊了!”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陽真子突然上前,衝布袋和尚咧嘴一樂,道:“你便是布袋和尚姚鵬麼?我打不過你。” 梅依玲也跟上來道:“我也打不過。” 布袋和尚一愣,道:“這 ?” 胡醉道:“這對賢伉儷便是稱雄西域二十年的陽真子前輩和梅依玲前輩,人稱天山二怪。” 布袋和尚笑道,“原來是你們兩個老怪物,多年不見,你們怎知打不過我?” “打不過便是打不過,這又沒什麼丟人,”牧羊童道,“你這老叫化還不錯,不象別的白道中人那般假模假樣,你叫我們天山二怪是兩個老怪物,很好!很好!” 突然又急轉向胡醉道:“滅塵那臭老道呢?” 胡醉道:“滅塵道長另有要事,已然走了。” 陽真子不禁大叫:“可惜!可惜!” 梅依玲道:“也沒什麼可惜的,下次再讓咱們撞上,真子你再將他抓來當馬騎便是。” 陽真子大叫有理,卻聽得布袋和尚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胡醉便把天山二怪方才告訴自己的事及滅塵道長去向盡數告訴了他,布袋和尚聽罷也自稱奇不已。 卻見阮蛟提了一大袋酒過來,布袋和尚大喜,替他引見了胡醉及天山二怪,然後高聲道:“今日阮兄請客,咱們便就在這裡喝它個痛快!” 均是大喜。 坐下身來,每人先喝了一大口酒,布袋和尚忽問胡醉道:“你可遇上你師姐了?” “我師姐?”胡醉大奇道,“我哪兒來的師姐?老叫化莫非你才喝一口酒就醉了麼?” 布袋和尚道:“你不知道?” 見他說得慎重,胡醉更是疑惑,道:“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布袋和尚神情一黯,道:“咱們且別忙喝酒,待我將這段日子的所見所聞先告訴你。” 於是將自己近來所見所聞和所經歷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連天下最邪怪最不賣人賬的天山二怪,都被布袋和尚所遇事情之奇和毒手觀音師徒身世之不幸所吸引,居然沒有插話打斷布袋和尚話頭。 胡醉聽罷沉默良久,然後突然劈手從布袋和尚手中搶過酒袋,直似灌水似的灌進口裡。 那袋酒足有二十幾斤,卻被胡醉一口氣全部喝光! 天山二怪看得眼睛發傻! 陽真子癡呆呆地道:“有這般喝酒的麼?我牧羊童倒是平生從未見過!” 梅依玲道:“要不人家怎會叫千杯不醉!” 陽真子第一次沒和梅依玲爭理。 胡醉扔下酒袋,平靜地對布袋和尚道:“悟性大師法體和絕因師太都在車內麼?” 布袋和尚點點頭。 胡醉道:“咱們去少林。” 然後轉過身,走向大車。 他轉身的時候,布袋和尚見他不經意地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 待胡醉進了車廂,布袋和尚才站起身來,對阮蛟道:“走吧。” 又對天山二怪道:“你們兩個老怪物打算去哪兒?” 陽真子道:“我們也去少林。” 阮蛟駕了車,布袋和尚和天山二怪跟在車後,直向少林趕去。 路上胡醉救醒絕因師太,解了她所中之毒。 絕因師太性如烈火,便要找人拚命。但見悟性大師已然屍體在側,不禁唏噓。 胡醉與她談了自己的打算,絕因師太道:“正該如此。” 然後胡醉才將布袋和尚和天山二怪叫上車來,引見了絕因師太,絕因師太自是謝過布袋和尚。不提。 |
第31章
小六帶著獨孤樵和木葉婆婆出了鎮來,行不數裡,迎面便遇著了童超、毒手觀音、青青、楚通、皇甫呈、邰盛和連城虎一幹人眾。 獨孤樵見童超兀自好端端活著,早跑過去拉著童超的手,大喜道:“你沒有被人殺啊!我從洛陽趕來少林找你,你卻不在,我著急得很,現在好啦,你還活著,我太高興啦,咱們這便喝酒去!” 童超笑道:“好!今日喝它個痛快。那日在洛陽,我還欠著獨孤兄弟一頓酒呢!” 木葉婆婆上來與眾人見過,又將千面狐智桐作惡少林的事說了,眾人均氣不過,楚通、皇甫呈和連城虎三人便欲立即殺了他,卻被獨孤樵阻住。 童超道:“好!今日大家高興,殺了這魔頭沒的污了手,咱們先將他帶上,到了少林再作計較。” 於是眾人徑往少林趕路,回到那小鎮時,已是酉戌時分。尋了個飯館,痛快地大飲了一場。 獨孤樵才飲兩碗便自醉了,卻兀自滔滔不絕地與童超說個沒完。 他的話說得既幼稚又不連慣,眾人均覺好笑。 次日辰時上路,不過三個時辰已然趕到少林,卻見無根和尚笑吟吟地出來迎接。 路上木葉婆婆已將少林景況告訴了童超,此時見無根了無異狀,木葉婆婆不禁奇怪,問無根道:“怪哉,你們中黃龍令之毒已然解了麼?” 無根合什道:“阿彌陀佛,勞木葉令主見問,昨日午來,胡醉胡大俠和姚鵬姚大俠已然到此,胡大俠便將我少林所中之毒盡數解了。” 童超聞言大喜,道:“敢問無根大師,我胡大哥此時尚在少林麼?” 無根道:“胡大俠此時正與家師在一起呢。眾位英雄這便與小僧上山如何?” 眾人便跟了無根上少室山。 早有僧人將童超獨孤樵一幹人馬已抵少林的消息飛報了悟明大師和胡醉。 悟明大師便率少林眾僧和胡醉、布袋和尚姚鵬、天山二怪、阮蛟等迎了出來。 此時胡醉早已查明悟性方丈死因,確係歸心聖散之奇毒與毒手觀音所用之毒相激所至,且已告訴了悟明大師。故悟明大師對眾人均極熱情,唯獨對毒手觀音師徒僅一聲問訊便過。 毒手觀音見姚鵬也在,知悟性屍體已被他送到少林了,故見悟明大師冷待自己,倒也不以為杵,心中反有一絲歉意。 正自熱鬧時,布袋和尚陡見木葉婆婆手中挾著的千面狐智桐,不禁大怒,眼中幾欲冒出火來,高聲叫道:“惡賤,你今日竟還想活命麼!” 舉掌便欲朝智桐當頭劈下,卻被胡醉止住。 胡醉道:“此事等會兒再行了斷不遲。” 姚鵬已知瑋雲被智桐所害之事,故一見他面便欲施殺手,被胡醉止住後猛然醒悟:胡醉是怕他在盛怒之下將瑋雲的事說出。便憤憤地收了手。 小六早跑三來,拉住布袋和尚的手高叫“師父”! 布袋和尚慈愛地摸著小六的頭,沒有說話。 木葉婆婆奇道:“姚大俠是與千面狐這魔頭有何過節麼?我這便將他給了你如何?” 布袋和尚道:“正是,姚某與這魔頭不共戴天,不料老天有眼,今日竟犯在木葉令主手下,老叫化在此謝過木葉令主大恩!” 木葉婆婆忙道:“是獨孤公子捉下的,姚大俠卻不用謝我。” 布袋和尚便又謝過獨孤樵。 獨孤樵道:“他帶著別人的臉走路,這很不好。” 惹得眾人大笑。 笑罷胡醉才有空走到毒手觀音面前,道:“師姐你好!” 毒手觀音也頗為感動,連忙道:“胡 胡師弟你好!” 又叫青青道:“快過來見過師叔。” 青青早已盈盈下拜,道:“胡師叔你好。” “好,好!”胡醉扶起青青,大笑道:“胡醉好福氣,竟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師姪。” 弄得青青一個大紅臉。 眾人又自喧談一番,這才由悟明大師引入廟門。 晚上悟明大師和胡醉召眾人計議,定于明起悟明大師以少林名譽招貼天下武林豪傑,於九月九日重陽節前匯集少林,待重陽那天與黃龍令決一死戰。 次日全寺僧眾頌經念佛,送悟性方丈魂歸極樂世界之後,僧眾們便依悟明大師之命下山,分頭傳送武林貼。 至此每日有江湖英雄陸續抵達少林。 臨近九月,各路江湖英雄已差不多到齊了。 少林寺廟雖大,卻哪裡容納得下。整個少室山上,便都密密匝匝地住滿了人。 胡醉每日和童超、悟明大師、絕因師太、布袋和尚和毒手觀音等人關在屋裡商議對付黃龍令對策。 這日忽報武當滅性道長率眾門人已然到了少室山。 胡醉和悟明大師迎了出去,寒喧一番,互道了辛苦,胡醉問滅性道長滅塵掌教眼下如何,卻見滅性道長面色一沉,道:“敢勞胡大俠見問,敝掌門師兄他已然仙逝了。” 眾人大驚,忙問端的,才知滅塵道長回武當後,見眾口人果然神情委頓,便以胡醉給的那瓶萬邪闢毒神丹救了眾人。自己則閉關三日,零零星星地想起了自己身為黃龍令二巡察時的所言所行,不禁羞憤難當,便出關料理好武當派務,托師弟滅性暫攝掌教之職,待一切停當之後,便自絕身脈而亡了。 眾人雖覺滅塵道長大可不必如此自裁,但卻不好多說什麼。 滅性道長便和胡醉等人一起進入寺內,路上將眾人計議告訴了他。 滅性道長說如此尚妥。 眾人剛在方丈室坐定,一對絕美的少年男女突然鬼魅般跟了進來! 兩人均十四五歲模樣。 男的俊美無匹,只是神情間似乎透出一種詭異和高傲。 女的俏麗絕綸,卻是一派無邪清純。 那少男掃了眾人一眼,最後盯住童超,道:“江湖浪子,別來無恙乎?” 童超一愣,道:“你是金童?” 金童傲然點點頭,又轉向胡醉道:“那麼你是千杯不醉了?卻不知獨孤樵是哪一位?” 胡醉道:“閣下好厲害的眼力,獨孤兄弟並不在此屋中,不知閣下此來有何見教?” 金童傲然道:“見教不敢當,只是……” 一直不開口說話的少女突然打斷金童的話道:“令主萬歲關照我們不可多事的。” 又對胡醉和童超道:“我是玉女。令主萬歲叫我和金童來送邀柬給你們的。” 玉女聲如鶯啼,端的婉轉柔美,眾人頓時對她都有了好感。 童超一笑道:“你們令主倒真一信人耳!” 玉女從懷裡掏出邀柬,對童超道:“我和金童上山時,見山上的人很多,大約這柬上所請之人盡皆來了,我們不認識每一個人,請你代我們傳送如何?” 童超接過邀柬道:“這倒簡單。” 玉女燦然一笑,道:“多謝!” 一一掃過了眾人一眼,道:“悟明大師,胡醉,滅性道長,姚鵬,絕因師太,毒手觀音,童超,金童玉女告辭了!” 然後和金童倒縱出門,轉瞬不見,眾人一愣,胡醉道:“小丫頭好厲害的眼力,居然將咱們屋中之人猜了一個不差。” 童超道:“他們是黃龍令主座前二侍衛,玉女不知道,金童的功夫倒與我差不了多少。” 眾人聽了心頭都是一凜,心想我方武功最強的,便是江湖浪子、胡醉和布袋和尚。連一個金童都與江湖浪子相差無幾,那黃龍令倒是難對付得緊了。 胡醉道:“且看著他們說了些什麼?” 童超便順手抽了一張邀柬出來,卻是寫給胡醉的,只見上面寫道: 胡大俠: 本令定於重陽節在武帝宮舉行開典大禮,敬請觀禮! 未署名,只畫著一條黃龍。 胡醉接過笑道:“武帝宮?!好大的口氣,我胡醉定去觀禮!” 邀柬一共十六張,除此時屋裡七人每人一張外,尚有獨孤樵一張,崑崙、鷹爪掌門各一張,其它江湖幫會五張,所有天下英雄合一張。 “所有天下英雄?”布袋和尚道,“這黃龍令主氣魄倒不小,但他招待得起麼?!” |
第32章
日月如梭,時光飛逝。 轉瞬便到了重陽時節。 天下英雄早從少林少室山來到先前童超與黃龍令主隔牆夜談的那座寺廟。 寺廟連日來大門緊閉。 數千江湖豪客圍在寺廟四周,雖是紛亂噪雜一片,但廟裡卻絕無動靜。 有性急之人早已越進廟內探查,卻連一個掃地的僧人也沒有,不禁大覺古怪。 好在重陽節這日終於來到了。 辰巳之交時分,忽見金童玉女飄出牆來,將一塊巨大的門匾安在寺廟正門上方,然後又飄入牆內。 只見門匾上赫然寫著金燦燦的三個大字:武帝宮。 這座寺廟雖不算小,但也絕不算大,卻哪裡有宮殿氣派! 看得數千江湖英雄大嘩! 站在靠近廟門的胡醉等人微覺詫異,回頭看時,卻見遠處大約千數之眾的叫化子高唱蓮花落,正向這邊過來。 丐幫來了,這倒絲毫不奇,奇的是丐幫打著的那面巨大旗幟。 旗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丐幫幫主鐵! 看得布袋和尚雙目暴火,罵了一聲:“鐵鏡這**養的!”便欲過去廢了鐵鏡。 卻被胡醉按住。 胡醉道:“且看他過來怎麼說。” 江湖中無一人不知丐幫當今幫主是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醉隱身江湖之後,幫中事務交與副幫主鐵鏡代管。數年來一直風平浪靜,沒想此時胡醉復出江湖之事也無人不知了,鐵鏡卻突然打出幫主招牌!這只有兩種解釋:要麼幫中出了重大變故,要麼鐵鏡不耐久坐幫中第二把交椅,已公然和胡醉挑戰了! 但丐幫為江湖第一大幫,幫規最是嚴厲,如此公然以下犯上之舉,卻是要受萬箭穿心之刑的! 鐵鏡身為丐幫副幫主,不會不知道幫規,卻公然亮出叛幫招牌,胡醉不覺暗自驚心。 少頃鐵鏡率丐幫眾長老及千餘弟子來到廟門前。 鐵鏡見了胡醉也似早在意料當中,只淡淡地道了一句:“胡醉你好。” “好!好你娘個屁!”布袋和尚大罵道:“鐵鏡你那旗子是怎麼回事?!” 鐵鏡依然平靜地道:“姚長老何須如此動怒,有話不妨!慢慢的說。” 布袋和尚高聲道:“我老叫化偏要動怒!餵,齊長老!陸長老!徐長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個和布袋和尚同樣身負八袋的長老竟然不說話,只微微低下頭。 “好!好!”布袋和尚怒極而笑,道:“你們既然要背叛幫主,老叫化說不得只好代幫主向你們討教高招了,是哪一位先上來?!” 胡醉按住姚鵬,平靜地道:“姚長老休要激動。” 又轉向鐵鏡道:“鐵副幫主,胡醉散漫慣了,這些年幫中大小事務均由你照管,便是你要做幫主,那也是應該的。胡醉我也早有讓賢之意,只是最近江湖出了黃龍令這等大事,委實不克分身。但我自忖並無愧對幫中兄弟之處,你何須如此作為?!丐幫尚未廢去我幫主之職,你如此做,自知依幫規該當如何。但我知必定事出有因。眼下大敵當前,卻不是我們處理幫務之時。待此間事了之後,咱們再回幫中分說如何?” 鐵鏡依然平靜地道:“如此甚好。” 胡醉不再多言,拉了布袋和尚回到童超身側,剛道得一聲“其中定有蹊蹺”,便見那緊閉多日的廟門已轟然打開。 千佛手任空行高聲道:“眾位英雄既然來了,為何還不進來!” 任空行名列四大魔頭之首,內力自是非比尋常。雖數千人聲紛雜,但每個人都能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胡醉對童超低聲道:“這魔頭功夫似是更進一層了。” 然後率先走進入廟內。 姚鵬、童超、悟明、絕因、滅性和毒手觀音師徒緊隨其後,獨孤樵在青青之後茫然跟著。 進了門,才發現這座寺廟僅只是一道門而已! 或者說僅只是一個過道。 童超早來過這裡,倒是不以為奇,別人卻是倍感詫異。 眾人跟著千佛手任空行直往前走。是一條微有斜坡的寬寬大道。兩側燈火通明。 早已深入山腹,有些涼嗖嗖的。 然後是一個足可容納千人以上的大廳! 大廳裡金碧輝煌,確是一派皇宮氣勢。 到處雕龍。 大廳上方已擺好一張巨大案台,案台用黃綢鋪著,上面有一純金方盒發出光輝,卻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後面是寬大的黃椅。 龍椅! 距案台約摸一丈的下方,擺著二十一只座椅,每只座椅上都寫著一個名字。 左邊那一排依次是:任空行、悟性、侯玉音、絕因、楚通、悟淨、梅依玲、段一凡、松青雲、楊坤、柳逸仙。 右邊一排依次是:智桐、滅塵、金一氓、皇甫呈、陽真子、盧若嫻、焦礫子、姚鵬、高峽、連城虎。 正是黃龍令二護法,七巡察和十二信使之位。 兩排座椅正中上方,有一只蒲團,大約用來啟稟“武皇”時下跪用的。 大廳兩側靠牆各擺著一排凳子,每只凳子上寫著名字,左邊第一只凳子寫的是胡醉,右邊第一只凳子上寫的是童超。 大約有一二百只。 千佛手面無表情地道:“胡大俠、童少俠、各位英雄,請各自對號入坐,少時萬歲便要啟駕,敬請各位觀禮。” 胡醉笑道:“你們倒想得挺周到的,居然替咱們準備了坐位。” 任空行道:“萬歲聖旨如此。” 便不再多言,竟去大廳上方中間左邊的第一把座椅上坐下。 童超等也各自尋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凳子坐下。 大部分沒有凳子的人,便擠在大廳下方,約摸七八百之數。 自廟門至大廳的通道上,也自擠滿了人。 少頃,玉蝴蝶金一氓、少林悟淨大師、點蒼段一凡、武當松青雲四人分別從大廳左右角出來,面有得色地走到大廳正中央的那兩排座椅上。 於是那兩排椅子的左邊一排,第一、六、八、九位上依次坐著任空行、悟淨、段一凡和松青雲;右邊一排只第三位上坐著金一氓,其餘全都空著。 一切都顯得既肅穆又滑稽。 少頃,已是正午時分,突聞三聲禮砲轟鳴。 之後,一聲“武帝駕到!” 便見“龍椅”後面的牆壁徐徐裂開,一個身穿金黃龍袍的老者在金童和玉女的伴隨下慢慢踱出。 那老者約莫六、七十歲年紀,身形並不高大,也不是目內精光似電。但卻不怒而威,給人一種沉重的壓抑之感。 先前還是喧嚷噪雜的大廳,一待那老者出來,頓即變得鴉雀無聲。 老者目不斜視,緩緩到龍椅上坐定,金童玉女自是分立兩旁。 這時一個教書先生模樣的腐儒出來,手裡捧著一卷黃紙,立在金童下首,看著坐在龍椅上的黃袍老者。 黃袍老者微微睜開眼睛,衝那腐儒點點頭。 那腐儒便展開黃紙,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 江湖中人大都粗豪,並不懂“九五之尊”“始皇贏改”之類的話是什麼意思。經問旁人,才大概懂得幾分,大意是說武帝今日登位,自今之後武林天下莫非武帝之土,武林中人莫非武帝子民,凡子民行事,均需武帝恩準……諸如此類。 直念了半個時辰。 幾欲使人昏昏欲睡,但誰只要稍有出言相譏之念,“武帝”必會微微睜開眼睛,輕輕掃你一眼,那人便頓覺若有寒流穿過全身,立即禁若寒蟬! 腐儒念畢,與早已立起身來的任空行等人跪呼萬歲之後,又另展開一冊,卻是說胡醉、童超和獨孤樵三人怙悛不化,著即處死!原黃龍令右護法智桐、大巡察悟性大師為武帝效忠,以身銜職,追封為武烈公。諸如此類。 眾人聽得要處死胡醉三人,都是大感驚訝,急欲知武帝如何處死。 胡醉卻平靜地坐著,只在念到他和童超與獨孤樵的名字時,看了童超一眼,童超微微點頭。 再看獨孤樵,卻見他似是局外人一般,只怔怔地看著坐在龍椅上的黃袍老者出神。 事實上,獨孤樵今日從一開始便覺得有些不對,待那黃袍老者出來之後,他的這種感覺更是猛然強烈。 他的腦海中早已茫然一片,成了一塊空白。他什麼也不想,他只想定定地看著那老者。 偶爾老者睜開眼睛時,獨孤樵便從那眼神裡看到一種叫他害怕的東西。那是一雙平平常常的眼睛,和任何一個平常人決沒兩樣,並不象一般武功高強之人的眼睛那麼深諶和尖銳,但就是從這雙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叫不出名字來的東西令獨孤樵渾身禁不住一陣陣顫慄! 這在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他不想再呆在這裡了,所有這一切對他都並不重要。他應該走,甚至應該跑,跑到那個山洞,那個和道悟呆在一起的山洞,四周是空寂深山,了無人煙,過他原來過的那種生活! 但他幾次苦苦掙扎,卻都起不了身,從黃袍老者眼裡流露出來的那種叫他害怕的東西,象一條堅韌的繩索,已將他緊緊地捆上了! 他依舊呆呆地看著黃袍老者出神。 布袋和尚姚鵬似未聽清,輕聲問身邊的木葉婆婆道:“他封千面狐智桐那魔頭做什麼?” 木葉婆婆道:“武烈公。” 布袋和尚“哼”了一聲,沒說話。 原來此時智桐早已被他殺了,取了首級,叫雷音掌連城虎帶回柳家堡交給白馬書生柳逸仙,卻關照不要讓瑋雲知道。 連城虎含淚而去,只怕此時智桐之頭顱也成了柳家堡的夜壺也未可知! 毒手觀音自黃袍老者一出現就死死盯著他,目光裡淚光閃現。他與她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時隔二十年才得親見仇人,心中那份怨毒自然可想而知! 青青卻是一派茫然。黃袍老者是她的殺母仇人,卻又是她的生身之父!她與他雖仇深似海,但親生父親這個鐵的事實卻不容改變!他使她一出生就成為孤兒,倍受淒苦,但她……她只知道一點,她恨他,但卻不會殺他!她不能! 那腐儒已將“聖旨”念完。任空行等人三呼萬歲時,胡醉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黃袍老者並不睜開眼睛,只懶懶地道:“胡醉你卻有何好笑?” 胡醉道:“你這出戲很精彩,但演員卻似乎少了一些,對麼?!” 黃袍老者仍未睜開眼睛,依舊懶懶地道:“並不算少,其實三個人便可唱一齣戲的,事實上開鑼時這出戲的主角只有你我兩個,不過咱們唱的是對臺戲而已。只可惜這戲馬上要收場了,觀眾卻還未盡興呢。” “呢”字才落,只見千佛手任空行雙手微揚,站在大廳下首的近百江湖豪客突然跪了個齊刷刷一片! 黃袍老者道:“胡醉你見了麼?” 然後又提高聲音道:“平身!” 千佛手又雙手微揚,那些-突覺雙腿一麻便即跪下的江湖豪客才覺一輕,受製穴道已然被解,連忙跳將起來,對著任空行怒目而視。 千佛手任空行被譽為天下暗器功夫第一,此時微露一手,早已震駭全場,那些被他封穴下跪又由他解了穴的江湖豪客,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任空行自己卻象是什麼也沒發生,似乎方才暗器並非是他所發,只畢恭畢敬地立在“武帝”下首。 胡醉也象並未看見剛才的一切,依舊平靜地對那黃袍老者道:“但這出戲咱們演了這麼多年,此時也該收場了。” 黃袍老者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已認出了我,對麼?” 胡醉道:“先前只是懷疑,此時已可肯定了?” “幾時開始懷疑的?” “自從你被人‘殺了’之後。” “說下去。” “天下能殺你的人只有一個。” “誰?” “你自己。” “那麼此時呢?” “也只有你自己。” “但我卻還不想自殺,自古以來以武帝相稱的,唯我一人而已,我還想再做幾年武林皇帝呢。” “這可說不定。” “我和童超說過,天下事都得有個第一,武林皇帝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說你說不定想死呢。” “什麼意思?” “你雖有稱帝武林之力,但以威力服人,卻是天下所有帝王自取滅亡之道!比如說,此時我千杯不醉便想與你一死相拚呢!” “好!算我沒有找錯對手。童超你呢?我可是將你也算做對手的?” 童超淡淡一笑道:“僅以武力怎能服人,我童超當拚死以報天下蒼生!” 黃袍老者道:“好!” 正欲再問獨孤樵,不料獨孤樵突然道:“你不是你!” 黃袍老者一愣。 便聽胡醉道:“東方聖,你也用不著再欺蒙天下人了!” 此言一出,廳裡頓時大嘩! 外面未能擠得進來的人紛紛打聽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待知原委後無不目瞪口呆! 太陽叟東方聖,這個昔日白道武林盟主,急危好義的一代大俠,怎會是十惡不赦的黃龍令主狂妄至渺視天下的武林始皇?! 這決不可能! 但黃袍老者只是輕笑一聲,道:“胡醉你說的不錯,好戲即將收場,又何必再用面具。” 手掌在臉上輕輕搓揉幾下,揭下一層薄膜來,隨手一丟,道:“不過胡醉童超你們雖智者千慮,但卻有一點錯了。” 胡醉和童超尚未說話,便見天山二怪同時怪叫一聲,竟從眾人頭上飛躍出去! 外面一陣喧囂,隨即鎮靜下來,顯是天山二怪已然逃得遠了。 大廳裡也是出奇的靜,眾人都怔怔地看著東方聖,沒人哪怕咳嗽一聲! 胡醉一笑道:“卻不知我和江湖浪子哪裡錯了,倒想使東方大俠指教!” 他有意將“東方大俠”四字說得很響。 東方聖倒不以為杵,反笑道:“你們怎知我做武林始皇只是以力服人?” 胡醉譏道:“哦,莫非東方大俠竟是以德服人麼?那先前你的那歸心聖散卻又是怎麼回事?” 東方聖道:“自古成大器者不拘小節,這道理你竟不懂麼?” 胡醉道:“但這決不能算是什麼以德服人吧?” 東方聖道:“這自然不是,但你們卻看好了 ” 只見東方聖打開案臺上那黃燦燦的純金方盒,從中取出一張略微有些發黃的紙片來,念道:“本幫突遭大難,幸得東方大俠拯救,自今之後,本幫……” 未等他念完,丐幫副幫主鐵鏡早越眾而出,跪在大廳中央,高聲道:“丐幫自今之日歸順武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方聖只淡淡地道:“你下去吧。” 鐵鏡磕頭退下,東方聖又取出一張紙來,未等開念,崑崙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早從凳上跳起,也和鐵鏡一般磕頭歸順! 東方聖還待再從金盒中取出紙條,廳中十之七八的人早已跪下口呼萬歲! 最後悟明大師歉疚地看了胡醉一眼,黯然道:“對不住胡大俠了,阿彌陀佛!” 竟也過去跪下三呼萬歲! 武當滅性子也是一般! 胡醉、童超、布袋和尚、毒手觀音、絕因師太等無一不心頭大震! 胡醉暴喝一聲,怒道:“東方聖,不管你玩的什麼玄虛,我胡醉今日誓不讓你稱霸武林之心得逞!” 東方聖輕輕搖頭,一付憫天憂人的樣子,道:“你們不成的。” 胡醉長笑一聲,與童超和布袋和尚會意地遞了個眼色,三人突然躍起,直向東方聖撲去! 不料千佛手任空行、玉蝴蝶金一氓、悟淨大師和丐幫副幫主鐵鏡見胡醉、童超和姚鵬三人身形剛動,早也飛身而出,截住三人,在大廳中便即惡鬥起來! 胡醉獨戰任空行,堪堪打個平手,雙方不分軒輊,實難在百招之內決出勝負。 布袋和尚獨戰金一氓和悟淨,卻仍稍佔上風,他恨玉蝴蝶曾掌傷自己,自是對玉蝴蝶招招使殺手,直把玉蝴蝶嚇了個冷汗直冒,好在有個悟淨相助,才未被姚鵬立斃掌下。 童超獨戰鐵鏡卻是佔盡上風,但他自思鐵鏡是胡醉的丐幫副幫主,他雖背叛了胡大哥,但定是事出有因,一時倒不知是否該下殺手。 這一切東方聖自不會看不出來,略微看了悟明大師和滅性道長一眼,二人便一言不發,衝入場中圍著童超便打! 這邊絕因師太、毒手觀音、青青和木葉婆婆早已按捺不住,竟不約而同地一齊撲向東方聖。 金童、玉女、皇甫呈及丐幫三長老,不待她們撲近東方聖,便早迎上來接住廝殺! 獨孤樵卻依舊怔怔地坐在凳子上看著東方聖出神! 東方聖甚是驚訝,便抬眼向獨孤樵望去。 但只望了一眼,東方聖便再無法將目光移開! 二人目光剛一相接,東方聖心中便突然生出一絲恐懼! 一種巨大的虛弱感突然籠罩住了他。 雖然他是江湖近百年來最強大無敵的人,但他此時突然感覺到孤獨。 這對東方聖來說也是從未有過的。 他從獨孤樵的眼裡看到了青山白雲和鳥語花香。他突然感覺一切都無聊得很,包括武林皇帝這個頭銜! 這使他無端恐懼。 他坐在龍椅上,緊緊閉著眼睛,儘量不去看獨孤樵,甚至不去想! 良久。 突聞江湖浪子童超一聲暴喝,隨之有人發出兩聲慘叫! 丐幫徐長老和崑崙派掌門人皇甫呈已然躺在血泊中! 原來童超獨戰鐵鏡、悟明和滅性三人,總是不忍立下殺手,但三人好似不知好歹,兀自纏鬥不休,童超漸漸打得性起,激發了江湖浪子之豪氣,突然一掌將鐵鏡、悟明和滅性子三人迫退,雙腿飛踢而出,把旁邊將青青和木葉婆婆逼得凶險橫生的徐長老和皇甫呈踢得肋骨寸斷,身子凌空飛起,落地時早已氣絕不救了! 崑崙和丐幫弟子高呼搶上,圍著童超紅了眼睛廝殺! 童超既已性起,便招招辣手! 慘叫之聲不斷! 童超逼開圍攻之人,竄到胡醉身旁,一掌擊向正與胡醉拚鬥掌力的千佛手任空行! 任空行掌力與胡醉不相上下,此時正與胡醉以死相拚,哪還分得出力來應付童超! 只聽“啪”的一聲,童超那剛猛絕綸的掌力已盡數擊在任空行身上! 尚未叫出一聲,一代魔頭便就此斃命! 胡醉壓力頓失,剛道得一聲“童兄休要多傷無辜!”童超卻又已將此時正與青青鬥劍的松青雲斃于掌下! “都給我住手!” 突然一個聲音在所有人的耳邊轟然響起! 這聲音並不高,甚至有些蒼老蒼涼,但聽在每個人的耳裡,卻都有如警鐘驚雷! 是太陽叟東方聖! 童超掌斃徐長老和皇甫呈之時,東方聖不得不將雙眼睜開。 但他卻無法去看童超,他的目光已被獨孤樵的目光沾住。 慘叫聲連連響起時,兩人相接的目光中都透露出一絲茫然、一絲恐懼! 很久之後,獨孤樵微微閉上了眼睛。 東方聖卻緩緩道:“大家都給我住手!” 眾人聞聲停下手來。 大廳裡又復寂靜。 卻平添了一種血腥味。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寂靜!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東方聖。 只這一段不長的時間,東方聖象又突然老了十歲! 東方聖真的老了。 他掙扎著將目光從獨孤樵臉上移開,靜靜地看著胡醉,緩緩地道:“你、童超、姚鵬三人聯手,可接我十招。” 胡醉點點頭。 他又看看童超和姚鵬。 童超道:“最多十招!” 東方聖也點點頭:“你們殺不了我,但我可以輕鬆地殺了你們。” 胡醉道:“沒人殺得了你。這我相信。” 東方聖道:“你錯了。” 胡醉愕然道:“我錯了?” 東方聖道:“我也錯了。我們都犯了個錯誤。”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他。 東方聖輕嘆了一口氣,道:“獨孤樵殺得了我。” 此言一出,大廳裡每一個人都目露驚疑之色,不約而同地盯著獨孤樵。 獨孤樵也掙扎著將目光從東方聖臉上移開,緩緩掃了大廳一眼。 每個被他目光掃過的人,此時都是心中一冷! 但獨孤樵的目光卻是依然清純似水。 只是當他看到沾在地上那些屍體身上鮮紅鮮紅的血跡時,他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往上挑了一下。 只有東方聖注意到獨孤樵臉上這細微的變化。 不知是什麼力量的驅使,東方聖將手伸進懷裡,隨即又抽出來。 獨孤樵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太陽叟東方聖面前。 兩雙眼睛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視。 “我見過你。”獨孤樵說。 “你見過我。”東方聖也說。 但事實上他們從未見過。 獨孤樵道:“我要殺你。” 依然是平平靜靜的。 東方聖道:“你必須殺我。” 停停又道:“也只有你能殺我。” 獨孤樵抽出肩上斜跨著的松紋木劍,指著東方聖的左胸。 東方聖看看劍尖,又看著獨孤樵,神色異常平靜。 大廳裡鴉雀無聲。 獨孤樵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必須殺你麼?” 東方聖點點頭,又搖頭,眼神裡流露出一派茫然。 獨孤樵道:“你又不是一只兔子。” 東方聖道:“我不是一只兔子。” 獨孤樵道:“我為什麼必須殺你呢?” 東方聖沉思良久,搖搖頭,隨即閉上眼睛。 獨孤樵也閉上了眼睛。 大廳裡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 待眾人睜開眼時,眼前的奇蹟發生了! 獨孤樵的木劍,已赫然穿過了太陽叟東方聖的左胸! 東方聖是“武林皇帝”! 便是千杯不醉胡醉、江湖浪子童超和布袋和尚姚鵬這三個絕頂高手聯手,也最多只能接下他十招! 但此時獨孤樵的木劍已赫然洞穿了他的胸膛! 血! 殷紅殷紅的血,正從東方聖的胸前慢慢滲出! 東方聖的臉色卻依然平靜,絕沒有一絲痛苦之色! 早已和眾人一樣看呆了的金童突然驚叫一聲,仗劍飛越過來,一劍刺向獨孤樵! 但未等他飄進五尺之距,東方聖突然右手輕輕一揮。 金童身在空中,恰似一只斷線的風箏,被東方聖的無匹內力擊得倒折飛回! “砰”的一聲,金童落在大廳左側,屁股坐在獨孤樵先前坐的凳子上,兀自打坐調息! 東方聖始終未看金童一眼。只見他慢慢地拔出插在胸前的木劍,調轉劍身遞給獨孤樵。 獨孤樵接劍的同時,一股血劍從東方聖左胸激射而出,盡數撒在獨孤樵身上。 陡見身上鮮血,獨孤樵的眉毛又飛快地挑了一下。 隨即目光突然黯淡! “ 啷”一聲,木劍掉在地上。 又“哇”的一聲,只見獨孤樵彎下腰去。 獨孤樵嘔吐了起來。 他不停地嘔吐! 他贏弱的身子猛烈地顫抖著。 “啪”的一聲,從他的懷裡掉一個油布包來。 那油布包正落在東方聖的鮮血和獨孤樵的嘔吐物上! 東方聖已是面若金紙。 他彎下腰,撿起那紙油布包,慢慢解開。 裡面是一張發黃的羊皮紙! 便是道悟給獨孤樵叫他下山來尋找父母的那張羊皮紙。 東方聖微微的笑了,很虛弱,笑得也蒼白。 他又一次將手伸進懷裡,這回他拿出一張與獨孤樵一模一樣的羊皮紙! 此時金童已調息歸一。 東方聖突然輕輕地對金童招招手。 金童茫然地走到東方聖面前。 東方聖突然指著兀自躺在地上的獨孤樵道:“他是你哥哥。” 金童點點頭,依舊是一派茫然神色。 東方聖又指著面前的金盒道:“凡盒內有名字的,都叫他們走,走一個你燒一張。” 金童又點點頭,茫然拿起一張紙,念道:“丐幫副幫主鐵鏡。” 鐵鏡一言不發,帶著齊長老、陸長老、並徐長老的屍體,走了。 金童將那張紙燒了。 待金童將金盒內的紙條燒完,廳裡廳外之人十成中倒走了九成! “你們也走吧!”東方聖對金童和玉女道:“去吧。” 金童玉女點點頭,徑自走出大廳。 沒人阻攔他們。 玉蝴蝶金一氓早已不見身影。 東方聖突然高叫一聲:“獨孤樵!” 然後哈哈大笑。 就在笑聲中轟然倒下。 就此無聲無息! 就在東方聖最後叫那一聲“獨孤樵”時,獨孤樵突然站起,沒看任何人一眼,便慢慢走出大廳。 也沒有一個人阻攔他! 剩在大廳裡的只有胡醉、童超、布袋和尚、木葉婆婆和毒手觀音師徒。 以及太陽叟東方聖的屍體。 沒有人說一句話。 然後木葉婆婆默默走了。 然後胡醉拱拱手,也一言不發地走了。 布袋和尚跟在胡醉身後。 青青抱起東方聖的屍體,也自走出大廳。 毒手觀音看了童超一眼。 童超點點頭,和毒手觀音一起跟在青青身後。 一切都已結束。 大廳裡死寂一片,走出寺廟大門五丈之後,童超突然轉過身,一掌擊向寫著“武帝宮”三個金燦燦大字的門匾。 “轟隆”一聲! 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一切都消失了。 那座寺廟,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 三天之後,人們在那座寺廟的廢墟上看到一座新墳,上面寫著: 太陽叟東方聖之墓 ×年×月×日江湖浪子童超、毒手觀音侯玉音、司馬青青謹立又過了三天,人們看見一個瘦弱、疲憊和憔悴不堪的少年在洛陽古道上慢慢走著。 他的雙眼渾濁無神! 衣襟上沾滿早已是褐色的血跡。 有江湖中人迎面而過,便驚訝地將頭轉過來,看著那贏弱少年的蹣跚背影,道一聲:“咦?!他是獨孤樵!” 全書完 |
剪斷江湖怨
作者: 滄浪客
內容簡介 楔 子 01 神龍無蹤 02 風雲乍起 03 誰主沈浮 04 重入中原 05 大漠驚變 06 陰陽大法 07 進退難穀 08 陡起凶波 09 魔高一籌 10 滅頂之災 11 古堡幽靈 12 雙邪拜師 13 茫然無緒 14 宵小詭異 15 古道搏命 16 色魔入彀 17 豪氣幹雲 18 啼笑姻緣 19 命不當絕 20 慘絕人寰 21 鬼魅伎倆 22 江湖莫測 23 舉步維艱 24 歪邪掌門 25 雪穀鏖戰 26 撲朔迷離 27 滅絕人性 28 以毒充毒 29 古刹劫難 30 武當蒙辱 31 玉殞香消 32 臨危托寶 33 道是無情 34 邪有邪道 35 毒手落難 36 魔焰囂張 37 俠影萍蹤 38 抉異探怪 39 拭目以待 40 決戰東嶽a 40 決戰東嶽b 41 尾聲 |
內容簡介:
獨孤樵殺死武林皇帝東方聖不到半年,江湖武林又陷入一場更爲血腥恐怖的劫難之中。 原來,前黃龍領主的左護法,四大惡魔之首任空行死裏逃生,他急欲繼承東方聖的衣缽,重新奴役江湖武林。 他老謀深算,狡詐毒狠,使人防不勝防。他控制著一批奸賊高手,到處挑動復仇,目標都對準當日剷除武帝宮的精英,他們以假亂真,裝扮成天下第一大幫丐幫裝幫主胡醉,連續製造慘絕人寰的血案、奸案、盜案,激起天下武林對胡醉的彌天大恨。他們又盜用胡醉名義柬邀各大門派及天下各路英雄會集于泰山之顛,企圖借刀殺人,將胡醉除掉,然後再將赴會的所有高手一舉殊滅。 眼看陰謀就要得呈,天地就要翻複,突然幾個神秘的人物現身使真相大白,終於剪斷了滔滔扛湖之怨,將浩劫息於無形。可惜的是元兇巨惡們個個安然離去,遺患無窮。 楔 子 獨孤樵平平遞出木劍,緩緩刺入太陽叟東方聖左胸,殷紅的鮮血噴灑出來,獨孤樵清澈如兩汪清水的雙眼驀然渾濁。 武林皇帝死了。 整個武林爲之震驚、茫然,宛若從惡夢中驚醒,卻又陷入一場更爲可怕的惡夢。 錯了,一切都錯了。 對於腥風血雨的江湖來說,歷來只有一個鐵的法則—— 錯,就是死! 東方聖是武林盟主,但決不是武林皇帝。 習慣過枕刀舐血日子的人們不需要皇帝。東方聖錯就錯在他將“盟主”和“皇帝”混爲一談了。 也許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武林盟主的職責是維護武林正義,而武林皇帝則奴役武林中人。 或者,東方聖很明白這一切,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但有稱帝武林的野心,更重要的是他還有稱帝武林的實力。 ——太陽叟參天造地的神功,即便不能說後無來者,至少也可說前無古人了! ——千杯不醉胡醉、江湖浪子童超、布袋和尚姚鵬,這當世三大絕頂高人聯手,也在太陽叟手下走不過十招!但太陽叟東方聖終歸是錯了。錯就錯在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江湖中突然出現了獨孤樵! 獨孤樵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少年。但,就是他,一劍刺透了功參天地幾近於神的太陽叟的左胸。 腥風刮過,血雨灑過,之後,一切都平靜了。 昔日的“武帝宮”,成了一片廢墟。 昔日的武林皇帝,成了廢墟上的一丘黃土和人們遙遠的記憶。 而宛若從天地間突然消失了的獨孤樵,漸漸成爲日夜喧囂翻騰的江湖漩渦的中心…… |
01 神龍無蹤
江湖的平靜,只會是短暫的。因爲對於江湖來說,平靜和喧囂根本就是一回事。 太陽叟東方聖死亡和獨孤樵失蹤還不過半年,整個江湖又陷入了一場更爲可怕的惡夢之中。 柳家堡上! 白馬書生柳逸仙憂心忡忡,一反平時的飄逸瀟脫,幾乎是帶著陰沈的神態對兩個拜弟道:“如果再尋不到獨孤公子,二位就不必再來見我這大哥了!” 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對望了一眼,心頭甚覺黯然,三人連袂江湖數十年,歷經無數生死戰陣,早已情愈親生兄弟,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太哥今日會道出此等言語。 雷音掌囁嚅道:“大哥——?” 白馬書生一揮手:“愚兄言盡于此,二位請上路吧。”言罷長歎了一口氣。 鐵運算元道:“大哥有何難言之隱,爲何不吐露出來?想我們兄弟一場,莫非還有何事不能告知二哥和愚弟的呢?” 白馬書生低首歎喟。 雷音掌道:“大哥,我看三弟說得對。” 白馬書生轉緩語氣道:“不是大哥我絕情,此事當真叫大哥難於啓齒。唉!二弟三弟,大哥求你們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幫我找到獨孤公子,將他帶到柳家堡來,拜託二位賢弟了!” 鐵運算元連忙道:“大哥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又何需道出此等折煞愚弟的話來!” “大哥!”雷音掌一抱拳,道,“此番若再尋獨孤公子不到,愚弟提頭來見!” 白馬書生眼裏閃著淚花:“多謝二弟!” 言罷竟有下跪之意,嚇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連忙伸手扶起。 鐵運算元更不打話,沖白馬書生一抱拳,轉身便往門外走,雷音掌一轉身,“騰騰騰”地也跟了出去,少頃不見二人蹤影。 小素女梅素素從屏風後轉出,憂心忡忡地對白馬書生道:“逸仙,你爲何要這般對二哥三哥說話,唉……” 白馬書生握住小素女的手,黯然道:“素素,我也是沒有辦法,否則……” 二人默然相對良久。 白馬書生道:“瑋雲她還好嗎?” 小素女道:“再過四個月就要生了,看上去還好,就是整日叨念獨孤公子,人也日漸憔悴。” 白馬書生歎道:“素素,此事當真棘手,便是尋到了獨孤公子,他對瑋雲如何懷上孩子一事一無所知,如果……”(《一劍平江湖》:瑋雲被千面狐智桐化妝成獨孤樵騙奸,以至懷了身孕後,智桐被知個中情由的布袋和尚及胡醉所殺,而瑋雲自己對此事也一無所知。白馬書生夫婦因著女兒的聲譽,也不能將此事對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言明,故白馬書生有此等說話。) 梅素素笑著道:“咱們等二哥三哥尋到了獨孤公子,咱們再求姚大俠和胡大俠替咱們保密。” “也只有如此了,總之不能讓瑋雲知道此事。”白馬書生沈吟良久,又黠然道,“但願二弟三弟他們能尋到獨孤公子才好。” 玉龍雪山,終年白雪皚皚。 山頂,一間冰室。 江湖浪子盤膝坐在石床上,宛若老僧入定。白雪反射的陽光照在他英俊剛毅的臉上,恰似雕像一般。 司馬青青推門進來,江湖浪子童超恍若未覺。她輕輕地坐在一邊,凝視著他,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良久。 門又“吱”的一聲,毒手觀者侯玉音端著一盤酒杯進來一見狀笑道:“喂!你二人在練什麽功呀!” 江湖浪子一驚,道:“侯前輩——” 毒手觀音道:“一早尋青青不到,我就猜她是找童少俠來了。嘻嘻嘻,這丫頭,連師傅也不陪啦!” 司馬青青臉一紅,嬌嗔道:“師傅,你又取笑人家,我可不依!” 毒手觀音將酒盛滿杯,先端了一杯在手,道:“天寒地凍的,暖暖身子吧。” 司馬青青也取了一杯,卻見童超對著酒杯發楞。青青將目光轉向師傅,只見師傅輕輕搖搖頭,然後慢慢走出小屋。 青青走到童超面前,“喂”了一聲,道:“童少俠,你在想什麽?” 童超望著她,苦笑了一下。 青青柔聲道:“有什麽事不要老悶在心裏,說出來就會好些,你不知道,人家都急死啦!” 童超凝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緩緩道:“不知獨孤兄弟怎樣啦,還有胡大哥,唉——” “你想重入中原武林,”青青道:“去找胡大俠和獨孤公子?” 童超沈默不語。 長安右城,悅仙客棧。 布袋和尚姚鵬一口氣將一大皮袋酒全灌進肚裏後,對小六道了句:“明日卯時叫我。”便倒頭呼呼大睡,不時就鼾聲大作。 鬼靈子小六望著師父滿面風塵,眼睛骨碌碌轉動,沒有誰能猜他小小的腦袋瓜裏在想什麽。 從洛陽到關外,從關外到大漠……半年來,師徒倆踏遍萬水千山,只爲尋找獨孤樵的下落,然而始終難理一絲頭緒,不得一絲音訊。 莫非獨孤樵消失了? 戌亥交替時分,鬼靈子沖熟睡的師父作了個鬼臉,躡手躡腳地走出客棧。 他要獨自去尋找獨孤樵。 寅時,長安一片寂靜。 窗口“篤”的輕響了一聲,布袋和尚駭然驚醒,尚未等他出聲,便聞一細如蟻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要找我,跟我來!” 布袋和尚不作他想,猶如黑色電光,從窗口倏然飄出。 隱約中一道白影向西疾奔,布袋和尚何等目力,他的心中一陣狂跳:那背影極似消失了半年之久的獨孤樵! 莫非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布袋和尚急追而去。 胡醉真的醉了。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但此時,在洛陽古道邊的一座小鎮上,他真的醉了。 他不是感覺到,而是親眼看到了江湖的將出現的又一次浩劫! 他後悔五年前自己隱身江湖,追查一代巨梟東方聖的陰謀時,不該將幫中事務全部交給副幫主鐵鏡照管。 他沒有想到鐵鏡如此陰沈不露。 如今鐵鏡羽翼已成,要毀掉他談何容易! 作爲江湖第一大幫,如果發生內亂,肯定是江湖的巨大不幸。 他作爲丐幫幫主,被人譽爲一代大俠,能坐視不管麽? 但,他如何管? 他並不怕與鐵鏡放手作一次生死之搏,但鐵鏡總是藏首不露尾!並且他隱約意識到自己的對手不僅僅是鐵鏡一人。到底是誰呢?他不知道。 他要隱匿山林,鐵鏡又肯定不會放過他! 怎麽辦?他該如何選擇? 端起酒碗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情緒籠罩住了他,他幾乎就要叫出聲來:童超兄弟!獨孤兄弟!你們在哪兒?爲何不來陪大哥一飲三百杯! 胡醉,丐幫幫主,豪氣幹雲的一代大俠,他會就此一醉不醒麽? 東方聖墓前,芳草萋萋。 山,蒼蒼莽莽。 天,白雲悠悠。 昔日的武林皇帝,此時只是一丘黃土。儘管墳頭冒出許些綠意,但在蕭瑟的秋風中,只令人生出無限喟歎,無限悵茫。 一對少年男女肅立墳頭。 少男俊美愧死潘安、羞殺宋玉。 他是金童。 少女宛若天仙,幾疑非塵世中人。 她是玉女。 金童玉女,昔日太陽叟東方聖禦前侍衛,武功得太陽叟親傳,絕非等閒之輩。 此時金童面若寒霜,玉女滿面悲戚。 二人肅立良久,突然天色刹那間昏暗,玉女擡頭一看,臉色頓時煞白。 日蝕! 潔白的太陽被一月牙褐黃色陰影籠罩,天愁地慘。 金童手握劍柄,神情凝重。 二人仰視昏暗蒼穹,沈默不語。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分,褐黃色陰影消失,複又雲開日現。 金黃玉女對視一眼,一齊跪下。 只聽金童陰狠狠地道:“陛下安息,我金童若不殺獨孤樵那賊子爲陛下報仇,誓不爲人!” 言罷叩了三個響頭,看著玉女。 玉女卻什麽也沒說,只叩了三個頭。 二人立起身來,向西疾掠而去。 |
02風雲乍起
烏雲層疊,日色如晦。 一條威猛大漢正心神不定地站在一道石門前。 這大漢姓鄭,名士武,是丐幫膠東分舵舵主。石門裏邊是他的練功密室。 他在這裏已經站了四個時辰。但是他既不進去,甚至連一步也未離開。 他不敢。 因爲裏面已經有四個人。並且這四個人在丐幫中的頭銜分別是:鐵副幫主、黃長老、齊長老和陸長老!——他們是本幫中除幫主胡醉、布袋和尚姚鵬和早年失蹤的盧長老以及在武帝宮被江湖浪子童超一掌斃命的徐長老之外僅有資格身負八袋之人。 鄭士武隻身負七袋。身爲分舵舵主,他自然知道本幫正副幫主早巳勢成水火,並且當日在武帝宮胡醉曾親口說待與太陽叟東方聖之役一了之後,他與鐵鏡算賬。 但是沒有! 那一役之後,鐵鏡和胡醉都無了音訊! 直到事過半年,三天前,鐵副幫主才與黃、齊、陸三長老連袂而來,並且他們的面色都相當難看。 鄭士武不得不信鐵副幫主之言:他們是在江湖上追殺本幫叛賊胡醉! 雖然他滿腹疑惑。 四個時辰之前,鐵鏡面色黯然地率三長老進入密室,令他守護在門口,不得讓任何人入內,鄭士武自是應了。 他只道他們是在密訂剿滅胡醉大計,最多只須半個時辰便可出來了的,不料竟是一去四個時辰。 鄭士武正心神不定間,忽聞一陣大笑。 笑聲不絕,恰似被人點了笑穴一般。 漸漸地笑聲轉爲淒厲! 鄭士武大駭,猛推開密室大門,只看了一眼,不禁心神俱震。 但見齊陸二長老跌坐于地,目光散淡,雙手撕胸扯發,兀自大笑不已! 鐵鏡雙手抱頭,邊大笑邊上竄下跳,有若耍猴戲一般。 黃長老則委頓於地。 鄭士武目瞪日呆,卻又手足無措,正震駿間,忽見一條高大黑影如鬼魅般竄進,身形如雷鳴電閃,未等鄭士武看清其面容,陡覺左脅一麻,人早癱倒於地。 笑聲也嘎然而止。 鄭士武雖穴道被封,眼卻尚能觀物。但他只看了那進來之人一眼,叫得一個“鬼”字,人早已嚇昏了過去上。 ——來人駭然是江湖四大魔頭之首,“武帝”東方聖麾下的左護法千佛手任空行。 ——半年前在武帝宮那慘烈的一役中,任空行與領袖白道英雄的千杯不醉胡醉難分軒輊,終至以拚比內力決生死之境,江湖浪子暴怒之下,更不顧江湖規矩,一掌正擊任空行後心,一代魔頭已然斃命當場,那可是天下無人不知之事! ——莫非死人也能復活?! ——若死人不能復活,那這半年後突然出現的千佛手任空行不是鬼又是什麽? 難怪鄭士武堂堂天下第一大幫分舵舵主,也會陡然給嚇昏過去…… 他哪里知道任空行的確是“死”過一次了!江湖浪子童超何等深湛的內力,任空行血肉之軀,又怎能受那石破驚天的一擊!但人人均知任空行內力足可名列天下絕頂高手,暗器手段更是世上無雙,卻無人知道他尚有一門自幼修習卻從來顯露過的保命絕招“小化星法”,當日他與胡醉內力相若,不敢妄用此法將胡醉內力從自己身上引至地下化解,但童超驟下殺手,他知自已絕無幸理,猝然間自然而然地使用此法,竟然奏效,將童超的掌力大半轉到地下了,只因童超掌力太過剛猛,才將他擊得五臟離位,狀似死人。而他全身真力,自然也被震散,十成中尚未留得一成。後武帝宮內人去屋空,江湖浪子一掌擊碎門匾,不料卻引發了東方聖用以荼盡天下英雄的炸藥,使整個武帝宮夷爲平地!無巧不巧,任空行給震飛起來,正摔落在東方聖先前所坐的黃椅上,也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人竟和椅子一起摔落下去,先前置放黃椅的地方,卻被橫七豎八的巨石覆蓋。 任空行悠悠轉醒,只覺四肢百骸若針紮一般,但眼前卻是一間極窄的石屋,屋內四角鑲有四粒罕見的夜明珠,將四壁照得足可使常人視物。 任空行大喜之下,掙扎著將屋內探視一番,便知是東方聖隱居之所——精致的床上,雕滿龍鳳圖案,而在另一側,一個同樣雕有龍鳳圖案的巨大立櫃裏,美酒美食及藥物竟一應俱全!…… 任空行本是使毒用藥的大行家,只在裏面靜心調息療養半年,便已復原如初,其功力也不弱往昔絲毫,且無意中又得知了鐵鏡等人早中東方聖“笑魂散”之事,大喜過望,攜瞭解藥,便一鶴沖天,脫困而出。 他不欲讓江湖中得知他“死而復活”,只晝伏夜出,暗中查訪,待到鐵鏡等人堪堪毒發之時,便讓他給趕到了。 鄭士武悠悠轉醒時,便見鐵鏡和黃長老皆是一副慘然之色,任空行則正背對著他。 只聽任空行淡淡地道:“你們若不想如齊陸二位長老一般死去,一月後便來找老夫,並最好不要讓人得知老夫複出江湖之事。” 言罷衆人只覺眼底一空,卻哪里還有任空行身影! 沈沈黑夜。 木屋。 油燈。 燈光如豆。 山風如禱。 微弱的光線將兩個人影投射到壁上。 “牆”是用粗細不等的糙木搭成,因而凸凹不平。 兩條人影在上面不停地搖曳,顯得煞是詭異。 “你沒有騙我?!”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二十的少年。他的雙目有若鷹隼,滿面透出陰沈乖戾之色。 “我不必騙你。”千佛手任空行,這個大難不死卻又深藏不露,一心掀起江湖凶波以報私仇,必將使江湖英雄複遭荼炭的狂魔巨梟,狡黠地看著跟前的少年,緩緩道:“此事除你之外整個江湖盡皆知曉。” 少年乖戾的臉益加陰沈得厲害,將牙咬得咯咯直響,一字一句地道:“姚鵬!我若不殺你這老叫化爲師父報仇,我冷風月誓不爲人!” 任空行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冷風月,就像老練的獵人在看著一隻即將落人陷阱的兔子,緩緩的搖搖頭。 冷風月冷哼了一聲。 任空行乾脆輕笑出了聲。 冷風月道:“你笑什麽?!”聲音有如寒風。 任空行饒有興味地道:“你要殺姚鵬?” 冷風月道:“不行嗎?我一定要爲師傅……” 任空行打斷他道:“但你殺不了他。” 冷風月淡淡一笑,道:“等著看吧。” 往空行道:“少年人心高氣傲,固然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麽?” “我知道你已經學盡了師父的武功,輕身功夫更是勝令師一籌,否則當初令主陛下也不會派你孤身奔赴塞外……但你可知道,令師卻被布袋和尚一掌斃命。” “一掌?!” “確實如此。” “據我所知,家師的功力比那老叫化更勝一籌,他的一掌——哼哼!” “那麽胡醉呢?” “丐幫幫主?憑良心說,也許勝家師一籌。” “他師父呢?胡醉的師父,酒仙翁?” “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據說是世外高人。” “大約在一年之前,布袋和尚和玉蝴蝶惡鬥了一場,結果兩敗俱傷,布袋和尚尤其傷重,跟著性命不保,連胡醉也救他不得,結果你猜是誰救了他?” “難道會是酒仙翁?” “不是難道,而是肯是。酒仙翁不但救了他,還把一身功力盡數傳給了他。那老不死的因此丟了性命,但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因禍得福,他此時的功力,當不在今世任何高手之下!” “若與你放手一搏?” “當是平手之數。” “此言當真?” “要不憑令師千面狐智桐的名頭,斷不會一掌斃于姚鵬手下。” “那——?” “要報令師之仇,老夫倒有個計較?” “什麽計較?” “你在大漠苦心經營這些年,可有何進展?” “不是在下狂妄,在下的實力當可與中原任何門派一較長短。” “那很好,令師之仇可望得報了。” “此言怎講?” “咱們再度聯手。” “要我歸附於你?!” “老夫說的是聯手,實不瞞你,老夫此時手中的實力,也斷不在任何大門派之下。” “與在下聯手,閣下有何好處?” “老夫意欲重振昔日令主陛下的神威!” “哼!” “當今天下,江湖浪子童超失蹤,那讓人摸不清底細的獨孤樵也蹤影全無如。胡醉,老夫自忖可將其玩弄於掌股之間——個中原委,恕老夫不便言明。總之,你只要將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引出塞外,老夫再去尋金童玉女通力合作,今後的武林天下……哈哈!” 冷風月又冷哼一聲,道:“非閣下莫屬?” 任空行一愣,道:“非你我莫屬!” “那麽金童玉女——?” “他們雖得令主陛下親自調教,功夫端的不可小覰,但畢竟還是雛兒。” “話雖如此,布袋和尚那老叫化老奸巨滑,在下如何將其引至塞外?閣下又如何能使金童與你合作?!?” 任空行傲然道:“若無九成勝算,老夫又如何這般大言炎炎。哈哈!利之所趨,各取所需而已!” 言罷一陣狂笑,又若此這般地低語了一番,冷風月陰沈的面容漸漸舒緩,未了,冷風月一聲不吭,伸出右掌來。 千佛手任空行也伸出右掌,二人迅速地擊了三下。 任空行道:“事成之後,你我平分武林。” 冷風月一抱拳,道:“一言爲定!” 冷風月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沈沈黑夜中。 任空行輕輕彈了彈右手食指指甲,望著冷風月消失的背影,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奸笑。 清晨,黛色的青山已然蘇醒。 百鳥嘰啾。 萬物滋生。 天邊,泛起一縷金光。 紅日,即將噴礴而出。 金童和玉女相隔一丈,盤膝而坐,表情肅穆,凝視東方。 露水早已打濕了玉女的長長秀髮。 他們在等待什麽? 不遠處的樹叢後,有一雙深沈的眼睛在看著他們。 一輪紅日從東方山頂驀然躍出,一時間天地燦爛輝煌。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間,金童和玉女的身形已杳,只見兩隻飛鳶騰空而起,萬縷金光和萬道白練交織在一起,幻化出一個方圓五丈的巨圓! 一聲低吼,一聲嬌喝,之後,一切歸於寂靜。 金童和玉女又盤膝而坐,面向東方,像是根本就沒動過身形。 只是,金童的手中多了兩柄長劍,左手中的劍,劍尖遙指旭日,右手中的劍,劍尖卻插入土中一尺有餘。 玉女的身周多了個直徑二尺有餘的圓,一條白綾圍成的畫。白綾的一頭握在她的右手中,她的左手駢出二指,遙指旭日。 一陣刷啦啦的響動,他們的周圍,頓時鋪滿一層厚厚的綠色落葉。 方圓五丈內的樹木,就在這刹那間變成了一叢叢光禿禿直刺青天的枝條! 不遠處的樹叢後一直盯著金童玉女的那雙眼睛,突然暴射出一絲精光,但卻一瞬即逝。 緩緩的,金童收了雙劍,玉女的白綾複又纏在腰間,二人四目相對,良久無語。 終於,金童顫顫巍巍地道:“禦妹,咱們終於練成了!” 玉女淚花閃觀,使勁點了點頭。 金童道:“當今天下,又有誰能抵敵咱們這一招!” 金童一腔狂傲之氣,吐出這豪邁之語,卻見玉女正滿面憂戚地看著他。 金童一愣,道:“禦妹,你怎麽啦?” 玉女輕輕道:“咱們跟隨陛下多年,直到今日方練成第一招‘旭日東昇’……” 金童朗聲道:“那只說明陛下一身武學的博大精深,如今咱們練成了這一招,決不難爲陛下報仇了!” 玉女輕聲道:“昔日陛下曾說,咱們只有將《太陽劍譜》的三招練成了,才可以……” “禦妹,”金童又迫不急待地道,“咱們何不這就練第二招呢!你快把練第二招的內功口決告訴我,我也把劍譜告訴你,咱們共同參詳!” 玉女臉色一變,道:“禦兄,你忘了陛下之言麽?!” 金童駭然一驚,連忙道:“愚兄一時得意而忘形,多謝禦妹當頭棒喝。” 玉女歎了口氣,緩緩道:“陛下學究天人,參透設天造地之功,創出這套內功心法和劍譜,其博大精深又怎是任何人所能頸悟。陛下就是怕咱們貪多有失,才將《太陽劍譜》和《東方秘訣》交由你我分別收藏。陛下一再關照咱們,練成第一招之後,若無十年功力的增長,切不可練第二招,否則將欲速則不達,走火人魔,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金童驚出一頭冷汗,道:“是愚兄失言了……” 玉女自顧道:“當日陛下曾嚴令,咱二人若有一人欲速練神功,另一人可以尚方劍誅之,唉!” 金童“唰”的一聲面向東方跪下,喃喃道:“陛下,念金童爲陛下報仇心切,違背陛下遺訓,金童知錯了,望陛下開恩!” 玉女走過去輕輕扶起金童,道:“禦兄請起。” 金童站起來,惶然地看著玉女。 玉女道:“幸未造成事實,想陛下念禦兄報仇大切,也不會過份責怪的。” 金童喜道:“多謝禦妹!” 玉女道:“陛下待咱們恩同再造,仇,是一定要報的,只是——” 玉女稍停了停,接著道:“禦兄,咱們報仇也不急在一時,何不遵循陛下遺訓,將神功完全練就之後,再去誅殺那些壞了陛下大計的人呢?” 金童道:“禦妹所言甚是。” 話音剛蔣,卻聽七八丈外有人介面道:“非也非也!” 金童玉女驀然一驚,朝發聲之處望去,卻見千佛手任空行翩翩然步了出來。 金童擎劍在手,沈聲道:“你——?!” 任空行雙手抱拳,笑道:“恭喜二位練成了一招陛下所遺神功!” 金童玉女對望了一限,心下均想:如此機密大事被此人得知,今日卻留他不得! 哪料任空行像是早巳看透二人心思,哈哈一笑道:“昔日老夫追隨陛下,忝爲本令左護法之職,也曾時常聆聽陛下教誨,深知陛下天外神人,功高莫測,本欲求陛下指點一二,也好終生受用,然陛下肅然告知在下,《太陽劍譜》和《東方秘訣》太過搏大精深,決非尋常人等所能習練,若是指點於在下,那是教在下自尋死路,在下駭然而驚,將陛下聖言銘記于心,終生也不敢相忘!” 金童玉女幾乎是同聲道:“陛下真有此言?” 任空行肅然道:“陛下金口玉言,老夫怎敢視若兒戲!” 金童道:“那閣下方才所言‘非也非也’不知是何意思?” 任空行道:“公主方才所言固然深謀遠慮,然依公主之見,公子與公主至少要花三十年時間,方可練就陛下所遺博大精深的神功。江湖歷來風雲莫測,誰能料到公子公主神功練就之日,獨孤樵、胡醉、童超、布袋和尚等壞陛下大計之諸位凶賊,是否尚在人世等著授首呢?” 金童沈吟道:“那依你之見呢?” 任空行道:“只要公子公主依老夫之計,陛下的大仇不難得報。” 金童望著玉女,玉女道:“你——有什麽妙計?” 任空行道:“很簡單,咱們攜手合作。” “合作?”玉女道,“我們爲什麽要與你合作?” 任空行道:“因爲咱們的目標一致。” “不!”玉女道,“當初陛下曾對我們說……” 金童喝了一聲:“禦妹!” 玉女一驚,意識到自己險些失言,連忙改口道:“你的劣迹太多,如果與你台作,整個江湖都要對咱們不滿。” 任空行打了個哈哈,道:“老夫雖被江湖譽爲大魔頭,但老夫對陛下聖恩終生難忘,爲陛下報仇,老夫義不容辭!” 玉女“哼”了一聲,道:“說得倒好聽!” 金童道:“你若有爲陛下復仇之心,爲何不去追殺那些凶妄,卻來找我們作甚?” 任空行道:“老夫不敢妄自菲薄,卻也並非大言炎炎之輩,依老夫的身手,與胡醉、童超抑或姚鵬任何一人放手一搏,大約總是個平手之數,但要取其性命,卻殊無把握。若是咱們聯手,哈哈!哈哈!” 金童怦然動心,道:“若是咱們聯手,便可誅殺他們任何一人了!” 任空行點點頭,接著卻又愁容滿面地道:“只有一人,老夫尚無把握。” 玉女道:“你是說獨孤樵?” 任空行故意沈默不語。 金童馬上露出一臉的狂傲之氣,道:“方才在下和禦妹練就的那一招,你看如何?” “陛下神功,鬼神莫測!” “如果用此招誅殺元兇獨孤樵呢?” 任空行沈吟道:“也許有五成勝算。” 金童喟歎道:“可惜這凶賊不見蹤影,這半年多江湖上再不聞他半絲聲息,否則本公子縱然性命不要,也得誅滅了他!” 任空行又乾笑了數聲。 玉女覺得刺耳,慍怒道:“你笑什麽?” 任空行正色道:“如果公子公主與老夫合作,老夫或許能指點一絲線索。” 金童連忙道:“此言當真?” 任空行道:“決無虛言!” “如何合作?” “隨時保持聯絡。” “本公子很想知道你與咱們合作的真實意圖?” “重振昔日陛下的雄威。” “你想稱霸武林?” “待那些壞陛下當初大計的凶妄一一伏誅之後,咱們之間不妨放手一傅,以定武林天下誰屬。” 金童望著玉女,玉女卻低下頭去。 “好!”金童斷然道,“咱們答應你了!” |
03誰主沈浮
洛陽,自古以來便是天下重鎮。 富商巨賈、豪門顯貴、傾國粉黛、破落儒生、抑或篷頭跣足叫化,凡三教九流,都在這兒薈萃。 要蝕骨揮金,這兒最是銷魂! 要打探消息,這兒最是靈通! 這兒是鬼靈子小六的生養之地。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養母是誰,但他知道這是自己衣胞之地。否則他不會記得,打從他初能記事開始,自己便是洛陽城裏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叫化。 星移鬥聘,世事滄桑,雖僅短短二載時光,但此時他已是滿天下的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之徒,江湖上頗有名聲的鬼靈子! 信步徐入洛陽城,小六雖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然更多功覺得親切。 天星客棧在洛陽並非特別有名,只算是二流而已。但凡江湖中人,都知道洛陽有個“天星”。 天星客棧的老闆姓杜名伏,早年是一家鏢局的三流武師,工湖上有個外號叫“包打聽”。 包打聽杜伏如今早已發福,他之上以能發福是因爲自從開這家客棧後,他將自己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對江湖中的事不聞不問。 尚在杜伏不“聾”不“瞎”的時候,人們就習慣了到這兒來打聽江湖中最新的變故。積習難改,雖然如今杜老闆又“聾”又“瞎”,江湖中人還是到他這兒來。 “杜老闆的價錢很公道。” 江湖中人確實很奇怪,喜歡殺人和不怕被人殺,所以杜老闆的價錢就很公道了。 江湖中人還有個怪習慣,一旦高興起來,不惜一擲千金作爲賞錢,所以杜老闆的價錢也樂於公道。 比如說此時,四、五十個背刀帶劍的漢子吵成一團,可杜老闆卻兀自坐在櫃檯裏打瞌睡。 突然,“砰”的一聲,一親身高七尺有餘,滿面虯髯的大漢將一錠金子重重地砸在櫃檯上! 杜伏緩緩睜開眼睛,望望那錠金子,慢慢道:“尉遲大俠是還要酒麽?在下的小店可沒這麽名貴的酒。” 被叫做尉遲大俠的虯髯大漢複姓尉遲單名恭,乃是一個山東響馬,爲人粗豪,使單鞭,專劫富豪人家的不義之財,在江湖中名聲尚好,此時斷杜伏如此說話,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在下是想請杜老闆說句公道話,這錠金子算是酬金。” 一句話竟值一錠純金! 可杜伏似是不爲所動,緩緩道:“在下什麽也不知道,只怕無法賺尉遲大俠這錠金子了。” “這不打緊,”尉遲恭高聲道,“只要杜老闆說一句話,也就是了!” “一句話?” “就說:胡醉胡大俠武功天下第一!” 未等杜伏開口,又聞“砰”的一聲,一個精瘦矮小,目光如箭的老者也將一錠純金砸在櫃檯上。 杜伏仍不爲所動,淡淡道:“寒江獨釣霍泉霍大俠也是要買在下一句話?” 寒江獨釣霍泉使一根長不盈尺的魚杆,水底功夫煞是了得,長江面上沒有不認識他的。此時他緩緩點頭,直接了當地道:“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武功天下第一!” 又是“砰砰!”兩聲。 “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武功天下第一!” 杜老闆的面前已擺上了四錠純金。 四錠純金至少可以再開六家天星客棧了! 但杜老闆閉上了眼睛。 尉遲恭甚是性急,高聲道:“杜老闆你倒是快說一句公道呀!” 杜伏緩緩道:“在下既沒見過胡大俠,也不識得童少俠和姚大俠,只怕沒福賺各位的金子了。” 尉遲恭道:“你只要說胡大俠武功天下第一,這金子就……” 駱一春打斷他的話道:“姚大俠武功天下第一,這句話卻值兩錠金子!” 霍泉道:“尉遲兄和駱兄當然都言之成理,但依在下看來叫有道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無論豪氣武功,胡大俠和姚大俠只怕都要稍遜江湖浪子半籌了!” “對對!”坐中數十人高聲附合:“江湖浪子武功天下第一江湖浪子武功天下第一!” “噓!噓!……” “胡大俠武功天下第一!……” “姚大俠武功天下第一!……” “童少俠武功天下第一!……” 衆人正嚷成一團,忽聽“乒乓”一聲脆響,一個戴著斗笠,始終不吭一聲,自顧低頭飲酒的人將自己桌上的瓷盤拍得粉碎。 衆人一愣,盡皆禁聲,不解地看著那人。 那人卻將斗笠壓得更低,沒人能看清他的臉,只見他端起杯子若無其事地兀自飲酒。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皆摸不清那人深淺,作聲不得。 尉遲恭終於忍不住,大步走到那人桌前,抱拳道:“兄台貴姓大名?不知此舉何意?” 那人也不還禮,卻道:“好臭啊!好臭!” 尉遲恭一愣,使勁嗅了嗅,卻只聞到濃重的酒味,大惑不解,正欲開口,卻聽那人又道:“莫非是有數十人一起放屁麽?” 又自問自答道:“對!對!沒有幾十人一起放屁,臭味也不會這般熏人欲死!” 這不是挑明瞭與群雄過不去麽? 坐中性急的便要發作,卻聽那人又自顧道:“近百年來,倒沒有聽誰說過武功心智有超過太陽叟東方聖的,只是,他卻被人殺了……” 這話倒沒人能反駁。的確,近百年來,太陽叟那參天造地之功和深沈心計,絕無複出於其右者! 尉遲恭慍怒道:“閣下休要陰陽怪氣!” 那人也不睬他,又道:“在下孤陋寡聞得緊,大約是胡大俠不知幾時一劍殺了太陽叟吧?” 尉遲恭怒道:“你——?!” 那怪人道:“對啦!要不就是江湖浪子,喂,又好像是布袋和尚姚大俠,或者……咦?怎的個個都像是刺了東方聖一劍?但在下卻聽說武功天下第一的太陽叟只中了一劍便即身亡了呀?莫非侍言不實,是中了四劍麽?怪哉怪哉!” 衆人又驚又怒,卻又不好發作——人家自言自語關你何事! 便有人輕聲道:“是呀!江湖奇人獨孤樵一劍便刺殺了太陽婁,只怕這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非他莫屬了。” “但獨孤樵的下落……?” “在下聽說他在……” “不,不,在下卻聽說他一劍殺了太陽叟後,就到……” “……” “喂!閣下方才既如此說話,只怕是知道獨孤樵下落的了,卻不知……?”說話的人一句話尚未說完,卻發現那以斗笠遮面的怪人早不見身影了! 他是誰? 爲何要如此藏頭露尾? 他既能在數十人的眼底消失,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但爲何要溜走?! 衆人暗暗稱奇,喋喋不休地議論個不停。 而客棧主人,昔日的包打聽杜伏,此時已在櫃檯內唾著了!櫃檯上的四錠金子,依舊放著。 江湖中人的確是有很多毛病,其中最大的毛病就是無論什麽事情都要占個上風。 即便是與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也一定要爭出個高低輸贏,很多時候便不惜刀槍相見。 ……此時,杜老闆面的的櫃檯上又加了一錠純金。因爲又有人說:獨孤樵武功天下第一! 驀地,一聲暴喝和一聲巨響…… 杜老闆緩緩睜開眼來。 杜老闆第一眼看見的是尉遲恭的精鋼長鞭和駱一春的鬼頭刀纏在一起,二人的臉都漲得象關公! 第二眼看見的卻是一個笑嘻嘻的小叫化,將櫃檯上的五錠純金一塊一塊的撿了揣進懷裏。 杜老闆沖小叫化笑了一下。 小叫化也抱以一笑。 然後便聽同時有三小人吼了同樣半句話:“小雜種,老子的金……!” 他們之所以不把想吼的話吼完是因爲他們的嘴裏都同時塞了一大片牛肉。 “卟卟卟”三聲,霍泉和另撲兩條大漢象剛才他們吼同一句話一樣,幾乎是同時吐出了一塊帶血的牛肉和一顆牙齒。 那小叫化也吐出了一塊牛肉,但他是吐在自己掌心裏。他看看掌心的牛肉,轉身對杜老闆笑了笑,說:“你這牛肉好像沒煮透,要不他們幹嘛都要吐出來?” 杜老闆終於開口道:“我的價錢很公道。” “好吧,”小叫化道,“他們不吃我也不吃!” 只見小叫化一揮手,掌心的牛肉早飛向尉遲恭和駱一春絞在一起的刀鞭上。 “啪”的一聲,刀鞭分開了,尉遲恭和駱一春面色突然轉白,各自盤膝坐在地上運功調息。 寒江獨釣霍泉面色一凜,心想:這小叫化是誰了怎的小小年紀功夫卻如此了得?! 要知方才尉遲恭和駱一春已到了以內力較生死之境,若無比他二人合起來還要高的內力,決不能將纏在一起的刀鞭分開。 但小叫化卻只用一片牛肉便將他們分開了! 霍泉雖吃了大虧,只罵一聲“小雜種”就損失了一顆門牙,但他決不想第二次徒受羞辱。 但江湖中象霍泉這樣想的人並不多。比如現在,那另外兩個也損失了刀牙的人就不這麽想。只見二人同時低喝一聲,一一個運拳,一個使掌,一掌一拳,便往那小叫化身上招呼。 小叫化嘻嘻一笑,泥鰍似的從二人中間穿過。 “啪”的一聲,使掌的摑了運拳的老大一個耳刮子! “噓”的一下,運拳的兜胸給了使掌的一個沖天炮! “你爲何打我?!”二人同時怒視對方。 小叫化則沖霍泉眨了眨眼睛。 霍泉黠然低首。 便聽有人嚷嚷起來:“鬼靈子!鬼靈子!” 原來是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高足,江湖人稱鬼靈子的小六,霍泉心想,罷了罷了,我還留在這兒作甚! 霍泉低頭匆匆出門,卻見眼前一花,那鬼靈子又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欺人太甚!霍泉正欲發作,卻聽鬼靈子嘻嘻一笑道:“霍老先生,你的金子不要啦?” 霍泉一愣,手中已多了一錠金子,但眼前的鬼靈子卻已不見了。 霍泉長歎一聲,揣好金子,折頭向南,黯然離去。 而小六早竄回客棧,笑嘻嘻地對那兩個怒目而視的人說:“兩位能否看在小叫化的面上,不要再打了?” 使掌的大怒,一掌又拍向小六,只見小六倏的從他肘下竄過,也不見有何動作,便聽“啪”的一聲,使掌的摑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愣立當場。 有人哈哈大笑道:“姚大俠武功天下第一!姚大俠武功天……” 嚷得最響的那人後面的幾個字又被一塊牛肉堵回去了,不過這回的牛肉煮得很透,決不會把牙齒咯下來。 便見尉遲恭和駱一春一前一後走向小六,抱拳道:“多謝相救之恩!” 小六正色道:“何事值得二位生死相拚?” 二人囁嚅道:“這個……這個……” 小六又道:“誰武功天下第一關你們屁事?!” 二人肅然道:“是!” 使掌的和運拳的滿面羞愧,心中均想:不錯,誰武功天下第一關己屁事呢?! 小六眼睛骨碌一轉,突然跳上一張空桌,高聲道:“各位好漢聽著,誰天下武功第一關各位什麽屁事?” 先前擁布袋和尚爲武功天下第一的十數條大漢轟然道:“不關屁事!不關屁事!” 小六奪聲音稍竭,又高聲道:“誰要是心中還覺得誰武功天下第一關他屁事,就請他立即出去,各位說好不好?” “好!好!” “出去!出去!” 沒有人出去。 鬼靈子於是得意非凡,哈哈笑道:“好啊!那現在咱們一起說:誰武功天下第一不關咱們屁事!” “誰武功天下第一不關咱們屁事!誰天下武功第一不關咱們屁事……!” 數十人轟然大吼,又雄壯又滑稽。 小六從桌上眺下來,雙手背後,哈哈大笑著偏向門口,轉過身來,正欲帶領衆英雄再吼幾句“不關屁事”之類的話,突覺背心三四十穴道同時一麻! 衆英雄只覺眼前一花,哪還見鬼靈子小六的身影!不禁心頭駭然: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姚大俠高足,竟不用轉身,就會突然消失,這份輕功,當真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他們哪里知退,此時小六被人挾在腋下,心中正叫苦不叠! |
04重入中原
白雪茫茫,寒風瑟瑟。 這兒是玉龍雪山的絕頂。白雲,在山腰翻滾,恰似千萬條較尤在殊死相搏,煞是壯觀,令人心潮狂湧。 一對俊美異常的少年男女,正站在這自古人迹罕至的絕頂上,寒風將他們的衣衫吹得咧咧直響。 “真美!”司馬青青幽幽道。 江湖浪子良久無聲。 驀然,但見他撮唇長嘯,那聲音高亢渾厚,綿綿不絕,直震得峭壁上的殘冰唰唰下落。 長嘯竭止,餘音仍久久在天地寰宇間遊蕩。 青青喜道:“童——公子,這半年來你的功力似又精進良多了!” 童超的功力本就驚世駭俗,這半年幽居雪山,功夫卻也沒擱下,自知功力又精純了許多,此時聽得青青這般說話,不禁激發了萬丈雄心,長吟道:“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 青青囁嚅道:“童少俠,江湖風波險惡,你又何必……唉!” 童超的臉上迅速掠過一絲黯然。 半年相處,江湖浪子何等精明之人,毒手觀音和青青師徒倆的心思他豈有不知。 毒手觀音無兒無女,因著早年的一段傷心事,視青青如同己出,自是希望愛徒能和人品武功俱超群的江湖浪子童超長相廝守,隱居雪山,過那神仙眷屬的生活。 青青的一顆芳心,則早巳暗生情愫,與師傅所思毫無二至。 童超何曾沒有想過這一切,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總是回響著這樣一個聲音:這種生活不屬於你!你的世界是凶波叠起的江湖……! 青青見童超沈默不語,便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童超心中一陣激動,也伸手握住青青纖弱溫柔的手掌,凝望著她。 四目相對,良久,青青突然臉一紅,“嚶嚀”一聲,鑽進童超懷裏。 童超一手輕摟著青青的腰肢,另一手慢慢撫摸著她的一頭秀髮,心潮起伏,難以自己。 青青擡起頭來,凝視著童超的眼睛,幽幽道:“童哥哥……” 童超滿目柔情。 青青沈醉在濃濃的甜蜜中,緊閉雙目,輕聲道:“童哥哥,咱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一生一世,就我們和師傅三人,咱們長相廝守。我爲你縫衣,做飯,給你……呀!羞也羞死人家了!” 童超心中柔情萬千,看著懷中臉色酡紅的青青,不禁啞然:看此時她嬌羞的小女兒態,誰又能相信她就是那個江湖上使人聞風色變的小煞星! 青青突然睜開眼來,噘著小嘴道:“童哥哥,你笑人家,哼!” 童超笑道:“沒有呀!” 青青的一雙小粉拳直往童超胸上擂:“就笑啦就笑啦!” “好好好!”童超道,“你說,我笑你什麽啦?” 青青道:“你笑人家心裏想的事情。” 童超啞然:“這就怪啦,我怎麽知道你想些什麽事情?” “人家想……想……”青青臉一紅,道,“你心裏知道的,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你欺負青青,我告訴師傅去!” 作勢欲往下走,卻被童超緊緊摟住。 良久,童超黯然道:“青青,我喜歡你,但……” “童哥哥,你說吧,反正這一生一世,青育這顆心都是你的了。不管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童超默然喟歎,突然“咦”了一聲。 青青兀自沈溺在幸福的暖流中。 童超道:“青青你看!” 青青睜開雙目,沿著童超手指之處望去,但見離他們立身之處十五丈左右的地方有一塊有若人工開鑿的平臺,平臺上結著厚厚堅冰,折射出耀眼白光。在一片白光籠罩之中,竟有無數斑點上下翻飛,煞是壯觀。 青青看得呆了,卻聞童超道:“咱們看看去!” 二人攜手,兩三個起落,已如翩然驚鴻,早落在平臺邊沿。 一陣“哢嚕嚕”響動,恰似萬朵雪花,刹時遮暗青空。 青青又驚又喜,尖聲道:“雪雞!雪雞!” 雪雞通體雪白,性喜結群而棲,但最多不過十數隻而已。 如此之衆聚集一起,倒是罕見之景觀。 童超則呆然不語,青青微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見在冰台西首邊沿處,兀自立著數只雪雞,其中一隻長著血紅巨冠,正單純而立,斜乜著眼睛打量他們,一副傲然不屑之態。 雪雞而紅冠,本已罕見,它那副神態,更使青青喜不自勝,不禁輕聲道:“童哥哥,咱們捉住他。” 童超微微點頭,二人舉步徐徐靠近。 見他們移動身形,另外幾隻盡皆緊張地看看紅冠血雞,又看看他們。 那紅冠雪雞驕傲得緊,見狀非但不驚,反而若無其事地低頭,以喙梳理自己勝似白雪的羽毛! 待童超和青青離他們不過五丈時,另外數隻雪雞再也沈不住氣,紛紛卟嚕嚕飛離,只有那紅冠雪雞,依舊愛理不理,又擡眼斜乜著他們。 童超長笑一聲,驀然飛身而起,似一道白色閃電,直撲紅冠血雞。 紅冠血雞似是早有防備,待童超身形甫動,它早已輕飄飄奔離一丈開外,咯咯咯叫著,似極贊江湖浪子功夫了得。 江湖浪子一撲未中,稍作停頓,便即明白它的意思,不禁激發幹雲豪氣,長笑一聲,道:“真驕傲得很,江湖浪子今日便和你比試輕功!” 那雪鳴似懂人語,竟微微點首。 旋即,但見一大一個兩朵飄飄白雲,在方圓十五丈的地臺上追逐翻飛。 江湖浪子運足平生修爲,施展出驚世駭俗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卻始終離那紅冠血雞半尺之遙,不禁心中大爲歎服。 青青看得眼花繚亂,不停蹦跳叫好。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陡見童超和那紅冠血雞同時飛起。 待童超下落定住身形,那雪雞竟也不就此飛去,只煽動翅膀,在空中對童超咯咯直叫。 童超沖它抱拳大笑道:“雪雞兄,江湖浪子甘拜下風了!” 那雪雞竟然落下,站在離童超不足二丈的地方微微點頭,似對江湖浪子極是讚賞。 青青心大有氣,暗中取了一把碎冰在手,冷不防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打向紅冠雪雞。雪雞未作提防,驚覺時已然遲了。 “青青!”童超驚叫一聲。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紅冠血雞的雙翅已被冰粒左中! 青青飛快奔將過去,撿起雪雞,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憐愛地替它查看傷勢。 那雪雞拚命將頭扭朝一邊,不與青青目光相接。 童超走過來,從青青手裏接過紅冠血雞,見它右翼羽毛已然被血染紅,便輕聲道:“雪雞兄,多有得罪了!” 青青道:“童哥哥,咱們回去找師傅的金創神散替它包紮。” 童超點點頭。 二人旋即飛奔下了五龍絕頂,回到木屋,青青取了金創神散,仔細替雪雞包紮傷處。 末了,青青道:“師傅的金創神散天下無雙,不出十個時辰,它的傷口就可痊愈了。” 童超默然不語。 二人放了雪雞,均覺心中有些異樣。 天色如晦,各自回屋。 是夜子時,童超運功一個周天畢,突聞屋外有細微的“哢嚓”聲,心中甚奇,便踱出屋來,卻見在雪光映照之下,那紅冠血雞正傲立門外。 童超一愣,旋即抱拳道:“雪雞兄,日間之事,敝友多有得罪,還望包涵!” 紅冠血雞搖搖頭,看著童超,又點了點頭,然後以喙撕啄青青替它纏在右翼上的繃帶! 童超心中一凜,呆呆看著雪雞。 良久…… 紅冠血雞將繃帶啄盡,見童超兀自發愣,便咯咯叫了兩聲。 童超恍若從大夢中驚醒,沖雪雞點點頭,一言不及,抱拳作禮。 紅冠血雞見狀,便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很快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江湖浪子在屋外兀自立了很久,這才轉身入屋,卻又迅捷出來,數十起落,恰似流星趕月,人影便自山腳消失。 青青一夜未宿,天剛放亮便來至童超門前,輕輕敲了三下,卻不聞任何回音,便躡的躡腳地側身入內,屋裏哪還有童超身影! 青青一愣,心知童超已然離去,心頭即刻一片茫然。 一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端酒而來,只見愛徒坐在屋角獨自垂淚,心中微驚。繼而發現以金剛指力刻在石床上的字迹,心頭也覺茫然,黯然良久,轉身離去。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毒手觀音又複回木屋來,只是肩上多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 青青擡起婆娑淚眼,不解地看著師傅。 毒手觀音憐愛地一笑,輕聲道:“走吧。” 青青一愣:“走?” 毒手觀音將較小的包袱遞給青青,柔聲道:“他走了,咱們還要留在這兒嗎?” 青青破泣而笑,臉一紅,鑽到了師傅懷裏。 |
05大漠驚變
西北道。 凜冽風。 布袋和尚在滾滾塵煙裏看清那人的背影時,已是次日卯辰交泰時分。 一夜賓士,布袋和尚早已感到有些倦怠,然而此時前面的那襲飄飄白衫,卻將所有倦意一掃而空。 他幾乎斷定前面那人就是獨孤樵,但他弄不明白獨孤樵爲何要避著自己。 “獨孤少俠!”布袋和尚高聲道,“我是老叫化姚鵬,你爲何不停下,莫非是成心考較老叫化的功夫麽?” 哪料那人卻一聲不吭,以稍慢的身形又風馳電掣地向前疾奔。 布袋和尚輕笑一聲,心想獨孤樵行事真不可以常理度之。眼見獨孤樵的身影即將從視線中消逝,不禁激發了萬丈雄心,哈哈一籌,運出全身功力疾追而去。 莽莽大漠,天地一片渾黃。 此時早已出了塞北。 獨孤樵終於穩住身形。 獨孤樵轉過身來,漠然地看著漸漸迫近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在離獨孤樵兩丈開外的地方定住身形,強壓住心頭的激動,哈哈一笑道:“獨孤公子的輕功,當真是老叫化平生所僅見,佩服。” 獨孤樵依然面色漠然,淡淡道:“是嗎?” 布袋和尚心頭微怔:獨孤少俠爲何如此說話? 只聽獨孤樵又漠然道:“姚大俠如此苦苦追尋在下,不知是何緣故?” 姚鵬一愣,緩緩道:“獨孤少俠若看不慣老叫化這張老臉,老叫化這便轉身就走,但有一個人少俠卻不能不見。” 獨孤樵道:“這倒是怪事,天下竟有我獨孤樵不能不見的人!” 言罷乾笑了幾聲。 布袋和尚慍怒道:“老叫化有個不爭氣的徒兒,叫柳瑋雲,獨孤少俠不會不知道吧?” 不料獨孤樵大笑數聲,道:“姚大俠豪氣幹雲,卻沒想竟帶出如此自作多恃不知廉恥的徒弟,哈哈,哈哈!” 布袋和尚就要發作,繼而一想,徒兒瑋雲的事也確實怪獨孤樵不得,端的令人難以啓齒。或許獨孤樵是偶然知道了瑋雲失身於千面狐之事,才變得如此乖戾…… 布袋和尚一代大俠,凡事經他一想,別人便沒錯了。 但瑋雲的事又不能不求獨孤樵,一想即此,布袋和尚便欲抹下一張老臉代徒兒出言相求,哪料獨孤樵見布袋和尚臉色陰暗不定,也怕他當真一轉身便走,故未等布袋和尚開口,便搶先道:“姚大俠休要動怒,只因……唉!”他故意打住話頭,靜觀對方臉色。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此事也怪不得獨孤少俠,老叫化有何緣由動怒,敝徒兒瑋雲之事,料想獨孤少俠已然知曉,老叫化想求獨孤少俠幫個忙,不知少俠可否肯賣老叫化這張老臉?” 獨孤樵沈吟道:“此事雖是難堪,但既是姚大俠出言相求……嗯……只要……” 布袋和尚急不可耐地道:“只要什麽?” 獨孤樵道:“姚大俠可否借一步說話?” 姚鵬大俠聞言並不作它想,舉步便走近獨孤樵身旁。 猝然間,獨孤樵一掌拍向布袋和尚命門死穴! 布袋和尚駭然大驚,不知獨孤樵爲何下此毒手。但布袋和尚何等身手,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交關的猝然之變,只見他驚而不亂,微一側身,避過已及命門死穴的濤厲掌風,只聽“砰”的一聲,那股剛猛的掌風盡數擊在布袋和尚胸腹之間! 布袋和尚諾大的身子被擊得淩空騰起,跌落在三丈開外! “哇”的一聲,布袋和尚只覺眼前一黑,接著喉頭一甜,竟吐出一大口烏血。 幸虧是布袋和尚應變神速,在掌風及身的一刹那間將內功凝於胸腹,否則以如此石破天驚的一掌,哪是血肉之軀所堪承受。 饒是如此,布袋和尚已然受了極重內傷。 布袋和尚強提住一口真氣,望著臉色依舊漠然,一步一步走近的獨孤樵,沈聲道:“不知獨孤少俠此舉何意?!” 獨孤樵心頭一驚,心道任空行那老魔確非虛言,這老叫化的功力端的非同小可,自己這蓄足十成功力一掌,竟然沒令他當場斃命,尚能發出聲來! 但布袋和尚胸襟上那斑斑點點的烏血表明他已受了極重內傷,獨孤樵有恃無恐,沖天狂笑。 布袋和尚立知此事個中有詐,便佯裝若無其事,暗中將殘餘真力凝聚起來以防不測。 獨孤樵狂笑聲罷,伸手朝面上一抹—— 獨孤樵不見了! 布袋科尚的跟前是一個年約二十,面色陰沈,雙目有若鷹隼一樣的少年! 布袋和尚冷冷地看著他。 那少年陰沈沈地道:“老叫化你倒是好好看看,我可是獨孤樵麽?” 布袋和尚心頭暗驚:江湖中幾時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小魔頭,他的功力已臻一流好手之列,輕功更是天下沒幾人能及,行事又是這般陰毒…… 未等布袋和尚多想,只聽那少年道:“老叫化,你死期已經到了,在下冷風月,替家師索命來……” 布袋和尚笑道:“索命?老叫化能活至今日已覺多餘了,卻不知令師是誰?” 冷風月傲然道:“江湖人稱千面狐智桐的便是!” 言罷,一掌拍出。 布袋和尚突覺勁風撲面,一個側翻避過掌風,朗聲道:“殺人償命,此乃至理,然殺千面狐如此禽獸,卻是替天行道!” 冷風月只道布袋和尚已然重傷,萬難避過自己第二掌,那料布袋和尚尚有餘力,當下心中微驚,運足全力,展開一路天冥神功,飛沙走石,招招辛辣,直盼立將布袋和尚斃于掌底! 卻道布袋和尚遭暗算,已受極重內傷,全身功力所剩無幾,一時之間,竟不敢硬接對方掌力,只得強聚殘存真力,左側右閃,以避其鋒。 冷風月得意之極,狂笑道:“臭叫化,小爺叫你今日血濺當場!”言罷複又探身攻進,一招長虹經天,直拍布袋和尚腰脅。招式兇猛,更兼已揉進西域武功之詭異,布袋和尚雖然對中原各家門派了然於胸,然陡見此招,也不禁大驚失色! 不可能的方位!不可能的身法!雖不言妙及絲毫,卻也不失霸道乖戾。 好個布袋和尚,驚而不慌,強提一口真氣,拔地而起,堪堪避過此招,正自暗道僥倖,忽覺白影一閃,冷風月竟也拔地而起,直擊布袋和尚雙足。 此時布袋和尚身形已然下落,冷風月擊來的掌風,陡及布袋和尚小腹要害! 布袋和尚心知此招萬難避過,百忙中將全身殘存真力盡數凝於小腹,硬生生受了這一掌! “砰”的一聲,如今敗革,布袋和尚諾大的身軀,有如斷線風箏,直飛落三、四丈外,一動不動! 冷風月陰慘慘地笑了幾聲,整個臉龐猶如一朵奇毒的復仇之花。 大漠依然沈默無風。 冷風月便是這沈默中的幽靈。 冷風月仰視蒼穹,誰也不知道此時他在想什麽,現在他清楚地意識到死亡原來是一樁異常簡單的事情,即便象布袋和尚這樣名揚天下的絕頂高手,也會在一瞬間變成僵屍。 是誰,使布袋和尚大俠變爲僵屍? 是他冷風月! 冷風月突然仰天狂笑,有若野狼長嘯! 冷風月一步步走近布袋和尚的屍首,他要比他再死一次! 布袋和尚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冷風月站在布袋和尚的屍首旁,喃喃道:“師父,今日之事,你老人家在天之靈知否!徒兒這便取了你仇人的頭顱,也做成夜壺……哈哈哈……!”笑聲未畢,突聞“嘭”的一聲! 冷風月的笑聲嘎然而止了! 又聞“砰”的一聲! 躺在沙漠上的,已不僅僅是布袋和尚一個人了。 布袋和尚在觸地的刹那恢復了知覺,他知道今日若不涉險,已是萬難倖免了! 他強忍住即將噴出的烏血。 他使自己變成一具“屍首”。 他暗中將所剩無幾的真力慢慢凝於右掌,等待著最後的機會。 冷風月會給他機會麽? 如果冷風月遙遙擊來一拿,那布袋和尚毫無疑問就要變成真正的屍體了。 但冷風月也許會近身!這是布袋和尚唯一的機會。 機不可失! 布袋和尚以平生功力之所聚,揮出了致命的一掌。 冷風月的身軀有若離弦箭簇,飄落在五丈開外! 黃色的天幕。 黃色的地衣,恰似一塊巨大的黃色裹屍布。 風蕭蕭。 兩個奄奄一息的人,靜靜躺在一片蕭瑟中。 他們是否就要玉石俱焚,同葬大漠? 布袋和尚的肋骨象一具斷了弦的破琴,已難奏生命的強音。雖然冷風月的那掌沒有使他命喪當場,但他最後的搏命一擊,已經使他的真元耗盡! 布袋和尚躺在一座沙丘上,臉如金紙,氣若遊絲,現在他唯一期望的,就是看到冷風月死於自己之前。 冷風月卻在另一座地丘上艱難地爬行,象逃避鬼魂似的儘量離布袋和尚遠一些。他已經生出了那種觸手可及的恐懼。他不敢相信屍體也會殺人,他突然明白了許多使自己感到恐怖的事情。先師智桐的影子他怎麽也無法揮走。 空氣顫抖,大地著火似的燃燒。 夜幕降臨了。 月光下,沙丘林立,鬼影幢幢。 兩個氣若遊絲的人,相隔十數丈,漠然而視。他們都沒有力氣哪怕再說一句話。他們像是在比賽看誰的生命之燈熄滅於後。 驀然,空氣像是凝固了似的,有一種轟隆聲隱約自天邊響起,身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顫。 冷風月陰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他知道即將發生什麽。 布袋和尚雖有一絲疑惑,但面容格外平靜。 冷風月不知道布袋和尚爲何還能平靜,他已中了自己兩掌,此時只怕連殺雞的力氣都不會有了,難道他不怕被漫漫黃沙吞噬? 沙丘已開始緩緩移動! 一種求生的強烈本能趨使冷風月使出最後一絲力氣,緩慢艱難地爬行。 他像只幼小的蟲子,一點一點地向高處蠕動。 布袋和尚依然靜靜躺著,雖然他知道這樣下去意味著什麽。 人,違背不了天意,這一點,布袋和尚是再明白不過了,想東方聖如此千古難見的學究天人,終究也難逃一死。 死,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另一種歸宿,並沒有一絲兒的神秘和可怕。 布袋和尚就是這樣的人。 布袋和尚平靜地想,自己一生叱吒江湖,從不做虧心之事,沒想到老天最後叫老叫化死于黃沙。他甚至笑了一笑,一縷血絲褂在他的嘴角。 大漠猶如海面,刹那間波濤滾滾! 此時冷風月已爬到一座沙丘頂上,象一葉無槳的小舟穩穩地飄在浪尖。他知道大漠駭浪已難奈他何了。長年生活在大漠,他學會怎樣避開巨大而可怕的黃沙。看著布袋和尚在低谷沈浮,冷風月笑了! 布袋和尚的身影已經消失。冷風月幾乎敢斷定他是被漫漫黃沙埋葬了,冷風月突然感到一絲遺憾,他不能眼看著布袋和尚毒發而死! 天冥神功,中掌必亡!——這是當初千面狐智桐給冷風月上的第一課。 冷月風一點也不懷疑師父的話,因爲他曾屢試不爽,饒是你武功高強,只要中了天冥掌,縱然當時不死,最多十天後也將毒發身亡! 天冥掌,毒掌! 突然風平浪靜。 柔柔的月光下,漫漫沙丘象一個熟睡的少女。 冷風月盤膝而坐,運力自療內傷,一個小周天之後,他發現自己僅恢復了一成功力。布袋和尚最後那搏命一擊,幾乎將他全部真力震散。 “老叫化!”冷風月恨恨地道,“縱是你葬地三尺,我冷風月,也要掘出你的頭顱做夜壺!” 冷風月環視四周,牢牢記住了這個地方,然後踉踉蹌蹌向西而去。 大漠茫茫,一代大俠布袋和尚姚鵬,就此葬身沙海了麽? |
06陰陽大法
滄州。 古道。 西風。 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打馬走進城門。 連日來,二人心中皆是一片茫然,擡眼望去,店鋪林立,幌子飄動,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滿目興榮景象,卻無端憑添二人滿懷愁緒。 茫茫人海,誰知獨孤樵下落? 酒店,行人的歸宿。 舉杯,無言的飲酒,無言的相對,無言的苦悶。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次日傍晚,二人立馬在一座荒郊野外的破廟之前。 陰風愁慘,穿過去廟廢墟,卷起一股腐敗氣息直撲二人鼻孔。 殘破的蛛網隨風飄動,就像腐屍上的破衣。使人感到恐怖、憂愁和淒苦。 然而卻也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任何人只要走過,都忍不住伸頭進去看看,然後走開。 雷音掌連城虎探頭進去看了一眼,回轉身來,無言地擦去沾在頭上的蛛網沈塵。 鐵運算元田歸林接著探頭進去,卻沒有立即轉身,稍停,他“咦”了一聲,邁步走進破廟。 鐵運算元雙目如炬,看著那尊泥土剝落帳公塑像。 雷音掌也跟著走進廟內,不解地看著鐵運算元,甚覺莫名其妙。 鐵運算元手按精鋼算盤,“叭”地一聲,一粒算盤鐵珠打在關羽塑像的右眼上。 卻不見任何異常。 雷音掌皺眉問道:“你怎麽了?” 鐵運算元不答,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關羽手捋長須的右手上,伸手按著關羽右眼,先直按,然後往左一旋。 忽聽得“光當”一聲,關羽塑像左緩緩移動! 昏暗潮濕的破廟中,雷音掌心中大駭,直感頭皮發麻,眼睛直愣愣地瞪著關公塑像,如見鬼魅一般。 渾身破敗不堪的關公右手拎起青龍偃月刀,雙手抱於胸前,少頃,只聽得“哢嚓”一聲,關公的左手倏然朝下一指,擺出“請”的姿勢。泥土不停地“叭嗒叭嗒”往下掉,騰起一陣潮濕的黴味。而關公手指的地方,露出一塊冷陰陰的巨石,只見巨石緩緩移開,現出黑森森的一個洞口。 鐵運算元從關公右臂上跳下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驚駭莫名,此事委實太過詭異,縱是二人藝高人膽大,也不禁面面相覷。 沈吟之間,天色漸暗,陰風過處,使人不由得渾身皮膚繃緊! 鐵運算元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雷音掌,良久,雷音掌堅定地點點頭,於是,鐵運算元從破廟的門椽上取下兩根朽木,運力於掌,將朽木劈成細條。雷音掌取出火摺子,很俠地將木條點燃。然後接過火把,用左手高高擎著,右手則運勁護於胸前,率先躍入洞內,鐵運算元當即跟進。 洞內陰氣逼人,且有陳年穢氣撲鼻而來。二人屏住呼吸,將平生真力修爲貫注全身,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探尋。 走得十步,通道向左拐,拐角處竟備有松明火把!二人換了火把,繼續前行。只覺地道逐漸下降,但不知何故,洞內異常乾燥。 忽覺一股陰風刮過,令人骨頭發涼。二人心頭大震,駐足觀時,但見洞壁之上印有兩人古怪的身影。待得須臾,不見異常,這才壓住急跳的心繼續前行。 地道豁然開闊,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大廳,大廳中央駭然有一巨大的黑影聳立著。 二人對視一眼,均不作聲,又點燃四、五支火把插在洞壁。 聳立在大廳中央的黑影卻原來是一隻巨大的沙漏。 仔細搜索之後,再未發現任何機關,二人心知地道已到盡頭。 當下二人站在沙漏前茫然無措。 此沙漏分上、下兩個巨大的漏斗,旁有雙人合抱粗的木樁四根,用以固定沙漏。上面的漏斗已是空的,下面的漏斗積滿呈圓錐的細沙。 【滄浪客注:沙漏是古人用計算時間的,經過精確計算,得出漏斗嘴的大小,控制流量,在漏斗外殼刻上刻度表示時間,用一條繩子系一隻箭頭與垂在一個邊的刻度底線相繼,另一頭系一木塊置於沙漏之內。沙子漏下,箭頭上升,這樣,時間變化就明顯地反映在刻度之上。鑒於此,沙漏大多製作得小巧精致。沙子漏完之後,兩個漏斗的位置相互交換,至使時間無窮流逝。】 如此巨大的沙漏,實乃二人平生所僅見,不禁驚訝莫名,雷音掌道:“這沙漏怎的這般大!” 鐵運算元心中也正自驚凝不定,聞言搖搖頭,細觀阻前沙漏,發現紗漏的漏沙孔非常細小,不禁突然色變。 雷音掌見狀急道:“怎麽了?” 鐵運算元表情古怪地道:“這沙漏不是用於計時的。” “不用以計時?” “也非用於計日?” “那——?” “它的漏沙孔如此細小,定是用於計年!” 兩人湊近細看,卻見此時箭頭正正擡到最後一個刻度,旁邊赫然刻著一個數位:伍佰。 雷音掌道:“五百年?” “五百年!” 這只沙漏到現在已經存在了曆五百年之久! 是什麽人——? 出於何種目的—— 而製作如此巨大的沙漏了! 誰? 爲什麽了! 兩人隱約覺得一樁巨大的秘密將公諸於世,心頭不由得緊張起來。 但兩人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雷音掌連城虎看到沙漏製作得異常堅固,運勁拍出一掌,沙漏紋絲不動。 鐵運算元輕功略勝於雷音掌,當下身形微動。也不見如何作勢,身子便已平地拔起,輕巧地落在沙漏邊沿上。 但見沙漏底部赫然有一黑色錦囊,當即施展“燕子三抄水”輕功,一把將錦囊抓住,腰身一扭,身子劃出一道弧線,又翻回到沙漏邊沿,輕輕一躍,落在雷音掌身旁。 打開錦囊,二人看到裏面有一竹簡,另有一隻精致的檀香木盒,大小如手掌,一股清香彌漫開來,驅除了地道中的穢氣,二人頓覺心頭暢快。 再細觀時,但見竹簡上有如下字語: “吾乃曹氏旁宗。曹氏不興,因奉家嚴之命,捧幹將莫邪所鑄雌及魚腸二劍密獻聖上曹氏髦公,以期曹脈永盛,敦料奸人泄密,髦公倉然舉事而殞。 吾素蒙聖恩,不忍獨活,密建此室,置雌劍於漏底,魚腸劍即爲沙漏箭頭,另有曹公所賜《陰陽大法》一圖,聖口此乃土古武神所留,爲修爲之密笈,聖上寄望于鄙人能修爲之,奈何鄙人愚鈍,實難參悟,深感無顔,故一併留於此室……” 雷音掌突然奇道:“曹髦卻是何人?” “曹髦乃曹操後人,”鐵運算元隱約記起史書上曾經這樣記載到:“西元O年,曹髦‘見威權日去,有勝其憤’,因對臣下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下卿自出討之’。結果曹髦爲司馬昭所殺。” 雷音掌點點頭,二人複往下觀: “《陰陽大法圖》置於木櫝之中,據曹公雲,此圖與另一藏寶圖原爲一紙,後分爲二。《陰陽大法圖》歸多餘收藏、藏寶圖另附與他人。餘僅知二圖均未得解。 據餘愚見,若修此絕世內功,當有彼圖爲輔,方能參悟。 鄙人終未知彼圖下落,惜乎!” “五百年後,有緣者當得入此室,取此異寶,若君憑此而盡斬天下妖魔,則餘瞑目也! 爾等雖入此室,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請交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曹氏二六二年謹記。” 二人看完竹簡,面面相覷,憂喜交織,半晌作聲不得。 憂,江湖兇險! 喜,蓋世神功! 憂,能否參詳得透? 喜,若神功練成,自可笑傲江湖。 憂,竹簡語氣極是嚴峻,二人雖非江湖屑小,卻也並非雄才大略之輩! 二人打開木櫝,恭敬地捧出一張羊皮圖紙,但見右首邊緣呈狼牙狀,確被人撕掉了另一半。二人細觀圖紙,上面只是彎彎曲曲的線條,終是不得要領,唯一識得的一只是《陰陽大法圖》五字。 鐵運算元苦笑搖頭,將圖紙交與雷音掌收好,再次躍上沙漏邊沿,取下魚腸劍。 【滄浪客按:此劍據傳爲幹將莫邪所鑄,曾爲戰國時之燕王所得,賜與一代大俠荊軻,荊軻把此圖藏于燕國地圖之中送給秦王以示降服,當秦王展開地圖觀看時,圖窮匕見,荊軻抓起短劍便刺,可惜失手未得,結果荊軻未能殺死秦王,反被秦王武土一擁而上剁成肉泥,然荊軻的俠骨風範卻昭如日月,朗照後人。】 鐵運算元誠惶誠恐地捧著這長不盈尺的上古利器,心湖起伏,默立無聲。 稍後,兩人尋到下漏斗嘴開關,合力掀開! 沙漏嘴直徑足有兩丈! 沙粒急速下滑。 這些沙粒定是經過精心篩選水株而成,儘管已過五百寒暑,依然悄無聲息地落下,絕無半點沈灰。在火光映照下,如粒泛著乳黃色的光澤。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肅立沙漏旁。 轉眼間,五百年光陰飛快流盡! 二人躍上沙漏邊沿,不禁心頭大震,相顧駭然。 一個美髯公雙手托劍緩緩升起,到得與二人一般高矮,嘎然而止,奉劍姿勢栩栩如生。 此事端的令人匪夷所思! 二人驚懼異常,定神細觀,方知髯公實乃沈屍! 五百年前的沈屍! 雷音掌看看鐵運算元,鐵運算元點點頭,雙手接過寶劍,只聞一陣嘎嘎響聲,美髯公又緩緩下降! 原來沙漏嘴上支有兩根方木,交叉成“十”字形,中央有一木板托著髯公雙足。沙子漏盡之後,沙粒的重量走動下面機關,髯公便被托著上升。當劍取下之後,引動機關,木塊又戴著美髯公緩緩下沈。 二人躍下沙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緩緩抽出長劍。只見劍身通體黑亮,恰似一道黑色閃電。 劍尖微微震顫,隱隱發出嗡嗡之聲,似在萬馬奔騰,又似大海海狼澎湃洶湧,端的雷霆萬鈞。 劍柄上附有一白絹,上書:“吾乃曹門小卒,汝今得寶,望焚吾身。潔君之手,好自爲之。” 二人遵囑點燃沙漏。 轉眼間上下兩台沙漏已盡在騰騰火餡之中,正欲托劍拜別,忽又見美髯公從火中再度爬,雙手猶呈奉劍之勢,目視二人,神色肅然。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跪拜於烈火之前。頓覺熱浪逼人,呼吸難暢,二人長身而起,向洞外疾奔。 出得廟來,已是月正中天,銀輝遍野。 兩人翻身上馬,投身溶溶月色。 涼爽的夜風撲面而來,馬蹄劃過柔軟的青草。 陣陣幽香。 山路回轉,蟬鳴悠揚。 正行走間,眼前忽現一座別致精舍。二人駐足而觀,始知精舍竟是青竹所制。 青竹在月光下泛著淡淡銀光。 銀光飄飄渺渺。 二人幾疑誤入仙境,徐徐走近窗前,但見室內物竹清雅,絕無一絲塵埃。 竹床之上,平臥著一位青衣少女,臉如白玉,一呼一吸之間,使人心醉神迷。 二人心頭一蕩,不覺心搖神馳。 忽聞“嗝吱”一聲,竹門開處,一人持燈而入,置燈桌上,轉身面對著竹床。 二人心頭大震! 玉蝴蝶! 江湖四大魔頭之一,十惡不赦的采花大盜,人所共憤的玉蝴蝶金一氓! 二人正震駭間,只聽得玉蝴蝶慘人地乾笑幾聲,嗲聲嗲氣地道:“霍姑娘,算你有福,今晚金某定不負你,包你銷魂,咯咯咯……” 青衣少女渾然不知,顯是要穴被制。 玉蝴蝶淫笑著,伸手欲解青衣少女胸衣…… 雷音掌陡覺血沖腦門,暴喝一聲:“淫賊住手!” 話音未畢,二人早破窗而入。 玉蝴蝶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武功端的非同小可,聞聲雖是心頭一驚,卻是驚而不亂,身形早鬼魁般暴起,雙臂疾伸,一拉一帶之間,已扣住了兩人門脈! 玉蝴蝶只料敢壞自己好事之人,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之輩,他本欲以攻爲守,不料竟一舉得手,微愣之下,便見雷音掌眺目欲裂,鐵運算元則神色慘然,不禁桀桀怪笑道:“天堂有路不定,地獄無門偏來,爾等區區鼠輩,竟也敢管……” 話音未落,陡聞一聲暴喝:“撒手!” 聲如驚雷,玉蝴蝶心神俱震,驚回頭,但見江湖浪子童超傲立門前,一襲白衫,有如玉樹臨風,此時俊目含威,怒視自己。 玉蝴蝶駭然色變,心膽欲裂,哪還再敢作傷人之念。只見一鶴沖天,玉蝴蝶運足平生修爲,破窗而逃…… |
07進退難穀
“昆侖四劍”中碩果僅存的邰盛,自半年前武帝宮一役,帶著師父屍骨回歸本門之後,心裏就從未有過一刻的平靜。 昆侖一派,起始與少林、武當和峨嵋派齊名,被譽爲天下四大門派。數百年之後,各門各派人才輩出,而昆侖派人才凋零,實難與創派立門時同日而語了。時至今日,不過是江湖九大門派中無足輕重的一派而已。這還是因有追風劍客皇甫呈執掌門楣。如今皇甫呈命歸黃泉,沒有了那柄使天下英雄不敢小覰的追風俠劍,江湖中是否還承認它是天下九大門派之一,那倒也難說得緊了! 追風劍客皇甫呈,以快劍名動江湖,自十年前執掌昆侖派,共收了四名弟子——高峽、邰盛、楊坤和管育。四人中,高峽老成,邰盛粗豪,楊坤寡言聰穎,四弟子中數他劍術最高,小師弟管育爲人機敏伶俐,深得本派中人喜愛,被江湖同道贈名爲“昆侖四劍”。 既有追風劍客和“昆侖四劍”,昆侖一派雖說不敢與少林武當爭鋒,但若與諸如同列九大門派的崆峒點蒼之類相較,倒也不弱了名頭。不意半年多前,先是掌門師尊失蹤,小師弟管育下山尋找師父,又告神秘喪命。餘下昆侖三劍陡聞噩耗,一齊下山,不多時日,高峽/楊坤又落入“黃龍令”魔坑,極不光彩地隕命。至於邰盛自己,若非江湖浪子童超兩度相救,縱有十條性命,也決難活至今日了!但就是這救他性命的大恩人童超,當日在武帝宮大戰中,怒氣勃發,一掌擊斃了昆侖派掌門師尊追風劍客皇甫呈! 是恩?是仇?邰盛委實難決斷! 江湖浪子兩度相救,那情景歷歷在目,救命大恩,怎能不報!但他一掌斃師父手掌底的情景,也萬難從邰盛腦中抹去!殺師之仇,深如四海!恩恩讎讎,怎不叫邰盛難安。 雖當日在武帝宮,掌門師尊是被太陽叟東方聖的藥物迷了心性,甘願助紂爲虐,與天下英雄爲敵,才被江湖浪子一怒擊斃。但身爲人徙,又怎能編排師尊不是。追風劍客縱有千般不是,也是身不由己,與你江湖浪子何關!你既一掌斃了昆侖掌門,那昆侖一派便與你江湖浪子仇深似海。 但凡江湖中人,最是恩怨分明。救命大恩不報,卻是禽獸不如之輩了! 邰盛終日長醉,早令昆侖弟子寒心。 作爲碩果僅存的先掌門弟子,邰盛理當率領衆同門剿殺江湖浪子,爲掌門師尊報仇,重振昆侖一派聲威,但先掌門屍骨未寒,邰盛知已頹喪如斯! 但昆侖弟子中又有誰知道他們的邰師叔(伯)早陷入了進退維谷之境! 昆侖派雖有百余名入門弟子,但大多僅是記室,除二代弟子的“昆侖四劍”武功得掌門師尊追風劍客皇甫呈親授外,第三代弟子中只有熊尋一人正式拜入昆侖四劍之首的高峽門下,因而不論人品武功,熊尋都是昆侖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邰盛進退維谷的處境,他也只對熊尋一人說過。當時熊尋沈吟良久,才道:“既是如此,邰師叔,咱們只有請師伯祖他老人家出來了。” 邰盛道:“這固然是最好之法,但師伯他老人家坐關已十年有餘,他又怎肯破關而出呢?” 熊尋道:“我和邰師叔去跪請三日,將本門慘變盡數告知于他老人家,師伯祖與掌門師祖親生兄弟,難說——?” 邰盛道:“事到如今,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師伯他老人家若肯出來執掌門庭,那咱們昆侖派便有望了。” 原昆侖拿門追風劍客皇甫呈的師兄,也是親生兄長皇甫嵩,昔年號稱追魂劍客,快劍追魂,猶在其弟追風劍客之上。 早年追魂追風聯袂行走江湖,連向采以劍法名揚天下的武當掌教滅塵子也稱讚有加。人人都道待老掌門謝世,昆侖一派定由追魂劍客皇甫嵩執掌門庭。不意先掌門死後,追魂劍客寧死不做掌門,自行坐關,將掌門之位讓與其弟追風劍客。個中情由,外人自是不知,僅有納罕而已。甚至整個昆侖派上下,也只有追風劍客一人明瞭其兄心思。很簡單,追魂劍客膩透了枕刀舐血的江湖生涯。 既如此,邰盛熊尋師叔侄二人長跪三日,自是了無結果。 邰盛令熊尋主持本派事務,自己則終日對酒長歌,長歌當哭! 也多虧熊尋心思縝密,一晃半年,昆侖派竟未出任何差池。 這日卯時,邰盛正飲到第三杯,忽見熊尋匆匆走進屋來,黯然坐在邰盛對面。 邰盛恍若未覺,又慢慢斟滿第四杯,剛欲端了一飲而盡,卻見熊尋早已出手,端起酒杯一口幹了。 邰盛不解地看著他! 熊尋放下酒杯,長歎一聲,道:“師叔,並非師侄無禮,只是……唉!。” 邰盛奇道:“怎麽啦?” 熊尋道:“江湖浪子在江湖現身啦!” “童少俠?”邰盛急道,“他——他——?” 熊尋道:“師侄派到川境的一個弟子,昨日連夜趕回,說在峨嵋山下見了童超,且與童超交了手……” “與江湖浪子交手?”邰盛駭然道,“那豈不——?” “童超那廝並末爲難本門弟子,”熊尋道,“只讓他回來給邰師叔傳話。” “傳話?” “昨夜師叔睡得太沈,故而——” “傳什麽話?” “童超說他此番重到中原,只爲尋找胡大俠和獨孤少俠,決不與本門爲難。但本門若欲尋他報殺師之仇,他隨時等著咱們。” 邰盛黠然良久,才歎道:“縱然本門兄弟全部下山,又怎奈何得了江湖浪子童超呢?” 熊尋道:“江湖浪子年紀甚輕,他的武功真如江湖傳聞的那般可怕麽?” 邰盛道:“並非師叔我長他人志氣,江湖浪子的武功,若一對一的對搏,只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制服於他了。” 熊尋也聞言心驚,暗自傷神。 二人默然相對。 邰盛又要飲酒,卻被熊尋伸手按住。 邰盛不解地望著師侄。 熊尋道:“邰師叔心思,別人不知,師侄我卻明白。恕師侄斗膽說一句,師叔你這般終日長醉,既不思爲先師報仇,也不想如何報江湖浪子救命之恩,作爲江湖中人,長此以往,只會徒招人笑。這對本門及師叔你個人聲譽,只怕都投絲毫好處。” 邰盛道:“我又能如何作爲呢?敬教于師,務必愧對恩人。 報恩於人,卻又愧對先師,我——” “師叔左右爲難,我都知道,”熊尋道,“師侄倒有個計較。” 邰盛急忙道:“什麽計較,師侄快講!” 熊尋道:“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本派自掌門師祖仙逝,這半年來兄弟們惶然無主。雖師侄多方周旋,幸未有何變故,然時日一久,難說兄弟們不會生出異心。 眼下師伯祖他老人家既鐵了心不管本派事務,全振上下一唯有邰師叔輩份最高。若那師叔仍要這般耽於醉夢,兄弟們散沙一堆,師祖他子老人家的大仇,卻又如何能報?” 邰盛道:“師侄此番說話,卻不知——?” 熊尋道:“並非師侄一人這般想,全派兄弟都急盼師叔振作起來,執掌本派,縱是江湖浪子武功再高,只要咱們全派兄弟一條心,也未必就不能替先掌門師祖報仇。” “要我做本派掌門?!”邰盛急道,“那是萬萬不可的!” 熊尋道:“師叔這般說,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師叔是否想過,若師叔不擔起掌門重任,本派又怎有第二人選。一派無主的厲害,師侄已說了許多,師叔心裏自然更是明白。至於師叔任掌門後的思仇兩難之處,師侄及本門兄弟們都已考慮周全了,並非不難解決。” “如何解決?!”邰盛急不可待地問道。 熊尋一喜:“這麽說師叔是願任本派掌人了?掌門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言罷便“撲嗵”一聲跪下,邰盛大急,連忙伸手去扶,忽聽“嘩啦”一聲門響,湧進十數個昆侖弟子來,進門便即跪下! 邰盛舉目一望,門外尚有近百名本派弟子,心知全派弟子,此時盡都聚於此地了。 只見百余名昆侖弟子齊嶄嶄全跪在邰盛屋裏屋外,口中一齊高呼:“參見掌門!” 邰盛頓時大汗淋漓,急道:“你們……你們……” 熊尋依然跪著,磕了三個頭。 百餘人一齊磕頭,轟然有聲。 邰盛又驚又急,一時作聲不得。 熊尋道:“掌門有何吩咐?!” 邰盛語不成聲地道:“我不……不是掌門,你們……兄弟們快快起來。” 百余人齊刷刷站起來,一片嘩啦聲後,又是一聲高呼:“謹遵掌門令諭!” 邰盛六神無主,一時作聲不得。 只見熊尋一使眼色,早有十數名弟子恭恭敬敬地將昆侖派歷代掌門的靈位供上,靈台的正中,放著一隻巨大的祖母綠戒指和一柄長及三尺的黑劍! 劍是尚方劍,昆侖鎮派之寶,縱是本派掌門,也不能佩其於身。 祖母綠戒指,則是昆侖派掌門信符。 靈位神物搬出,邰盛身爲昆侖弟子一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跪於祖宗靈依及寶物之前了。 百余名弟子又齊刷刷跪于部盛身後。 邰盛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卻不知如何是好。 衆弟子也跟著站起,一齊看著他。 邰盛看著熊尋,道:“你,你這是搞什麽鬼?” 熊尋立即跪下,道:“啓稟掌門,弟子熊尋爲了本派前途,不得不以身冒犯神物,驚動祖宗靈牌,罪可當誅!便請掌門請出鎮派寶劍,將弟子斬于祖宗靈前,弟子熊尋雖死無憾!” 十餘名方才搬靈牌神物進屋的弟子也一齊跪在熊尋身後,凜然將“雖死無憾”之言同聲說了一遍! 原來,依昆侖派門規,若無掌門令諭,擅動靈牌神物,皆是罪當誅滅! 鎮派神劍,尚方劍,唯一的作用便是誅斬本派叛逆及違犯門規罪可當誅之人。 邰盛轉首看看尚方劍,又看看面前跪著的熊尋諸人,知此時木已成舟,自己稀裏糊塗地成了掌門,只得長歎一聲,道:“你們起來吧。” 熊尋等高聲道:“多謝掌門不殺之恩!” 邰盛皺皺眉,心道罷了罷了,既是本派兄弟硬要來個霸王硬上弓,讓我邰盛騎虎難下,那我邰盛便把這條命交給本派,不讓曆祖曆宗丟臉也就是了。 正思忖間,卻聽熊尋道:“啓稟掌門——” 邰盛一愣,道:“你又有什麽事了?” 熊尋道:“弟子不敢。弟子與這十余名兄弟犯了本派門規,本是罪可當誅,但掌門寬宏大量,饒我等不死。但依本門門規,弟子等已是戴罪之身,望掌門准許弟子與這個余名兄弟下山戴罪立功,誅藐江湖浪子,爲先掌門師祖報仇!” 邰盛恍然大悟,原來先前熊尋說已有解決自己兩難處境的辦法就是這樣,先讓他接任掌門,管理好派中事務,然後由熊尋帶部分兄弟下山爲拖掌門報仇。 邰盛心頭一熱,暗道:我昆侖派既有這等好兄弟,還怕沒有復興之日麽?! 隨即又想:熊師侄帶十數名兄弟去找江湖浪子拚命,那無疑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之,決不能讓他們擔此風險! 江湖浪子童超雖一身浩然正氣,決非窮兇極惡之輩,但若你死攪蠻纏,激起了他的怒氣,卻也是六親不認的。當日在武帝宮一掌擊斃先師追風劍客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一點,邰盛比任何人都明白。 邰盛呆呆看著熊尋,轉念間已有了主意,只見他轉身從靈臺上取下掌門信符的戒指,莊重地戴在右手食指上,然後沖歷代掌門靈牌各磕了三個頭一肅然邁:“曆祖曆宗在上,請受昆侖第二十七代掌門邰盛一拜。自今而後,本掌門定當率領同門,將本派聲威發揚光大!” 身後百余名昆侖弟子均肅然地看著他們的新掌門,面露喜色。 邰盛禮成之後,取下尚方寶劍,雙手平托,轉過身來,看著熊尋。 衆人都是一驚:莫非新掌門真要斬熊尋及十余名兄弟立威了! 卻聽邰盛道:“昆侖派第二十八代弟子熊尋聽令!” 熊尋凜然跪下,道:“弟子熊尋謹聽掌門令諭!” 邰盛道:“爾等未得掌門令諭,擅動祖宗靈用及本派神物,罪在不赦!然本門正值多事之秋,本掌門令爾等一片爲本派著想之苦心,且饒爾等不死!” 熊尋道:“謝掌門不殺之恩!” 邰盛又道:“爾等既觸及本派死律,死罪雖赦,活罪難饒!” 衆人又是一驚,卻聽邰盛接著道:“本掌門爲報先師血仇,即日便將率部分兄弟下山。本掌門特令熊尋戴罪立功,暫時接管 本派神物尚方寶劍,維持本派立門重地安危。本派弟子若有心生異念、違犯門規者,熊尋可不請示本掌門,憑空中尚方劍就地誅斬!若本掌門復仇歸來,發現熊尋治派無力,也當定斬不饒!昆侖第二十八代弟子熊尋,你可聽明白本掌門令諭了麽?!” 熊尋早淚眼迷蒙,位聲道:“弟子銘記掌門師叔之言于胸,斷不敢忘!” 邰盛肅然道:“如此甚好!熊尋,接本門神劍!” 熊尋雙手托住尚方劍,站立起來,看著新掌幾雙潸然淚下。 邰盛此番下山找江湖浪子尋仇,實是凶多吉少,別人不知,熊尋卻是了然於胸。新掌門與江湖浪子的恩恩讎讎,熊尋也無有不知。邰盛讓他這般“戴罪立功”,其中深意,熊尋自也到曉,一是不讓他擔兇險,二是新掌門生還機會甚是渺茫,熊尋本是聰明之人,不會不知道邰盛下山意味著什麽!撇開江湖浪子武藝高超不說,縱然邰盛真殺了童超,他也定會自絕于童超屍前,以報人家兩度救命之恩的!對於象邰盛這樣的血性漢子來說,恩仇比性命還要重要! 熊尋思念至此,托劍的雙手禁不住輕微顫抖起來。 便聽邰盛威嚴地高聲道:“昆侖弟子聽令!” 衆人轟然道:“謹聽掌門示下!” 邰盛道:“江湖浪子童超,與本門有滅師之似海深仇,不殺此人,先掌門師尊之靈九泉之下難安!” 衆人齊聲道:“誓殺童超,以慰先掌門之靈!” 邰盛等衆人靜下之後,又道:“無奈童超武藝高強,咱們只能智取,不能力敵,此番本掌門只率十名弟子下山追殺童超……” 話音未落,早有百余支手如林般舉起,紛紛爭著要與掌門下山。 邰盛看看熊尋,熊尋便指著先的搬動靈牌的十數人,道:“就讓這幾位兄弟隨掌門下山吧?” 邰盛道:“好!兄弟們別爭了,與本掌門下山之人選已定,現在衆位弟子看好!” 只見邰盛高高擡起右掌,大聲道:“本掌門食指上所戴的戒指是什麽?” 衆人均是一愣,那不是本派的掌門令符麽!邰掌門爲何有此一問?!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又聽邰盛道:“凡我昆侖弟子,均知此戒指爲本派掌門令符,現在本掌門要衆位弟子一齊背本派第九條門規!開始——!” 衆人轟然齊聲道:“凡我昆侖弟子,見掌門令符戒指,便若親見掌門!” 念罷衆人心頭都是一震。 便聽邰盛道:“此番本掌門下山,歸期難料,若有人持此信符上山,本派上下,均得奉此人吾令行事,若有違者,昆侖第二十人代弟子熊尋務須請出尚方寶劍,立斬不饒。” 衆人鴉雀無聲。 邰盛怒道:“熊尋,爾等竟敢不奉本掌門之令麽?!” 熊尋悲聲道:“弟子熊尋遵命。” “如此甚好!”邰盛道,“與本掌門下山的弟子這便去打點行裝。餘下弟子各司其職,一切聽熊尋調令。本掌門也要略作拾輟,明日下山。衆弟子這便散去吧!” 衆人恭身散去,只有熊尋一人仍留在屋內。 熊尋道:“掌門師叔,你——?” 邰盛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只盼你每日督促兄弟們勤練武功,不要損了本門聲威才好!” 熊尋道:“如果掌門師叔留下,由師侄……” 邰盛打斷他的話道:“師侄休要再說了,個中厲害,我已想得分明。你們既認了我這個掌門,我做掌門的又怎可不擔當起爲先師復仇的重責呢!” 熊尋道:“師叔……” 邰盛怒道:“休要羅咦!你去吧!” 熊尋心頭一凜,道了聲“是”,便恭身離去。 邰盛看著他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手撫先師留下的追風劍,良久無聲。 突聽“啪”的一聲! 邰盛駭然一驚,卻見茶几上多了本薄薄的小冊子。小冊子是由十數張羊皮紙訂成,年深日久,早已泛黃。 小冊子的封面上,赫然題著四個隸書文字:《追魂劍譜》! 邰盛一個箭步沖到窗前,卻哪里還見得到半個人影。轉回屋來,迷惑不解地看著那本劍譜。便聽一個細微但卻清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邰盛,你早該這樣了!” 邰盛左顧右盼,顫聲道:“你是誰?” 那聲音道:“不要找我了,你找不到我的。你只要看看那劍譜,就知道我是誰了。現在你別說話,靜聽我說。當年你師父號稱追風劍客,以快劍名揚江湖,但若論出刹變招之快,令師他還是略差我一籌……” 邰盛驚喜交加,高聲道:“你是追魂劍客?!師伯!弟子……” “我要你別說話!”那聲音道,“我昆侖一派,向來以快劍聞名,但十年前我與武當滅塵道長論劍三日,卻終是輸給了他的慢劍。武當劍法以靜制動,以慢制快,端的是天下一絕。然經那番論劍,也使我發現了本派快劍中的許多破綻。當年你師祖仙逝,我主動把掌門之位讓與師弟。我對他說是膩味了江湖殺戮,其實我是想靜靜想想怎樣彌補本派劍法大的破綻。這十餘年來,也算有了結果。我將武當劍法之慢與本門劍法之快揉到一起,創心研出這份《追魂劍譜》,現我將它相贈於你,若然練成,僅以劍法論,你決不會弱於天下任何使劍高手,望你勤學苦練,將本派發揚光大……你不要說話!這十餘年來,除劍法外,我也悟透了許多事理,我已老啦,不會再管什麽江湖是非了。你好自爲之吧!” 邰盛聽那聲音不再傳來,高呼了幾聲“師伯”,卻哪里還有回音。 邰盛不知是喜是憂,伸手翻開《追魂劍譜》,只見扉頁上寫著:“天下運劍者,均知快慢二途,快者若風,慢若處子,孰優孰劣,本無準則,然因……” 一路閱將下去,邰盛只覺心中狂跳,早先許多心中不解之處,竟豁然洞開。但看到後面劍招細則時,卻又似懂非懂,看似簡單,細著卻又甚覺艱深…… 東方既白,那得與掌門下山的十余名弟子,早聚在邰盛門前。 邰盛晃然驚覺,忙揣了那本劍譜,急急收拾行裝。 熊尋及近百名昆侖弟子,一直將新掌門送至山腳。 拱手拜別時,人人心頭均有一絲不祥之感。 莫非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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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陡起凶波
月黑風高。 荒郊野塚。 萬籟俱靜,鬼火熒熒,顯得格外陰森。 一條黑影鬼悠般飄然而來,在一座巨大的荒家敢收住身形,只見他期四周略一打量,然後擊掌三下。 稍後,另一座荒家後響起了三聲回應,然後緩緩轉出一條人影。 先前那黑影冷冷地“哼”了一聲。 稍後出現的組影聽到那聲冷哼,陡然象觸了電似的,連忙超身前來,顫音道:“屬下沒想到會是主人親身前來,望恕屬下無知之罪!” 先前那黑影道:“吩咐你的事都佈置好了麽?” “回主上話,屬下已派楊長老辦理去了。” “楊世通?你相信他能辦好?” “楊世通身爲本幫執法長老,向來心思縝密,冷面無情,用下對他行事極爲放心。” “那爲何近日不見江湖爲尋獨孤樵而喧騰?” “這——” “只怕是爾等還未盡力吧?!” “不敢!主上吩咐之事,屬下怎敢不盡心盡力呢!屬下這就……” “罷了,獨孤樵之事,老夫已另有安排。” “主上神機妙算,不知——?” “老夫已誘使金童玉女去追殺獨孤樵,他二人新近練成了東方聖那老匹夫遺留威力極大的一式劍招,如果獨孤樵真的在江湖現身,那兩強相鬥……哈哈!” “主上神機,當真令屬下五體投地。” “姚鵬那老賊,爾等盡可放心,此時是生是亡,倒也難說得緊了!哈哈哈……” “主人是說布袋和尚那老賊已被主上的神功——?” “你聽說過千面狐有個徒弟麽?” “冷面煞星冷風月?屬下也曾有所耳聞,好像昔日陛…… 東方聖對他極爲賞識,把他派到大漠……” “不錯,此人已盡得千面狐真傳,心狠手辣,猶在其師之上,老夫已用計使他將姚鵬那老賊纏至塞外,老叫化能否生出大漠,倒要看他的造化了。” 二人一陣哄哄怪笑,有如兩隻夜嫋啼夜。 稍後,其中一人道:“主人計謀莫測高深,不知此番主上要吩咐屬下——?” “獨孤樵和姚鵬咱們可以無慮了,當今天下,唯一能與咱們作對的便是胡醉和童超。童超半年沒有音訊,即使現身,老夫也不懼於他……” “主上功高莫測,一身暗器功夫更非江湖浪子所能抵敵!” “你少給老夫戴高帽,當初若非東方聖那匹夫給老夫先戴了幾頂高帽,致使老夫頭腦發昏,與他打賭並輸於他,老夫也就不會窩窩囊囊的給他做什麽勞什子的左護法了!” “屬下不敢!屬下是真心……” “並非老夫妄自菲薄,與江湖浪子若放手一搏,老夫雖無懼於他,但也決難取勝,大約是個平手之數。最可慮的還是胡醉,他名譽上現在還是你們丐幫幫主,並且在江湖上俠名甚著。” “主上放心,眼下敝幫已在屬下和黃長老控制之下。” “完全控制了?” “這個嘛——” “你休要大言炎炎,你和黃世通控制了丐幫多少力量,老夫胸中有底,現在老夫就要你與黃世通憑藉你們的力量,將胡醉除去!” “除去?胡醉那廝的武功——” “並非讓你二人去與胡醉廝殺。” “那主上之意是——?” “用這個——”被尊爲主上的黑影駭然是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此時他遞過一團薄薄的東西,陰沈沈地道:“——和你們的腦袋!” “這是——” “這是千面狐的遺物,你回去一看便知。我要你們不但除去胡醉,還要江湖天下大亂,只有亂,咱們才可從中謀利。 待大事成了之後,老夫替你把幫主前面的‘副’字去掉。” “多謝主上大力栽培!”說話的卻是半年前在“武帝宮”與胡醉勢成水火的丐幫副幫主鐵鏡! “不過,”任空行又道,“這還得看爾等如何行事。” 鐵鏡忙道:“凡主上吩咐的事,屬下等萬死不辭!” “好!”任空行突然放低聲音,說爾等只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主上神算,當真賽過昔日諸葛,”鐵鏡連連點頭道:“屬下等一定照主上吩咐的去辦!只是——兄弟們的解藥——?” “離毒發期不是尚有三日麽?” “是!是!只是兄弟們——?” “也好,近日老夫要去追查江湖浪子下落,這就把解藥給了你們,一月之後,你可到老地方找我。” 言罷抛給鐵鏡一個小藥瓶。 鐵鏡畢恭畢敬地道:“謝主上賜藥之恩!” 任空行“嗯”了一聲,道:“記住上千萬別讓胡醉那廝與你朝相!” “屬下理會得。” “去吧。” 任空行一揮手,鐵鏡恭身退了聲“是”,人便如離弦之箭,劃出一道黑線,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驀然一道閃電,照亮了任空行奸詐陰沈的面容。 閃電劃過左後,任空行身影已杳。 轟隆的雷聲,是兆示著風暴即將來臨麽? 永定鎮,地處長江北側,是一個只有七、八百人的小鎮。 鎮雖小,卻是南北來客的必經之地。 這兒最興隆的生意是擺渡。渡人或渡貨。貸有輕賤的也有貴重的。有貴重的貨,當然也就有鏢局。 永定鎮最大、也是信譽最好的鐵局,是永盛鏢局。 永盛鏢局有十九名鏢師,三十名趟子手,總鏢頭姓陳,名遠興,早年曾做過兩湖武林領袖,使一把三十餘斤重地鬼頭刀,爲人耿直豪爽,水上功夫更是無人能及。在兩湖境內,無論水路陸路,凡永盛鏢局保的鏢,還沒失過一次手! 陳總鏢頭的面子,兩湖境內的白進黑道,都是要賣幾分的。 陳總鏢頭如今已年逾七旬,早已不親自保鏢了,鏢局的事,他已託付給副總鏢頭艾遠柏和大弟子于雄受理,自己則整日和三位姨太太花前月下、飲酒品茗,納享清福。 這一日,約摸卯時辰光,陳運興飲了早茶,心情頗好,正在後花園舞弄他那把三十餘斤重的鬼頭刀,忽見大弟子于雄面有驚色地匆匆奔來,高聲道:“師父!” 陳運興的興頭突然被打斷,滿臉不悅地道了一聲“嗯?” 於雄道:“師父,事情有些不對!” 除運興一揮手,道:“找艾副總鏢頭去!” “艾,艾叔叔他在、在的,”於雄道,“但——” “但什麽,”陳運興道,“鏢局的事有什麽你們不能處理的?哼!” “不、不是。”於雄一急,越加語不成句:“他,他一定要見師父你。” 陳運興微覺驚奇:“這倒是怪事,你慢慢說,誰要見我?” 於雄道:“胡……胡大俠。” “大俠?”陳運興哈哈大笑道,“老夫數年不出江湖,大俠倒是越來越多了!你去回話,一大早的,爲師不見!” 於雄急道:“不!不!來的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幫主,千杯……” 陳運興一凜:“胡醉胡大俠?” 於雄道:“正是。” 陳運興喜道:“胡大俠名聲卓著,卻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陳某不知是哪生修來的福份,居然江胡大俠登門造訪,哈哈!走走走,見胡大俠去!” 話音落時,人已奔出三、五丈外,手中的鬼頭刀竟忘了放下。 於雄急忙跟上道:“不……不是……” “休再囉嗦,見過胡大俠再說!”陳運興一揮手,人已奔至正廳。 大廳正中央擺著一口棺材! 副總鏢頭艾遠柏愁眉苦臉地看看棺材,又看看一個高大健壯的背影。 陳運興打個哈哈,抱拳道:“是胡大俠要見在下麽?” 胡醉轉過身來,一腮虯髯,表情漠然,只沖陳運興微一點頭。 陳遠興道:“不知是那陣風,將胡大俠吹到寒舍,老夫真乃三生有幸了。” 胡醉淡淡逗:“只怕不見得。” 陳運興甚覺驚訝,作聲不得。 胡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本人素喜有話直說,此番登門,是想求陳總鏢頭親自出馬,替本人押一趟鏢。” 陳運興道:“好說,既是胡大俠投保,老夫自當效命,只是不知胡大俠投保的是什麽?” 胡醉道:“就是這口棺材,你將它押至鷹爪門總舵,交給鷹爪門掌門楚通的大弟子巨靈掌雷生。” 陳運興奇道:“爲何不直接交與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問?” 胡醉生硬地道:“照我說的做!你這鏢局的規矩是多管閒事麽?!” 陳運興大驚,不知名滿天下的胡大俠爲何如此說話,一時怔立當場。 於雄道:“師父,胡大俠既來投保,卻說沒帶保銀,這與咱們規矩……” 胡醉冷笑一聲,道:“難道以我胡醉的聲名,還不能使陳總鏢頭改一次規矩麽了!” 陳運興吱唔道:“還望胡大俠鑒諒,敝……” 話音未落,陳運興只覺眼前一花,接著手頭一輕,“哢嚓” 的一聲,手中的鬼頭刀已然插入大廳橫梁二尺有餘! 陳運興駭然大震,頓時望著胡醉目瞪口呆。 只見胡醉冷笑數聲,面色漠然地道:“如果陳總鏢頭稍有一點不照我胡醉的意思辦,我千杯不醉遲早要斬盡你永盛鏢局大小九十七口!陳總鏢頭看著辦吧!” “吧”字出口,廳中三人只覺眼底一空,早已不見胡醉身影! 三人呆立良久,陳運興才默然道:“此人當真是千杯不醉胡大俠?” 艾遠柏沈重地點了點頭。 “你認准了麽?” “兄弟半年前在武帝宮親自見過他面,決不會錯!” 二人同時長歎一聲。 站在一旁的於雄高聲道:“什麽大俠?!簡直比魔頭還蠻不講理!師父,這鏢咱們不保啦!” 陳運興沒有理睬大弟子,只緩緩問艾遠柏道:“咱們鏢局老老少少全算上共有多少人?” 艾遠柏低頭默算了一忽兒,突然擡頭看著總鏢頭,駭然道:“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七人!” 陳運興臉色頓時變得死灰一般,良久,才轉頭對著於雄慘然道:“備車!” |
09魔高一籌
黃河遠途千里,濁浪滔滔。 萬里龜裂黃土,紅塵漫漫。 這裏是八百里秦川。 八百里秦川,不知曾誕生多少英雄豪傑、造就幾多魔頭巨梟! 百年之前,一代大俠雷霆虎及其兄弟四人,躍馬橫刀,懲惡鋤暴、橫掃秦川、傲笑江湖…… 當是時,八百里秦川,乃至於整個江湖,提起雷大俠及其兄弟“川陝五虎”的名頭,哪個英雄不嘖嘖歎服,有何屑小不聞風膽喪! ……光陰迅逝,年輪飛轉。 星換鬥移,非是人非…… 百年之後,“川陝五虎”仍在,然當年雷大俠及其四兄弟的風範,卻已蕩然無存! 如今的川陝五虎,早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五個魔頭! ——坐地虎,川陝五虎的龍頭老大,練就一身金罩鐵布衫功夫,爲人陰狠歹毒,曾在一夜間將長安一家客棧裏的近百人殺了個精光! ——霹靂虎,使一根狼牙棒,一棒能砸碎世間最牢的門!外家功夫端的不可小視。 ——開山虎,手握雙斧,恰似當年冒充李逵的李鬼,所不同的是,他喜歡劫了商客財物之後,再將人家的頭顱劈成兩半! ——白睛虎,細眼白麵,五虎中數他輕功最高,曾在一夜間使七個良家少女失去貞操! ——跳澗虎,陰鷙深沈,一把粹毒透骨釘打出,五步追魂! 五虎功夫各有擅長,更因臭味相投,五人同進同退,殺人不眨眼,端的使人聞其名而寒其心。五虎過處,當真是,雁過留毛,鼠過留尾! 然俗話道得好:一物自有一物降。縱然五虎魔焰千丈,也自有人道高一籌…… 卻說金童玉女因欲追殺獨孤樵爲太陽叟東方聖復仇,便答應與千佛手任空行聯手。因受任空行指點,二人日夜不停,徑往東南,這一日到了川豫地界。 金童因偶得獨孤樵線索,更因初初習得“旭日東昇”劍招,自思陛下大仇有望得報,故興致頗高,意氣風發。 玉女則沈默寡言,顯得甚是索然,偶爾還露出憂心重重心態,金童不解,開口詢問,玉女卻只淡然一笑。 此時日正中天,正是午未交泰時分,二人步入一座小鎮,金童回首見玉女滿面風塵,便道:“禦妹,咱們在此稍歇再行可好?” 玉女默然點頭。 二人走進一家較爲潔淨的酒肆,要了一壺習水大麯和幾碟上等小菜,輕呷默飲。 酒肆內除金童玉女外,尚有十數位食客,其中六、七人似乎身負武功,一旁擱有刀劍,然一望便知,不過是江湖中三、四流人物而已。 金童玉女步入酒肆時,座中三、四人曾猛眼前一亮,手握酒盅僵住一刻! 少男俊美,少女若仙,雖是略帶一絲倦容,卻恍若不沾半點俗塵之氣。 然那少男只是目光隨意一轉,那些僵住的漢子們便頓即駭然一驚,匆匆低首飲酒。 象他那俊美絕倫的面龐一樣,他那凜冽的目光,也是這些江湖漢子平生所僅見! 金童淡然一笑。如此場面,他已並非初識,這些三、四流角色,根本值不得他計較。 玉女卻恍若未覺,只輕飄飄地在金童爲他拉開的凳子上落坐,對小二璨然一笑,便即低首默飲。 那些身佩刀劍的江湖漢子再不敢對他二人直視,只悄悄瞅上一眼,心中均想:這對少年男女不知是何來頭,怎的不似塵世中人!然那少年身負雙劍,莫非也是江湖中人?不像不像! 在這些漢子心中,江湖中人便該是與自己一般的粗豪之輩,否則就難甚至絕不能過那枕刀舐血的江湖生涯! 酒肆內一時啞然無聲。 連那些舌頭一向最靈活的小二,此時也被金童玉女那高貴俊雅的氣度所震懾,作聲不得。 便聽金童輕聲道:“禦妹,此次咱們到洛陽,若那老邪不在,抑或被別人搶先得了去,咱們……” 玉女輕歎一聲,道:“禦兄,此時此地,還提那些俗事作甚。” 金童道:“禦妹說得是,爲兄該罰三杯!” 只見金童連倒三杯,均是一飲而盡。 玉女沖他璨然一笑。 衆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先是二人以“禦兄禦妹”相稱,那自是表明二人身份了,大驚之下,均想:若非出身皇室,也斷無此氣度! 更有甚者這般想,小人今日得見公子公主金面,也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份!莫非小人祖墳突冒青煙,飛黃騰達有望?!……卻苦幹一時想不出討公子公主歡心之法。 心中正自暗急,卻見公子連飲三大杯,卻是輕描淡寫,面不改色!衆人這一驚更甚,想那習水大麯,最是猛烈,一介翩翩年幼公子,竟也是這般海量,縱是自己這七尺大漢,連飲三杯,恐怕也得醉臥當場!心中正既驚且佩,又見公主那有若天仙般的璨然一笑,便頓即作聲不得! 玉女微覺詫異:如此靜寂的酒肆,她倒是從未見過。不禁轉頭環視四周。 突聞“撲嗵”一聲,一條大漢在玉女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剛一相接時,已然跪倒在地! 玉女輕輕“咦”了一聲,便見那大漢磕首如泥,恭身道:“公子公主在上,小人李申……”。 話音未落,又聽“撲嗵”之聲大作。 “……小人黃展雄……” “……小人龍開位……” “……” 玉女驚詫莫名,轉首望著金童。 金童輕笑一聲,對那些跪在地上的大漢道:“跪著幹什麽?!如此驚嚇公主,哼!” 衆人一凜,複又磕首如泥。 金童厲聲道:“還不都快給本公子滾起來!” 衆人轟然道:“多謝公子!”然後立起身來,誠惶誠恐地看著金童。 金童冷冷地道:“本公子與禦妹在此飲酒,只爲圖個清靜,爾等既驚公主于前,又財本公子雅興于後,哼!” 身高七尺有餘、滿臉橫肉的牡漢李申搶先道:“小的們該死!乞望公子公主開恩。” “……該死!……開恩!” 又是亂糟糟一陣喧囂,間或還有“啪啪”的自掌面孔之音! 金黃低喝道:“本公子寬宏大量,這便饒了爾等。爾等這便歸坐飲酒,然不得弄出一絲音響,否則——哼!” 衆人欣然道:“多謝公子開恩!” 一陣凳子響動之後,便又複歸寂靜。 金童沖玉女一笑。 玉女輕聲道:“禦兄你這般……” 金黃打斷玉女的話,也輕聲說:“咱們爲著陛下報仇大計,多一條走狗總是有一分用。” 玉女輕歎一聲,不再多言。金童觀她如此,頓覺一絲索然,也不再出聲。 酒肆內鴉雀無聲。 驀然,一聲暴喝自酒肆門口響起:“小二!還不***滾出來給大爺拴馬!” 衆人一驚,一齊看著金童玉女。 玉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金童卻恍若未聞。 小二畢竟是小二,雖有公子公主在坐,陡聞暴喝之聲,心也自是虛了,正欲出聲陪罪,卻聞壯漢李申也暴喝道:“外面是哪個不懂王法的混蛋鬼哭狼嚎,敢是不要命了麽!” 李申自覺有了討公子公主歡心的機會。 不料話音剛落,門口便立著了一個比李申還要壯大的漢子,只見他面色陰沈,有若一尊索命凶神,手撫腰間狼牙棒,冷冷道:“方才是誰出聲?!” 衆人被他一身殺氣嚇得不敢出聲。 李申偷覰金童一眼,卻見他仍若無其事地飲酒。李申頓時膽氣一豪,高聲道:“是本大爺……” “爺”字只過出一半,便見黑影一閃,隨即響了沈悶的一聲!衆人定睛看時,壯漢李申的碩大頭顱已恰似被人一拳砸破皮的西瓜,紅瓤流了一地,身子則軟綿綿地趴在一桌子酒桌上! 除金童仍舊若無其事地飲酒之外,衆人早被眼前的劇變駭呆了,連玉女也緊緊閉上了眼睛。 那凶神的表情也無任何改變,只見他將狼牙棒在鞋上擦了擦,又插回腰間。 門口便又多了四人。 確切地說這是四個稀奇古怪的索命無常! 第一個眉毛倒挂,牆矮卻壯似鐵塔,滿面橫肉;第二個雙腰別斧,一臉乖戾;第三個面白唇紅,陰氣十足;第四個陰鷙如梟,漠然異常。 順著他們的一出現,酒肆已被濃重的殺氣所籠罩! 只見腰插雙斧一臉乖戾的凶神走到最先出現的那凶漢面前,伸指摸了摸他腰間的狼牙棒,然後將指伸進口裏咂了幾下,羡慕地道:“二哥這狼牙棒好福氣呀!” 衆人只覺噁心膽寒。 卻聽凶漢道:“三弟的雙斧也不賴呀!昨日不是才切了四隻瓜嗎?” 言罷二人竟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面白唇紅的凶神等他們笑罷,才細眼一眯,道:“三哥與其羡慕二哥狼牙棒的好福氣,不如也——” “對呀!”被叫做三哥的高聲道,“咱也慰勞慰勞伴咱多年的雙斧!” 衆人正不解他們話語之意,突聞半聲慘叫! 坐在最靠門邊的黃展雄,已然在瞬間變成了兩個!不,是兩個半個!因爲自頂門至胯間,他已被利斧均勻地剖開了! 金童依舊視若未見。玉女則面色蒼白,一粒淚珠從她緊閉的雙眼裏掉了出來! 那凶神的雙斧卻已插胸間,咧嘴一笑,正欲說話,卻陡聞一聲淒厲的暴喝:“川陝五虎!你們好毒,我拜兄何罪……!” 無人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麽,並且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爲他的口裏飛進去了一把透骨釘! 衆人面色慘然,他們不知道中後還能不能再喝酒。因爲人陝五虎最大的愛好就是毫沒來由地製造死人! 哪料五虎中的龍頭老大,坐地虎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只聽他淡淡道:“大爺們今日不想再殺人了,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吧!” 衆人竟不知已撿了條命,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所措。 坐地虎雙眼突然暴出一絲駭人的凶光,冷哼了一聲。 恰在此時,突聞白睛虎驚呼了一聲:“大哥!” 坐地虎一愣,便見四弟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一個方向—— 酒肆東首一雅座。一對俊美絕倫的少年男女。少男若無其事地飲酒,身負雙劍。少女面色蒼白,緊閉雙目。 白睛虎雙眼直勾勾盯著玉女。 少頃,五虎的目光也一齊木呆呆地停留在玉女可憐楚楚的臉上。 衆人無一敢動,酒肆又恢復先前的寂靜。 良久…… 突聞一聲驚呼,白睛虎恰似餓狼饑鷹,已然飛撲過去。 接著是一聲慘嚎。 一支竹筷,駭然插在白睛虎左眼窩內! 白睛虎雙手捂著左眼。血,正一滴一滴落下。他的右眼,兀自盯著玉女。 玉女終於顫顫巍巍地睜開眼來,看看白睛虎,又看看金童。 金童笑了一下,溫和地道:“禦妹可知道,有些人的眼睛是沒有用的,長不長都一個樣。” 接著又道:“爲兄曾聽人說,扛湖上近年出了個什麽川陝五狗,就是長著毫無用處的五雙狗眼。” 玉女大奇:“真的有這等怪事?禦兄可不要騙我!” 金童正欲開口,卻陡聞一聲暴喝:“雛兒找死!” 原來當白睛虎飛撲過去時,兀自愣立的坐地虎、開山虎、霹靂虎和跳澗虎正暗暗後悔自己起步得遲。不料,只見那俊美少年左手輕輕一抖,手中的筷子突然疾射一支出來,那速度之迅捷甚至使他們發不出一聲驚喝。連一向以暗器功夫自負的跳澗虎,也怔怔的發不出聲來。稍後白睛虎的那一聲慘呼,早使其餘四虎心頭震駭:那少年只是左手輕描淡寫的微微一抖,五虎中輕功最好的白睛虎竟然避那支筷子不過! 五虎愣立當場,竟忘了當場發作。 直到那少年又若無其事地對那少女說了這許多羞辱五人之言後,五虎中脾氣最烈的震靂虎和開山虎哪里還能忍受,雙雙一齊暴喝,一個高擎狼牙棒一個手擇雙斧,同時縱身撲上。 金童連頭也不轉,只對玉女一笑道:“據說川陝五狗非但白長著五雙狗眼,其中有兩隻還是瘋狗,看來爲兄只有打發他們上路了!” 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同時一道白練若靈蛇出穴,一閃而沒。 霹靂虎和開山虎木愣的站在三丈開外。 金童剛詫異地道:“禦妹你——” 原來金童話音剛落,右掌便輕輕拍向二虎,玉女縱是不諳世事,此時已然看出金童是動了殺機。她人本聰穎,反應更是神速,未作它想,右掌已然拍出,硬按了金童掌風,左手同時揮出白練,將飛撲過去的二人卷到一邊。 也是多虧了玉女心地純潔善良,否則霹靂開山二虎此時焉有命在!個中情由,其餘三虎自是心知,只因玉女雖禦去大部分掌風,但金童也是反應奇速,陡見玉女接掌,忙中硬生生將掌偏得一偏,那已然勢微的少部分掌風,竟也將坐地虎跳澗虎迫得騰騰騰退了三步! 坐地虎心頭震駭,那少年匪夷所思的神功,實爲他平生所僅見,而那美若天仙的少女,武功似也不在那少年之下!坐地虎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腦海中突然冒出兩個名字來—— 金童玉女! 半年前震古爍今的武帝宮大戰,川陝五虎未得親眼目睹,但江湖中的消息,歷來傳播最快,金童玉女的名字,早已如雷貫耳了。尤其是金童之名,簡直成了小煞星的代稱,縱是坐地虎殺人如麻,陡然想起這個名字,也不禁也驚出一身冷汗來。 只聽玉女囁嚅道:“禦兄,我……” 金童道:“如此乖戾兇殘之輩,禦妹又何必憐其狗命。” 金童歎了一聲,又關切地道:“爲兄出手不知輕重,可否傷了禦妹?” 玉女搖搖頭,正欲說並未有絲毫損傷,便聽坐地虎陰沈沈道:“二弟三弟,你們還好嗎?” 霹靂開山二虎飛撲過去,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尚未作出反應,便覺腰間被一股奇大卻柔和之勁道所托,穩穩地落在一邊。縱然武功不濟,也知是玉女救了他們一命,二虎心頭均是一派茫然,不知玉女爲何要出手相救,竟然一時呆立良久,未能作聲。 身爲龍頭老大的坐地虎,自然心疑他們的穴道已爲白練制住,是故有此一問。 二虎見大哥見問,一齊茫然搖頭。 坐地虎見他二人搖頭,心中一喜,頓時膽氣一豪,惡念隨之而起。心道:縱然此二人便真是金童玉女,咱川陝五虎也不見得就怕了他們!雖他二人名頭甚響,但江湖傳言豈可全信。 咱兄弟五人的“五虎斷魂陣”迄今未逢敵人,未見得就不能就此廢了這二雛兒! 心頭如是想,口中便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在下兄弟五人,不知何處得罪了二位,倒要請二位有個交待!” 言罷冷笑數聲。 哪料金童睬也未睬。 玉女卻道:“你們這般視人命如草菅,非常,非常不好!” 坐地虎仰天狂笑,道:“這些也算是人麽?小、小姐未免太擡舉他們了!” 金童冷哼一聲,道:“狗自然不算人,禦妹,川陝五狗僅是五條狗而已,又怎能算是人呢!” 言罷竟又若無其事地飲了一口酒。 坐地虎大怒,暴喝一聲:“結陣!” 只見呆立的霹靂虎開山虎如逢聖音,迅速奔至金童玉女東南側西北側。連眼中兀自插著一支筷子的白睛虎,也鬼魅般站到金童玉女的東北側,坐地虎和跳澗虎,則分別鬥立到正北和西南側。 這“五虎斷魂陣”,竟是按五行八卦排列。 金童斜乜一眼,冷笑一聲,仍若無其事地飲酒。 玉女則幽幽歎道:“人家又沒招惹你們,你們何必如此殘忍地殺人呢?!” 霹靂早按捺不住,猛喝一聲:“小子納命來!”言罷舞動狼牙捧,撲了上去。 五虎心頭均想,勿要傷了那有若天仙的女孩,人家先前還出手救了咱們兩條命呢!竟一齊撲向金童,這無疑犯了“五虎斷魂陣”的大忌! 只見金童冷哼一聲,也不見有何動作,便聞四聲慘叫。 坐地虎、霹靂虎、開山虎和跳澗虎,竟一齊伸手捂住左眼,血正從他們各自的手指間擠了出來,滴在地上! 只有早瞎了一隻眼的白睛虎,此時呆立原地。 金童像是什麽也沒發生,只將口中尚存的半口酒吐在地上,道:“這酒硬得似鐵,豈能下咽!” 小二早嚇得呆了,未敢言聲。 玉女卻知方才金童一口噴出五口酒柱,一舉廢了四人眼睛且封了一人穴道,心中不禁惻然,幽幽道:“禦兄,你又何必如此呢!” 金童道:“對這般不長眼的禽獸禦妹倒不必動惻隱之心。” 玉女聞言想起了方才霹靂虎開山虎砸死李申和劈斃黃展雄的一幕,頓時作聲不得。 便聞坐地虎厲聲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在下兄弟等賤稱川陝五虎,或許總有再逢公子之日,在下等知恩必報,改日必報公子今日所賜之恩!” 金童冷冷地道:“憑你們還不配!” 對川陝五虎來說,如此筋斗平生尚未栽過,這般低首認栽,更是聞所未聞。哪料對方竟給臺階不下,做出這般欺人之言! 坐地虎忍無可忍,陰惻惻地道:“在下不才,未知公子爺卻要如何?!” 金童愛理不理地道:“或者自卸一臂,或者給舍妹各磕三個響頭陪罪,也就是了。” 五虎同時大怒,道:“你——?!” 金童道:“既如此,本公子只好勉爲其難了!” 話音未落,便聞兩聲慘呼,開山虎和霹靂虎只覺左肩一涼,仔細看時,兩臂已然落在地上! 金童卻早已落座,對目瞪口呆的玉女道:“方才就是這兩條手臂害了人家兩條人命,禦妹卻不必痛惜。” 玉女只黯然搖頭,未等她開口,金童便已轉頭對坐地虎冷冷道:“還要本公子再代勞麽?!” 坐地虎跋扈一生,此時卻也不禁膽生寒氣,頓時作聲不得。 便聽“撲嗵”一聲,跳澗虎已然跪下! 金童冷冷地看著坐地虎。坐地虎只覺雙膝一軟,便也跪落在地。 金童放了一錠純金在桌上,對玉女道:“禦妹,咱們走吧。” 玉女點點頭。 二人起身離座。 路過白睛虎身邊時,金童有意無意地撞了他一下。 白睛虎只覺身上一輕,身上被制的穴道已得解。 玉女先步出酒肆,金童則站在門口回頭掃視了五虎一眼。 那凜冽的目光使五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音。以龍頭老大坐地虎爲首,白睛虎緊隨其後,川陝五虎竟如五隻病貓,一齊隨在金童後面步出酒肆。 酒肆內,只遺下兩具屍體、兩隻胳臂和一片死寂! |
10滅頂之災
衡山。 層巒矗嶂,氣勢磅礴。 大小七十二峰,逶迤千里。 鷹爪門總舵雄踞衡山最高峰祝副峰峰頂,危崖壁立,怪石磷立。終日雲霧繚繞,不時山風掠過,雲開霧散,但見古樹虯枝,奇花異草滿布山峰。端的如龍盤虎踞,威損八方。 寬敞的客廳之內,威勢凜然,端的令人肅然起敬。永盛鏢局總鏢頭陸運興和大弟子于雄一行默言相坐。他們被俠名震天的胡醉大俠硬逼著走這趟鏢,心中愁苦,臉上神色漠然,均扭頭望著窗外群山,儘是回避著客廳正中那晦氣的“重鏢”。 ——那駭然是一具黑色的棺材! 鷹爪門第三代弟子中人品武功俱爲超群的青衣秀士許聰,已暗中吩咐兄弟們團團圍住大廳。此時山風掠過,人人神色凜然。衆人手握兵器,一言不及。 “噔噔噔”,一令身高八尺有餘,臂長達膝,雙掌大得驚人的巨漢走進客廳。來人正是鷹爪門掌門人無敵神掌楚通的大弟子雷同,江湖人稱巨靈掌。 一見棺材,巨靈掌雷同虎目暴露精光,直射總鏢頭陳運興。 陳運興率衆弟子起身相迎,陳運興抱拳作禮,滿頭銀髮根根直立,他雖年愈七旬,當年雄風猶存。 巨靈掌心中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兩隻巨掌報拳還禮,道:“不知陳老英雄駕到,有失遠迎,萬有恕罪。” 陳運興正色道:“雷大俠言重了,老朽如何敢當!” 巨靈掌道:“陳總鏢頭詩坐。衆位請坐。” “多謝!” 衆人落座。 巨靈掌道:“不知陳總鏢頭遠來何事?” 陳運興黯然道:“在下受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重托,保鏢前來貴山。” “胡大俠所托?卻不知——?” 陳運興點點頭,指了指擺在大廳中央的黑棺。 巨靈掌不露聲色地點點頭:“如此多謝陳總鏢頭和貴局衆兄弟了。” 陳運興道:“不敢當。” 巨靈掌雷同略一沈吟,道:“衆位一路風塵,暫且住下,家師不巧外出,便由小弟作東,略備薄酒,在敝山盤桓幾日如何?” “多謝雷大俠盛情,在下鏢局中尚有俗事,如無其他吩咐,我等告辭了。” 巨靈掌見他辭意甚堅,不再挽留,一招手,一名師侄手托木盤走近。 盤上蓋了一紅綢。 巨靈掌道:“區區微禮,不成敬意,權充貴門兄弟酒資。” 陳運興抱拳道:“酬金胡大俠已付。雷大俠義薄雲天,在下心領了,告辭!” 言罷轉身便走,餘人跟出。 巨靈掌起身送客。 少頃,巨靈掌踱回大廳,見先前一言不發的二師弟,青衣秀士許聰正背負雙手仔細觀察那具棺材。 午後的陽光溜進客廳,靜靜照在黑色棺材上,隱隱透出些詭異的肅穆蕭殺之氣。 巨靈掌道:“師弟可看出有何蹊蹺?” 青衣秀士許聰黯然搖頭道:“胡大俠與咱們小師弟交厚,許是跟咱們開個玩笑也未可知,咱們打開一看便知。” 四名師侄拿來工具,小心撬開棺材。 雷同許聰搶上一步,往棺材中看去,只見棺內覆一白布,不知布下是何物事。 布上卻有一張書簡。 書簡上佈滿蠅頭小字。 “楚通身爲一派掌門,卻賣身投靠黃龍會,甘當走狗,爲虎作悵,本人不止一次救助於他,可他執迷不悟,甘與天下英雄爲敵,罪在不赦,死有餘辜。本人只得取其狗命,殺一做百,以儆效尤——千杯不醉謹啓!” 雷生許聰閱罷書簡心頭狂震,作聲不得。 陰風吹過,凜冽慘人。 良久,許聰址著膽子揭開白布,但見—— 棺中駭然躺著鷹爪門掌門人無敵神掌楚通的屍身!血污滿面,銀髮戟張,怒目圓睜! 一股屍腐味從棺中散發出來,飄蕩在陰森的大廳之中,驀地一股山風吹過,轉息間便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 大廳裏鴉雀無聲,良久,只見巨靈掌和許聰愴然跪下,臉上肌肉搐動,渾身顫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廳中一片死寂,四名師侄驚恐地跪在兩位師叔身後,驚惶失措。 良久。 雷同嘴唇懦動,半晌吐出一字:“師……”話音未絕,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人已昏死過去,右手掌牢牢抓住棺材,手指竟嵌入棺木,鮮血淋漓!巨大的手掌青筋暴起,顫動不已! 青衣秀士許聰臉色蒼白,轉瞬也昏厥過去! 四名師侄大驚,二人慌亂救治師叔,另二人步態踉蹌地奔出大廳報警。一時間,祝融峰山巔警聲大作,衆門下急朝總堂狂奔。 二人被師侄救醒,木然相望,張了張嘴,竟發聲不得,想起對自己恩同再造的師父,不由抱頭大哭,哭聲暗啞欲裂,嗚咽之聲悲愴欲絕。 衆人不問便知,鷹爪門已突遭滅師慘變,均是悲泣失聲。 祝融峰頂,頓時慟聲大作。 一師侄泣不成聲地道:“師侄斗膽請二位師叔節哀,此時,報仇事大,請……” 二人聞言,嗚咽之聲嘎然而止。面色悲憤,相視良久。 雷同雙目赤紅,嗓音嘶啞地道:“不殺此人面獸心的奸人,老子誓不爲人!” 青衣秀士道:“師兄息怒,此賊武功深不可測,須防他闖上山來,還請設防爲是。” 雷同恨道:“不用。正怕奸人不來,傳下號令,鷹爪門下全部撤回總堂爲師父守靈。” 青衣秀士一想也對,全部搬回,不設關卡,如賊子過來,衆門下齊上,或許可以一搏。想起胡醉武功,許聰心下慘然,心知唯一死以謝師恩而已。 靈堂。 正中安放無敵神掌楚通靈牌。 陰風掠過,燭光搖曳,紙幡幌動。 巨靈掌已經枯坐七日七夜,眼眶深陷,雙目赤紅。滴水未進,巨大的身軀猶如一架憤怒和仇恨的火山,呆望著師父靈牌,任穿堂陰風掠動衣襟,渾不知覺。 鷹爪門上下扳麻戴孝,集於靈堂,神色肅然,滿面悲愴激憤。 已午交泰時分,守靈已過頭七。一陣夜風急掠靈堂而過,燭光狂搖,衆人身影如鬼魅般投在牆上。 靈掌雷同獨自呆坐,上前兩步輕聲喚道:“師兄,師兄。” 巨靈掌驚覺,轉頭望著師弟,嘴唇動了動,終於從乾裂的喉間擠出兩字,“師弟——”語聲嘶啞,如枯木相擦,竟不似人聲。 青衣秀士平時最與師兄親近,見狀不由急苦,當下強壓淚水,悲愴地道:“師兄,常言道,人死不能複生。師父他老人家的大仇,咱們縱是粉身碎骨,也定要捨命相報!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家可一無主,還望師兄節哀,擔當起本門掌門之位,率兄弟們報此血海探仇,以極成父他老人家九泉之靈。” 巨靈掌似未反應過來,仍呆呆望著許聰。 許聰心中發急,道:“師兄——!” 巨靈掌臉色慘然,嘶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我豈能做這掌門!” 許聰道:“報仇之事非一日可就。若本門無主,各自爲陣,師父大仇又如何能報,師兄。爲本門大計,你就……?” 雷同悲聲道:“大哥無才無德,怎敢褻瀆恩師尊位,二弟休要再提!” 許聰道:“誰不知大哥神勇正直,浩然正氣。休要過謙,請受小弟一拜了”。 言罷就要跪下,雷同大急道:“師弟請慢!”伸手扶起許聰,正色道:“師弟,本門第一要務,便是報師尊血仇。不是師兄長他人志氣,甘滅自己威風。胡醉那廝雖欺世盜名,若以功夫相較,縱是本門傾巢而出,也非胡醉之敵。將來爲師尊報仇之事,當若落在咱們小師弟身上。小師弟人品武功均在咱們之上,若由他任掌門,當使本門發揚光大。衆同門既尊稱我雷同一聲師兄,那現在就且聽我一句話,將來無論誰誅滅了胡醉那奸獠,本門上下便認他爲掌門!” 許聰沈吟道:“大師兄言之坦蕩,師弟我自無異議,只是小師弟他浪迹天涯,半年蹤影不見,一時豈能找到。然報仇之事又迫在眉睫,依小弟之見,就請大哥暫攝掌門之職,待找到小師弟,抑或本門中有哪位兄弟親手誅滅了胡醉那凶獠,屆時再立掌門,師兄看如此可好?” 雷同惶惑不安地道:“師弟聰明過人,若由你暫攝……” 青衣秀土許聰打斷他的話悚然道:“大哥如此推辭,小弟一死而已!” “這……” “請受小弟一拜。” 不待說完,便已跪下。 雷同待要相阻,已然不及。 “嘩啦”一聲響,門下全部伏地跪下,齊聲道:“參見掌門!” 雷同見衆人如此,垂淚道:“衆位請起,衆位請起。”邊說邊扶起許聰。 衆人又齊聲道:“謝掌門!” “刷”地一聲,黑壓壓一片肅立靈掌,燭光映照之下,人人臉色悲偵,靜待掌門人發令。 雷同見事已至此,推脫不得,愴然說道:“爲報這血海深仇,雪我鷹爪門之恥,我雷同不才,就暫攝掌門之職。但咱們有言在先,我雷同只是暫攝掌門之位,兄弟們對我只能以代掌門相稱,待找到小師弟江湖浪子童超,抑或本門有哪位兄弟誅滅了胡醉那廝,這掌門之位總是要另議的!” 衆人轟然道:“願聽代掌門定奪。” 雷同輕向許聰道:“依師弟之見,現在本門該當如何!” 許聰鞠身道:“謹聽掌門師兄吩咐。” 雷同急道:“你少來這套,有何計較,趕快說來!” 青衣秀士素知大哥脾性直率,便不在虛禮,答道:“胡醉這狗賊武功高強,只可智取,千萬不可莽撞。爲今之計,一是找到小師弟江湖浪子童超,二是尋查胡醉下落。” 雷同點頭稱是,心想師父生前常誇二弟聰敏,此番看來,確實有理。 當下道:“我和師弟各帶一拔人馬,師弟探查小師弟下落。 我帶部分兄弟到江湖上追查胡賊下落。” 計議停當,雷同輕身跪在師父靈前,衆人隨即跪下。 雷同道:“師父在上,弟子雷同與同門兄弟此番下山,不殺胡醉,誓不爲人!” 衆人齊聲盟誓:“不殺胡醉,誓不爲人!” 怒吼之聲音震得燭光暴閃,靈堂中黑影幢幢。 祝融峰山巔悲風怒號! 不一日,巨靈掌雷同率部分鷹爪門弟子抵達大江北岸。 浩蕩長江東流水,流不盡,許多愁。 正是落葉時節,秋風蕭瑟,萬物凋零。 巨靈掌雷同眼眶深陷,神色淒悲,疲憊地佇立江岸,遠眺滾滾江水沒入茫茫天際。 衆弟子與雷同一般心思,均是默不作聲。數日奔波,卻無半絲胡賊下落! 暮色中,三條灰影形色驚惶地疾奔而來,似被鬼魅追魂一般。 他們徑直奔到雷全面前,撲地跪下道:“啓稟代掌門——” 雷同嗯了一聲,道:“見到陳總鏢頭了嗎?” 其中一人道:“見到了,可是……可是……” 雷同皺皺眉,道:“陳總鏢頭他怎麽說?你們且慢慢道來。” 其實誰心裏都明白,陳運興小小一個鏢頭,也斷不可能知道更多胡醉那廝的下落。 不料另一漢子卻道:“啓稟代掌門,弟子三人奉命前去永盛縹局投帖拜候,只見大門洞開,等了半日,不見有何動靜,心中蹊蹺,便……” 說道此處,臉色驚恐,竟膛舌不下,渾身顫抖。 雷同不耐煩地道:“到底怎麽啦?” “院……院子裏一片血腥,永盛鏢局給人挑了!” “什麽?!見到陳總鏢頭嗎?” “見……見到了。” “他怎樣?” “他——沒有頭了。” 雷同急道:“沒有頭是什麽意思?” “陳總鏢頭身、身首異處了!” 雷同心頭大震!永盛鏢局承保師父遺體,定然知道一些線索,本待前去相詢,不想讓賊人先下手了!當下帶領門下向永盛鏢局急馳。 昔日威震一方的永盛鏢局,此時在暮色中顯得一片死寂,陰風慘慘,令人毛骨悚然。 雷同在三名弟子的帶領下,督奔總鏢頭陳運興的臥屍之處,只見陳運興身首相隔三尺有餘,兀自面露驚駭之色! 雷同雖心頭狂震,卻沈聲道:“分散開了,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衆人應聲,四下散開了。 此時天色已暗,數名弟子點燃火把。 只見離陳運興屍身旁不遠處仰臥一中年美婦,下身血污凝結,從血迹上看,死亡的時間僅二個時辰。 陳運興的成名兵器,那把重約三十斤的鬼頭刀被抛在三丈開外。想陳運興成名數十年,內外兩功夫均有幾成火候,卻不想此番竟被人一刀割了首級。敵手功夫之高,實在令人膽寒。 雷同命人搬開陳運興屍身,俯身查看中年女子的傷勢,火光映照之下,只見那女子全身骨胳根根寸斷。 雷全心中一驚:這女子顯是先被人強暴,然後斃命於一掌之下!那賊子之陰狠歹毒,竟然一至於斯! 雷同暗思:一掌使人骨銘根根才斷,這般掌力之剛猛渾厚,當世高人中,恐怕僅有…… “掌門快看!牆上有字!”一弟子驚叫道。 火光之中十只見後花園的照壁上,有人用人血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道勁的大字: 永盛鏢局暗透匪人,魚肉鄉里,罪不當赦! ——千杯不醉啓! 字字滴血淋滴,透露出濃重殺氣! 衆人無不驚恐萬狀,雷同早毗目欲裂。 忽一人又驚呼道:“那是什麽!” 一個男嬰被撕成兩片扔在照壁之下,傷口上血肉模糊,隱約雜有灰白的東西,衆人一愣之下,隨即明白過來。 胡醉竟用男嬰的屍體來寫字。 鷹爪門上下怔立當場,僅覺渾身血液凝固,周身冰涼,空氣中充滿了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一呼一吸之間,恰似吸人大塊大塊的烏血! 眼前景象,慘絕人寰!實非人類所能作爲。 “啓稟代掌門,永盛鏢局上下無一活口。” 雷同緩緩擡頭望著黑沈沈的天空,道:“把屍體聚攏來。” “是。” 不一會兒,屍體己被堆得如一座小山。 “多少人?” “回代掌門,大小共九十七口!” 雷同黯然道:“休要驚了鄉里,把他們燒了吧。只是胡醉那賊子,縱是殺他一千次,也難償清他的罪孽了!” 門下在四周點燃了火,隨即離鎮而去。 夜色沈沈,空氣清涼,衆人大口大口地呼吸,似要吐盡那濃重的血腥味。 一盞茶時分,聽得後面小鎮上人聲鼎沸,衆人回頭,只見火光沖天,四下一片通明。 雷同停住身形,神色肅穆,凜然道:“胡醉!就是把你碎屍萬段,也難消這血海深仇!” 鷹爪門上下仇恨滿胸,衆人一心,誓死誅滅胡醉! |
11古堡幽靈
北風淒厲,大漠肅殺。 夜幕如墨,巨大而突兀的古堡猶如幢幢鬼影,悄然無聲。 醜寅交泰時分,一條細瘦的黑影向著主堡緩緩蠕動。 “砰”然一聲,那黑影在離古堡約二十丈遠的地方倒下,良久不動。 怒號的北風掩蓋了任何聲音。那倒下的黑影與夜色融爲一體。 兩條人影分別從主堡城牆的東西走近,他們的手都縮在袖子裏,身上的長劍偶爾閃爍青光。二人湊在一起,不約而同地轉到拐角處蹲下。 只聽一人道:“韋管家可真他媽不夠意思,這鬼天氣只怕連貓頭鷹都要睡了,還要叫咱們來巡夜!” 另一人道:“有啥辦法呢,堡主不在,整個黃龍堡就數他爲老大,咱們能不聽他的麽!” 先前那人又道:“聽說服侍咱們堡主的那四個妞兒如花似玉,不知此時是不是正和韋管家在床上練習武功呢?!” 言罷發出一陣淫猥的笑聲。 第二人道:“那倒難說得緊。既然堡主不在,韋管家敢不負起全責麽?哈哈!” 第一人道:“***!人家墊著妞兒,蓋著熱被窩,卻讓咱們兄弟受這等活罪!哼!張三哥,你腰間那葫蘆裏裝的可是酒麽?” 被叫做張三哥的道:“李四,你***把俸銀全塞進廚房裏那幫臭婆娘的大腿根裏,卻又想占我的便宜!你不知道酒是我張三的命麽?” 李四道:“張三哥你這就見外啦,你我還分什麽彼此嘛!” 張三道:“你少給我套近乎!老子的酒也不多了,不知還抵不抵得住這後半夜的冷風呢!” “罷了罷了!”李四道,“咱們兄弟一場,竟連一口酒也不給喝……” 李四道:“你少用話拿我,我李四不吃這一套。不過…… 嗯,這鬼風真他媽刺骨,老子開開恩,就讓你喝一口,但說好只喝一口,嗯?!” 張三接過酒葫蘆,猛喝了一口,李四連忙一把搶回。 張三咂咂嘴,道:“倒底是自家兄弟!李四哥,你這酒的味道好像特別好,卻不知——?” “好個屁!”李四搖搖酒葫蘆,道,“你他媽一口喝了老子半罐!” 張三笑了笑,道:“李四哥夠意思,我張三也不會虧待你。” 李四道:“你不要嘴上說得好聽,要報答我好辦,你這就去巡邏一圈,讓老子在這兒避避風怎樣?!” 張三道:“這個時候鬼都不會出來,還巡邏他作甚!” 李四“哼”了一聲,道:“你別忘了去年王麻子和錢老二,就是在夜間巡邏時象咱們現在這樣只爲了避避風,被堡主撞見了,一掌一個就丟了性命!” 張三道:“現在堡主又不在,韋管家才不會出來查夜呢!” 停了停,張三又道:“都說咱們堡主是冷面煞星,爲人卻風流成性,不知到底是一付什麽模樣?” 李四道:“咱們入堡三牢,還算有福氣,沒有進見堡主,否則——哼!” 張三道:“這我倒不得——” “不信?”李四道,“堡主的拜弟飛雲劍你總見過吧!還有飛雲劍的老婆毒蠍子……” 張三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連忙道:“別說啦別說啦!” 他們都想起了毒蠍子曾咬住人的咽喉生噬人血,將趙老五活活吸死的情景。 趙老五本也和張三李四一樣,是黃龍堡的巡夜之人!體格之強吐,猶在他們之上。 張三李四駭然相視。 良久,張三道:“咱們還是到城地上走走吧?” 李四點點頭。 二人登上城牆,突聽張三“咦”了一聲。 李四連忙道:“怎麽啦?!” 張三手往城樓下一指,道:“你看!” 李四順著張三手指的方向者去,只見城牆腳津黑的陰影裏,有條人影正慢慢弓起身子,一隻腳蓋路在地上,正欲伸手扶牆立起,卻又突地倒下。 李四吼了一聲:“什麽人?!” 樓下那人卻有如一具死屍,絕無半絲動靜。 張三道:“只怕是趕夜路之人,缺水斷水,看樣子快活不成啦。” 李四道:“管他什麽人!韋管家要咱們對所有敢走近城堡十丈內的人都格殺勿論!” 張三點點頭:“那咱們下去看看?” 李四取出一卷麻繩,將一頭拴死在石柱上,二人溜索而下! 張三將那昏臥的人翻過來,和李四同時“啊”了一聲。 一張慘白的臉上,點輟著無數黃沙! 粗眉,細睛。高鼻。薄薄的嘴唇白皮片片,龜裂如枯木。 嘴角兩邊,兩行乾涸的血迹! 李四囁嚅道:“只他死了?” 張三伸手去摸摸那人的胸口,道:“還沒死!” 李四道:“怎麽辦?” 張三道:“咱們乾脆放他一馬,是生是死,憑他的造化罷了?” 李四道:“可韋管家讓咱們——?” 張三道:“反正看上去他也活不成了。” 李四正猶豫時,突聽那垂死之人氣若遊絲地道:“二位大哥…可是黃……黃龍堡口……巡夜的麽?” 張三李四聽他居然能開口說話,均是嚇了一跳,二人對視一眼,又一齊看著地上那人,只見他依然雙目緊閉。 張三道:“正是,不知你——?” 那人道:“在下冷……” 李四道:“這鬼天氣誰不冷?!哼!” 那人突然睜了一下眼睛,雙目精光一閃而逝,複又閉上雙眼,有氣無力地道:“在下余豐冷,前來貴堡投親,只因不識路途……” “投親?”張三奇道,“你有何親眷在本堡?” 余豐冷道:“在下的表兄龍樹基,說是……” “龍老大?”張三道:“龍老大是你表兄?哼!你休要蒙人了,龍老大會有你這樣窩囊的表弟?!” 言罷竟自顧大笑。 原來龍樹基正是黃龍堡巡夜隊的首領,身高八尺有餘,一身橫練功夫非同小可,曾一拳砸死過一條牯牛!這個自稱余豐冷人身高不及六尺,看上去又弱不禁風,怎舍是身壯力沈的龍老大的表弟呢! 連李四也覺得余豐冷的話太過荒唐走板,竟跟著張三一起哈哈大笑! 二人正大笑間,突聞牆樓上響起有若宏鍾般的喝聲:“張三李四!你二人不好好在城樓上巡察,卻溜下去鬼笑什麽?!” 張三李四的笑聲嘎然而止。 來者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龍樹基! 張三恭敬地道:“稟報龍老大,這牆角上有個人。看他行迹可疑,我們才……” 龍樹基打斷他的話,又喝道:“管他什麽人,斃了也就是了,還愣著鬼笑什麽?韋管家交待下來的話,莫非你們都不記得了麽?” 李四急忙分辯道:“這人自稱是頭兒您的表弟,我們才不敢貿然下手。” 龍樹基一愣:表弟?我龍某哪兒又鑽出小表弟來了? 心中好奇,便也順著繩紊溜下來,湊近一看,龍樹基駭然“啊”了一聲,道:“冷……” 未等他道出第二個字,自稱余豐冷的人早連忙道:“冷得受不了啦!表哥,我老遠的跑來投你,你先給我口酒暖暖身子吧!” 龍樹基愣了一下。隨即一把搶過李四腰間的酒葫蘆,跪下一條腿,恭恭敬敬地扶起余豐冷的頭,小心翼翼地喂他飲酒。 李四雖然心疼自己的酒,但人家既是自己頭兒的表弟,那也就不敢言聲了。只是心頭與張三一般,均是暗暗稱奇己看樣子頭兒還真有這麽個表弟。隨即又想:幸好咱們未貿然出手斃了這人,否則龍首領怎能饒了咱們! 李四還想:我李四省吃儉用買下的酒給頭兒的表弟喝了,往後夜間巡邏這等苦事,頭兒只怕不會排給我了,細算下來,也還是划算的。 張三李四正在肚子裏各打各的小算盤,不料突然“啪啪” 兩聲,每人早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李四張三一下子給打懵了,呆呆看著打他們耳光的尤樹基茫然無措。 少頃,二人正欲分辯他們並未爲難頭兒你的表弟,不料話未出口,又是“啪啪”兩聲! 這一回更重,張三李四各吐出了一顆牙齒! 龍樹基餘怒未消,還想讓他們再吐出幾顆牙齒,卻聞余豐冷道:“表哥!饒了他們吧,二位大哥也並未怎麽爲難我。” 龍樹基規規矩矩地道:“是!” 余豐冷又道:“表兄,家叔他老人家有封極爲重要的信柬,要我儘快親自交給貴堡的韋管家。家師一再吩咐說此信十萬火急,煩表兄這便去通報韋管家一聲如何?” 龍樹基恭敬地道:“是!” 回轉過身,又猶豫地折回來道:“但……?” 余豐冷連忙道:“有這兩位大哥在這裏,小弟當無甚妨礙,表兄這便去吧。” 龍樹基道了聲“是”,然聽對張三李四厲聲道:“你們兩個聽著,給老子好好的護理我……我表弟,否則縱是老子饒了你們,韋管家也決饒不了你們!” 二人連忙道:“是!是!”心裏卻實在對這余豐冷的來頭摸他不透。 龍樹基走後,張三李四極力討好余豐冷,只道博得了他的歡心,將來比他在龍首領甚至韋管家面前替他們美言兩句,那卻是終生受用不盡了。然而他們哪里知道,他們二人的性命,此時已經在去鬼門關的半路上了! 原因很簡單,眼前這奄奄一息之人,根本不叫什麽余豐冷,他的名字正好與“余豐冷”相反——冷風月! 黃龍堡堡主、江湖人稱冷面煞星、昔日魔梟千面狐智桐之徒、陰毒猶在其師之上的冷風月,被布袋和尚姚鵬搏命一擊破了真元,此時正躺在他的黃龍堡外,讓兩個必死的人極力討好於他。 黃龍堡堡主冷風月的紅、黃、藍、綠四婢女,武功各有所長。紅婢身輕如燕,淩荷踏波;黃婢雙掌戲花,花殘枝枯;藍婢蜂腰婉轉,摘葉傷人;綠婢蠻腿伸縮,鴛鴦連環,四婢輕功、掌法、暗器、腿功各自堪稱一絕。若在江湖行,當可側身二流高手之列。四婢相較,大約盡在伯仲之間。然四婢另有一功,卻非任何江湖英雄所能匹敵。堡主在時,四婢常同發此功。堡主不在,便只須其中一婢施展此功,也可大獲全勝。因爲她們的對手是韋管家。 韋管家在整個黃龍堡,武功僅次於堡主冷風月。 韋管家原是橫行塞外的獨腳大盜,以一對判官筆點廢了差不多所有塞外武林中人的一處或幾次穴脈! 直到冷風月在大漠出現,那對使人膽寒的判官筆才失誤了一次。 那次失誤的結果,使獨腳大盜成了冷風月死心踏地的韋管家。 “死心踏地”這四個字的含意是:當堡主不在時,韋管家可以使黃龍堡一切如常。 至少黃、藍、綠三婢施展絕功也一如以往,韋管家的確是個好管家。除紅婢之外,其餘三婢相比較而言,韋管家最喜最怕的是綠婢。 綠婢的腿功當真了得,此時一對小蠻腿如蛇似蛭,正將韋管家赤裸精瘦的雙臀纏得幾欲出水。 正在此時,卻聽到了“嘭嘭”的敲門聲。 敲門聲很重! 堡主不在,這般敲韋管家臥室之門,當真是不要命之輩子! 綠婢一愣,韋管家卻早暴喝出聲:“他娘的,是誰活得不耐煩了麽?” 外面那人低聲道:“韋爺,在下龍樹基有要事稟報。” 韋管家怒道:“什麽鳥要事,明日再說!” 不料門外的龍樹基雖是聲音恭敬,卻未被韋管家喝走,又道:“韋爺,在下縱有十個膽子,也斷不敢深夜來騷擾老人家……” 韋管家冷哼一聲道:“那你還不快滾!” 龍樹基道:“韋爺息怒,是堡主令在下來……” “什麽?!”韋管家大吃一驚,“堡主回來啦了!” 尤樹基道:“堡主此時正在城門外。” 綠婢早花容失色,幸韋管家驚覺得快,一手捂住綠婢櫻口,她才未驚叫出聲。 韋管家色荏內懼地沖門外喝道:“堡主回來,怎麽在門外,龍樹基你好大的膽子!” 龍樹基道:“在下不敢!的確是堡主回來了。” 韋管家示意綠婢別出聲,又在她耳邊輕輕交待了一番,才自顧穿了衣褲,出門和龍樹基一起去見他們的堡主。 韋管家和龍樹基一前一後急匆匆地打開城門出來,離張三李四尚在四、五丈遠,還未及開口,早見冷風月站起身。抱拳道:“表兄,走在前頭的可是貴堡韋管家韋爺麽?” 聲音一如既往,竟沒絲毫異樣! 自稱余豐冷的冷風月先前還狀若垂死之人,就只這一刻功夫,竟宛若無事人一般,龍樹基和張三李四三人都是驚服不已。 韋管家則大驚失色,不知堡主此言之意。冷面煞星冷風月的陰毒無情,韋管家是早就深知了的。但他不知道堡主此番作爲,也差不多耗盡了剛剛凝聚的幾分真力! 只聽龍樹基道:“表弟,這位正是本堡韋爺韋管家。” 冷風月道:“韋爺,在下余豐冷,受家叔所托給您老人家傳封書信,不知可否讓在下入堡一敘”。 韋管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抱拳道:“余兄請了。” 冷風月也道了聲“請”,率先走了兩步,又站住轉身道:“這兩位兄弟待在下不錯,表兄,天氣這般冷,你就打發他們走了吧。” 張三李四心頭一喜,只進是龍頭兒的表弟代他們求情,讓他們回家去困熱被頭。然未等他們道出多謝二字,只聽韋管家道了一聲:“區區小事,在下倒可代勞。”話音落盡時,張三李四在“呼呼”兩聲中已成了兩具屍體! 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張三李四即便去問閻王爺,只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冷風月強提一口真氣,徑直走到議事大廳,緊跟其後的韋管家雖感覺到堡主的腳步有些許虛浮,然心頭正忐忑不安,並未作何深思,。 紅黃藍綠四婢已早在廳內恭候。 冷風月臉上的黃沙雖被張三李四細心擦去,但那狀若白紙的臉色乍一出現,還是使四婢大吃一驚。 冷風月冷冷地看了四婢一眼,最後將目光定在綠婢臉上。 綠婢心頭駭然,正欲擺出媚態,卻見冷風月一步跨進門來,連頭也不回,淡淡道:“韋管家和龍隊長今夜多有勞累,這便去息憩吧,明日再來見我。” 韋管家和龍樹基一齊恭聲道:“是!堡主!” 待他們惶然退去了,冷風月顫顫巍巍地關了大門,才有氣無力地道:“快扶我到白虎廳。” 紅婢愣道:“堡主……?” 冷風月厲聲道:“快!” 一字吐出,竟伴著半口鮮血! 四婢大驚。 黃藍綠三婢連忙奔過來扶起搖搖欲墜的堡主,紅婢則連仗奔向大廳東側,一指點向兩塊巨石間一顆米粒大小的黑點。只聽嘎嘎幾聲,數塊巨石竟緩緩退開,露出一扇門來。 四婢一齊扶著冷風月一步入石門,紅婢又點了裏面的一處紅點,那數塊巨石又緩緩合攏! 冷風月看看紅婢,又看右邊牆壁。 紅婢心頭側然:堡主難道連擡手或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麽? 只見紅婢低聲道:“是!”然後奔向右邊牆壁,故伎重施,使壁上現出兩塊磚頭般大小的一個方洞,伸手從洞內取出一隻錦盒,又奔回冷風月身邊將錦盒打開,取出兩粒藥丸塞入堡主口內。 藍婢早端了水來,喂堡主將藥丸服下。 冷風月看著紅婢,豎起右手食指。 紅婢一驚:這續魂金丹藥力甚強,尋常人等便是兩粒也經受不住,堡主他——? 但見堡主目光甚是堅定,只得又取了一顆給他服下。 冷風月微微一笑,隨即閉緊雙目,竟原地坐下調息。 四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白虎廳內一派死寂,籠罩著濃重的森然之氣。 除了紅婢,黃、藍、綠三婢都是第一次知道黃龍堡內居然有這麽個所在。 這是個神秘的地方,也是個恐怖的地方。 白虎廳內有一隻巨大的猛虎。猛虎雖是由巨石雕成,卻是栩栩如生。兩顆拳頭極大小的綠寶石鑲嵌在虎額兩側,恰似一雙使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此時正兇狠地瞪著它跌坐于地的主人及其四嬸。猛虎雖是臥著,其背卻與丈余高的屋頂相接!大口駭然怒張,閃著森然白光的每顆利齒均有一人高大! 虎口內,是一張金床。金黃的衾被和金黃的紗帳,金床一塵不染。 床頭有一把純金打制的椅子,椅腳四方刺張,恰似巨虎之須,端的威風凜商量! 黃藍綠三婢心中駭然,不知身人此屋是福是禍,一齊看著紅婢。 紅婢則只顧滿面關切地注視著她們的主人。 她們的主人冷風月正面臨生死關頭。 只見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約過了一個時辰,冷風月“哇”地吐出一大口烏血,臉色又由黑轉白。頭頂漸漸冒出氳氤霧氣。 又過了一個時辰,冷風月臉色漸漸由白轉紅,只見他緩緩呼出一口長氣,慢慢睜開了雙眼。 紅婢喜道:“堡主好啦!可真急煞奴婢們了!” 冷風月淡淡地嗯了一聲,從地上站起,移步坐上金椅。滿面陰鷙地盯著四婢,陰冷的目光裏透射出一股森然。 四婢惶然束手垂立。 冷風月一聲不吭,緩緩立起身來,看定綠婢,良久,才淡淡輕笑一聲。 綠婢面若白紙! 冷風月猝然一指點出,綠婢頹然倒在地上,冷風月自己,卻也皺了一下眉頭。 “撲嗵!”一聲,紅、黃、藍三婢一齊跪下! 冷風月漠然回到金椅上坐下,道:“三位愛婢起來吧。” 三婢道:“謝主上!” 冷風月揮揮手,又道:“你們都退出去吧,我有些累了,今夜讓小綠一人侍寢可矣。” 紅婢恭聲道:“還望主上多多保重身體,奴婢們告退了。” 冷風月點點頭,紅黃藍三婢退了出去。 綠婢心頭寒顫,卻努力做出一副媚態。冷風月沖她溫柔地笑笑,然後出手如風,將她全身要穴盡數點了,一言不發,轉身步入虎口,坐在金床上盤膝運功。 次日午時,韋管家跟著前去喚他的紅婢一步入議事大廳,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心頭大震! 黃龍堡稍有頭臉的人物,都已齊聚於廳內。 堡主冷風月高坐南面黃椅,滿面漠然。黃婢藍婢分立於左右二側。紅婢進門後徑直走到冷風月身後肅立。 冷風月的拜弟飛雲劍和其妻毒蠍子,則和一干護堡武師立於下首左側。黃龍八騎肅立右側與飛雲劍等相對。 大廳的中央,是一黑一白兩個精光的軀體。 黑的八尺有餘,覆蓋在白的之上! 這種醜象相當滑稽。 但韋管家並不覺得滑稽,他只覺得心下大駭。 甚至大廳內沒有一個人覺得得稽,他們只覺得冷。 因爲是龍樹基覆蓋著綠婢! 龍樹基是黃龍堡護院武師的首領,也是堡主冷風月的心腹之一。 綠婢則是冷風月最寵愛的四婢之一。 此時他們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貼在一起,並且是精赤條條的,那當然就不會有人覺得這事情滑稽可笑了。 韋管家不愧是獨腳大盜出身,雖是心頭狂震,卻並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只飛快地環視了大廳一眼,便對高高在上的冷風月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遲來一步,還望堡主恕罪!” 冷風月笑笑道:“韋兄何須多禮,你我兄弟還擺這套虛禮作甚!” 韋管家又是心頭大駭,冷風月稱他“兄弟”這還是平生第一遭!而冷風月既號稱冷面煞星,其陰狠歹毒又無人不知。 韋管家一時怔立當場。 只聽冷風月又道:“眼前之事,韋兄也見到了。此番喚韋兄到此,就是想聽聽韋兄高見。” 韋管家喃喃道:“請恕老奴愚魯,不知堡主之意——?” 冷風月歎了一聲,道:“俗言道:家賊難防,本堡主待他二人均不薄,卻不料乘本人不在時,他們竟幹出如此欺上之事,韋兄你看該如何處置了?” 韋管家心頭惶然,不知是綠婢故意護著自己,誣制于龍樹基,還是堡主成心恩威並施,丟車保帥,以便自己永遠不敢反叛於他! 略作思忖,韋管家已有了計較——冷風月雖爲人陰毒,卻是心細如毫,自己與綠婢的陰私,他斷不會不知曉。此番他這般作爲,將龍樹基綠婢二人啞穴盡點,自連讓他們有口莫辯,施恩于我韋某了。 計較停當,便聽韋管家道:“如此不知好歹的禽獸,堡主還留他們作甚了!” 冷風月陰笑一聲,道:“韋兄之意倒與本人不謀而合。”轉頭對飛雲劍又道:“便請拜弟解了他們啞穴,讓這兩個知恩不報的禽獸死個心服口服……” 未等飛劍出聲,韋管家急忙道:“區區小事,何須勞煩飛少俠。再說禽獸口裏能吐出什麽人語,老奴這便結果他們罷了。” 冷風月笑了一聲,直笑得韋管家毛骨悚然。 冷風月靜靜地看著心驚肉跳的韋管家,良久才道:“既如此,有勞韋兄了。” 韋管家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了,待冷風月的話音剛落,他早已一掌擊向龍樹基兀自懵懂的頭顱。 一顆大好頭顱頓即成了碎片。未待那橫飛的紅白碎片落地,又是“砰”的一聲,綠婢嬌嫩的胴體早又血肉模糊。 冷風月淡淡道:“韋兄以一雙判官筆名動江湖,沒想掌力也這般了得,佩服!” 韋管家連忙道:“老奴這點微技行,怎能與堡主神功相提!此番堡主外出,老奴管家無方,竟出了這等事情,還望堡主降罪,老奴心服口服!” 冷風月道:“事情過去了,元兇既已正法,韋兄就休要再提起了。不過如此辱及本堡主之事,我冷某倒也希望不要再發生了,往後還請韋兄心細一些。” 韋管家駭然道:“堡主恕罪大恩,老奴萬死難報。往後若再發生此等事情,堡主取了老奴項上之頂就是!” 冷風月點點頭,示意兩名護堡武師將兩具屍體拖出,然後道:“往後這安排本堡周遭崗哨之事,便請韋管家多費些心了。” 韋管家連忙道:“老奴萬死也要維護本堡周全!” “既如此,大家各司其職。”冷風月道,“都散了去吧。” 以韋管家爲首,衆人恭身而退,大廳裏只留下冷風月、紅黃藍三婢、飛雲劍和毒蠍子六人。 冷風月看了看紅婢,揮手道:“你們也去吧。” 待三婢也退去之後,飛雲劍道:“大哥,我看你似是身上受了內傷?” 冷風月道:“實不瞞你們,大哥此番外出,差點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兄弟和弟妹了!” 飛雲劍夫婦齊聲驚何緣由,冷風月便把如何遇見千佛手任空行、如何二人握手成交,又如何將布袋和尚誘至大漠並將其擊成重傷,因一時疏忽竟受了那老叫化搏命一掌,險些命葬大漠……等等等等,細說了一番,直聽得飛雲劍夫婦駭然驚歎。 末了,飛雲劍道:“龍樹基那廝果然那般不要命,竟敢對大哥愛婢無禮麽?” 冷風月道:“綠婢那小娼婦死有餘辜,但龍樹基卻也不該看到大哥昨夜那狼狽樣。” 毒蠍子道:“我就覺得蹊蹺,龍樹基縱有十個膽子,也斷不敢……” “算了,”冷風月道,“丟車保帥的道理,大家心裏都明白。” 飛雲劍夫婦一齊“噢”了一聲,頓時恍然大悟。 冷風月又道:“姚鵬那廝中了我的天冥毒掌,萬難生出大漠。不取了老叫化頭顱做夜壺,實難消大哥心頭悶氣,這便勞煩兄弟弟妹率黃龍八騎到大漠走一趟——” 飛雲劍道:“縱是掘地三尺,小弟和弟妹也要尋出那老叫化首級來,只是——” 冷風月點點頭,將自己與布袋和尚搏擊的方位詳細告訴了飛雲劍夫婦。 毒蠍子聽罷道:“我們明早就動身,只是大哥的傷勢當無大礙吧!” 冷風月道:“實不瞞二位,大哥此時的功力雖有續魂金丹相輔,卻也只恢復了最多七成,待你們一走,我便要閉關療傷了。” 毒蠍子道:“韋管家……?” 冷風月打斷她的話道:“縱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妄動了,再說他的一舉一動,紅婢那丫頭也會隨時告知於我。” “好,”飛雲劍道,“那我和弟妹告辭了,大哥你安心療傷就是。” 飛雲劍夫婦告退之後,冷風月又隱入神秘的白虎廳。 半個月之後,黃龍堡安然無事,但有兩樁事卻令冷面煞星冷風月百思不得解。 第一樁是,飛雲劍夫婦和黃龍八騎縱是掘地三尺,也早該拎了姚鵬首級回來了,卻爲保沒有半絲音訊?! 第二樁事情是,有續魂金丹相輔,不到十天所受掌傷已然痊愈,功力卻怎麽恢復不到原先的十成。 冷風月又驚又怒,只有每日加緊練功,靜候飛雲劍回音。 |
12雙邪拜師
卻說鬼靈子小六正自得意非凡,暗思帶著群雄再呼幾句狗屁不通的口號,不意將背後整個空門賣出,口號尚未想好,便覺後背一麻,燒是鬼靈子機智百出,應變神速,也自被人點了背心七八處要穴! 鬼靈子作聲不得,暗道一聲“苦也”,頓覺雙耳生風,渾身軟綿綿,有若乘風而逝。心頭不禁駭然:不知這突施暗算的卻是何人,如此輕功,只怕師父前來也難救我了,倒不知我小叫化何時得罪了這般高人! 隨即又想:對啦,我師父那老叫化自命一代大俠,得罪的人一定不少。老叫化功力深厚,人家奈何他不得,便來找我這做徒弟的小叫化的晦氣!***,早知有此一難,當初就不該拜老叫化爲師……! 未等前一個思緒退落,鬼靈子便又在心裏罵牙了自己:好你個不是東西的小叫化,當初若不是那老叫化師父捨命相救,你早就成了玉蝴蝶那色魔掌底的一堆爛泥。此番自己遭罪,卻又如何怪罪那老叫化了!小叫化呀小叫化,你可真他媽不是東西,如果不道自偷偷離開老叫化,又有誰能這般輕易地將你挾於腋下!……罷了罷了,小叫化命中當有此一劫,是生是死,只聽天由命便是! 心中既如此想,鬼靈子頓覺釋然,竟在人家腋下忘了凶吉,呼呼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時,鬼靈子只覺肩頭胛骨如裂般疼痛,頓時驚醒過來,知有人正用雙指捏自己的胛骨,便不睜開眼睛,裝出兀自昏睡之態。 卻聽一哄哄夜嫋啼夜的聲音道:“老不死的,此子骨骼奇佳,實爲我老婆子平生所僅見,看來咱們此番算是找到好徒兒啦!” 言語中竟有一種掩不住的欣喜之意。 這個自耳邊響起的老嫗之聲,早使鬼靈子渾身雞皮疙瘩直冒,不料五尺開外一老翁一陣怪笑之後的蒼老聲音,卻使鬼靈子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肉麻! 那老翁道:“牧羊女聞名天下的眼力,又有什麽話可說了!不過,我牧羊童既未加否認,這份心思,端的也是天山少有,佩服啊佩服!” 竟對自己大加讚歎不已! 鬼靈子雖雙眼緊閉,二人的對話卻也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道:原來是這兩個老邪物,我還道是誰有這份了不得的功力,卻還對我小叫化突施暗算呢! 原來這二人竟是名滿天下的“天山二怪。” 天山二怪,牧羊童陽真子,牧羊女梅依玲,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名動江湖,夫婦二人行爲古怪,荒誕不經,最喜熱鬧,行事只憑一己之好惡,但卻從未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後不知何故,二十年前突然遠隱天山,行事依然古怪,被人稱爲天山二怪。直到半年多前,聽說昔日的白追武林盟主太陽叟東方聖巳亡,二人才又在中原武林露面。不意半年前在武帝宮,突然發現神秘兇殘的“黃龍會”令主,意欲獨霸天下武林的隱身魔頭竟是傳聞早亡多時的太陽叟東方聖,二人大驚而逃,半年不見蹤影,誰知他們又會突然在洛陽現身? 聞他二人之語,竟有收鬼靈子爲徒的意思。小六哭笑不得,自己早是布袋和尚之徒,二怪並非不知。布袋和尚姚鵬俠名遍佈天下不說,世間哪又有強奪人徒之理呢!此等邪乎之事,當真也只有“天山二怪”才能做得出來! 突聞牧羊女梅依玲道:“姚鵬那老叫化當真是浪得虛名,如此骨胳奇佳的小叫化跟了他這許多日子,竟沒學到絲毫本事。我老婆子輕輕點他幾處穴道,這半日卻也未能自解。可惜啊可惜!” 牧羊童連忙道:“並非那老叫化不濟,而是依玲你點穴手段太過高明!佩服!佩服!我牧羊童縱是再下十年苦功,也斷難修到如此高明的點穴功夫半成!唉……” 言罷竟裝模作樣地自歎自憐,而牧羊女梅依玲竟也裝模作樣地安慰個不休! 梅依玲狀如枯竹,陽真子有若冬瓜,雖不知二人真實年紀,但總是七旬開外了。二人功力奇高,這自不好說。陽真子功力較梅依玲更爲純厚,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此時二人一唱一和,煞有介事,若被旁人聽去,不笑破肚皮才怪! 鬼靈子小六雖將二人之言句句聽在耳中,卻是不發出半點聲響。 小六正暗中凝集真力,意欲衝開被封穴道。 人身穴道,除死穴之處,任何穴道被封久了,均會自行解開,若是身負內功之人,以自身所修真力沖穴,那自是比尋常人俠解百倍,先前小六隻一味寬心而睡,心思一切均聽天由命罷了,竟未運勁沖穴。此時聽梅依玲言布袋和尚所教不濟,自己所學不行,才恍然醒悟。一試之下,背心所封穴道已然盡解,鬼靈子這一喜非同小可,差些兒就要跳將起來。卻猛然想起天山二怪正在身旁,自己縱然有千般本事,也萬萬不是二怪那高深莫測的武功之敵,何況自己穴道被封已久,雖一時得解,揮身仍覺得酸麻。只得強壓喜興,暗中運力調息將養。 天山二怪煞有介事地作一場戲,又自我吹噓一番之後,牧羊女複將手掌摸向鬼靈子肩骨。她還想再一次證實小六確是骨骼奇佳,實爲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材,並且自己眼力之准也是天下罕見。不意一摸之下,竟有一股不弱的真力將她的手微彈而起,禁不住“咦”了一聲, 陽真子正欲出口相詢,卻見躺在地上的小六出手如風,早點了尚在驚詫的梅依玲的幾處要穴,人也隨即彈起,以一柄雪亮的匕首頂在僵坐的梅依玲前胸! 陽真子見陡生劇變,意欲相救,卻哪里還來得及,未等他撲出三步,便聽鬼靈子喝叱一聲:“你不要她的命了麽?!” 陽真子一愣,硬生生收住身形,道:“誰說我不要她的命了?!依玲的命比我老不死的這條老命可要值錢多了!”隨即語鋒一轉,竟振振有辭地道:“小叫化,我牧羊童今日倒要向你問小明白,你說,我可說過不要依玲的命麽?!” 鬼靈子心中一樂,口頭卻儘量威嚴地道:“是你不要她的命,只要你敢再往前邁一步,她可就沒命了,這你明明知道,可你卻偏偏想朝前走四、五步,你說,你這不是故意想不要她的命麽?!” 牧羊童陽真子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道:“怎的我往前走一步就不要依玲的命了呢?” 鬼靈子道:“因爲你只要往前再邁出一步,我手中的匕首就要朝前遞進半尺,你說,我的匕首遞進半尺後會怎麽樣呢?” “半尺?”陽真子一怔,道:“你當我和你小叫化一樣屁事不懂嗎?你的匕首再遞進半尺,那就全插進依玲的胸裏去了!” 鬼靈子一笑道:“那又怎麽樣呢?” 陽真子一時駭然,不敢道出那個“死”字來。 鬼靈子小六又一笑,道:“現在你還敢再前進半步嗎?” 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不敢!” “那就好,”小六道:“現在你再退五步坐下” 陽真子不解地道:“爲何要我退後五步坐下呢?” 小六道:“你不退後五步,我這匕首難說就五分之一寸地往前遞進,你如果不坐下,這匕首難說又要二寸三寸地遞進了,這可怪我不得。” 陽真子未等小六話音落盡,早騰騰騰退後五步坐下了。 小六點頭道:“很好!” “好個屁!”陽真子道。 隨即又咕噥道:“你那匕首怎的如此怪誕?” 小六胡謅道:“我這匕首有個名字,叫‘刺梅’,凡是遇到天下姓梅之人,它都會自動地鑽到人家心窩裏去。有人在旁它鑽得還更快……” 陽真子急道:“要不要我再退遠點?!” 小六暗樂,道:“那倒不妨,我鬼靈子雖只學到師父他老人家博大功力的皮毛,諒還能把握得住它。” 陽真子心中暗暗稱奇,稍後便道:“縱是你師父那老叫化在場,我今日也要與你分說個明白,‘不要依玲老命’這句話,倒底是你說的還是我說的!” 小六道:“我說的。” 陽真子喜道:“好!我且問你,你爲何要說?!” 小六道:“因爲我不說你就要往前奔近四五步,而我手中的‘刺梅’匕首又不要掌握,這你也是知道的。” 陽真子想了想,道:“這倒也是,好吧,我不怪罪你啦,現在你將那刺……刺匕首收起來吧。” 小六故作詫異道:“我爲什麽要收起來?” “因爲……因爲……”陽真子急道,“因爲我和依玲要教你許多連你那老叫化師父也不懂的武功?” 小六哈哈大笑,正欲開口,卻聽得梅依玲突然叫了一聲:“老不死的,少……” 原來是小六功力與梅依玲相比實在太淺,雖乘人不防點了她的穴道,但小六與陽真子歪扯了這半天,梅依玲已運力衝開了啞穴,本來再運力一次,就能將全部被封穴道衝開。到時憑她的功力,決不難從小六手中脫險。但她一心一意收小六爲徒,且心中早將小六認作徒弟了,天底下哪有徒弟點師父穴道的道理呢!既是這般想,她就自思要懲罰“徒弟”,並且也讓她想出了辦法,那就是不教他最厲害的幾招武功。猛聽得陽真子說要教小六許多連布袋和尚也不會的武功,她自是心中大急:布袋和尚差不多與他們同時成名,又在中原武林奔走經年,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均有所學,他不會的武功而他們天山二怪會的,也不外他們夫婦自己創研出來的幾手,哪兒又有許多了?!心頭一急,口中便要追出“少教他幾手”之言,不料只追出個“少”字,小六早已駭然一驚,又是出手如風,複點了她周身十六、七處大穴。 梅依玲啞穴再度被封,便氣呼呼地瞪著小六。 陽真子卻已站起身來,見小六的匕首果然往前遞進了二寸,匕首尖已頂在梅依玲的胸前,嚇得又連忙坐下,滿臉關切地道:“依玲,你想說‘少’什麽?” 小六靈機一動,道:“她想說:師兄你少與咱們師父胡攪蠻纏!” 牧羊童一愣:“依玲她幾時成了我師妹?!咱們的師父又在哪兒?!” “好呀!”小六正色道:“你嫌她武功太低,不配做你的師妹麽?既然武功天下無敵的牧羊童覺得有這麽個師妹是辱沒了你做師兄的名頭,那——” 小六故意停得一停。牧羊童早急得滿面通紅,大聲嚎嚎道:“我何時說依玲武功太低了?!依玲的武功,是比我牧羊童高出十倍!不!何止十倍,簡直是一百倍一千倍!” 小六道:“那你是願意要這個師妹了?” 未等牧羊童開口,小六又連忙道:“如果你承認她武功不弱,那就就是說你認爲有這麽個師妹並未辱了你的名頭。如果你不認這個師妹,那就是說你從心裏看不起她的武功。你說——?” 天山二怪之所以被人譽爲天下最爲邪怪之人,就是因爲行事全憑自己一時好惡,並不從旁推想。大凡邪怪之人,卻都最喜認死理兒,小六機靈活絡,本是一番歪理,卻讓他說得頭頭是道,別說牧羊重已落入彀中而不自知,連牧羊女梅依玲,竟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睜著一雙充滿期待的老眼看著牧羊童。 天山二怪行事雖邪,卻最是伉儷情深,並且二人平生均以武功自負。此時梅依玲目光中的意思,陽真子他豈有不知! 陽真子心頭一熱,便高聲道:“依玲做我牧羊童的師妹,只要不折煞了我,我又有何不願!” 小六見二怪中計,心頭大樂,面上卻不見有何喜色,只淡淡道:“如此就好。其實你們師兄師妹,武功各有所長,爲師倒也還放心。” 牧羊女梅依玲聽陽真子那般說話,心頭也是一熱,雙眼便露出感激之色。 二怪心靈相通,正自以目傳情,卻猛聽得小六如此說話,心頭均是一驚。 牧羊童哪還顧得上以目訴說情懷,張嘴便道:“喂喂喂!小叫化!你一口一個‘爲師’是什麽意思?!” 小六故作一愣,道:“你師兄妹倆煞費苦心把爲師帶到這兒來,莫非不是爲了要拜到爲師門下麽?” 牧羊童哈哈大笑,高聲道:“錯啦!錯啦!簡直錯得一塌糊塗!” 小六正色道:“爲師哪兒錯啦?!” 牧羊童竟樂不可支,道:“這又錯啦,你應該自稱徒兒才是。” 小六作怒狀道:“放肆!” 牧羊童卻一本正經:“不放肆。我和依玲見你骨胳奇佳,更可貴的,是你小叫化行事與咱們一個樣,竟帶領群雄高呼些狗屁口號,當真是邪而又邪……” 話語未落,自己竟呵呵大笑,笑罷又道:“我和依玲被江湖同道尊稱一聲‘天山二怪’,自是最喜性情相投之人,你正好合了咱們口味,因此嘛,我們就想把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傳給了你。但我們怕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就在左近,才悄悄將你點了穴道。倒不是說咱們武功不如那老叫化,只是老叫化自命大俠,當真是難纏得很。要說論真實功夫嘛,僅依玲一隻手就可打得他哭爹叫娘了。當然啦,這也是你小叫化的造化,才得以改投名師,將來定是前途無量!現在你趕快收了折、折那個匕首,拜依玲和我爲師,如何?” 這也許是牧羊童陽真子一生當中講過的最長的話了,連牧羊女梅依玲也聽得暗暗稱讚。好在牧羊童沒有被自己天下無雙的口才驚得大叫佩服,只一臉急切地看著小六。 哪知鬼靈子小六聽罷竟沖天大笑。 陽真子大惑不解:“你笑什麽?” 小六故意一本正經地繞著圈子道:“想笑便笑,這是本門的法規。你做大師兄的怎能不懂呢,真是太過愚魯!” 陽真子大奇:“本門的法規?” “這個稍後再細說不遲,”小六道,“當然,爲師笑得也不是毫無道理,現在爲師且問你,鷹爪門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門與江湖浪子童超如何稱呼?” 牧羊童口時轉不過彎兒來,便直統統地道:“楚通是童超的師父。” “二人相比武功如何?” “十個楚通也不是江湖浪子的對手。” “如果我小叫化與你們天山二怪放手一搏,結果又會如何?” “你?哼!縱是你那老叫化師父,也……” “就是說十個鬼靈子也不是你們對手?” “這簡直問都不用問!” “那就對了。” “什麽對了?” “我且問你,你能讓楚通改叫童超做師父麽?” “不能!萬萬不能!” “那你又怎可認爲師改叫你們天山二怪做師父呢?!” 牧羊童一時被攪得暈暈乎乎,竟“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小六神色一肅,厲聲道:“陽真子,現在你可知罪了麽?!” 牧羊童“哼”了一聲,氣呼呼地道:“不知!” 小六沈下臉道:“第一,你對師祖他老人家不敬,一聲一個老叫化,依本門門規,這要……要自掌三個耳光!不過爲師寬宏大量,且先替你記下!第二,你對爲師大不敬,竟要爲師改拜徒兒你們爲師,如此欺師亂他之言,依本門門規,也要自掌三……不,六個耳光,這爲師也且將你記下。第三……” 牧羊童氣得哇哇大叫,跳起來就要一掌拍向小六,卻見小六手腕一抖,雪亮的匕首早頂在梅依玲的咽喉! 牧羊童駭然呆立,卻聽小六厲聲道:“陽真子,你想欺師滅妹麽?!” 牧羊童聽小六之言古怪,心道:天下只有欺師滅祖之說,又哪兒來的欺師滅妹了!心下大奇,便道:“什麽欺師滅妹?” 小六道:“你欲掌擊於我,這是欺師!你一掌擊來,爲師的折梅匕首少不得要穿透你師妹的咽喉,這是滅妹!加起來便是欺師滅妹。你想一掌滅了師父師妹,然後獨霸江湖,你說,你師妹會答應嗎?!” 牧羊童汗水淋漓,頹然坐下道:“不會。” 小六語鋒更加淩厲:“你知師妹不會,並且你也知師妹的武功並不弱於了你,她便成了你獨霸江湖的礙阻,因此你便想借爲順之手將她除去,對麽?!” 牧羊童大急,連忙道:“不對!不對……!” 小六“哼”了一聲:“不對?!那你怎麽做出一付隨時要第二掌擊過來的樣子?” 牧羊童道:“我沒有!” “你沒有?”小六道:“爲師怎麽知道你沒有?哼!你且對師妹和爲師發個誓來聽聽!” 天山二怪本都是直魯之人,如此歪攪蠻纏怎是鬼靈子的對手,他這一番歪理,竟讓梅依玲也聽出了幾分“道理”,便目光古怪地看著陽真子,似是忘了小六的匕首正指在離她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 陽真子一急,再也顧不得什麽,“撲嗵”一聲跪下,竟發下毒誓來:“天公在上,厚土在下,我陽真子要是再有一掌擊向——” 小六急忙道:“師父和師妹!” 陽真子道:“師父?” 小六應了一聲,才道:“你不誠心麽?!若不誠心你師妹怎能信你!” 陽真子一咬牙,道:“我陽真子若有再一掌擊向師父和師妹之心……” 他雖是下了狠心,但說到“師父和師妹”這五個字時,聲音畢竟也小了很多,待他這句話說完,小六又連忙幫他接下去:“那就被師妹一掌擊斃!” 陽真子愣愣地看著小六。 小六道:“你是不相信你師妹憑武功能一掌斃了你麽?!” 陽真子茫然地搖搖頭。 小六又道:“那你還不把誓連起來發一次!” 小六的話狗屁不通,但陽真子卻也沒時間再猶豫了,因爲此時梅依玲的目光裏顯然在說:老不死的你總說我武動怎麽這麽高強,原來在心裏是如此瞧我不起麽! 她哪知道自己和陽真子一樣,都早上了小六的當了。 只見牧羊童果然虔誠無比地道:“天公在上,厚土在下,我陽真子若有再一掌擊向師父和師妹之心,便被師妹一掌擊斃!” 發下毒誓之後,便呆呆地看著梅依玲。梅依玲此時雖心裏對陽真子懷著老而彌堅的柔情,但總是覺得有些怪怪的。陽真子也一般心理,只是二人均不知道是哪兒不對。 鬼靈子小六見他二人愣怔怔地對視,哪里還忍將得住,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倒使天山二怪頓時醒悟是上了鬼靈子的當了。 梅依玲苦於穴道被制,作聲不得,只用怨毒的目光瞪著小六。 陽真子便欲發作,卻見小六早發現自己失態,轉瞬停了笑聲,又將匕首指定梅依玲喉頭。 小六打了個哈哈,道:“爲師早已有言在先,本門門規第一條便是想笑便笑。方才爲師見二位途兒四眼有若鬥雞,甚是有趣,這便想笑,因而笑了。可你們的表現卻使爲師失望得緊。說不得,爲師只好細細與二位徒兒分說本門門規細則了。” 陽真子怒道:“什麽狗屁門規!哼,我和依玲幾時又拜於你小叫化門下了!” “對!徒兒提醒得是,”小六一本正經地道:“雖然方才徒兒發下毒誓時曾叫了爲師一聲‘師父’,但咱們江湖中人,最是信諾守誓。俗言道:名不正則言不顧。這拜師入門之大禮,倒也不能廢了。重道尊師這一條,確是咱江湖中人務須時刻銘記之第一要義!現在徒兒既提醒爲師,那咱們不妨這就把入門之禮拜了,正正名份,往後也好對江湖同道有個交待。” 陽真子哪還忍奈得住,高聲嚷嚷道:“不拜不拜!” 小六故作驚奇道;“爲何不拜?徒兒這便道出緣由來給爲師聽聽,如果徒兒之言成理,那爲師倒也可考慮。” 陽真子想了想,竟哈哈大笑起來。 小六道:“徒兒因何好笑?哦,對了,本門第一條門規便是想笑便笑,可以不問緣由的,這一條門規徒兒倒是遵循得好!爲師如此見問,反倒顯得不如徒兒理解門規要義之深厚了,哈哈!” “狗屁!狗屁!”陽真子連連道:“老夫之所以笑,是因爲思想這事委實邪乎荒唐!” 小六正色道:“這爲師到未覺出。” 陽真子道:“無論年紀武功,我和依玲盡可以做你高祖高母了,卻要叫你爲師父,哈哈!哈哈!不通啊不通!” 世間只有“高祖”之稱,卻哪兒冒出了“高母”之說!鬼靈子強壓住笑,道:“這般說話,足見徒兒學識淺薄、孤陋寡聞之極。矣!往後爲師倒是要多加教導了!” 天山二怪怪癖甚多,其中一癖就是自以爲學識淵博,最喜賣弄狗屁不通的文辭,常使人啼笑皆非。此時聽小六竟說他學識淺陋,陽真子白眼一翻,便要搜索枯腸大加反駁,小六卻不給他時間,馬上接下去道:“徒兒可曾聽說這樣一句古話:聞道有先後,達者爲師?” 未等陽真子開口,小六立即又連連搖頭,裝腔作勢地道:“當然,當然,這般深奧的至理名言,徒兒自是從未聽說過了,至於此言之義,徒兒自也是不懂的了,爲師倒是多此一問了。” 小六話音剛落,陽真子便急忙道:“小叫化休要門縫裏瞧人,區區一句‘聞道有先後達者爲師’之言,老夫早已倒背如流了,其義是說領悟道理有先有後,無論年紀大小,先領悟的便可爲師。” 小六故作驚奇道:“沒想到徒兒還有這般學識,當真是爲師小覰於人了!” 牧羊童滿臉得色。 小六又道:“但有一個道理,不知徒兒領悟了沒有?嗯——我想是沒有。” 陽真子“哼”了一聲,道:“什麽道理?” 小六道:“咱們武林中人,要想名正言順,便得有個師門來歷,否則只能算是孤魂野鬼。這個道理爲師領悟得早,年紀尚幼便拜了名滿天下的布袋和尚姚大俠爲師,家師他老人家曾就此事不止一次誇讚我聰穎。卻不知二位徒兒這一大把年紀,在遇上爲師之前,可有別的師承麽?” 陽真子一愣,說不出話來。只因天山二怪天賦稟異,一身駭俗的功夫儘是二人自創,獨成一格,並未有何師承。小六自是知道這一幻才故意這般胡攪,見陽真子果然中計,便一本正經道:“就此事來說,自是爲師早悟了一步,因而你師兄妹二人拜我爲師,並未有絲毫的邪乎荒唐。” 陽真子心中自覺大大的不對,卻聽小六又說的頭頭是道,一時竟作聲不得。 便聽小六又接著道:“至於二位徒兒的年紀,自比爲師大出何止數倍,然本門有個名目,叫……嗯……歪邪門。故名思義,本門行事決不可以常理度之。二位徒兒行事正投爲師所好,連江湖同道,也尊稱二位一聲‘天山二怪’,因著此點,爲師才肯收二位爲徒。如若二位雖武功奇高,但行事卻與被人稱爲大俠的胡醉啦童超啦他們一般,那卻也不配拜於我鬼靈子門下。另有一條,爲師見二位年事已高,卻對凡江湖中人皆應有師承來歷這千古至理領悟不透,別人因你們功夫了得而嘴上不言,心裏卻想,天山二怪雖是武功厲害,學識超群,也不過是兩個孤魂野鬼而已!爲師爲二位徒兒計,便收二位爲徒,也好使你們師兄妹往後行走江湖名正言順。至於將來江湖中若有人對爲師的年紀有所微辭,二位徒兒自可理直氣壯地告白他們:本門自命‘歪邪門’,個中深奧之理豈是凡人可以領悟!關於這一點,本門第二條門規自有章法:凡本門弟子收徒,年紀均不可小於師父!縱是你師兄妹二人往日若欲收徒,也務須先問清楚人家的年齡,若是小於二位自乃也是斷斷不行的。” 這一大番話乍看上去有理有情,對天山二怪有吹有打。再說二怪行事又邪怪百出,竟聽得牧羊童陽真子連連點頭,而穴道受制的梅依玲,則愣愣的無法作聲。 陽真子在活一大把年紀,竟被小六那如簧之舌說動了心,囁嚅道:“小半歲也不能收爲徒兒麽?” 小六斷然道:“不行!既然江湖中各門各派都是弟子年弱于師,咱們歪邪門就必須一代長於一代,這事卡看上去有悖於常理,但咱們行事卻決不可遵循常理。爲師這般反其道而行之,也是有高深道理的。” 陽真子來了興頭:“不知是何高深道理?” 小六道:“爲師闖蕩江湖數載,發現無論天下各門各派,均是師父武功強于弟子,但天下又決無不死的師父,師父一死,弟子便弱了長輩的名頭,墮了本門神威,這豈非變相的辱了師門!本門一代長於一代,武功自是一代高於一代,如此這般,本門的神威只會越來越高,將來,哼!若僅以武功而論,只怕天下所有門派都要唯咱們歪邪門之馬首是瞻了!” 說到得意之處,鬼靈子小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陽真子越聽越有趣,也跟著呵呵大笑。 小六見事已有了五成成算,便機不可失地道:“徒兒若無異議,咱們這便把名份正上一正如何?” 陽真子收住笑聲,道:“這自無不可,只是依玲她……?” 小六道:“你做師兄的應了,師妹豈有不應之理。” 小六邊言邊觀顔察色,見梅依玲面上大有不願之色——其實牧羊女梅依玲行事之邪,決不在其夫之下,她自也覺得鬼靈子的主意妙不可言,只是這平日穴道被小六所制,且又有一把匕首在喉間比來比去,對小六早惱火異常,故止生了異心!—— 小六打一個哈哈,接著道:“你做師兄的代師妹拜師,爲師妹省了磕頭,師妹心裏只會對你感激不盡呢,不信你問她願拜不願拜。” 陽真子果然問道:“依玲,你說咱們拜是不拜?” 小六伸手解了梅依玲啞穴,卻是一解又封! 侮依玲剛想說“拜他的叫化屁!”但僅說出個“拜”字來,啞穴又被封住了。 小六連忙道:“看你師妹,她說:拜!” 陽真子又一咬牙,道:“既是依玲你也說拜,那我便拜了又有何妨!” 言罷竟“撲通”跪下,沖小六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小六心中大樂,面上卻不露聲色,大咧咧的受了陽真子三記響頭,末了道:“歪邪門第一代大弟子陽真子聽著!” 陽真子肅手而聽。 小六道:“令師妹此時有所不便,你這便代她行拜師入門之禮!” 陽真子道:“我……?” 小六道:“你就這般說:師父在上,弟子梅依玲身有不便,託付師兄陽真子代爲磕首拜順,禮成之後,千秋萬代,永爲鬼靈子之徒!” 陽真子覺得這拜師之言很有些怪,看看鬼靈子,又看看梅依玲,滿面詢問之色。 小六輕笑一聲,如法炮製,點穴封穴之間,恰好比梅依玲道出“說不得”的第一個字! 陽真子雖武功強于梅依玲,卻歷來最聽牧羊女的話,此時聽她說“說”,便又跪將下去,磕了三個頭,將小六的話重復了一遍。 梅依玲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作聲不得,心思穴道一旦得解,若不找這個叫化大大的晦氣,那她就在稱天山二怪中的牧羊女梅依玲了! 哪料她的心思,鬼靈子像是了若指掌一般,待陽真子代梅依玲叩首拜順已畢,小六便道:“現在大禮已成,爾等二人自今之後,便是我歪邪門的第一代弟子,你師兄師妹要相親相愛,白頭偕老,永不反目!徒兒,爲師之言,你可做得到麽?” 天山二怪伉儷情深,小六的話正說到了陽真子的心裏去了。未等小六語音落盡,便連連點頭道:“做得到,做得到!” 小六故意淡淡道:“那就好。你們既已入了我歪邪門,本門門規倒是不可不對你們分說明白。” 陽真子急忙道:“第一條,想笑便笑;第二條,徒兒年紀不可小於師父,連小半歲也不行……” “對,”小六道:“第三條,既經入門,永也不得違背師父,否則便是欺師滅祖,天理難容!好,徒兒跟爲師將這一條念上一遍。” 陽真子果然跟著小六念了一遍。 小六看了看梅依玲氣憤已極的模樣,心頭一凜,想了想,又道:“現在徒兒跟爲師念第四條門規:往後若師兄陽真子對師父發難,師妹梅依玲須當即刻自絕經脈而亡,反之,若師妹梅依玲對師父鬼靈子發難,師兄陽真子也必須自擊天靈蓋而亡……” 陽真子跟著念到這兒,心中大覺不是滋味,說道:“師父,這條門規怎的這般怪?!” 鬼靈子心頭暗笑,卻故作高深道:“本門自名‘歪邪’,不怪何能顯示本門的非同一般!徒兒休要打岔,這一條尚未念完呢,現在你再跟著爲師念:若違此誓……不對不對,若違反這條門規,出門遭天道,屍骨不存!在家被雷轟,雙雙燒成焦炭!” 這哪兒是門規,簡直比天下任何毒誓都要刻毒! 陽真子越念越覺得不對,但又怕問次來會遭師父說他淺薄,竟悟不透“歪邪”門之博大精深,只悶悶的深感納罕。 鬼靈子心中越想越得意,想天山二怪的功力,只怕不弱于自己的師父,此時卻已成了自己徒兒,若是讓老叫化師父得知,只怕不知會如何得意呢。因而道:“第五條!” 陽真子跟著道:“第五條。” 小六道:“自今之後,不論何時何地,見了爲師,均務必高叫三聲師父——” 念到這兒,陽真子實在忍不住了,道:“師父,這一條——” 小六打斷他的話道:“之所以有這一條,是爲了向天下英雄表明,本門雖名爲‘歪邪’,卻是天下至爲尊師重道之門,以便任何自命名門正派之人不敢小覰!” 陽真子雖覺心中尷尬,但卻不便反駁。 只聽小六又接著道:“——與此理相同,往後不論何時何地,陽真子梅依玲只要遇上爲師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姚鵬,均務須大叫三聲師祖。遇上鬼靈子之師姐柳瑋雲,均務須大叫三聲師伯。否則……嗯……否則自掌六記耳光!” 陽真子一字不漏地跟著念完了,囁嚅道:“師父,爲何要自掌六記?三記不成嗎?” “不成,”小六道:“既是門規,爲師也不好道自修改。對了,爲師突然記起,此條門規後面還有一句,你跟著爲師念——” “本門弟子自掌耳光時,務須啪然脆響。” 陽真子眉頭皺得緊緊,輕聲道:“師父,本門的門規一共有多少條?” 鬼靈子眼珠一轉,道:“尚有最後一條。” 陽真子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 卻聽小六道:“現在徒兒跟著爲師念這最後一條:本門門規甚多,因師父一時難以記清,往後師父只要想起,隨時向本門第一代弟子宣佈。完了。” 陽真子大惑不解,道:“師父,這怎算得一條呢?!” 小六道:“本門門規,決不可以常理度之,二位弟子須得切記此項。好啦,現在你把咱們的門規全部背一遍給爲師聽。” 陽真子果然從首至尾背了一遍,背第四條時,總有些疙疙瘩瘩。 小六聽他語畢,出手如風,解了梅依玲所有被封穴道,然後縱身一躍,人早已縮到了陽真子身後。 好個梅依玲,功力端的了得,雖渾身穴道被封幾近半日,卻是穴道剛一得俯便一彈而起,伸手抓向小六。 鬼靈子知她恨己已極,她會猝起發難,未等梅依玲近身,口中早大喝道:“陽真子。你忘了本門第三條門規了麽?!” 陽真子行事雖邪,卻也最是遵守誓言。小六的喝聲,無疑有如驚雷。陽真子心中一派茫然,伸掌便要自擊天靈蓋! 梅依玲駭然收住身勢,愣愣地看著丈夫。 陽真子黯然道:“依玲,你既是要對師父發難,我只好——唉!” 梅依玲呆立良久,黯然長歎一聲,不知如何是好。方才陽真子與小六所說的話,她是一字不漏的聽到了。她知道如果自己找小六晦氣,陽真子肯定會自擊天靈蓋的!夫妻數十年,丈夫的脾氣她早一清二楚。 二人正愣愣對視,小六卻嘻嘻一笑,從陽真子背後轉出,道:“二位徒兒,爲師有要事須先行一步了。” 梅依玲冷哼一聲,嚇得小六又直往陽真子背後鑽,正欲搬出門規,卻見梅依玲並無發難之意,只得訕訕轉出,對陽真子道:“爲師這便走了,二位徒兒多多保重。” 言罷不敢久留,舉步便走。行不出五丈,卻聽陽真子道:“師父。” 小六轉過身來,道:“二位徒兒還有何事?” 梅依玲恨恨道:“什麽二位徒兒!老不死的叫你師父,我老婆子卻還沒叫!” 小六也不以爲忤,只對陽真子道:“徒兒是問爲師咱‘歪邪’門有何事要做麽?” 小六不愧鬼靈子之名,這一猜竟猜了個正著。陽真子被梅依玲搶白了一句,不知如何作答,只來了個默認。 鬼靈子想了想,從懷裏摸出兩錠純金抛了過來,道:“爲師所帶金銀不多,先每人給你們一錠金子聊作盤纏之用,眼下本門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尋獨孤樵獨孤公子的下落,你們這便去打探打探,有了訊息便想法傳遞於我。二位徒兒好自爲之。” 話音落時,人已在數丈開外,只留下天山二怪看著手中的金子發呆,一錠純金,足可買下一座酒樓!鬼靈子隨手便抛出二錠,還說所攜金銀不多!他們哪里知道,那金子根本不是小六的,他也是在洛陽悅仙客棧順手牽羊而得。否則一介小叫化,出手又怎會這般闊綽。 二怪呆立良久,心知此刻木已成舟,拜鬼靈子那小叫化爲師已成事實,心中甚覺窩囊,互相擊怨一番,卻也於事無補。 好在二怪此番重抵中原,本是爲著尋獨孤樵而來,這倒與那小鬼師父的吩咐無甚衝突。二怪便依自己心性,思謀出了個萬全之策:往後竭力避開那小叫化、老叫化和柳瑋雲三人,也就無甚尷尬了! 計較停當,二怪便回轉洛陽,到那天下第一鬧市打探獨孤樵下落去了。 |
13茫然無緒
江湖浪子童超一聲暴喝驚走玉蝴蝶金一氓,使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又折回來的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半晌緩不過砷來,只愣愣看著白衣飄飄有若玉樹臨風的江湖浪子。 童超見狀一笑,抱拳對二人道:“連田二位前輩,莫非不識得在下了麽?” 鐵運算元田歸林使勁搖搖頭,兀自不信已從玉蝴蝶那魔頭掌下撿了性命,茫然道:“閣下是江湖浪子童超麽?” 這話問得童超一愣,心道自己與他二人何止數度相逢,已算得是相當熟稔了,莫非他們是被金一氓那老魔傷了?!便道:“在下正是童超,二位前輩沒傷于那魔頭吧?” 田連二人終於反應過來,是江湖浪子救了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便欲跪謝救命大恩,然他們只跪下一半,便覺被一股柔和卻異常渾厚的內力有若一張細網托住腰身,哪里還再跪得下去。 便聽童超道:“二位前輩勿要折煞晚輩了!” 雷音掌連城虎直通通地道:“救命之恩,豈能不報!這頭,我連城虎是一定要磕的!” 言罷退後幾步,卻依舊被江湖浪子的內家罡氣所阻,未能磕得下去,一張老臉不禁急得通紅。 童超正色道:“前輩若一定要磕頭,我童超折身便走!” 連城虎頓時“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鐵運算元田歸林深知江湖浪子向來說得出做得到,見狀只好一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謝!童少俠往後若有何差遣——” 不等他的話說完,連城虎便也一抱拳,粗聲大氣地對童超道:“對!反正我和三弟的這兩條老命是你江湖浪子所賜,往後只要你江湖浪子吩咐一聲,我們兄弟師刀山火海都去!若皺一下眉頭,就在稱雷音掌和鐵運算元!” 童超抱拳還禮,道:“前輩言重了。卻不知二位前輩因何到此,又怎的與玉蝴蝶那魔頭動上手啦?!” 雷音掌搶著道:“我兄弟倆受大哥之托,到江湖上找獨孤公子,就誤打誤撞的進了關帝廟的地道,就見了《陰陽大法》和魚腸劍,然後就在這裏見金一氓那魔頭想欺負那姑娘,我們就動上手啦!無奈那色魔武功太高,咱們不是他對手,幸好你童少俠就來啦!” 一席話又是《陰陽大法》又是“魚腸劍”,聽得江湖浪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笑笑,走到兀自昏迷不醒在榻上的那少女跟前,禁不住“咦”了一聲。 雷音掌急道:“童少俠,這姑娘性命與無礙吧?” 童超再顧不得許多,伸手抄起少女的右腕,隨即道:“脈象一切如常,絕無性命之憂。瞿姑娘只是中了那色魔的迷魂藥散,只須用涼水一激,便可清醒過來了。” 鐵運算元道:“瞿姑娘?童少俠識得她?” 童超道:“半年前在武帝宮見過一面,她是峨嵋掌門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卻不知她因何離開師門,又怎的落入玉蝴蝶魔掌。” 雷音掌道:“金一氓那老賊當真是色膽包天,竟敢欺負到絕因師太的弟子身上!哼!” 童超道:“玩火者必自焚,此事若讓絕因師太知曉,玉蝴蝶死期不遠了!何況那色魔作惡多端,今日算他狗運好,往日若再讓我江湖浪子碰上,也定饒不了他!” 江湖浪子一身豪氣,使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暗自折服不已。 只見田歸林略作沈吟,便掏出懷中的《陰陽大法》遞給童超。 雷音掌也連忙掏出魚腸劍遞了過去。 童超卻未伸手相接,奇道:“二位前輩,這——?” 鐵運算元田歸林便把二人在關帝廟之所見細細分說了一遍。 童超心中好奇,接過上古寶典利器細看了一番,不由暗暗稱奇。 雷音掌道:“童少俠義薄雲天,正是持此寶物之最佳人選,還望至少俠收下它們!” 田歸林也道:“二哥之言正合我意,童少俠,你就——” “不,”童超將寶典利器又遞還二人,道:“此魚腸劍確系上古利器,二位前輩正好可仗其護身。至於《陰陽大法》,既是前輩曆盡艱辛而得,我童超斷不可用爲所有。” 雷音掌急道:“這——!” 童超道:“並非我江湖浪子輕狂,當今武林天下,又有誰能奈我何!晚輩這番重入中原,只爲尋找拜兄胡大哥及拜弟獨孤樵,以謀個大醉三日,卻沒心思再練上古神功了。” 田歸林連忙道:“童少俠,說來也是慚愧,我和二哥大恩未報,卻又有一不情之請,嗯——” 童超道:“前輩休要這般說話,咱們江湖同道本是一家,卻不知田前輩有何難言之隱。只要我童超力所能及,定當全力相幫。” 田歸林道:“那我和二哥先行謝過了。” 略停得一停,田歸林又道:“也不知爲著何事,咱們情逾兄弟的柳大哥,月前竟對二哥和我言道,此番若不能尋到獨孤公子,就休要再回柳家堡了,可我和連二哥奔走了這許多日,竟連獨孤公子的一絲音訊也未查到。童少俠此番既也是欲尋獨孤公子,若有何音訊,還望——” 童超道:“那是一定的了。但不知柳前輩怎麽會……對了,柳姑娘還好麽?” 田歸林道:“大哥大嫂都說瑋雲侄女尚好,只是這半年多來咱們這做二叔三叔的都沒見過侄女一面。” 童超略作沈吟,道:“既如此,晚輩先行一步了。能早一日尋到獨孤兄弟便早一日好。但此地二位敢輩也不必久留。當心玉蝴蝶那魔頭複又歸來,至於瞿姑娘,前輩只須將她帶到有水的地方,噴她些涼水便可無事了。” 雷音掌單手托著魚腸劍,急道:“童少俠,這上古寶典利器你還是……” 話音未落,只覺眼底一空,眼前哪還有江湖浪子的影子。 遙遙傳來童超的聲音:“二位前輩珍重!待有了獨孤兄弟訊息,我定會轉告你們。”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默視良久,幾乎是同聲道:“江湖浪子,真不愧‘俠’字耳!” 然後雷音掌雙手托起瞿臘娜,鐵運算元晃燃火摺子,一把火將玉蝴蝶的秘密精舍燒了個精光,二人便往密林深處奔去。 不一刻,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兄弟二人,來到一處山青水秀之所。 山並不高,只是丘嶽連綿,黛色疊翠。 溪水清清,有才寸許長的小魚兒遊來遊去。 二人來到溪邊,雷音掌將瞿姑娘輕放在青草地上,田歸林早含了一大口水來,“卟”的一聲,盡數噴在瞿姑娘臉上。 二人分別蹲在兩側,滿面關切地看著翟姑娘動靜。 霍姑娘依然昏迷不醒。 連城虎道:“莫非童少俠所言不准麽,瞿姑娘怎不見轉醒過來?” 田歸林道:“不會,只是翟姑娘被玉蝴蝶那色魔的藥物迷得時間過長,咱們只須再等得片刻,她定會轉醒過來……” “的”字尚未出口,陡聞一聲嬌叱! 二人大驚,尚未反應過來,便覺眼前寒光閃閃,昏迷了半日的瞿臘娜早從地上騰起身來,一柄利劍分刺主人眉心! 鐵運算元田歸林輕功略高,未作它想,驀地一個飛身後躍,堪堪避過劍尖。 雷音掌連城虎雖掌力了得,但輕功卻不如拜弟。虧得他江湖經驗老到,陡遇驚變,知無論如何也萬難避閃得開,便雙掌一鍺,右掌拍出,意欲迫開對方,左掌變爪,伸爪硬奪對方長劍。 哪知瞿臘娜劍法已得以長劍名動天下的峨嵋掌門絕因師太親傳,豈是非同小可之輩。饒是雷音掌應變神速,只見瞿臘哪滴溜溜一個轉身,小細腰一扭,早避開雷音掌剛猛掌風,手中長劍改刺爲劈。但聞“刷”的一聲輕響,雷音掌左臂自肘至腕,早被劃開一條尺來長的血槽! 瞿臘娜見自己使出峨嵋劍法中的辣手絕招,也僅傷了對方一人,並未一舉結果二人性命,也是心中微驚,暗道這兩個偷施迷藥的下三濫老賊居然還有這等身手,倒也是樁怪事!但自己此時昏迷目久,且又莫名其妙地到了這麽個地方,定然已被這兩小老賊非禮了!心中不禁既驚且怒,心道我堂堂峨嵋弟子,卻被如此老賊所辱,墮了師門名頭,今日說不得只取定二賊狗命了!既如此想,又是一聲怒叱,舉劍又飛身逼近連城虎。 卻說鐵運算元堪堪避開劍尖,渾身早驚出一身冷汗,暗道難怪峨嵋派以劍法威振天下,果非浪得虛名。如此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弟子,劍法也如此了得,自己若是避得稍慢,讓那長劍貫頂,此時焉有命在!正驚駭未定,卻見拜兄雷音掌已遭劍創。不僅如此,那瞿姑娘仍不放過,又舉步逼上,縱是雷音掌臨敵經驗豐富,怎奈瞿姑娘劍劍辛辣,只將雷音掌迫得左支右閃,叠遇隆招! 鐵運算元現狀哪還顧得及多想,只冷哼一聲,取下腰間精鋼算盤,飛身加入戰團! “叮”的一聲,瞿臘娜的長劍與鐵運算元的算盤一觸即收,解了雷音掌萬難避過的一劍之厄。瞿臘娜只覺手腕一震,心道這精瘦老賊的功力倒也不可小覰。 隨即雌威一發,暗道本姑娘便怕了你們兩個老賊不成,只聞她暴喝道:“老賊!縱是你二人齊上,本姑娘若不取了你們下三濫的兩條狗命,也在稱峨嵋弟子了!” 口中雖在說話,手中卻未慢下半絲,運劍如風,招招辛辣,直刺鐵運算元周身要穴! 雷音掌得拜弟一招解了性命之厄,心中已是驚駭狂震,怔立當場。此時聞得瞿姑娘暴喝,連忙道:“喂!姑娘你可不對了,怎的說咱兄弟二人是下三濫呢!” 瞿臘娜怒道:“偷下迷藥,正是江湖宵小所爲。本姑娘不但不齒于你二位老賊,還要取了你們狗命呢!” “呢”字出口時,長劍指東打西,迫退鐵運算元,一劍又直刺雷音掌璿磯要穴! 鐵運算元驚道:“二哥小心!” 雷音掌聞得驚喝,哪還敢故技重施,只得熊腰後折,一個鐵板橋功夫,避了開去。 瞿臘娜一劍刺空,冷笑一聲,道:“老賊還算有點鬼門道,看本姑娘第二招來了!” “了”字出時,又是“叮”的一聲,長劍又與合身撲上的田歸林精鋼算盤擊在一起! 雷音掌閃身避過,本欲說明個中原委,一切均是誤會,然聽瞿臘娜一口一個老賊,且又先劍創了自己左臂,也是心中有氣,哪還顧及許多,也不包紮劍傷,任憑鮮血淚淚流出,大喝一聲:“我雷音掌今日便和三弟一起領教領教你峨嵋劍法!” 話音落時,已然加入戰團,每發一掌均轟然有聲,有若雷電隆隆。鐵運算元與拜兄一般心思,也是運出十成功力,不時疾射出一粒算盤珠子打向對方穴道。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成名在二十年前,雖武功未臻一流,但二人合力便出全身功夫,那威力也端的不可小覰。 瞿臘娜劍法雖盡得絕因師太真傳,峨嵋劍法又以辛辣招快取勝,故峨嵋弟子大多身輕似燕,變招靈動,無奈瞿臘娜尚是年幼,功力怎能與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合力相比,一時竟被迫退了四、五丈之多! 瞿臘娜怒氣陡發,心思此番師父會弟子孤身一人下山,意在讓我多長些江湖閱曆,不料剛一到洛陽,便被這兩個老賊偷施暗算,此番若連這兩個下三濫也拾輟不了,那豈不墮了師父她老人家和我峨嵋一派赫赫聲名。 心中既認定了就是眼前二人暗算于己,瞿臘娜哪還多作它念,劍招一變,快慢相濟,怒叱一聲:“本姑娘今日就讓兩個老賊見識見識我峨嵋劍法,讓你們死得心服口服!”複又猱身攻上。 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哪敢輕但,各自使出全力。三人一時打了個難分難解! 一方勝在功力深厚,經驗老道。另一方勝在招式輕靈,步法絕妙。竟是個難分勝負之勢。 畢竟瞿臘娜年幼功弱,漸漸的氣力有些不濟,招式已現滯慢之勢,人卻早嬌喘吁吁。 雷音掌久戰無功,左臂又一直血流如注,面色也是蒼白,發掌再無隆隆雷音。 只有鐵運算元越戰心頭越是驚佩,心追這峨嵋劍法果然非凡,天下大約也只有武當太極劍堪與其匹敵了。想這一峨嵋年幼弟子,自己兄弟兩人合力,這半日竟也奈何她不得,果不愧是絕因師太之徒了。 瞿臘娜已聖不支之象,鐵運算元焉有不知之理。即便二哥雷一音掌就此罷手,憑他鐵運算元一人,大約五十招之內也可制住對方。 但鐵運算元心思,這一切本均出自誤會,先前只是因爲瞿姑娘一口一個老賊使己方兄弟二人動了真氣,方自打成一團。 此時久戰下來,怒氣已自消了。何況設身處地的爲對方想一想,人家一介年幼少女,不明不白地陡遭暗算,又不知曉內情,縱是罵兩聲老賊,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更何況自己二人這般年紀,縱是做瞿姑娘的祖父也盡夠了,人家初涉江湖,可自己早吃了幾十年江湖飯,這麽長時間才制限人家,面目上又有什麽光彩!更何況制住了絕因師太的弟子,于己於人又有什麽好處呢!退一萬步說,依二哥雷音掌的脾氣,他斷不會先於自己罷手,再戰下去,二哥血流過多,那卻是後果不堪了。 鐵運算元既如此想,口中便道:“瞿姑娘,在下鐵運算元田歸林和二哥雷音掌連城虎並非江湖宵小之輩,此番卻真心服了峨嵋劍法,咱們就此罷手如何?” 瞿臘娜“咦”了一聲。 先的雷音掌自報家門之時,瞿臘娜正在怒氣頭上,哪里還聽一得清楚。此時雙方都慢將下來,鐵運算元的話字字如耳,她自是心頭微驚。一驚是,對方竟知道自己姓瞿。二驚是,絕因師太令她到江湖上增長閱曆時,早將當今天下武林中人之稟性道了個詳細,其中也曾提及田連二人,絕因師太當時的評價是:此二人武功不高,人卻還算俠義耿直。 瞿臘娜看他二人一人用掌,一人使一把精鋼鑄就的算盤,且容貌也和師父當時所形容的不差,心中甚覺蹊蹺:莫非師父有差麽,既是俠義耿直之輩,爲何卻又在洛陽客棧以迷藥暗算於我? 隨即又想:江湖中鬼魅伎倆層出不窮,象當年人人稱道的一代大俠太陽叟東方聖,到頭來卻是個陰險深沈的魔頭!莫非眼前此人是故意讓我罷手,然後又突施暗算麽?! 俗話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瞿臘娜既被人暗算過一次,所慮自也就多了許多。雖然她看鐵運算元此時只守不攻,顯是意欲罷手,但她仍是驚疑不定,兀自一劍一劍不快不慢的攻出。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心中都是大奇,爲何自己報出了自家姓名,瞿姑娘仍不罷手呢?想自己二人在江湖名頭雖不響,但平生卻從未做過虧心事?莫非瞿姑娘之意,是要拖雷音掌鮮血流盡而亡麽? 雷音掌已然又動了怒氣,正欲拼盡餘力,先將不識好歹的瞿姑娘制服再說,不料一掌未及發出,陡覺背心要穴一麻,全身頓即僵硬難動!心頭大驚,暗道此番我而休也,乾脆閉目待之。 卻是良久不見動靜。 雷音掌哪里知道,此時鐵運算元和瞿臘娜的心思正好與他一般。 鐵運算元心思:沒料堂堂絕因師太的弟子這般歹毒,自己好心救她,卻落了這個結果,此番連細道原委的機會也沒有,唉!罷了罷了! 瞿臘娜則想:這老賊端的狡詐陰毒,故意使我疏了防範,卻又突施絕招。我瞿臘娜今日愧對恩師了! 三人一齊閉目等死,卻是半晌不見動靜。心頭都是大奇,睜開眼來,卻見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說哭笑不得,是因爲那少年衣衫光鮮昂貴,卻是臉蛋髒兮兮,頭髮亂篷篷! 雷音掌頓時忘記了自己身上要穴被制,竟僵立著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道:“鬼靈子,你……” 未等他把話說完,那少年又嘻嘻一笑,道:“連二叔田三叔,你們兩個大男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我鬼靈子卻是有些看不慣,所以嘛,就出手得罪了。但是呢——” 鬼靈子故意打住話頭,背著手裝模作樣地踱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量瞿臘娜。 瞿臘娜居然粉臉一紅,沖鬼靈子做了個鬼臉。 鬼靈子小六的大名,霍臘娜早從師父那兒知了個詳細。她不僅知道小六是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之高足,而且還知道這個滑頭聰明伶俐,行事古裏古怪,連他師父也常被他折騰得無可奈何,但爲人卻滿腔熱血。此番他一舉制住三人,雖說有不正大光明之嫌,但瞿臘娜卻不怪他。一是因爲鬼靈子行事本來就歪邪,二是讓他知道了眼前這兩個老賊以迷藥偷施暗算,鬼靈子定饒不了他們! 但鬼靈子卻只背著雙手,繞瞿臘娜走了兩圈,才在她面前做出一本正經的滑稽狀,微微點頭,道:“不錯,不錯,如此美貌的小姑娘,連二叔田三叔怎捨得出手打人家呢!” 瞿臘娜“呸”了一聲。 雷音掌卻急道:“她不知好歹……” 小六提高聲音道:“你們都別忙著說話。凡事終歸都有個緣由,這事既讓我小叫化撞上了,說不得總要主持個公道。且先讓我把方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下去如何——?” 未等人家表態,小六又自顧道:“方才我小叫化說,因爲看不慣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姑娘,才冒然得罪了兩位叔叔。而你這個小姑娘呢,看你使的劍法像是峨嵋弟子。你們峨嵋掌門絕因師太,我小叫化也是識得的。她老人家的劍法連我師父那老叫化也是很佩服的,就像我小叫化佩服你小姑娘使得一手好劍一樣。但你小姑娘是否知道,欺負你的這兩個大人,卻是我瑋雲師姐的父親的拜把兄弟,如果我小叫化點了他們穴道,讓你一劍一個殺了,那我師姐不把我打個落花流水才怪呢!所以嘛,我只好狠狠心,將你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穴道也一併點了。這些道理,我卻不能不說個明白,將來貴派掌門絕因師太責怪下來,我小叫化也總算有個交待,現在呢,我就要問問你們因何打架了。” 他一番話說得煞有介事,卻也有幾分歪理。等他話音一落,雷音掌連忙道:“瞿姑娘她——” “等等!”小六打斷他的話,道:“瞿姑娘?你怎麽知道她姓瞿?既是認識之人,你們又爲何要打個稀裏嘩啦?” 雷音掌道:“她叫瞿臘娜,是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 小六總不讓人把話說完,又打斷雷音掌話頭,道:“瞿臘娜?嗯,不錯,這麽美的名字也只有這個姑娘才擔當得起。但你們既然知道這個姑娘是堂堂名門正派峨嵋掌門的弟子,又爲何要聯手打人家呢?連二叔田三叔在江湖上,也是堂堂俠義中人嘛!” 他一口一個“小姑娘”,但他的年紀還沒人家大,瞿臘娜心裏早有氣了,此時聽他說連田二人是“堂堂俠義中人”,不禁冷笑了一聲。 小六故作大奇,道:“莫非你小姑娘覺得我小叫化的話有何不對麽?” 瞿臘娜道:“哼!什麽俠義中人,簡直浪得虛名,連江湖中九流的下三濫也不如!” “你說誰你說誰?”小六道:“誰連江湖上九流的下三濫也不如?” 瞿臘娜道:“說誰誰心裏明白!” 小六道:“可我小叫化偏生不明白,這就怪了!” 雷音掌“哼”了一聲,正欲說話,一直沒有出聲的鐵運算元卻先開了口,道:“一切都是誤會,也怪不得瞿姑娘。” 瞿臘娜道:“誤會?!哼!” 小六道:“既是誤會,田三叔你就細細他說說可好?” 田歸林點點頭,將他和雷音掌如何撞見玉蝴蝶金一氓欲對苗姑娘非禮,如何極那色魔制住,又如何被江湖浪子所救,並指點如何施救瞿姑娘然後離去……一直講到三人如何打成了騎虎難下之勢。 其中小六曾打斷鐵運算元的話,驚喜道:“江湖浪子終於露面了麽?他這半年多時間跑到哪兒去了?” 鐵運算元便細細把江湖浪子一再驚走玉蝴蝶之事講了一遍,但對童超這半年多的行蹤卻也絲毫未知。 待到鐵運算元把個中原委道了個詳盡,瞿臘娜早聽得又驚又駭且愧。 驚的是:原來自己竟落入了玉瑚蝶那色魔之手! 駭的是:若無眼前二人和江湖浪子相救,自己……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愧的是: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二人捨命相救,自己卻不識好歹地與人家性命相提,甚至使雷音掌受了劍傷! 瞿臘娜不辣滿目愧疚地看了雷音掌左臂一眼,只見鬼靈子突然制住三人時,早順手點了雷音掌左手穴道,止住了鮮血外流。 小六嘻嘻一笑,道:“既如此,你們不打不相識,我小叫化就撿個現成的和事佬做做,你們就化解了這段過節如何?” 言罷也不等三人首肯,又是運指如風,頓時解了三人被封穴道。 只聽“呲”的二聲,瞿臘娜穴道剛一得解,便撕下了自己半幅衣袖。 其餘三人正自不解瞿臘娜此舉之意,卻見她早已盈盈下拜,道:“小女子有眼無珠,誤傷救命恩公……!” 鐵運算元連忙扶起瞿臘娜,哈哈一笑道:“瞿姑娘休要多禮,原本誤會,道清緣由,便沒什麽了。何況細說起來,連我和二哥的兩條老命,均是由江湖浪子童少俠所救呢,瞿姑娘若要謝恩,往後見到童少俠時再謝不遲。” 瞿臘娜立起身,道:“二位恩公義薄雲天,小女子也就不多虛禮了,只是方才小女子誤傷連二俠,甚是愧疚。幸好小女子帶有家師所賜的金創散,還望……” 小六招手道:“令師絕因師太配製的金創散,一定是神驗無比了,連二叔,你臂上的劍傷可真是有福氣啊!” 雷音掌也哈哈大笑,伸出左臂,讓翟臘娜敷了藥,又用撕下的半幅衣袖包紮停當,才道:“貴門神散,當真神驗,哈哈!” 瞿臘娜道:“連二俠再這般說,小女子當真是汗顔無地了。” 小六道:“大家都休要俗裏俗氣的了。對啦,你們怎麽不在柳家堡納享清福,卻跑到這兒來作甚?我師姐她還好嗎?” 鐵運算元道:“我們有半年多未見瑋雲侄女了,但你師姐的爹爹和母親都說她很好。我們此番到江湖上來,正是受柳大哥所托,前來探尋獨孤公子。” “找獨孤樵麽?”小六道,“也真是怪事,我和師父這半年來也是一直找他,可半點音訊也沒有,所以嘛,我就悄悄和師父分了手,多走一路就多有個線索。對啦,你們可有了線索沒有?”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黯然搖頭。 小六轉向瞿臘娜,道:“那小姑娘你呢?” 瞿臘娜“呸”了一聲,才道:“什麽小姑娘!我看你才是小不點兒呢!” “喲!叫你一聲小姑娘你還不服氣?”小六故作老成地道:“實不瞞你說,我小叫化雖然不大,但若論起輩份,哼哼!” “哼什麽哼?”瞿臘娜道,“令師姚大俠與家師也不過是同輩嘛!” 小六道:“你的話故然有幾分道理,但卻僅是一個方面,若論另一個方面——” 瞿臘娜道:“什麽另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又怎樣?” 小六道:“若論另一個方面,就只怕連家師那老叫化的輩份也不如我這個叫化了!” 這話簡直狗屁不通!縱是從一萬個方面說,師父的輩份怎會不及徒弟呢! 瞿臘娜和田連二人均是一愣:這鬼靈子行事大悖常理不說,連說話竟也這般荒唐走板! 卻見小六一本正經地道:“天山二怪那兩個老傢夥的名頭你們總該聽說過吧?” 瞿臘娜笑道:“凡是江湖中人,不知道那兩個老邪物的人只怕沒有了!” 小六道:“你們看他們的輩份如何?” 瞿臘娜一愣。 雷音掌連城虎道:“他二人早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揚江湖,若論輩份,眼前在江湖中走動的人只怕都不如他們高了。” “那就對了。”小六道:“不管他們行事如何,但輩份總是改不了的。不知你們是否聽到江湖傳言,最近江湖上除幾大門派之外,又出現了個不可小覰的歪邪門?” “歪邪門?!”三人同時大吃一驚,半年多前出了個黃龍令,早使武林中人膽寒,如今又出了個歪邪門,卻不知又將要掀起什麽凶波惡浪了! 連城虎最先沈不住氣,急忙道:“這歪邪門卻是個什麽路數?!” 小六一笑,道:“這我倒還清楚,他們的掌門人大號叫——” 即是“大號”,倒不可直說叫“小六”。小六隻算是小號,這倒使鬼靈子有些爲難,故爾略作猶豫。 雷音掌鐵運算元瞿胳娜三人則迫不及待地望著他。 小六靈機一動:將自己的“小號”掉過頭來不就是“大號”了嗎?!於是道:“歪邪門第一任掌門人大號叫陸小歪”。 “陸小歪?”瞿臘娜道,“我怎的從未聽家師她老人家提及此人?” 小六道:“這倒不足爲奇,就比如說一年前吧,江湖中又有誰聽說過有童超童少俠這麽個人?可不過半年光景,如今的江湖浪子童超,已是天下絕頂高手,在下這話可不是胡編的吧?” 童超一語驚走玉蝴蝶那老魔之事歷歷在目,且小六講的也是實話,三人不由得連連點頭。 小六又道:“這陸小歪武功路數如何,倒並不十分重要。 只是這歪邪門的事情,我倒可以對你們講講。雖說是一大門派,可他們只有三個人。除掌門人陸小歪之外,就只有他的兩個弟子。” 瞿臘娜道:“莫非那兩個弟子就是天山二怪?” 小六點點頭道:“你這個姑娘不但人長得美,連小腦瓜兒也端的聰明,真不愧是絕因師太的高足,竟一語猜中!” 瞿臘娜紅著臉“呸”了一聲,心裏卻暗暗稱奇,天山二怪何等輩高,卻從未聽說他們竟有師父,縱然有,只怕也是百歲開外的老人了!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也是一般心思,只道天山二怪年高功深,他們的師父定是百年前的邪派高人,只是怎麽想也想不出有這麽個人來。 卻見小六道:“若僅以輩份論,天山二怪的師父與令師絕因師太和家師那老叫化相比,竟是孰高孰低呢?” 瞿臘娜想了想,道:“那自是要比家師和令師高一輩了。” 小六聽罷哈哈大笑著翻了個筋斗。 瞿臘娜見狀一驚,馬上醒悟上了小六大當,正欲出聲,小六卻早已挺直身子,背負雙手,道:“實不瞞各位,在下正是歪邪門第一任掌門,數天前剛收了天山二怪爲徒。我那兩個劣徒行事荒唐走板,爲師往後一定多加教導。” 一番話聽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瞠目結舌。 瞿臘娜卻“哼”了一聲,道:“你小叫化鬼話連篇,我才不信呢!” “不信?”小六急道,“事實俱在的事你有何理由不信?!” “事實俱在?哼!”瞿臘娜道,“我且問你,你鬼靈子小六幾時又有個大號叫陸小歪了?” 小六眼珠一轉,道:“這個嘛,主要是因爲我那兩個老徒兒說,他們的師父叫小六不夠威風,有損本門聲譽,故而咱師徒三人一核計,認爲將爲師的名字掉轉過來,再加上本門的開頭第一字,那便是最爲恰當的了。因此眼下本掌門的大號就叫陸小歪。” 這倒確實是鬼話一番,瞿臘娜自然不信。 鬼靈子急道:“你若還不信,就陪著我到江湖中走走,一是爲著找尋獨孤樵。二是若遇上我那兩個徙兒,看他們如何作爲,小姑娘你敢嗎?!” 瞿臘娜此番下山,本就是遵其師絕因師太之吩咐到江湖中增長閱曆,鬼靈子機敏伶俐,跟著他走動江湖,既可避免許多麻煩,又可多長見識,再說絕因師太與布袋和尚交情甚厚,諒他鬼靈子也不敢無禮,這倒是個好主意。但瞿臘娜雖心頭願意,口上卻道:“有何不敢!本姑娘倒想看看你鬼靈子的西洋鏡何時才能戳破!” “好!”鬼靈子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隨即想起瞿臘娜並非男子漢,又連忙改口道:“女孩子家一言既出,至少兩匹馬也是難追!咱們就一言爲定了!” 卻見雷音掌伸手入懷,道:“三弟,咱們的……?” 鐵運算元忙打斷雷音掌的話,道:“鬼靈子你師父怎的不與你在一起?” 鬼靈子道:“我和家師分頭尋找獨孤樵。對啦,好叫二位叔叔得知,我那兩個徒兒也受爲師派遣,前去探查獨孤樵下落,好歹這幾日總算有點什麽線索了。” “既如此,”鐵運算元道,“我和你二叔就先行一步了,若你有空路過柳家堡,不妨去見你師姐一面。” “好,”鬼靈子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師姐,難說在那兒還能見著家師。不知二位叔叔可有何言托咐?” 鐵運算元道:“那就煩你轉告柳大哥一聲,不尋到獨孤公子,我和二哥決不回堡!” 言罷神色一黯,與雷音掌一齊拜別而去。 鬼靈子愣得一愣,便聽翟臘娜道:“小叫化,怎麽有這麽多人要尋找獨孤樵?” 鬼靈子道:“我也正覺奇怪,我師父那老叫化身爲丐幫長老,他們幫中亂成一團糟他都不急,這半年多卻帶著我東奔西跑,就爲找一個獨孤樵,卻又沒有一絲兒頭緒!” 瞿臘娜道:“我也聽家師說胡大俠與丐幫副幫主勢成水火,丐幫爲天下第一大幫,若他們幫中大亂,只怕天下武林都要遭殃了。” 鬼靈子道:“可不是麽!可師命難違,咱們還是找獨孤公子要緊。” 瞿臘娜道:“那現在咱們去哪兒?” 鬼靈子,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掂了掂,嘻嘻笑道:“先找個地方,飽飽的大吃它一頓再說!” 瞿臘娜本也是小孩心性,見狀拍掌笑道:“小叫化今天終於說了句好話!找獨孤樵的事,咱們留待吃飽喝足再說。走吧!” 二小如飛離去。 |
14宵小詭異
少年男女,俊美恍非塵世中人,他們走在前頭,後面跟著五條兇狠大漢。 那五條大漢每人有一眼兀自流血,其中有二人各少一條臂膀! 七人皆默不作聲。 那情景又滑稽又慘烈,恰似兩個年少的主人帶著五隻剛與群狼搏命歸來的家犬! 但沿途見此奇觀者卻盡皆漠然,無一人敢笑,也無一人露出惻隱之態。 因爲他們知道那五條象“家犬”的壯漢有個名號,叫“川陝五虎”! “川陝五虎”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並目他們連不會武功的人也殺了。 甚至有很多時候他們殺人只有一個原因:好玩,或者過癮! 雖然沿途的人們並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少年男女是誰,但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惡人自有惡人磨。 七個人就默默地走出了小鎮。到離那個小鎮大約五裏開外的地方,有一片並不算濃密的樹林。樹林界稀疏的臥著些荒寨。在某幾座荒涼之間,靜靜地躺著幾片青草地。 他們就在一塊青草地上站住了。 前面的少年男女背對著後面的五條大漢。那五條大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各自望望周遭的荒塚,汗毛便根棍豎直。 少年轉過身來,漠然地看著他們。 川陝五虎便齊刷刷地跪了下去,無半絲猶豫。 少年道:“現在你們該知道我們是誰了吧?” 坐地虎磕了三個頭,才道:“我兄弟五人有眼無珠,竟冒犯了先東方武帝禦前的金童玉女,實是罪該萬死!” “算我沒白留你們每人一隻眼睛,”少年淡淡地道,“本公子姓金名童,舍妹便是玉女,但你們,只可叫她公主,否則——哼!” 川陝五虎磕頭如泥,連聲道:“公子公主在上,只怪小的們瞎了眼……!” “讓你們每人瞎一隻也就夠了!”金童冷冷地打斷他們的話,道:“本公子知道你們是想求條活命,對麽?!” “對!對!對!”五虎齊聲道。 跳澗虎接著道:“公子爺神機妙算,簡直對得要命!” 金童道:“那本公子和禦妹就暫且給你們留條生路。” “多謝公子公主開恩!” 金童道:“本公子只說暫且,並未說一定,這一節你們務必記牢!” 五虎駭然不語。 金童又道:“本公子和禦妹另有要事,有一樁事便讓你們去辦。辦成了,本公子有賞;辦糟了,這兒便會多五座新墳。” 五虎齊聲道:“只要是公子爺吩咐下來之事,我等縱是舍了性命,也是要辦成的!” 金童道了聲“好”,然後將來佛手任空行告訴他們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在長安的落腳之處轉告給川陝五虎,令他們不管使用何種手段,必須將那老邪婆捉了來,並將自己和玉女落腳之所告訴了他們。 最後道:“若你們連區區一個盧若嫻也捉不來,那就回到這兒來自己挖個坑躺進去,本公子倒可以給你們蓋蓋土!” 木葉令主盧若嫻成名早在三十年前,論功力要比川陝五虎高強得多,但既是金童吩咐下來,五虎哪還敢不喏喏稱是,且將胸脯拍得噴噴響。五虎一般心想,雖盧若嫻功力深厚,但若論起偷偷摸摸的下三濫門道,五虎何止高出一籌,既是知道了那老邪婆的確切住所,要捉住她也並不算什麽難事。故爾他們指天指地的發誓,一定要捉住木葉令主以報公子公主不殺之恩。 待他們發誓已畢,金童才淡淡地道:“去吧!爾等只須記住本公子的話便是了!” 五虎磕頭拜謝,這才徑奔長安。他們離去之後,玉女轉過頭來,幽幽道:“禦兄,你這般作爲,我——” 金童道:“禦妹不必心有不忍,似他們這等人,也只配當走狗了。他們的歪門邪道甚多,我想他們當能捉了盧若嫻那老邪婆來,也省得咱們多跑一趟,再說咱們雖練成了第一招‘旭日東昇’,但也還未到隨心所發的程度,咱們乘此時機正好多作練習,待從盧若嫻口中得知了獨孤樵那狗賊下落,爲陛下報仇也就多了幾成勝算。” 玉女默然無語。 金童道:“禦妹,你怎麽啦?” 玉女道:“沒什麽。禦兄,咱們回去練功吧。” 金童點點頭,二人離開了那片樹林。 卻說木葉令主年逾半百,江湖閱曆何等深厚,自從半年前獨孤樵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使所有天下英雄茫然渾沌,獨孤樵一人渾渾然離開武帝宮後,只有她一個人跟著獨孤樵下去。也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獨孤樵自從身上沾滿他生身父親東方聖的鮮血之後,在獨孤樵身上發生了什麽!她的輩份頗高,論功力在江湖女流中堪稱一絕,由她自創的“木葉十二式”劍法使將出來,卻也不讓鬚眉半分!然她行事總憑自己好惡,被江湖中人認爲是除了“天山二怪”之外的第三號邪人,她竟也不因此生氣。自從年前在柳家堡服了獨孤樵之後,她便一心一意成了獨孤樵的馬前之卒,縱是獨孤樵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也一如既往。 半年多來,木葉令主盧若嫻知道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要殺獨孤樵,故她把獨孤樵帶到長安,隱藏在一個絕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俗言道:小隱隱於澤,大隱隱於市,這道理盧若嫻不會不懂,但她也多了個心眼兒,讓獨孤樵與她分藏兩處,以免目標過大,容易被人發覺,她則每日給獨孤樵送水送飯,當然每次都格外小心謹慎。 約一月前,木葉令主感覺有人在盯梢,便折回自己住所,讓獨孤樵餓了一夜,奇怪的是第二日便一切如常,連續一月也不見有何動靜。 但木葉令主總有個預感,終歸有一天她和獨孤樵的行蹤會被人發覺。她倒好說,反正己活了這許多年,死不足惜。但獨孤樵卻還年輕呢!因此這日她將昔年在木葉山上攢下的一萬五千兩銀子,給獨孤樵送了一萬兩去,囑叫他萬一自己出事,讓他以此度日。另五千兩卻給了收留獨孤樵的房東夫婦,讓他們好好照著自己的“侄兒”,千萬別讓人知道了她“侄兒”的行蹤。房東夫婦本是老實已及的本份人,一生從未見過這麽多銀子,死活不敢收,直到盧若嫻說自己要外出很長時間,無法來照看“侄兒”,這五千兩銀子便權充給“侄兒”的生活費,待自己回來時再清帳,並欲給房東夫婦下跪了,那對老實人才受下,並發誓決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們家的閣樓上住得有一個人。 盧若嫻見一切均安排妥了,縱然自己出事,獨孤樵也當可無礙。她原本行事就邪,雖這幾日左眼跳得厲害,但她就是不信邪,從獨孤樵處回來,順便買了一壺酒,在屋裏自斟自飲,不過酉時,已自酣然睡熟。 是夜,月黑風高。 約摸子醜交泰時分,川陝五虎偷偷摸摸地竄進了長安一條毫不起眼的僻靜小巷。 他們圍住了一間簡陋的木屋。 白睛虎使出采花賊的慣用伎倆,點燃“五虎酥筋香”,以一紙筒將煙霧緩緩吹入屋內。 屋內卻無絲毫動靜。 約莫盞茶時分之後,估計藥力早巳透了,白睛虎一揮手,跳澗虎便使出打家劫舍的功夫,只見他往門前一站,也未作何動作,更無半點聲響,裏面的門拴卻早開了。 川陝五虎一齊飛掠而入! 木葉令主盧若嫻從夢中驚醒,一把抓起枕邊長劍,微一運氣,陡覺丹田空空,竟無半點真氣,手中長劍竟“當”一聲落在床邊,渾身癱軟無力,心頭大驚,再細觀時,也見五條黑影如鬼魅般立在床前。 盧若嫻雖驚不慌,厲聲問道:“爾等何人?竟敢暗算老娘?” 黑暗中發出一陣慘人的奸笑:“敝等區區川陝五虎,諒你也聽過我兄弟名頭,此番特來此接你去見我家公子。” “公子?!誰是你家公子?!” “到時候便會讓你知曉。老邪婆這便乖乖跟我們走吧!” “放肆!” “嘻嘻嘻,老娘們,你已中了我的‘五虎酥筋香’,這五虎酥筋香想必你也知道老子是用了做什麽的,要不是看在你苦守六十多年的清白不易的情份上,嘻嘻,我白睛虎定便破了你這只老瓜。” “放你娘的瘋屁!還不快給我滾出去!惹得老娘性起,一劍一個象宰雞般的宰了你們!” “老娘們,你已功力全失,還兀自發什麽雌威!乖乖地跟我們走,免得徒取自辱!” “你——!” 坐地虎見白睛虎還要鬥嘴,手掌一揮道:“把她拎走,此地不可久留。” 木葉令主羞憤難耐,待要厲聲斥駡,忽覺啞穴被點,當即作聲不得,一條麻袋當下罩下,木葉令主已被塞入袋中。 五虎掠出院子,趁著黑夜,飛檐走壁,徑向城外樹林中奔去。 清晨。 官道上遠遠馳來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一略已發福的中年漢子,他便是昔日雄霸長江的“紫鯨幫”幫主阮蚊,水上功夫天下無雙。只因生了個貌美閨女,被玉蝶蝴那色魔纏上,幾欲傾家蕩產,後雖幸得胡醉姚鵬路經其處,驚走了玉瑚蝶。 阮蚊早已心灰意冷,解散了“紫鯨幫”,帶著兄弟阮龍和女兒靈素攜了家產,到洛陽開辦酒樓。 因深感胡姚二人昔年相救之恩,本再不想複入江湖一步的阮氏兄弟,半年前卻受了姚鵬所托,讓阮龍到雲南點蒼門報訊。可阮龍一去半年杳遝無音訊,阮蛟心急如焚。日前忽然有峨嵋弟子瞿姑娘登門,報來凶訊。阮蛟陡聞噩耗,驚怒之下賣了酒樓,帶著女兒前往川中,一爲兄弟收屍,二爲兄弟報仇。 此刻阮靈素正坐在車中。她跟著父親和叔叔學了一點拳腳功夫,自以爲武功了得,早就躍躍欲試,大有闖蕩江湖之心,只因阮蛟不許,決不肯讓女兒在江湖抛頭露面,直把個小女兒憋得怨氣難耐。此番聽叔叔遇害,靈素心頭自也傷悲,但傷悲之餘卻也略稍一喜,心道此番爹爹斷不會木帶自己步入江湖了。然阮蛟嚴厲關照她決不可將頭臉露出車廂外,阮靈素只好嘟著嘴端坐車廂,阮蛟也並不搭理於她,好在阮靈素性格開朗,車一馳出豫境,便又高興起來,嘰嘰喳喳跟父親說個不停。 “爹爹,到四川尚有多遠?” “還早呢!” “待找到殺害叔叔的兇手,我一定要爲叔叔報仇,手刃凶賊,爹爹你儘管在一旁替我掠陣罷了!” 阮蛟嘴上不說什麽,心中卻道: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那凶賊既能殘害你叔叔,縱是爲父此番前去,也是凶吉難料呢!因而道:“大姑娘家,休要開口閉口地殺呀、刀呀的!” 阮姑娘做個鬼臉,心想爹爹你不要門縫裏看人,到的看我的便是了! 芳心愉悅,便輕掀窗簾,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秀眼,看農夫耕耘,聽春燕嬌啼,好一派田園風光。 正陶醉間,林中驀然撲出二人!兩人均用黑布斜蒙著右眼,一人左袖空空蕩蕩,右手舞著狼牙棒,喝著“躺下!”說打便打,話音出刀,狼牙棒早向阮蛟當頭腦砸下。 阮蛟見棒風襲來,不可避免,也暴喝一聲,揚鞭擊向對方右眼,意欲逼他回棒自救。 對方見阮蛟馬鞭挾帶疾風,顯是具有武功之人,驚“咦” 了一聲,當下狼牙棒一橫,便要去纏馬鞭。 阮蛟早料到對方會有此一變,當下手腕疾抖,馬鞭“啪” 地抽在了對方左肩之上! 卻說這攔路劫車之人,正是川陝五虎中的老三霹靂虎。此時挨了阮蛟一鞭,直疼得頭昏耳鳴,就此撫肩蹲下。 此時馬車已停,不遠處的跳澗虎見霹靂虎被擊蹲於地,大奇之下,三枚透骨針揚手揮出,只聽得“卟卟”數聲,三枚粹毒透骨針已盡數投入阮蛟後背,阮蛟上升遭電擊,身子猛一陣抽搐,早摔下車來,正落在霹靂虎腳邊。 霹靂虎不想今日陰溝裏翻船,吃了阮蛟一鞭,心頭大怒,提腳狠命向阮蛟胸膛踏去!只聽得“哢嚓”一聲,阮蛟胸骨盡折,一口鮮血疾噴而出,就此氣絕身亡。 這兔起鷹落,端的迅捷無比。待阮靈素知覺,父親已魂飛命喪。心中悲淒驚怒,更不打話,拔下頭上金釵,便朝霹靂虎射去,人卻淩空飛擊跳澗虎。 “啪”地一聲,金釵被一枚透骨針擊落,跳澗虎伸手一攬,把阮姑娘攬入懷中。 阮姑娘又羞又急,擡跟望去,便看見跳澗虎陰沈如梟的獨眼,心頭駭異,頓即花容失色,待要拼死相控,身上穴道卻已被點,動彈不得,芳心大駭,人竟昏了過去。 霹靂虎本是又驚又怒,卻見跳澗虎攬在懷中的阮靈素嬌美異常;一時竟忘了肩上的鞭傷,哈哈大笑道:“四弟,三哥我挨了那老賊兒一鞭,這小姐兒便交給爲兄出口悶氣如何?” 未等跳澗虎開口,便聞一陣馬蹄“得得”聲。 二虎對視一眼正欲躍出林中,早有三騎如飛奔至,其中一人抱拳朗聲道:“在下乃昆侖弟子,好朋友何必隱身入林?” 霹靂虎打個哈哈道:“大爺們有要緊事情,昆侖雛兒少管閒事!四弟,咱們走!” 突聞一昆侖弟子道:“咦!那不是洛陽阮蛟阮老闆麽,怎麽橫屍於此?!” 話音落時,跳澗虎懷中的阮靈素“哇”地叫了一聲,道:“大俠救命!我……” 她雖被跳澗虎又飛快地點了啞穴,但昆侖弟子早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見狀一齊暴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我昆侖弟子怎容你們如此胡作非爲!” 隨著話音,三柄長劍早“噹啷”出鞘,分刺二虎。 跳澗虎右手一揮,輕描淡寫地撥開刺向他的那柄長劍,左手兀自攬住阮姑娘,冷冷地道:“你幾個昆侖弟子,還不配管大爺們的閒事,快滾回去問問你們掌門,我川陝五虎是何等樣人!” 霹靂虎則同時哈哈大笑,道:“昆侖小兒,先吃大爺一捧再說!” “說”字出口,昆侖弟子只覺後腰疾風襲來,未及避身,但聞一聲悶響,人已伏屍鞍間。坐騎受驚,急馳而去。 餘下兩人驚怒交集,一聲怒吼,同時縱馬就沖。 霹靂虎見一昆侖弟子打馬舞劍向他沖來,陰惻惻一笑,側身讓出半步,狼牙棒直擊出去,“嘩”地一聲悶響,騎手震飛出去! 霹靂虎飛身上馬,回過馬頭向餘下一人沖去。 此時被震飛出去的那名昆侖弟子才悶聲著地,想是在半空中便已氣絕身亡。 餘下一人心頭狂震,待得走馬,只聽得“卟哧”一聲,胸口被射入二枚透骨針。 跳澗虎抓過繮繩,一腳將昆侖弟子揣下馬去,把繮繩扔給霹靂虎。 霹靂虎一人兩騎,率先奔出。跳澗虎將阮姑娘塞入車內,打馬駕車隨後跟上。 此時朝陽再出,一輪紅日躍出山巔,萬丈光芒灑滿遼闊大地。田裏勞作的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一聲呼哨,林中奔出坐地虎、開山虎、白睛虎。 坐地虎跳上霹雷虎套著空騎,開山虎將麻袋往車廂裏一扔,跟著也鑽進車廂。 坐地虎一聲險喝一馬車奔走。白睛虎緊跑兩步,輕飄飄地飛上車廂後邊。 吆喝聲中,一車二騎絕塵而去,奔到日中,嬌陽似火,人困馬倦。 山回路轉,來到一河邊,坐地虎打個手勢,衆人向樹蔭馳去,在草地上躺下。 白睛虎湊近坐地虎,道:“恭喜大哥,不想如此輕鬆地擒到了木葉會主,公主定當重賞大哥。” 坐地虎一笑:“全仗兄弟智謀。” |
15古道搏命
古道一側,秀木參天,川陝五虎大功告成,正喜滋滋的掏出乾糧美酒,只待飽餐一頓,便帶了木葉令主盧若嫻回去向金童玉女複命。 開山虎猛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道:“大哥,此番咱們功成圓滿,不知公子爺會獎賞咱們什麽?” 坐地虎一愣,道:“獎賞了!” 開山虎道:“公子雖然陰狠,但也真不愧是昔日武帝禦前金童,那身匪夷所思的功夫,我開山虎倒真是心服口服!” 霹靂虎也道:“折在公子公主手下,我霹靂虎雖失了一臂,卻也不枉!往後若得公子指點一招半式,那咱們也終生受用不盡了!” 開山虎道:“三弟的話正合我意,不知大哥你怎麽說?” 坐地虎沈吟來晌,才道:“但願如此就好!只是沒想到我兄弟五人縱橫一生,到頭來卻落入兩個小兒之手。唉!技不如人,大哥我耳有何話好說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跳澗虎卻冷冷地乾笑了一聲。 坐地虎道:“不知四弟此類何意?” 跳澗虎道:“俗話說終日打鷹,卻總有被鷹啄眼的一日,但另有句俗話,想必大家都明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哼!” 四虎同時駭然一驚。金童那陰狠的手段,他們都是領教過了的! 五虎沈默良久,便聽白睛虎笑嘻嘻笑道:“大哥說得好,事已至今,咱們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四位兄長都知道老五我的脾氣,車上那小妞兒,實在令小弟心慌……” 他的話還沒說完,其餘四虎便一齊大笑起來。 坐地虎笑罷道:“五弟終日操勞,竟也不見虛空,這倒是怪大事!” 白睛虎淫笑道:“承蒙大哥誇讚,兄弟這脾氣怕是改不掉了,車上那只老瓜,就算四個哥哥的了,小弟決不爭功。那只小嫩瓜,小弟這便要去破了。” 開山虎道:“五弟也不再喝口酒壯壯行色麽?!” 白睛虎又淫笑一聲道:“承蒙二哥關照,小弟這把骨頭還算耐用。” 言罷便走向車廂,掀開簾暖一看,但見內裝木葉令主的麻袋旁,阮靈素兀自昏迷不醒,雖青黛微蹙,面色淒苦,卻青絲半遮面,酥胸微聳,玉頸如藕,更有一種道不出的憂鬱之美,直看得白睛虎三魂出竅、七魂悠悠、心蕩神馳!此時縱有刀劍交頸,白睛虎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抱了阮姑娘,縱身便投向溪邊密林。 卻聽得坐地虎大叫一聲:“五弟且慢!” 白睛虎站在林邊,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龍頭老大。 白睛虎道:“大哥——?” 坐地虎道:“有十餘騎朝這邊奔來,快上車備馬!” 蹄聲甚疾,白睛虎強壓欲火,只得將阮靈素抱了放回車中,道:“寶貝兒,大爺待會兒再來陪你。” 他的話音剛落,早有十餘騎將川陝五虎團團圍住,騎上之人,個個灰衣長劍,神色肅然!只見衆人一言不發,輕顆飄躍下馬來,“嗆啷”拔出長劍在手。 正午的陽光使長劍發出刺目的寒光! 坐地虎使了個眼色,白睛虎便強作無事一般地備馬架車,待他系上轅馬的最後一道扣子之後,坐地虎才打了聲哈哈,道:“昆侖邰二俠駕到,敝兄弟有失遠迎,當真是失敬之至,卻不知邰二俠尋敝兄弟五人有何要事?” 只見一身材高大的漢子上前一步,當胸抱拳行禮,沈聲道:“好說!區區在下邰盛,率本門弟子找你們索命來了!” 此時微風吹過,邰盛的長衫迎風飄飄,更顯得高大魁巍,神色冷峻! 白睛虎故作驚訝道:“索命?卻不知邰二俠要索我兄弟五人誰的性命?” 邰盛道:“好讓你們得知,本派三名弟子尚有一人得以生還,這也算是天理昭彰吧!實不滿你們說,此番除了向你們討個公道之外,還想請你們放過一個人?” 坐地虎一驚:“誰?” 邰盛道:“阮靈素阮姑娘。” 坐地虎知今日之事定然不能善罷,看著白睛虎,道:“要放阮姑娘不難,只怕我這兄弟不會答應。” 五虎少數白睛虎鬼點子最多,坐地虎如此說,也是要他想個計較。白睛虎雖狡詐百出,但奔已至此,除了手底下見個真章外,也是別無它途了,正欲開口叫陣,卻聽一昆侖弟子道:“邰掌門,川陝五虎作惡多端,今日咱們卻饒他們狗命不得!” “掌門了!”坐地虎奇道,“憑你邰盛也配做掌門?看來昆侖派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昆日衆弟子齊聲暴喝,已然織出一片寒光劍網! 五虎大驚,各自分頭閃避。 邰盛早知川陝五虎賴以成名的“五丁陣”厲害,而操縱此陣的白睛虎實是關健人物,故雙方一交上手,便即掌劍齊發,直取白睛虎,白睛虎左支右閃,不敢硬接,頓時狼狽不堪! 坐地虎見狀,運足內家真力,施出沾衣十八跌功天,摔飛兩名昆侖弟子,揮掌攻向邰盛。 “好功夫!”邰盛見坐地虎鐵布衫功夫甚有功底,喝聲彩,放過白睛虎,硬生生接了坐地虎一掌。 雙方手掌相交,頓覺一股強大內力湧來,邰盛竟後退了三步之多。 坐地虎卻後退了五步才定住身形,頓覺胸腹悶脹,心下賅然,稍一凝押,雙方又鬥將起來,邰盛以一敵二,甚是從容。 間或向其他三虎拍出一掌,解救門下弟子。 跳澗虎展開靈動身法,劍走輕靈,在劍光叢中遊擊,昆侖弟子已有數人受傷。 霹靂虎使狼牙棒,開山虎勁運單斧,二人雖失一臂,但仍兇狠異常,下手招招竟是毒辣無比。一棒一斧使得大開大闔,殺得昆侖弟子狼狽不堪。 邰盛愈鬥愈勇,見門下弟子不敵,當即朗聲道,“衆弟子退下!且認掌門領教川陝五虎高招。” 衆弟子當即罷鬥,擡著死傷的同門退下,立在一旁掠陣。 白睛虎冷笑數聲,一揮手。川陝五虎各施絕技,高縱低撲,圍攻邰盛。 邰盛神情甚是豪邁,長劍出鞘,潛運渾元功,展開昆侖劍法,但見劍尖顫動,真個快若閃電驚雷,慢似懶蛇吐信,劍氣逼人。 邰盛得了師伯的《追魂劍譜》,只悟得兩成。今日初試,但覺威力無比,心中不覺高興異常,打起精神與五虎酣鬥。昆侖弟子見掌門人身手不凡,轟然叫好。 川陝五虎以五敵一,竟是險象環生,各人自保不及,守多攻少。 眼見再鬥得十餘回,川陝五虎定然不支。昆侖弟子高聲大叫:“掌門,爲咱們死傷兄弟報仇,宰了這五條狗!” “掌門,宰了川陝五虎,爲江湖除害!” 邰盛聽得門下如此歡叫,神威大振,正欲一劍結果開山虎,猛聽得一聲大叫:“虎涉江湖!” 川陝五虎同時後躍二丈! 邰盛疑惑,定下身形,不再追擊,靜觀待變。 原來白睛虎見狀不妙,忙命餘下四虎後退結陣。五虎收起兵器,或掌或拳,站住五生相克方位。 邰盛不由大驚,暗道自己疏忽大意:此陣赫然便是川陝五虎的絕招“五丁陣”,自己對能否破得了此陣尚未把握。正心神不定時,但見坐地虎雙袖真氣鼓滿,站立土位,如同一堵磚牆。 開山虎身材高大,右手豎掌於胸,勢如西風蕭殺,立于金位。 跳澗虎佔據木位,身法靈動,形如枯木逢春。 白睛虎位居水位,身材削瘦,如水可尋隙滲入。 霹雷虎熊腰虎背,性情暴躁。外家掌力不弱,佔據火位,更顯得殺氣騰騰。 白睛虎一聲令下,衆人移形換位,由外五行變爲內五行。 初時邰盛看到處五行時尚覺有隙可乘,待內五行陣式一成,五虎獨眼陰狠,陣內殺氣騰騰,竟了無生門,再難尋出破綻。 邰盛心中暗暗叫苦。 昆侖弟子見川陝五虎拿兵器尚且不敵本派掌門,此時兩手空空,諒也奈何掌門不得,臉上竟有不屑之色。 邰盛見內外五行兩陣互補,轉換陣形又極爲靈動,竟是無機可趁。他一生豪邁過人,雖此時自知凶多吉少,卻也臨危不懼,當下凝神待招,神情甚是凝然。 但聽白睛虎冷喝一聲,金火兩位以外家陽剛剛猛之掌力攻向邰盛,出招大開大豁,竟是全不防守。 昆侖弟子均是大奇:開山、霹震二虎不要命了麽?! 只有邰盛心中明白,自己若就此攻上,木土兩位的跳澗虎和坐地虎即可使自己斃命當場。只得長劍直點水位白睛虎。他知白睛虎主意雖多,武功卻是尋常。 誰知白睛虎竟也是不避不止,眼看長劍就要刺到,忽覺木火兩位掌力剛猛,大驚之下,只得撤劍,兩掌分走跳澗虎和霹靂雷,二位知他渾元功厲害,連他們的花頭老大坐地虎也略有不及,哪敢硬接,當即搬掌換位,避開雄渾掌風。 邰盛見換位的一瞬間似有空隙,當下不即多想,就想硬沖。才奔得兩步,驚覺土位坐地虎已雙掌拍出,無奈此時已進退不得,回掌相接,各自震退三步。尚未定住身形,後背已然中了跳澗虎搏命一拳,疼痛徹心,未及還招,金火兩位的外家掌法又已擊到。 邰盛斜身後退,躲過火位,雙掌齊發,直擊金位開山虎胸前,但聽得一聲悶響,開山虎臉如白紙,身形如紙一般斜飛出去,但邰盛後背又中坐地虎雙掌,只覺氣血翻湧,步法凝滯不暢,待要從金位突出,忽覺跳澗虎劈面一拳,邰盛只得閃避,如此受得一舉,餘下四虎均同時出招。 邰盛心中慘然,不想今日命喪川陝五虎。他此時氣血紊亂,不敢接招,只得淩空上躍。邰盛心知,此著雖能避開這招,但身在半空無可借力,終是免不了一死。 左右一方,捱得一刻是一刻吧。 露虜虎見邰盛躍起,當即揚掌上擊,“砰”地一聲,邰盛硬接了這外家陽剛勁猛的一掌,當即給震得昏死過去。 邰盛身體下降,坐地虎踏上一步,全身真力貫注雙臂,斜空推出。此時邰盛昏迷,身體被擊得如同紙鳶一樣斜飛出去,口吐狂血落地。 昆侖派弟子見掌門危急,待沖上之時,邰盛已吐血落地,看樣子竟是斃命當場了。尚未傷亡的數名弟子心頭大慟,持劍攻上,出招毫不防守,形同拼命,卻被霹靂虎轉眼間掌斃三人。 餘下弟子見川陝五虎厲害,不敢上前,只奔去看望掌門人。見邰盛胸敢儘是血污,鼻息全無,顯是已然亡命! 昆侖弟子悲憤無比,有心爲掌門報仇,奈何武功實是不及,當下只團團圍住邰盛屍身,怒目而視川陝五虎。 跳澗虎見開山虎已死,不由大怒,回身向昆侖弟子衝擊,餘下三虎急忙跟上。此番拼鬥,與方才卻是不同。但見四人猶如虎入羊群,饒昆侖弟子捨命相拼,盞茶時分,已然全部橫屍於地。 跳澗虎猶未解恨,一揮手,五枚粹毒透骨釘盡數射入邰盛屍身。 坐地虎道:“四弟息怒!二弟人死不能複生,再說有這麽多昆侖狗賊墊背,老二死也不算冤,跟下已耽擱了不少時間我們還是押了盧若嫻那老邪婆去給公子公主才是正經。若是再耽誤了時日,公子怪罪下來,咱們和都擔待不起。” 跳澗虎素與開山虎交厚,聞言大怒,道:“大哥,金童那廝……” 一句話尚未說完,早已駭然色變。 坐地虎霹虜虎白睛虎都知道跳澗虎想說什麽,均是駭然色變,良久,坐地虎才又道:“咱們走吧。” 跳澗虎抱起開山虎屍身,四虎回身上馬駕車,振臂揮鞭,揚長而去。 子夜時分。 長安古道。 陰風慘慘。 血腥太重。 一匹野狼,雙眼發射熒熒藍光,注視著一片屍體。良久,野狼嘶嘯兩聲,黯然離去。 又過了半盞茶時分,屍群中竟有二人緩緩坐起! 他們幾乎同時輕歎一聲,一齊將目光移向不遠處一動不動的邰盛。 二人均已氣若遊絲。 他們緩緩蠕動到邰盛面前,潸然淚下,卻都是有淚無聲。 一人半跪著,另一人將邰盛扶到那半跪著的人身上。然後二人相互攙扶著拼命立起。 三人蹣跚著隱入茫茫夜色…… 次日辰已交泰時分,長安古道上風塵僕僕的走來二個女子。 年長者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紀,雖面色略帶倦容,卻掩不住昔年風韻。 年少者正值豆蔻年華,雖連日奔波勞累,卻依舊面帶音色。 她們便是昔年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的毒手觀音侯玉音及其徒兒司馬青青。 毒手觀音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名動江湖,被譽爲江湖第一美人,此時早已年過不惑,然其毒功冠絕大下,凡善毒功之人,均深諳養生之道,故而看上去依舊風韻猶存。此番離開玉龍雪山,萬里迢迢,重入中原,只爲找尋愛徒青青的心上人兒江湖浪子童超。毒手觀音因早年情場恨事,一生未嫁,現司馬青青如同己出。故不時打趣青青,師徒倆一路上倒頗不寂寞。 青青自小被師傅嬌慣,別人都怕了毒手觀音,她卻對師傅絲毫不懼,師傅打趣于她,她卻也“以牙還牙”一本正經地道:“師父,你真美,若青青生成男身,就非師傅你不娶!” 毒手觀音臉一紅,啐了一口:“小丫頭胡說八道,爲師做你媽媽也盡做得了!” 青青道:“就娶!就娶!” “好好好!”毒手觀音笑道,“就算你是男兒,那童少俠可又怎麽辦?” 青青鬧了個大紅臉,故作生氣道:“師父你欺負青青!我不做你徒兒啦!” 毒手觀音道:“江湖浪子武功比爲師高出何止一倍,青青既是要改投名師,爲師便依了你吧,這便回玉龍山了此殘生罷了!” 青青故作急道:“師父你又欺負徒兒,想認徒兒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青青可不依你!” 毒手觀音尚未開口,忽聽前南有車騎轆轆聲。 師徒倆注目望去,只見三十丈外緩緩馳來一架靈車,靈車旁有兩個年輕劍士護送。 毒手觀音“咦”了一聲,道:“看上去似是昆侖弟子,且已受了極重內傷,卻不知靈車內卻是何人?” 青青對昆侖派素無好感,聞言道:“整個昆侖派全死絕了才好呢!” 毒手觀音並未出聲,暗想昆侖派前掌門追風劍客雖因被黃龍會迷失心性,當日被江湖浪子一怒擊斃,但昆侖一派在江湖上並未多樹強敵,此番觀那兩個護靈弟子,足可見靈車內定是昆侖派要人,莫非是“昆侖四劍”中碩果僅有的邰盛下山替師復仇,被江湖浪子又是一怒擊斃了麽? 心有所思,便即駐足觀望。 少頃靈車馳近,但見兩個護靈劍士滿面悲戚。陡見毒手觀音師徒立於道中,均是駭然色變,心頭一震,對視一眼,雖引車讓出道來,卻均是神色凜然。 毒手觀音見二人雖氣色委頓,卻又露出一副凜然之氣,不禁心頭暗笑,道:“既知本人是誰,卻又哭喪著臉幹嘛!” 二人不作答理,卻也凜然不懼。 毒手觀音又道:“車內的小子是誰,值得你們替他送命麽?!” 二人還是不答,只是強運力氣戒備。 青青怒道:“你們竟敢不回答家師問話,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麽?!” 青青發話時的蠻橫之氣令那兩個昆侖弟子忍無可忍,剛欲開口出聲,不料口一張開,便有兩粒軟綿綿的丸藥疾射入口,並未反應過來,那藥丸早已人腹。 毒手觀音之毒功冠絕天下,十丈之內殺人於無形,兩名昆侖弟子均暗道此番雖僥倖得從川陝五虎掌底逃生,不料卻又絕命於這女魔,暗歎了一聲,只有閉目待死。不料雙目剛一閉上,便覺身上一麻,全身穴道早被如鬼魅般飄至的毒手觀音盡數點了!兩名昆侖弟子心頭大震,不知這魔頭要如何折磨他們,事已至此,他們不但作聲不得,連自絕經脈而亡的機會也沒有了!兩人四目,均怨毒地盯著毒手觀音師徒。 青青見狀,便欲欺身上前廢了二人,不意卻被師父攔住。 青青不解地道:“師父——?” 毒手觀音道:“咱們先看看車內是何人再說。” 言罷掀開車簾,卻見裏面駭然躺著渾身浴血的邰盛。 毒手觀音不知道追風劍客皇甫呈尚有個劍法更爲了得的兄長追魂劍客皇甫嵩,只道皇甫呈及其另外三個弟子斃命,整個昆侖派便數邰盛輩份最高了。她先前估計靈車內是邰盛,也是據此所料。此時見邰盛右手食指上戴著昆侖派掌門信符綠寶石戒指,心中便已了然,當日在武帝宮江湖浪子一怒掌斃皇甫呈,雖說事出有因,但畢竟與昆侖派結下了滅師之仇,既然自己的愛徒已有意于江湖浪子,毒手觀音便不欲對昆侖弟子爲難。雖說昆侖派如今人材凋零,但畢竟也還算是天下九大門派之一,若全派上下一心爲難,雖江湖浪子並不懼了他們,但畢竟也是麻煩。 毒手觀音心思若能化解了這份仇怨,對江湖浪子和青青都只會有好處。但因自己昔年惡名甚著,兩名昆侖護靈弟子斷不會讓自己接近靈車,故先疾射了兩粒續命保元丹人他們之口,再點了他們穴道,讓他們動彈不得。這才揭開車簾,伸手搭向邰盛雙腕。 兩名昆侖弟子見毒手觀音竟探身到車內,連他們已死去多時的掌門也不放過,心中更是震怒,雖做聲不得,目光卻更加怨毒。 青青早已有氣,不由分說,“啪啪”兩聲脆響,兩名昆侖弟子每人早挨了老大一個耳括子! 便聽毒手觀音厲聲道:“青青休要放肆!” 青青大惑不解地看著師父。 只聽毒手觀音從車廂內伸出頭來,對兩名昆侖弟子道:“虧你兩個還算是名門正派弟子,你們掌門明明性命尚可有救,卻將他裝在靈車之內!哼!” 兩名昆侖弟子聞言大驚,一時竟忘了青青所踢耳光,大惑不解地望著毒手觀音。 連青青也是迷惑,道:“師父,皇甫老兒不是早死了麽了!” 毒手觀音道:“邰盛戴著昆侖掌門信符,大約是接住昆侖掌門了。只不知他因何受了這等重傷,五腑已然離位,肋骨胸骨也斷了七八根,大約已閉息四、五個時辰了,難怪他們將自己掌門人裝在靈車之中。” 青青道:“邰盛死活與咱們毫無干系,師父,咱們走吧!” 毒手觀音卻道:“再過一個時辰,縱是神仙也難救邰盛性命了。縱是眼下,當今天下能救的盛性命的,大約也只有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還有我毒手觀音和青青你師叔胡醉胡大俠了!” 將頭轉向兩名目瞪日呆的昆侖弟子,又道:“你們要貴掌門性命不要?” 兩名昆侖弟子面露驚喜之色,不知這女魔頭今日爲何突發善心。便覺身上一輕,所封穴道已被毒手觀音盡數解開了。 穴道剛一解開,兩名昆侖弟子已然跪下,同聲道:“侯前輩若能救下敝派掌門性命,我們……” 毒手觀音打斷他們的話,道:“先前我射入二位口中的藥丸乃是續魂保元丹,此時你們且運氣看看,所受內傷當無大礙了吧!” 二人依言略一運氣,發現果然真力暢通,恍若無事一般,不由心中大喜,連連磕頭稱謝。 卻聽青青道:“師父,你一定要救邰盛小子麽?那是否有損師父真元?” 毒手觀音道:“青青休要多嘴,爲師自有計較。”轉頭對兩名昆侖弟子又道:“你們兩個傻愣著幹什麽,邰盛他還沒死呢!” 言罷便鑽入車廂,以自家真力和藥物相輔,救那邰盛性命。 兩名昆侖弟子知掌門有救,自是大喜過望,仗劍護住靈車。 青青看他們一臉肅然之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象你們這點本事,也好意思出來行走江湖,也不怕人笑話!” 兩名昆侖弟子訕訕的作聲不得。無論如何,人家的師父正在捨命相救他們掌門人的性命呢! 青青見他們神色尷尬,更加得意,又道:“將個大活人裝進靈車,全天下也只有你們昆侖派才幹得出來,真是笑死人也!” 言罷竟真的“咯咯咯”嬌笑個不停…… |
16色魔入彀
昔年的江湖四大魔頭,千佛手任空行功力最高,一身暗器功夫天下無雙,千面狐智桐,易容之術獨步天下。毒手觀音侯玉音,貌若桃花,卻在十丈之內殺人於無形,那份使毒功夫令人聞之色變;玉蝴蝶金一氓,在四魔中功力稍弱,然若單論輕功一項,除了不會絲毫武功、卻使整個江湖茫然的獨孤樵外,只怕天下就要數他第一了。 半年多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了個“黃龍令”,四魔均被那神秘的令主列歸麾下。鬼使神差,毒手觀音竟是名滿天下的胡醉胡大俠之師姐,又因昔年宿仇得報,早已魔性盡收。千面狐智桐,又被布袋和尚和胡醉所殺,大好頭顱成了柳家堡的夜壺。而玉蝴蝶與布袋和尚性命相搏,兩敗俱傷。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正當與胡醉比拚內力的緊要關頭,卻被江湖浪子童超暴怒之下一掌擊中後心,定然也活不成了,(以上詳情見《一劍平江湖》——滄浪客注)。 而玉蝴蝶金一氓,原本只是江南一介采花大盜,數十年前無意中得到一本專述采陰補功之秘笈,才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且那份秘笈所載,采陰所補之功,僅是輕功一項。金一氓如獲至寶,心思只要練成絕頂輕功,性命便可無礙。打不贏就跑,一貫是這色魔的至高準則。他也因此準則無數次得以活命。不意半年餘前,他卻將這至高準則忽略了一次。那次忽略的結果,就是與布袋和尚兩敗俱傷! 細說起來,玉蝴蝶之所以忽略自己“打不贏就跑”的至高準則,也是情有可原的。首先是因爲布袋和尚之徒柳瑋雲太過美貌,二是因爲當時布袋和尚並算不了一流高手,玉蝴蝶憑自己的功力完全有把握制得住他!哪知那老叫化不顧死活,竟會捨命護徒! 布袋和尚既是不要自己性命,玉蝴蝶自然不會吝嗇。不料老叫化因禍得福,竟成了天下絕頂高手之一。而布袋和尚那搏命一擊,卻使玉蝴蝶損失慘重,雖逃得性命,卻損失了幾乎十年功力,要恢復原來功力,他必須再采百名黃花閨女之陰。且玉蝴蝶自知在江湖樹敵過多,更何況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定不會饒過了他,因此半年多不前在江湖露面,跑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築了精舍,晝伏夜出,專擄良家閨女來采陰補功。半載之後,色魔已然恢復功力,一日竄至洛陽,遇見一負劍少女,貌美如花,不禁色心大動,悄然跟蹤。只待夜深人靜,他憑自己那份匪夷所思的輕功,輕易便將那少女迷翻,心思帶回自己隱秘的精舍,多消受她幾日再說。 哪料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誤打誤撞,竟會闖到玉蝴蝶的秘密精舍前,壞了他的好事。這且不說,連田二人那點兒技行,玉蝴蝶一掌一個,不用費多大勁兒,也就能結果他們了。鬼知道偏偏又來了小江湖浪子童超! 玉蝴蝶號稱江湖第一色魔,也並非浪得虛名,整個江湖上,能使他害怕的人並不多。但偏偏江湖浪子童超就是其中之一! 除江湖浪子外,眼下能使玉蝴蝶害怕的人大約只有布袋和尚姚鵬、胡醉、毒手觀音和金童五人而已。 他怕金童的陰毒! 他怕毒手觀音的殺人無形! 他更怕童超姚鵬胡醉的幹雲豪氣和深厚功力! 所以過湖浪子一聲暴喝,玉蝴蝶只有破窗而逃,竟忘了傷害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二人。 玉蝴蝶一口氣逃出十裏,回頭看江湖浪子並未追來,心頭暗喜,便靠在一棵大樹上稍作息憩。待他靜靜的想清了前因後果,不禁把江湖浪子的十八代祖宗在心裏操了一回,真是個又驚又怒,正欲思謀如何給壞了他好事的江湖浪子找些兒晦氣,突覺右臂肘間輕微一麻,有若被螞蟻叮咬了一口。 玉蝴蝶暗道奇哉怪也,怎會有螞蟻鑽入袖而自己竟未知覺!卷起袖子一看,只見被“叮咬”處駭然烏黑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 縱是被毒蟻叮咬,也只會發紅且癢,卻不會有麻木之感。 玉蝴蝶心知中了暗算,急忙轉頭四顧,卻哪里見得到半點兒蹤影。因而故作無事一般哈哈怪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都說江湖浪子豪氣幹雲,原來卻也是浪得虛名,偷施暗算之輩!哈哈!金某今日算是領教江湖浪子神功了!” 話音剛落,卻聽一人打了聲哈哈,從玉蝴蝶所靠大樹後轉出,抱拳道:“金兄久違了,別來無恙乎?卻怎的恨江湖浪子這般入骨?” 發話之人,駭然是早死半年多的千佛手任空行! 玉蝴蝶心頭大震,竟怔立當場,良久無聲。 卻聽任空行又道:“老夫大難不死,倒使金兄受驚了。這便給金兄賠罪!”言罷又一抱拳,打個哈哈。 玉蝴蝶也欲一抱拳還禮,打個圓場再說,不料就這一會兒功夫,右臂竟擡將不起了! 在空行又哈哈一笑,道:“金兄咱們本是同道,既然臂上略有不便,那套虛禮也就免了。老夫若所料不差,定是童超那廝壞了金兄好事?” 玉蝴蝶冷哼了一聲,竟連任空行何以“復活”也不想問。 任空行又道:“老夫雖不敢妄自菲薄,自稱一聲千佛手,但若論輕功一項,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金兄呢!今日也是迫不得已,老夫有些事情想請金兄幫個忙,所以只好用了顆不小心淬過奇毒的蚊唇針先將金兄留下。當然啦,如果金兄願意幫忙,老夫自會用獨門手法將它取出,對金兄的性命決無妨礙。” 玉蝴蝶冷冷地道:“金某今日既受暗算於你,有什麽條件不妨明說了一切。” 金一氓之所以這般說話,是因爲他偷偷運了幾次真力,卻發現竟未能提起平日五成! 任空行笑道:“金兄真是快人快語,不愧咱們同列四大魔頭。其實老夫托金兄所辦之事也至爲簡單,僅是跑一趟腿,替我送點東西去給一個朋友而已。” 玉蝴蝶金一氓早已認栽,也不多說話,只憤憤地看著千佛手任空行。 任空行道:“塞外大漠深處有個黃龍堡,堡主叫冷面煞星冷風月,其師便是與咱們齊名的千面狐智侗。智兄不幸遇難,咱們對他的徒兒自然得多關照點兒,因此老夫便托金兄送一粒藥去給他。憑金兄的輕功,當可在半月內趕到,若是超過半月,智兄之徒兒便沒命了。唉!也是老夫當時不小心,在冷風月掌心彈了些天下無人能解的藥粉,縱是老夫自己,也只能一月替他解毒一次,卻無法一次徹底根除。那情景已如此時金兄肘間的蚊唇釘一個道理,若金兄不能在半月內趕到黃龍堡,又在半月內趕回此處找到老夫,老夫卻是太愧對金兄和九泉之下的智兄之靈了。都是老朋老友的,相信金兄不會不給老夫這個面子吧?” 玉蝴蝶讓千佛手惺惺作態地說了一大通令人哭笑不得的話,待對方話音一落,他沈著臉伸出左手,道:“拿來!” 任空行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盒遞給金一氓,假惺惺地道:“到底是老朋友了,行事就是爽快。此盒裏僅有藥丸一粒,金兄可囑咐冷風月含白酒服下,一月內當可無礙。至於金兄的解藥嘛,老夫一時忘了帶在身上,只有先替金兄將那毒性止住,並不損金兄一絲輕功,相信金兄一月內往返絕無問題,屆時老夫定會解去金兄之毒。” 言罷也不待金一氓開口,竟指臨空點了玉蝴蝶兩處穴道。 玉蝴蝶只覺渾身一輕,肘間也不再癢麻。 臨空點穴之功法玉蝴蝶自然有所耳聞,但卻從未練成過。此時見千佛手使將比來,不禁大爲驚佩,心思此時雖功力無阻,但若與他硬拚,也斷難討了好去,因而一言不發,將千佛手交給他的方盒往懷裏一揣,有若翩翩驚鴻,徑朝西北如飛奔去。 千佛手任空行見玉蝴蝶坡輕瞬不見蹤影,陰惻惻地一笑,也徑自離去。 玉瑚諜金一氓施出絕頂輕功,端的如禦風而行,不出三個時辰,已奔出二百里開外。 毫無疑問,在這遙遙三百里路途中,他早把任空行那死而未絕的老魔頭罵了小狗血噴頭,玉蝴蝶本是色魔,若論罵人之言的髒醜陰毒,恐怕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但無論他罵得有名陰損,任空行終歸也是聽不見的。 多罵也是無聊。玉蝴蝶只得暗暗尋思解毒方法了。 卻是徒勞無功。 天下能破千佛手毒功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丐幫幫主,俗稱千杯不醉的胡醉。但胡醉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玉蝴蝶一介色魔,唯恐避之不及,哪里還敢去找他替自己解毒!若去找胡醉,那就決不是去解毒,而是去送命了! 另一個能破千佛手毒功的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號稱毒手觀音的侯玉音。但毒手觀音雖也曾名列四大魔頭之一,早年殺人如麻,但近來年來卻魔性盡除。並且縱是在她的魔頭生涯時,也是恨透了采花賊盜,幾乎是見一個殺一個。玉蝴蝶若無舉世無雙的逃命本領,恐怕在毒手觀音手下已死過於止一次了!雖說他的功力與毒手觀音不相上下,但毒手觀音那一身殺人無形的毒功,玉蝴蝶也深感頭疼。若去求她解毒,結果只會有一個:毒上加毒! 俗言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玉蝴蝶若不想一月後毒發身亡,只有儘快完成任空行交待的事情,在一月內從大漠趕個來回,讓任空行將他所中之毒除去。 但那老魔頭一月後會如約將他所中之毒盡除了去麽? 玉蝴蝶想到此節,心頭不禁不寒而慄! 玉蝴蝶慢下了腳步。有一刻他想:與其終生受那魔頭所制,還不如一死了之! 但他卻下不了一死之決心。 好死不如賴活,他想,他娘的老子玉蝴蝶一輩子坑人,到頭來卻被人給狠狠的坑了,莫非這是老天的報應!罷了罷了,算老子這下來輩子認栽,活一日且算一日!既是千佛手那**養的認爲老子的輕功有用,將來姚鵬之流來尋老子晦氣,老魔頭斷不會置之不理! 想通此節,玉蝴蝶竟又有了一絲高興,腳步也就加快了許多。 不一刻,玉蝴蝶來到陝豫交界的一個小鎮,鎮雖小,卻是酒鋪林立。他選了一家看上去乾淨些的,尋了個雅座坐下,打算先吃它個酒足飯飽再說。店小二見他腰別摺扇,白麵無須,以爲是一介富家公子,連忙上來打招呼,低聲下氣地問公子要點些什麽。 卻見玉蝴蝶一皺眉,凶霸霸地道:“你們這兒是***黑店麽,怎的一股血腥味兒了!” 小二陪笑道:“公子爺說笑了,敝店……” 沒等他說完,只聽“哢嚓”一聲,玉蝴蝶早一掌拍碎了旁邊的一隻方凳! 坐中四、五人嚇得噤若寒蟬。 小二則早已面如土色。 只聽玉蝴蝶又惡狠狠地道:“叫你們老闆來!” 小二連忙應了,少頃老闆便打躬作揖地出現在玉蝴蝶面前。 玉蝴蝶道:“店裏的血腥味兒是怎麽回事?若不細細道來,老子一把火將這黑店燒個精光!” 老闆結結巴巴他說了好半天,才將三日前有個公子和公主把五個叫“川陝五虎”的壯漢給打了一頓,是公子出的手,砍下了兩個壯漢的手臂……等等事由道了個半明不白。 玉蝴蝶細問了那公子公主的模樣,心頭暗驚:金童玉女怎會在這兒現身?! 但口中卻道:“那公子公主是大爺的朋友,大爺今天到你這兒來是看得起你,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老闆唯唯喏喏,親自下廚掌勺,讓玉蝴蝶好一頓狂嚼濫飲,之後大搖大擺的離店而去,老闆不但不敢收銀,還一直恭送出店外。 玉蝴蝶出得店來,心思時辰尚早,再趕它一程再說,此時他已有了七分醉意,不禁忘乎所以,施展出絕頂輕功,直嚇得小鎮上的人們如見鬼魅。 不出一個時辰,他已疾奔出三四十裏,卻突然聽見前面傳來一少女的格格笑聲。 玉蝴蝶酒勁上湧,大喜過望,心思真是天賜良緣。兩個起落,離那少女不足五丈。正欲親親乖乖地叫上兩聲,卻聽見一個他早已熟悉的聲音冷冷地道:“你兩個還傻愣著幹什麽,邰盛他還沒死呢!” 一聽到這個聲音,玉蝴蝶的酒早嚇醒了一半,悄悄縮在一塊巨石之後,哪還敢發出半點聲響! 原來那先前格格嬌笑的少女,正是司馬青青。 而後面發話之人,卻是毒手觀音侯玉音! 青青和師父毒手觀音在一起,縱是再借十個膽子給王蝴蝶,他金一氓也不敢再打什麽鬼主意了! 玉蝴蝶不知毒手觀音此時正在運功爲邰盛療傷,縮在巨石之後不敢輕舉妄動,哪料一躲半個時辰,前面卻決無半點動靜,心頭正覺蹊蹺,悄悄伸頭出來打算看個究竟,不意腳下絆動了一塊碑石,發出輕微聲響。 便聽毒手觀音沈聲道:“玉蝴蝶你這魔頭,還沒被姚大俠一掌送命麽!” 毒手觀音的話音落盡時,玉蝴蝶人已早在二十丈開外了。 只因金一氓早怕了毒手觀音那渾身劇毒,縱是十丈之內,她也能殺人於無形。此時玉蝴蝶離她們僅五丈之遙,若毒手觀音使出毒功,那更是防不勝防了。故而一弄出聲響,玉蝴蝶便不作它想,只思先離遠些再說。毒手觀音雖躲在車內,但一聽那人兔逃之音,便知江湖上有此等輕功者,非玉蝴蝶莫屬,故一語追出玉蝴蝶之名,將那色魔嚇了個魂飛魄散! 其實此時毒手觀音正運足全力替邰盛療傷,若是玉蝴蝶攻將上來,定可一舉斃了當場五人性命。只因他心中先自怵了毒手觀音那無形無影之毒,且人家又一語道破了他的路數,因此竄出二十丈外後還暗道僥倖——若他藏身巨石後時毒手觀音突發毒攻,他這條命能否保住那倒也難說得緊了!——玉蝴蝶竟連場面話也不交待兩句,徑往西北急奔! 一代名揚江湖的魔頭,竟然如此不顧顔面,連場面話也不撈回兩句就自行逃竄,倒使毒手觀音諸人大惑不解了。但他們哪里知道,玉蝴蝶已受了千佛手劇毒暗算,早已落人彀中。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再中了毒手觀音之毒,對玉蝴蝶金一氓來說,豈不是雪上加霜了麽!果真如此,又有誰能救得他性命?! |
17 豪氣幹雲
天山二怪以行事之邪名揚天下,卻也無甚惡名,且二怪功力深厚,自半年前在中原武林露面,被太陽叟一驚而走,倒也未樹何強敵。雖按說依功力而論,他們對太陽叟倒也不份怕到如此地由,但二怪行事本邪,倒也無人深究個中道理。東方聖既被獨孤樵一劍所殺,二怪複至中原,本也是情理之中。沒想此番剛一踏入中原,竟成了小小少兒鬼靈子之徒! 牧羊童陽真子倒也罷了,牧羊女梅依玲卻甚覺憋氣。 只因當日鬼靈子收二怪爲徒之時,梅依玲被點了穴道,連拜師入門之禮,也是“師兄”陽真子代的! 好在二怪伉儷情深,鬼靈子自名“歪邪門”的所謂門規又太過邪乎,梅依玲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得往肚裏咽了。 待鬼靈子離去之後,二怪計較一番,徑往洛陽趕去。他們之所以要去洛陽,一是因爲洛陽乃天下重鎮,走有熱鬧可瞧;二是因爲他們以爲能在洛陽尋到獨孤樵。 沒料二人趕到洛陽,雖頓頓酒足飯飽,卻連一個在江湖中稍有頭臉的人都無遇到,心中甚覺無聊。 忽一日,二怪走街串巷,突然得知有個老婦人夜間被人擄走。細問那家主人,竟發現那被擄走的老婦極似與他們性味相投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再細問,知擄走那老婦的竟是五條凶霸霸的大漢。既如此,他們差不多便可斷定那老婦人便是木葉令主盧若嫻了。 二怪於是離開洛陽,心思若尋到木葉令主,大約便可知獨孤樵下落。 木葉令主的武功劍法,二怪也是深知的,他們倒極爲放心:縱是十條“凶霸霸”的大漢,也難奈她何! 二怪出得洛陽,卻不知該投身何處。 南面是去不得的,在那兒難說會遇上鬼靈子那見鬼的師父! 西邊也不可去,若遇上布袋和尚,依門規大叫三聲師祖,那也是尷尬窩囊! 東邊北邊卻又不會有何大熱鬧可瞧。 二怪計議良久,便徑向西南。逢人便問有沒看見五個凶霸霸的大漢帶著小老婆婆走,卻是無人知曉。依著二怪的心性,自是被他們問訊之人,不會武功的便不計較,凡稍會武功的便點人家一兩處穴道,比那些二、三流武師木愣愣的站上一個時辰。 這日將寓豫境,二怪在一樹下稍作息鼓,商議再往何方。 牧羊童提議折去少林,鬧點熱鬧玩玩,但牧羊女卻說自空性那禿賊方丈死後,少林了無聲息,鬧不出什麽花樣,並提議徑往西南,去看看峨嵋絕因老尼是否真的吃素。 牧羊童道:“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掌門,當然是吃素的了,又有什麽看頭?” 牧羊女道:“那咱們就悄悄地弄些狗肉在她碗裏,看她吃是不吃!” 牧羊童於是哈哈大笑。 牧羊女喜道:“老不死的可是覺得我主意高明麽?!” 牧羊童道:“我是想起咱們竟然拜了鬼靈子那小鬼頭做了師父,天下只怕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因而忍不住就——” 牧羊女“呸”一聲打斷丈夫的話,道:“好笑個屁!跟著你這老不死的真倒了八輩子黴!” “怎的不好笑呢!”牧羊童奇道,“依咱們歪邪門的規矩,徒弟小師父半歲也不行,當今天下,又有誰做得了咱們徒兒!鬼靈子自以爲得意,但依老夫看來,他歪邪門必然維持不了多久!哈哈哈!” 牧羊女神色一變,道:“你是念咱們早死嗎?哼!” 牧羊童一愣,連忙道:“依玲!依玲!是我陽真子說錯了。咱們歪邪門永世長存!長存永世!” 牧羊女梅依玲道:“那你是想永世受那小鬼師父的窩囊氣了?!” 陽真子一時語塞,支支唔唔的作聲不得。 恰在此時,突聞二十丈處傳來人聲,聽聲音人竟還不少。 天山二怪對視一眼,面上均有喜色:在如此荒避地方出現,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這下可有熱鬧瞧啦! 二怪一般心思,一齊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朝傳來人聲處迎去。 二十余名勁裝漢子均面帶悲戚之色,並且滿面倦容。突然發現面前立著兩個老翁老嫗,均是一驚:那老翁酷似冬瓜,卻白須飄飄齊胸,面紅腹挺;那老嫗卻有若瘦竹,鳩發雞顔。且二人太陽穴均高高公起,顯是內力深厚之輩! 未等對方開口,牧羊童早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家,可曾見過五條凶霸霸的大漢帶著一個論年紀可作你們老娘的人走路?!” 二十條勁裝大漢中便有數人將要發作,卻被一年約二十四、五的青衣漢子止住。只見那漢子越衆而出,抱拳作禮道:“原來是天山二位老前輩,在下……” 未等他話說完,梅依玲早“咦”了一聲,道:“你這個兒,竟識得我天山二怪?你是何人門下?” 那漢子道:“先師無敵神掌楚通,這些都是我鷹爪門弟子,因不識二位天山前輩……” “狗屁狗屁狗屁!”牧羊童嚷道,“什麽天山前輩,老夫最聽不得這等口是心非之言,你小子便叫我們一聲天山二怪,我和依玲聽了還順耳些!” 那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聽此人便是邪名傳遍天下的天山二怪,不禁駭然色變。 只有那青衣漢子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許聰這廂給天山二怪有禮了。” 言罷拱手一道。 陽真子也不還禮,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莫非想搪塞過去麽?” 許聰道:“在下等並未見著那六人。” 陽真子忙道:“哪六人?可是凶霸霸的五條漢子和一老嫗?” 許聰哭笑不得,道:“就是那六人,在下等一個也沒遇見。” 陽真子道:“看你們走了很多路,既連那六人也瞧不見,那多走也是無益,不如就在這裏呆兩個時辰再說吧!” 言罷飛身上前,便欲點鷹爪門弟子穴道,卻被梅依玲搶先一步攔住。 陽真子愣道:“依玲你——?” 梅依玲道:“我還有話要問呢!” 轉向許聰,道:“你既是楚通的徒弟,那童超與你又是怎生稱呼?” 陽真子插道:“對!” 許聰道:“童超乃敝師弟。” “童超是你師弟?!”陽真子道,“童超武藝高強,也不知楚通是如何調教出來的,老夫確實敵他不過,你既是他師兄,定然更爲了得了!來來來!我和依玲聯手,向你討教三百招!” 未等許聰開口,梅依玲早道:“你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沒完。竟不讓老娘講話麽?!你要講便比讓講,我折身走了便是!” 陽真子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了一個梅依玲,此時囁嚅道:“那就等依玲你講完了我再說不遲,依玲你卻千萬不要生氣。” 梅依玲道:“你師弟叫江湖浪子,你叫什麽?” 許聰道:“在下不才,叫‘青衣秀士’。” 梅依玲見許聰一臉聰穎之氣,點點頭,道:“這名號不錯,竟不弱於我們‘天山二怪’。對啦,楚通一共有多少個徒弟?” 許聰知天山二怪言行之邪乎天下無雙,再說人家一大把年紀,縱是直呼先師之名,竟也不以爲忤,只道:“先師只收了敝師兄巨靈掌雷同,還有在下和童師弟三徒。” “什麽什麽?”陽真子又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麽‘先師’?楚通死了麽?” 這話也正是梅依玲所要間的,故此沒有教訓丈夫,只給了他一個白眼。 青衣秀士神色頓時慘然,輕聲道:“先師月前被賊子所害,已然仙逝了。” “這就不對啦!”陽真子急道,“半年前胡醉胡大俠兩次救了楚通,東方聖被獨孤樵殺了之後,楚通不是好好的回去了麽了?” 他不提胡醉的名字還好,一提胡醉之名,鷹爪門下弟子如何還能忍耐,一齊怒吼出聲,什麽“胡賊”啦“人面獸心”啦連綿不絕。 陽真子聽得大怒,有若虎入狼群,轉眼便點了除許聰外所有鷹爪弟子的啞穴,鷹爪門下弟子雖身尚能動,但被牧羊童那匪夷所思的功夫給驚呆了,一時呆立愣神,目光齊刷刷駭異地望著天山二怪。 原來天山二怪言行雖邪,卻最是敬佩那些白道大俠,故而並非作惡之輩。放眼整個江湖,值得二怪敬佩的,僅胡醉童超姚鵬三數人而已。故鷹爪門下弟子一齊大罵胡醉,陽真子哪里還忍受得了,梅依玲也不阻攔,便止牧羊童點了人家啞穴。 陽真子飛身過來,面對許聰,厲聲道:“我天山二怪最是敬佩胡大俠,你且將他們口中噴糞的道理說個明白,否則我連你也給廢了!” 哪料許聰絲毫不懼,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張書簡,遞給陽真子,冷冷道:“你們一看便知。” 二怪接過書簡,正是當日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的那一張。看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二怪竟一時作聲不得。 便聽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滅師之仇,豈能不報,我鷹爪門若不殺胡醉那廝,絕不爲人!” “放屁!”陽真子吼道,“憑你們也配殺胡大俠麽?!” 許聰道:“縱是本門一人不存,也定要殺了胡醉替師報仇!” “好好好!”陽真子道,“那我先就將你們一人不存,再把這張紙一把火燒了,不讓江湖浪子知道。否則胡大俠和江湖浪子都是令人敬佩之人,他二人拚起命來,我二怪倒不知幫哪邊了。依玲你看這樣可好?” 梅依玲竟然點了點頭。 許聰心頭大駭,面上卻冷笑道:“本門弟子也不僅只有這些,敝師兄還正率衆多同門追殺胡賊呢!” 陽真子哈哈笑道:“那倒也不難,我和依玲正沒事做,殺了你們,再去將你師兄叫什麽雷同的通通殺了,也就相安先事啦!” 梅依玲道:“對!咱們殺光了鷹爪門,就去告訴江湖浪子,說這事是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幹的,然後幫著童超,一起把任空行幹掉,事情就乾淨啦!” 陽真子大喜道:“依玲你真正是賽過昔年諸葛孔明,咱們這便動手!” “手”字剛出門,突聞一聲暴喝:“二怪不可作惡!” 聲若宏鍾驚雷,鷹爪門下竟有數名弟子被震昏倒地!連天山二怪也只覺耳鼓轟鳴。陽真子愣得一愣,手中書簡早被人劈手奪去。 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來者並非別人,正是名揚天下的丐幫幫主,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大俠!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果然沒有被醉倒! 此時胡醉很清醒,只淡然將那書簡看了一遍,然後塞回許聰懷裏。 青衣秀士許聰聰穎過人,此時卻驚駭茫然。 天山二怪自以爲聰明,也是大惑不解。 鷹爪門下弟子,卻早心神俱震。 只見胡醉竄入鷹爪門下弟子群中,或點或拍,鷹爪門弟子頓時個個精神抖擻! 許聰一聲呼哨,二十餘名勁裝漢子便將胡醉團團圍住。 圈外的天山二怪,此時已然清醒,只聽陽真子高聲道:“胡大俠,你是要自己動手麽?……” 梅依玲也道:“有胡大俠在此,何須我們多事,老不死的,咱們這便走吧!” 二怪說走便走,待他們奔出五丈,卻聽胡醉道:“賢伉儷若往西行,當可見到木葉令主,盧前輩此番大約正被惡人所磨,二位若能前去搭救,那是最好不過了。” “了”字落時,天山二怪已奔出數十丈外,陽真子遠遠答道:“既是胡大俠吩咐,我們二怪這就跑一趟何妨!” 待陽真子話音落盡,這邊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胡醉,此番你如此做作,意欲何爲,便請明說了吧!我鷹爪門下弟子,決無貪生怕死之輩!” 知聽胡醉道:“令師弟江湖浪子此刻正在洛陽,你們當可在那兒找到他。” 許聰一愣,道:“什麽?” 胡醉道:“另有一事,許兄大約還不知曉,保送令師楚老前輩遺體到貴門的永盛鏢局,自陳總鏢頭到三尺孺童,一共九個七口,盡都被胡醉殺了,是令師兄替他們葬的屍首。” 衆人心頭大震! 九十七口人命啊! 許聰強壓心頭狂跳,道:“胡賊,你——!” 猛見胡醉雙目精光似電,雖一閃即沒,卻也壓住了許聰後面的話。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在被人稱一聲大俠,卻如此藏頭露尾,端的辱沒了一個‘俠’字。縱是今日我胡醉在此現身,也是碰巧而已。其中隱情,請恕我胡醉實難相告。敝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若然內亂,定會殃及整個江湖。我胡醉身爲幫主,隱情自難告與外人。但本幫之事,許兄及諸位英雄當已有所聞。今日我胡醉只能言盡於此了。方才我已將那張署我胡醉之名的書簡還了許兄,許兄盡可在洛陽將其交給令師弟。江湖浪子與我結拜之事,想必你們盡都知曉。若童二弟也說要取我胡醉項上之頂,胡醉只要皺得一下眉頭,就枉稱一聲‘千杯不醉’。今日胡醉之言,字字均可以性命作證。我胡醉決非宵小之輩,但江湖鬼魅甚多,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武林中同時出現兩個胡醉之事也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一節還望許兄略作思慮。爲著本幫及江湖諸多事端,我千杯不醉胡醉眼下只有兩個請求:一是望許兄及衆同門將我今日之言,一字不漏地轉告貴門代掌門巨靈掌和江湖浪子。二是暫寄胡醉之頂于項,我千杯不醉這顆首級,只要貴門查實先掌門楚老的輩確系胡醉殘害,勿須髒了貴門寶地,我自行奉上便是!” 胡醉一番豪氣幹雲之言,直令當場衆人心頭暗服!若非師門劇變,定會轟然喝采一聲:真大俠也! 然衆人均默不作聲。 良久。 忽聞青衣秀士許聰一聲呼號,衆人“呼啦”一聲,列成兩堵人牆,讓出一條道來! 胡醉與許聰均不出聲,神色凜然地相互抱拳作禮。然後胡醉大步流星,穿過人牆而去! |
18啼笑姻緣
天山二怪以行事之邪名揚天下,卻也無甚惡名,且二怪功力深厚,自半年前在中原武林露面,被太陽叟一驚而走,倒也未樹何強敵。雖按說依功力而論,他們對太陽叟倒也不份怕到如此地由,但二怪行事本邪,倒也無人深究個中道理。東方聖既被獨孤樵一劍所殺,二怪複至中原,本也是情理之中。沒想此番剛一踏入中原,竟成了小小少兒鬼靈子之徒! 牧羊童陽真子倒也罷了,牧羊女梅依玲卻甚覺憋氣。 只因當日鬼靈子收二怪爲徒之時,梅依玲被點了穴道,連拜師入門之禮,也是“師兄”陽真子代的! 好在二怪伉儷情深,鬼靈子自名“歪邪門”的所謂門規又太過邪乎,梅依玲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得往肚裏咽了。 待鬼靈子離去之後,二怪計較一番,徑往洛陽趕去。他們之所以要去洛陽,一是因爲洛陽乃天下重鎮,走有熱鬧可瞧;二是因爲他們以爲能在洛陽尋到獨孤樵。 沒料二人趕到洛陽,雖頓頓酒足飯飽,卻連一個在江湖中稍有頭臉的人都無遇到,心中甚覺無聊。 忽一日,二怪走街串巷,突然得知有個老婦人夜間被人擄走。細問那家主人,竟發現那被擄走的老婦極似與他們性味相投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再細問,知擄走那老婦的竟是五條凶霸霸的大漢。既如此,他們差不多便可斷定那老婦人便是木葉令主盧若嫻了。 二怪於是離開洛陽,心思若尋到木葉令主,大約便可知獨孤樵下落。 木葉令主的武功劍法,二怪也是深知的,他們倒極爲放心:縱是十條“凶霸霸”的大漢,也難奈她何! 二怪出得洛陽,卻不知該投身何處。 南面是去不得的,在那兒難說會遇上鬼靈子那見鬼的師父! 西邊也不可去,若遇上布袋和尚,依門規大叫三聲師祖,那也是尷尬窩囊! 東邊北邊卻又不會有何大熱鬧可瞧。 二怪計議良久,便徑向西南。逢人便問有沒看見五個凶霸霸的大漢帶著小老婆婆走,卻是無人知曉。依著二怪的心性,自是被他們問訊之人,不會武功的便不計較,凡稍會武功的便點人家一兩處穴道,比那些二、三流武師木愣愣的站上一個時辰。 這日將寓豫境,二怪在一樹下稍作息鼓,商議再往何方。 牧羊童提議折去少林,鬧點熱鬧玩玩,但牧羊女卻說自空性那禿賊方丈死後,少林了無聲息,鬧不出什麽花樣,並提議徑往西南,去看看峨嵋絕因老尼是否真的吃素。 牧羊童道:“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掌門,當然是吃素的了,又有什麽看頭?” 牧羊女道:“那咱們就悄悄地弄些狗肉在她碗裏,看她吃是不吃!” 牧羊童於是哈哈大笑。 牧羊女喜道:“老不死的可是覺得我主意高明麽?!” 牧羊童道:“我是想起咱們竟然拜了鬼靈子那小鬼頭做了師父,天下只怕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因而忍不住就——” 牧羊女“呸”一聲打斷丈夫的話,道:“好笑個屁!跟著你這老不死的真倒了八輩子黴!” “怎的不好笑呢!”牧羊童奇道,“依咱們歪邪門的規矩,徒弟小師父半歲也不行,當今天下,又有誰做得了咱們徒兒!鬼靈子自以爲得意,但依老夫看來,他歪邪門必然維持不了多久!哈哈哈!” 牧羊女神色一變,道:“你是念咱們早死嗎?哼!” 牧羊童一愣,連忙道:“依玲!依玲!是我陽真子說錯了。咱們歪邪門永世長存!長存永世!” 牧羊女梅依玲道:“那你是想永世受那小鬼師父的窩囊氣了?!” 陽真子一時語塞,支支唔唔的作聲不得。 恰在此時,突聞二十丈處傳來人聲,聽聲音人竟還不少。 天山二怪對視一眼,面上均有喜色:在如此荒避地方出現,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這下可有熱鬧瞧啦! 二怪一般心思,一齊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朝傳來人聲處迎去。 二十餘名勁裝漢子均面帶悲戚之色,並且滿面倦容。突然發現面前立著兩個老翁老嫗,均是一驚:那老翁酷似冬瓜,卻白須飄飄齊胸,面紅腹挺;那老嫗卻有若瘦竹,鳩發雞顔。且二人太陽穴均高高公起,顯是內力深厚之輩! 未等對方開口,牧羊童早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家,可曾見過五條凶霸霸的大漢帶著一個論年紀可作你們老娘的人走路?!” 二十條勁裝大漢中便有數人將要發作,卻被一年約二十四、五的青衣漢子止住。只見那漢子越衆而出,抱拳作禮道:“原來是天山二位老前輩,在下……” 未等他話說完,梅依玲早“咦”了一聲,道:“你這個兒,竟識得我天山二怪?你是何人門下?” 那漢子道:“先師無敵神掌楚通,這些都是我鷹爪門弟子,因不識二位天山前輩……” “狗屁狗屁狗屁!”牧羊童嚷道,“什麽天山前輩,老夫最聽不得這等口是心非之言,你小子便叫我們一聲天山二怪,我和依玲聽了還順耳些!” 那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聽此人便是邪名傳遍天下的天山二怪,不禁駭然色變。 只有那青衣漢子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許聰這廂給天山二怪有禮了。” 言罷拱手一道。 陽真子也不還禮,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莫非想搪塞過去麽?” 許聰道:“在下等並未見著那六人。” 陽真子忙道:“哪六人?可是凶霸霸的五條漢子和一老嫗?” 許聰哭笑不得,道:“就是那六人,在下等一個也沒遇見。” 陽真子道:“看你們走了很多路,既連那六人也瞧不見,那多走也是無益,不如就在這裏呆兩個時辰再說吧!” 言罷飛身上前,便欲點鷹爪門弟子穴道,卻被梅依玲搶先一步攔住。 陽真子愣道:“依玲你——?” 梅依玲道:“我還有話要問呢!” 轉向許聰,道:“你既是楚通的徒弟,那童超與你又是怎生稱呼?” 陽真子插道:“對!” 許聰道:“童超乃敝師弟。” “童超是你師弟?!”陽真子道,“童超武藝高強,也不知楚通是如何調教出來的,老夫確實敵他不過,你既是他師兄,定然更爲了得了!來來來!我和依玲聯手,向你討教三百招!” 未等許聰開口,梅依玲早道:“你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沒完。竟不讓老娘講話麽?!你要講便比讓講,我折身走了便是!” 陽真子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了一個梅依玲,此時囁嚅道:“那就等依玲你講完了我再說不遲,依玲你卻千萬不要生氣。” 梅依玲道:“你師弟叫江湖浪子,你叫什麽?” 許聰道:“在下不才,叫‘青衣秀士’。” 梅依玲見許聰一臉聰穎之氣,點點頭,道:“這名號不錯,竟不弱於我們‘天山二怪’。對啦,楚通一共有多少個徒弟?” 許聰知天山二怪言行之邪乎天下無雙,再說人家一大把年紀,縱是直呼先師之名,竟也不以爲忤,只道:“先師只收了敝師兄巨靈掌雷同,還有在下和童師弟三徒。” “什麽什麽?”陽真子又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麽‘先師’?楚通死了麽?” 這話也正是梅依玲所要間的,故此沒有教訓丈夫,只給了他一個白眼。 青衣秀士神色頓時慘然,輕聲道:“先師月前被賊子所害,已然仙逝了。” “這就不對啦!”陽真子急道,“半年前胡醉胡大俠兩次救了楚通,東方聖被獨孤樵殺了之後,楚通不是好好的回去了麽了?” 他不提胡醉的名字還好,一提胡醉之名,鷹爪門下弟子如何還能忍耐,一齊怒吼出聲,什麽“胡賊”啦“人面獸心”啦連綿不絕。 陽真子聽得大怒,有若虎入狼群,轉眼便點了除許聰外所有鷹爪弟子的啞穴,鷹爪門下弟子雖身尚能動,但被牧羊童那匪夷所思的功夫給驚呆了,一時呆立愣神,目光齊刷刷駭異地望著天山二怪。 原來天山二怪言行雖邪,卻最是敬佩那些白道大俠,故而並非作惡之輩。放眼整個江湖,值得二怪敬佩的,僅胡醉童超姚鵬三數人而已。故鷹爪門下弟子一齊大罵胡醉,陽真子哪里還忍受得了,梅依玲也不阻攔,便止牧羊童點了人家啞穴。 陽真子飛身過來,面對許聰,厲聲道:“我天山二怪最是敬佩胡大俠,你且將他們口中噴糞的道理說個明白,否則我連你也給廢了!” 哪料許聰絲毫不懼,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張書簡,遞給陽真子,冷冷道:“你們一看便知。” 二怪接過書簡,正是當日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的那一張。看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二怪竟一時作聲不得。 便聽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滅師之仇,豈能不報,我鷹爪門若不殺胡醉那廝,絕不爲人!” “放屁!”陽真子吼道,“憑你們也配殺胡大俠麽?!” 許聰道:“縱是本門一人不存,也定要殺了胡醉替師報仇!” “好好好!”陽真子道,“那我先就將你們一人不存,再把這張紙一把火燒了,不讓江湖浪子知道。否則胡大俠和江湖浪子都是令人敬佩之人,他二人拚起命來,我二怪倒不知幫哪邊了。依玲你看這樣可好?” 梅依玲竟然點了點頭。 許聰心頭大駭,面上卻冷笑道:“本門弟子也不僅只有這些,敝師兄還正率衆多同門追殺胡賊呢!” 陽真子哈哈笑道:“那倒也不難,我和依玲正沒事做,殺了你們,再去將你師兄叫什麽雷同的通通殺了,也就相安先事啦!” 梅依玲道:“對!咱們殺光了鷹爪門,就去告訴江湖浪子,說這事是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幹的,然後幫著童超,一起把任空行幹掉,事情就乾淨啦!” 陽真子大喜道:“依玲你真正是賽過昔年諸葛孔明,咱們這便動手!” “手”字剛出門,突聞一聲暴喝:“二怪不可作惡!” 聲若宏鍾驚雷,鷹爪門下竟有數名弟子被震昏倒地!連天山二怪也只覺耳鼓轟鳴。陽真子愣得一愣,手中書簡早被人劈手奪去。 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來者並非別人,正是名揚天下的丐幫幫主,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大俠!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果然沒有被醉倒! 此時胡醉很清醒,只淡然將那書簡看了一遍,然後塞回許聰懷裏。 青衣秀士許聰聰穎過人,此時卻驚駭茫然。 天山二怪自以爲聰明,也是大惑不解。 鷹爪門下弟子,卻早心神俱震。 只見胡醉竄入鷹爪門下弟子群中,或點或拍,鷹爪門弟子頓時個個精神抖擻! 許聰一聲呼哨,二十餘名勁裝漢子便將胡醉團團圍住。 圈外的天山二怪,此時已然清醒,只聽陽真子高聲道:“胡大俠,你是要自己動手麽?……” 梅依玲也道:“有胡大俠在此,何須我們多事,老不死的,咱們這便走吧!” 二怪說走便走,待他們奔出五丈,卻聽胡醉道:“賢伉儷若往西行,當可見到木葉令主,盧前輩此番大約正被惡人所磨,二位若能前去搭救,那是最好不過了。” “了”字落時,天山二怪已奔出數十丈外,陽真子遠遠答道:“既是胡大俠吩咐,我們二怪這就跑一趟何妨!” 待陽真子話音落盡,這邊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胡醉,此番你如此做作,意欲何爲,便請明說了吧!我鷹爪門下弟子,決無貪生怕死之輩!” 知聽胡醉道:“令師弟江湖浪子此刻正在洛陽,你們當可在那兒找到他。” 許聰一愣,道:“什麽?” 胡醉道:“另有一事,許兄大約還不知曉,保送令師楚老前輩遺體到貴門的永盛鏢局,自陳總鏢頭到三尺孺童,一共九個七口,盡都被胡醉殺了,是令師兄替他們葬的屍首。” 衆人心頭大震! 九十七口人命啊! 許聰強壓心頭狂跳,道:“胡賊,你——!” 猛見胡醉雙目精光似電,雖一閃即沒,卻也壓住了許聰後面的話。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在被人稱一聲大俠,卻如此藏頭露尾,端的辱沒了一個‘俠’字。縱是今日我胡醉在此現身,也是碰巧而已。其中隱情,請恕我胡醉實難相告。敝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若然內亂,定會殃及整個江湖。我胡醉身爲幫主,隱情自難告與外人。但本幫之事,許兄及諸位英雄當已有所聞。今日我胡醉只能言盡於此了。方才我已將那張署我胡醉之名的書簡還了許兄,許兄盡可在洛陽將其交給令師弟。江湖浪子與我結拜之事,想必你們盡都知曉。若童二弟也說要取我胡醉項上之頂,胡醉只要皺得一下眉頭,就枉稱一聲‘千杯不醉’。今日胡醉之言,字字均可以性命作證。我胡醉決非宵小之輩,但江湖鬼魅甚多,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武林中同時出現兩個胡醉之事也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一節還望許兄略作思慮。爲著本幫及江湖諸多事端,我千杯不醉胡醉眼下只有兩個請求:一是望許兄及衆同門將我今日之言,一字不漏地轉告貴門代掌門巨靈掌和江湖浪子。二是暫寄胡醉之頂於項,我千杯不醉這顆首級,只要貴門查實先掌門楚老的輩確系胡醉殘害,勿須髒了貴門寶地,我自行奉上便是!” 胡醉一番豪氣幹雲之言,直令當場衆人心頭暗服!若非師門劇變,定會轟然喝采一聲:真大俠也! 然衆人均默不作聲。 良久。 忽聞青衣秀士許聰一聲呼號,衆人“呼啦”一聲,列成兩堵人牆,讓出一條道來! 胡醉與許聰均不出聲,神色凜然地相互抱拳作禮。然後胡醉大步流星,穿過人牆而去! |
19命不當絕
夜幕深沈,大漠悄然無聲。 方才那有若千軍萬馬奔騰的隆隆聲,此時似是盡被黑夜吞沒。那恰似海面被颶風掀起驚濤駿浪的滾滾沙丘,轉眼便象溫柔熟睡的處女! 連綿不絕的大漠,既兇殘又溫柔,有誰知道它曾掩埋過多少白骨?! 只有那些長年生長於大漠的人,才知道當沙浪狂湧之時,必須置身浪尖,將自己變成一條隨波逐流的小舟,方有活命之望! 所以冷風月拚死也要爬上沙丘之巔。他成功了,撿回了一條性命。 布袋和尚姚鵬卻已無力再挪動半寸。他身中冷風月兩掌,雖憑其功力深厚,僥倖活得性命,但他還能逃避大漠到了不知撿過多少白骨的兇殘之手麽? 不能! ——這是冷風月看著布袋和尚在沙底沈浮時下的斷語! 所以冷風月要拜弟飛雲劍等掘地三尺,挖出布袋和尚屍身! 但是沒有。飛雲劍等並未掘出姚鵬屍身。 是哪兒出了差錯? ——冷風月的斷語錯了? ——布袋和尚錯了? ——或者是大漠錯了? 也許都錯了。 也許都沒錯。 唯一的解釋是:造化弄人,老叫化命不當絕! 卻說當夜布袋和尚突遭暗算,中了冷風月全力兩掌,哪還能挪動絲毫。幸虧他江湖經驗老道,以其人之追還治其人之身,佯裝斃命,誘得冷風月入殼,搏命一擊,鬧了個兩敗俱傷。身上卻再無半絲真力,待沙浪狂湧之時,布袋和尚只有聽天由命,閉目等死一途了。 不料大漠心慈,竟不願收這老叫化屍骨。 風平浪靜之後,竟將布袋和尚那垂死之軀扔在一沙丘之側! 直到醜寅交泰時分,布袋和尚才悠悠轉醒,微一運氣調息,但覺丹田空空,胸腹間更有一股寒氣,如針尖般刺向全身穴道! 此時月正中天,毫不吝嗇地灑著溶溶清光,饒是布袋和尚生性豪放不羈,也不禁面色煞白。 先前中掌之時,布袋和尚只覺渾身筋骨如才斷般劇痛,還只道是冷風月那小魔頭功力了得,此時略一運氣,才知自己竟是中了天冥毒掌! 天冥毒掌之陰損,布袋和尚自是深知。 此掌源出西域,爲百年前一代大魔公孫鶴首創,因其過於歹毒,向爲力原武林所不齒。後公孫鶴竄至中原作惡,被酒仙翁、苦苦僧人和跛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原以爲公孫鶴一死,此掌便已絕迹,不意冷風月那小煞星因何奇緣,竟練會了如此歹毒掌法。 凡中了天冥毒掌之人,若功力悉敵,初時並無不適,然十日之後,中掌者必毒發身亡! 昔年酒仙翁一代醫聖,制服公孫鶴後,花費十年心血,才研製出解此毒掌的配方:以紅冠雪雞之血勾引,服下千年雪蓮! 茫茫大漠,卻到何處找尋這兩樣天下奇物?! 布袋和尚苦笑道:“不料這大漠不收老叫化屍骨,我老叫化卻死皮賴臉地奉上,真個是……” 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覺一陣陰寒之氣由丹田湧起,渾身如墮冰窟,人竟又昏過去。 直待半個時辰之後,布袋和尚複又轉醒,心道:“既是老天爺不讓我老叫化斃命當場,尚給十日期限,那我老叫化倒不可太悖天理,這便到天山走它一遭再說。” 他知道欲尋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天下最好的去處便是天山。 既如此想,便強撐垂死之軀,往西蹣跚而行。 月光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有若嬰兒學步! 誰能想到,這人便是名動天下的絕頂高手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 但布袋和尚倒是心安理得,雖是跌跌撞撞,步履艱難,明知自己十日內是否能趕到天山,尚是未知之數,而十日內若無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自己必定毒發身亡,倒是完全以肯定,然而他竟似把這至關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仍是慢慢騰騰地趕路。 次日午時,布袋和尚坐在一副巨大的駱駝枯骨上,飲了一大口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不禁自言自語地道了一聲“奇怪”! 原來昨夜他每行一個時辰,丹田內必定毒發一次,每次均如身遭千針所刺,必得停下來息憩忍痛。此時已走了約摸三個時辰,卻未現毒發之象! 心中奇怪,便試著運氣,但覺丹田內竟湧起一絲內家真力,雖尚微弱,卻無痛楚之感,當下心頭大喜,連飲了三大口酒,盤膝運功,半個時辰之後,真力漸強,運足一個周天,竟恢復了二成功力! 布袋和尚大喜過望,心頭卻也略覺蹊蹺。 其實道理很簡單,冷風月的天冥毒掌雖陰損歹毒,但若僅以功力而論,卻又怎及得上名列天下絕頂高手的姚鵬。姚鵬先挨兩掌,已使全身筋骨紛紛離位,此時他強忍痛楚,走了幾個時辰,渾身筋骨得以活絡,複歸原位,自家真力便又複生,暫時克住了冷風月掌毒發作! 自此之後,毒發間隔日見長久,第四日後,布袋和尚已恢復了六成功力,那天冥毒掌,卻未再發作過一次! 布袋和尚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功力日長,進程自是快了何止一倍。憂的是,那天冥毒掌雖暫被克制,但六日後若還尋不到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老叫化仍是注定要一命歸西! 天冥毒掌,並非浪得虛名。昔年公孫鶴爲惡江湖時,越是能克住掌毒不發作的高手,十日後越是無救,端的兇險萬分! 布袋和尚晝夜兼程,第六日,天山已然在望。 此時離毒發時間,尚有四日! 天山連綿千里,山麓碧草青青,溪流潺潺,布袋和尚已恢復七成功力,倒也不懼寒冷。但天山峰峰相連,一望無際,千年雪蓮藏于哪座山峰峭壁? 紅冠雪雞又棲於何處仙峰?! 布袋和尚站立山腳,仰視群峰,隨即哈哈大笑,豪邁地道:“老叫化之命,本就是上天所踢,此番聽天由命罷了!” 聲震冰川,轟然有聲,良久不絕! 他上了博格達峰。 博格達峰直插雲天,終年積雪,渾似一塊白天懸在碧空之上! 布袋和尚足蹬手攀,時如猿猱溜澗,時似矯龍騰雲,不一日便攀至博格達頂峰。 雖則他沿途目光如炬,格外留神,卻終未見一朵雪蓮! 雪雞倒是時常出現,卻儘是尋常白冠,絕無一隻紅冠雪雞! 日月如梭,從布袋和尚離開大漠,到此時攀上博格達峰頂,已是第九日了! 布袋和尚巍立頂峰,任風吹得長衫嘩嘩作響。他本是灑脫豪放之人,心思葬身於此寒冰絕頂,也不在活一世了。然離毒發尚有一日期限,我老叫化倒不能不把這葬身之地察個仔細,否則閻王爺問將下來,弄它個結結巴巴倒是大煞風景。 極目四跳,卻見西首二十丈外有一光滑如鏡之冰壁,色白似玉,然白壁正中,卻有一灘烏黑! 布袋和尚奇心大起,幾個起落,人已如飛鳶一般落至那冰壁之下,施出絕功,有如壁虎般貼壁而上,知見那一灘烏黑竟是一個巨大的洞口! 布袋和尚探身入內,竟發現洞內漆黑一團,深不見底。晃亮火摺子,四壁頓的晶瑩剔透,竟是千年堅冰。只覺空氣純淨,精神爲之一爽,便不多作它念,徑往洞內深入。 誰料此洞似是無底,半個時辰之後,只覺腳下堅冰緩緩下斜,前方卻絕無半絲光亮! 複往前行,漸見石筍叢生,突聞有泉水叮咚之聲,布袋和尚大喜,不料便在此時,手中火摺子已然燃燼,眼前漆黑一團! 布袋和尚一愣,手摸懷中,卻哪里還有第二支火摺子。然若就此折回,豈非終生憾事!當下略一沈吟,依然摸黑前行。 又行了盞茶時分,布袋和尚陡覺石筍撲面,心中略奇,便即穩住身形。稍息片刻,迎面轟然拍出一掌,當面一塊石筍運聲斷折,布袋和尚豪氣頓生,不料剛邁出一步,忽覺雙足一滑,人已跌落疾下。 勁風撲面,竟似墜落萬丈深淵。好個布袋和尚,雖驚不亂,雙掌左右翻飛,怒拍雙壁,以喊緩下落之勢。待細觀時,卻見下面遙遙處竟有一絲光亮,心知快要落出洞了。 正思忖間,忽覺刺目雪亮! 下落之勢卻益發疾了。饒是布袋和尚機智百出,此時在黑洞中摸行甚久,剛一見到光明,雙目不適,也不禁有些慌了,尚未作出反應,便聽“嘭”的一聲,身體有如被重錘猛擊一記,脊梁痛徹鑽心! 但下落之勢已然大緩。 原來是山壁間突兀橫生的一如臂松枝,將布袋和尚擋得一擋。然那松枝卻也“嘎吱”一聲,被布袋和尚那碩大身軀擊斷! 布袋和尚只覺胸中氣悶,強凝真力,注目望去,但見十丈之下,仍是一片厚厚積雪。間或有一二株蒼松古柏,卻是枝繁葉茂。 這說來只是瞬間之事,只聽“嘭哧”一聲,布袋和尚已然沒入厚厚積雪之中。 但只過了小半盞茶時分,布袋和尚那顆亂篷篷髒兮兮的叫化頭,竟又緩緩從那雪窟窿中冒出來了。 未及長身而起,老叫化已自哈哈長笑,高聲道:“老叫化當真均命不該絕也!”待得飛身而出,才發現那使自己落下的黑洞駭然高懸在四十丈以上,心頭一驚,便覺脊骨又似針紮殷疼痛,立時便盤膝療傷。 一個時辰之後;傷勢已然無礙,然離天冥掌毒發時間,也不過只有四個時辰了! 冰峰林立之間,竟有如此幽谷,倒是令人心曠神怡。 布袋和尚沿谷底徑往東行,但見夕陽如輪,古木參天,更有一碧波清潭,盈盈閃光。波光之下,竟有魚磷閃爍。布袋和尚大喜,運掌如刀,削得木劍一柄,少頃便叉得銀魚一堆,不禁開懷大笑,道:“老叫化得此奇緣,雖死不在也!” 折得枯木數十棍,架起火堆,卻發現隨身所攜火石早已失落,布袋和尚皺皺眉,竟拎起一條生魚,大口咀嚼,又解下腰間葫蘆,猛喝數日,反覺甘美鮮甜! 布袋和尚酒足魚飽,一算離毒發時尚有三個時辰,便暗思道:雖老叫化功力不弱,但若凍死在此,倒也枉稱布袋和尚。 不如折回去撞撞運氣,若能尋到火石,也好做個熱鬼!到陰間也少幾分寒氣。 於是折回先前隕落之處,沒費絲毫功夫,竟輕易地找到了落到冰窟窿裏的火石。火石因有油布包裹,並無任何妨礙。驚喜之下,複回方才飲酒噬魚處,點燃篝火,又燒了幾條魚吃,似是忘了兩個時辰後自己便要毒發身亡,兀自沈沈睡去。 火光映照在布袋和尚安樣堅毅的面上,且是在這人迹罕至的冰雪穀底,真不枉稱他一聲大俠! 古木幢幢,林濤如湧。約過了一個時辰,林濤中竟夾雜了“撲騰”聲! 布袋和尚何等樣人,陡聞異聲,人已端然坐起,雙掌護於胸前,雙目精光似電,直射那發出異響之處。 但見八個斑點快愈閃電,須臾間便竄至離答火不足三丈遠的地方。 布袋和尚注目一觀,心下不由大奇! ——竟是八隻紅冠血雞! 莫非真個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但此時離毒發最多只有二個時辰了! 況且光有紅冠血雞而無千年雪蓮也是枉然。 而那八隻雪雞一齊側頭看著箐火,又看看布袋和尚。隨著火光在他臉上跳躍,八隻雪雞可愛的小腦袋也一偏一偏的。 奇怪的是八隻雪雞竟只朝一個方可偏頭! 布袋和尚滿腹蹊蹺,不解地看著它們,良久,暗忖道:“它們如此可愛,我老叫化倒不必傷了它們,二個時辰之內,反正是絕難尋到千年雪蓮的了。” 心如此想,布袋和尚乾脆倒頭便睡,但他剛一躺下,便有一隻雪雞飛竄過來猛啄其面一下,隨即又飛撲入群,八隻雪雞竟似不屑地看著他! 布袋和尚又氣又驚且奇,不知紅冠雪雞此舉何意,陡然間雄心大發,心思我布袋和尚在江湖也尚被人尊稱一聲大俠,此番身遭暗算,本不欲傷你等小命,你們倒欺負到我老叫化頭上來了,此番咱們就比試一番何妨! 但見布袋和尚淩空躍起,直撲八隻雪雞,不料那八雞如同一心,未等姚鵬落下,早巳一齊騰飛,徑往它們方才偏頭方向飛去。 布袋和尚雄心大發,也是一個飛身,幾個起落,已離那八隻雪雞不足十丈!前面卻是一個並不十分陡峭的斜坡。 布袋和尚只須再有兩個起落,便可追上它們,但那八雞卻一齊落在坡底,轉頭看著如風馳電靶般飛來的姚鵬,待他離它們只有丈餘之近,它們才又展翅,沿斜坡緩緩上飛。 此時布袋和尚已恢復八成功力,他凝足全身真力,也端的飛同小可。然那八隻雪雞不緊不慢,總與他保持一丈距離。 山勢漸陡,布袋和尚已微覺真力不濟,離那八早雪雞竟有五丈之隔。而那八隻雪雞,竟也飛累了似的停落下來,在雪地上緩緩前行。 布袋和尚高聲道:“哈哈!你們是成心考較我老叫化功力麽?!” 八隻雪雞不理不睬,兀自慢慢前行。 此時早無草木,連猙獰怪石也全部被積雪覆蓋。 布袋和尚被雪雞激起萬丈雄心,運出最後一絲真力,恰似搏命一般,有如飛蓮臨風,碩大身軀竟騰起七丈有餘,不料身在半空,真力已然不濟,重重跌落在一陡立的峭壁之側上。 無巧不巧,布袋和尚跌落下地,正有一粒石子咯在腰間要穴,全身只覺一陣酸麻,已然無法動身! 卻見八隻雪雞一齊飛撲過來.團團圍住布袋和尚,咯咯咯地叫個不停。 布袋和尚全身無法動彈,只有望著雪雞苦笑,道:“尚有一個時辰,老叫化便要毒發身亡了,有你們八個爲老叫化送終,我姚鵬也不算冤枉,哈哈!” 先前啄布袋扣尚面顔的那只雪雞看看姚鵬,撲愣愣飛走,少頃飛回,卻口銜兩朵雪蓮! 只觀那雪蓮的肥碩龐大,便知它是長於千年之前了。 布袋和尚大惑,卻見那雪雞放下雪蓮,竟自啄食其中一朵。另外七隻圍住姚鵬和那只啄食雪蓮的雪雞,似是在護法一般。 待啄食完一朵雪蓮,那只雪雞的紅冠更是鮮紅欲滴!只見它將另一朵也啄成碎片,一片片銜起喂入姚鵬口中。未了,又有一隻雪雞走近,只一下便啄破了先的啄食雪蓮的那只雪雞的紅冠,頓時鮮血怒湧,而那雪雞卻側頭將紅冠塞入姚鵬口內! 布袋和尚驚詫莫名,待那紅冠血雞冠中之血入腹,與先前的千年雪蓮混合,只覺渾身氣血翻湧,燥熱難當,只一忽兒功夫,人竟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次日午時,布袋和尚只覺胸前有一異物,取下一觀,正是那只雪雞,此時紅冠已然慘白,自是爲救姚鵬,竟是捨身血盡身亡了!另外七隻雪雞,卻哪里還見蹤影。 布袋和尚知自己中冷風月天冥掌的毒性已解,不禁眼眶一熱,一代大俠,竟悲哭出聲,有若狼嘯虎吼,聲震峰穀! 布袋和尚以掌當劍,愣生生從堅硬如鐵的峭壁下挑出一個洞來,將那只捨身救已的紅冠血雞埋入其中,又用堅冰峭石壘了一座巨大墳墓,一言不發,對著那墳頭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 立起身束自覺十指生痛,細觀時,除二拇指外,其餘八指指甲竟已沒了,大約也埋入那紅冠雪雞墓中。 布袋和尚見此時日正大天,正是練功之時,便即盤膝運功,只覺氣血通暢,並無半絲阻礙。一個周天之後,已自覺恢復了九成功力,心頭百感交集。 卻見面前地上竟有八灘烏黑血迹,知是方才運功時已將天冥掌毒自指尖逼出,不禁心頭惻然,轉過頭對著紅冠血雞之墓,沈聲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在江湖上也薄有虛名,然天生一介叫化之命,老叫化平生吃雞無數,自今之後,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老叫化若再吃一隻雞,便有若此石!” 言罷一掌拍出,早將峭壁上的一塊突兀石塊擊成粉末! 正欲跪下叩首離去,突聞不足二十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老叫化不吃雞,倒是天下奇聞!本人雖非乞丐,卻偏偏喜歡吃雞!” 又聞一女聲嬌嘀嘀地道:“不知大哥喜歡吃什麽雞?咯咯!” 先前那人道:“大哥我吃叫化雞,並且那雞越吃越有味。 若是能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吃上一隻老叫化鳴,那我這一生就心滿意足啦!” 話音落時,發話之人已離布袋和尚不足八丈。 布袋和尚駭然轉身,卻見三人如鬼魅般逼了過來! |
20慘絕人寰
阮蛟阮龍兄弟解散“紫鯨幫”,攜帶家小,黯然離開江面,到洛陽開店經商之後,原在幫內坐第三把交椅的寒江獨釣霍泉,成了江面上水底功夫最強之人。只要一到水面,他那根長不盈尺的魚杆便出神入化,說是要釣一條黃花魚,就決不會釣起鯉魚,若他說要釣一隻團魚的左眼,就決不會挂上江龜的唇頒!整個江面上,提起寒江獨釣大名,凡于水上營生之人,無不高豎大拇指。 “黃龍令”爲渦天下,多少武林高人或死或爲其用,霍泉深知自己雖水上功夫了得,但若腳踏實地,自己委實算不上什麽人物,因此終日垂釣飲酒,自得其樂。 待“黃龍令”神秘會主,功參天地的太陽叟東方聖一死,霍泉便知武林天下定要重起紛爭,便巴巴的從長江趕到洛陽,意欲在黃河面上也闖出它個名頭來。 不料刻到洛陽,剛住進天星客棧,便爲爭議當今天下何人武功第一而與人動手,毫沒來由地受了鬼靈子一頓羞辱。 雖霍泉確認江湖浪子武功天下第一,但對尉遲恭駱一春之流提出的姚鵬胡醉任空行三人驚世駭俗的功力,他也是打心眼兒裏佩服的。之所以與人動手,完全只是想在言語上占個上風——這本來就是江湖中人的臭脾氣。 待到布袋稱尚姚鵬姚大俠一介小小徒兒便使自己蒙辱,早覺萬念俱灰,什麽闖蕩名頭,什麽揚名立萬,滿腹壯志雄心,早如雲煙散盡。 頹然離開洛陽,只想回長江上獨自垂釣,欽酒取樂,了此殘生罷了。——何況在江面上,還有多少人尊敬他寒江獨釣霍泉呢! 因而霍泉一路匆匆,只想早一日回家早一日好。沿途大好風光,在他眼中不過是些枯枝殘崖! 不一日,寒江獨釣已抵達長江地界。 傍晚時分,霍泉投宿一家小客棧,心思明日即可到家,今夜何不來它個酒飽飯足! 要了滿桌酒肉,寒江獨釣正自細品慢咽,忽見門外走過七條緊身短襖的大漢,其中一人沖店內看了一眼,“咦”了一聲,便收住腳步。 少頃七人一齊走進店來,爲首之人沖霍泉抱拳作禮,恭敬地道:“霍老英雄,在下兄弟上人這廂有禮了!” 言罷上人竟一齊沖他打躬作道。 霍泉覺得眼生,不知七人這番作爲是何用意,但觀人家禮數甚周,便也還禮道:“請恕霍某眼拙,竟不識得——” 先前發話那人連忙道:“寒江獨釣霍老英雄大名,在江面上如雷貫耳,我兄弟七人早已久仰,傾慕之至。實不敢瞞霍老英雄,我等兄弟有個不雅之號,叫‘長江七鬼’,也是在江面上混口飯吃,雖名號不雅,卻也非邪惡之輩。但兄弟們這點兒微末技行,與霍老英雄比起來,恰似熒蟲比之日月,是故霍老英雄不識在下兄弟,自是毫不足爲奇!” 長江七鬼禮數甚周,言語恭敬。寒江獨釣正欲邀了他們共飲,卻突然聊起洛陽之行,神色頰即一黯,心道自己在長江面上何等風光,自以爲了得,卻只是與似服下這長江七鬼之輩相較而言。俗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此言果真不假。小小一個鬼靈子,便使自己蒙羞受辱,若是見了江湖浪子千杯不醉之輩,自己豈不也是熒蟲比之日月!與一隻井底之蛙何異,念及此,不禁長歎一聲。 長江七鬼相互對視,不知霍泉此歎何意。 爲首老大便道:“若霍老英雄覺得在下七兄弟有礙清視,咱們這便離去,它日若有緣……” 霍泉苦笑一聲,道:“七位不用多禮,自管請便便是。” 七人不知這“請便”是什麽意思,又對視了一番,心下均道:“寒江獨釣在江面上赫赫有名,今日遇上了,若就此離去豈不可惜。” 當下老大便道:“既是霍老英雄不嫌在下兄弟有道清視,咱們便也在這兒略作息歇。” 霍泉又苦笑了一下,獨自斟了一碗酒喝下,不再搭理他們,神色甚是頹然。 長江七鬼在屋角坐了,店家置上酒菜,七人默然飲食。 酒過三巡,老大拎了酒壺,餘人各端杯在手,來到寒江獨釣桌前,恭敬地道:“我兄弟七人久慕霍老英雄神功,今日邂逅,也是有緣,長江七鬼恭敬霍老一杯!” 寒江獨釣漠然地看了七人一眼,淡淡地道:“爾等並非練武之料,還是早作其他打算爲是。” 衆人聽了甚覺尷尬,龍頭老大但見對方語出真誠,便道:“若得霍前輩指點,長江七鬼終身感恩不盡!” 餘人均道:“還望前輩指點!” 寒江獨釣在長江一帶成名數十年,平時難得一見,是故以長江七鬼極爲恭敬,很想巴結一番。 此刻霍泉之言聽著雖是刺耳,但以他在江面上的聲舉,確有資格這般說話,因而七人非但不惱不怒,還出語真心求他指點。 但他們哪里知道,霍鳴聽了他們之言,真是感慨萬千,心潮起伏,只覺造化弄人,抱起酒壇就是一氣猛喝。 七人不明就裏,面面相覷,竟然不知所措。 須臾,酒壇已空,霍泉長聲大笑,神情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 但見他長身而起,搖搖晃晃向店外走去。 七人目瞪口呆地看若寒江獨釣霍泉瘦弱矮小的背影,作聲不得。 稍停。 霍泉已到店門,忽聽一人叫道:“霍前輩稍候!” 霍泉轉過身來,只見一人向自己奔來。 寒江獨釣雙目如炬,但這僅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繼而便呆呆地盯著那根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兵器:一根長不盈尺的魚杆。 忽然,寒江獨釣雙手疾出,急如電光石火。捧著魚杆的那人但覺眼現一花,便聽得“哢嚓”一聲,寒江獨釣揚長離去,少傾便沒入夜色。 那人低頭一看,大惑不解,轉頭看其餘六兄弟,見各人臉上俱是茫然一片。 地上赫然放著一根被折成兩截的魚杆——寒江獨釣霍泉形影不離的兵器。 長江滾滾東流而逝,水天一色。兩岸青山奇景依舊,但寒江獨釣卻哪還有心思觀賞!但覺腦海裏空空蕩蕩,三十多年的江湖生涯,猶如眼前的浩渺江水,一片模糊! 再逆江而行十裏,便是寒江獨釣霍泉的隱居之所。當下面對茫茫天際一聲長歎,然後轉身緩緩而行。 對岸峭壁聳立入雲,高達數十丈。江中一葉孤舟正順江而下。此岸卻顯得甚是平緩,俱是濃密雜樹,間有鳥啼之聲。 已是正午時分,空氣中充滿霍泉早已熟悉的山林間特有的氣味,顯得煞是寂靜。 霍泉茫然地行走在雜木叢中,忽聽得前面傳來異聲! 傾身細聽,卻又似若有若無。 須臾,樹叢中突裹一聲慘呼! 寒江獨釣不管江湖中閒事,但那聲慘呼煞是悲烈,渾不似人類所發! 霍泉悄悄向發聲之處摸去。 樹枝濃密,荊棘遍佈,寒江獨釣心跳如鼓,只覺渾身毛骨竦然。 正小心翼翼地現行之時,忽又是一聲慘呼。此聲更爲令人駭異,恰似野狼死前的悲嘯!在這寂雜的江岸,既便是寒江獨釣這等久曆江湖之人,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那傳聲之所離此不過五丈,霍泉輕輕分開樹枝,舉目一觀,便頓覺五臟俱震—— 前面的空地上,有一身材高大之人,正手提一柄血紅尖刀,背對著寒江獨釣。 那人身前的一棵古松樹上,赤條條地釘著一人! 被釘之人雙臂手伸,兩腿分開,兩手心和兩足背各釘有一根木樁,身體呈“大”字形牢牢地貼在樹上,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寒江獨釣渾身顫慄!他行走江湖數十年,從未見過眼前這等慘烈情景。 待要衝出救人,卻聽被釘之人大罵道:“胡醉!你是一代大俠,我焦礫子昔日被黃龍令所迷,這條老命原本由你所救。今日你既要取回,我自毫無怨言。但老夫好歹也是一派掌門,但求你給老夫一個痛快!” 寒江獨釣這一驚真是魂飛天外。想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尚且如此任人宰割,我卻救什麽? 更讓寒江獨釣心寒的卻是俠名享著的千杯不醉胡醉大俠竟會如此兇殘下作! 本欲轉身逃走,但又思胡醉試功冠絕天下,自己能悄悄摸到此間未被發覺,已屬僥倖,如若被他發現自己看到他胡大俠竟幹出這等滅絕人性的勾當,只怕自己便要比崆峒掌門更加悲慘了!一念及此,本就心緒茫然的寒江獨釣,直若僵屍一般,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 便聽胡醉道:“我千杯不醉與東方聖那廝不共戴天,早在二十年前,若非他故,我胡醉便做定了武林盟主,你既稱我一聲胡醉大俠,那我也不妨明說,論武功我胡醉並非東方聖對手,當日在武帝宮你也是見到了的,若非我三弟獨孤樵一劍刺死東方聖,我胡醉早成黃土了!你以爲我率天下群雄對付黃龍令主是置生死於不顧的俠義之舉麽?哼!我隱身江湖五年,早查明那黃龍令主便是東方聖,我胡醉的命還以那麽賤,甘願送上門交給東方老賊。而東方老賊多行不義,我胡醉只登高一呼,天下英雄便對他同仇敵愾。此番東方聖一死,姚鵬乃我屬下,童超獨孤樵又都得尊稱我一聲大哥,除千佛手那老魔外,天下又有誰是我胡醉對手!哈哈!東方聖那老賊沒做成的事,只怕就要由我千杯不醉來做成了!” 言罷又狂笑數聲! 焦礫子赫然道:“你!你!你枉稱大俠,竟要步東方聖後塵,做那武林皇帝麽?!” 胡醉道:“怎麽你看我胡醉不配麽?” 焦礫子“呸”了一口唾沫,胡醉輕易閃過,陰惻惻地道:“凡當初甘當黃龍走狗之人,我胡醉一個也不放過!楚通已然伏法,你很幸運,算是第二名,楚通說縱是將他淩遲,到陰間也饒不了我,可我偏給了他個痛快!你焦礫子既然搬出什麽鳥掌門架子來要我給你個痛快,我偏偏要慢慢消遣於你!讓你死得比楚通慘烈百倍!” 言罷竟似很爲自己的主意覺得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藏在五丈外樹林間的寒江獨釣卻嚇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但見胡醉陡地轉過頭,目光如熾地往寒江獨釣的藏身之處掃了一眼,臉上棄情異常冷漠,猶如死人一般。 赫然確是千杯不醉胡醉! 寒江獨釣渾身如墜冰窟,又告僵硬! 胡醉冷哼一聲,轉過頭如貓戲鼠似地盯著焦礫子,將手中短刀抛接著玩! 寒江獨釣腦袋裏“轟”地一聲,但覺有氣進而無氣出…… 待霍泉悠悠轉醒時,卻哪里還有胡醉身影!焦礫子的人皮、殘肢、五臟六腑一卻是迎風招展! “哇哇”連聲,霍泉終於忍將不住,幾乎連苦膽也要嘔吐出來了。 長江在這裏拐了一道彎,流速陡然減緩。此段江面甚寬,傍晚時分,正如昔年王勃所言:“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江岸樹林濃密,林中多有奇禽異獸,故而人迹罕至。 寒江獨釣霍泉的隱居木屋,便在這密林深處。 此時已近垂暮,寒江獨釣霍泉,正獨坐江岸一塊猙獰的怪石上。 但他手中空空,那支隨身攜帶的魚杆,早被他折成兩段了。 在洛陽之行前,他總是日暮時分來此垂釣,享受這雅致美景。但此時他卻是一派茫然上緩,流淌的長江水,在他眼中,只是滾滾洶湧的鮮血;而不時躍出江面的魚兒,盡都變成了焦礫子迎風招展的殘肢;身後的濃密樹林,全都變成了林立肉陣;晚諸如湧之聲,便是他心自力一代大俠胡醉陰森慘人的狂笑…… 昔日美景夕何在?! 夜色越來越濃,但寒江獨釣霍泉的腦海裏,只有一片血紅,似乎再也抹之不盡! 連續數日,霍泉都總是這般踏著濃重夜色,步履蹣跚地摸回自己那間深裁在密林深處的木屋。 回到木屋,寒江獨釣總是象喝水似的,將一大壇酒注入肚中,篷頭銑足,倒頭便睡,狀似死人! 這二夜,子醜交泰時分,一條黑影如鬼魅般竄進了霍泉隱秘的木屋! 那黑影身材高大,頭上斗笠壓得低低。 如果霍泉不爛醉如泥,他當能認出此人月前曾在洛陽天星客棧出現,並說過一劍刺死東方聖的獨孤樵武功天下第一! 但江湖中本來就很少有什麽“如果”,有的只是事實! 事實是:寒江獨釣當夜爛醉如泥! 醒來時霍泉不知自己置身何處。 他也不知過自己這一覺睡了有多久。 他只是顧到迷惑:自己窄小的木屋爲何變成了一座大廳?並且周圍竟立著數十條黑衣大漢?! 當他擡頭朝南面上方看去時,差點被駭昏過去! ——那慘遭胡醉生生肢解的焦礫子,正端坐著注視自己,面色凝重! 霍泉一顆心幾乎就要從胸腔蹦出,連道了三個“你”字,滿面驚駭,竟道不出第二個字來。 便聽那“焦礫子”緩緩道:“老夫焦石子,江湖朋友錯愛,贈了老夫一個名號叫‘神拳開丁’。此處乃我崆峒派演武大廳,卻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焦石子?神拳開丁?崆峒派?演武大廳?……這一連串的話使寒江獨釣如突遭雷擊,頓即作聲不得! 焦石子又道:“敝派掌門乃老夫胞兄,閣下不必驚惶,只因閣下躺在敝派門口,又從閣下身上發現一張便條,本門弟子甚覺蹊蹺,才將闊下請到此處。” 霍泉見焦石子言語真誠,便道:“在下寒江獨釣霍泉,因飲酒過甚,卻不知怎的到了貴派寶地,至於焦大俠所言在下身上的便條,倒不知有何蹊蹺,還望焦大俠明示。” “大俠二字,老夫愧不敢當,”焦石子道,“霍英雄看看這個便知。” 言罷緩緩立起,走過來將一張便條遞給霍泉,目扔如炬地盯著他,沈聲道:“這便是閣下身上之物。” 寒江獨釣迷惑不解地接過便條,只看得一眼,便覺腦袋裏“轟”的一聲,面露極度驚駭之態。 只見那便條上赫然寫著:貴派掌門已遭殘害,此人知之甚詳! |
21鬼魅伎倆
還是那片荒郊野塚。 還是月黑風高。 還是那兩個黑衣蒙面人。 怒號的悲風,將他們的黑衣吹得嘩嘩作響。 只聽那稍微粗壯高大的老者道:“鐵鏡!你事情辦得真不錯嘛!” 聲音如此渾沈霸道,天下除千佛手任空行,決無第二人能發得出來! 鐵鏡個頭本也不矮,與任空行相比,只略顯瘦削了些,此時聽任空行如此說話,不禁渾身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承蒙主上誇獎,屬下愧不敢當!” “知道愧不敢當就好,”千佛手陰沈沈地道,“老夫還以爲你又愧又敢當呢!” 鐵鏡顫聲道:“主上!屬下愚魯,委實不知何事……” 千佛手冷哼一聲,道:“永盛鏢局陳運興一家大小九十七口,你們能將人家殺得一個不剩,老夫當真是佩服得很啊!” 鐵鏡一愣:“莫非主上之意是——” “老夫除佩服你們行事果斷外別無它意。只是鷹爪門下弟子竟放了胡醉一條生路,你這丐幫幫主前面的‘副’字,只怕要去掉便有些麻煩了。” “胡……胡醉他露面啦?!” “胡醉露面,只是遲早之事,有老夫在,你倒不必驚惶,只是——” “屬下這條性命,早就託付給主上你老人家了!眼下屬下的唯一所求,便是將主上吩咐之事做得盡善盡美!” “哼!果真如此麽?!” “屬下若有半字虛言,出門便遭雷劈!” “遭不遭雷劈,那倒是天意,與老夫並無關聯,只是老夫的解藥萬一被胡醉搶了去,那可就麻煩得緊了。” 鐵鏡駭然跪下,磕蒜如泥,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冷笑一聲,道:“所幸現在你們的解藥尚在老夫手中,你且起來回老夫問話。” 鐵鏡顫巍巍地站起來,看著任空行。 任空行道:“殺絕陳運興的永盛鏢局,是你還是黃世通的主意?” “是屬下的主意。因楚通的大弟子雷同已經派人……” “你很聰明啊!” “不不!屬下愚魯之至!” “何止愚魯,簡直是愚昧!” “是是是!” “要爲胡醉殺童超之師作證,天下還有比陳運興、艾遠柏更好的人選麽?!” “沒……沒有?” “但死人是不合作證的,這你莫非不知?!” “屬下知錯了!還請主上饒命!!” “黃世通倒幹得不錯。但焦礫子慘遭肢解之情,江湖中究竟有多少人知曉了?” “據黃長老說,當時只有在長江面上混日子的一個人知道。” “此人姓霍單名泉,號‘寒江獨釣’可是?” “主上洞察秋毫,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霍泉眼下何在?” “這——?” “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若一個小小的霍泉也找不到——哼!” “啓稟主上,不出三日,屬下定將那霍泉抓了來!” “然後一刀殺了?” “不殺,不殺,屬下怎敢一錯再錯?!” “小小一個霍泉的話,在江湖上還不如放個屁!老夫要你在三日之內,至少誘三四個有些頭臉的人去憑吊昔日崆峒掌門焦礫子!” “屬下遵命!” “對啦,若貴幫幫主胡醉不顧一切地冒將出來,與你搏命一擊,你鐵鏡到底有幾成勝算?” “不敢瞞主上,若以一對一,屬下一分勝算也沒有。” “所以你是不想讓他出來了?” “屬下實是不想!” “那——” “還望主上體恤屬下!” “唉!老夫也不能時時在你左右,這倒有些難辦。縱觀當今天下,若江湖浪子不忍殺其拜兄,姚鵬那老叫化又決不會相助於你。毒手觀音雖可殺人於無形,偏偏又是胡醉的師姐,天下倒很少聽說有師姐殺師弟之事發生。天山二怪功力雖是了得,行事也邪邪乎乎,卻又對胡醉佩服之極,所以嘛——” 任空行故意忍住話頭,作出一付爲難狀,看著鐵鏡,就像主人握著一塊骨頭,戲弄一條可憐巴巴的餓狗。 鐵鏡知任空行之言雖然做作,卻絕非虛妄,不禁滿面駭異。 任聽佳空行又道:“眼下只有二計可施,一是讓你和黃世通遠走高飛……” “不不”,鐵鏡連忙道,“屬下縱死也寧願留下來替主上效命!” 鐵鏡如此說話,只因他、黃世通、還有丐幫中的數名堂主,均早已中了千佛手所下劇毒,那毒每月發作一次,每當毒性發作之時,渾身無半絲力道,全身上下卻又有如被萬蟻叮咬,痛癢難當,欲死不能!端的比死一千次還難受。但若服了千佛手的獨門解藥,卻又渾然無事,並不損半分功力!否則以鐵鏡堂堂丐幫副幫主的身份,也不會在千佛手面能與乖狗相似了。 千佛手任空行淡然一笑,道:“你們既有爲老夫效命之心,老夫便也需爲你們作些打算。老夫思前想後,既是你和黃世通不願遠走高飛,那第二條計較便只有讓胡醉不敢在江湖公然露面了。” 鐵鏡一愣,道:“可主上先前說……” 任空行道:“若論單打獨鬥,眼下江湖中確無一人能制服胡醉,縱是老夫及先前提及的那幾個,也絕無取胡醉性命之能。胡醉的脾氣料想你比老夫更清楚,要讓他不露面,也不是沒有辦法。” 鐵鏡喜道:“還請主上明示!” 任空行道:“少林、武當、峨嵋、昆侖、魔爪、崆峒、點蒼……若這些號稱名門正派盡都覺得胡醉在江湖露面不妥,那就……哈哈哈!” 鐵鏡愕然道:“胡醉是江湖中公認的大俠,那些名門正派怎會覺得他出現在江湖上不妥呢?再說半年前與先陛下的黃龍令作對時,也是他領袖群論,只怕——” 任空行道:“若胡醉自恃武藝高強,將那些名門正派的重要人物各殺一名立威,步太陽空東方聖的後塵,要做武林皇帝,人家就會認爲他在江湖上露面不妥了,這下你總該信了吧?” 鐵鏡恍然大悟,連聲道主上高明。 卻見任空行扔了個心瓶過去,鐵鏡慌忙接了,大喜過望,正欲叩首謝思,便聽任空行冷冷地道:“除已死的楚通和焦礫子外,其餘方丈掌教掌門全都留給胡醉自己去解決。但老夫既要你們去扮胡醉誅殺各派一重要人物替他‘立威’,此事也不易辦成,因此老夫給你們一瓶藥散,難說有時能派上用場。” 鐵鏡心中一涼,知方才接住的瓶內並非解藥,便又可憐巴巴地看著任空行。 任空行冷冷地看著他,半晌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扔給鐵鏡,沈聲道:“若爾等辦事不力,竟要勞動老夫,老夫無空配製藥粒,下個月可就沒有了!” 鐵鏡連忙磕頭謝恩,發誓縱然捨命不顧,也要爲主上騰出配藥功夫。 |
22江湖莫測
江湖兇險,人盡皆知。然江湖中怪異而大悖常理之事的層出不窮,若非置身其中,只怕連諸葛孔明複生,也是個說不清道不白的了。 昔年江湖白道盟主,一代大俠東方聖,到頭來卻是個狂魔巨梟,落了個一劍斃命、命喪黃泉! 而“江湖四大魔頭”,以狠、陰、毒、色各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千佛手、千面狐、毒手觀音和玉蝴蝶,除千佛手任空行大難不死,仍以他的兇殘狠毒暗中作惡江湖外,鬼使神差,從不好色,只以易容之術獨步天下的千面狐智桐,竟會因色而送命。以一“色”字名列大魔的玉蝴蝶金一氓,反倒長歎色運乖蹇! ——年餘來,玉蝴蝶因色被布袋和尚掌傷于先,好不容易采良家閨女之陰將傷療愈,又震駭于江湖浪子于後。正爲江湖浪於並未窮追不捨而感幸運,卻身陷千佛手任空行毒力,不得不替人家效命,待聽得一少女咯咯嬌笑,以爲蒼天開眼,賜恩於他,複又被毒手觀音一語驚得七魂丟了四魂,只顧驚惶逃竄! 漫漫大漠,除了黃沙枯骨,玉蝴蝶卻又去哪兒找尋妙齡女子!一代色魔,竟只能踏著綿延起伏的一個又一個沙丘,到大漠深處替別人送解毒之藥,不時仰天長歎! 而正當玉蝴蝶大歎色運乖騫之時,昔年以毒殺人如麻的毒手觀音侯玉音,卻正在救人性命! 善使毒者姓善於醫,這本不足爲奇。奇的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的毒手觀音,此時救治的卻是堂堂名門的昆侖派新莊掌門邰盛! “毒魔”此舉,別說令兩名昆侖弟子膛目結舌,縱是與她情同母女的徒弟司馬青青,也是又驚又氣,因而出言譏嘲“又愚蠢又無能”的昆侖弟子! 毒手觀音本正以自家真力替邰盛續命,但聽徒兒青青在車廂外譏諷昆侖弟子之言太過損人,只得略收真力,道:“青青你休得無禮!” 青青對著車廂做個鬼臉,她雖不怕師父,但此時師父正運功救邰盛性命,卻是分心不得。便抽出長劍,護住車廂門戶,眼中竟似沒有兩名昆侖弟子在側。 兩名昆侖弟子技不如人,大覺尷尬,卻也不便作聲。 四下裏一片寂靜。 約摸過了半盞茶時分,忽聽毒手觀音沈聲道:“玉蝴蝶你這魔頭,還沒被姚大俠一掌送命麽?” 車廂外三人聽得玉蝴蝶之名,頓即大駭。四周環顧,卻又不見有何人影,均覺莫名其妙。 而車廂內的毒手觀音,本正運足全身真力,只須稍過片刻,邰盛被震得哀位的五臟六腑便可歸位,再輔以藥物,性命武功均可無礙了。 但毒手觀音何等樣人,玉蝴蝶在五丈外弄出一聲輕響,卻早被她覺察。此時自己爲救邰盛性命,耗了大半真元,哪還是那色魔敵手!若讓那色魔知此情由,師徒倆定受其辱,而邰盛和兩名昆侖弟子,必將喪命當場。故而硬生生撤回真力,一語驚走了玉蝴蝶! 待確信那色魔已逃得遠了,毒手觀音複替邰盛救洽,但手一與邰盛百彙穴相接,頓時大驚! 邰盛本將歸位的五臟六腑,因毒手觀音陡撤真力,複又離位,且比先前更甚!此時能否救其活命,已是殊無把握了! 毒手觀音大驚之下,哪還顧得許多,運足全身功力,將自家真力強行輸入邰盛體內! 青青聽師父一語之後便又無聲,四周複歸寂靜,心中微覺蹊蹺,便悄悄掀開車簾一角,朝內一觀,但見師父雙目緊閉,雙掌貼在邰盛胸腹間,頭上白霧繚繞! 青青大驚,輕輕放下車簾,縮回頭來,心知師父此舉定然要折損功力,這全怪昆侖派無能,本待出言怒駡幾句,又恐驚擾了師父,那卻兇險,當下惡狠狠地瞪著兩名昆侖弟子,弄得二人莫名其妙,不知何放又惹惱了這個姑奶奶, 又過得半個時辰,毒手觀音才從車內出來。但見她滿頭大汗,倦怠地對昆侖弟子道:“邰掌門沒事了。” 青青心疼地掏出香帕爲師父擦汗,怪嗅道:“讓你別管閒事你偏管,師父你——!” 毒手觀音微微一笑,輕輕拍了青青臉蛋一下。 青青冷冷地道:“自己沒本事,就別來走江湖。”見師父又要教訓她,連忙道:“對了,師父才說什麽玉蝴蝶,到底怎麽回事?嚇了人家一跳?” 毒手觀音幾乎忘了此事,聽青青如此一問,心裏也甚覺奇怪:玉蝴蝶在江湖中也算名頭甚響之人,卻不知他何以連場面話也不交待兩句便溜了。百思不得其解,遂搖搖頭道:“玉蝴蝶確實來過,但不知何故一言不發地又走了。” 青青聽師父如此說,也是大惑不解。 兩名昆侖弟子早鑽進車廂,見他們掌門確已被救活,雖然看上去極是萎頓,但卻絕無性命之憂了。兩人驚喜異常,竟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邰盛幽然道:“救我之人是誰?” 兩人齊道:“救掌門之人,是毒手觀音侯前輩。” 邰盛聞言不覺一愣。良久才黯然輕歎一聲一道:“快請侯前輩來,待本掌門謝過救命之恩。” 邰盛之所以喟歎,是因年前“昆侖三劍”下山找尋師父時,毒手觀音師徒也剛從雲南玉龍雪山初入中原,彼時毒手觀音魔性十足,在洛陽一家客棧,只因他多看了青青一眼,便差點命喪她師徒之手。後雖得江湖浪子童超搭救調解,但雙方梁子總也是架上了的。後因多番變故,毒手觀音魔性盡斂,但個累情由,邰盛又怎知曉。此時聽門下弟子說救自己性命之人竟是毒手觀音,邰盛怎不爲難:他與童超的恩怨尚不知如何了結,怎的又遇上了這樁難處之事! 但大丈夫行事當恩怨分明,人家救了自己性命,這大恩卻不能不報,是故長歎一聲之後,便令弟子有請侯前輩。 當下一昆侖弟子依掌門吩咐,下得車來,對毒手觀音師徒恭恭敬敬地道:“敝掌門有請侯前輩。” 卻聽青青“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侯玉音卻走了過去,掀開車簾,見邰盛意欲起身忙道:“邰掌門傷勢未愈,請勿多禮。” 邰盛知她所言不虛,便虛弱地一抱拳,道:“多謝侯前輩救命之恩!” 侯玉音道:“邰掌門言重了,卻不知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 邰盛苦笑道:“川陝五虎。” 侯玉音心中納悶:想你邰盛好歹也算昔日“昆侖四劍”之一,如今更是一派掌門,卻怎地如此不濟,竟被幾個強盜打成這個樣子! 當下兩名昆侖弟子也覺面上無光,忙將前因後果講了一番。 侯玉音不動聲色,心中卻大不以爲然:什麽“五虎陣”,只怪邰盛自己無能罷了! 便聽邰盛對門下弟子道:“你們不要替我臉上貼金,貽笑方家了。本掌門技不如人,若無侯前輩相救,早巳一命歸西,還談什麽羞愧不羞愧,面上有光無光了!” 毒手觀音聽邰盛這般說話,心想這邰盛還真不愧是一派掌門,算得上是條好漢!好感頓生,道:“川陝五虎乖戾霸道,出招陰損歹毒,那掌門一時失手,也並不算就弱了你昆侖名頭!往日再讓邰掌門遇上,一劍一個殺了便是!” 邰盛聽毒手觀音言語中竟在替他昆侖派維護聲譽,心中不由大奇。 便見毒手觀音從懷中掏出一紅一藍兩包藥來,遞給一名昆侖弟子,道:“紅的內服,藍的外敷,再調養半年,鄰掌門便可無礙了。”將頭轉向邰盛,道:“邰掌門,如此咱們別過了!” 邰盛肅然道:“侯前輩救命大恩,邰盛沒齒不忘了。” 毒手觀音道:“邰掌門言重了,告辭!”言罷放下車簾,對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青青道:“咱們走吧。” 青青白了師父一眼,嗔怪道:“偏就你事多!” 毒手觀音之名,使多少江湖中人聞之喪膽,卻偏偏對這個愛徒毫無辦法。當下笑道:“小丫頭你懂什麽,師父是爲你好!” “爲我好!”青青大奇,道:“怎的又爲我好了?” 毒手觀音卻不作答,舉步便走。 青青急忙跟上,正欲問個明白,忽聽已在十丈之後的一昆侖弟子高聲道:“侯前輩請稍候,敝掌門有話要說!” 青青轉頭怒道:“有什麽屁也早該放完了,師父,你——?” 青青愣住了,因爲毒手觀音果然折身向“靈車”走去! 毒手觀音掀開車簾,道:“不知邰掌門有何話要說?” 邰盛道:“方才忘了告訴侯前輩,在下被那五個賊盜擊昏之時,曾隱約聽得他們竟不知以何手段,捉住了木葉令主……” “木葉令主?!”毒手觀音聞言大驚,打斷了邰盛話頭,急道:“他們果真捉住了木葉令主?!” 邰盛點點頭,道:“本來在下只知車中有一個阮姑娘,便是昔日洛陽阮蛟之女阮靈素,沒想搭救不成,反倒……” 毒手觀音打斷邰盛之言,這:“邰掌門果真聽清了麽?” 邰盛點頭道:“他們說什麽要將木葉令主交給公子公主領賞,便自朝西而去了。” 毒手觀音沈吟道:“公子公主——?” 邰盛道:“他們確是這般說的,卻不知……?” 話音未落,便見毒手觀音面色一肅,道:“多謝邰掌門見告!事不宜遲,侯某就此拜別!” 言罷一抱拳,車簾落下,人卻也掠至青青身側,道聲:“走!”拉起徒弟便朝西疾奔。 遠遠傳來那昆侖弟子高呼聲:“川陝五虎只剩其四,且各瞎一目,兩人斷臂……” 青青不明所以,被師父拉著一口氣疾奔了半個時辰,心中大是不願,便故作疲軟,迫使毒手觀音慢下腳步來。 一待師父腳步轉緩,青青便道:“好臭!好臭!” 她不說“好累”而說“好臭”,倒使毒手觀音大惑不解,因收住腳步道:“什麽好臭?” 青青一本正經地道:“方才不知昆侖派那三個小賊放了些什麽屁,咱們一口氣奔出這幾個裏仍然臭氣熏天!” 毒手觀音哭笑不得,道:“青青休要貧嘴,事不遲疑,咱們快走!” 青青卻索性坐下,道:“師父所言極是,事不遲疑,望師父趕快把因何要救邰盛那小子性命,卻又說是爲我好的緣由道個明白,否則徒兒便再也走不動半步了。” 毒手觀音無可奈何,只得道:“若爲了江湖浪子童超,你走是不走?!” 青青一躍起身,朝西便奔! 毒手觀音見狀哈哈大笑。 青青見師父並未跟上來,只在後面大笑,以爲中計,竟坐地撒嬌,嗚嗚地哭了起來! 毒手觀音連忙來到青青身側,柔聲道:“青青,你又怎麽啦?” 青青本是撒嬌假哭,此時聽師父柔聲輕問,頓覺羞愧難當,竟真的哭出聲來,邊哭邊道:“師父你欺負徒兒,嗚嗚……!” 毒手觀音啞然失笑,心知青青是自以爲中計而感羞愧,便故作肅然道:“好!就算爲師騙了你,但你既是爲師徒兒,便須回答爲師問話!現在爲師且問你:邰盛小子的師父,昆侖派上一位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是死于何人之手?說!” 青青見師傅“動怒”哭聲立止,規規矩矩地道:“是童哥……童少俠一掌打死的。” 毒手觀音依舊滿面肅穆地道:“什麽童哥童少俠的,童超就是童超!” “是。” “滅師之仇,有不報之理麽?” “沒有!但當日皇甫老兒心性迷……” “不許多說!只回答爲師所問便是!” “是!” “邰盛死了,昆侖派會不會又立新掌門?” “會。” “若整個昆侖派皆與童超爲難,雖童超並不怕了他們,但童超是否麻煩事就多了?” “那倒真難纏得緊……” “休要多言!咱們此番出來,可是爲了找那童超?” “是。” “童超那小子與咱們師徒不辭而別,複入中原,是故意來讓昆侖派找他晦氣,還是來找他的拜弟拜兄?” “當然是爲了找獨孤公子和胡師叔。” “爲師施恩于邰盛那掌門小子,這給童超派了很大麻煩麽?” “不,師父,青青不懂事,還望……” “你懂事不懂事與爲師無關,……” 話音未落,青青已跪下道:“師父,徒兒無禮,願受師父任何責罰,但……” 毒手觀者連忙扶起青青,柔聲道:“青育,師父怎捨得責罰你,只因——”當下把邰盛之言說了出來,接著道:“當今天下,只有木葉令主盧若嫻一人知道獨孤樵下落,咱們只要追上川陝五虎,救下木葉令主來,她定會告知咱們詳情。若是帶了獨孤樵在身邊,他拜兄童超會不立即跑到咱們身邊來麽?” 青青大喜道:“師傅處處爲徒兒著想,可徒兒還……” 毒手觀音打斷青青的話,故作驚訝道:“我哪兒又處處爲你著想了?” 青青臉一紅,衆開話題,道:“師父,邰盛說的公子公主是誰呀?” 毒手觀音面色一肅,道:“若爲師所料不差,便是昔日東方叟坐前的金童玉女!他二人雖年幼,但武功得東方聖指點,僅以招式論,只怕還要強於爲師。若讓川陝五虎將木葉令主交在他們手裏,要救她恐怕就大費周章了。” 青青急道:“師父,那咱們快追吧!” 毒手觀音點點頭,師徒二人便朝西疾追。 兩個時辰之後,她們追到一岔路口。 兩條岔路上均有密密匝匝的車輪印迹,正不知該選哪條道,忽覺後面有二人飛掠而至,注目一觀,卻原來是天山二怪! 毒手觀音素知二怪行事雖邪,卻並不作惡,便笑道:“咦!天山二怪不在天山恩愛,卻跑到此間做甚?” 牧羊女梅依玲呵呵一笑,道:“那毒手觀音爲何不在玉龍雪山修練你那冰清玉潔之功了?此間你來礙,我天山二怪便來不得麽?” 牧羊童陽真子大奇道:“什麽冰清玉潔之功?厲害麽?” 牧羊女道:“老不死的你爲何打斷我的話?你比我聰明麽?” 牧羊童急道:“不不不!一百個陽真子,論聰明也及不上依玲你萬分之一!要不我怎會連什麽叫冰清玉潔之功也不知道呢!” 牧羊女待要安慰一番,卻聽青青道:“師父,咱們走吧,別理這對專在人前扭捏作態的活寶。” 牧羊女大罵道:“什麽叫忸怩作態?什麽又叫活寶?小丫頭你且說個明白!” 青青笑道:“你不是聰明絕個人成倫麽?怎麽連這樣簡單的話也要問我?” 天山二怪乃邪怪人物,若論鬥嘴,與青青相比那可差遠了。 毒手觀音見二怪被青青一句話噎住,不禁失笑道:“天山二怪意欲何往?” 陽真子道:“這關你屁事!” 毒手觀音知二怪德行,也不以爲忤,只轉頭向青青:“這兩條道,你看咱師徒走哪條好?” 青青佯作認真地想了想,道:“左爲陰,右爲陽,木葉令主與咱們師徒均是女流……” 天山二怪一聽到“木葉令主”四字,未等青青話說完,便齊聲道:“木葉令主在何處?” 青青見狀大奇,道:“這又關你們屁事!” 牧羊女一怔,牧羊童卻道:“這回小姑娘你可錯啦!哈哈,木葉令主正關我和依玲屁事!” 青青更奇,又道:“爲何關你們屁事?” 陽真子道:“爲何關我們屁事又關你屁事?” 青青道:“好!既不關我屁事,師父,咱們走吧!” “哎哎!”陽真子急道,“小姑娘請留步!” “你待怎樣?”青青故作事不關己之態道。 陽真子道:“好吧!就算既關你屁事又關我們屁事,總行了吧?” “那就怪了,”青青道:“木葉令主卻關你們什麽屁事?” “是千杯不醉胡醉叫我們來救木葉令主的。你說,這還不關我們屁事嗎?” 毒手觀音聞言一驚,道:“此言當真麽?如若當真,我這徒兒便告訴你們木葉令主下落了。” “一萬個真!你當我天山二怪除了胡醉之外還聽誰的話麽?”陽真子急道,“小姑娘你快……” 陽真子話未說完,便被梅依玲打斷了,只見她高聲道:“好臭啊好臭!老不死的你怎盡放臭屁?!” 陽真子一愣道:“我沒有放呀?!” 梅依玲道:“那我且問你,除胡醉外,獨孤樵,童超和姚鵬的話你便不聽了麽?” 陽真子回過神來,忙道:“對!對!好臭啊好臭!依玲你的鼻子真靈驗得天下無雙,我老不死的被窩裏放屁,自己臭自己,竟也讓你聞到了!佩服啊佩服!” 青青忍不住咯咯直笑,毒手觀音已不耐,道:“青青咱們走,再遲救木葉令主就來不及了!” 但見陽真子一個勁地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行!” 毒手觀音奇道:“爲何不行?!” 陽真子道:“第一,你徒兒那小姑娘還未告訴我和依玲木葉令主下落。至於第二嘛,是因爲胡醉已從天山二怪去救木葉令主,其餘人等便均不得插手!” 毒手觀音微微一笑,並不以爲忤,因爲此時眼前路有兩條,卻不知川陝五虎到底走了那條路,現有天山二怪插手,正好各走一條。 二怪雖邪,武功卻是絕高,縱是木葉令主已落金童玉女之手,想必他們也能救出來。他們將木葉令主交給胡醉,倒也和在自己手裏一般。 毒手觀音便對青青道:“那青青你就告訴了他們吧!” 陽真子見他們已然占了“便宜”,喜道:“這還差不多。” 青青大是得意,故作嚴肅道:“天山二怪!你們真想知道選擇哪條追才能救下木葉令主麽?” 牧羊女“哼”了一聲。 牧羊童卻急道:“你這個姑娘廢話連篇,簡直與你師父不相上下。多問作甚,只管快快道來便是!” 卻聽青青道:“有‘陰陽擇道法’,你們天山二怪聰明絕頂,見聞之廣博又是天下無雙,大約總該是曾聽到過的了?” 陽真子自不願承認他們從未聽說有這麽個“陰陽擇道法”,便欲以吱吱唔唔搪塞過去。 卻聽青青道:“既是如此,你們便依此法擇道而行吧,我師徒倆既不得插手此事,這便打道回府了。” 陽真子見狀大急,不敢再強撐臉面,當下“哼”了一聲,瞪著青青,道:“明告訴你小姑娘,天下除你所說的‘陰陽擇道法’之外,再無我天山二怪不知之物事!” 青青心頭暗笑,口上卻道:“這也不足爲怪,智者千懂,終有一懵嘛。此法其實甚爲簡單,我一旦說將出來,天山二怪定是頓時擇遭如破竹。聽好啦:道有陰陽,人亦有陰陽。道不變,而行道之變,以人變之朋陽擇道之不變陰陽。以何定陰陽?左爲陰,右爲陽;下爲陰,上爲陽;窄爲陰,寬爲陽;女爲陰,男爲陽。同氣相求,即爲擇道之法也。” 此番之乎者也全是青青胡編亂造而成,聽上去卻滿有學究之氣,唬得陽真子和梅依玲不由不信。但聽得一片陰陽之聲,心頭卻是茫然一片,如墜五裏雲霧,直鬧個摸頭不著腦! 青青強忍住笑道:“依照此法秘訣,眼下你天山二怪中,牧羊童男,屬陽;牧羊女女,屬陰;一陰一陽,本應該牧羊女取左道而行,牧羊童取右道而行。但念你們伉儷情深,形影不離,本姑娘這便再爲你二人尋一萬全之策。一陰一陽,亦即不陰不陽。道之不陰不陽,便是左道和右道之間。” 言罷手指兩道中間的原野。 天山二怪此番聽懂了,司馬青青爲他二人擇的道原來是讓他二人順原野當中追尋。雖覺不妥,但被青青滿口學究之氣唬住了,不敢隨便羞辱斯文。竟是面面相覷,無所適從。 青青一笑,拉著師傅從左道急掠而去。 待得行遠,回頭看時,天山二怪兀自怔立交叉路口! 毒手觀音師徒心下均是微奇:她們既取了左道,天山二怪該取右道或直追過來才是。何況天山二怪並非愚魯之輩,總該聽出了青青是在言語中罵他們二人不陰不陽。先前連毒手觀音也一兀自暗中責駡青青不許如此損人,且二怪竟似呆了一般的愣立著,端的不知有何古怪! 她們哪里知道,方才青青一番不陰不陽之言,早在二怪心頭幻起劇震。個中隱情,後文自有交待,規且按下不表。 卻說毒手觀音師徒追尋“川陝五虎”並不困難,五虎只剩其四,臣四人俱是獨眼,神情兇狠霸道。所過之處,酒店最爲遭殃。輕則大吃大喝之後揚長而去,重則毀店傷人。店家提起川陝五虎,無不敢怒不敢言。好在毒手觀音江湖經驗老道,是以窮追不捨。數日之後,毒手觀音師徒從一家被砸得稀爛的小客棧得知,她們離川陝五虎只有三個時辰的路途了。師徒二人精神大振,雖已天色向晚,她們卻不願再拖延時日,是以一路急追。 一個時辰之後,恰是掌燈時分,前方正好有一個鎮,師徒二人大喜,但進得小鎮唯一的一家客棧時,卻不見半絲川陝五虎的影子! 川陝五虎竟未路過此鎮! 陝南。 巍峨秦嶺。 鳳凰山,山勢陡峭。 毒手觀音師徒,在鳳凰山上搜尋川陝五虎,查探木葉令主下落,已幾近半月了。 是夜,月黑風高。 一山洞內隱隱透出光亮! 山風掠過,浩浩森林有如鬼影幢幢。 毒於觀音師徒心頭一震,齊向那山洞掠去。待近洞口,青青便欲仗劍沖入,卻被師傅一把拉住。 青青大惑不解,看著師傅,卻見毒手觀音輕“噓”一聲,搖擺頭,示意不可造次。然後右臂一揮,不知抛出個什麽物件。 便聽“撲”的一聲,左側六、七丈外早有一人倒地! 毒手觀音對徒弟耳語道:“咱們靜觀其變,青青千萬不可妄動!” 青青滿面驚佩地對師傅點點頭。 卻不見洞中有人奔出。 毒手觀音施展絕頂輕功,問左側疾飛,須臾拎回一人,扔在地上。 但見此人獨眼無須,一付駭異之色。 毒手觀音捏開此人下頜,抖了些藥末入其口內。少頃,此人悠悠轉醒,那僵固的滿面變成了茫然。 毒手觀音輕聲道:“你只須老實回答我的問話,老娘便饒你不死。” 那人茫然道:“方才——?” 毒手觀音冷冷道:“老娘姓侯,名玉音,在江湖中有個外號叫毒手觀音。” 那人一聽“毒手觀音”四字,早驚恐得便欲高呼饒命,毒手觀音眼急手快,點了他啞穴。那人魂飛天外,獨目複透駭異之光! 毒手觀音冷冷道:“既知老娘是誰,便輕輕回答老娘問話,否則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娘手段,你總該知道吧!” 那人連連點頭。 毒手觀音道:“你是川陝五虎中的第幾虎?” 言罷順手解開他被封啞穴。 那人乖乖地輕聲道:“在下白睛虎……” “哼!”毒手觀音道,“原來又是好色小賊。” 白睛虎道:“侯前輩饒得小人性命,小人縱死也不敢好那……那麽色了!” “好!老娘且問你,木葉令主現在何處?” “在……在山洞中。” 毒手觀音正待再問洞中複有何人,忽聽青青恨恨道:“我師父心慈手軟,本姑娘卻平生最恨你這等下三濫的無恥小賊,象你這等狗命,還留它作甚!” “甚”字未落,白睛虎一顆大好頭顱,早在一閃而沒的寒光中與其頸項分了家! 毒手觀音阻止青青不及,又知青青最恨好色之徒,只得搖頭苦笑。 青青殺了白睛虎,卻只似摁死了只螞蟻,面色竟絲毫無異,輕聲道:“師父,咱們救木葉令主去!” 毒手觀音卻搖搖頭,道:“先前爲救邰盛,爲師已耗費不少真元,咱們且先找個隱秘之所,待爲師功行圓滿再說。”言罷悄然下山。 青青只得跟在後面,心頭卻大不以爲然,似川陝五虎這等小賊,縱是師父你不出手,我司馬青青也是一劍一個殺了,又何須如此慎重! |
23舉步維艱
火燒員外莊,雷音掌心知定是三弟所爲,雖心有不忍,但觀鐵運算元一直陰沈著臉,又思自己替三弟做大媒時,他一直昏聲不醒,並未征得人家同意,也覺自己行事太過唐突,便只得默不作聲。 二人一路默然而行。鐵運算元素知二哥原來本缺少心計,也不多加計較。雖說因二哥魯莽,使自己堂堂一介鬚眉,卻毫沒來由地受了一遭頭罩紅綢之大辱。但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故三緘其口,只顧急速趕路,以免被鐵姑追上,又弄個糾纏不休! 次日辰已時分,二人離那員外莊已然百里之遙了,一夜奔波,二人均覺疲憊,腳步便慢將下來。 行不多時,便見路邊有家酒店。招幌在烈日下懶洋洋地垂著,顯得甚是破陋。連田二人卻怎顧得這許多,進得店來,撿了條稍結實些的長凳坐下。 一老漢走近二人,躬身道:“二位客官請點什麽?” 雷音掌道:“但有好的,儘管做來便是。” 老漢唱聲喏,正欲離去,卻聽田歸林道:“店家,先沽兩斤酒來解解渴再說!” 老漢應了,少頃捧了酒壺上來,二人啓封暢飲。 雷音掌端起酒碗,道:“三弟,昨夜之事……” 鐵運算元道:“算了二哥,過去的事,咱們兄弟就不必再提起了。” 雷音掌大笑道:“好!既有三弟這句話,哥哥這一夜便在胸口的石頭總算落地了,來,幹!” 二人連幹了三杯。 老漢才送上菜來。 他們正慢嚼細品時,忽聽得外面傳來“得得”馬碗聲。 鐵運算元心頭一驚:莫非鐵姑這般快便追來了麽?! 卻見三騎一馳而過,後邊遠處尚有四騎正奔過來。過得須臾,已馳去的三騎又折回,在酒店門口正碰到後邊的四騎,七人互相打了招呼,一齊下馬,其中三人步入小店,其餘四人雙雙立在店門入口。 進店三人中一方頭肥臉,一雙眼睛被滿面肥肉擠成一團,身上卻是精瘦之極的漢子。細眼微睜,一線精光直掃鐵運算元腰間的精鋼算盤,沈聲問道:“你是鐵運算元田歸林?” 鐵運算元一眼認出這七人便是橫行湘鄂號稱“滄州七雄”的惡棍。聽他們出言不遜,雖不以爲意,卻也不由暗中提防,冷哼一聲道:“諸位想必就是號稱滄州七鼠的了,哈哈!雖說鼠目寸光,卻也識得在下,倒也是樁怪事!真個是世風古怪,連耗子也會學狗吠了!” 其中一人見鐵運算元如此損人,心頭大怒,抽出鋼刀便要衝上,卻被先前那發話之人擋住。 那人把細眼轉向雷音掌道:“那麽這位定是無音掌連城虎羅?” 雷音掌聽他說話如此陰損,竟將雷音掌說成無音掌,心頭早已火起,又見三弟鐵運算元對他們一付蔑視之態,當下沈聲道:“七隻耗子意欲何爲?” 言罷竟愛理不理地猶自喝了口酒。 只聽那人道:“請二位交出滄州關帝廟中所取物事,咱們便各走各的道,互不相干如何?” 鐵運算元心頭暗驚,他們怎知此事?略一思量,頓即恍然:當日發覺關公塑像的右眼不對勁,自己曾用算盤珠子打了上去,出來時走得匆忙,竟留下了線索,讓這群宵小追到此間。 當下不冷不熱地問道:“卻不知關帝廟中有何物事,爾等可否取出讓老夫一觀?!” 那一人愣,頓即語塞。 另一人叫道:“大哥別跟他們囉嗦,宰了再搜……” 話聲未落,只聽得一聲慘叫。 衆人驚看時,只見那人手中鋼刀掉在一旁,卻是早已氣絕身亡。 原來雷音掌聽他說話好似放屁,何況聽言語這幫宵小竟似知道了他兄弟二人取得上古至寶之事,此事若江他們到江湖中傳言,那卻大是不妙,再加上他素知滄州七雄作惡多端,均是該死之輩,下手便不容情,只見他也不回身,僅憑聽音辨形之術,一掌擊去,只使得三成功力,便擊碎了那人天靈蓋。 屋裏那倆人大驚急掠而上。細眼之人使一鋼鞭,攻向雷音掌,另一人揮舞雙刀撲向鐵運算元。 雷音掌仍末起身,回手一撩,接住鋼鞭,內力一吐,那人陡覺手碗酸麻,鋼鞭竟要脫手,情急之下,左手便來扯住,尚未待他雙臂運力,鋼鞭已被雷音掌運勁甩回,那人只覺眼前一花,便被鋼鞭緊緊纏住脖領,當即倒地,雙腳蹬得幾蹬,便氣悶而亡! 攻向鐵運算元的那人雙刀眼看就要向鐵運算元砍落,忽覺丹田穴被一鈍物猛擊,當即慘嚎一聲,狂吐鮮血,也告斃命。 原來正當他全力撲去之時,鐵運算元稍一用力,把早已踩在腳下的長凳翹起,正撞上那人的丹田穴。那人全力施爲,全身力道盡全運於腕間,丹田空空,哪經得住鐵運算元貫注真力的長凳一擊! 店外四人大驚失色,驚呼聲中一齊沖入,齊聲惡罵。一人手持長劍朝雷音掌背心便刺! 雷音掌聽得長劍破空之聲甚是勁疾,知此人功夫不弱,回轉身來朝前一撲,右腳往左一擺,蕩開長劍,人已站在桌上,面對敵手。 但見此人身著黑色長衫,一雙三角眼,相貌陰鷙,出手鬆快,轉眼間已是七八劍攻向雷青掌下三路,倒把雷音掌逼得手慌腳亂,桌上的杯子菜碗酒壺給踏了個粉碎。忽見一劍又已橫撩過來,雷音掌無奈,只得躍起避劍,那人早料他有此一招,未等劍招使老,長劍忽然向上急挑,似要把雷音掌一劈二片! 雷音掌身在半空,無可借力,情急之下,雙掌齊發,已用至八成功力,轟然似有隱隱雷聲,迎那人當頭擊下! 這本是個兩敗俱傷的拼命打法,不料那使劍之人求勝心切,竟忘了運勁於頂,俱聽“哢嚓”一聲,那人早腦漿迸裂,長劍“啷啷”落地,一命歸陰了! 雷音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一躍下桌,從那人屍身上跨過,左掌一縮一圈,右掌跟著往圈中穿出,二掌先後向掠陣的另兩人擊去,同時身子急閃,竄出門外。 這幾下兔起鵠落,迅疾無比,到得門外,自知方才屋小地狹,自己竟被一柄長劍逼得窘象環生。雖一掌僥倖斃了那人,胸中已自悶窩了一口濁氣。當下一聲大吼,見那掠陣二人急跟而至,便抖起神威,雙掌向二人複攻上去。 攻向鐵運算元那人小子矮小精瘦,使一對判官筆,專攻對方要穴。鐵運算元見狀,心頭冷笑,暗道一聲找死。我鐵運算元向以打穴自負,你那一雙判官鳥筆卻又奈我何! 鐵運算元見對方身法並不靈動,說功力遠在自己之下,當下並不還招,有若老貓戲鼠,見對方判官筆向自己眉心和肩井穴點來,頭往左一偏,避開點向眉心的一招,左掌輕撥,蕩開另一支判官筆,電光石火之間,左手急伸,從雷音掌即將踏碎的足底之下搶出一杯酒來,見對方左側判官筆向右急揮,右側判官—筆慢一步向左急撩,均是對著太陽穴而來,左右兩招先後而至,間不容隙。鐵運算元卻不慌不忙,低頭把嘴湊在酒杯上,恰巧躲過此招,然後一仰頭把酒喝下。 那人只道這兩招鐵運算元絕無避開之理,卻見不但輕鬆避開,竟然還喝了一杯酒,不覺呆了,莫名其妙地看看兩支判官筆,心中一片茫然。 此時,二人中間的距離不過一尺,鐵運算元頗有得色,淡淡一笑,誰知那人此時正巧茫然然地看著鐵運算元,見鐵運算元微笑,自己不覺也跟著微笑一下,模樣煞是古怪。 突覺手中一涼,兩隻判官筆已被鐵運算元搶去,自己還兀自愣在那兒! 鐵運算元見他這般模樣,不由戲弄之心大起,當下雙手疾出,只見判官筆在那人身上飛舞,暫態間從頭頂陰向穴開始,承位、四自、耳門、頰車、大迎、天窗、丹田、中極、陽溪、環跳、伏兔、三陽交、隱自……從上至下,從左到右,不分經脈,但是穴道便點,眨眼功夫,就像洗滌一般把他身前的所有穴道都給點了。 鐵運算元越點越是得意,身子一閃便到了那人背後,從強間穴開始,天柱、關元、會陽、委中,直至足通穀穴,只怕洗澡也不會那麽仔細,把那人自領間直至足背的穴位又一個未漏淖地打過! 然後雙筆齊出重點委中穴,勁力向下貫注,那人不由自主地雙足跳起,鐵運算元雙筆疾出,“叭叭”兩聲又點了足底湧泉穴。也虧他細心,竟連人體最末端的兩穴也想到了。 鐵運算元只是想戲弄他一番,是以手上未運勁力,否則出手第一招便要了那人的命。現在全身穴道除了兩胯之間的會陰穴和頭頂之上的百會穴而外,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位均破鐵運算元招呼過了。 鐵運算元大覺有趣,擡眼瞧那對手,只見他兀自神色茫然地呆站著,不禁頓覺乏味,恰似一台精彩的好戲,演員費盡心力,觀衆臉上卻毫無表情。心大自是氣惱,判官筆正要朝百會穴拍下,終覺不忍。但撤回又覺不甘。幾百個穴位都點了,就只剩二個沒點,心中總覺不滿,便輕輕點了百會穴和會陰穴,那人撲然倒地之後,這才舒心地吐了口氣。 忽聽得外面傳來一聲慘叫,鐵運算元一驚:自己在此開玩笑,雷音掌卻在外以一敵二,忙把判官筆往那人雙手中一塞,急向門外掠去。 卻見一使雙鋼的大漢已倒在路中,雙銅深深陷入胸堂,鐵運算元看到雷音掌這等神力,心中大喜,道:“二哥,再讓兄弟開開眼界如何?!” 滄州七雄此時僅剩一人,但見那人三十來歲,也使一柄長劍,身法甚是靈動,神情凝重,雖然七兄弟中已是五死一呆,但這人竟兀自不逃。雖取守勢,但十招之中猶有兩三招攻出。 鐵運算元再看雷音掌連城虎,見他僅憑一雙肉掌,兀自攻多守少,當即放下心來,站在一旁觀望。 不過半盞茶時分,雷音掌早占盡上風,忽聞鐵運算元田歸林道:“二哥請住手,且聽兄弟一言。” 雷音掌立即閃身一旁,卻見田歸林對那使劍的道:“想來尊駕便是一劍天路東南了?” 一劍天路東南見雷音掌住手,也自跳出戰圈,沖田歸林抱拳握:“正是區區,你卻有何話要說?” 其實他心中早已發虛,只是被雷音掌掌力粘住,脫身不得,否則早就溜了。總算是田歸林一語救了他性命,故而言語中竟少了幾分乖戾之氣。 只聽鐵運算元道:“關帝廟在下兄弟確實去過,可並沒發現任何物事,七位剛一現身便性命相搏,卻不知是何道理?” 一劍天路東南哼了一聲,道:“既無何物?卻爲何燒了沙漏,那屍骸又是誰的?” 鐵運算元暗驚,心想此人倒也有些計謀。見他如此問來,本想嗆他幾句,就算我拿了什麽,憑你這點微末本事又能怎樣。 但想到此事未能露出來點風聲,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滄州七雄雖不怎麽樣,但江湖上鬼輥伎倆層出不窮,端的令人防不勝防,因而道:“只因地道之中濁氣逼人,我兄弟二人尋了半日,竟一無所獲,心大有氣,故將它一把火燒了。至於那付屍骨,自是前輩高人,不知何故屍體竟得以保存至中,我二人能夠進去,想必能夠進去的人必定不在少數,爲不辱先人,是以火化了他。” 路東南冷笑一聲,滿面不信之色,正待要說什麽,忽見滄州七雄中的點蒼天唐華走了出來,雙手握著兩隻判官筆,不住地交叉相擊,然後又疑惑地思考一陣,臉上一片茫然,竟似癡了一般。 原來剛才鐵運算元躲過他電光石火的一擊,並在這間不容髮的空隙間喝了一杯酒,這等身手本不足爲奇,但在這大號叫得振天響卻又沒真實功夫的點蒼天看來,卻如同遇見了鬼魅一般,竟是給嚇瘋了。 鐵運算元得意的並非喝酒避開他兩隻判官筆合擊的那一招,而是把點蒼天身上的穴道又准又快地打了一遍。誰知這小子竟給先前的那點小把戲嚇成了一介白癡,如若他再知道後邊打穴這手,不給嚇死才怪。 想起自己如貓戲鼠的把戲竟是沖著一個武藝低微的人而來,鐵運算元不覺老臉一紅,總算他生得黑瘦精悍,這紅暈卻也不易看出。 這邊雷音掌卻看得呆了,他素知三弟鐵運算元武功純正,並不會什麽歪門邪道,爲何這滄州小子看上去並未負傷,卻變得這般癡瘋,心下不由大奇,不解地看著鐵運算元。卻見鐵運算元將頭扭朝一邊,並不作答。 雷音掌又朝點蒼天唐華看去,不由得一聲驚呼! 原來一劍天路東南看見點蒼天唐華從小店中出來,心頭一音,還道滄州七雄尚剩得二人,不料再一細看,發覺點蒼天神色不對,當即上前叫了一聲,點蒼天竟是充耳不聞,心下駭然,不知這點蒼天給鐵運算元用什麽邪魔手法制住了。 路東南心下惶急,不覺又叱了一聲,這次點蒼天唐華聽到了,瘦臉古怪地一笑,未等一劍天有何表示,點蒼天雙筆急揮,一雙判官筆竟向一劍天太陽穴點去。 事出倉促,兩人相距甚近,一劍天又全未提防,待到反應過來時,判官筆離太陽穴已不過寸餘! 原來點蒼天唐華因剛才一擊不中,正想得癡了,僅聽得一劍天叫喚,茫茫然擡起眼來,見存一人頭向自己伸來,不作多想,雙臂同時疾揮,這一次吸取了被鐵運算元鑽了空隙的教訓,出招不再一前一後,而是同時出擊,並且傾盡全力。這番猛擊,已然失卻了打穴講究輕靈的大法,倒像是蠻夫拼命一般了。 判官筆夾帶疾風,一劍天路東南大驚之下,已感到太陽穴隱隱生疼,心頭大震,當下不及多想,一招鐵飯功夫硬生生腰如折柳,避了開去!然後背梁淩空,雙腳猛踢得四五下,一個倒飛魚躍,身體向後躍出丈許站立。所幸點蒼天一擊不中,竟又呆了,迷惑地看看手中的兩隻判官筆,待得一會,雙臂又是急速地淩空合擊,之後又靜思默想,一副迷茫癡呆狀。 這邊一劍天路東南卻驚出一身冷汗,方才恰似到鬼門頭走了一遭,心頭兀自“砰砰”然跳個不停。伸手一摸額頭,但見手背上有淡淡血色,想是雖退得快,還是江點蒼天的判官筆給刮破了頭皮。 但性命猶在,總算僥倖,當下呼出一口長氣,轉頭對鐵運算元怒目而視,冷冷道:“柳家堡素來自命正派,卻原來于邪魔妖道也頗有心得,嘿嘿!果真名不虛傳!在下佩服之至!” 鐵運算元冷笑道:“滄州七雄不自量力,怪得誰了?” 一劍天慘然道:“罷了罷了!今日滄州七雄的性命一併交給你柳家堡算了。” 當下劈空一劍刺出,一招“仙人指路”,攻向雷音掌。雷音掌見他捨命沖來,倒不敢正面相接,便側身讓過,待得還招,卻見一劍天陡然轉身唰唰唰就是三劍朝鐵運算元上中下三路刺去。 雷音掌驚呼:“三弟小心!” 鐵運算元見一劍天向雷音掌攻去,知他不是二哥對手,便想退出圈子讓他兩人單打獨鬥,剛移得腳步,一劍天快捷的三劍便已刺到,一時間幾乎著了道兒,慌亂之中精鋼算盤在手,左支右擋總算化開了這搏命三劍。 一劍天不待鐵運算元出招,身子又已撲向雷音掌。這次雷音掌早有防備,見他身形一動,知他定要回攻,左掌便擊了出去,雖只使得三四成功力,卻已虎虎生風,誰知這一劍天竟不避不止,敞胸腹門戶必接掌力,劍尖兀自宜指雷音掌喉頭,飛身撲上,竟是要拼個兩敗俱傷! 滄州七雄雖平素多行不義,互相之間卻頗講義氣。只是平時魚肉鄉裏,還只道自己武功高強,天下無人能敵,所以外號取得格外響亮,此番追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意欲奪寶,雖知這兩人武功了得,但想以自己滄州七雄合力,定能手到擒來。所以一見面便招招狠毒,卻不想才動上手便死傷六人,只剩一劍天路東南獨存! 反正僅剩得自己一人也無顔再回滄州,索性舍了性命死個乾脆。路東南既如此想,便使出了不要命的潑皮打法,倒使連田二人不敢小覰。 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要殺路東南並不算難事,然他二人本非邪惡之輩,方才出手打死幾人實屬一時氣怒,江湖中人互相爭鬥,死傷在所難免。但正派武林人士均知此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論州七雄雖屬當殺之輩,但此時路東南那兔死狐悲的勇氣倒也令人欽佩。 田連二人怒氣盡消,已無殺他之心,故爾出手發招之時便手下容情,只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不料一劍天卻是真的不顧性命,定要拼個魚死網破!倒使得連田二人大感頭疼! 鐵運算元從腰間撇下精鋼算盤,心想只要一有空隙,便給他吃一粒珠子,讓他乖乖躺下,然後二人一走了之。 然雷音掌連城虎心頭卻已煩躁,他本不想取一劍天性命,那小子卻一味找死,手中長劍時時向雷音掌要命處招呼,當下只好展開身法避開長劍,不時出掌也只是爲了離開長劍。如此只守不攻,鬥得片刻,但見一劍天仗劍連刺雷音掌,竟如影附身,看上去就像似雷音掌大落下風似的。 這邊鐵運算元早看得直皺眉頭,知道二哥不善巧鬥,碰到強手他越強,碰到無能之輩他也跟著瞎胡亂。眼見這般鬥法,二哥雖無危險,但卻也奈何一劍天不得,總不成要耗到兩人氣衰力竭而亡吧?! 他本不願二人聯手對付如此一無能之輩,否則這消息傳到江湖之上,說柳家堡二人合鬥一劍天,這塊老臉還往何處放去,但等了多時不見一劍天向自己邀鬥,當下也顧不了許多,大聲叫道:“二哥且請退下,讓兄弟來教這小子知道好歹。” 說畢欺身上前,手中算盤一迎,接過一劍天攻向雷音掌的一招,跟一劍天鬥上了。鐵運算元輕功遠在一劍天之上,若論遊鬥,與鐵運算元相比有若小兒,再說鐵運算元早已看得不耐煩,僅過得三招,只見鐵運算元手臂一揮,老實不客氣地連發二粒算盤珠子,一粒打肩隅穴,一粒打鳩尾穴上,一劍天身體頓即委頓於地。 鐵運算元“哼”了一聲,便不多言,撿了兩粒算盤珠子,正待要叫雷音掌上馬,忽聽得身後一聲馬嘶。急回頭,卻見一馬已然斃命! 原來點蒼天唐華一直在納悶爲何看得明明白白的腦袋就是點不中,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自己的坐騎旁邊,那馬見是主人,便伸了頭去親熱,點蒼天正苦苦思索時,忽見一頭伸來,也未分清是人是馬,便雙臂猛揮,只聽得“卟哧”一聲,一雙判官筆已經嵌入馬頭。 座騎吃疼,人立而起,一聲慘鳴倒地而亡。其餘的六匹馬受驚,一齊掙斷繮繩沿來路狂奔,一溜塵煙飛起,轉眼便即消失。 鐵運算元田歸林迷起眼睛環視四周,但見酒店牆後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頭,卻正是店家,鐵運算元當即道:“店家不用害怕,此有兩錠銀子,煩你把這些屍體理一下,儘快離開此地,免得官家糾纏!” 言罷也不待店家回話,與雷音掌徑自走了。 到得黃昏,因二人急於趕路,已過了宿頭,落得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在山林之中,古樹參天,落葉甚厚,此地人煙稀少,二人倒頭便睡。 兩人尚未睡沈,便聽得遠處有馬蹄聲向這邊奔來。凝神細聽,一共是四騎。 鐵運算元暗自擔憂,向雷音掌打個手勢,二人縱身各躍上一棵大樹,隱人濃密的樹葉之中。 從樹葉中望去,前面是一片開闊地,芳草青青,此時日薄西山,霞光滿天。馬蹄聲漸漸逼近,田野更無其他聲響。 四騎已從遠處山丘轉出,直奔二人藏身之處。青一色黑衣打扮,其中二人長劍斜插在背,鮮耳的劍穗隨著坐騎的奔跑如蝶飛舞,在一片碧綠的芳草映照之下,顯得煞是好看。另外兩人直待奔到近前才看清楚,一個禿頭使雙斧,另一個手提一根玄鐵棍。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同時認出四人,正是江湖上導稱的“黑煞四星”。 兩人不約而同地暗皺眉頭。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此時唯一的希望便是這“黑煞四星”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黑煞四星劣迹江湖,殺人心恨手毒,詭計多端,猶在川陝五虎和滄州七雄之上!武林中正派人士提起黑煞四星來,無不咬牙切齒,直想親手刃了四賊。奈何四人武功既高,加之又神出鬼沒,要尋他們著實不易。 鐵運算元聽得四騎奔遠,後面已無人再追來,當下從樹上落下。 雷音掌道:“怎麽辦?” 鐵運算元心知原路是不能回的,要再碰上黑力鐵姑,那也難纏得緊。此間兩旁又儘是綿延百里的山巒,荒無人煙。若往前行,卻又恐黑煞四星去而複返!二人相視,一時委決不下。 雷音掌一拍胸道:“咱們便往前行吧,真要碰上那四個煞星,他們未必就定能討了好去。平日找他們不易,現下送上門來,說不得,咱哥倆便捨命除了他們,也算替武林同道除了四害,倒也值得!” 鐵運算元聽二哥這般說,豪氣也是頓生,反正退回原路是決計不幹的! 因而道:“二哥說得極是!” 兩人計較已定,便大步前行,但走不過百十丈十忽聽得“唰唰唰唰”四聲響,二人驚覺停步,但見黑煞四星已經從樹上落下,分立四角,把二人圍在當中。 原來才一進樹林,黑煞四星便已從樹縫中發現了雷音掌的衣角。但四人作惡既多,爲人又心計深沈,只怕有不少白道英雄隱藏樹間,故使田連二人誘他們入彀。因而故作不知,經自打馬疾行而過,馳出百十丈後,才一齊縱身上樹,隱起身來以觀究竟,而那四匹馬跟隨主人多年,早知主人心性,並未停步,直奔出去。是故鐵運算元以爲黑煞四星走遠了。不想這次鐵運算元卻走了眼,當下打小哈哈,道:“黑煞四星果真名不虛傳,不知此番作爲知是爲何?!” 說話間,自己後退豐步,側身對著後首那小使雙斧的禿頭,身形與雷音掌形成倚角之勢,以免腹背受敵。 卻聽一人道:“好說!好說!田當家的行事卻不該婆婆媽媽,留下一劍天路東南性命。雖此時路東南已和他兄弟們同奔黃泉了,但他卻將‘滄州七雄’尚未做成的事交付了我兄弟四人,你們就乖乖地交出那東西吧!” 鐵運算元朗聲道:“田某已對他們說明,那關帝有廟中一無所有,閣下之言,請恕田某實難了然!” 禿頭陰煞星陰惻惻地一笑,道:“正如你們自命俠義中人從不相信我兄弟等的話一樣,田當家的以爲我等會信你們之言麽?” 語音剛落,便另有一人冷冷道:“大哥,別跟這個小子囉嗦,先宰了再搜不遲。”此人雖說得陰冷,臉上卻是一付古怪笑容,正是笑煞星莫國。 雷音掌聽得怒火大熾,正要發話,面對著他的愁煞星裴文韶緩緩道:“兩位自己斟酌吧。” 那聲調說不出的愁苦,臉上更是一副愁深似海的模樣。雷音掌見他如此,心下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左腳踏上來步,便想去安慰一番。 愁煞星斐文貂見雷音掌上當,待得他再走一步,便要突施殺手。當下臉上不動聲色,只長長的歎了口氣,這口氣著實歎盡了人世艱辛。他本想引得雷音掌再走近一步,誰知雷音掌聽得這聲長歎,心中一驚,連忙止步。 但見滿面陰騖如果的苦煞星糊塗寺中拎著一根黑乎乎的兵器,苦苦地望著兩個不作聲響。 連田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一心頭均想: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捨命一搏! 雷音掌雙手一圈,真氣貫注,向陰煞星一面緩緩推去,掌中隱然有雷鳴之聲! 鐵運算元田歸林手擡精鋼算盤,手一揚,展開靈動身法,驟然間已經向苦煞星糊塗和愁煞星斐文韶各遞一招! 笑煞星莫軍嘻嘻哈哈地立在一旁,饒有興味地觀戰,似是無意動手。 陰煞星見雷音掌掌力渾厚,心下也暗暗吃驚,當即抽劍刺上,劍尖直指雷音掌左掌心,劍尖離掌心尚有一尺之臣時,忽覺長劍遇阻,陰煞星已待變招,雷音掌左掌倏地一伸,掌級搭在劍身之上,兩人同時感到一股巨大之力撞來,不約而同被震退三步,驚訝地互相看一眼,心知今日棋逢對手,二人相較,誰也難討了好去! 當下雷音掌雙掌齊飛,陰煞星劍走偏鋒兩,人一陽一陰,轉眼間已拆了四、五十招,猶自難分勝負。 鐵運算元不知苦煞星糊塗掌中那根黑呼呼的東西是何玩意,心中忌憚,便不敢過份接近,當下只遊鬥愁煞星裴文韶,三人戰成一團,如同風輪一般急旋。 得到百招之後,鐵運算元已認出苦煞星手中那根黑乎乎的玩意兒竟是玄鐵所鑄,攻守之際,苦煞星手中玄鐵棍招招指向鐵運算元的身上大穴,心知苦煞星糊塗也是善長打穴,當下心中稍稍安定,擋開愁煞星的那招“一愁三歎”,轉身對著苦煞星一揚手臂,那算盤珠子嘩啦一響,苦煞星以爲暗器射出,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三尺,心中大駭,身形向左側躍開三丈。 誰知鐵運算元此乃虛招,見逼開苦煞星,也不轉身,手向下一壓,三枚糟鋼算盤珠子已然分襲愁煞星斐文韶右手太淵穴,胸上中府穴,右腿伏免穴。愁煞星陡見三枚暗器襲來一心中大駭,待要轉身避讓,已然不及,只聽得“噗”地一聲,二枚算盤珠子已經深深嵌進中府穴和伏兔穴,所避開的,僅是襲向太淵穴的那枚而已。愁煞星但覺平邊身子木麻急疼,站立不穩,人已經摔倒於地。 鐵運算元一招得手,並不回頭觀望,當下又與苦煞星糊塗鬥將起來。 這番相鬥,自與方才以一敵二不同。鐵運算元不再遊鬥,只以苦煞星糊塗見招拆招,端的是短兵相接,你來我往,看得人眼花繚亂,待到第七十招時,鐵運算元右手暴直,精鋼算盤直點苦煞星靈虛大穴,苦煞星以玄鐵棍一擋,隔開精鋼算盤,此時玄鐵棍正指著鐵運算元肩井穴,相距約有半尺,鐵運算元不以爲意,正待變招時,突覺肩井穴被重重一撞,當即半身酸麻,精鋼算盤“叭”地一聲落地! 原來這玄鐵棍中另有機關,苦煞星糊塗陡使絕招!玄鐵棍頓時暴長尺餘,鐵運算元那知就裏,不明不白便即著了道兒! 雷音掌大吃一驚,心神略動,險些給陰煞星一劍洞穿喉頭,雖是他經驗老道,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擊,還是被陰煞星左手跟進點了穴道,頓時呆立當地,動彈不得! 此時天色已暗,樹林中陰氣森然,寂靜無聲。陰煞星解了愁煞星穴道。 笑煞星莫軍一直旁觀,此時卻哈哈一笑,嘻皮笑臉地湊到鐵運算元跟前道:“習武之人,總是不自量力,這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鐵運算元默然怒目而視,笑煞星不以爲忤,依舊笑嘻嘻地道:“你既不願拿出來,那我就只有自己勞煩一番了!” 言罷伸手便朝鐵運算元懷中掏去! 猛聽得一聲暴喝:“何方賊人,竟敢辱我夫君!” 黑煞四星陡聞暴喝,尚未回過神來,但覺眼前有一大堵黑影,跟著均感勁風撲面,驚駭之下,一齊後躍! 原來鐵姑昨夜正自豪炊,突聞老仆來報洞房起火,衆人撲救不及,諾大一個莊園轉瞬變爲灰燼。 鐵姑一腔春情盡落得個雞飛蛋打,心中又氣又惱,暗自道:“看不出,你這不知好歹的倔強瘦猴還有幾分本事,本姑娘此生纏定你了!” 當下將莊園田産交與老仆照管,未待天明,便提了鐵杖,退出穀來,誤打誤撞,竟在田連二人最危急的關頭比她給追上了! 一看有人竟敢欺負她心中情郎,哪里還按捺得往,一聲暴喝,人已撲向黑煞四星! 鐵運算元認出鐵姑,不禁驚怒交加,暗歎時運不濟。見鐵姑正跟黑煞四星惡鬥,當下凝神靜氣,運氣衝開被封之穴道,跟著又解了雷音掌被封之穴,拉著雷音掌向林中深處逃去! |
24歪邪掌門
二人正不疾不緩地朝前走著,鬼靈子突然驚叫一聲,急退三步,滿面驚駭!正與他並排而行的瞿臘娜心頭大震,哪還顧得上想什麽,也是一退三步,緊緊抓住鬼靈子的衣袖,花容失色,急道:“怎麽了?!” 鬼靈子道:“蛇!” 瞿臘娜驚叫一聲,拉著鬼靈子又疾退三步,然後“嗆”地抽出長劍,惶然道:“在哪兒?” 鬼靈子肅然道:“大約有千萬條之多!” 瞿臘娜這一驚更甚,饒是她劍法不凡,也萬難對付如潮湧上的千萬條蛇!何況瞿臘娜畢竟年幼,小姑娘家,哪有不怕蛇的。別說千萬條,縱是一條,也足令她唯恐避之不及了! 是以拉緊鬼靈子,顫聲道:“咱們折回去吧!” 鬼靈子卻突生一股豪邁之氣,大笑道:“小姑娘莫要驚慌!有小叫化在此,又何懼蛇了!打狗捉蛇,正是叫化子的拿手好戲!且看我戲弄那小蛇一番!” 言罷竟大步流星,直往前走。 瞿臘娜聽他如此之言,心頭略有所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側,一手持劍,另一手卻緊緊抓著鬼靈子衣袖! 不料二人這般行出足有三裏,卻還是未見任何異常。 瞿臘娜心下微奇,道:“鬼……” “什麽鬼不鬼的!”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頭道:“小姑娘記住了,本掌門大號陸小歪!” “陸——小歪,”瞿臘娜連忙改口道:“那些蛇在……在哪兒?” 鬼靈子卻道:“本掌門雖大號陸小歪,蒙江湖朋友厚愛,給了敝人一個尊稱,叫鬼靈子。小姑娘叫我鬼靈子也沒大錯。” 瞿臘娜道:“我是問……” 鬼靈子道:“既要問本掌門話,小姑娘你又緊緊拉著我衣袖作甚了!要知本掌門這身衣衫,竟值得二兩金子,你將它揉皺了,哼哼!” “區區二兩金子,本姑娘賠你便是!”瞿臘娜道,“只是那千萬條蛇……” 鬼靈子總不讓她將話說完,道:“你陪我?” 瞿臘娜道:“賠!哼!有什麽了不起的!” “陪定了?” “哼!” “你是陪定我了?!” “賠定了!” “好!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鬼靈子哈哈大笑,直弄得瞿臘娜莫名其妙,便鬆開了他的衣袖。 鬼靈子笑罷道:“小姑娘既陪定了我這個叫化,我陸小歪倒不好再隱瞞於你了,那千萬條蛇嘛,的確也有的——” 瞿臘娜複又緊張,道:“在哪兒?” 四下裏張望,卻哪里有半條蛇影子。 “你既陪定了我,”鬼靈子道,“只要我不驅逐,你終歸是要在我身側的……” “什麽什麽什麽?!” “只要有本掌門在側,你也不用驚慌,那千萬條蛇,聚居在東海的一個島上,離此地竟有萬裏之遙。” 瞿臘娜這才知道受騙,竟坐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鬼靈子不慌不忙,雙手叉於腰間,繞著瞿臘娜轉了三個圈,才在她對面站住,長歎一聲,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姑娘要哭,唉,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言罷搖搖頭,一付無可奈何之狀。 瞿臘娜忍不住,“卟哧”笑了一聲,未等她哭聲再出,鬼靈子便急忙道:“又哭又笑,黃狗拉尿!” 瞿臘娜“霍”地站起,怒道:“你?!” “我也是無可奈何,作繭自……自那個拴吧。” 瞿臘娜道:“什麽作繭自那個拴,叫作繭自縛!” “對啦!就是這個意思,”鬼靈子道,“小姑娘還有點兒學問。你既陪定了我,終是不離左右,往後你可得多教點兒學問給我。” “什麽叫終不離你左右?!” “方才你不是說陪定了我小叫化麽?” “我是說賠你衣衫!” “陪我衣衫?衣衫在我身上,賠我衣衫不就是陪在我身側麽?” 他故意將“賠”說成“陪”,瞿臘娜又氣又怒,竟你你我我的說不出多餘話來。 “什麽你呀我呀的!”鬼靈子道,“天大的事也得等填飽肚子再說!走吧!” 瞿臘娜先被鬼靈子以“蛇”驚駭於前,又落入其彀於後,但此時已是辛酉時分,腹中空空,她初入江湖又無個投處,雖心中又氣又急,卻過只“哼”了一聲,率步朝前走,鬼靈子滿面得意地跟在後頭。 此時瞿臘娜正在尋思報復之法,鬼靈子豈有不知,但鬼靈子卻在心頭暗笑:諒你小小一個姑娘家,也奈何我歪邪掌門不得! 一個時辰之後,二個步入一座大集鎮。鬼靈子腰懷一大錠純金,自是覺得財大氣粗,隨便攔住一個路人,大咧咧地問鎮上最好的飯莊在哪兒! 那被問之人見他篷頭垢面,卻又衣衫華貴光鮮,奇看跟在他身側沈著臉的瞿臘娜,卻是清雅美貌,且鬼靈子口氣又是端的粗豪,便以爲是一對官家姐弟溜出家來尋些開心,因而規規矩矩地回稟:“本鎮最好的飯莊便是‘仙賓客棧’。” 二人問明路徑,直奔“仙賓客棧”。 進得店門,便有小二迎將上來,笑容可鞠,卻對鬼靈子的笑容打扮摸不著頭腦,不知該如何稱呼。 再看瞿臘娜,雖清雅秀麗,卻又板著個臉,恰似冰雕玉刻一般。 便聽鬼靈子道:“雅座雅座!” 聽其口氣,小二心思恰與方才被鬼靈子問法那人一般,連忙道:“公子,小姐,敝店樓上雅座空位倒是有的,只是今日知有些不便。” 鬼靈子聽小二稱他爲公子,心中大樂,便作出一付“公子”態道:“既有空座,那就沒什麽不便了,你只管引本公子和……上去便是!” 他本想將瞿臘娜叫做小姑娘,但又覺有些不妥,一時想不出適當稱謂,便含含糊糊地搪塞了過去。 小二道:“公子小姐有所不知,本鎮熊員外家小舅子中了今科舉人,趙秀才、楊秀才和宋秀才正爲熊舉人慶賀,敝店雅坐,全被他們包了!”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那幾小酸丁麽,你且引我們上去便是。” 小二遲疑道:“公子與……” “還囉嗦個甚?!”小六發了“公子”脾氣,“一切有本公子擔待,那幾個酸丁見了本公子,不喜得鑽桌子才怪呢!” 小二見狀知眼前這公子小姐來頭不小,且定與熊舉人和趙、楊、宋秀才熟稔無比,頓時笑容滿面,引了他們上樓。 雅座果非浪得虛名,四壁名人字畫錯綜複雜,直令小鬼靈子發呆。廳內並無圓桌,只擺得十來張主香古色、齊膝高矮的茶几。一舉人和三秀才各有二位歌妓作陪,占去四張,尚有七、八張茶几空著。 見小二笑眯咪地引了鬼靈子上樓,熊舉人微覺蹊蹺,待鬼靈子那篷頭垢面被看清晰之後,衆人直皺眉頭。 鬼靈子卻大大咧咧地對那小二道:“此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打恭作揖下樓之後,三位秀才便欲發作,卻忽覺眼前一亮,瞿臘娜已自上樓! 那陪酒的八名歌妓雖均有幾分姿色,但與瞿姑娘相比,卻是有若熒蟲比之日月! 瞿臘娜此時早滿面笑容,見衆人皆看著自己發呆,不禁莞爾一笑,抱拳道:“恭喜熊舉人金榜題名!” 熊舉人及三秀才連忙還禮。 瞿臘娜指著鬼靈子道:“舍弟頑皮慣了,還望熊舉人及三位秀才海涵!” 方才四人只注意到鬼靈子的篷頭垢面,此時聽他竟是國色天香的翟臘娜之弟,才注意到鬼靈子衣服華貴光鮮,竟一齊沖小六作道行禮,口中道著“哪里哪里!” 鬼靈子雖聰穎伶俐,竟也被瞿臘娜此舉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便見瞿臘娜走近身來,手指如風,連點了鬼靈子七、八處穴道,邊點邊道:“六弟,你這般頑皮,羞辱斯文,連做姐姐的也面上無光,你啊你!” 一舉人三秀才哪知鬼靈子已然糟殃,還道真是個姐姐在教訓頑皮弟弟。他們哪里知道方才鬼靈子剛一跟小二上樓,瞿臘娜便在樓下扔了一錠銀子給老闆,令他速騰一鍋滾沸熱水出來,“本小姐帶了頭小豬要儘快燙了下酒。” 那老闆雖見她身後並無僕人拎來小豬,但人家給了一錠銀子,自是忙連應了。少頃便騰出一鍋滾沸熱水,令小二上去問那小姐個究竟。 鬼靈子連啞穴也被點了,作聲不得,心中叫苦不疊,不知瞿姑娘要如何報復於他。 三秀才一舉人正欲對貌美如花的瞿臘娜替她“六弟”說情,便見先前引鬼靈子上樓的小二笑吟吟地從樓梯口伸出頭來,恭敬地道:“小姐,水已備好,卻不知小姐帶來的……” 瞿臘娜輕輕提起鬼靈子衣領,遞給小二,笑道:“便是這個,你們只管照本小姐吩咐做了便是!” 瞿臘娜功力不弱,鬼靈子小頭又小,是故她拎起鬼靈子遞給小二時,一舉人三秀才還道那“弟弟”真聽“姐姐”的話。 只有小二大覺不解,懷中的鬼靈子除眼睛能眨外,怎的竟似癱了一般。心本雖大惑,還是抱了他下樓進了廚房! 樓上舉人秀才們邀瞿臘娜入座,她本是江湖中人,竟不推辭,撿了個臨窗之位坐了,但見窗外不遠處即是連綿起伏的黛色青山,山上一座塔若隱若現,風景極佳,瞿臘娜身爲峨嵋絕因師太弟子,除劍法武功外,對棋琴書畫酒五道也並不算陌生,加之貌美,竟喜得個熊舉人三秀才忘了飲酒,只顧挖空心思,吟詩讚歎於她。 樓下老闆卻甚覺蹊蹺,明明一個小公子,怎的那小姐竟說是頭小豬! 再細觀時,心下便即大悟:對了,這“公子”故意弄得簿頭垢面,使與她同行的小姐覺得羞愧。便讓我替這個公子洗上一洗。一錠銀子替人洗個澡,那倒是天下一等一的便宜事。故而加了幾桶冷水入鍋,待水溫適度,便將小鬼靈子剝得個精精光,抱進鍋裏,替他搓胸擦背。 少頃,那老闆便又喜又驚又奇! 喜的,這個公子不動不怒,自是聽了那小姐之言,乖乖洗澡,自己猜中了那小姐心思,一錠銀子是賺定了! 驚的是,這個公子衣衫華貴光鮮,卻是換了三鍋水,也才堪堪將他身上污垢除盡! 奇的是,在廚房的大鍋裏替人洗澡,這還是本生第一遭! 樓上吟詩嘖嘖,樓下溫水嘩嘩,倒也相映成趣。 半小時辰之後,鬼靈子穴道已然自解,老闆也堪堪將他渾身上下撩幹。 鬼靈子平生第一次洗澡,倒也覺得渾身舒但,竟是不氣不怒,邊穿衣邊笑吟吟地問清了老闆個中情由,老闆自是依實稟報。 便聽鬼靈子問,一錠銀子,除替他洗澡外,再燙一隻小豬夠是不夠。 老闆道縱燙十隻也盡夠了。 鬼靈子一笑,倏然不見,直驚得小老闆目瞪口呆。 少頃,果見鬼靈子不知以何手段,弄了只不哼不叫的小豬來,情景正與方才小二抱他下樓時無異。三下五除二,小豬已然燙熟,油鹽薑醋一律不要,鬼靈子拎了小豬,飄然上樓。 樓上衆人兀自欽酒賦詩,而瞿臘娜知那老闆走不敢將鬼靈子生生燙熟,只覺胸中出了口悶氣,倒也放心得很,竟也開懷暢飲,品畫論字。 忽覺一道光影閃過,衆人眼前,已然多了個紅光滿面的俊美少年! 美少年不喜不怒地看著臨窗而坐的瞿臘娜。瞿臘娜也是不喜不怒,只是心下微驚:這個叫化竟長得這般俊俏!便沖他做了個鬼臉。 便聽熊舉人道:“有其姐還有其弟,小公子,這般俊俏人品,我熊某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他們都認出了眼前這俊俏公子便是先前篷頭垢面的鬼靈子。 趙楊宋三秀才便也要出言讚歎,卻見鬼靈子連撕帶劈,將手中小豬弄成五份,四條膀腿分置熊趙楊來茶几,豬頭卻放在瞿臘娜面前。 鬼靈子一抱拳,笑道:“本公子姓陸,名小歪,聽說熊舉人金榜題名,特來道賀!” 熊舉人連忙道:“原來是陸公子,熊某謝了!若不嫌在下庸俗,便請入席如何?” 鬼靈子嘻嘻一笑,竟自坐到瞿臘哪身邊,道:“本公子禮物雖薄,卻是祝各位步步高升之意,還望各位既是心領也要肚納才好!” 心領神會一詞,舉人秀才們倒是熟稔的,心領肚納之言,倒是首次聽聞,竟一齊大笑起來。 鬼靈子見他們大笑,心想真是一幫蠢材,本掌門獻你們豬膀豬腿,自是嘰嘲你們老大一把年紀才有丁點兒出息,慢行似豬,卻也自鳴得意,正想出言暗示,便聽裏瞿娜輕聲道:“小豬從哪兒弄的小豬?”言罷咯咯嬌笑。 鬼靈子指著她面前的小豬頭道:“這般小豬頭,要對付它還不容易麽!”言罷也輕笑幾聲。 舉人秀才們見他們“姐弟”相互打趣,雖不明就裏,但也覺得有趣。 便見熊舉人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在鬼靈子和瞿臘娜面前度起方步,三秀才知他要作詩,一齊側耳恭聽,鬼靈子卻不知他意欲何爲,竟運功以備不測。 便聽熊舉人搖頭晃腦地吟道:“粉面青絲兩相映,黛眉臥蠶雙似柳。遠山奔面若畫近,但聞啼雁雁語聲。” 吟聲一畢,三秀才轟然道好。 好聲未畢,便見鬼靈子飛掠而出,在每張茶几上各抓了一點東西塞入口內。 衆人正不知他此舉何意,卻聽“卟”的一聲,鬼靈子早將口中之物噴吐於地,連聲道:“好酸!好酸!” 熊舉人駭然色變,但未等他開口,鬼靈子早道:“本公子也有一詩在此,倒正好與熊舉人之詩以及方才本公子獻上的薄禮相映。” 熊舉人不冷不熱地道:“願聆聽陸公子大作!” “好說。”鬼靈子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便聆聽吧!” 於是鬼靈子也搖頭晃腦,踱起方步吟道:“遠處山上一座塔,上面小來下面大。” 只吟得兩句命靈子便又坐回瞿臘挪身側,端起酒來飲了一口,似是什麽事兒也沒發生。 熊舉人和其餘三秀才聽其所吟兩句,雖顯直露,倒也有意有景,與白樂天之詩倒有幾分近似,當下不敢小覰於他,靜聽下文。 卻無下文。 趙秀才奇道:“陸公子,那後面兩句——?” 鬼靈子道:“你且說本公子此詩開頭如何?” 趙秀才看看熊舉人,見熊舉人正沈著臉,便道:“還算不錯吧。” 鬼靈子道:“既算不錯,便請各位嘗嘗本公子敬獻之薄禮,然後本公子便道出後兩句來。” 衆人各嘗了一口豬膀豬腿,卻發現竟連鹽味也無,一齊對鬼靈子怒視! 瞿臘娜不知就裏,也滿目詫異地看著他。 便聽小六道一聲“後兩句來了”,便又搖頭晃腦:“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大!” “哈哈”連聲,瞿臘娜及那八名歌妓一齊笑了起來。 一舉人三秀才大數宋秀才最爲木納,竟不知座中女子笑些什麽,仔細想了想,慢慢吟道:“遠處山上一座塔,上面小來下面大。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大。”吟畢,便也哈哈大笑,引得趙秀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熊舉人卻面色陰沈,對鬼靈子道:“陸公子是成心來消遣敝舉人麽?!” 鬼靈子連忙道:“不敢!不敢!本公了不過適逢會,敬獻大作一首而已。” 熊舉人冷哼一聲,秀才歌妓們便強忍住笑! 鬼靈子對瞿臘娜使了個眼色,然後道:“至於本公子所獻薄禮,還望各位肚納!” 言罷衆人只覺眼前一花,熊舉人趙秀才楊秀才和宋秀才只覺口中一緊,早各塞了一隻豬膀腿在口。 八名歌妓一愣,待看清眼前景象時,想笑又不敢笑,直把八張粉面憋的通紅。 四名舉人秀才愣神半晌,才從口中強拉出小豬膀腿來。待要發作時,卻哪里還有鬼靈子和瞿臘娜身影! 鬼靈子和瞿臘娜自窗飛掠而出,一路上瞿臘娜笑個不休,連問“小豬”那首歪詩是從哪兒弄來的? 鬼靈子道:“本掌門雄才大略,文武皆是超群,又怎的是歪詩了?!縱是歪詩,亦自有本門特色。至於‘小豬頭’之言,那也不過是兩隻小豬戲弄四頭蠢豬而已!” 瞿臘娜道:“你要胡說八道,什麽兩頭小豬?!” “咦?!”鬼靈子故作奇道,“我陸小歪堂堂一派掌門,又怎會胡說八道了!不是第一頭小豬吩咐仙賓客棧的老闆,第二頭小豬才入四頭蠢豬之口的麽?!” 言下之意,竟是“兩頭小豬”都與他鬼靈子無關了! 瞿臘娜道:“那麽入鍋的小豬,一共又是幾頭?” 鬼靈子一時語塞,便“咦”了一聲。 瞿臘娜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你倒是與人家眉來眼去的填飽了肚子,可我還空著肚皮呢!走走走,咱們去大吃它一頓再說!” 翟臘娜急道:“誰眉來眼去啦?” 鬼靈子道:“誰與那幾個酸丁眉來眼去誰心裏明!將來傳出江湖去,哈哈!” 瞿臘娜幾欲急哭,道:“你……!” 鬼靈子見狀道:“好!只要你不把我今日洗澡之事傳出江湖,我便替你保了這個密便是。縱是將來你師父絕因師太追問下來,我也一口承擔便了!” 瞿臘哪道:“你明明入了鍋,可我……” 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道:“你的事我說過一力承擔便一力承擔!大丈夫一言既出便駟馬難追,比如你說陪定了我便陪定了我,這便算是女中丈夫了嘛!” 瞿臘娜知鬥嘴不是鬼靈子對手,乾脆閉口不言,只心中尋思如何再捉弄他一次。 二人換了家客棧,自是鬼靈子擺闊,點了足夠十七、八人飽餐狂飲的一大桌酒肉! 席間小六故作嚴肅,竟是一語不發。瞿臘娜本也是小孩兒家心性,反倒忍不住了,先開口道:“好!陸小歪,算我服了你。你今日入鍋之事,我不講出去便是。但——” 鬼靈子淡然道:“你以爲這便扯平了麽?” 瞿臘娜道:“本是子虛烏有之事,你卻愣要往我頭上賴,現在我自認倒楣,你卻還要怎樣?” 鬼靈子道:“若我師父那老叫化追查下來,你能一力承擔麽?” 瞿臘娜道:“姚大俠他怎會知道,如若我不說出去,江湖中又有誰知道你入過鍋了!” “那倒難說,世上無不透風之牆,”鬼靈子道,“若真的讓江湖中知道了,你敢說入鍋的,其實是你而不是我麽?”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那你又總的一力承擔我…… 哼!” 鬼靈子道:“唉,要當大丈夫也還真的不容易,誰叫我口吐狂言,說是一力承擔兩事呢!沒辦法,往後若是風聲透露出去,我便說今日與你眉來眼去的,決不是那四個酸丁,而是我陸小歪……” 瞿臘娜急道:“放屁!誰與你——” 鬼靈子卻肅然道:“縱是你師父絕因師太責罰下來,上刀山下油鍋,我陸小歪若皺一下眉頭,也枉稱一代掌門了!” 瞿臘娜急紅了臉,卻又拿小鬼靈子毫無辦法,氣怒之下,竟端起一大碗酒,“咕咕咕”灌了下去! “歪邪門”首任掌門陸小歪,卻哈哈大笑,招了客棧老闆過來,賞了他足夠買下整個客棧的半錠純金! 如此重賞,客棧老闆聞所未聞,當即愕然。 便聽鬼靈子道:“貴店之酒端的是天下第一!本公子今日所帶金銀不多,否則更該多賞才是!” |
25雪穀鏖戰
先前冷風月大惑不解之事只有兩樁,一是時隔半月之久,拜弟飛雲劍等人爲何還不能提了布袋和尚首級來見;二是既有續命金丹相助,功力爲何總只能恢復九成。數日之後,又有一樁怪事,此事不但使這冷面煞星迷惑,更有甚者,一貫以陰毒著稱的冷風月竟也有了一絲驚慌! ——數日行功不輟,冷風月的天冥毒掌已然盡複。然每日只要一到未辛交泰時分,便覺渾身疲軟,不但天冥毒掌揮發不出來,竟連自行翻身也是難事! 幸好整個黃龍堡只有紅婢一人知曉此事,若讓韋管家得知,結果端的不可設想! 冷風月驚駭交集,心思姚鵬那老叫化在江湖上素有大俠之稱,莫非其中有詐,姚鵬竟也練有某種隱秘毒功不成? 每次功力盡散,均是自右掌掌心開始。而此掌年余來隻施出全力擊過姚鵬一掌! 冷風月與紅婢在枕邊計較多夜,只得出兩個結論:要麽那老叫化胸腹間暗藏奇毒異物;要麽就是姚鵬欺世盜名,練就了某項毒功!且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凡中天冥毒掌之人,十日內必毒發身亡,但飛雲劍等離堡幾近二十日了,卻還未尋回姚鵬屍首。 以毒克毒,本就是一條至理。 布袋和尚既未身亡,冷風月怎又心甘。一狠心,竟將早年初到大漠時巧得的一份《天冥掌法秘笈》一招一式的傳給了夜夜伴他的紅婢,令她在自己外出時,全權掌管堡中事務。 紅婢跪地道:“奴婢一生一世,均是堡主的人,堡主又何必——” 冷風月道:“姚鵬不死,我冷風月怎能善罷甘休!我不日即要外出,去索那老叫化之命!” 紅婢道:“堡主身有故疾,萬一……再說堡主外出,此間自有韋管家料理……” 冷風月道:“綠婢之事,你自也知曉內情,我殺雞儆猴,諒他也不敢妄動。但我現今傳你這套掌法,便是爲了以防萬一!待我離堡之後,你名份上雖仍是婢女,但那老雜毛若有何異動,你便一掌斃了他!” 紅婢駭然應了,一心一意地學天冥毒掌,數日下來,竟已略有小成,如此又練了三日,忽聞飛雲劍已派人回堡報訊了。 冷風月悄然出了白虎堂,卻見與飛雲劍夫婦同赴大漠的黃龍八騎早巳在大廳恭候。 冷風月只“哼”得一聲,黃龍八騎早齊刷刷跪下。爲首者稟報他們如何尋到堡主與姚賊相搏之所;如何掘地三尺仍未見那老叫化屍首;他們又如何將整個大漠走遍,飛雲劍夫婦如何令他們回來,夫婦二人卻去了天山……細細地說了一番。 冷風月揮手讓八騎去找韋管家領賞,自己複回白虎堂。 紅婢見堡主面有喜色,也喜道:“那惡叫化的屍骨找到了麽?” 冷風月搖搖頭,道:“拜弟飛雲劍夫婦聰穎細心,他們定是知道了布袋和尚行蹤。” 紅婢道:“怎麽?他們沒有回來?” “他們夫婦上天山去了。” 紅婢大惑不解:“天山?!” 冷風月道:“凡中我天冥毒掌之人,只有以紅冠雪雞之血度千年雪蓮服下,方可得救性命。老叫化也不枉浪迹江湖多年,竟也知道此節。不過掌毒發作僅十日之限,諒那老叫化也無生理!我今日即悄悄離堡,去尋拜弟弟妹,早一日見到那賊叫化之首級,我便早一日解了心頭大恨!” 紅婢沈吟道:“但……” 冷風月打斷她的話:“那老叫化既中我天冥掌,又有拜弟拜妹在側,你倒不必擔心,只是我先前交待之事,你可要記牢了!” 紅婢跪下應了。 冷風月又道:“我教你的掌法,你每日仍當勤練不輟!” 紅婢道:“堡主對紅婢恩同再造,堡主之言,奴婢字字銘記於心。” …… 是夜,一條黑影,神不知鬼不覺地掠出了黃龍堡。 博格達峰高聳入雲。 博格達峰沈默不語。 冷風月正午時分來到博格達峰腳,只覺山白天青,神氣頓爽,不禁自顧陰惻惻地笑了數聲,冷冷道:“臭叫化,此番小爺替你收屍來了!” 他知道只有博格達峰上生長千年雪蓮,並不時有紅冠血雞出沒。 ——他還知道姚鵬一生浪迹天涯,定當深諸此理。 但布袋和尚在數百里之外的大漠深處,身中天冥毒掌,早已氣若遊絲,縱然那老叫化沒被滾滾沙浪吞沒,但他還能不葬身這冰天雪地的博格達峰麽?! 冷風月陰鶩如嫋的面上布遍陰毒笑意,但那笑意很快便僵固了! ——布袋和尚江湖閱曆何等老練,當日連冷風月也著了他的道,他能想到的事,布袋和尚能想不到麽?! 恰在此時,兩粒黑點如泥丸般射下峰來,冷風月連忙隱身,待那兩粒黑點變成兩條人影飛近,卻正是垂頭喪氣的飛雲劍夫婦,觀其情狀,定未尋到姚鵬屍首。 飛雲劍夫婦下得峰來,茫然不知其所往。 冷風月正待轉出,卻聽飛雲劍道:“冰妹,此番咱們——?” 冷風月隱身之所惑他二人不過丈餘,飛雲劍的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索性不現身,聽他二人作何打算。 便聽毒蠍子辛冰道:“博格達峰既無姚鵬屍首,咱們便到其他冰峰找尋。姚鵬那廝與大哥不共戴天,咱們此番離堡近有一月,若無才功便回,怎對大哥得起!” 冷風月心中感動,卻聽飛雲劍道:“若將天山一峰一峰尋過來,豈不……唉,再說咱們離堡這麽長時間,大哥豈不心急如焚!” 二人正無計較,卻見身側一人施施然轉出,卻不是冷風月是誰! 二人頓時大喜過望,連忙拜了。 冷風月扶起二人,道:“賢弟妹不必沮喪,諾大天山,尋屍何易!然也斷無沒屍之理!” 飛雲劍道:“大哥,我和冰妹已然上了博格達絕頂,卻還是一無所獲。” 冷風月道:“那老叫化傷勢極重,怎能攀此絕頂,倒是你們過高估計姚鵬那廝了,現今咱們便找些並不陡峭的峰穀搜索便了。” 飛雲劍夫婦齊聲道“是”。 三人便沿一座斜埠搜尋而上。 不到兩個時辰,陡聞上方陡峭處似有人聲! 三人心中大奇,飛身而上,便聽二十丈外有人朗聲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 冷風月聞言又驚又喜,驚的是那老叫化功力竟似絲毫未減。喜的是有飛雲劍和辛冰在側,三人合力,縱然姚鵬功力盡複,當也可取其性命! 故而冷風月、飛雲劍和毒蠍子三人一邊冷言冷語,一邊飛掠而上。 三人呈犄角之勢,分立東南西三側,堵住了布袋和尚退路! 此時正是午末交泰時分。 布袋和尚赫然轉身,見面前立著的冷風月和另外二人,他不識得飛雲劍和毒蠍子辛冰,但觀二人眼色,便知也是陰鷙凶毒之輩,便哈哈長笑,對冷風月道:“老叫化縱然是雞,但骨頭卻是太硬,只怕你這三隻小毒雀吃不下了!” 毒蠍子辛冰嬌笑一聲,媚態十足地道:“喲!這個老叫化你就別擔心啦,本姑娘就是要老硬骨頭才合味口!” 言罷又咯咯嬌笑幾聲,直似花枝亂顫。 飛雲劍皺了下眉頭,道:“冰妹……” 辛冰柔聲道:“飛哥你吃這老叫化的醋啦?唉!有什麽辦法呢。小妹我就是覺得男人要有幾根又老又硬的骨頭才過癮,方才姚鵬說他的骨頭又老又硬,我真想馬上就嘗嘗他是否言下無虛,能否會小妹消魂!老叫化雖然髒了點,但——” 她故意打斷話頭不說。冷風月知她是故意要激起飛雲劍怒氣——這一手,早在辛冰末與飛雲劍拜堂之前,冷風月便領教過了!——故而並不打斷她的話。 飛雲劍身爲辛冰丈夫,卻哪里還能忍受,陰沈沈地道:“但什麽?!” 辛冰放作怯態道:“飛哥既這般顔色,小妹哪還敢說?” 飛雲劍道:“你我夫婦,但說何妨!” 辛冰道:“既是夫君如此,小妹便說了吧,小妹脾氣,飛哥與小妹同床共枕這些年,莫非還不知道麽?” 飛雲劍道:“你是說……?” “對!”辛冰道,“咱們乾脆殺了這姚鵬,斷了小妹想頭,飛哥便可放心啦。” 冷風月身爲拜兄,卻不時給拜弟弄頂綠帽子戴戴,對辛冰的脾氣,他早已深知。此時見飛雲劍人彀,心中自是大喜:飛雲劍本非人名,只因他一套“飛雲劍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的真名竟無人知曉。而他對自己的劍法也頗爲自負,故舍了真名,就叫了飛雲劍。人人都這般叫,“飛雲劍”三字便也就成了他的真名。飛雲劍法源於西域,本就詭異霸道一使劍之人怒氣越熾,劍招威力便也越大! 此番飛雲劍已然怒不可遏,只怕要將一套“飛雲劍法”使成“飛醋劍法”了!要取布袋和尚性命,把握自是多了何止一分! 布袋和尚卻甚是不解,聽其言語,那女的竟是使劍小子的老婆。如此大敵當前,她卻有心調侃丈夫!待到後來聽那女的說只有殺死他老叫化一途時,布袋和尚才心頭大驚:辛冰如此貌美如花,心地竟這般歹毒! 來及布袋和尚多想,飛雲劍早暴喝一聲,仗劍攻了過來! 觀其拔劍出招之勢,縱在中原武林使劍好手之中,也可算是一流的了! 布袋和尚武功已臻絕頂,雖飛雲劍的劍勢凶捷霸道,卻又能奈他何。 待劍尖離其咽喉僅有一寸時,布袋和尚右掌一招“潛龍勿用”,拍偏劍峰,左掌一招“見龍在田”一擊向飛雲劍下盤,逼他退身! 哪料飛雲劍陡一發招,毒蠍子沖冷風月媚眼一閃,幾乎是在同時,冷風月一掌擊向布袋和尚左脅。毒蠍子一把猝毒鐵砂,盡朝布袋和尚右側所有穴道招呼! 布袋和尚駭然一驚! 冷風月的天冥毒掌,他是領教過的了。這個魔頭在大漠中了自己搏命一掌,短短月間,便已功力盡複,威勢端的不可小覰! 毒蠍子辛冰的那把鐵砂,認穴竟是奇准,且離身尚有尺餘,便聞濃烈腥味一顯是粹過奇毒! 布袋和尚已然出招對付飛雲劍,萬料不到他三人竟似演練過一般,分左中右三路幾乎同時攻來。出招陰損,且配合得天衣無縫!此時後面又是堅冰峭崖,布袋和尚無法後退避招,一條老命,眼看就要葬身冰峰! 好個布袋和尚,雖驚不慌,未等擊向飛雲劍的招勢使老,愣生生撤回真力,飛身一躍,竟猛然騰起丈餘!雖避過了冷辛二人毒掌毒砂,但飛雲劍醋意甚濃,竟是不撤劍招,雖劍尖被布袋和尚陡發便撤的真力震偏一寸,但布袋和尚騰起之時,但覺左足一陣疼痛! 地上,赫然多了一隻髒兮兮的小腳趾! 那是被飛雲劍劍尖劃下來的。 俗言道十擡連心,其實十足趾也是連心。布袋和尚才一招之下,便失了左足一趾,幸得此地冰天凍地,布袋和尚又從不穿鞋,那本該“連心”的劇痛因麻木才有所減緩。饒是如此,左足已是血流如柱! 布袋和尚驚怒交加,身在空中,便是一聲暴喝,運足十成功力,雙掌齊發“飛龍現天”,朝三人頭頂淩空擊下! 飛雲劍一招得手,心下大喜,劍尖上撩,只待布袋和尚落身下來,便自胯至頂將布袋和尚劃爲兩爿! 卻陡聞冷風月猛喝一聲:“飛弟快退!” 語音方落,飛雲劍便覺一股聞所未聞的剛猛掌風已然及頂,大駭之下,一個懶驢打滾,翻出三丈開外! 冷風月和毒蠍子,則早已飛退五丈。 “嘭嘭”兩聲,地上已然多了兩個巨大雪坑! 布袋和尚那剛猛絕他的罡力,將個身在五丈開外的辛冷二人驚得一愣! 飛雲劍僅滾出三丈,正在布袋和尚掌風邊緣,只聽“哇”的一聲,飛雲劍已被震得噴出一口鮮血。 所幸傷勢不重,飛雲劍強運真力,飛身躍出上丈,落在冷辛二人身側。 但見滿天碎冰! 布袋和尚飛落于地,未等定住身形,右掌一招“亢龍有悔”,將那滿天碎冰擊向對方三人立身之處,左手食指疾點左足穴道,止住鮮血外湧。 若論掌法之剮猛純正,天下首推丐幫“降龍十八掌”。此套掌法本只有這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一人獨會,但當年胡醉爲追查神秘的“黃龍令”令主形蹤了隱身江湖。故將它傳給了身爲丐幫巡察長老的布袋和尚姚鵬。而“降龍十八掌”中,又首推“亢龍有悔”這一招最爲剛猛絕倫! 姚鵬論功力已臻天下絕頂高手之列,此時雖只運出七成功力,但那滿天飛揚的碎冰卻已被擊成細末,有若一張寒網,直向冷風月等三人迎面罩去! 冷、飛、辛三人疾向側閃,避過“寒網”。一待立住身形,便聽辛冰柔聲道:“飛哥,你傷得重麽?” 語出真心,滿面關懷,畢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飛雲劍心頭捺動,當下一運氣,發現真力只略微受阻,便道:“無妨!” 接著又恨恨道:“我飛雲劍決不饒了這臭叫化!” 只聽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道:“請你等三人也奈我臭叫化不得。說不得,我臭叫化今日倒正想替天行道,除了你這三個小妖魔!” 言罷緩緩提起雙掌,又欲拍向三人。 冷風月急道:“散開!” 便見冷風月左、飛雲劍右、辛冰則朝後,三人一齊躍開。 布袋和尚大笑道:“冷風月你這個魔還有些鬼門道,我老叫化只有先除了你,再收拾他們,多費些功夫了!” 言罷一掌擊向冷風月。 冷風月閃身避開,高聲道:“弟媳鐵砂招呼,飛弟咱們與老叫化近身遊鬥!” 原來冷風月知布袋和尚掌力遠在自己三人之上,若不近身,斷無取勝之理。如只一味閃避其剛猛掌風,煞是費力,時日一長,難說還真要被這老叫化擊斃在此冰峰。 而布袋和尚卻心下暗驚,心道這冷風月端的不可小覰!若近身遊鬥,他的天冥毒掌不好硬接,而飛雲劍的劍如又陰損詭異,倒是真的有些難纏! 但未等布袋和尚想出萬全之策,迎面便有一大片毒砂分上中下三路打來! 布袋和尚側身閃避,正與飛雲劍遞出的劍尖相遇,當下心頭微驚,只得出掌震偏飛雲劍劍鋒,尚未轉身,後面冷風月如影附形,天冥毒掌以然攻至! 布袋和尚閃開毒掌,飛雲劍的劍尖又朝他下陰撩來! 這一招簡直下流之極。 冷風月卻哈哈大笑:“飛雲劍尚在吃老叫化的醋。” 劍招雖然不齒,卻是陰損歹毒,雖奈何不得布袋和尚,但有冷風月連綿不絕的毒掌相配,布袋和尚一時卻也鬧了個手慌腳亂。 冰峰劇鬥之所,寬敞何止百倍,老叫化正可憑其掌力不讓三人近身,不料此時布袋和尚卻“自投羅網”,飛撲過來! 三人不知他玩弄什麽花招,甚覺蹊蹺,竟不敢與他接招,慌忙分頭避了開去。 布袋和尚卻如影附形,捨下飛雲劍和辛冰二人不顧,只朝冷風月追擊。 冷風月心下駭異,不知這老叫化弄何玄虛,心道莫非姚鵬真練有某項邪功,竟不俱我的天冥毒掌不成?!否則當日在大漠,連中我二毒掌,爲何卻在十日內不毒發身亡,並且功力竟似絲毫未減?!何況此時只要我回身與其拚上一掌,縱是兩敗俱傷,我有續魂神丹相輔,恢復功力當無大礙,而他十日內未死,他雖功力盡複,卻…… 冷風月不禁打了個寒嚶。 飛雲劍和毒蠍子見姚鵬一味追擊冷風月,對他二人置之不理。而冷風月一味逃奔,直令他二人大惑不解。 冷風月的天冥毒掌,天下無人敢硬接,這飛、辛二人早已深知。並且方才在冰峰搏鬥,老叫化姚鵬也是一味閃避,不敢硬接天冥掌的,此時卻怎的…… 冷風月仗著輕功高絕,並且心中有鬼,故並不敢遠逃,只繞著飛雲劍和毒蠍子二人周圍兜轉,任姚鵬在後面窮追! 兜得幾圈,冷風月見姚鵬輕功大不如前,心中迷惑頓時得解:“這臭叫化是在拚命!” 因而急道:“飛弟……!” 飛、辛二人似大夢初醒,一劍刺出,卻聞布袋和尚一聲暴喝,右掌拍偏飛雲劍劍鋒,左掌將正欲以漫天花雨手法打出粹毒鐵砂的辛冰震得“騰騰騰騰”連退五步之多! 這正如俗話所說,一夫拼命,萬夫莫敵!布袋和尚雖只剩平時一半功力,卻也虎虎生威,再觀其面,卻是道不盡的豪邁凜然! 飛辛二人正自驚疑,便聞“噗”的一聲,冷風月竟倒地不起,一動不動,恰似死人一般! ——此時,正是未辛交泰時分! 縱是在黃龍堡白虎堂,每逢此時,冷面煞星連翻個身也要紅婢幫忙! 飛雲劍和辛冰哪知此節,只道布袋和尚陡發絕招,斃了他們大哥性命!當下二人心下大駭,飛躍過去,由飛雲劍挾起大哥“屍首”,急逃出穀! 辛得布袋和尚並末乘勝追擊,只大笑道:“今日老叫化饒爾等性命,下次定殺不饒!” 第二個“饒”宇出口,布袋和尚早倒撲於地,情景恰與方才冷風月相似! 那邊飛雲劍毒蠍子慶倖布袋和尚慈悲,竟饒了他們性命。 這邊布袋和尚也自暗道僥倖:若那二小賊壯著膽子回頭只要看上一眼,那要宰我老叫化當真比殺只雞還要容易了! 原來布袋和尚尚在追擊冷風月之時,便早覺先的功行未滿,未聚入丹田的那一半真力直在體內亂竄,氣血翻騰,端的難受無比,無奈冷風月輕功高絕,既是抓定了這小魔頭當自己喪命的墊背,沒有十成把握,布袋和尚決不會貿然出手。待到飛雲劍和毒蠍子愣神過來時,布袋和尚便想今日墊背難抓了,既是如此,能傷他兩個小賊也是好的。故將所存功力盡數擊向飛李二人,然並未傷了他們。 雙掌擊出,布袋和尚早覺眼冒金星,只待閉目等死。 萬料不到冷風月竟會自行倒地身“亡”! 如此劇變,自是人人心驚,待飛辛二人挾起冷風月朝穀口急逃時,布袋和尚雖不知究竟,但他江湖經驗何等老道,強提一口氣,道出兩句威嚇之言,以使飛辛二賊不敢回頭,自己卻真元耗盡,故爾撲然倒地。 布袋和尚雖倒撲於地上,但神志卻還清醒,心知當務之急,便是儘快盤膝吐呐,恢復功力。因而強行掙紮坐起,默然行功。 一個小周天,功力已然恢復三成。 又過半個時辰,功力便恢復大半。 布袋和尚換了個隱秘之所,悄然練功。 三日之後,布袋和尚功力盡複,除丟了小左足小趾和八枚指甲撲,他又是好端端那個名揚天下的姚鵬姚大俠了! 大笑三聲,布袋和尚離開雪穀,複上那座冰峰,在雪雞墓敢磕了三個頭,才飄然下峰,徑回太原。 ——此番自長安穿大漠直至天山,布袋和尚浪迹天涯一生,歷經多少磨難,對魔道鬼魅伎倆之層出不窮,早已見慣不驚。冷風月的陰毒凶錢,在他眼中也並算不了什麽,唯一使他迷惑不解的是:當日自己氣數將盡時,冷風月爲何自行倒“斃”於地? |
26撲朔迷離
洛陽本是天下重鎮,也是江湖中人出沒最多之所。早先是“仙客來”客棧,江湖中人最喜落腳,後因此店老闆——昔年的“紫鯨幫”幫主阮蛟,爲報早年布袋和尚相救之恩,讓其弟阮龍替恩人遠赴雲南爲點蒼一派報訊,阮蛟覺出自家竟有重新捲入江湖之險,便將客棧轉托給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爲人頗爲精明的本地人料理,自己則帶著女兒阮靈素深居簡出,坐收薄利。雖是後臺老闆,日子倒也過的殷實,但江湖中人見換了老闆,也就很少在“仙客來”客殘投宿了。 自“仙客來”客棧在江湖中人眼中“調零”之後。那些背刀插劍的壯漢猛女們,便漸漸喜歡上了“天星”客棧。 原因很簡單,天星客殘的老闆杜伏,又“聾”又“啞”又“瞎”,爲人又不似仙客來客棧的新老闆那般精打細算,在這兒飽餐狂飲,你願多付銀兩,杜伏一聲不響地收,你少付銀兩,他也一聲不響地收,縱是你囊空如洗,杜伏還是一聲不響地一文不收。江湖中人本就不喜歡多嘴多舌,既有這樣一個對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的老闆,他們自然也就喜歡在這兒落腳了。 天星客棧成了江湖中人投宿最多的地方。 但一月多前,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徒兒鬼靈子到這兒胡鬧一通,使聚雇在這兒的無數英雄好漢要麽頹然喪氣,要麽自覺面上無光,不過三日,已是人去店空。 身爲老闆的杜伏卻依然故我,有客便令小二熱情招呼,無客便叫小二上樓睡覺,自己則一味在櫃檯內打盹兒。永遠是一副死氣沈沈之狀。 決不會沒人不信:縱然有人大叫天塌下來了,杜伏也只會充耳不聞。 對於江湖中人來說,天星客棧死氣沈沈,那就意味著整個洛陽城都死氣沈沈了。 難怪天山二怪僅在洛陽逗留了幾日,便覺毫無熱鬧可瞧,徑自離城而去了。 連續一月有餘,天星客棧都是生意清淡,每日僅二、三桌客而已。 但這與杜伏有什麽關係呢? 話又說回來,天下又有何事與杜伏有關? 縱然連續二十餘日來天天在此客棧食宿,長得有如玉樹臨風,年約二十,一出現便引得多少人心中讚歎不已的那個白衫少年,看上去也與杜伏無關。 雖然杜伏晝夜不停的在櫃檯內打盹,見那少年總是晝伏夜出,但他還是不問不聞,似是見慣不驚。 杜伏甚至沒和那少年講過一句話。 那少年大醉過四次,這杜伏倒是記得清楚,但他每次都只叫小二去招呼。 天星客棧的小二大約是受了老闆影響,也都是些不多嘴多舌之輩。 忽一日,正是天剛放曉時分,杜伏仍端坐櫃檯內打盹兒,一巨漢率了二、三十名精壯漢子湧進店來。 杜伏微睜雙眼,見走在前頭的那大漢身高八尺有餘,雙臂過膝,一雙手掌足有常人的二倍! 巨漢臂戴黑紗。 跟在那巨漢身後的二、三十名精壯漢子都臂戴黑紗! 杜伏不理不睬,複又閉目打盹。 兩名小二卻早恭恭敬敬地奔了過去,問大爺們可是要吃點什麽。 那巨漢卻一把將那問話的小二如小雞般拎起,粗聲大氣地道:“大爺們什麽也不吃,只來這裏找一個人!” 那小二身在空中,卻並不駭然色變,只笑容可鞠地道:“不知大爺要找個什麽樣的人?” 巨漢心中微奇,反問道:“你怎麽不怕我巨靈掌雷同?” 小二道:“原來是雷大爺,小的並非不怕,只因雷大爺足有小的三倍粗壯,怕不怕都一樣,雷大爺只要一捏,小的脖子就斷了。” 雷同見小二答的滑稽,不禁哈哈大笑,道:“那我不難爲於你們便是。”接著神色一肅,又道:“但你若不據實回答大爺我的問話,哼!” 小二道:“雷大爺這便請問,小的知無不言。” 另一小二看了杜伏一眼,只見老闆似是困倦已極般的將額頭在櫃檯上磕了兩下。 便聽巨靈掌雷同道:“我們是來找這般一個人,年約二十,身著白衫……” 待他的話音落盡,先前被他拎起的小二看了看方才將目光投向老闆的同伴,見後者點了點頭,便道:“敝店確實有這般一個人……” 雷同及所有大漢都是大喜,竟齊聲道:“真的麽?!” 那小二道:“請大爺們稍候,小的這就去請那公子爺下來。” 待小二上樓之後,巨靈掌等一干鷹爪弟子尋了幾張最靠裏邊的桌子圍著坐了,均是面露喜色。他們此番到洛陽來,本是爲了追殺胡醉,前來探聽胡醉行蹤,順便也打探江湖浪子下落。他們都知道殺胡醉爲師報仇的大事,將來定須著落在江湖浪子身上,因而雷同、許聰師兄弟兩分頭行事,不料鬼使神差,負責找童超的許聰竟遇上了胡醉,而專爲追殺胡醉的雷同卻在這裏誤打誤撞的找到了師弟童超! 少頃小二帶一少年下來,一襲白衫,人在樓道口,恰似玉樹臨風,卻不是江湖浪子童超更是何人! 巨靈掌雷同兀自不信,揉揉眼,待要定睛看時,卻見江湖浪子早飛奔過來,大喜道:“師兄!師兄——” 話未說完,陡見師兄及本門兄弟盡戴黑紗,心中一凜,頓即住口。 雷同本是性情中人,兩隻巨掌緊握師弟之半,竟是說不出話來。待見師弟神色有異,直盯著自己臂間黑紗,頓覺眼眶一酸,一條巨漢,竟當衆慟哭出聲! 童超驚問道:“師兄!怎麽啦?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一弟子見巨靈掌兀自哭不答音,便悲戚地道:“啓稟小師叔,師祖他老人家仙逝啦!” 童超一時驚立當場,少頃便潸然類下。 良久,巨靈掌雷同止住哭聲,將師父楚通之死的前因後果咬牙切齒地告訴了童超。 江湖浪子這一驚更甚! 他與胡醉結拜兄弟,情同天足,何以——?! 此番他自雲南玉龍雪山與毒手觀音師徒不辭而別,本就是爲子尋找拜兄胡醉和拜弟獨孤樵,共謀一醉,然後叱吒江湖,不料…… 江湖浪子如突遭雷擊,一時無法作聲! 便聽雷同又道:“師弟不在,本門弟兄們推我這不成器的師兄做了代掌門,但我已有言在先,一待找到了師弟,本門這掌門之位,是一定要由師弟你做的。眼下好了,師弟你既在這兒,師兄我可要老實不客氣地卸下這付原本擔當不起的重任了。” 言罷突然跪下,叩首道:“掌門在上,請受雷同一拜!” “嘩啦”一聲,所有鷹爪門下弟子竟一齊跪下,叩首呼道:“掌門師叔在上,請受弟子們一拜!” 童超恍若從夢中驚醒,連忙扶起巨靈掌,卻只道得一個“我”字,便再吐不出第二個字來。 雷同泣道:“師弟,本門誅滅胡醉那廝,替恩師報仇之大任,也只有你擔當得起。就算師兄求你,便擔當了本門掌門吧。” 童超道:“衆位兄弟快快請起!” 待衆弟子起來之後,童超又道:“師兄,衆位兄弟,並非我江湖浪子忘了師門之恩,只是這掌門之位非同尋常,暫且留待二師兄到了再說……” 雷同道:“師弟休要推辭,此事我已和許師弟核計過了,本門兄弟們也是知道的。” 衆同門轟然道:“掌門師叔,望念本門大仇,萬萬別再推辭了!” 童超一時語塞,喃喃道:“這……這……我……我……” 雷同道:“掌門師弟雖誤交匪人,但胡醉那廝欺瞞天下,只要掌門師弟率本門弟子殺了胡醉,既替先師復仇,更爲天下除此欺世公害,想必先師在天之靈,也斷不會怪罪於你了!” 此言情真意切,江湖浪子倒不好再說什麽了。 正在此時,童超忽覺耳邊響起一細微卻格外清晰之音:“童超,令師並非胡大俠所害!” 童超一驚:顯是有高人以內力凝音成線,貫入自己耳內! 江湖浪子何等樣人,陡然往那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只見一小二斜靠在櫃檯之外,本店老闆杜伏卻兀自打盹。 童超便也運起傳音入密之功,朝那聲音所發之處道:“前輩既有如此之言,爲何不現身明示在下?” 卻聽那聲音又道:“你做鷹爪掌門不妨,但若殺了胡大俠,便要鑄成千古大錯!此時我還不便現身,你只須再呆一個時辰,貴門其餘弟子及會二師兄來了便知端的,請恕我言盡於此了!你看著辦吧!” 雷同及一干鷹爪門下弟子見童超突然不言不語,如中魔法,似在側耳傾聽,心中都是大奇。 忽見童超有若飛鳶,撲至炬台之前,一掌便往杜伏頭頂擊下。 杜伏卻恍然未覺,依舊一磕一磕地打眺兒,絲毫不知已然噩運臨頭! 雷同以爲師弟突聞噩耗,心智已然迷失,見狀大驚道:“師弟不可!” 童超功力已至收發由心之境,掌力離杜伏頭皮只差一線時,硬生生收了回去。 杜伏似被雷同的喝聲嚇醒過來,擡頭迷蒙地看著童超,睡眼惺松地道:“客官你可是要酒麽?” 童超本疑方才那聲音是杜伏所發,一試之下,卻發現對方竟似不會絲毫武功,此時聽杜伏問話,只得道:“本公子來了些朋友,還請杜老闆取上十桶上好的酒來。” 杜伏似是一喜,忙招呼小二搬酒。 鷹爪門弟子自雷同以下,見童超要了這許多酒來,想是有了答應做掌門之意,不禁一齊歡呼——只要有江湖浪子出頭,何愁師門大仇不能得報! 於是衆人飲酒行會,一時熱鬧非凡。 雷同人既壯大,酒量也豪,與童超一連幹了二十碗,抹抹嘴道:“掌門師弟,師兄算是服了你啦!我自以爲本門中武功數你最高,酒量卻算爲兄老大,沒想年餘不見,師弟的酒量也如此了得!有師弟做掌門,本門何愁不興!哈哈哈哈……!” 笑聲未畢,忽見青衣秀士許聰帶著二十餘名鷹爪門下弟子滿面憂色地走進店來。 童超暗驚:方才那人凝功傳音離此時二師兄進來,恰恰一個時辰! 未等童超出聲,許聰等早見了雷同童超及一干衆同門兄弟,心中均是大喜,齊奔過來。 許聰雙手分握師兄師弟之手,卻久久說不出話。 便聽巨靈掌高聲道:“二師弟,莫非是看到師兄先一步找到小師弟,你竟說不出話來了?” 許聰道:“師兄,師弟,我——” 雷同哈哈大笑道:“錯啦!許師弟你該叫咱們小師弟爲掌門師弟才對!” 童超忙道:“師兄……” 未等他說出下文,許聰及其率領的鷹爪同門又已跪下,又叩首又高呼“掌門在上!” 童超連忙將他們扶起。 許聰面有喜色,道:“既有師弟擔任本門掌門,事情就——”卻突然打住話頭,神色一黯。 雷同見許聰神色,大覺蹊蹺,高聲道:“師弟,咱師兄弟兩分頭行事,爲兄負責追殺胡醉,結果卻了無線索。師弟負責找尋咱們掌門師弟,斷也是茫然無緒。哈哈!此番爲兄誤打誤撞,竟找到了掌門師弟,莫非師弟也和爲兄一般,竟找到了胡醉那廝不成?!哈哈——” 雷同本想今日既有了江湖浪子童超任本門掌門,實是大喜之事。自先師被害之後,同門上下終日慘戚,今日何不痛飲開懷,之後爲師復仇之事,一切均聽掌門師弟安排便了,因而出言打趣許聰,本只想搏同門一樂。哪知未待他大笑聲畢,青衣秀士許聰竟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聰面色凝重,決不似作僞。但胡醉那廝既連先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也要殘害,卻又怎能放過了鷹爪門下弟子! 雷同心中大奇,囁嚅道:“師弟果真遇著胡……胡醉那廝了?” 言罷兀自不信,轉眼環視先前由許聰率領的本門弟子,卻見那些弟子都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童超因先得人以傳音入密之功提醒,是以不似雷同一般過度驚奇,只沈聲道:“二師兄,你可否——?” 青衣秀士許聰點點頭,坐下喝了一大碗酒,先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張書簡遞給童超,童超接過閱了,強忍淚水,道:“師父!弟子童超若不爲你老人家報這血海深仇,便有如此碗!” 言罷也不見他有何聲勢,只伸掌在桌上輕輕一拍,擺在桌子正中上的那只空碗,卻早變成了一堆細粉! 這份匪夷所思的神功,整個鷹爪門弟子無一人有所耳聞,心中驚歎,卻無人轟然叫好,只覺新掌門如此神功,心中均是大爲振奮。 許聰又道:“掌門師弟,這爲先師報仇之事——” 雷同高聲道:“有掌門師弟挂帥,咱們但憑調遣便是!” 童超道:“大師兄休要性急,滅師大仇,咱們做弟子的理當得報。眼下且聽二師兄將話講完咱們再作計較可好?” 雷同大聲道:“好好好!二師弟探知胡醉那廝下落,正是大事,倒是我做師兄的多嘴多舌了,許師弟快快請講!” 許聰於是把當時如何先遇天山二怪,如何險些被那兩個老邪物所害,又如何得胡醉及時相救,並將天山二怪和胡醉之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許聰一番話,直把雷同及其所率那部分鷹爪門下弟子聽得目瞪口呆。 雖整個鷹爪門衆均知青衣秀士既爲人聰穎,複又爲人仗義。從他口中所出之言絕無虛妄,但巨靈掌雷同兀自疑惑,道:“師弟,你們真的遇上了……?” 卻被童超打斷了他的話。 拜兄胡醉豪俠言行,江湖浪子自是深知,且他先已得人暗示,便對二師兄許聰之言深信不疑。先師遇難,童超自是驚怒交集,然師父遇害真情卻是迷霧重重。師門大仇,不可不報!但殘害師父之人,卻決非拜兄胡醉所爲,童超既如此想,便道:“二位師兄!衆位同門!先師慘遭賊人所害,咱們做弟子的若不報這血海深仇,也是在自爲人了!事至如此,既然本門上下同結一心,我童超卻之不恭,便承襲了先師衣缽,做了本門第二十二代掌門!” 衆同門齊刷刷跪下,轟然道:“掌門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童超巍然而坐,受了同門這拜見掌門之禮。 雷同獨自站起身來,將本門掌門令符,一隻由萬年玄鐵鑄成鷹爪模樣的東西交給童超,複又跪人許聰之側,道:“事急從權,童師弟,咱們便借此地行了交接掌門大禮吧?” 江湖浪子肅然雙手托住玄鐵鷹爪,點點頭,沖本門重地衡山方向磕了三個頭,朗聲道:“鷹爪門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超承襲本門第二十二代掌門,定將率本門弟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使本門在江湖中決不墮了名頭!” 衆鷹爪門弟子複又三叩九拜,行了交接掌門大禮。 江湖浪子端坐衆同門前,莊嚴道:“衆弟子請起!”儼然是一派掌門之態。 衆人同聲謝了掌門,一齊立起。 便聽童超道:“自今之後,替本門第二十一代掌門、敝先師復仇之事,本掌門一力承擔,凡本門兄弟弟子,若有違本掌門之言,本掌門以門規嚴懲不貸!” 衆人齊聲道:“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右手高擎掌門令符,沈聲道:“本門第二十二代弟子巨靈掌雷同聽令!” 雷同越前一步,拜道:“雷同參見掌門,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道:“本掌門令你這便率本門衆弟子回歸衡山祝融峰本門重地,代本掌門叫拜先師之靈,管好幫中事務,若有差遲,本掌門唯你是問!” 雷同一愣:自己率本門弟子巴巴的跑到洛陽來,只爲追殺胡醉,怎的掌門師弟又要令咱們回去?大惑不解,因遲疑道:“這——?” 童超威然道:“雷同!你竟敢違抗本掌門之言麽?!” 雷同赫然道:“弟子不敢!” 童超又道:“本門第二十二代弟子許聰聽令。” 許聰也越前一步,道:“弟子許聰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道:“本掌門會你與本掌門一道,到江湖中探查先師遇害真相,並不時回本門聖地稟報消息。” 許聰面露喜色,高聲道:“弟子遵命!” 童超端起一大碗酒,先朝衡山方向倒了,衆人見他面色凝重,知他是敬孝先師,均是一派肅穆。 然後又斟滿碗,道:“凡本門弟子,均飲了這碗,咱們這便分頭行事。不爲先師報仇,我童超誓不爲人!” 衆弟子每人都是大碗酒一飲而盡,轟然道:“誓爲先掌門報仇!” 待衆人誓畢,童超道:“雷師兄,你這便率弟子們回歸本天吧。” 雷同心有不願,無奈掌門如此吩咐,他也不敢不依,只得一抱拳,道:“兩位師弟多多保重!” 一揮手,除童超和許聰外,五十余人舉步便要出店,不料剛一出門,便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二人均是了無防備,雷同人高馬大,只被撞退兩步,與他相撞那人可就慘了,竟騰騰騰騰退出四步之後才定住身形。 雷同此番被童超命令回門,本來心中就有氣,正欲發作,卻見對方也和自己一般,大有立即發作之態。 二人四目相視,心中都是一驚。 雷同身後有五十殺人,皆是臂戴黑紗。而與雷同相撞那人,年約五十上廳長得短小精悍,他身後之人,竟有七十之多,也是人人頭纏白紗! 黑紗白紗,相映卻不成趣,只顯得無比的肅穆蕭殺。 只見那精瘦老者面色突然一緩,抱拳道:“楚老先生高足,可真身手不凡!小老兒甘拜下風!” 雷同哈哈一笑,還禮道:“焦前輩如此說話,倒令我雷同汗顔了,無意相撞,還望焦前輩不要怪罪才是!” 留在店內的江湖浪子童超和師兄青衣秀士聞言略奇,一齊走了出來。 童超已在頭上紮了一條黑紗。 那精瘦老者陡見江湖浪子,面色突然一凜,又見他頭纏黑紗,心下不由一奇。江湖浪子見對方衆人也是頭上盡纏白紗,也是心中大奇。 二人異口同聲,道:“焦前輩爲何——童少俠爲何——?” 原來那精瘦老者,正是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師弟,人稱“神拳開丁”的焦石子。 鷹爪門和崆峒派素無過節,方才焦石子陡見江湖浪子而色變,僅是因爲凡江湖中人均知江湖浪子童超與千杯不醉胡醉乃是拜把兄弟! 而此時焦礫子被胡醉慘絕人寰的活活肢解,崆峒派已然得知,神拳開丁焦石子承襲了掌門之位,全派傾巢而出,正是爲了追殺胡醉。在江湖奔波半月,卻了無胡醉音訊,此番到洛陽來,也是想到這天下重鎮來探尋胡醉形蹤! 焦石子與童超同時開口,又都同時一楞。 巨靈掌雷同便迫不急待地道:“焦前輩,貴派爲何人人皆纏白紗?” 焦石子神色一黯,便見崆峒派一弟子越前一步,抱拳道:“焦師叔眼下已是本派掌門……” 童超一驚,道:“那貴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前輩呢?” 焦石子神色慘然,道:“先掌門師兄已然被胡賊殘害——!” “胡賊?!”雷同高聲道:“可是盜名欺世的胡醉那廝麽?” 焦石子聽雷同如此之言,心中一愣,隨即點點頭。 雷同嘶聲道:“胡賊啊胡賊!你自恃武藝高強,竟如此喪心病狂,你莫非要——!” 卻被青衣秀士許聰打斷了師兄話頭,對焦石子肅然道:“貴派前掌門焦礫子前輩遇害,本門深表哀悼,只是焦掌門,小心只怕有些個……” 焦石子冷哼一聲,道:“許二俠莫非認爲本門竟誣賴了胡醉那廝麽?!” “不敢!”許聰凜然道:“實不瞞焦掌門,先師似乎也是被胡醉殘害,眼下本門掌門,乃由敝師弟江湖浪子承襲!” 焦石子沖童超抱拳道:“恭喜童少俠榮任鷹爪門掌門!” 臉上卻絕無恭喜之意。 童超也不爲忤,道:“焦掌門能否請入店一敘,本掌門極想知曉貴派先掌門被害,若確系胡醉所爲,我江湖浪子絕饒不了他!” 焦石子滿臉不屑,道:“童少俠若能大義滅親,那倒是江湖大幸了,只是——哼哼!” 童超凜然道:“我江湖浪子之爲人,焦掌門還不知曉麽?何況家師也遭殘害,滅師之仇,我江湖浪子若不思報,也是在枉自爲人了!” 童超一段豪言壯語,直將崆峒派上下震立當場。 只聽童超道:“雷師兄,你可率本門弟子走了。” 待雷同率鷹爪門上弟子走遠之後,童超朝店內一伸手,道:“焦掌門,請!” 焦石子也一伸手:“童少俠請!” 童超、許聰、焦石子以及一干崆峒門弟子,一齊進入店內。 天星客棧的老闆杜伏依舊在櫃檯內打盹兒。 童超對先前帶他下樓,此時正笑容可鞠地奔過來的小二道:“再搬十桶酒來。” 小二應了,少頃搬來十桶酒,進店的一干人衆已然入座。 童超令小二走開,雙手輕拍數下,十桶酒全部啓封,這一手收發由心的駭人內功,使崆峒弟子暗中瞠舌不已。 只見許聰一手拎了一桶,瞬間斟滿了七十餘碗。 童超先端起兩碗往地上倒了一圈,道:“這兩碗酒,先敬家師和貴派先掌門在天之靈!” 焦石子見狀也端起兩碗,又往童超所倒酒圈上默默地澆了一遍。 許聰又替他們斟滿了酒上童超端起來,道:“恭喜前輩榮任崆峒掌門,童超先幹爲敬了”。 言罷一飲而盡一碗底朝天。 焦石子一言不發,端起一碗來也是一飲而盡。 重超端起第二碗,道:“這碗酒,是願本門和貴派滅師之仇早日得報。” 七十餘碗酒一齊幹了。 童趁待衆人放下碗,才對焦石子道:“焦掌門可否將令先掌門師兄遇害細節告知本掌門?” 焦石子默然看了江湖浪子良久,見對方出語真誠,絕非作僞,才一抱拳,從座中拉出一個年紀與他不相上下,卻顯得精瘦猥褻的漢子過來,沈聲道:“你說!” 童超一愣:崆峒門下,除掌門焦石子外,盡都是三十上下的漢子,唯有此人年約五十,且頭上未纏白紗,顯非崆峒派中之上,童超叱吒江湖,卻從未聽聞有這般一號人物,便道:“請恕我童超孤陋寡聞,這位老英雄是——?” “英雄二字愧不敢當。”那人道:“在下霍泉,長江面上的朋友給在下取了個綽號叫寒江獨釣。” 童超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寒江獨釣霍老英雄,卻不知——?”轉眼看著焦石子。 焦石子對霍泉道:“童少俠豪氣幹雲,你便把所見所聞細細地道了出來!” 霍泉道了聲“是”,於是把自己一月多前與山東響馬尉遲恭“一刀斷喉”駱一春等數十人在此客棧中如何爭執太陽叟東方聖死後何人天下武功第一,有說胡醉的,有說童超的,有說姚鵬的,有說任空行的,更有說獨孤樵的。正爭執不下,已然釀起惡鬥時,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徒弟鬼靈子突然出現,憑其神鬼莫測、卻又如伺胡鬧般的手段,將衆人盡數戲弄個夠,然後才悄然離開。 “這一節,”霍泉道,“杜老闆和這些小二都是親眼目睹的。” 然後霍泉又接著說,衆人被鬼靈子一頓戲弄均是面上無光,紛紛離店而去。他霍泉只想回到長江面上,釣魚飲酒,再不到江湖上丟人現眼了,不料到離大江只有一日之路程時,突然聽到樹林子裏傳來一聲慘叫…… 說到這兒,霍泉竟機憐伶的打了個寒噤! 整個崆峒派中之人都頓時眼眶充血! 焦石子沈聲道:“說!” 霍泉又道了聲“是”,然後把自己如何悄悄摸進樹林,如何見胡醉活活肢解焦礫子!自己如何不敢大聲出氣,直待胡醉離開之後他才悄悄回到長江岸邊家中,心中震駭,連門也不敢出,只想就此了卻殘生。 不料二十餘日前的一夜,他正自醉臥於榻,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竟身在崆峒派的議事大廳,崆峒派從他身上搜出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貴派掌門已遭殘害,此人知之甚詳。”並未署名。 事已至此,霍泉便把自己親眼所見全部告訴了崆峒派,並領他們去取回了已被剝皮並砍成十數塊,且也風乾了的前焦掌門人屍骨…… 童超饒是豪邁過人,也被霍泉之言驚駭得作聲不得! 如此慘絕人寰之事,胡大哥竟能做得出來麽?! 良久。 童超道:“霍老英雄。那毫無人性之人,你可看清,真是胡醉麽?!” 焦石子冷哼了一聲。 霍泉凜然道:“昔年我紫鯨幫受玉蝴蝶那色魔之辱時,胡醉和姚大俠曾替本幫解難,因感其恩,胡醉的容貌我牢記於心,當日所見,絕不會不是胡醉!我霍泉雖算不上什麽,但縱是當著所有天下英雄之面,我也敢當以性命作證於在下所道之言,決無一字虛妄!” 最後這幾句話霍泉字字如錘,把個江湖浪子震駭得心頭狂跳。 焦石子漠然地看著童超。 良久,童超似是大夢初醒,對許聰道:“師兄,你也把先師遇害及師兄所見所聞告知焦掌門吧。” 許聰點點頭,把楚通遇害,永盛鏢局大小九十七口人全被殺絕,自己和雷同如何分頭尋找掌門師弟和追殺胡醉……等等細節詳盡地復述了一遍。胡醉當日對他講的那番話,許聰自也是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末了童超掏出那張曾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署名胡醉的書簡遞給了焦石子。 焦石子正細看時,忽聞耳邊傳來一個細微清晰之音:“許聰之言不虛,一俠一魔,當今天下真有兩個胡醉!” 如此傳音入密神功,若無絕高內力絕對使不出來,放眼整個容棧,有此內力的僅童超一人,但童超此時正坐在自己對面,莫非是他故意——?! 焦石子將那張書簡遞還童超,走走地望著江湖浪子,耳邊那聲音卻又響起:“千杯不醉胡大俠爲武林安危,不好公然露面,正暗中追查那冒充他到處作惡之人,令師兄及楚通均爲那假胡醉所害,望焦掌門三思,千萬勿要鑄成大錯!恕老夫言盡於此。” 縱有絕世內功,運出傳音入密時,絕不可能嘴唇不動。而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江湖浪子卻絕沒張合嘴唇,況且那聲音是從櫃檯那邊傳來的! 櫃檯內杜伏兀自打盹兒。 焦石子心有所疑,突然飛身出店。 店外靠近櫃檯那邊的小巷內行人倒是不少,但無一人似是身負武功之輩。 除江湖浪子童超一人之處,店內所有人見焦石子飛身出店都是大驚! 少頃焦石子複入店來,一言不發,一拳擊向正在打盹兒的杜老闆左肩。 “哇”的了聲,杜伏噴出一大口鮮血,人竟昏了過去! 兩個小二又驚又怒地瞪著焦石子,卻又不敢吱聲。 杜伏顯是不會絲毫武功之人。 焦石子一派掌門,卻這般欺負一個不會武功之人且是當著江湖浪子之面,當即大覺尷尬。 所有崆峒弟子見狀,都覺面上無光。 只有江湖浪子心中了然,焦石子定是也和自己先前一樣,懷疑那傳音指點的人是杜伏。因而面上並沒露出嘲諷之色,只裝作未見,低頭飲酒。 許聰卻甚覺蹊蹺:先前掌門師弟掌擊杜伏,幸得師兄雷同喝止,且師弟內功已至收發由心之境,並末釀成大禍。此時焦石子爲何又是一拳將杜伏擊成重傷?故而面上露出了驚愕之色。 那兩個敢怒不敢言的小二,早奔過去,一人扶起老闆,替他擦去嘴角血污,另一人撕開老闆衣衫,用白酒替他搓揉遭擊之處。 杜伏左肩烏青了一大塊,兩個小二忙活了半晌,卻仍不見老闆轉醒。 焦石子尷尬了半晌,一聲不吭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倒了兩粒藥遞給小二,道:“以白酒替你們老闆服下。” 小二不接,只滿臉怒氣地瞪著他。 焦石子只好來個霸王硬上弓,劈手奪下小二手中酒碗,捏開杜伏下頜,將兩粒藥塞入其口,又灌了他一口酒,才將碗放在櫃檯上。 不一刻,杜伏又“哇”的吐出一口汙血,人才悠悠轉醒。 他茫然地看看兩個小二,又看著焦石子,幽然道:“敝店酒質不好,得罪了大爺,還望大爺海涵。” 焦石子尷尬地道:“杜老闆如此說話,實令焦某汗顔。方才焦某失手傷了閣下,實在是對不起之至,這兩錠銀子,一錠算是付那酒資,一錠便給杜老闆購藥療傷之用。” 言罷把兩錠銀子輕輕放在櫃檯上。 一錠銀子,足可買二、三十桶酒了。 杜伏接了一錠在手,道:“既是大爺豪爽,這錠銀子我就收了。實不瞞大爺說,光這一錠,縱買三十桶酒也足夠了,大爺們只喝了十桶,便是要買藥,餘下的也還是多得多了。故這另外一錠,我是斷斷不可收的,雖說杜伏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做人也不可昧著良心,還望大爺收回。” 杜伏“做人不可昧著良心”之言,使焦石子心中略有所動。 便聽那邊江湖浪子童超道:“杜老闆爲人如此,我童超但凡路經洛陽,便再不會去第二家客棧,焦老掌門,我看你也不要過分拂了杜老闆好意,哈哈!” 焦石子也哈哈一笑,道:“既是你江湖浪子也這麽說,我便厚著老臉取回這錠銀子了。” 將另錠銀子揣入懷中,沖杜伏抱拳道:“往後我崆峒派中要有人路經洛陽,也是住定了杜老闆的天星客棧了!” 杜伏連忙對焦石子和童超作揖道:“多謝大爺們照顧敝店生意!” 童焦二人還了禮。 鷹爪門,崆峒派和天星客棧三方各自拜別。 這邊童超將有人傳音暗示之事告訴了許聰,解了青衣秀士滿腹蹊蹺。 二人徑往長安。 那邊焦石子也將之所以拳擊杜伏之由告知門下弟子,弟子們均是大奇:怎的江湖上竟會有兩個胡醉?! 焦石子又細問霍泉當日所見情景,霍泉默想了很久,才道:“殘害神拳無敵焦礫子之人無論身材相貌,均是胡醉無疑。只是當日胡醉除目露凶光外,面上竟是沒有一絲表情,似是假面一般!” 假面?!焦石子一驚,頓覺所有事情均是撲朔迷離! ——莫非真有人冒充胡醉?! ——丐幫正副幫主勢成水火,胡醉不公然露面,莫非真是爲了顧及武林蒼生?! ——那暗中提醒自己莫要鑄成千古大錯之人又是誰?! 而天星客棧內已無顧客,老闆杜伏又迷迷糊糊地在櫃檯內打盹兒。 |
27滅絕人性
月黑風高,夜巢悲啼,鳳凰山猶若一座巨大的墳墓,在陣陣陰風中煞是疹人。 若非鬼斧天功,鳳凰山決不會有這般一個宜人之所在—— 一個寬敞的山洞。 且洞大有洞,共有十七個之多! 天下知此奇迹的人,一共只有兩個:金童和玉女——原先是有三個的,但太陽叟東方聖已被獨孤樵一劍刺死,不再作數——除他們之外,縱有人曾步人此洞,但也僅知這是一個寬敞的山洞而已。 坐地虎、霹靂虎、跳澗虎,還有在洞口外放哨的白睛虎以及被他們從長安抓來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對此山洞所知,當然也決不會比別人更多。 並且說什麽他們也不會相信,每當洞外陰風慘慘時,洞內卻是溫暖如春。 因爲他們不知道此洞東西兩壁均有一道一推即開、合攏起子如又天衣無縫的石門。這種石門大小不一,共十六道,東西各八。 更何況此時玉女面無表情,而金童卻目光陰鷙。 雖洞內四角均有巨大的松明火把,將整個洞內照得通明雪亮,但此時正立於木葉令主身側的“三虎”,卻只感到身上發涼,虛汗止不住的冒個不休——因爲金童不時便看他們一眼。 身處絕境的木葉令主,反倒比“三虎”要好。她的身上沒有冷汗。 她只用怨毒的目光盯著金童玉女。 金童陰鷙的目光偶爾與她的目光相接時,只是淡淡的一笑。 而玉女卻從未與木葉令主目光相接。 玉女端坐在洞壁西側,一直垂著頭。 木葉令主雖不知玉女爲何如此,但她自知道自己已落入昔日太陽叟座前金童玉女之手時,便明白了會是個什麽結果。 雖金童一見面就替她解開了川陝五虎縛住她雙手雙腳的牛皮筋繩,但同時也點了她七、八道要穴! 除金童偶爾挪動腳步之外,洞中其餘五人,俱是有若石雕,這副情景,當真是詭異無比。 就這般過了四個多時辰,天光已然大亮,連木葉令主這般江湖經驗至爲老道之人,也鬧不清金童是在玩弄什麽玄虛! 只見金童看看洞外,竟端坐在洞壁東側,抽出雙劍來,一劍指天,一劍插地,與玉女遙遙相對。 驀地,一聲驚喝與一聲嬌叱同時響起,只見萬道金光與萬道白圈交織在一起,幻化出方圓六丈的巨圓! 巨圓急劇旋轉。 此時,恰是旭日東昇。 但這只是一轉眼的功夫。木葉令主和“三虎”剛機伶伶打得一個寒噤,便見金童玉女複又端坐原地,玉女依舊垂著頭,一言不發。二人似是根本沒動過身似的。 金童卻手擎雙劍,待一陣側啦啦的碎石雨灑盡之後,他才輕聲道:“禦妹,你去息一會兒吧,此間之事,自有爲兄料理。” 玉女收了一頭握在她手中,另一頭卻繞著她身周圍成一個直徑二尺有餘之圓的白練,黯然輕歎了一聲,竟似破壁而入一般,轉瞬消失在衆人眼前。 石門開合時的軋軋聲,直令木葉令主和“三虎”瞠目結舌! 金童哈哈狂笑數聲,才用劍尖一指跳澗虎,道:“你!去看看白睛虎!” 跳澗虎竄出洞外,卻又馬上折回,滿目駭異地道:“啓稟公子,白睛虎他的頭……頭……” 金童冷冷“哼”了一聲。 跳澗虎才倒吸了一口涼氣,把一句話說了個完整:“白睛虎的頭離他的脖子竟隔著三、四尺遠!” 金童心下一驚,卻是不動聲色,飛身出去只看了一眼,便即折回,令“三虎”架了木葉令主,從山洞的東側“破壁”而入。 連“破”三道石壁,到了一間方不方圓不圓的石屋,此屋比外洞大廳略小,卻也夠十七八人相擁而臥。四人剛入洞時,只覺眼前一暗,皆駭異不敢出聲,但不過一盞茶時分,屋內竟漸漸的亮了起來。 木葉令主雖穴道被點,但若論功力,自比“三虎”要深厚得多。她最先看見此間主人金童端座在離他們大約三丈開外的一張巨床上,正陰惻惻地看著他們。 “三虎”架著她,卻面色惶然,顯是還沒看清眼前諸般景象。 木葉令主只覺得架著自己的那六隻手在輕微顔抖,心頭不禁暗笑:原來老娘的處境也不比你們幾條狗差!心頭雖如此想,面上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驚詫之色—— 洞內之光,竟是由金童所坐的那張巨床而發! 如此巨大的石床,莫非竟是由千年碧玉製成!否則又怎能發出瑩瑩藍光? 更奇的是,此屋看似了無通風之所,呼吸卻又甚是順暢,且不令人覺得有絲毫寒意! 金童見木葉令主詫異地看著自己,知她已適應了屋內,微弱之光,心下暗思:這老邪婆的功力倒也了得,然也多虧了這五條狗不知用何手段將她擒下,不禁輕輕一笑。他這一笑,若在庭廣之下,不知要迷住多少懷春少女,然在此間,他俊美的面孔呈現碧綠之色,輕輕一笑,反有說不盡的詭異。 木葉令主雖是歷經風險,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三虎”也漸漸看清了屋內景狀,雙手卻抖得更甚! 便聽金童輕歎了一聲,緩緩道:“俗言道:虎落平陽受犬欺!盧前輩如此功力,卻讓幾個連狗都不如的小賊欺辱,唉——!” 長歎一聲,似有說不盡的辛酸。 木葉令主差點兒就忍不住要安慰他了,卻猛聽得“卟嗵” 三聲,坐地虎霹靂虎和跳澗虎已然跪下,嘶聲道:“公子一!” 木葉令主心頭微震:金童如此小小年紀,竟也練就了“攝魂心法”?自己在在江湖上行走一生,竟差點著了他的道兒,當下便凝神靜氣以定心神,卻不作運氣沖穴之念——東方聖武功天下第一,點穴手法與江湖中各門各派均自不同。金童小小年紀,畢竟是東方聖禦前弟子,雖只練得東方聖十成功夫中的三成,在江湖中卻也算得是—流好手了。他隨手點的幾處穴道,木葉令主不運勁沖它還好,越沖卻封得越死,恰似以自己功力助其幫自己封穴一般。也是木葉令主邪名太著,金童一替她斬斷縛住雙手雙腳的筋繩,她便不停運力沖穴,越沖越死,她開始還心頭微驚,卻偏不信邪,那邪乎勁兒一上來,便和自己較上了勁!否則昨夜那五、六個時辰,縱是被絕世高手以正常手法封穴,也早自解了。 哪知金童早知木葉令主行事邪怪,定會運力沖穴,那無疑是作繭自縛,竟一夜不去睬她,只不時譏嘲地看上她一眼,使她落入彀中。 木葉令主怎不知其目光之含意,但她那邪勁兒老而彌堅,一宜到此時方知邪中更有邪中手,便不徒作沖穴實爲封穴之念,無奈此時被金童封的那幾處穴道,早已如僵死了一般,渾身哪還提得起半分真力。 卻見金童一揮手,輕輕道:“你們起來吧。” “三虎”一齊叩首,高聲道:“多謝公子!” 石屋內被“三虎”的聲音震得嗡嗡作響,金童蠶眉微蹙,淡然道:“那也不用謝了,你們對前輩不敬,唉,恐怕我也護你們不得了。” 未等“三虎”出聲,金童早接著道:“盧前輩如此功力,卻受盡你等欺辱,大約是白晴虎的‘五虎斷魂香’又顯神威了吧?只可惜此時他早身首異處,否則盧前輩倒可出一口悶氣。” 他說得越輕柔,“三虎”卻越是心驚,而木葉令主與“三虎”相比所驚只有更甚:金童這小小一介孩童,“攝魂心法”卻也頗有些功底了! 也不顧“三虎”磕頭如蒜,金童竟自對木葉令主道:“獨孤樵實乃先陛下親生骨肉,這麽多年卻不見他絲毫蹤影,普天之下,只有盧婆婆你一人知他下落,還望盧婆婆見告。” 木葉令主強定心神,冷哼了一聲。 金童又道:“在下與禦妹在跟先陛下十數年,卻連先陛下的親生骨肉獨孤公子的半絲音訊也得不到,好生令人羞煞,唉——” 他這一聲輕歎,比先前那一聲又自辛酸了許多,木葉令主只覺心頭一酸,便道:“獨孤公子他……” 只說得這五個字,便被“三虎”的聲音打斷了。 “三虎”跪伏於地,齊聲道:“還望公子開恩,護小人們周全!” 木葉令主心頭一凜,暗道僥倖,若非“三虎”這番嘶聲高叫,她定中了道兒! 金童也是一凜,眼前木葉令主突然陰狠狠地盯著他,知此計已難再售,不禁怒氣大熾,笑咪咪地盯著“三虎”道:“你們定要本公子護你們周全,那不難,只是本公子怎知三位誰最忠心。” “三虎”一齊道:“我!” 坐地虎在“三虎”中內力最強,聲音自也最高。待他們“我”字道出,金童微微一笑,左手一揮,坐地虎立覺胸中氣悶,暗道不妙,剛欲說話,便聽金童道:“原來如此,但本公平一人,卻只能護得你三人中一人周全。” 三人同時急道:“公子!我——” 金童道:“反正你三人中,只得留存一人。” 三人駭然相視。 金童又道:“追隨本公子的,當非膿包之輩,你們…… 哼!” “三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嘭”“啪”兩聲,坐地虎身子淩空飛出,撞在岩壁上,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霹靂虎則委頓於地! 原來三虎均是兇悍陰毒之輩,聽金童說他三人力只留一人活命,早存了戕害另二人之心,三人中以坐地虎功力最高,無奈此時他只覺令血翻湧,心下大駭,看了霹靂虎一眼後,便看著跳澗虎發愣。 霹靂虎也自思,他三人力以坐地虎爲老大,只要先斃了他,跳澗虎雖輕功了得,但在這石屋當中,百招之內,定有取他性命之望,見坐地虎發愣,心想機不可失,無毒不丈夫,今日爲求活命,說不得,只有冒犯龍頭老大了!也不等抽出兵刃,猛地一拳擊在坐地虎背心,正暗喜一舉得手,不料跳澗虎見霹靂虎陡然沖龍頭老大發難,背後空門大露,三人中以跳澗虎功力最弱,但心地之陰毒,卻也一般無二。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也知霹靂虎拳斃老大之後,定放不過自己,故也未作它想,覰准霹靂虎空門,“啪”的一掌,正擊中霹靂虎背心要穴! 便聽三人聲音同時響起。 坐地虎和霹靂虎均道:“你好狠……!” 跳澗虎卻高聲道:“公子,我——!” 金童沖跳澗虎微笑道:“好!你很好!” 跳澗虎心頭微震,卻聽坐地虎對霹靂虎輕聲道:“咱們……中了……計了。” 霹靂虎默默點頭,卻已不能開口出聲。 金童冷冷道:“跳澗虎,去把那廝的舌頭割了,免得他再囉嗦!” 跳澗虎愣得一愣,隨即心一橫,從靴套中拔出一把已首,走到坐地虎身邊,道:“大哥,並非小弟心狠,只因公子之言對咱們乃是聖諭……” 坐地虎淒厲的慘呼打斷了跳澗虎的話:“金童!我縱變成厲鬼,也饒不過……” “你”字未得出口,只聽“哢嚓”數聲,跳澗虎的匕首早將坐地虎滿口銀牙和舌頭絞了個粉碎! “卟”的一聲,坐地虎吐出滿口碎牙斷舌,不去看跳澗虎,只怨毒地盯著金童。 縱是金童心狼手辣,也被坐地虎怨毒的目光和方才那“厲鬼”之言嚇得怦然心跳。 坐地虎目光漸漸黯淡,少頃,只聽“卟”的一聲,坐地虎倒撲于地,已然斃命! 金童兀自心驚,厲聲道:“跳澗虎!挖出他的兩顆招子!” 跳澗虎喃喃道:“他……他已死啦!” 金童恍若末聞,心中只想廢了坐地虎雙目,他到陰間縱然變成厲鬼也看不到自己了。只跳澗虎愣愣站著,金童高聲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話音落時,跳澗虎早雙指疾出,摳出了坐地虎兩顆眼珠。 兩顆眼珠早已充血,饒是跳澗虎陰狠歹毒,托著眼珠的那只手也不住地輕微顫抖! 金童心神略定,慢慢使自己靜了下來,對跳澗虎道:“你很好。” 跳澗虎緊握住兩顆眼珠,茫然道:“我不好。” 金童一愣,知他被自己所爲嚇懵了,也不以爲然,只轉頭對委頓於地的霹靂虎道,“你定是也想變成厲鬼纏著我,可我偏讓你認我不出!” 話音落時,陡聞一聲慘呼,霹靂虎兩隻眼眶已黑洞洞空蕩蕩,兩股鮮血順頰急流而下! 金童如何出手,連木葉令主也未看清,只見白影一閃,霹靂虎的雙目已然不存! 木葉令主雖恨不得生噬了“川陝五虎”,此時卻不由得心生一陣側然,但更多的,卻是震駭。 跳澗虎的手中,已有了四顆眼珠。金童如何出手,如何將霹靂虎的兩粒眼珠交在他手裏,他卻茫然未知。 金童狀如鬼臉,狂笑聲中,雙劍交織如飛,轉眼間已將坐地虎、霹靂虎雙耳洞穿,絞出霹靂虎舌頭,斬下二人四手四足! 只見金童又躍回玉床端坐,喃喃道:“好啦,好啦,你們縱然變成厲鬼,看不能看,聽不能聽,走不能走,那是不能再纏本公子啦……” 俗言道:“人死萬事休”,二虎已死,金童卻還這般滅絕人性,早把木葉令主盧若嫻和跳澗虎驚駭得發不出半絲聲音! 金童卻兀自喃喃不休,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話,似是癡瘋了一般。 良久。 木葉令主厲聲道:“金童!你還是人不是!” 金童茫然道:“我不是人,我是金童。” 木葉令主一愣,倒不知該怎樣說才好。 金童又道:“昔日陛下說,金童玉女都不是人,而是神仙轉世,以助陛下成就大業,我怎麽會是人呢!我不是,我和禦妹都不是……” 木葉令主見其形狀,知此時除此妖魔最是良機,無奈自己動身不得,對跳澗虎連使眼色,跳澗虎卻渾然不知,只看著手中的四粒眼珠出神。 又聽金童喃喃道:“陛下大業將成,卻毀於獨孤樵之手。 獨孤礁……獨孤樵是誰?金童玉女若不殺獨孤樵,怎對得起陛下聖恩?!”突然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只見他雙目如炬,直射木葉令主,厲聲道:“你知道的!你說獨孤樵是誰?!他在哪兒了!本公子這就去殺他!快說!” 木葉令主只覺渾身發冷,連忙閉上眼睛,緩緩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金童茫然道,“普天之下就一個木葉令主知道,莫非你不是木葉令主麽?” 陡然見跳澗虎立於一旁,疾飛過去撇他的左肩,厲聲道:“你是木葉令主麽?!” 跳澗虎若是平時,定會被金童此舉嚇個三魂出竅四魂升天。此時卻只茫然搖頭:“我不是木葉令主,我好像不是木葉令主……” “哢嚓”一聲,跳澗虎左肩肩胛骨已被金童捏碎,一條左臂頹然垂下,手中的四粒眼珠,卻早落在地上。 金童“咦”了一聲,撿起眼珠,向跳澗虎道:“這是什麽東西,滑溜溜的倒好玩得緊。” 跳澗虎茫然搖頭,竟伸出手也去摸摸那四粒眼珠,道:“果然滑溜溜的好玩得緊。” 金童嘻嘻一笑,道:“咱們彈珠子玩兒好嗎?” 跳澗虎也笑道:“好!” 二人竟彎下腰去,將四粒眼珠當珠子在地下彈將起來,口中連呼“好玩!好玩!”不時嘻嘻而笑,不時又長歎一聲。 木葉令主只覺渾身毛骨悚然。 兩具碎屍、兩個瘋癡之人、滿屋的血腥氣味、熒熒藍光和四粒滾動不休的眼珠,端的有說不出的詭異! 木葉令主緊閉雙眼。 良久,忽聽金童道:“不對!不對!這不是珠子。” 跳澗虎道:“咦,真的好像不是。” 金童道:“你吃一顆看是不是。” 跳澗虎扔了一粒進口,“呲!”的一聲,一股黑汁噴在金童臉上。 金童也不去擦,只連聲道:“是不是?是不是?” 跳澗虎不理他,只道:“拿來!” 金童忙不跌地把自己手中的兩顆遞給他。 跳澗虎接過便與手中的那一顆三粒一齊丟入口內,狂嚼猛吞! 金童不解地看著他,道:“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跳澗虎面有得色地連聲道,“好吃!好吃!這下你可上當啦!” 木葉令主“哇”的一聲,嘔出一大灘酸水! 金童、跳澗虎二人一齊看著木葉令主,滿面茫然不解之色,只聽金童喃喃道:“我上當啦?我上當啦……?” 跳澗虎道:“你果然上當啦。” “對!對!”金童連聲道,“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咱們中定有一個是木葉令主,我問你?你可是木葉令主盧若嫻嗎?” 跳澗虎只覺得“木葉令主”這四個字煞是熟悉,卻總是想不起來,半晌才道:“我好像不是。” 金童道:“你知不知道獨孤樵下落?” 這名字跳澗虎倒不知道,便連連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東西叫獨孤樵。” “哦,那你定然不是木葉令主,”金童道,“因爲木葉令主知道獨孤樵下落。” 轉向木葉令主,道:“你是木葉令主盧若嫻嗎?你可知道獨孤樵下落?” 他滿臉是方才跳澗虎嚼啐眼珠時噴出的黑色汁液,在熒熒藍光下甚是猙獰恐怖。 木葉令主連連搖頭。 金童奇道:“咦,你們都不是木葉令主盧若嫻,莫非是我麽?我怎地也不知獨孤樵下落?真是奇哉怪也!” 怔立良久,金童忽然哈哈大笑,“嗆”的一聲拔出雙劍來,邊舞邊道:“殺獨孤樵!殺獨孤樵!陛下,金童替你殺獨孤樵!” 跳澗虎雖已癡瘋,輕功卻還未失,陡見金童拔出雙劍亂舞,連忙縱身閃開,高聲道:“我不是獨孤樵!我不是獨孤樵!” 金童卻兀自亂舞亂劈,哪還是什麽劍法,只聽兩聲慘呼,木葉令主左臂右腿,早被砍了下來!金童劍交左手,右掌“啪啪”兩聲,木葉令主右臂左腿,又已筋骨才斷! 金童收了雙劍,狂笑道:“我殺了獨孤樵!陛下大仇得報啦!哈哈哈……!” 跳澗虎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問道:“這小東西就是獨孤樵麽?” 金童“哼”了一聲,對昏死于地,左臂右腿劍口處汩汩流血的木葉令主道:“獨孤樵!你壞陛下大事,想這麽就死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人的血一流盡就會死,我偏不止你得逞!” 言罷運指如風,連點了木葉令主四、五處穴道,止住了鮮血外湧。 跳澗虎彎下腰看了木葉令主良久,才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爲獨孤樵是個什麽東西,原來是個老女人!” “老女人?!”金童一愣,道:“獨孤樵怎麽會是個老女人呢?錯啦錯啦!” 跳澗虎道:“不信你來摸摸看,哼!” 金童果然伏下身去,在木葉令主身上一陣亂摸。住手後呆立良久,突然仰天倒下,面上紫氣大熾,就此一動不動! 跳澗虎卻兀自摸著木葉令主的臉,待摸到眼眶時,心頭大喜,“哧哧”兩指,早摳出兩粒眼珠扔進口裏大嚼起來,連聲道:“好吃!好吃!” 吃罷心頭似有所悟,猛地抽出匕首,把木葉令主的斷舌碎齒絞了出來。想了想,又抽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刺破木葉令主雙耳耳膜,才嘻嘻笑道:“這下沒厲鬼纏我啦。” 走到金童身側,正欲依法施爲,突然眼前白光刺目,接著只聽一聲驚叫。跳澗虎愣得一愣,眼前的金童哪還有半絲兒蹤影! 跳澗虎怔立良久,突然驚叫慘呼:“有鬼!有鬼!”便抱頭鼠竄。 “砰”的一聲,跳澗虎只覺得撞上了一堵異常堅硬之物,連叫也未能叫出聲,仰天倒地,就此昏迷過去。 |
28以毒充毒
一個時辰之後,二人已奔出四十餘裏。冷風月突然哼了一聲。飛雲劍一愣,尚未有任何反應,只覺胸腹間一陣酸麻,穴道早已受制。他本正在疾奔,穴道猝然被點,人便似一截木頭樁子似的轟然倒下。 毒蠍子辛冰覺得身後有異,奔出三四丈後,才定住身形,轉頭一看,只見一條白影鬼魅般從飛雲劍身下竄出。大驚之下,一把淬毒鐵砂已然打出。 那白影“咦”了一聲,避過鐵砂,失聲道:“冰妹?!” 辛冰正欲打出第二把鐵砂,聞言也是一愣,待看清那白影竟是冷風月時,更是驚詫莫名。 冷風月略作思忖,已明就裏,苦笑一聲,道:“賢弟妹得罪,大哥以爲是受了姚鵬那老賊暗算。”走到飛雲劍身邊,輕拍數下,飛雲劍穴道已解,立時跳將起來,“嗆”地抽出長劍,怒視冷風月。 冷風月道:“大哥以爲是老叫化乘人之危,得罪了飛弟,飛弟若想刺大哥兩劍出出氣,大哥決不還手就是!” 飛雲劍本正驚怒交加,聞言始知一切均是誤會,便哈哈一笑,劍已還鞘,訕訕地道:“大哥點穴手法當真厲害。” 冷風月道:“既是誤會,你我兄弟,哈哈一笑也就是了。 咦,布袋和尚那老賊呢?” 辛冰道:“那老賊當真厲害,我們見大哥突遭暗算,搶了你就逃了出來,幸好那老賊說今日放我們一條生路。哼!我辛冰可不領老叫化這份情,它日若再遇上,看我給不給他留條生路!” 冷風月機敏過人,聽辛冰如此說,已知端的,連聲道可惜可惜! 飛雲劍不解地道:“大哥說可惜,是——?” 冷風月苦笑道:“那老叫化困獸猶鬥,想與我冷風月拚命,我已拖得他近乎虛脫,賢弟妹只要任何一人出手,均可取其狗命!” 飛雲劍夫婦失聲道:“真的?!” 冷風月道:“那老叫化紅了眼,你們看他追擊大哥之時,可還有半點一派大家風範。” 飛雲劍夫婦想了想,果然姚鵬是情急拚命,哪還有招數可言,心頭均是一怔。 辛冰道:“可大哥你——?” 飛雲劍卻道:“大哥練那天冥神功,莫非有何不便麽?” 冷風月道:“實不瞞賢弟妹,大哥練天冥神功,果然有些不便,每日總有一個時辰昏厥不醒,連翻身也是不能。” 二人失聲叫道:“啊?!” 辛冰又道:“我們還以爲大哥突遭那老叫化毒手……可惜!可惜!” 冷風月道:“事不宜遲,咱們這便折回,一個時辰之內,那老叫化定難恢復功力,咱們正好將他除去!” 飛雲劍夫婦二人同聲道“是”。 三人便如風般折回原路,疾奔而去。 到那雪穀,只見一個時辰前他們與布袋和尚姚鵬鏖戰時的散亂足迹猶存,可布袋和尚卻連影子也不見了。三人將雪穀翻了個遍,也末見任何蹤影,均是大覺蹊蹺。 冷風月道:“我便不相信老叫化恢復功力這般快!” 言罷冷笑一聲,又大吼道:“姚鵬,你枉稱一代大俠,小爺來找你索命,你便似縮頭烏龜一般不敢露面麽?!” 三人罵了一陣,仍不見布袋和尚蹤影,直覺無趣,只得垂頭喪氣地返回。 本來冷風月不取姚鵬項上之頂誓不罷休,但既認讓飛雲劍夫婦知道了他每天有一個時辰功力盡失,他自己爲人陰毒,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二人乘機發難,故強壓怒氣,怏怏回堡。 飛雲劍心胸狹窄,冷風月這倒也不是多慮,就在他大叫可惜的時候,飛雲劍心中也正自連呼可惜。早知如此,方才輕而易舉地取他性命,神不知鬼不覺,辛冰又哪里會知道了。飛雲劍早知自己的老婆和這拜兄曾有一腿,他縱然不願殺冷風月得罪老婆。但將殺冷風月之罪歸在姚鵬頭上,讓辛冰去找那老叫化晦氣,豈不是更妙麽! 因而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倒也難說得緊。 只有辛冰倒真是暗道可惜,布袋和尚號稱一代大俠,若自己一把毒砂取了他性命,豈不是在武林中大大的露了臉兒!如此千載難逢的大好失機,偏是瞧它不破,竟爾輕輕易易地放了過去,當真是可惜之極! 三人各有心事,便悶聲趕路,更不多言。 沙丘起伏,連綿不斷。 此地離黃龍堡尚有三日路程,冷風月突然心中一凜,在往後的三日中,若飛雲劍乘自己功力全失之時猝施辣手……他不敢再想下去,腳步慢得一慢,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趕上。 但飛雲劍早猜中了他心頭所思,心頭自是一喜:他既承認了是練天冥神功走火入魔,自己該用什麽手段才能使他魔上加魔,自亂血脈而死,讓辛冰瞧不出任何破綻來? 冷風月在想如何離開飛雲劍夫婦,飛雲劍卻在想如何讓他“自亂血脈”,二人心中均有鬼,故爾當辛冰突然猛喝一聲“什麽人?!”時,冷風月和飛雲劍都嚇了一大跳,同時向後躍出三丈,渾身冷汗直冒。 便聽見一個不男不女嗲聲嗲氣的聲音道:“小姑娘說話,不可這般凶霸霸的,將來嚇死了自己老公,卻是自討苦吃。” 言罷嘻笑兩聲。 毒蠍子辛冰驀然見眼前立了一個白麵無須,滿面淫蕩之氣的不男不女之人,她雖也是蕩婦淫娃,卻也不由一陣噁心,厲聲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妖怪,攔住你姑奶奶去路幹什麽?!” 那人卻自顧道:“女即是男,男即是女,男女合一,即歸自然,自然分陰陽,若取陰補陽,則陰陽共濟……” 未等他話說完,冷風月早“哼”了一聲,撲上就打。他雖看不慣這不陰不陽之人,但見他陡然現身,輕功大是不弱,心思此人苦是輕功勝了飛雲劍一籌,自己陡施辣手,讓他知難而遲,自己裝作是去追敵,便可擺脫飛雲劍夫婦二人了。 哪知飛雲劍早料到了他這般心思,冷風月陡一出手,他便跟著撲上,使出飛雲劍法,封住了那人退路。 既要使那人知難而退,冷風月自是一出手便是平生至爲得意的天冥毒掌。掌風駭然夾帶腥氣,只是稍微偏得一偏,不擊向那人要害。 孰知一掌擊出,方知大妙不然,眼前那人有若鬼魅般只晃得一晃,便即不見蹤影。而飛雲劍也只覺眼底一空,那人蹤影全無,一個收勢不住,劍已刺到冷風月胸前。 冷風月大吃一驚,滴溜溜一個轉身,避開了這一劍,滿面陰鷙地看著飛雲劍。 飛雲劍滿面通紅,訕訕道:“大哥,小弟收勢不及……” 冷風月“哼”了一聲,正欲出言,便聽見毒蠍子辛冰一聲驚叫。 冷、飛二人駭然而視,但見那人有若鬼的一般,已從後面制住了辛冰穴道。 飛雲劍大急,道:“你?!——” 便聽那人陰森森地道:“老夫攔住你們,本只想問明一條路徑,不料兩個小賊竟這般歹毒,不聲不響便陡下殺手。哼!諒你兩個小賊要取老夫性命,卻是差著點兒。哈哈,老夫自稱好色天下無匹,怎料流年不利,此番捉住這小娘們兒,也可聊解一時之悶了!告辭!” 言罷挾起辛冰,徑自奔走如風。 冷風月一凜,頓時想起一人。但刻不容緩,舉步便追了上去。 飛雲劍自也不甘落後。 追了一程,竟是越追越遠,那人挾著一人,竟比冷飛二人還快,那份輕功,當真可算得驚世駭俗了。 冷風月突然收住腳步,高聲道:“金老前輩,別和晚輩們開玩笑了!” 飛雲劍趕上前來,愣道:“大哥,什麽‘金老前輩’?” 便聽那人“咦”了一聲,也收住身形,道:“小娃兒還算有點兒門道,既知老夫便是名揚天下的玉蝴蝶金一氓,你們這般窮追豈不是白費勁兒?老夫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憋了這多日,便借用一下這小娘兒們,又不損壞她什麽,用過後完壁歸趙也就是了。” 玉蝴蝶正欲起步,便聽冷風月道:“金老前輩若要消魂,我黃龍堡妞兒有的是,卻不要跟晚輩開玩笑,爲難在下弟妹。” 黃龍堡?玉蝴蝶一愣:此番到大漠來,找黃龍堡是第一要事。不要在這漫漫大漠中耽擱了時日,一月內無法回到任空行那魔頭身邊索取解藥,對自己卻是不妙,於是收住腳步。 冷風月又道:“金老前輩到這大漠來,真不知是刮了什麽好風,便隨晚輩到黃龍堡,略飲幾杯薄酒如何?” 玉蝴蝶道:“黃龍堡嘛,老夫自是要去的,卻不知你小娃兒在黃龍堡算個什麽身份?”口氣自是緩和了許多。 冷風月道:“倒是晚輩疏忽了,晚輩冷風月,先師與金老前輩齊名,便是江湖人稱的千面狐了,想必金老前輩也是知道的。” 玉蝴蝶大喜過望,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自己在這大漠中亂撞亂闖了數日,連鬼影子也見不著一個,沒想陡一遇見三人,其中便有一個冷風月! “啊喲”一聲,玉蝴蝶早替辛冰解了穴道,連聲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了,老夫不知姑娘竟是冷賢侄弟妹,多有得罪了。” 冷風月抱拳作禮,道:“晚輩冷風月,拜見金前輩。” 金一氓略微作禮,道:“好說,好說。冷賢侄果然不錯,一點兒也沒墮令先師之名頭。哈哈!哈哈!” 冷風月訕訕道:“晚輩有眼無珠,不識前輩尊顔,出手無狀,還望前輩包涵!” 玉蝴蝶道:“不打不相識嘛,這位是——?” 冷風月道:“在下拜弟飛雲劍,方才被前輩所挾的,便是弟媳辛冰。” 飛雲劍淡淡地道:“飛雲劍拜見金前輩。” 辛冰卻格格笑道:“晚輩可有個不大好聽的綽號,說出來可不要嚇著前輩才好。” 玉蝴蝶見辛冰渾身花枝亂顫,嗲聲道:“什麽綽號會嚇著我了!小娃兒休要大言炎炎。” 辛冰道:“前輩叫玉蝴蝶,晚輩卻叫毒蠍子,只怕——” 又格格嬌笑不止。 玉蝴蝶道:“玉蝴蝶會飛,毒蠍子叮它不著的,這倒沒啥可怕。”言罷也怪模怪樣的連笑數聲。 冷風月見他二人說話的神態,眉頭微皺,又見飛雲劍面色越來越難看,便哈哈一笑道:“難得金老前輩到此,便讓晚輩做個東道如何,咱們這便回黃龍堡去?” 玉蝴蝶沈吟道:“冷賢侄,這兒離貴堡尚有多遠?” 冷風月道:“以前輩腳力,二日內當可到了,但晚輩們卻要三日才成。” 玉蝴蝶暗思:去三日回來二日,縱在那兒耽擱二日,也不過七日而已,時間倒是…… 正思忖間,便聽毒蠍子辛冰笑道:“金前輩遠來是客,冷大哥如此盛情相邀,前輩莫非一點兒面子也不給麽?” 玉蝴蝶聽辛冰這般說,早把任空行的一月期限抛到了九宵雲外,一橫心,道:“既是賢侄們一片好心,金某這就領了,走!” 當下四人舉步向西而行,冷風月和辛冰都是心情甚好,只有飛雲劍一人心中不是個滋味兒。 千面狐智桐和玉蝴蝶金一氓同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素無交惡,若他冷風月有甚不測,玉蝴蝶自不能坐視不理。故冷風月一句一個“前輩”把玉蝴蝶叫得心裏甜絲絲的。而毒蠍子辛冰總覺得玉蝴蝶身上有某種難以抵卸的誘惑,也是一口一個“前輩”並不時格格嬌笑,直令玉蝴蝶心癢難熬,恨不得一步便飛至黃龍堡。只有個小飛雲劍陰沈著臉,悶聲趕路。 玉蝴蝶何等樣人,辛冰與他調笑,他自明白是何用意,而冷風月與他大套近乎,先前還有一絲兒不解,後來漸漸恍然:定是千佛手任空行在他身上做的手腳太過辛辣,他的堡主之位,難說會被這個拜弟奪去!他如此與老夫大套近乎,走是有所圖謀。當下略作思忖,心中早有計較,哈哈一笑,道:“老夫尚在中原之時一便聽得故人之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冷賢侄,恕老夫托大,倒要考較考較賢侄的輕功了。” 冷風月道:“前輩的輕功天下無匹,晚輩又如何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了!” 玉蝴蝶道:“說別的武功老夫不敢狂妄,但若論輕功一項,老夫倒敢蔑視天下群雄,冷賢侄是晚輩,老夫便讓你先行半盞茶時光,再行追趕如何?” 冷風月見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知他此舉定有深意,因而待他話音一落,便道:“如此晚輩先行一步了!” 言罷輕嘯一聲,人已電射而出。 玉蝴蝶道了聲“好輕功。”卻不加快腳步,只不急不緩的與飛雲劍辛冰二人並肩而行。 辛冰道:“金前輩,以我大哥這份輕功,在武林中——?” 玉蝴蝶道:“千面狐教得好徒兒,實令老夫羨煞。冷賢侄這份輕功,在江湖中實可算是一等的了,能與他比肩之人,大約也只有四、五人而已。” 辛冰道:“但金前輩你的輕功,卻比冷大哥還要好!” 玉蝴蝶豪氣頓生,大笑道:“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若論輕功,老夫倒不作第二人想!” 辛冰嬌嗔道:“前輩可肯賜教侄女麽?” 玉瑚蝶淫笑道:“那倒要看了。” 辛冰道:“看什麽,莫非前輩是覺得侄女的骨骼不夠佳,練不成絕頂輕功麽?哼!” 那嬌媚之態及言語之露骨,使身爲丈夫的飛雲劍哪里還忍得住,陡喝一聲:“冰妹!” 辛冰裝作不解地看著丈夫,道:“飛哥,我求前輩指點輕功,對咱們將來行走江湖大有好處啊?!” 飛雲劍冷哼一聲,鐵青著臉。 玉蝴蝶卻哈哈一笑,道:“半盞茶時分已到,老夫先行一步了,看能否追上冷賢侄。” 言罷,人已在十丈開外,恰似銀色蝴蝶,轉瞬幾個起落便已不見蹤影。 飛雲劍心中雖酸溜溜的,卻也不得不歎服道:“若非親眼目睹,誰又相信世上竟有這等輕功!這色魔也當真了得!” 毒蠍子辛冰卻來個不理不睬,飛雲劍大覺沒趣,只覺得滿肚子的氣怨沒處可發,暴喝一聲,二掌將三丈處的一座小沙丘擊得飛灰煙滅。 毒蠍子淡淡地道:“飛哥好掌法。” 飛雲劍冷哼一聲,二人悶聲不響地朝黃龍堡方向追去。 才過了大半個時辰,冷風月便聽到遠處有細微的“沙沙”聲,他不相信玉蝴蝶的輕功當真有這般了得,不禁駐足朝後一看,只見一個白點有若電掣般飛掠過來,稍愣得一愣,那白點已變成一條人影。 冷風月大爲歎服,心道:當今之世,若僅論輕功一項,當真怕要數玉蝴蝶爲第一人了!乾脆不再前奔,只等玉蝴蝶奔近。 玉蝴蝶奔近身來,只道了聲“冷賢侄好輕功啊!”並不停下腳步,兀自朝前疾奔。 冷風月一怔,便聽玉蝴蝶又道,“冷賢侄,老夫再者較考較你的內力如何?” 冷風月一笑,道聲“好”,運足全力,飛奔趕上。玉蝴蝶也哈哈一笑,待到冷風月奔至身側,才不疾不緩地與他並肩而行。 如此又奔了大半個時辰,冷風月已完全折服,玉蝴蝶舉重若輕,總揮灑自若地跟在身側,恰似以影附形,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冷風月正要開口認輸,卻聽得玉蝴蝶道:“此刻離你那拜弟弟媳,當該有三、四十裏了吧?” 冷風月雖不明他此言何意,但冷風月何等機靈,早從他話音中聽出此番考較功夫云云,只不過是障人耳目,目的卻是爲了擺脫飛雲劍夫婦,不禁又驚又奇,只道是玉蝴蝶與辛冰一拍即合,想求他從中周旋。因而笑道:“前輩脾氣,侄子自是深知……” 卻聽玉蝴蝶打斷他的話道:“老夫被稱爲色魔,倒也不敢負了這‘魔’字,老夫脾性,賢侄自是深知的了,但與賢侄最親近之人的脾性,賢侄只怕是不大深知吧?哈哈!古人說得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老夫是真小人,有話直說,還望賢侄勿要怪罪才是。” 言罷又乾笑兩聲。 冷風月卻心中一凜,暗道這老魔頭怎的如此厲害,前後不到兩個時辰,便讓他看出了自己與飛雲劍心中所思。於是道:“不知前輩此言何意?” 玉蝴蝶肅然道:“但願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番看走了眼,賢侄與令拜弟之間,似乎各有所思?” 冷風月故作不知,道:“恕晚輩愚魯,在下與飛弟一向是過命的交情……” “過命的交情?”玉蝴蝶道:“那也說得是,但大利所趨,只怕——” 故意打住話頭不說,冷風月道:“大利所趨?晚輩是越來越糊塗了。” 玉蝴蝶道:“老夫雖從未到過貴堡,但貴堡之名頭,老夫倒是聽說過的,賢侄身爲堡主,個中利害,自比老夫明白多了。哈哈!” 冷風月沈吟不語,只在心頭暗道:飛雲劍若真殺了我,黃龍堡堡主一職,倒卻是非他莫屬,只是——哼! 玉蝴蝶肅然道:“老夫與令先師雖無什麽過命的交情,但相互卻是心儀已久了的,賢侄又何必在老夫面前遮遮掩掩!” 冷風月心一橫,道:“先前倒一直都是好好的,但近日來,賢侄如總覺得飛弟他有些……有些不大對勁。” 玉蝴蝶道:“這老夫早看出來了,方才賢侄對老夫陡下殺手,卻將掌風故意偏得一偏,總是叫老夫知難而退之意。賢侄輕功高出他們甚多,只須裝作是追殺老夫,便可避開飛雲劍了,是不是?可飛雲劍卻封住了老夫退路——哈哈!” 寥寥數語,聽得冷風月大爲驚佩,頓即作聲不得。 玉蝴蝶又道:“賢侄功夫高出令拜弟一籌,心計也並不弱於了他,他居然有如此心思,只怕是賢侄身上有何難言之隱吧?” 冷風月心下駭異,正沈吟未決,不知此事該不該告訴這色魔,卻聽玉蝴蝶哈哈連笑數聲,道:“賢侄休要多心,黃龍堡又非有數千名黃花閨女等著老夫去破,這堡主一職嘛,倒提不起老夫興致。賢侄有何故疾不妨說了出來,或許老夫能相幫……” 冷風月一咬牙,將自己近來與布袋和尚相鬥受傷,幾乎功力全失,幸得續魂金丹相輔,雖功力盡複,每日卻有一個時辰人事不知……細細道了出來,末了道:“莫非布袋和尚那老叫化枉稱大俠,竟練有某種毒功不成?” 玉蝴蝶道:“賢侄且將與任空行那魔頭交往之事道出,千萬別漏了一個細節。” 冷風月便把千佛手任空行如何告訴他誘布袋和尚上鈎之計,他二人又如何擊掌成交之事道了出來。 玉蝴蝶一聽,心頭頓知原委,道:“賢侄每次昏厥之時,可是以右掌掌心酸麻開始?” 冷風月駭然道:“前輩料事如神,實令晚生佩眼得五體投地!” 玉蝴蝶苦笑道:“並非姚鵬那老叫化練成了某種毒功,賢侄這倒是冤枉他了。” 冷風月道:“但近月來小侄右掌只與姚老賊動過手,莫非還真是小侄練功走火入魔不成?” 玉蝴蝶道:“賢侄右掌不是還曾與任空行那老賊互擊三下麽?” 冷風月心頭狂震,顫聲道:“前輩是說——?” 玉蝴蝶道:“正是,實不瞞賢侄,老夫此次巴巴的跑到大漠來,便是替千佛手任空行那**養的給賢侄送解藥來的。” 冷風月早駭得愣愣的無法作聲。 玉蝴蝶又道:“任老賊讓老夫轉告賢侄,一粒解藥只有一個月功效,若這一個月內賢侄無法纏住布袋和尚那老叫化,他的解藥說不定便沒有了。那**養的當真歹毒!” 言罷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來,冷風月謝過送藥之德,殊無喜意地服了。心中又驚又怕,把千佛手任空行的十八代祖宗都操了個夠,卻也一籌莫展。 卻聽玉蝴蝶又道:“老夫也是受了那老賊暗算,才不得不跑這***一大趟。” 冷風月正爲玉蝴蝶竟會跑到這大漠來替自己送藥深感蹊蹺,暗道玉蝴蝶何等身份,豈會代人幹這跑腿的事兒,莫非是發了羊癲瘋不成!此時聽他這般說話,頓時恍然,苦笑道:“原來前輩竟也著了那老魔的道兒。” 玉蝴蝶也唯有苦笑而已,道:“幸好老夫這一個月內毒性尚不會發作。” 二人本都是一代奸嫋,對一時落人任空行掌心竟似絲毫不放在心上,兀自哈哈大笑起來。 方一笑罷,玉瑚蝶便道: “你對飛雲劍夫婦說是練功走火入魔,那倒甚好,老夫有個計較在此,你一試便知飛雲劍是否真起了歹意。” 細細地將那計較分說了一番,冷風月大喜道:“多謝前輩指點。”便把去黃龍堡路徑告訴了玉蝴蝶。 玉蝴蝶道:“大功告成之後,那毒蠍子可得讓她叮老夫一叮,哈哈?” 冷風月道:“只怕前輩真被她給叮傷了,小侄可不好交待。” 二人一齊淫笑,未了玉蝴蝶道:“那老夫可要先行一步,在黃龍堡等你們了。” 冷風月道:“紅婢乃小侄愛妾,還望前輩手下留情!” “老夫理會得,”玉蝴蝶長笑一聲,笑畢,人已若翩翩蝴蝶,早在十數丈開外。 冷風月就地盤膝而坐,運功助藥力化開。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飛雲劍夫婦才趕了上來,冷風月行功已畢,站起來笑道:“金前輩的輕功,當真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辛冰道:“大哥,前輩呢?” 冷風月道:“前輩說他在這大漠中憋了數日,快要憋出病了,大哥只好指明去本堡的路徑,讓前輩先行一步了。” 辛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飛雲劍卻心頭暗喜道,小賤人如此沒廉沒恥,冷風月卻也不是東西!冷風月啊冷風月,這一著可是你失算了,待明日你病發之間,老子助你一把,讓你魔上加魔。老子回去後,便爲你服孝三天,黃龍堡這堡主之位嘛,嘿嘿,我飛雲劍就當仁不讓了。黃龍堡機關重重,只要玉蝴蝶那色魔不走,老子定有制他之法,到時若老子對那色魔軟了手,我飛雲劍便不是人養的!至於這個小賤人,到時也要大大的折辱她一番! 心頭計較已定,飛雲劍竟也笑道:“金老前輩的輕功故可稱得上天下第一,大哥你的輕功,也足可驚世駭俗了。” 冷風月笑道:“賢弟如此說話,豈不羞煞爲兄了。” 辛冰道:“飛哥之言並無虛妄,連金前輩都說輕功能及得上大哥的,天下也只有四、五人之數呢!” 冷風月哈哈大笑,道:“承蒙他老人家擡愛。” 次日午時早過,離黃龍堡只有一日半的路程了。 飛雲劍看看天色,笑道:“此時不知本堡的哪位姑娘有幸被前輩指教神功呢!” 冷風月大笑道:“***,但願不是我那三個婢子才好,否則大哥我可難處……” 話來說完,人竟栽倒於地,一動不動,恰似死屍一般! 此時,恰是未辛交泰時分。 毒蠍子辛冰看看天色,失聲道:“大哥的病又犯了,這可怎生是好?” 飛雲劍抱起冷風月,道:“咱們還是將大哥先送回堡中再說。” 辛冰也急著趕回黃龍堡找玉蝴蝶“算賬”聽飛雲劍如此說,只“嗯”了一聲,率先朝前疾奔。 飛雲劍緊隨其後,見懷中的冷風月與昨日發病時一般無二,不禁在心頭道:冷風月啊冷風月,休要怪做兄弟的心狠手辣,實在是因爲你們欺人太甚了! 心頭既如此想,右掌便不知不覺地抵到了冷風月的期門穴上,將掌力一分一分地輸了進去。 冷風月驚怒交加。驚的是玉蝴蝶當真料事如神,飛雲劍此舉,無一不落入他的算計當中自己若不是服瞭解藥,早將期門穴閉上,飛雲劍只須運出三分真力,自己豈不就這般懵懵懂懂送了命!怒的是自己與飛雲劍兄弟一場,他竟這般加害於己! 飛雲劍慢慢將真力加到四成,懷中的冷風月卻了無異狀,心頭微覺蹊蹺,便又加了一成真力。 饒是冷風月功力強於飛雲劍,這般閉穴防範卻也大費真元,飛雲劍若再加一成真力,他冷風月倒是受它不住。故飛雲劍堪堪使到五成功力時,忽聽冷風月“啊喲”一聲,人已從飛雲劍懷中跳出,立在三丈開外,滿面大惑不解之色。 飛雲劍卻是目瞪口呆。 毒蠍子辛冰陡然收足轉過身來,見狀大覺詫異,“咦”了一聲。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天色,都是大惑不解:自冷風月“發病”至此時,最多不過半個時辰! 少頃,辛冰喜道:“大哥,你的病這般快就……就好了麽?” 冷風月裝作大惑不解地道:“爲兄正昏迷不醒之時,忽覺期門穴上有真力綿綿不斷地緩緩輸入,不知不覺便就醒了,當真是奇怪之極!” “期門穴?”辛冰失聲道:“飛哥,是你——?” 飛雲劍訕訕地道:“是我替大哥輸入的。” 辛冰道:“那豈不兇險至極,你?!” 冷風月也不解地看著他。 飛雲劍道:“大哥勿怪人、弟少年學藝之時,家師傳了小弟一套《飛雲劍法》,卻不傳另一套更爲淩厲的《飛雲掌法》小弟不明就裏,多次相詢,家師才說練那掌法兇險甚多,還是以不練爲好。直待小弟功夫略有小成之後,家師才將因何不傳那套掌法之故言明,原來那《飛雲掌法》實與大哥所習的天冥神掌有異曲同功之處,家師也是每日有一小時後昏迷不醒,症狀與大哥發病時一般無二。家師直到晚年,才研透此疾解法,後家師每次發病,都由小弟將真力從他老人家的期門穴一分一分輸入,因而——” 辛冰大喜道:“既有此解法,大哥日後便無須多慮了!” 冷風月心中雪亮,知飛雲劍鬼話連篇,但他強忍怒氣,也裝作大喜道:“賢弟何不早說,倒讓爲兄在堡內多擔驚受怕了十數日!哈哈!” 飛雲劍也哈哈了兩聲,心中甚是不解:莫非真的畫虎不成反類犬,竟將他的故疾解了不成?!但他素知冷風月爲人陰鷙深沈,日後可得加倍小心,且看他明日發病情形再作計較,當下便道:“並非小弟成心相瞞,實因天冥神掌與家師的《飛雲掌法》並非完全相同,是故小弟方才也端的出了身冷汗。” 冷風月笑道:“咱們自家兄弟,相救之恩,爲兄謝過了。” 飛雲劍道:“大哥休要客氣。只要大哥不見怪,小弟也就心滿意足了。方才若一個不慎,小弟當真是萬死莫贖了!” 辛冰道:“你們兄弟倆還客氣什麽,咱們趕路要緊,若金老前輩果真……果真指點了紅黃藍婢,倒叫大哥爲難了。” 冷風月道:“弟妹說得是。” 三日晝夜兼程,又至次午時,離黃龍堡已不遠,冷風月對飛雲劍道:“稍會兒爲兄若再發病,賢弟便依昨日之法替爲兄解難如何?” 飛雲劍道:“這個自然。”口中雖如此說,心頭卻道:稍會兒老子抛著與這小賤人翻臉,一掌便擊在你命門穴上,看你冷風月有幾條小狗命! 不料未辛交泰時分已過,冷風月卻無甚異狀! 冷風月收住腳步,“咦”了一聲,大奇道:“賢弟,當初你替令師解除故疾時,一般管得幾日?” 飛雲劍也正覺奇怪,聽冷風月這般問,只得裝模作樣地道:“家師他老人家一般是解一次管得七日,卻不知大哥——?” 冷風月道:“但願爲兄這一解也管得七日才好!” 他這一說,連飛雲劍也有幾分相信了自己的彌天大謊,笑道:“大哥功力精湛,難說能管半月也未可知。” 三人似是心情甚好,一路說說笑笑,到得酉時,已抵黃龍堡。守門之人見堡主與飛二俠夫婦聯袂歸來,自是又驚又喜,連忙開了城門肅立迎接。 三人徑自走到議事大廳,冷風月在正中高椅上坐了,召堡中諸管事之人議事。少頃韋管家,紅黃藍三婢和黃龍八騎均已到齊。冷風月匆勿掃視諸人一眼,見黃藍二婢面帶倦容,眼眶微陷,也不由得心驚:玉蝴蝶色魔之名當真是言下無虛了!其餘諸人,包括紅婢在內,都是愁容滿面。 冷風月乾咳了一聲,道:“韋兄,近日來堡中可還好?” 韋管家結結巴巴地道:“啓稟堡主,本堡連日來都一切如常,只是從昨日起本堡便……便鬧……鬧了鬼!” “鬧鬼?”冷風月心中明白:玉蝴蝶的輕功果然有如鬼魅!當下卻忍住笑,道:“怎生個鬧法?” 韋管家道:“從昨日起,本堡先後有七個女子被掠至堡外,一個時辰之後又被送了回來,個個均是疲……疲倦不堪!在下護堡不嚴,甘受堡主責罰!” “好!本堡主知道啦。”冷風月一擺手,道:“韋兄且請退下。” 韋管家戰戰兢兢地退立一旁。 冷風月又道:“黃藍二婢,你們當也在被掠之列了?” 二婢大駭,一齊跪在冷風月坐前。 冷風月淡淡道:“綠婢之事,想必你們也是還記得的。” 二婢連連磕頭,顫聲道:“堡主明鑒,奴婢們正好好睡覺,不料……不料……” 冷風月道:“休要狡辯了!賢弟妹,此番只怕要勞你大駕,替爲兄打發這兩個賤婢上路了!” 毒蠍子辛冰聽玉蝴蝶一日之間竟掠了七個女子出去消魂,面色早巳難看之極。此時聽冷風月這般吩咐,出手更不留情,只道了聲“是”,一把毒砂便打向跪在地上的黃藍二婢。出手辛辣,自是恨透了這兩個小踐人! 突然白影一閃,正閉目等死的黃藍二婢忽聽身側有一人道:“好好好!冷賢侄,算你計高一籌,老夫可沈不住氣啦。” 此人自然便是玉蝴蝶金一氓了,辛冰的一大把毒砂,早被他長袖一卷,照單全收了。 冷風月此舉,也只是爲了逼玉蝴蝶現身,此時聽得他這般說,哈哈笑了兩聲,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見毒蠍辛冰冷哼一聲,一大把毒砂又挾怒打向黃藍二婢。 玉蝴蝶見毒砂挾帶疾風,再不敢托大,“呼”的一聲,鐵骨摺扇早巳打開,只聽得一陣叮鐺之聲,那些淬毒鐵砂悉數落在地上。 玉蝴蝶擋住鐵砂,高聲道:“乖乖不得了,醋罎子翻啦!” 話音剛落,便聽“嗆啷”一聲,飛雲劍已拔劍在手,而面色鐵青的毒蠍子辛冰,早扣上了一大把毒砂! 卻聽冷風月一聲暴喝:“都給我退下!” 飛雲劍夫婦二人一看玉蝴蝶,又看看冷風月,見冷風月面色難看之極,只得憤憤退立一旁。 冷風月面色轉緩,道:“黃藍二婢,還不快謝過金老前輩救命大恩!” 玉蝴蝶剛一在大廳出現,不用睜眼,二婢僅憑氣味便知此人便是昨夜掠了她們出去之人,本正心頭氣苦,卻聽堡主稱他爲“金老前輩”,言語中竟有了饒她們活命之急,不禁驚喜過望,連忙沖玉蝴蝶磕頭。但一個頭尚未磕下,便覺面前似有一張網似的,額頭再難朝下半寸。正自大惑,便聽玉蝴蝶道:“免啦免啦!在老夫昨夜至今日帶出去的七個娘兒們中,數你兩個最令老夫消魂,這頭就不磕也罷。” 二婢連忙轉頭沖冷風月磕頭,齊聲道:“謝堡主不殺之恩,奴婢們至死不忘!” 這回玉蝴蝶未再阻攔,待她們磕了三個頭後,冷風月才道:“你們起來站到一邊去吧,既是金老前輩替你們說情,縱是天大的事,本堡主也不敢再問你們不是了。” “夠啦夠啦,”玉蝴蝶道:“賢侄你已給足了老夫面子,不用再多說啦。” 冷風月打個哈哈,對衆屬下道:“你們說的鬼,現在不正在你們眼前了嗎?哈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竟不識得名揚宇內的玉蝴蝶金一氓金老前輩!” 韋管家一凜,沖玉蝴蝶抱拳道:“恕在下無知,方才在言語中得罪了金爺,還望海涵!” 玉蝴蝶道:“好說好說,金某請你們堡主別怪你們護堡不嚴之罪便是。” 冷風月道:“金前輩與先師齊名江湖,既是金前輩這麽說,我這做侄子的怎敢再追究各位之罪,何況金前輩輕功天下無匹,縱是本堡主在場,也只怕真要當是鬧鬼了。好啦,大家各司其職,這便退下去吧。” 衆人謝了冷風月和玉蝴蝶,少頃便走了個精光,只有飛雲劍和毒蠍子二人鐵青著臉,兀自立於原地。 冷風月故作奇道:“賢弟妹——?” 飛雲劍道:“大哥!小弟想向金前輩問個明白,方才那句話是何意思!” “哪句話?”玉蝴蝶故作不解地道:“哦!就是‘醋罎子打翻了’那句話麽?” 紅婢忍不住“嗤”的笑了出來,冷風月故作怒狀道:“無禮!你們都給我退下!” 三婢同時應了聲“是”,盈盈而退。 玉蝴蝶又道:“那句話的意思嘛,三歲該童都該明白,偏你飛雲劍就這般愚魯,也好意思做這貌美如花的辛家妹子的老公!” 毒蠍子辛冰聽他這麽說,一腔怒氣早已煙消雲散。 飛雲劍卻怒不可遏,高聲道:“大哥,今日我倒要向這色魔討個公道!” 冷風月歎道:“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請恕大哥不陪了,你們自己了斷吧。金老前輩,你可得手下留情,免得賢侄臉上無光。” 金一氓道:“好說好說;這小子對老夫出言不遜,本想一刀閹了他,但礙于賢侄面子,我放他一馬便是。” 飛雲劍哪里還忍得下這一氣,提劍便即攻上,但尚未等冷風月的背影完全了消失,才堪堪過得三招,已被玉蝴蝶點了穴道。他剛想叫風月救他,啞穴又是一麻,哪還能開口出聲。冷風月的背影卻就在這刹那間消失了。 毒蠍子扣了一大把毒砂在手,卻無下手時機,待到場上二人立定,飛雲劍早已受制。 本來以飛雲劍身手,也不至於這般不濟,只因一開始就氣怒浮躁,犯了武學之大忌。再者玉蝴蝶有意在毒蠍子面前賣弄,一出手便使出乎生絕技,故爾才過三招,便點了飛雲劍周身要穴。 毒蠍子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忽覺背心一麻,玉蝴蝶早鬼魅般欺身過來點了她穴道,“喇”的一聲,手中一把毒砂盡落於地。 玉蝴蝶不慌不化地將大廳每一扇門窗關好,這才走到飛雲劍面前,不陰不陽地道:“你這小子武功如此稀鬆平常,卻也敢冒充辛家大妹子的老公,羞也不羞!現在你就看好了,大爺教你怎樣做老公!” 飛雲劍緊閉雙目,淚水雙行直流,待到辛冰的呻吟聲傳來時,他只微看一眼,便知那個賤人穴道早解,實是心甘情願,頓時雙眼充血。 只苦於作聲不得,渾身又無法動彈,但聞“哇”的一聲,飛雲劍噴出一大口濃血,人竟轟然倒地。 毒蠍子辛冰吃了一驚,再看地上那灘血時,其中駭然有大半截舌頭! 飛雲劍氣怒交加,竟咬斷舌頭自盡當場了! 辛冰“哼”了一聲,道:“小氣鬼!”轉向玉蝴蝶,又道:“這地下讓他弄髒啦,咱們到我房間去吧。” 玉蝴蝶一笑,竟不理飛雲劍屍身,二人穿好衣衫,揚長而去。 這邊冷風月和紅黃藍三婢卻轉了出來,冷風月對黃藍二婢道:“方才之事,你們都看到了,飛二爺自盡身亡之事,對外面可不得泄漏半句!” 二婢連連稱是。 冷風月又吩咐二婢替飛雲劍收了屍身,抛入井底,不得讓人發覺,自己卻和紅婢退回白虎堂,冷風月這才將飛雲劍如何意欲加害自己等等諸事細說了一遍。 紅婢恍然大悟,恨恨道:“任空行那用頭端的歹毒!” 冷風月道:“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定回中原去了,明日,最遲後日我又要和金一氓一塊兒趕去攔截,一是爲先師報仇,二也是爲向任空行那**養韻索取解藥。” 紅婢泣聲道:“堡主,帶了奴婢一起去吧。萬一一月之後任空行那老賊不給解藥,有奴婢在身邊也好……” 冷風月笑著摟過紅婢來,柔聲道:“咱們就不要這黃龍堡了麽,真是孩子話。對了,我教你的天冥掌你練到幾成啦?” 紅婢道:“奴婢不才,剛練至五成。” 冷風月大喜道:“還說不才,才這幾日便練至五成,這下我可以放心走啦!” |
29古刹劫難
大漠驚變,布袋和尚陡遭冷風月暗算,身中天冥毒掌。離掌毒攻心只有幾個時辰,幸得紅冠血雞捨命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料飛雲劍、毒蠍子和冷風月陰魂不散,跟蹤追至,一番雪穀鏖戰,布袋和尚差些命葬天山,正值生死一線之際,冷風月猝然自行倒地,布袋和尚和飛雲劍毒蠍子三人俱是不明所以,驚愕之際,飛雲劍早抱了冷風月和毒蠍子一起兔逃而去。 布袋和尚本已力用,待飛雲劍和毒蠍子身影消失,他哪里還支撐得住,人便轟然倒地。幸得他功力深湛,不到半個時辰,又即轉醒。待冷風月突然“痊愈”,率飛雲劍和毒蠍子再度趕來追殺時,布袋和尚早尋了個隱秘之所盤膝運功,對三人叫駡恍若未聞。數日之後,布袋和尚已然功力盡複,長嘯一聲,步出雪穀,穿越漫漫大漠,又回到太原。 此番大難接踵,歷經三月,也算是他老叫化命不當絕,布袋和尚除少了右足小趾及八塊指甲外,倒也別無所失,往昔那份名震江湖的浩然豪氣,卻又更添幾分。 這一日,布袋和尚步入長安,俱覺滿街行人均對他投以詫異之色,他也不去計較,只想徒兒鬼靈子小六與他在長安分手,這數月來,不知他可否遇到兇險。想起當夜在客棧冷風月假冒獨孤樵,特地誘至大漠深處陡下殺手,雖是他江湖閱曆何等深厚功力何旁高強,竟也著了道兒,心頭自是大覺不安。想冷風月那小賊既是這般處心積慮地要加害自己,定也不會饒了他老叫化的徒兒,難說當夜自己飛掠而出之後,便有那小賊的幫兇去對鬼靈子小六下手也末可知。 ——他哪知道早在冷風月未來之前,他剛一睡熟,鬼靈子便躡手躡足地溜了出去,先到長安折辱群雄,又收天山二怪爲徒,大咧咧地做起“歪邪掌門”,並更改大號叫陸小歪了! ——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不由加快腳步,徑投當日他師徒二人落腳的那家小客棧,只是這街頭人如泉湧,他難以運出那絕頂輕功,既驚了世又駭了俗,那可是有些不妥。 想起徒兒鬼靈子,布袋和尚先前滿面憂色,到後來卻又忍不住失笑。連他這個功高絕頂的老叫化師父,對那刁鑽古怪的徒兒也奈何不得,何況是一般小賊了!半年多師徒二人聯袂在江湖中尋獨孤樵,老叫化雖被小叫化折騰得夠嗆,但小叫化也被老叫化逼著每日練功,功力早大勝往昔了,再加上鬼靈子小叫化的機智,縱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怕也難奈何於他了。 但冷風月爲人太過防毒,如果他手下之人也是一言不發,出手便是陰損招數,那鬼靈子能否在那客棧內得以生離,只怕就難說得緊了…… 布袋和尚只顧自己的思緒信馬由繮,腳步不緊不緩,面上忽陰忽晴,對滿街之人對他投來掠異的目光竟是視若末見,不多時便到了那家小客棧。 一進門,布袋和尚便哈哈一笑,沖店家老闆抱拳道:“老哥兒,可還記得我老叫化麽?幸得那日事先押了定銀,否則老叫化半夜離店而走,只怕難逃賴帳之嫌了,哈哈!” 卻見那店家老闆滿面驚詫之色,木瞪瞪地看著他。布袋和尚一愣,只略一掃視,見所有小二和爲數不多的幾個食客,也自和店家老闆一般形狀,大惑之下,立時醒悟,自己在雪穀這多時日,又剛穿越大漠而來,滿面塵色不說,光頭髮鬍鬚老長蒼松,也足以驚駭這等市井之輩了。 一笑之下,布袋和尚運力于掌,掌風如刀,只在自己頭上比劃得幾下,發須紛紛落地,伊然在轉瞬間又變成了三個月前曾在這兒落腳的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了。 哈哈一笑道:“店家老哥兒,這下你可認出老叫化來了吧?” 熟知店家老闆這一驚更甚,眼中早露出驚恐之色。幾個膽小的店小二,幾時曾見過這等神功,只以爲這篷頭跌足的老叫化會使妖術,難說還是何路說不清道不白的菩薩顯形,前來本店尋找岔子也末可知,早嚇得面無人色的縮在牆角打起抖來了。 布袋和尚心頭一凜,暗道自己此番太過冒失,倒是弄巧成拙了,累得這些凡人無端的受了一番驚嚇。但事已至此,再好言相詢自是無用了的,本想轉身就走,卻又牽挂著徒兒的下落,只得將老臉一沈,冷冷地道:“三個月之前,貴店東首第三間客房裏,可曾有一個十二、三歲小叫化的……死屍?說!” 店家老闆渾身發顫,“卟嗵”一聲跪下,道:“回……回稟聖大……大爺,小的開……開店清白,別……別說三三三個月前,縱……縱是敝店自自自開張這三……三年來,客房內也從未有過死……死屍!請聖……聖大爺明……” 布袋和尚道:“當真連點兒血迹都沒有麽?哼?” 店家老闆磕蒜如泥,道:“小的以性……性命擔……擔保,當真沒有,求聖大爺明……明察!” “察”字出口時,店家老闆只覺眼底一空,哪還有布袋和尚身影,轉過頭去,見衆小二眨眼的眨眼,搖頭的搖頭,俱是用足了力氣,一付大夢初醒的樣子。爬起身來,半晌才緩過勁兒,自是與衆小二一起,探求今日是濟公聖僧顯形抑或是天上哪路菩薩下凡,並暗自慶倖自己開店歷來清白公正,否則今日定遭大殃。將布袋和尚的滿地鬚髮細細地掃了用紅綢布包好,當作本店聖物,一代代傳將下去,教育子孫做人不可昧了良心,否則定遭大難。 而布袋和尚這個“菩薩”,此時卻正自尷尬非常,他雖有濟公癲僧遊戲風塵之風範,卻無昔日聖僧隨時葫蘆酒滿之福。 方才他聽店家老闆那般說話,自是相信無疑,鬼靈子要麽是溜脫了身,要麽是落入賊人之手,只要不命喪當場,憑鬼靈子的精靈古怪,要從賊人手中活命定然不難。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一顆懸著的心便落了下去。不料一顆心落將下去,卻又驚動了數百條沈睡了十數日的“酒蟲”,眼鈎滿街酒鋪林立,只苦於身無分文,不得不裝作視而不見,只暗中大咽口水。 正尷尬難敵之際,忽聽得敢面一酒鋪中傳出有人高聲道出“胡醉”兩字。布袋和尚大喜過望:只要胡醉在此,今日說不得只好比他取笑一番,先將一張老臉折起來藏好,打發了“酒蟲”之後,再與他找回這“場子”便是。 原來在丐幫中,千杯不醉胡醉身爲幫主,卻最煩那些幫內雜務,與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最是投緣,二人一般的豪邁瀟灑,又一般的嗜酒如命,無奈身爲叫化,二人雖功高蓋世,卻也不恥於幹偷雞摸狗的下三濫行徑,囊中也就常常羞澀,爲此二人沒少挨街頭小攤販的腳踢拳打。二人便以此相互譏笑,並大覺有趣,樂此不疲。他二人在一起笑傲江湖,偶爾一人囊空如洗而一人尚有餘銀時,“闊”的便購酒相“挾”,貧的則寧願以一招絕技換一口酒喝也是心甘,布袋和尚的“降龍十八掌”,便是這般學來的,而胡醉也從姚鵬身上,“偷”走了許多老叫化至爲得意的絕招。此番聽那酒鋪中傳出“胡醉”二字,怎不令正被“酒蟲”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布袋和尚姚鵬大喜過望! 布袋和尚毫不遲疑,甩開大步便奔向那個酒輔,尚未進門火便哈哈大笑道:“胡醉,老叫化今日一張老臉不要,也得向你討……咦?!” 說話間人早已大踏步進店,只掃了一眼,卻哪里有胡醉蹤影。 店中早有數十人就坐,皆是一付激憤之狀,陡一見他大叫大嚷著進來,衆人先是一驚,隨即便有人冷目相對,也有人面露喜色。 布袋和尚愣立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因他一眼之下,便看出這些人佩劍帶刀,俱是武林中人。布袋和尚平時行俠仗義太多,卻從不施恩圖報,最煩人家當衆叫他“恩公”、“姚大俠”之類的聲名,故不願與江湖中人聚在一起。但他一觀之下,卻又是大惑不解,那些面露喜色的倒也罷了,但他從不做虧心而愧對同道之事,此時何以有這些多人對自己冷目相對! 布袋和尚正不解間,忽有一大漢站起來,高聲道:“姚大俠,你老人家義薄雲天,既有姚大俠出來主持公道,事情便不至於太遭啦!” 饒是布袋和尚閱曆甚豐,也聽了個摸頭不著腦,正欲問主持什麽公道,早有一人哈哈大笑道:“趙兄只怕是高興得太早了些,想人家姚大俠與胡醉那廝是何等交情,哼哼!” “胡醉那廝?!”布袋和尚大吃一驚,抱拳道:“那位兄台,請恕老叫化不懂閣下方才言中之意。” 那人站起來,倒也是一介赳赳健者,卻對名滿天下的姚大俠視若未見,只對先前發話那人道:“趙兄聽到了麽?人家姚大俠不懂在下方才言中之意,哈哈!哈哈!大俠?!哼哼!” 布袋和尚強忍怒氣,對那被稱作“趙兄”的人抱拳道:“這位趙兄,姚某實不明白那位兄台方才之語。胡醉豪氣幹雲,義薄雲天,那位兄台卻說什麽‘胡醉’那廝,個中曲折,還望趙兄略作剖析才好。” 那姓趙的大漢驚詫地上下打量了布袋和尚好久,才道:“姚……前輩是真不知道呢還是故作不知?” 方才他一口一個“姚大俠”,此時卻換作了“姚前輩”,個中差別,布袋和尚自是明白,聽他如此無理相問,不怒反笑,一陣震得衆人耳鼓生痛的哈哈長笑之後,凜然道:“老叫化今生行走江湖,還從未知道‘故作不知’這四個字的寫法呢!趙兄也太小看姚某了!” 姓趙的大漢掃視了衆人一眼,衆人俱是無聲。又細細看布袋和尚,見他神色凜然,不像是作僞之狀,又見他滿面塵色,甚覺納罕,便道:“不知姚……大俠此番從何而來?”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中人暗算,險些命喪大漠,那也不算羞恥,此番是從天山雪穀撿了條老命,穿越大漠而來,不知趙兄何出此言?” 姓趙的一愣,便聽“卟嗵”一聲,先前對布袋和尚出言無遜的那漢子早已跪下,高聲道:“龍大年有眼無珠,方才錯怪了姚大俠,對姚大俠出言無狀,還望姚大俠恕罪!” 他一連串說了三個“姚大俠”,倒把布袋和尚更弄個如墜五百里雲霧,愣愣地作聲不得。 龍大年見狀“嗆”地抽出腰中佩劍,道:“姚大俠既不肯見諒,龍某這便自刎以謝天下英雄!” 言罷手腕一翻,劍鋒便往頸間抹去! 忽見人影一閃,布袋和尚早飛掠而至,在間不容髮間劈手將龍大年手中長劍奪下,“哐啷”一聲,早插回龍大年腰間長鞘。 這奪劍還劍只是瞬間功夫,卻直把店中數十人驚得呆了,心下都暗道果然是一代名滿天下的大俠,身手竟如此了得。隨即一喜:有姚大俠伸頭,還怕胡醉那廝不伏誅麽?! 便聽布袋和尚扶起龍大年,道:“龍兄何必如此,只是龍兄方才之言,的確會老叫化好生納罕。” 龍大年道:“姚大俠剛入中原,難怪有所不知,胡醉那廝……” 當下衆人七嘴八舌,將胡醉如何殘殺鷹爪門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門於先,又如何生生肢解崆峒派神拳無敵焦礫子焦老掌門於後之事,亂糟糟地追了出來。 縱是布袋和尚堪堪陡逢無數驚變歸來,衆人這一番話也聽得他心驚。 待衆人話音落盡良久,布袋和尚才一字一句地道:“爾等之言果……果是真的麽?” 那姓趙的漢子道:“鷹爪門已新立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爲掌門,崆峒派則立五丁開山焦石子焦前輩爲新掌門,此時童掌門和焦掌門正率本門弟子在江湖中追殺胡醉奸賊。姚大俠只要到江湖中一探便知,我等字字是實。” 龍大年則不知何時拔了匕首在手,一等姓趙的話音落地,便凜然道:“姚大俠,我等若有半句虛言,有如此指!” “唰”的一聲,龍大年早把自己左手小指削落於地!頓時血如泉湧,但龍大年卻不痛一般,傲立當地。 衆人敬佩他的勇武豪氣,當即便有數人搶先爲他敷藥包紮。 布袋和尚如遭雷擊,半晌作聲不得。 便聽龍大年又道:“胡賊滅絕人性,倒行逆施,我等還望姚大俠以江湖道義爲先,替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衆人轟然道:“還請姚大俠主持公道!” 布袋和尚喃喃道:“此事待老叫化查明之後,定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 衆人轟然道謝,便有十數人過來敬酒。布袋和尚只覺心力交悴,那些“酒蟲”早不知跑到何方去了,竟是一一謝過,一口酒也沒沾便步出了酒鋪。 只這一會兒功夫,布袋和尚便由一個豪邁灑脫的大俠,變成了一個懨巴巴毫無生氣之人。只覺天地雖大,每日怪事百出,但若論奇詭怪誕,莫不以此爲甚! 一忽兒想:胡醉鬼啊胡醉鬼,你莫不是發了羊癲瘋不成,好好的自己喝酒何等消遙自在,卻又到江湖中鬼混幹什麽?! 一忽兒又想:胡醉,雖我深信你的爲人決不會做下如此滅絕人性之事,但衆口一詞,老叫化卻也不得不信幾分了,你若真是那般殺了楚通和焦礫子,別說江湖浪子他們容你不得,縱是我老叫化,也拼了這條老命與你糾纏到底。待斃了你之後,老叫化自絕經脈,也算是不愧了咱們一場過命的交情。 正胡思亂想茫茫然行走之間,忽然見有人攔住去路,定睛看時,卻是個中年叫化。 那叫化道:“丐幫屬下川陝分舵弟子馬必然見過姚長老。” 布袋和尚淡淡地道:“你是本幫弟子?” 馬必然道:“正是,弟子奉李舵主之命,有請姚長老。” “那就走吧,”布袋和尚依舊是淡淡的道,然後跟在馬必然之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來到一間大廳。 一個衣衫光舒整潔的中年人迎出道:“丐幫川陝分舵李仁傑拜見姚長老。” 布袋和尚道:“你是淨衣一脈弟子麽?” 李仁傑一愣,立起身來道:“正是,弟子不才,添爲川陝分舵舵主。” “好,好。”布袋和尚漠然道:“幫中事務,你也不必說出來麻煩我了。” 李仁傑大惑不解,本幫之中,他最敬佩的便是幫主和這位豪邁灑脫的巡察長老,卻不知姚長老今日爲何如此萎頓。正自不解,忽聽布袋和尚道:“有酒麽?” 不待李仁傑吩咐,早有數名弟子律上兩大壇酒來,遞上碗,又敬佩又蹊蹺地看著本幫姚長老。布袋和尚卻不接碗,一掌拍碎壇蓋,抱將起來,竟似是喝白水似的,一口氣便喝去了大半壇,才將桶放回地上,道了聲:“好!” 李仁傑道:“姚長老,你今日——?” 布袋和尚道:“胡醉殺楚通焦礫子之事,你們可曾聽說了麽?” 李仁傑恍然大悟姚長老今日爲何這般,連忙道:“屬下早有耳聞,但本舵兄弟中,決無一個相信胡幫主會做出如此滅絕人性之事。” 布袋和尚擡起頭來,盯著李仁傑道:“果真麽?” 李仁傑肅然道:“眼下雖毫無頭緒,但縱是屬下,也敢以一條性命擔保那些事決非胡幫主所爲!” 布袋和尚大喜,哈哈笑道:“好!好!李兄,來來來,咱們幹它三大碗,老叫化也貼上這條老命陪你擔保便是!” 李仁傑笑道:“姚長老,屬下酒量——” “什麽屬下啦長老啦休要再提!”布袋和尚邊抱著酒壇倒酒邊道:“都是本幫兄弟,你便叫我一聲老叫花可矣!” 一連斟了二十餘碗,才將空壇放下,端起一碗一飲而盡。 李仁傑只得道聲“好!”連陪了布袋和尚三大碗。 布袋和尚卻還不罷休,一碗一碗的直往肚裏倒。不大會兒功夫,二十幾碗已然幹了,又拍開另外一壇,依葫蘆畫瓢,又是壇空碗底現,而布袋和尚卻早縮到桌下呼呼大睡,已早爛醉如泥了。 李仁傑哈哈大笑,叫弟子收了張上房,將姚長老抱去安置息憩。不料次日再來拜見時,卻哪里還有布袋和尚的影子,心下不由暗暗稱奇:眼見他醉成爛泥,三天三夜不會醒來一般,殊不料他一夜之間便酒醒人去,不由對姚長老又多增添了幾分敬意。 卻說布袋和尚醒來,正是醜寅時分,萬籟俱靜,只覺頭腦昏昏,隱約想起昨夜之事,卻又記不周全,便盤膝行功,將酒勁逼出,少頃清醒複常,心道這李仁傑舵主倒還不錯,往後若逢上幫主那…… 一想起幫主便是胡醉,心頭不禁又是一片茫然。轉念一想:老叫化身爲巡察長老,此番來到本幫分舵,縱是李舵主不想麻煩我,只怕我老叫化也要麻煩本幫兄弟,人家好酒好菜的奉了上來,那可如何是好。罷了罷了,老叫化一走了之,先查明鷹爪崆峒兩派掌門遇害真相,回頭再來喝酒不遲。 一念及此,人早悄悄溜出屋外,施展出絕頂輕功,避過本幫巡夜弟子耳目,人便已至宅院之外。 此後一路向東南而行,沿途每有江湖中人,都是在惡罵胡醉,布袋和尚不願多與他們糾纏,專撿無江湖中人的客棧食宿。 不一日,已入豫境。 雖是處處留心,但這遙遙路程之中,別說胡醉的下落一絲頭緒也未得到,連鷹爪崆峒門下弟子,也是一個也未遇到。布袋和尚大覺惑然。 數日之後,布袋和尚路經嵩山,忽然想起這一路上一個少林寺僧衆都未遇到,悟性大師自絕之後,悟明接任方丈。這悟明大師性本剛烈,能這般約束自己和門下弟子倒是難得。少林寺歷來爲武林泰山北斗,行事向來以武林蒼生爲念,此番何不上山去會會悟明方丈,聽他對胡醉之事如何說法,甚至能從他那兒得知一些兒胡醉的線索也未可知。一念及此,便展開身法,拾級飛掠而上。 到得少室山腳,卻一個巡哨的和尚也沒有,倒是地下有幾灘烏血! 布袋和尚大覺蹊蹺,俯首看時,見那血迹尚呈紅竭色,心思那不知何人血灑此地,僅是數個時辰之前的事。既有人在此鬥毆,怎的少林僧衆會不出面干涉,那倒真是咄咄怪事! 正思忖間,忽聞山上寺中傳來一片轟轟的念經之聲,凝神細聽,卻是僧衆們在超度亡靈,一陣濃煙也自誦經聲中竄起。 布袋和尚又驚又奇,當即施出絕頂輕功,飛撲而上。 不多時已到少林寺前,只見寺門大開,竟也無一人把守。 布袋和尚這一驚更甚,也不多作它想,便朝那頌經之聲傳來處摸去。 但見庭院之中,數百名少林僧衆面朝西邊盤膝而坐,雙掌合什,閉目頌經,坐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約五旬的白眉老僧,正是掌門方丈悟明大師。悟明大師之前,則是一堆熊熊烈火,烈火中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個七、八具屍體,火焰舔在他們身上,滿庭院一股焦臭味兒。 布袋和尚陡見此種情景,正不知如何行事,忽聞悟明大師道:“胡施主,你此番去而複返,莫非真以爲本寺無能,憑你一己之力便可毀去本派數百年基業麽?阿彌陀佛!” 悟明大師半年多前本是少林羅漢堂首座,功力本就頗爲了得,接住方丈之後,更是勤練《易筋經》無上內功,功力更爲精純。此番布袋和尚悄然而至,在數百名僧衆的頌經聲中,還是讓兀自合什閉目頌經的悟明大師給覺察了。 布袋和尚先時還只略微一驚,暗贊悟明功力了得,待他話音落盡,布袋和尚那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 ——胡施主?一己之力?莫非又是胡醉在此作孽了?!—— 當下不及作想,連忙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拜見少林悟明方丈大師!”情急之下,他竟將“少林方丈悟明大師”說成了“悟明方丈大師”。 悟明聞言“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姚施主,阿彌陀佛,不知尋貧衲有何貴幹?”言罷又道了數聲“阿彌陀佛。” 數百名僧衆,卻任憑他二人對答,竟似恍若未聞一般,只顧頌經超度亡靈。 布袋和尚愣得一愣,隨即大聲道:“江湖傳言,本幫幫主胡醉殘害江湖同道,做下諸般人神共憤之事。姚某身爲本幫巡察長告,只因有事纏身,刻日方從西域歸來,陡聞此事,自不能坐視不管,放登臨寶刹,敢求方丈大師指點迷津。” 他這一番話道出,僧衆們頌經之聲立止,一齊轉過身來,對他合什問訊,之後又轉回身去,閉目默頌。 卻聽悟明大師道:“善哉,善哉,姚施主既心生此念,武林蒼生何幸之有,無奈貧衲卻對胡施主所做所爲也僅略有耳聞,指點迷津之言,貧衲深以爲愧。然本寺十數名弟子,就在姚施主來而數個時辰,被胡施主一掌一個超度,那卻是實有其辜。雖說人身本是一付臭皮囊,但胡施主如此超度,卻與我佛旨意相差甚遠。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又一次有如突遭五雷轟頂,半晌作聲不得。若先前還道江湖傳言有虛的話,眼前這烈火中漸漸焦透的十數具少林寺僧屍體和少林方丈之言,卻是實實在在的了,莫非胡醉真的突然心性全失,獸性大發了麽?! 又聽悟明大師道:“阿彌陀佛,胡施主如此不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日後定當有所報應。姚施主,恕貧衲不刻分身,你這便下山去吧,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一怔,道:“悟明大師,老叫化有一事不明,若大師能予見教,老叫化感激不盡,立時便離開貴寶刹。” 悟明道:“姚施主追問何妨,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道:“不知大師可曾親眼看清方才次手殘害貴派弟子之人是胡醉了?” 悟明道:“阿彌陀佛,貧衲雖未親眼得見,但本派弟子數百雙眼睛,卻都是看清了的。” 布袋和尚又道:“貴派這十數名弟子不幸,不知大師可曾查看是如何所至?” 悟明大師道:“貧衲已查探過了,皆是被掌力震斷心脈筋骨才魂登極樂。阿彌陀佛,震斷心脈倒也罷了,連渾身筋骨也根根才斷,若非胡施主的‘降龍十八掌’,天下也無……” 隨即想起布袋和尚也會“降龍十八掌”,且內力也不弱于胡醉,當下不再多言,以幾聲“阿彌陀佛”遮掩過去。 布袋和尚一抱拳,道:“多謝大師指點,姚某告辭了。” 言罷也不等悟明再誦那幾聲“阿彌陀佛”,人早已飛掠出寺。 |
30武當蒙辱
原武當掌教滅塵道長,因被“黃龍會”以藥物所控,甘任其七巡察之二,後雖得胡醉相救,卻也自覺羞愧,自絕于天下英雄之前,倒也並未墮了武當名頭。 只是如此一來,滅性道長卻大犯躊躇。 只因滅性乃滅塵師弟,滅塵既死,全派上下便以他武功修爲最高,輩份也是無人與匹,然滅性道長脾性暴躁,與本派之講究清靜修爲的道家風範相去甚遠。無奈衆弟子苦苦相勸,滅性只好襲師兄衣缽,做了武當掌教。好在如此一來,派中諸多繁雜事務,倒磨得他脾性稍緩了些,離道家修爲的規範便近了一步,對武當名揚天下的《太極劍法》和“以氣禦劍”之理,自也領悟了更深一步。 雖是如此,此時滅性道長也不禁渾身顫抖,頓色鐵青,對惶然不解地立在他身旁的徒弟道:“敲鍾!兩短三長!” 兩短三長?! ——那是召集本派弟子迅集的信號! ——弟子茫然不解,道:“師父?!” 滅性沈聲道:“快!” 那弟子無奈,只好飛身而出。 少頃,便聽到急促的鐘聲。 仲夏之夜,繁星滿天,夜色爽人。武當閣宇沈靜在這寧靜的夜幕之中,但見屋影幢樓,滿目月光。 陡然,三長兩短的急促鐘聲響起! 月色之下,但見一條條黑影直往山頂急掠,用時之間,武當山被火把照的通明。 三清殿中,但見掌教滅性道長兀自面色鐵青,煩燥地踱來踱去。 衆弟子俱皆茫然,大惑不解地看著本門掌教。 良久,滅性道長才猛喝一聲:“本教弟子都到了麽?!” 滅塵道長首徒清雲見狀越衆而出,躬身道:“啓稟掌門師叔,弟子們都到齊了。” 滅性陡然轉身,盯著清雲道:“胡醉!道爺若不將你碎屍萬段,也愧對了武當列祖列宗了!” 清雲自是大驚失色,衆弟子更是相顧駭然。 便見滅性道長將一張書柬扔給清雲,道:“念!” 清雲接住書柬,道了一聲“謹聽掌門師叔吩咐”,便念道:“在下借貴門太極劍譜一觀,真武爛劍一試,這——?” 當下茫然無措地看著掌教師叔。 滅性子大怒道:“念!” 清雲又念道:“滅性道長修行有道,自知昔日劉皇叔借荊州之說了,哈哈!道長卻又能奈我何?!——胡醉啓!” 一待清雲念畢,衆人均心頭狂震。只因此《太極劍譜》乃武當創派祖師爺張三豐張真人所著,而“真武”劍系由千年玄鐵所鑄,乃張真人中年時所用之劍,此二物均爲武當鎮派之寶,歷來受掌教收守密藏,不料此番卻被名揚天下的一代大俠胡醉一齊“借”走! “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這豈是借,簡直是盜是偷! 衆弟子正駭然間,便聽滅性道長道:“此乃我武當一派恒古至今從未遇過之奇恥大唇。本掌教無能,竟在旬日之後始覺本派寶物被盜之事,胡醉武功雖高,本掌教卻誓與他周旋到底!” 衆弟子均嘎然無聲。 滅性子又道:“清雲清風明白隨我下山,清溪清泉及衆弟子留守本門!” 衆弟子轟然應“是”。 次日滅性子便率了清雲清風下山。 此時正值夏末,一場大雨過後,青山碧雲,空氣清新,好不令人賞心悅目。 滅性道長自是垂頭喪氣,忽聽清雲“咦”了一聲。 滅性道長茫然擡頭,但見清雲滿臉驚訝地看著路邊,滅性道長順眼看去,不由心頭狂跳! 雨過天晴,芳草青青,一對約八九歲的男女兒童正在比劍過招。 男孩身穿短褂,頭上沖天紮一個辮,手中握著一柄木削長劍。女孩一身翠綠束裹頭,頭上紅繩系著兩條小辮子,手中也握著一把木劍。 但見男孩擋開女孩刺來的那招“有鳳來儀”,左手捏個劍訣,右手慢慢遞出,木劍劃著圓圈,直向女孩木劍套去,女孩若不撤劍後躍,便要被木劍刺中右肩,是以清雲大惑不解。待滅性道長拾頭看時,也知女孩非得撤步後躍不可。 卻不料那女孩並未後躍,相反還踏進一步,只聽“啪”地一聲,女孩木劍從極其詭異的方位刺出,正中男孩手腕,男孩木劍捏不住,落在地上。 女孩這一招刺出,直把個滅性道長刺得心驚膽顫!自忖便是自己也抵擋不住這一劍。 滅性道長乃武當派中武功修爲最高之人,眼見太極劍被破,心頭不禁駭然,自忖自己若是那男孩,雖然棄劍,但左掌猶可向那女孩頭頂拍落,女孩左掌卻可以拍出相抗,但此時已到以內力相拼之時。自己右腕受傷,內力定然受損,若是與功力和自己相當之人相拼,己方勝算已然不多! 滅性道長只覺此事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踏上一步,正要問那兩個孩子的師傅來歷時,卻聽男孩道:“這次不算,我不使這太極劍了,你使太極劍,我使破極劍,定要殺你七零八落!” 那女孩小嘴一扁,撒嬌道:“不嘛,哥哥,我不便,太極劍一點用處也沒有,你是哥哥,力氣比我大,當然該你使太極劍我使破極劍,咱們重新打過!” 兩兄妹這一番言語,只聽得滅性道長和清雲清風心頭大怒:想太極劍素爲武當鎮山之寶,向來不傳外人,即便是武當弟子,如果人品不佳,師父也定然不傳。是以武當弟子對這太極劍極是崇敬,不想今日卻聽著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左一聲右一聲的大罵太極劍無用! 清雲清風當即沖上去,一人抓住一個小孩,大聲斥責。 武當派享譽多年,附近一帶百姓無不對武當道士恭敬有加,特別是孩子,對身佩長劍的道士更是羡慕不已。此時,這兩個小孩陡然間被人抓住,自是驚駭欲哭,但待看清抓住自己的是兩個道人,且只另有一個老道站在一旁時,男孩便當即破口大駡起來:“牛鼻子!臭道士!快放開我!” 清風清雲均是一愣,不明這兩孩子何以出口漫駡。 滅性道長畢竟是堂堂武當掌教,武當派歷來挾助弱小,今日之事雖然令人憤怒,但以大欺小,終究令人汗顔。當下喝令清雲清風放人。 清雲清風一抓之下,便知兩個小孩並末練過武功。聽掌教如此一喝,也覺臉紅,當即撒手退開。 那男孩揉了揉被捏疼的雙肩,冷冷看著清雲,少頃,眼珠一轉,突然問到:“你們可是武當派的?” 清雲見問,雖知剛才無禮,傳出去難免惹人恥笑,但事已至此,焉有欺騙之理,當下應道:“是。” 男孩一喜,問清雲道:“你可會使太極劍?” 清雲道:“會的。” 男孩高興地撿起木劍,塞一把在清雲手中道:“來來來,我倆來一次如何?” 清雲好生爲難,轉頭看滅性道長。 滅性道長道:“清雲,你就跟小施主領教幾招吧。只可比招,不許用內力。” 清雲道:“弟子謹聽吩咐。” 清雲轉向男孩,發現男孩身高尚不及自己腰部,頓覺爲難,正不知如何區處,卻聽滅性道長肅然道:“出招慢些。” 清雲無奈,只好紅著臉道:“小施主請。” 小男孩一臉躍躍欲試之色,興奮道:“你先出招,你先出招。” 清雲心中不想有氣,想你一介孩童,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要好好教訓你一番。當下不再說話,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垂地,雙手成圓,正待出招,不想男孩木劍倏地從雙手之中刺入! 清雲不驚反怒:這太極劍的起手式極爲客氣,尋常過招,既說了讓對方先出招,就得讓對方攻入才還手出招,不想這男孩連起手勢也要破,當真欺人太甚! 清雲冷哼一聲,一招“左攔掃”,蕩開男孩長劍,跟著“三環套月”,木劍直纏男孩右臂。男孩不避不讓,木劍依然從清雲所劃的環中刺入,劍光直刺清雲手腕。 此時清雲若不變招,自己手中木劍未及對方之身,手腕卻要先被刺中,心中微驚,一招“燕子抄水”,飛身反擊過去。 這一招本是由高擊低,清雲身高遠遠高出那男孩,使的也算對路。眼看木劍就要撩中男孩肚皮,卻見男孩雙手高擎長劍,竟是不閃不避,又刺清雲手腕! 青雲本來佔據身高優勢,此時未想對手太矮,是以出招之時,身體前傾,重心低壓,待男孩出手之時,自己反而處於劣勢。 男孩這一招出手的方位和握劍的姿勢均是古怪之極,清雲不禁駭然,再想變招,卻又不及,情急之下,反使一招“指南針”只聽“啪”地一聲,兩柄木劍斷爲四截! 原來清雲眼見勢危,不由自主地運起內力,但他內力修爲不算深厚,未能做到收發自如,加之處境尷尬,是以連同自己的木劍也給震斷了。 男孩卻劍勢不變,連人帶斷劍依然撲上,“嗤”地一聲輕響,斷劍的齒口嵌入清雲的後背,這才兩人同時摔倒於地。 滅性道長急步搶上,見男孩已然震得昏了過去,連忙替他推血過宮。清風自是取出創傷藥給清雲敷了。站在一旁觀戰的小女孩見哥哥明明贏了,卻自己躺在地上,大惑不解,半晌作聲不得。 過得盞茶時分,男孩悠悠醒轉,不明所以地看著滅性道長。 滅性子面色難看無比,男孩連忙移開目光,卻正見到面有愧色的清雲,當下一個軲轆爬將起來,抓住清雲的道袍道:“你輸了,你輸了。是不是?” 清雲滿臉通紅,道:“貧道是輸了。” 清雲心知剛才實是兇險,若是與功力跟自己相當的人相搏,對方斷不至於象這男孩一般被震昏,自己卻定遭劍穿背心之厄了! 男孩滿心歡喜,得意地看著妹妹。 小女孩心有餘悸,悄聲對男孩道:“哥哥,咱們走吧,比武就要開始啦——” 男孩答應一聲,心疼地撿起斷劍,瞪了清風一眼,正要走時,和聽滅性道長道:“清雲清風,將你倆的佩劍賠給小施主。” 清雲清風依言解下腰間佩劍,雙手遞給那男孩。 男孩大喜,一把抓了,遞一把給妹妹了得意地道:“這是我贏得的!” 滅性子道:“小施主,你使的劍術叫什麽名字啊?” 男孩隨口應道:“破極劍。” 滅性道長一聽,不禁變色。武當劍術名太極劍,這“破極劍”卻似專門與武當難看!再者“破極”也可理解爲一文不值,之意,而這一文不值的劍法竟然破了武當絕學太極劍,這不明擺著是繞著彎子罵人麽?! 滅性子“哼”了一聲,強壓怒氣道:“請問小施主的師尊是哪位高人?” 男孩道:“我沒師父。” 男孩見他面露不信之色,又道:“我和妹妹是偷學的。” 清風心中一驚:偷學卻這麽厲害了!忙問道:“向誰偷學的了。” 男孩道:“全村的大人都在練,不信你們自己去看——喲,糟了,說不定比武已經開始啦,妹妹快走。” 二人提了長劍,踏著青草地,向村中奔去。 滅性子一愣,卻見清雲“撲通”跪在自己面前道:“弟子無能,墮了本門名頭,願聽憑掌門發落。” 滅性子淡然道:“起來吧!” 清雲道:“謝過掌門!”立起身來,見掌門師叔不再言語,只凝望著村子,當下心頭一凜:“不知何人,竟這股苦心地要與本派爲難!” 回想剛才男孩所使的幾招,招招從極難預料的方位刺出,後發先至,料敵生機,似真是太極劍的克星!一念及此,渾身早漫滿冷汗。 滅性子卻突然冷笑一聲,道:“他雖然招式奇恃,但只要牢記太極劍劍意,以慢打快,自可與之周旋。” 清雲清風躬身道:“是”。 滅性又道:“待會若要動手,你倆便以本門綿劍和綿掌討教對方高招。” 清雲清風應了,隨掌門師叔摸進村中,但見村人聚集穀場。谷場正中早已搭起一座擂臺,旁邊立著兩棵木樁,上面各貼一條直幅,右側那條上書,“三招兩式破太極”,左側條上寫的卻是“七零八落臭道士。” 滅性子心中大怒,但想那對頭既籌劃日久,自己倒不可不防,須得小心行事才好,當下忍往怒氣,示意二弟子隱身,自己也隱於一高牆之後,靜觀待變。 卻見一老漢走上擂臺,大聲道:“衆位鄉親,咱們奉胡大俠之命,已經操練了將近一個月,今日正式比武。得勝之人,領取胡大俠所賜黃金三百兩,並宣讀胡大俠所留之書。” 場下衆村人齊聲轟叫,人人臉上均現貪婪之色。 滅性道長大怒:“原來又是胡醉這賊烏廝!竟是這般歹毒,偷了我武當至寶不說,還如此辱沒於人!胡醉,我武當上下若……” 正思忖間,卻聽老者繼續道:“每一場比武,上場之人均須使破極劍和太極劍,各人先使何劍,可由雙方臨時商定。勝敗以誰在盡可能少的招數之內擊敗對方而定,連勝兩場者,休息兩場之後再比。” 接著宣讀了參加比武之人名單,待他一退下,立即便有一個壯小夥子跳上擂臺,手中拿著一把木劍,興奮地道:“我鐵柱先來出醜,哪位大哥上場陪我一塊練練?” 一個尖細的聲音道:“鐵柱大哥,我阿牛來陪你!” 歡人轟笑聲中,一個精瘦的小夥子費力地爬上擂臺,手中也拎著一把木劍。 滅性道長大奇:這兩人毫無內功功底,顯是平常村民,這番比武卻是古怪,這一村人莫不是都發了瘋不成?! 正驚訝之際,擂臺上二人協商已妥:阿中先使太極劍,鐵柱先使破極劍。 一聲呐喊,阿牛擺開架式,二人“鬥”將起來,阿中的太極劍雖使得狗屁不通,招式卻是象模像樣。起手式一過,跟著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欄掃、右欄掃……一招招的演將下來,直令武當三人又驚又氣。驚的自不必多說,氣的卻是這阿牛每使一招,均向後退幾步,使到第十四式“持劍歸原”之時,他已經滿場退了四五圈。 衆村民卻大樂,均知這阿牛是在使詐,因明知太極劍鬥不過破極劍,是以手上雖是出招,腳下卻是一味後退,本來該踏上一步的,他反而後退兩步。一套名揚天下的太極劍給阿牛如此使出來,端的猥褻難看之極。若張三豐張真人複生,不被再活活氣死一次才怪,哪還能象衆村愚民一般大笑出聲! 臺上鐵柱也自大笑,只道一聲“破極劍來了!”提著木劍,更不躲閃阿牛那似攻實退的劍招,猛跨三步,奔到阿牛身前。 阿木正使一招“歸去來兮”,木劍橫砍。這鐵柱急紅了眼,不避不止,劍交左手,倏地翻腕,木劍急刺阿牛右脅。 阿牛知道厲害,當即大叫一聲:“我輸了!”撒劍就跑,鐵柱木劍刺空,竟給他跑了,台下又是轟然大笑。 滅性道長心中又是一顫:鐵柱這一劍對付“歸去來兮”這一招倒真是令人心驚,只是如阿牛這股使用太極劍,無勝於有,如果換了阿牛是本道爺,又如何——? 那老漢又上臺來,大聲宣佈道:“鐵柱使破極劍在第在五十九招上勝阿牛的太極劍。下面由阿牛使破極劍,鐵柱使太極劍。” 兩人擺開陣式,才一上手,鐵柱便想學著阿牛的樣子一味後退,卻不料自己對這後退的打法陌生得緊,而阿牛又早料到他足會學自己,是以一上手便是三招急攻,“啪”地一聲,鐵柱木劍脫手,只得恨恨地認輸。 這三招直把個堂堂武當掌教攻得心驚膽顫,面無人色,心思自己若陡然與內力相若之人相遇,對方攻這三招來,我滅性子又如何避得過! 接下來擂臺上使太極劍的均學著阿牛先前模樣,滿場退著跑,手上卻還要比著進攻的招式。直把個太極劍變成了自欺欺人的大笑料。 然而衆人均不如阿牛退得熟悉,是以他保持的逃到第五十九招才被破極劍打倒的記錄無人能破,阿牛倒成了這場比武中的奪魁者,雖人人眼紅那三百兩黃金,卻又不得不服阿牛精明,當下便對阿牛又笑又罵,鄉村俚語,自是粗俗不堪。 這邊滅性道長直看得又氣又急又驚。眼前之事令人匪夷思,走要弄個明白才行。當即靜下心來,把阿牛及諸村民的破極劍劍招想了一遍之後,便又冷笑出聲:只因天下武功均分內外兩途,但劍法都融二爲一。劍招故然重要,然若無相應的內功心法爲輔,劍招的威勢自是難以揮發。太極劍法乃張三豐晚年冥思苦想,豁然貫通,集陰陽爲一體之大戰,端的是博大精深,奧妙無窮,滅性子自己也只敢說理會了十之一二,更何況這些鄉下百姓了!而那“破極劍”招式固然獨到,但不能連貫融彙,天下只怕很難見到這般徒具招式的劍法! 滅性道長正冷笑連聲時,忽聽老頭大聲向道:“今日比武,有誰還不服阿牛?” 滅性子哈哈長笑。 衆人陡覺腦後有人大笑,一齊回頭觀望,卻只覺頭頂一驚,複回過頭叱滅性道長已經飛身躍過衆人,立在擂臺之上。 人群中有人識得滅性道長,當即叫出聲來。 滅性道長淡然道:“貧道正是滅性子,泰爲武當派掌門。 今日想向阿牛居士討教幾招。”說畢拿過一把木劍,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垂地,雙手成圓。正是太極劍起手式。 清雲清風見掌門人現身,當即也從隱身之處躍出,靜立當場。 武當派與少林寺齊名,積威之下,村民們一開始倒也著實嚇了一跳,轉念卻又想破極劍是厲害,心頭不由一寬。有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便趁機鬥日尋釁,清雲清風只是不理,目不轉睛地瞧著臺上。臺上滅性子氣定神閑,雖也是一招平常的起手勢,由滅性道長使來,卻顯得氣勢恢宏。 阿牛何曾見過這等陣勢,心裏早先怯了。但一村父老鄉親均看著自己,又想自己本可以伸手即得三百兩黃金,卻被這老道出來搗亂,心頭有氣,提了木劍,挺劍便往滅性道長雙手所劃的圓心中刺去,正是小男該刺清雲的那一招。 滅性道長早已見識在前,自不會著了道兒。此時要打敗阿牛,本是舉手之勞,但滅性道長要到阿牛使出全套破極劍來。 當下木劍引開阿牛的一擊,只將太極劍一招招慢慢使出。 這阿牛卻是見招拆招,與滅性子鬥了個熱熱鬧鬧,只看得台下村民轟然叫好。 鬥到第六十招時,阿牛出十招開始重復,滅性道長知“破極劍”已經使完。心想今日若不顯點手段給他們瞧瞧,只怕這些愚魯村民還真以爲我武當派浪得虛名了。 當下略一運氣,真氣貫注木劍,趁著阿牛一劍向自己直刺過來之機,手中木劍轉眼間連劈數十下,阿牛只覺一股灼熱之氣撲面,眼睛一花,心下大駭,怔怔呆立良久,卻見老道正對著自己手中木劍微笑不語。 阿牛不明所以,也低了頭看自己手中木劍,一挨之下,覺得有點異樣,略一用勁,只見手中捏著一把細木條,足有數十根之多,卻哪里還有木劍影子! 阿牛大惑不解,竟一根一根細數起手中的木條來,台下村民也甚是納悶,有人便道:“阿牛,怎麽回事?” 滅性道長見他們不識這手功夫,當下舉目回顧,冷笑一聲,放下木劍,抽出自己佩劍,走到右道木柱旁,揚臂揮了數下,衆人只覺眼前幾道白光閃過,待細觀時,只見滅性道長早已還劍入鞘,對阿牛道:“阿牛,你過來,看能不能推得動這根木柱?” 阿牛搖搖頭,示意不能。 滅性道長微微一笑,左掌輕揮,那木柱立時倒下一摔成七截,每一截上貼有一字,拼起來便是:三報兩式破太極,只不過現地摔得滿地都是而已。 衆村人大驚失色,頓時嚶若寒蟬。 滅性道長轉身對主持比武的老頭道:“敢問老丈,貴村今日比武,卻是因何而來?” 老頭連忙道:“回稟道長,旬日之前,村中來了一個臉色陰沈的大漢,逼著小老兒敲鍾集合全村人衆,人齊之後,那大漢遠遠的一掌便把個好端端的石碾打成了細粉,然後問大家的頭是否有那石碾硬,鄉親們自然不敢撒謊,連說沒有。那大漢便說要教咱們武功劍法,還掏出三百兩黃金交給小老兒,說我們只要願學,七日之後比武,誰贏了,這三百兩黃金就給誰,還說只要照他這封書柬中所言行事,待事成之後,每人再給黃金一百兩。他昨日離去之時,特意關照小老兒們必須勤學苦練‘破極劍’,說將來定有大用場,因而本村便……便這般行事了。對了,直到他離去之時,咱們方知他叫胡大俠,也不知他是姓胡的大俠呢,還是姓胡名大俠。小老兒全都說了,請道長明鑒。” 言罷規規矩矩的遞過一封書柬,又道:“道長請過目,胡大俠留的書柬便是這封。” 滅性道長接過拆開,抽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來,只看得數眼,人竟往後便倒! 清雲清風見狀大驚,飛身搶上扶住。清雲一搭脈,只覺脈象滯澀,顯是氣急而致昏迷,並無中毒之象,當即放下心來。 一邊替師叔推血過宮,一邊細看師叔手中的書柬,但只看得幾行,饒是他道學修爲,已有根基,也不禁氣得破口大駡。 清風一怔,耳過書柬來,但見上面寫道:“爾等學藝已成,可憑破極劍沖上武當山,將一干臭道士殺了,事成之後,每人賞黃金一百兩……” 清風直看得又氣又怒,“唰唰”幾下,早將那信柬撕了個粉碎,正欲大罵胡醉,忽聽滅性子暴喝一聲:“胡醉,我武當派若饒過了你,本道爺誓不爲人?”喝罷抽出佩劍,“唰唰”幾下,早將左側木柱劈成細條,道聲“走!”頭也不回,徑自飛掠而去。 清雲清風連忙跟上,只留下一干村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半晌無人出聲。 江湖中胡醉無影無蹤,但武當寶物失竊之事,不知是何緣由,竟是人人皆知,相好的同道幫著滅性掌教出劃策,平時與武當略有嫌隙的卻幸災樂禍。滅性子每日總有吵不完的架和打不完的人,早把“清靜修爲”四字抛到九宵雲外,還給真武大帝去了。 如此近一月苦尋,仍是半點端倪不見。滅性子和清雲清風兩個師侄,均是憋了滿肚子窩囊氣,恨不得一口生吞了胡醉方解胸中惡氣。 忽一日,三人正悶悶在山道行走之時,猛聽得二、三裏開外傳來長嘯之聲,顯是有人以極高深的內力狂嘯山村,滅性子心中正直悶氣難消,當下不作它想,運足十成內力,沖那嘯聲傳來處撮口長呼! |
31玉殞香消
峨嵋掌門絕因師太座下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自幼父母雙亡,爲絕因師太收養。此時年方雙十,卻是爲人穩重隨和,待衆師妹猶如親人,是以峨嵋派上下俱是對她交口稱讚,然絕因師太一是念她身世,不願讓她削髮爲尼,二是因她自勸隨師學藝,在整個峨嵋派弟子中,她的武功劍法雖可算是上乘之選,但峨嵋劍法本是走的輕靈一攬,與她穩重隨和之脾性不甚相投,她雖對本派劍法至爲熟撚,卻難揣摸其更高深的心法精奧。是故絕因師太遲遲未立她爲掌門弟子,首先自是爲了她好,其次也是爲了使本門在下任掌門手中更加發揚光大。 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雖年幼天真,卻是頗有靈氣,入門僅只三年,除內力不如師姐們外,一套峨嵋劍法,倒是使得連掌門師尊都暗暗首肯。而這小師妹對世事一無所知,一派天真浪漫,全派上下,對她煞是喜愛。絕因師太有心讓她承襲衣缽,便讓她獨自到江湖中闖蕩闖蕩,一是使她增些閱曆,二也是爲了再考查她的人品。不料瞿臘娜一去數月,竟是音訊遝無。絕因師太恐她有失,便令座下大弟子下山相尋。 楊留虹與小師妹瞿臘娜最是投緣,她雖年長小師妹甚多,但自幼在峨嵋山上長大,雖年前曾隨師父到武帝宮走了一遭,卻也對世事所知甚少。大師姐小師妹常在一起,談些讓外人聽了笑破肚皮,在她們卻是至爲蹊蹺的話題,她深深佩服小師妹的聰明機靈,對她充滿親姐姐般的柔情。是以師父吩咐她到江湖中找小師妹,她一口便答應了。 不料一路苦尋,沿途見人便問,直從峨嵋山找到漢水岸邊,竟連小師妹的一絲音訊也未得到。 這一日,楊留虹來到一座小鎮,已是傍晚時分,匆匆吃了些乾糧,只好投宿客店。店家見她是個單身女子,便引她到一間僻靜的客房息了。 三更時分,忽聽得“啪”的一聲窗紙被人捅了個小洞,楊留虹早已驚醒,卻見月光之下,隱約有人從窗外插了根竹管進來。楊留虹又驚又怒,心想此等宵小手段,卻又能奈我何!當下進住呼吸,手握劍柄,靜觀待變。 忽覺一絲涼意拂過臉頰,心頭一驚,隨即恍然失笑:只因此屋破陋,牆壁裂有一縫。初時自己仰臥不知,此時翻身側臥,便覺夜風緩緩從裂縫中竄入,甚是清涼。 當下心午暗喜道:我何不將計就計,誘得奸人入內,陡然動手,定是手到擒來。 約摸地了半個時辰,只聽得“叭搭”一聲,門閂滑落,稍停,木門緩緩推開,三人閃身進來。當先一人抖開一塊黑布,對著楊留虹當頭罩下。 楊留虹冷哼一聲,正待拔劍躍起,陡覺手腳癱軟,竟使不出半分力道。心頭震駭之間,已被蒙了個嚴嚴實實,隨既啞穴被點,四腳被人捆住。 楊留虹再次運力,只覺丹田中空空蕩蕩,哪還能凝聚半分真方,心頭又驚又怒,知道方才自己只顧提防前邊之敵,卻不料牆縫那邊正有對頭再使毒,自己不知,兀自大口大口地呼吸,正著了人家的道兒,且那使毒之人心思慎密,所使之毒竟然無色無味,定非庸手所爲。心中一沈,正不知這些人將如何折辱於我,忽覺身體淩空,已被人提起,塞入一條麻袋,隨後那人將她負於肩上,掠上房頂,向鎮外疾行。 楊留虹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那人負重,腳底卻是不慢,武功實不低於自己,心頭一駭,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楊留虹悠悠醒來,四周漆黑一片,只聽得流水之聲,似是身處江邊。過得良久,才慢慢記起先前之事,當下不作它想,連忙運力沖穴,但微一運力,卻發現真氣依然不能聚集! 便在此時,屋門“光當”一聲打開,進來兩個大漢,手執火把,當先一人道:“楊女俠,幫主有請。” 楊留虹心中一驚,不知此人何以竟知道自己姓楊。轉念又想,他們既苦心地劫我到此,自是早已摸清了我的來路。 他說幫主有請,卻不知這幫主是誰。有心動問,又想此等下人,不問也罷,見了幫主,自有分說。想今日身陷囹圄,武功雖失,卻決計不能墜了師門名頭。當即冷哼一聲,不再多言,隨了那二人前去。 一出了木屋,才發現竟身處江諸之上。兩旁江水緩流,江面甚寬。但自己武功既失,又不識水性,看來此番要脫身著實不易,忽又想那人既稱自己爲女俠,還道一聲“請”,看來並非兇神惡煞之輩,自己只要搬出師傅她老人家的名頭,對他們曉以厲害,難說他們就此放過了自己也未可知,心頭不禁松得一松。 沿途斜坡而上,兩旁雜草叢生,小路崎嶇,萬籟俱靜。行得一會,到了山頂。那二人帶著楊留虹徑自走到一座破廟之前,方才停下,當先一人道:“啓稟幫主,楊女俠到。” 廟中一人應道:“有請!” 跨入廟中,楊留虹環視四周。但見十餘條大漢立于周遭,人人身材高大,勁裝結束,俱是赤手空拳。正中坐著一人,卻是秀才打扮,手拈一把摺扇,火光映照之下,頗有幾分英俊。 見楊留虹進廟,他才站起身來,抱拳施禮道:“早聞楊女俠芳名,今日得見,小生當真有幸!” 楊留虹見對方客氣,自己雖是滿腔怒氣,卻也不願失了禮數,當即也抱拳還禮,道:“小女子不才,卻不屑於幹那等暗算於人的勾當,倒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那秀才模樣的人聽了也不生氣,只一笑,自顧道:“小可賤姓鄧,名幹,人稱水上書生。與十數個兄弟在水上混口飯吃,人稱我等兄弟爲漢水幫。兄弟不才,添爲幫主,讓楊女俠見笑了。” 說罷對一漢子揮手道:“侍座!” 那大漢應了一聲,搬來一條笨重的木凳,楊留虹冷冷地道了聲“多謝!” 楊留虹雖從未聽說過漢水幫的名頭,但想此地並非這所謂“漢水幫”的總壇,卻是決計錯不了的。此廟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一切佈置都顯得甚是匆忙,與這一干人的身份神態極不相襯。但到底爲何如此,卻又猜它不透。只思此番既已落入他們之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卻決不可做任何辱及師門之事,大不了一死而已。 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今日之事,小弟實出無奈。若不如此,決計請不了芳駕光臨。得罪之處,尚乞莫怪。 小弟這廂與你賠禮謝罪了!” 言罷長鞠到底。 楊留虹聽他嘴上雖說得客氣,卻只字不提解藥之事,當下也不多言,只冷哼了一聲。 鄧幹接著道:“楊女俠定覺蹊蹺,何以小生要將你請到此間吧?” 楊留虹實是大惑不解,聽他如此說,便冷冷地道:“還望幫主示知。” 她說這“幫主”兩個字時,加重了語調,言後之意,自是不屑。 鄧幹佯裝不知,繼續道:“小生雖出身草莽,但峨嵋劍法冠絕天下,卻端的令小生敬佩。” 楊留虹聽他提到峨嵋劍法,心中一驚:莫非這小子竟敢覬覦峨嵋劍法不成? 水上書生鄧幹接著道:“楊女俠行俠江湖,拯救弱小,也讓小生好生欽佩。楊女俠品貌俱優,實乃女中宋玉,小生景慕已久,今日得見,實在歡喜得緊。” 楊留虹聽他這般說話,臉上不由一紅:自己到江湖中找小師妹未久,卻不知他那行俠江湖之言從何說起,但凡青年女子,誰都希望別人誇她容顔皎好。楊留虹一直在師傅絕因師太身邊,派中師妹妹之間,於男女之事自是只字不提,是以她活了二十歲,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青年男子如此當面稱讚自己的容貌,芳心竊喜之下,臉上怒色不禁大爲緩和,道:“幫主派人將我……將我擄到此間,不知是何用意,還望明言。” 鄧幹道:“楊女俠既這般幹乾脆脆,我鄧幹倒也不可做那拖泥帶水之事,實不敢相瞞,楊女俠乃窈窕淑女,小生雖一介草民,卻也欲效君子之舉,不知楊女俠意下如何?” 楊留虹又羞又怒,自己遭他暗算,被擄至此,本就未存僥倖之心,卻沒來由地聽他一通胡說八道!當下面色一變,冷冷地道:“哼!當真是……當真是下流無恥!” 水上書生聽了此言,也不氣惱,淡然一笑道:“楊女俠看來是無垂青于小生之意了?” 楊留虹怒道:“既落入你手,要殺要剮,均由得你,卻休得再胡說八道!” 水上書生依然不怒,道:“楊女俠被在下這般請來,心中有氣,自也在情理之中。依小生之見,在下兄弟共有十六人,楊女俠若能將我等全部制住,我鄧幹這就送你過江,任由你走路。楊女俠意下如何?” 言罷順手抽出一柄金光燦燦的劍來,倒轉劍尖遞給楊留虹。 楊留虹“哼”了一聲,心道我今日便教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峨嵋劍法!伸手接過劍來,不由一愣,但覺此劍雖金光燦燦,卻重不逾三兩!待使勁一捏劍柄,才發覺這“劍”竟是以硬紙糊就,只在面上鍍了層金粉,楊留虹俏面一寒,正欲出言相譏,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劍法高強,我等只敢討教招數,卻不敢以性命相拚。楊女俠武藝了得,自是持一紙劍足矣。在下等一干草莽,自不敢也以一紙劍同女俠過招,只好用各人趁手的兵器了!” 楊留虹怒極,但知多說無益,只寒著臉一言不發。 鄧幹又道:“楊女俠若今日輸了,明白再鬥。明日輸了,後日再鬥。盡可以一輩子鬥將下去。哈哈!” 一干大漢也跟著哈哈大笑。 楊留虹心中雪亮,如此鬥法,他們自是立於不敗之地。自己內力已失,縱然招數奇精,奈何一柄紙劍,刺在這些大漢身上,恰如蛟蠅一叮而已!他們這般作法,自然是……自然是……心頭突然一凜,冷笑數聲,道:“鄧幹,你打得如意算盤,竟想偷學我峨嵋劍法嗎?” 水上書生鄧幹喜道:“楊女俠真是小生知己,只一猜便猜中了小生的心思。” 楊留虹見他言語之間竟無一絲尷尬,如此厚顔無恥之徒,可真是平生所僅見,當下不由愣得一愣,隨即沈聲道:“鄧幹!你將峨嵋弟子看得忒也低了。你看楊某會是貪生怕死之輩嗎?哼哼!當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料鄧幹竟然開懷大笑,道:“楊女俠,你也將我鄧幹看得太高了。你看我是正人君子嗎?哈哈哈,君子度小人之腹!”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俗話,原是罵人之語,鄧幹把它倒過來講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竟是自認自己是小人,反而嘲笑楊留虹是君子了。 楊留虹平生從未見過如鄧幹這般自認小人之輩的人,一時倒弄了個啞然無聲。 良久,才聽鄧幹緩緩地道:“楊女俠,你手中拿的是一柄紙糊之劍,以你之力,你自忖能刺死自己嗎?關你的屋中自是沒有繩索可供楊女俠上吊。若楊女俠決意要死,自可以撕裂衣衫搓成繩索而用。但小生知又怎生捨得!是故只得剝光了楊女俠的衣衫,以防備萬一。唉,還望楊女俠念小生出於好心勿怪。只是楊女俠容顔皎美,體態豐腴,這荒島之上,卻住著十幾位和我鄧幹出生人死的兄弟,儘管小生愛煞楊女俠,但如果這些兄弟對場女俠有何無禮之處,小生也是無可奈何。唉……” 這一番話水上書生雖說得平平淡淡,卻直把楊留虹聽得心膽俱震,駭然無聲。 鄧幹及一干大漢均沈默不作聲,冷冷地看著楊留虹。一陣江風吹過破廟,火光搖曳,更增添幾分猙獰之氣! 楊留虹心知今日定然無幸,寧願一死,也決不能爲這群豬狗之輩所辱。但自己內力既失,手中又只提一柄紙糊之劍,卻又怎生死法。正犯難間,忽見一條大漢“嗆”地一聲抽出長劍,斜斜指著自己,道:“楊女俠,在下先來領教峨嵋劍法。” 楊留虹心中一動,便已有了計較:鬥至酣處,自己猛然撞上他劍尖便是上當下更不打話,捏個劍訣,一劍刺向那大漢。 大漢橫劍削來,楊留虹不待雙劍相交,倏地翻腕,紙劍直刺大漢右手脆,大漢斜身滑步。手腕一沈,劍尖直點楊留虹喉頭,劍勢兇猛,武功端的不弱。 楊留虹雖然內力已失,但劍招卻是奇精。心想今日落入賊手,如不顯點手段,到叫他們小覰了我峨嵋劍法。當下冷哼一聲,纖腰一扭,劍隨身遊,直點大漢雙目。 大漢揮劍上撩,硬削紙劍。誰知一削之下,長劍竟落了個空,心頭一驚,暗道不妙,正待閃避之時,陡覺期門穴劇疼,已被欺身過來的楊留虹一肘擊中! 期門穴乃人身死穴之一,饒是楊留虹內力已失,這一肘之力雖不能取了對方性命,但那大漢仍覺氣血翻滾,退得兩步,便覺雙眼發黑,人便猝然倒地。 破廟中依舊無聲。 衆人漠然地看著楊留虹。 楊留虹淡然道:“一個不是對手,你們齊上吧!” 楊留虹适才與那大漢過招,已知這些人決非尋常江湖浪人,武功實是不低。此時出言激他們齊上,自是存了個亂中求死之念。 水上書生笑道:“楊女俠既叫陣了,兄弟們便並肩上吧。” 衆大漢依言齊將楊留虹團團圍在正中。 鄧幹則依舊文質彬彬地立在一旁袖手旁觀。 但聞一聲嗆喝,十五柄長劍齊刷刷向楊留虹刺來。 只見楊留虹滴溜溜地原地轉了一圈,手中紙劍有若蝴蝶戲花,幻化出一道道金色孤光,直削衆大漢眉心,卻正是整套峨嵋劍法中最難練就也最爲淩厲的一招“佛光普照”。 衆人均覺眉心一涼,陡然間忘記了楊留虹手中的紙劍不能傷人,竟一齊大驚後躍,更有一人但覺手少長劍有異,待看清時,不禁大駭:他手中長劍已變成了紙劍,自己的長劍卻不知何故早到了楊留虹手中! 衆大漢自是駭然相顧,楊留虹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何以自己內力既失,身形自該滯澀不暢,但剛才這一招“佛光普照” 卻比平常使出威刀還大?!愣得一愣,試著微一運氣,但覺真力暢通,了然無礙。 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也不細想是何緣故,便手待三尺青鋒,冷冷道:“誰再來送死?!” 水上書生陡見楊留虹功力頓複,也自一驚,隨即明白是胡醉到了,便摺扇一搖,哈哈笑道:“楊女俠不愧是絕因師太高足,一招‘佛光普照’已盡得師父真傳,實令小生們大飽眼福了。一聽說貴派劍法中還有一招‘點眉落明’,楊女俠何不也使出來,指點指點我這十五位兄弟。哈哈。” 楊留虹聞言一驚,想不到這鄧幹對峨嵋劍法到煞是熟悉,只是那招了“點眉落明”太過陰損霸道。此招一經施展開來,便要奪人雙目,端是淩厲之極。是以昔年絕因師太傳授這一招時,也曾敦敦告誡門下弟子,若非身處絕境,對手又是大奸大惡之輩時,萬萬不可使用。 楊留虹當真弄了個大惑不解:自己功力既複,鄧幹又明知“點眉落明”那一招的陰損,爲何還要我施展,當真是有恃無恐麽? 再看衆人時,但見各人面上均露了驚詫慘然之色,自也是知道了鄧幹此言之意,楊留虹心下好生納悶,不知鄧幹何以要她刺瞎這些人雙目。舉目望去,卻見鄧幹兀自悠然自得地袖手而立。 楊留虹心頭暴火怒熾,暗道此人雖生得一表人材,爲人卻這般詭計多端,陰狠歹毒,竟連自己兄弟也要假我之手將人家除去,此人當真留他不得!既如此想,心頭已有計較,但聞一聲輕叱:“好,‘點眉落明’來了!” 話音末落,人已如驚鴻般飄起,長劍直刺那一個五條大漢雙目。 衆大漢見她驟然出招,哪還敢還招攻擊,人人自危,一齊舞劍護住身形。 卻見楊留虹身在半空,纖腰一扭,裙帶斜飄,恰若淩波仙子,已自轉過身來,雙腳剛一點地,便是手腕輕抖,劍尖微顔,唰唰唰三劍疾攻,招招刺水上書生鄧幹雙目! 鄧幹大吃一驚,連忙疾揮摺扇,暴退丈餘,驚險絕倫地避開了那奪目三劍。待驚魂稍定,才沈著臉道了一聲:“好劍法!” 楊留虹見自己陡施辣手,竟也給對方避了開去,心頭也自駭異,知今日遇上平生勁敵。鄧幹雖油嘴滑舌,手上功夫卻頗爲了得,端的遠在那個五條大漢之上,縱是與他單打獨鬥,勝負之數也殊難預料,自己只有全力一拚,縱然一死,也萬不可墜了師門名頭。當下更不多言,劍交左手,唰唰唰又是一路疾攻。 鄧幹此時早有防備,只揮灑自如地遊身避招,凝神細觀峨嵋劍法。 楊留虹又驚又怒,冷哼一聲,將長劍交回右手,一招“點眉落明”又自攻出。但見她長劍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兒似乎又在兩手之間,劍尖卻始終直逼鄧幹雙目! 鄧幹幾時曾見過這種不躲不避、只一味猛打急攻的不要命的劍法,一時間竟給逼了個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轉眼間楊留虹已攻出九三二十七劍,見仍奪不了鄧幹雙目,心頭一凜,劍招急變,一招“佛光普照”已然使出。 鄧幹陡覺眼前一空,大驚之下,百忙中一個側身,但聽“哢嚓”一聲,右邊腦袋一涼,鄧幹提氣暴退三丈。幸好楊留虹只仗劍冷笑,並不乘勝追擊。鄧幹驚魂剛定,伸手摸時,只覺濕漉漉一片,哪里還有右耳。 鄧幹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出了一身冷汗,适才恰似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萬幸此時小命還在,心思自己若連一個女流之輩也敵她不過,豈不讓在暗中觀鬥的胡大俠覺得我鄧幹太過膿包! 當下不再托大,冷笑一聲,沈著臉道:“楊女俠的峨嵋絕學鄧某領教了,且看小生的扇上功夫卻又如何!”語畢,氣運右臂,摺扇輕揮,人已揉身攻上。 楊留虹凝神靜氣,拆得數招,便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一柄長不盈尺的摺扇在鄧於手中,直與三尺長劍無異,劈刺點穴,妙處只是扇影。 楊留虹情知再鬥無益,只徒遭戲弄而已,當下更不閃避,一招“點眉落明”將鄧幹逼退三尺,舉劍便往自己頸間抹去。 忽聽“叮”的一聲,劍鋒離頸堪堪只差一線,楊留虹陡覺右臂劇震,手中長劍早“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楊留虹心頭慘然,只道對方武功既這般高強,竟連自盡也爲其所阻,此番落人他們手中,不知還要受多少折辱。當下緊閉雙目,便欲自絕經脈。 不料她心念剛動,便覺背心一麻,十數十穴道早被人點,渾身麻木不仁,哪里還能運勁自絕! 電光石火之間,忽聽那個五條大漢喜道:“胡……” 但他們只道出了這一個字,並且永遠只能道出這個“胡” 字了,只聽“啪啪”數聲,十五聲慘叫同時響起! 楊留虹大吃一驚,睜開眼來,便見一高大黑影穿梭於那個五條大漢中間,身形快如鬼魅,只一眨眼功夫,那個五條大漢人人腦漿進飛,早成了一堆屍體。 楊留虹驚駭莫名,卻見那大漢右掌一揮,將兀自待扇微笑的水上書生鄧幹打得有如斷線風箏一般,直飛廟處,只道得一聲“你好狠”,便聞“啪”的一聲,從此無聲無息。 楊留虹只覺毛骨悚然,不敢看那個五條大漢慘狀,當下緊閉雙目。忽覺身子一空,已被那人挾出廟外。 那人將她放在地上,回身提了鄧幹屍首擲回廟內,取出火摺子,利索地將破廟點燃四、五處。待火勢漸盛,才又挾了楊留虹飛奔下山。 幾個起落,已到江邊,那人挾著楊留虹一個飛身,輕飄飄落在泊在江中的一條小船上。這一躍只怕有七、八丈之遙,楊留虹只覺江風嗖嗖貫耳,心頭自是駭異,此人的功夫,只怕她師父絕因師太也有所不及。 待穩坐船中之後,那人伸手給楊留虹解了穴道,冷冷道了一聲:“那等江湖宵小,死不足惜,楊姑娘倒不必心有不忍。” 楊留虹穴道既解,便轉頭看江岸之上那熊熊烈火,想起鄧幹諸人死狀,正自心頭惻然,不料這救她之人背對著她,並未看她一眼,竟已窺破了她心思,心頭不禁大感驚佩。 正欲出聲,卻見那人雙掌連擊水面,小船有如離弦之箭,疾向對岸沖去。如此“劃”船之法,實爲楊留虹平生所僅見,心頭欽佩之心又起,一待上岸了便高聲道:“晚輩峨嵋絕因師太座下弟子楊留虹,多蒙前輩相救,不知前輩高姓大名能否見告?” 那人卻不答話,只雙眼含笑,轉過身來看著楊留虹。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那人雖面無表情,卻有一些面熟,略一思忖,便盈盈拜道:“多謝胡大俠相救之恩!” 原來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年前在武帝宮率天下群雄與東方聖力搏、俠名滿天的千杯不醉胡醉。當時楊留虹隨師父絕因師太前往,曾見過胡醉之面,是以覺得面熟,略一思忖,便已記起,只不知胡大俠爲何這般冷漠,但救命大恩,豈能不謝,不料胡醉卻不受她這一拜,楊留虹未及拜下,便覺一股巨大之力湧來,阻住了自己下拜之勢,心知胡大俠行俠江湖,施恩不謀圖報,崇佩之心頓起,至爲恭敬地道:“晚輩奉師命下山,打探小師妹訊息,不料在永昌鎮中了鄧幹等人奸計,被擄至此,幸得胡大俠出手相救,晚輩好生感激!” 胡醉似是愣得一愣,才道:“胡某只是適逢其會,楊姑娘倒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令師妹,可是一個——?”收住話頭,沈吟不語。 楊留虹連忙道:“敝順妹姓瞿,名臘娜,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胡大俠可曾知她訊息?” 胡醉道:“那就對了,楊姑娘請隨我走。” 聽他言語,自是知道小師妹訊息了,楊留虹大喜過望,便欲拜謝,卻見胡醉早在五丈開處,當下不再多言,提起真力,飛身跟了上去。 數日之間,胡醉盡擇荒無人煙的小道行走,他功力本比楊留虹高出甚多,是以楊留虹只能見他背影,心頭不禁微覺納罕:小師妹怎的會在這了無人迹之處?出言相詢,胡醉也不轉身,只道到時便知。 又行了數日,峨嵋山已隱約可見,楊留虹頓即釋然:原來小師妹已回山了,卻不知是否似自己這般是由胡大俠護送回來的,當下心中當真對胡大俠感激不盡。 這日黃昏,二人已行至峨嵋山山腰。再行半個時辰,便可見到師父和小師妹了——楊留虹一念及此,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喜歡,不禁加快了腳程。待到穿越一小片森林時,始終在身前一丈左右的胡醉突然停下,轉過頭來淡淡地道:“楊姑娘,咱們不必再走了。” 楊留虹大惑不解,道:“胡大俠你說什麽?” 胡醉冷冷地道:“我說咱們不必走了,這兒風景不錯。” 楊留虹更是不解,聞言四下掃視了一眼,見三十丈處有一個樵夫兀自砍柴,除此之外別無他人。楊留虹心頭一驚,回頭看胡醉時,只見他目露凶光,面色有若僵屍一般,只死死盯著自己。 楊留虹芳心狂震——此人相貌確是胡醉,神態卻與當日她在武帝宮所見的胡大俠絕然不同。胡大俠那卓爾不群的豪蕩之氣,此時毫無蹤影不說,還換成了一臉乖戾。 楊留虹當下顫聲道:“胡……胡大俠,你……” 胡醉乾笑了兩聲,道:“你若能沖了過去,胡醉轉身便走,若是無法過去,胡某說不得便要留楊姑娘一留了!” 楊留虹冷哼一聲,心道你胡大俠名滿天下,卻到我峨嵋山顯手段來了!我若不也顯點手段給你瞧瞧,倒讓你小覰我峨嵋派了!當下只道了聲“好”!拔劍在手,更不多言,運足平生修爲,舉劍攻了過去。 胡醉空手接招,身形快逾閃電,楊留虹一路急打猛攻,長劍卻總離胡醉身周寸許,待她一套峨嵋劍法堪堪使完,胡醉手腕倏地一翻,早將她手中長劍劈手奪過,陰惻惻地笑了數聲,才道:“楊姑娘你看胡某可曾後退半步麽?” “麽”字出口,楊留虹陡覺雙腿一軟,人早委頓於地,卻是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胡醉已點了她周身要穴。 楊留虹大驚之下便欲出言相問胡大俠因何如此,卻哪里還能發出半點聲來,竟是連啞穴也被點了。芳心不由大駭,滿目驚恐地看著胡醉。 胡醉卻不看她,飛身過去將那躲在草叢中連天氣也不敢出的砍柴漢子拎了過來放在楊留虹身側,淡淡地對那漢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漢子卻只顧不住口地跪地求大爺饒命。 胡醉“哼”了一聲,森然道:“我問你什麽你便說什麽,大爺一高興,難說便饒了你一命。” 那漢子大喜,連忙道:“是!是!小的什麽也沒看見。” 胡醉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名喚李富貴。” “哼!瞧你這樣子富貴個屁!” “是是!小的窮得揭不開鍋,實在是富貴個屁!” “你今年幾歲了?” “小的今年三十三歲了。” “可曾婚配了麽?” “小的老婆倒是有一個,只是又聾又瞎,倒讓大爺見笑了。” “如果有不聾不瞎的妞兒看上了你,你要是不要?” “大爺說笑了。” “你看地上這妞兒,還配做你老婆嗎?” “大爺別嚇小人。峨媚山上的姑娘尼姑都厲害得緊,小的可不敢……不敢……” “不要怕,這妞兒此時已不厲害了,大爺看你老實,這就再嘗你個老婆。此時便人洞房,你若要活命,便把衣服褲子脫了!” 李富貴渾身有若篩糠,戰戰兢兢地脫光衣服,露出一身的皮包骨頭。 “好,”胡醉道,“把你媳婦兒的衣衫也脫了。” “小……小的不……不敢。” “連自己媳婦兒的衣衫也不敢脫,那還留你活命作甚,大爺這便……”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這就去脫。”顫抖著走到楊留虹身前,跪地磕了三個頭,才又道:“這……這位大……大姐,小的要……要活命,實……實在是……是迫不得……得已。這……這得罪之……之處,還望大……大姐莫……莫怪。” 楊留虹又羞又怒又覺噁心,心頭慘然,兩行清淚奪目而出。 李富貴一愣,便聽胡醉喝道:“快!再慢大爺一掌便打死了你!” 李富貴一驚,伸手便去解楊留虹衣裙,尚未觸及肌膚,便聽“噗”的一聲,李富貴陡覺面上一熱,伸手摸時,正好接住一片軟溜溜熱乎乎的物事,待低頭看清,早嚇得滲人的慘叫出聲。 他手中捧著的,駭然是半截舌頭,還兀自微微顫動! 楊留虹自斷嬌舌,頭一偏,已然命歸黃泉。 胡醉一驚,連忙點了李富貫啞穴。李富貴作聲不得,竟似呆了一般,只木愣愣地看著手中半截舌頭,對胡醉剝楊留虹的衣裙看也不看,待到驚覺身上有異時,早被胡醉用衣帶將他和楊留虹尚有餘溫的赤條條屍身捆在一起了。 胡醉哈哈大笑,將他二人吊在一棵大樹上,運掌如刀,將那大樹削下一大塊皮來,運指刻字:“峨嵋山上一窩淫女,絕因老尼羞也不羞!”未了沖山頂道觀運足內力高聲道:“峨嵋淫女,我胡醉領教了!告辭!” “辭”字出口,順手解了李富貴啞穴,人卻一閃身便沒了蹤影。 整個森林,少頃便充滿了李富貴慘駭滲人的嘶叫聲。 |
32臨危托寶
黑力鐵姑氣怒交集,一路急追,只想著一旦追上之後,怎樣懲制偷偷溜走,給她難堪的鐵運算元和連城虎,不料追上之時,卻見他兄弟二人正被四個煞星欺辱。 鐵姑大怒:我家“夫君”縱有千般不是,也自有老娘管教,何須外人多手!故而暴喝一聲,也不問個青紅皂白,輪起八十餘斤重的鐵杖便沖將出去。 笑煞星莫軍正欲將手伸進鐵運算元懷裏,陡覺勁風撲面,嚇得急速飛躍,避了開去。黑力鐵姑也不管他,但凡是欺負我家“夫君”的,便沒一個是好人!先將他們打翻了再說!當即使出家傳絕技,一路“降嬌伏魔三十六式”杖虎虎生風,竟分別攻向四煞。 黑煞四星大吃一驚,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這般個母夜叉來,一時竟被弄了個手慌腳亂! 但見草木橫飛,杖風撤蕩,倉促之間又摸不清鐵姑來路,四煞只顧騰躍閃避,竟無一招攻出! 待鐵姑一陣急攻猛打之後,黑煞四星總算各自退開數丈,各執兵器護在身前,凝神應對扁了陣腳,少頃便分立四角,將鐵姑圍住。但鐵姑鐵杖了得,四煞無不忌憚三分,均是不與她以硬碰硬。無論她攻向何人,那人便迅捷後退。其餘三煞則緊緊跟上,仍是把她圍在當中。 鐵姑一時傷四煞不得,乾脆執杖定住身形,冷冷地道:“你們四個小子逃命倒是有一套本事,卻爲何不與姑奶奶見個真章!” 黑煞四星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麽一號母夜叉,更不知如何得罪了她。但見她杖法剛猛沈雄,臂力驚人,立在那兒倒似一座鐵塔,一時間竟怔怔無語。 鐵姑見他們竟敢不回答自己問話,當即怒道:“我看你們沒一個是好人!”一指笑煞,又道“你這嘻皮笑驗的傢夥最不是東西!待姑奶奶先拾輟了你。” 言罷輪圓巨杖,沖向莫軍便打! 此番相鬥,與剛才卻是不同。一條鐵杖,俱照著笑煞莫軍身上招呼! 鐵杖重愈八十斤,經鐵姑揮將出來,力道何止千斤!稍有不慎,只要給鐵杖沾得一沾,不死也得重傷! 莫軍心中大駭,不敢以雙斧相抗,只是一味躲閃,不禁窘象環生。 笑煞星莫軍這一生不知惡鬥過多少次,從未如今夜這般狼狽不堪,情形險惡,竟再也笑將不出! 餘下三人見勢不對,一齊各執兵器飛撲而上! 鐵姑聽得身後風響,當下鐵杖後撤,如使劍一般照當先撲來的愁煞星胸前猛撞! 愁煞星斐文韶見鐵杖來勢急猛,尚相距一尺便覺胸悶難耐!此時身在半空,無可閃避,大駭之下,長劍點向鐵杖,想借力避開! 此招兇險無比,實屬無奈。鐵杖夾帶勁風,只要再往能一送,縱有十把長劍也將被硬生生折斷! 千鈞一髮之際,左右兩側的苦煞星和陰煞星已雙雙撲到。 陰煞星長劍直刺右脅,苦煞星玄鐵棍直點期門! 鐵姑見勢危急,鐵杖一抖,將愁煞星摔將出去,跟著鐵杖橫撩,逼退陰煞苦煞二人。 此回合雙方均未占到便宜,當下又靜立當場。 風聲瑟瑟,森林中一片死寂。 靜立片刻,鐵姑看著陰煞星的禿頭不由心生厭惡之情,便輪杖向陰煞星急攻。正當陰煞危急之時,其餘三煞星又攻上替他解圍。 如是者三,鐵姑已然看出四煞心思,知他們想困得自己力疲而亡!當下心頭冷笑一聲,舞杖向陰煞星急攻。陰煞星閃避,卻見鐵姑不待餘下三人撲救,已然回身急掠,鐵杖照笑煞星莫軍當頭砸下! 變起倉促,笑煞星身形早已向鐵姑撲去,本想解救陰煞,不想鐵姑倒打一杖!此時笑煞猶如將頭自往鐵杖撞去,已然不免一死! 正危急之時,卻見鐵杖稍緩! 笑煞星莫軍何等狡詐,本已閉目待死,不想此時稍露一線生機,當下也不管鐵姑弄何玄虛,雙斧疾出,直往鐵杖架去! 一擊之下,不想鐵杖之上竟毫無力道,鐵杖當即給雙斧震飛出去! 笑煞星莫軍一愣,不知何故竟得以如此輕易脫身! 正納悶之時,苦煞玄鐵棍已疾點鐵姑七八處大穴! 四煞輕易得手,心中均覺蹊蹺,不解地向鐵姑瞧去。 卻見鐵姑神情呆頓,猶如癡了一般,兩眼直瞪著樹林深處! 黑煞四星順著鐵姑目光看去,卻見慘澹星光之下,哪還有鐵運算元和雷音掌的影子! 愁煞裴文韶陡然想起鐵姑現身時的那聲大喝,莫非這母夜叉竟是那矮小黑瘦的鐵運算元的老婆!念及此,心下不覺失笑。 卻不知鐵運算元和雷音掌何以悄悄逃去。心下不解,疑惑地又看鐵姑一眼。 卻見鐵姑猶自呆了一般立在那兒,對自己穴道被封似是不知! 愁煞見狀,心頭一驚:連城虎和田歸林身上定然帶有至寶,否則決不會連老婆也不顧地奔逃! 當下對陰煞星道:“大哥,追那二個老賊要緊!” 陰煞星冷冷地點點頭,正待發話時,卻聽笑煞莫軍道:“老子定殺了這婆娘方解心頭之恨!” 說畢將雙斧掂了兩掂,向鐵姑走去。 原來這莫軍惱鐵姑三番五次地朝自己暴施殺手,此番鐵姑受制,他焉能不報此仇! 卻聽愁煞星一聲長歎道:“此女爲情所累,兄弟就饒他一遭吧!” 笑煞星莫軍一愣,不便怫他之意,但心口窩著一口晦氣,不出不快! 當下砍來幾根藤條,一頭分系鐵姑雙足踝,另一頭穿過兩棵巨松樹杈,一拉,將鐵姑兩腿分開倒吊在兩棵巨松之間! 鐵姑原本兀自癡迷,被笑煞星如此一吊,當的清醒過來,奈何身子已被懸空倒吊,加之穴道受制,竟奈何不得! 鐵姑本是霸道慣了的人,全是因爲一顆春心屬了鐵運算元那老小子,才被人如此戲弄。不想鐵運算元放火燒莊之後,不辭而別不說,此番又絕情至斯,心下怒極,竟將滿腔怒火發向笑煞星莫軍! 當下滿口汙言穢語滔滔不絕地罵將出來,只聽得四條漢子駭然相顧,真不知鐵姑一女流之輩何以竟如此罵得出口! 笑煞星莫軍充耳不聞,又在鐵姑手腕之上各系一根藤條,分系兩棵巨松。隨即解了鐵姑穴道。 穴追一解,鐵姑暴怒,身體急劇扭動,想要掙斷藤條! 但見兩棵巨松枝碰晃動,再加上鐵姑的亮嗓惡罵,夜色之中,竟有說不出的滑稽詭異。 那藤條已生成千年,極有韌性,饒是鐵姑力壯如牛,卻又如何扯得斷它! 鐵姑但覺兩隻手腕和兩隻足踝劇痛無比,惡罵愈加難聽! 笑煞星莫軍見鐵姑體態豐腴,本待猥褻一番,卻給鐵姑的滿嘴髒話敗了興致,見她猶自罵不絕口,便道:“你再不住口,老子扒光你的衣服,也好比過路人瞧瞧你的滿身肥肉!” 鐵姑嘎然止聲! 莫軍哈哈大笑,嘬嘴向鐵姑鼻孔吹氣。鐵姑但覺一股腥味向自己鼻中撲來,不覺噁心欲嘔,本待臭駡一通,又懼笑煞星莫軍真個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當下只見鐵姑一臉怪相,說不出的難受! 卻聽陰煞道:“走吧,別讓那兩個老賊逃遠了。” 四人向林中追去,任由鐵姑兩條粗壯的大腿迎天叉開! 鐵姑待得四人走遠,忍不住又高聲臭駡起來。 四人走得已遠,隱約聽到鐵姑的嘶啞的罵聲,均覺有趣,忍不住一齊怪笑起來。 鐵運算元此時的心思,自是更懼鐵姑。被黑煞四星制住,大不了一死,男子漢大大夫自是視死如歸,但若給鐵姑纏上,此生定是生不如死,是以此番奔逃,竟是全力施爲,但見星光之下,鐵運算元猶如黑夜精靈,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 雷音掌卻覺得如此行爲大爲不妥!讓一女流之輩替自己阻敵,而自己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落荒而逃,實非大丈夫所爲,但念及黑煞四星爲惡江湖多年,若再給他們得到《陰陽大法圖》和上古利器,則江湖同道定要遭秧,是以勉力跟著鐵運算元奔逃。只是覺得自己和鐵運算元前尚且不敵黑煞四星,鐵姑一女流之輩能否全身而退,實是令人揣揣不安! 他輕功不及鐵運算元,再加上如此猶豫不及,是以遠遠落在後邊。 鐵運算元見雷音掌落後,不時停下身形等他,待得雷音掌奔近,鐵運算元便又轉身急往前奔。 不大功夫,兩人已逃出十裏之遙。雷音掌縱然有心,也顧鐵姑不得了。當下凝神靜氣,追趕鐵運算元。 鐵運算元行行停停,自是體力充沛。雷音掌一番提氣狂奔,到得天明時分,已是气喘吁吁了。 二人這一夜奔逃,已然行出百里之遙,鐵運算元暗想此番大約沒事了,但朝四周看了一眼,便覺心頭微微一震! 原來二人落荒兔逃,慌不擇路,一夜狂奔,竟不辨方向此時正置身一懸崖絕壁之上!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對看一眼,均覺實在荒唐,不禁一齊苦笑。 二人向崖邊摸去,到得邊沿,攀住一棵古松,伸頭望將出去—— 腳底赫然便是萬丈深淵,淵底雲霧級繞,目力竟不能窮盡,但覺一股巨大之力隱隱要將二人吸入深淵! 二人驚回身,只覺頭暈目眩,當下各自盤膝運功調氣。 此時朝陽已自東方升起,層林盡染朗霞,世界一片空明澄靜! 運功一周天之後,二人頓覺心胸開闊,一夜疲勞竟一掃而光,直感體內真力充沛激蕩,神定氣閑,不由得神色肅然,傲立於懸崖之頂,醉心於這遼闊壯美的大自然之中! 良久。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忽覺有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陡然回轉身來,卻見黑煞四星又赫然立在身後五丈開外之處!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神色凜然地盯著四煞,毫無驚慌之色! 二人此時已被這壯美的大自然深深吸引,但覺全身血脈通泰無比,心中空明潔靜,功力竟似略有增進,雖不明所以,但面對眼前這四個江湖妖魔,二人均是大義凜然,全然不俱。 陰煞陰惻惻地乾笑道:“田當家的和雷音掌你兄弟倆輕功不錯嘛!”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俱是微微一笑,均不作答。 四煞見他二人鎮定異常,不覺一怔! 笑煞星莫軍古怪地笑道:“田當家的,那母夜叉現在如何,你不會不想知道吧?” 見二人不爲所動,笑煞星莫軍怒道:“你二人若肯乖乖地交出那東西,我等難說還會饒你們一命,否則——” 卻聽得苦煞星淡淡地道:“兩位暫不拿出來也行。” 連田二人聞言不覺一怔,不知他要弄什麽玄乎。 苦煞星糊塗玩著手中那根黑乎乎的兵器道:“飛天神龍,你還不下來,想坐收漁利嗎?” 只聽得六人頭頂上傳來一陣大笑,衆人驚擡頭,但見樹梢上著一人,身體隨風在樹梢上飄動,這一手輕功,鐵運算元已自被嚇了一跳。更令他詫異的是:此人何時到來,自己竟一無所知。待聽得苦煞星言道此人便是飛天神龍萬人樂時,鐵運算元和雷音掌不由喜憂摻半。 若僅以邪怪而論,整個江湖中,自是天山二怪爲首!但天山二怪自高身份,除了喜瞧熱鬧,別人不先行叫陣,他們倒是極少出手。而這飛天神龍萬人樂卻又自不同,介乎俠、魔、邪三道之間,很難將他算成哪一道。逢其俠義之時,江湖宵小喪膽。待他魔性發作,又使白道英雄遭殃,而邪乎勁兒一上來,他那名字便真正的形象生動“萬人樂”了。 飛天神龍武功奇詭,自成一路,竟不在江湖一流好手之下。 但他與天山二怪恰恰相反,不喜熱鬧。是故年前太陽叟東方聖圖霸武林、天下大亂之時,卻不知這獨來獨往的飛天神龍躲到何處去了。半個影子也是不見!然武林中人均知其脾性,倒未有人去留心,他此時在此地陡然現身。誰又能料定他是俠是魔還是邪了! 是故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喜憂摻半。 而陰煞愁煞笑煞聽苦煞叫出飛天神龍之名,又見萬人樂悄立樹梢,隨風搖曳,卻是暗自心驚。 因爲黑熬四星的人數剛好是田連二人兩倍! 而江湖中幾乎無人不知,飛天神龍萬人樂有個古怪脾氣:只要他逢上有人打架,他總是不會袖手旁觀。 並且他定然是幫人少的那邊! 也不管人少那邊武功是高是低,是邪是正,他總是認定一條死理:以衆欺寡決非好漢所爲! 其實有時一武功超群之人,盡可將數十名武藝低微之輩殺個落花流水。但萬人樂卻似對此渾然不知。 萬人樂這般怪僻,有時難免誤人大事。但他自號飛天神龍,也並非浪得虛名,真的是見首不見尾。江湖中人提起此人,常常是無可奈何地一笑。 而黑煞四星此時卻連苦笑也笑不起來了,因爲飛天神龍已然道:“黑煞四星,你等以四欺二,本就不成體統,卻還要逼人家交出什麽東西,才饒了人家性命,這就更是無理取鬧啦!” 苦煞糊塗冷冷道:“雖說見者有份,但我們苦苦追了他二人一夜,閣下想不勞而獲,那卻沒個門兒!” 萬人樂奇道:“什麽不勞而獲?他二人身上帶有什麽好東西麽?你且說將出來讓我聽聽,看對我是否有用!” 苦煞星冷哼一聲。 萬人樂道:“你哼這一聲又是什麽意思?” 苦煞道:“若閣下想知他二人身上的東西,何不親自去搜了!” 萬人樂道:“我在這兒舒服得緊,不想下去,你便代我搜搜又有何妨?” 苦煞道:“天下只怕沒這等便宜事吧?!” 言罷連聲嘿嘿冷笑。 飛天神龍很認真地想了想,竟然滿有把握地道:“有!” 苦煞一愣,道:“什麽?” 萬人樂很不耐煩地道:“我說有便有!你只管搜了交來給我就是,還再囉嗦什麽?!” 言罷便不再開口,自顧在樹梢上蕩來蕩去,好不逍遙自在,竟沒把樹下六人放在眼裏一般。 鐵運算元與雷音掌對視了一眼,心頭均是一般心思:雖這飛天神龍行事怪誕,卻也不像黑煞四星那般奸惡。不知此時這“神龍”是俠是魔,若正巧逢他俠義之心起時,便將寶物交給了他,認他轉交胡大俠或姚大俠,且叫他立下誓來:決不貪爲已有!依飛天神龍身份,只要他答應下來,這倒是個萬全之策。怕就怕這怪物正好魔性攻心,那就麻煩之極了!不過寶物總之不能落人奸賊之手,萬一事到臨頭,便是縱身萬丈深淵,也決不能讓好人得逞! 如此一想,二人心意相通,反倒鎮靜下來,凝神運功,靜觀其便。 陰煞星卻認定飛天神龍是想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又見萬人樂如此托大,心中怒氣大熾,高聲道:“飛天神龍!有種的下來,咱們先比試比試!” 萬人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一個人和我打麽?” 陰煞愣得一愣,暗忖道:我一人決非他對手。因而道:“我黑煞四星同進同退,對付一人齊上,對付百人也是齊上!” 萬人樂道:“那就不對啦!若是你們一個死了再上第二個,那還差不多。你們要是答應了,我便下來。若是四人一齊上,那就亂了章法,雖我還是能殺了你們,但卻於江湖規矩大大的不合了!” 笑煞莫軍早忍耐不住,竟破口大駡道:“別人怕了你這賊鳥廝,我黑煞四星卻不怕你,今日你下是不下來?!” 萬人樂道:“是你想先上來送死麽!我就是不下來的了。” 莫軍更不打話,飛奔至站著飛天神龍的那棵樹下,雙斧輪圓,只聽“砰砰”連聲,木碴飛濺,只待須臾,那棵雙人合抱的大樹竟轟然倒下! 莫軍料定此番飛天神龍樹倒人落,定會搶先發難,因而樹一偏斜,人早飛退回三煞身惻,手持雙斧護住門戶。 卻聽飛天神龍哈哈大笑道:“你這小賊砍樹功夫倒不錯嘛!” 聲音仍是自上面傳來。 衆人均覺莫名其妙,待細看時,飛天神龍竟又在另一棵樹梢迎風晃悠! 莫軍大怒,又奔至那樹下,運斧如風,少頃又將一棵巨樹砍倒。 情景與方才相似,但除莫軍之外,樹下諸人驚是駭然! 方才未待看清,此番衆人卻見巨樹將倒之時,空中宛若一條矯龍驚騰,飛天神龍竟又輕飄飄落在三丈開處的一棵樹梢上哈哈大笑! 若在平地,一躍三丈並不算什麽,鐵運算元自忖也能做到。 但須知樹梢柔嫩之極,無從借力,飛天神龍這般了得的輕功,早將衆人驚得呆了。 萬人樂又打趣莫軍“砍樹功”當真不錯,莫軍哪受過這般羞辱,持斧又要去砍第三棵樹。 陡聞一聲呼哨,莫軍竟如腦後長眼,一個倒飛,與陰愁苦三煞分從四個方位撲向田連二人! 飛天神龍大笑聲嘎然立止! 田連二人正自心下驚佩飛天神龍輕功了得,哪料到黑煞四星竟如此陰毒,故以莫軍怒狀使飛天神龍中計,先行斃了他二人奪得寶物再說! 連飛天神龍如此人物已自中計,更何況田連二人了。別說還招,竟連閃身避招的念頭都未生出! 但聽“砰砰”數聲! 田連二人魂飛魄處,只道自己此番已然不幸,唯有閉目待死一途了。 哪知大謬不然。 “砰砰”數聲響過,田連二人睜開眼時,但見離他們的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黑煞四星的四般兵器正分東南西北落在地上! 而黑煞四星卻面色慘白,各自立在自己兵器的兩尺之後。 四煞雙腕間,均各插一小段松枝! 便聽飛天神龍萬人樂兀自在樹梢上高聲道:“區區微未伎倆,怎騙得了我飛天神龍!你四人欺負人家二人,本就違背了江湖道義!竟然還要以詭計偷襲,那又與江湖下三濫何異!我萬某氣你們不過,這才略施薄懲。若再執迷不悟,定取你們性命不饒!” 原來飛天神龍素知四煞中以笑煞最爲詭計多端,要逼自己下樹,決無如此笨法,心下早已疑心。待笑煞砍倒第二棵樹時,曾諭覰了陰煞一眼,陰煞微微點頭,笑煞又作大怒狀時,萬人樂早知此乃古人所言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不過此時換成了“笑煞揮斧,意在田連”而已。便早折了八段才餘長的松枝在手,待陰煞呼哨聲起,萬人樂便以漫天花雨手法將那松枝當暗器打出,分才拿捏得分毫不差,一舉將四煞兵器盡打脫手! 萬人樂行爲本就古怪,此番他若要取四煞性命,本是易若反掌,但他既說要四煞將田連二人身上寶物搜出給他看看,便是一定要看的,故爾竟不傷他們性命,只使四煞雙腕各負輕傷而已。 此份功力,早將四煞震駭當場,萬人樂見狀大是得意,又接著道:“我輩江湖中人,行動該當光明磊落,念你四煞練成這份功夫也不容易,我飛天神龍不忍傷了你們。現在你們拔下腕上的松枝,各自撿起兵刃吧。” 四煞依言行事,果然只覺腕間微痛,並不曾被封穴,便各自撿了兵器望著萬人樂。 萬人樂渾若無事,道:“苦煞糊塗,你當真糊塗得緊麽?!” 苦煞一愣,道:“萬大爺,我——?” 萬人樂道:“你怎的還不搜了他們二人身上的東西給我飛天神龍看!” 此言一出,樹下諸人均是大驚! 陰愁笑三煞驚的是,此番苦苦追逐算白費勁了!與飛天神龍相比,自己相差得實在大多了,他既也覬覰寶物,哪還有咱們份兒! 苦煞驚的是:飛天神龍叫他一人去搜身,以一敵二,豈不是叫自己送命給田連二人麽! 田連二人所驚更甚,飛天神龍大言炎炎地教訓黑煞四星,且救了他二人性命,似是正逢了萬大樂俠義之心大發之時。不料說來說去,萬人樂還是要看寶物! 苦煞正自猶豫時,鐵運算元已有了計較:此時四煞只略受輕傷,只他們拚命鬥狠並無大礙,何不逼飛天神龍與他們拚鬥!兩敗俱傷最好,就算四煞不濟,自己也有乘隙而逃的可能!因而沖高高在上的飛天神龍抱拳道:“在下田歸林和敝兄連城虎謝過飛大俠救命之恩!” 雷音掌連城虎本是直魯之人,便跟著抱拳道謝。 飛天神龍淡淡道:“那倒也不用謝了,我救你們,只不過是不想讓他們四人打死你們兩人,讓我去搜你們的屍體,那卻麻煩得緊。” 雷音掌一愣,鐵運算元知道:“救命之恩,那是不能不報的。我與二哥在滄洲關帝廟裏的確取到了幾件武林至寶,便是一份上古神功秘笈《陰陽大法圖》和兩柄劍。” 萬人樂和四煞齊聲道:“什麽劍?!” 鐵運算元道:“一把是上去鑄劍大師幹將莫邪所鑄的雌劍,另一把是昔年荊軻刺秦王時所用的魚腸劍。” 鐵運算元輕鬆道來,卻把個飛天神龍及黑煞四星聽得神往悠悠。 便聽鐵運算元又道:“我兄弟兩人懷壁其罪,被這四個小賊逼上絕境,幸得萬大俠出手相援,既蒙大俠救命,這三件武林至寶,我們便一併送給萬大俠謝恩吧!” 雷音公急道:“三弟……!” 卻被飛天神龍大笑聲打斷話頭。 飛天神龍笑罷道:“鐵俠士所言二劍,當真是上古利器,天下至寶,萬某笑納了,但《陰陽大法圖》,卻不知……” 鐵運算元肅然道:“那是上古神功秘笈,練成此功後,當可天下無敵!” 飛天神龍一聽此言,當即從樹梢躍下。不料黑煞四星竟似膽邊生毛,一齊攔在田連二人之前! 飛天神龍也不睬他們,只收住腳步,對鐵運算元道:“你們既要感恩,便拿來吧!” 鐵運算元卻沈吟道:“飛大俠義薄雲天,給定是要給的,只這中間倒有些不便。” 飛天神龍和四煞同時一愣。 鐵運算元道:“與此三件武林至寶放在一起的,尚有一份竹簡,此竹簡爲五百年前一位前輩所留,若是——” 鐵運算元故意打住話頭。 飛天神龍與黑煞四星同聲道:“若是什麽?!” 鐵運算元道:“二哥,你且將竹簡取出,我念與飛萬俠聽。” 雷音掌大覺蹊蹺,但他素知三弟論計謀遠勝於己,便神情凝重地掏出書簡遞給田歸林。 鐵運算元田歸林接過竹簡,神色莊嚴肅穆,將那竹簡自“吾乃曹氏旁宗”,一直念到最後“爾等雖入此室,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便交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曹氏二六二年謹記”一字不漏,字字肅然。最後幾句,更使衆人心頭俱是一凜! 鐵運算元將竹簡交還雷音掌鄭重收好,這才又道:“鐵某兄弟倆俱非雄才大略之輩,只思將其轉交有德之人。不料五百年前那位先輩竟若神仙,只因我兄弟兩身懷此寶,便一路舉步維艱,被此四賊逼至如此絕境,方知竹簡所言果然是實。望恕在下對救命恩人無禮,在下若將寶物交與飛大俠,只怕……”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 鐵運算元凜然道:“在下兄弟倆縱然一死,也是不能將寶物讓此四個賊盜奪去的——” 飛天神龍道:“他們還不配!” 四煞大怒:“你也不配!” 飛天神龍竟在四煞怒吼之後哈哈長笑。笑聲未畢,只聽“卟卟卟卟”四聲,黑煞四星已然躺倒在飛天神龍與田連二人之間。 只覺黃衫略微一閃,田連二人甚至未看清飛天神龍是如何出手的! 二人大駭之下,但見一襲黃衫,狀若落魄書生的飛天神龍,手持一把摺扇,笑咪咪地跨過四煞身軀走近前來。 待雙方相距不過三丈地,陡聞鐵運算元猛喝一聲:“慢著!” 飛天神龍一愣,隨即抱拳道:“萬某自信身有雄才大略,且算有德之人,望……” 不料他話尚未講完,陡聞雷音掌暴喝一聲:“看招!” 飛天神龍雖功力奇高,但雷音掌見他舉手投足間便讓黑煞四星倒地,心思今日定然不幸,是以暗運真力,運足十成功力雙掌陡然發出,此招雖不光明正大,但爲武林蒼生爲念,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掌力剛猛,隱隱似有雷音,飛天神龍毫無防備,大駭之下,人竟如陀螺般滴溜溜轉了十數個圈,才將雷音掌攻來的掌力卸掉! 正欲發作,便聽鐵運算元道:“閣下若是有德展將此武林至寶交與千杯不醉胡大俠,我兄弟倆便自絕於此,以報方才閣下救命之恩,雖死無憾!” 言語間神色凜然。 飛天神龍雖行事古怪,卻也非濫殺無辜之輩,且最敬重那等視死如歸之人。 此時聽鐵運算元如此說話,便也凜然道:“鐵俠士認爲胡醉比我更具雄才大略、更爲有德麽?!” 雷音掌哈哈大笑。 飛天神龍大怒,道:“方才你偷施暗算,已屬無恥之徒,此時我與鐵俠士說話,你卻鬼嚎什麽?” 雷音掌道:“我是笑你自不量力!” 萬人樂道:“何以見得?!” 雷音掌道:“你給胡大俠提鞋也還不配!” “好!”萬人樂怒極而笑,“你看我飛天神龍配是不配!” 後一個“配”字方出,飛天神龍右掌一拍,但聽一聲轟響,雷音掌龐大的身軀有若紙落一般,早飛落萬丈深淵! 鐵運算元相救不及,陡見二哥已然不幸,心下大憾!哪還能作它想,精鋼算盤一揮,數十粒算盤珠子盡向飛天神龍疾射,人也隨之撲擊過去! 但聞一聲慘呼! 黃衫連閃兩閃,鐵運算元已然口吐鮮血撲倒於地! 飛天神龍武功高出鐵運算元甚多,行事本就乖戾,他不知鐵運算元是因見兄長墜入深淵才陡施殺手,反怪二人先後偷襲,不算英雄好漢,故下手不容情,堪堪避過那打向他全身要穴的數十粒算盤珠子,便一掌猛擊飛撲而來的田歸林前胸! 鐵運算元田歸林驚怒交加,早犯了武學大忌,情同拚命,空門大露,是以被飛天神龍一掌擊中! 飛天神龍跨過鐵運算元身軀,朝雷音掌落身之處探頭一望,但見深淵萬丈,迷霧重重,目光不能及底,不禁長歎了一聲! 上古神功秘圖利器,竟這般輕易失落!飛天神龍既驚且怒,轉回身來,一腳便欲將鐵運算元大好頭顱踏個稀爛! ——因鐵運算元與他說話分心,讓他險些著了雷音掌道兒,使他怒極,才將雷音掌擊落深淵。否則憑他的武功,自可讓田連二人自跳深淵也不能!故他將滿腹怒氣,全發在了鐵運算元身上! 腳未落下,陡聞一聲暴喝:“萬人樂!” 飛天神龍驚駭轉頭,但見面前三丈處赫然立著一條不怒而威的虯髯大漢,卻不正是名揚四海的胡醉胡大俠是誰! 飛天神龍饒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在胡醉面前張狂!當下只道了聲“告辭”,便拔足往東首密林狂奔。 但聞胡醉只長歎一聲,竟不追趕! 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此時竟是滿面頹色,高大的身軀甚是疲憊不堪! 胡醉緩步走到鐵運算元身側蹲下,伸手一探,但覺鐵運算元一息尚存,便將他輕輕扶起,掌抵其命門,以自家真力替他續命。 半個時辰之後,鐵運算元悠然轉醒,便聽一聲音道:“田兄請勿妄動。” 鐵運算元田歸林陡聞胡醉聲音,驚喜交集,人竟又昏了過去。 胡醉大驚,急速催動全身真力,又過了盞茶時分,才將鐵運算元走岔的真力引還其丹田。但見他神色黠然地掏出一粒藥丸,放入鐵運算元口內,便站起身來,徑朝黑煞四星走去。待到了四煞身側,淡然道:“裴文韶,糊塗,你二人裝死倒裝得挺象的嘛!還不快給我滾起來!” 原來方才飛天神危陡向四煞痛下殺手之時,知四煞中以陰煞功力最深,論狡詐卻以笑煞爲首,故將大部分掌力擊在此二人身上,而愁煞苦煞僅是被震昏而已。待飛天神龍欲踏碎鐵運算元大好頭顱泄憤,被胡醉一聲暴喝嚇跑時,愁煞苦煞已然轉醒。 但睜目一觀,見驚走飛天神龍之人竟是胡醉時,哪還敢微動半分。 胡醉俠名傳播天下,最是嫉惡如仇。似黑煞四星這等人物,平時燒香拜佛都只求別撞上胡醉,此時徒然遇上,愁煞苦煞除了裝死,哪里還有它途! 胡醉何等樣人,愁煞苦煞身軀微震,隨即又悄然無聲,早知二人是在裝死。但鐵運算元傷勢甚重,還是救人要緊,哪還顧及其他。 也是四煞平時怕胡醉過甚,以至愁煞苦煞連過度睜眼都不敢。若是江他們看見胡醉替鐵運算元療傷之狀,即便不敢朝毫無抵抗之力的胡大俠動手,又怕也早逃之夭夭了! ——鐵運算元因驚喜二度昏眩之時,胡醉大駭之下催動了全身真力。此時別說愁煞苦煞,便是一個不會絲毫武功之人,只須朝他頭頂上輕輕一拍,一代大俠也得當即斃命! 苦愁二煞錯失良機,此時聽得胡醉喝聲,早嚇得心膽俱裂,一個翻身跪將起來,不住口的求胡大俠饒命!哪還有擡頭看胡醉一眼的膽子! ——胡醉連他們裝死也能一眼瞧破,且一語便驚走飛天神龍,功力早臻化境,除了求這神仙般的胡大俠開恩外,愁苦二煞又哪還有半線生機! 也不知磕了幾百幾十個頭,愁苦二煞頭昏目眩,卻聽胡醉淡然道:“丘一西和莫軍二人早已喪命,你們收了他們屍首,下山去吧!” 裴文韶和糊塗二人跪伏於地,面貼冷石,陡聞胡醉此言,便有若僵硬了一般,心中瞬息間轉了幾百個念頭,兀自不知今日到底是感動了哪路神仙,胡大俠竟會真的饒了他們性命! 便聽胡醉冷冷道,“你們平時作惡多端,今日我放你二人一條生路,往後若再爲惡了我胡醉要取你們小命易若反掌!滾吧!” 二煞大喜過望,卻沒當即便“滾”,直把個“胡大俠活神仙”之類的言語道了數十遍,才各自抱起丘一西、莫軍一具屍體,蹣跚著下山離去。 苦愁二煞始終沒敢看胡醉一眼,否則走然更覺蹊蹺: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何以這般神色頹喪! 二煞走得已遠,胡醉卻兀自呆立。 忽聽得身後一微弱聲音道:“胡大俠……” 胡醉早知鐵運算元性命無礙,緩緩轉過身來,抱拳道:“田兄找個隱秘之所,只須運功調息,一月後定然無礙了,胡某就此告辭。” 神色頹然,言罷轉身便欲離去,鐵運算元驚詫莫名,高聲道:“胡大俠請稍候!” 胡醉又轉過身來,黯然道:“莫非田兄也真相信胡某是滅絕人性的妖魔之輩,要取我胡醉性命麽?” 鐵運算元這一驚更甚,半晌才緩過祥來,奇道:“胡大俠義簿雲天,卻不知此言從何說起?!” 胡醉聽他這般言語,也面露詫異之色,道:“田兄莫非不知……?” 田歸林未等他話說完,早介面道:“胡大俠救命大恩,我田歸林不敢言謝!但胡大俠方才之言究竟何意,實令田某如墜五裏霧中,還請胡大俠——” 胡醉盯著田歸林雙眼,見他語出真心,不禁大奇,道:“田兄真想知道?” 田歸林肅然點頭。 胡醉道:“田兄莫非不知我胡醉眼下已成了江湖中人人皆曰可殺的妖魔?” 言罷慘然苦笑,如把個田歸林驚駭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胡醉見狀淡然道:“如此胡某告辭了,日後定當有個分教!” 卻聽田歸林驚道:“胡大俠!” 胡醉沈聲道:“田兄是真的不知,還是定要指教胡某兩一招?!” 田歸林凜然道:“當今天下,令我田歸林敬重之人,首推你千杯不醉胡大俠!本欲有所重托,哪知竟是看錯人了!既是瞎了眼,這雙眼睛留它何用!” “用”字剛出,兩指便自刺雙目!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田歸林忽覺手腕一緊,刺向雙目的手指尚差一線,便再難寸進分毫。 田歸林慘然道:“田某這條命本爲您所救,你又何必——?” 胡醉也凜然道:“我胡醉往昔爲人,諒你鐵運算元也心中明白,你要刺瞎雙眼,本不關我胡醉何事。但我偏不信邪能勝正,會沒有真相大白之日!留你雙目,便是要比你到時看看究竟看錯了人沒有!” 田歸林自負聰明,卻給胡醉這一番言語弄了個糊裏糊塗,竟愣愣地道:“什麽邪能勝正?什麽真相大白?我……?” 胡醉見狀心下大奇,也自愣道:“你——?” 二人我你你我來來往往三番,都發現對方均非作僞,不禁愣愣相對。 良久,才聽胡醉道:“田兄對江湖中眼下發生之事,竟是一無所知麽?” 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自滄州關帝廟得寶,又在員外莊蒙羞,脫身之後一直被人追殺,只顧倉惶逃命,倒是對江湖中近日來連連發生的劇變一無所知,因而神情肅然地點點頭。 胡醉也肅然道:“田兄信不信我千杯不醉胡醉會是個滅絕人性的妖魔了!” 田歸林凜然道:“縱是殺了我,我鐵運算元也是這句話:不信!” 胡醉一代英豪,竟在田歸林這一言之下潸然落淚! 田歸林大奇,道:“胡大俠,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醉慘然一笑,把楚通、焦礫子慘死、少林蒙難、武當受辱、峨嵋遭劫諸事細細道出,饒是鐵運算元浪迹江湖數十年,也震了個目瞪口呆!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若不把那冒充我做下這些慘絕人寰之事的惡人千刀萬剮,便在稱千杯不醉了!” 往昔那份幹雲豪氣,又回了胡醉身上! 田歸林凜然道:“胡大俠,我並沒看錯人,方才自刺雙目才是真真的瞎了眼!現今我有一重托,還望胡大俠不要推辭才好!” 胡醉緊握田歸林之手,肅然道:“田兄但有所求,我胡醉決不相負!” 卻見田歸林眼圈一紅,將自己和連城虎的諸般際遇細細道出,只略去了他曾頭蒙紅帕之事,末了抽出魚腸劍,雙手遞給胡醉。 面對如此武林至寶,胡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便見田歸林突然跪下,凜然道:“望胡大俠勿怫先人之意!” 胡醉大驚,也跪下雙手接過魚腸劍,一言不發。 二人立起身來,但見群山連綿起伏,均是沈默不語。 良久。 胡醉突然引聲長嘯,嘯聲綿綿不絕! 田歸林見狀驚喜交加,驚的是胡大俠功力竟一深至斯!喜的是胡醉終於又是那個俠名滿天的千杯不醉了! 胡醉長嘯聲罷,側過身來,道:“田兄,咱們……!” 卻見田歸林突然神色黯然,便打住話頭,沖雷音掌連城虎落身處一抱拳了高聲道:“連兄安息!胡某告辭了!”又對田歸林道:“此處人迹罕至,田兄便在此療傷,多多保重!” 田歸林沖胡醉感激地一笑,抱拳道:“胡大俠,咱們就此別過!” 胡醉知鐵運算元與雷音掌早弟情深,田歸林縱不療傷,也定會在此爲雷音掌守“靈”七七四十九日,故有方才之言。 而田歸林知其心意,是故感激的一笑。 二人就此拜別。 |
33道是無情
瞿臘娜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時分。一睜開眼,便見鬼靈子正坐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瞿臘娜心頭微驚,待發覺自己衣衫整齊,了無異狀,一顆心才落了下去,卻又頓覺頭疼欲裂,不禁大爲惱怒,一雙秀目,狠狠地瞪著鬼靈子。 鬼靈子卻站起來將頭轉向窗外,饒有興味地注視遠處,面上忽愁忽笑,不多時卻又變成驚訝不已的神情,像是看到什麽古怪物事似的。 瞿臘娜見他始終對自己不理不睬,不禁大奇,道:“喂!陸小歪,你看到了什麽?” 鬼靈子“噓”了一聲,從背後搖了搖手,示意她不可出聲。 瞿臘娜小孩兒家心性,見狀更是大奇,竟似忘了頭疼欲裂,悄悄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鬼靈子身旁。朝外一看,並不見有何異樣,正欲出聲詢問,卻見鬼靈子神秘兮兮地將一粒藥丸遞給她,輕聲道:“趕快把這藥吃了,否則大大的兇險!” 瞿臘娜見他說得慎重其事,當下便連忙把藥服了下去。大氣也不敢出,立在鬼靈子身邊朝窗外細觀。 但見金光萬丈,將遠處黛色的青山映照得青翠欲滴,山上除了飛鳥嬉戲,更無它物。瞿臘娜不由得大覺蹊蹺,看看鬼靈子,卻見他面上兀自褂著驚訝莫名的神色,故也不敢妄動,只進住氣靜靜立著。 直過了半盞茶時分,鬼靈子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望著瞿臘娜,道:“瞿姑娘,你的頭還痛得厲害嗎?” 瞿臘娜一愣,道:“你怎知我頭疼?” 鬼靈子道:“小姑娘家喝醉了酒,醒來後頭不疼才是怪事呢。幸好我陸小歪有先見之明,從老叫化師傅那兒偷到了些解酒之藥,以後你儘管醉好了,反正這藥靈得很,服下只須半盞茶時分頭痛便立即消了,對不對?” 瞿臘娜搖搖頭,果然已不再疼痛,便道:“什麽‘以後你儘管醉好了’!哼!往後見了酒,我決計是一滴也不沾的了!對啦,陸小歪,方才你看到了什麽古怪物事?”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太陽居然已升起這老高了,你說還不古怪麽?!” 瞿臘娜情知上當,失聲道:“陸小歪,你作死啊!”言罷作勢欲打。 鬼靈子卻笑道:“要打你就打好啦,反正我陸小歪明人不說暗話,這般看太陽,本掌門也還是頭一遭,爲的是讓你服那粒藥止住頭疼,你若要恩將仇報,打死我我也決不還手便是!” 瞿臘哪一想也是,鬼靈子這般做作雖該打,卻也是出於好心,一時下不了手,便氣嘟嘟地坐回床邊,自己生自己的氣。 鬼靈子自是心頭暗笑。過了一會兒,鬼靈子“咦”了一聲,道:“奇怪奇怪,你們峨嵋弟子不戒酒麽?我怎麽從未見你師父絕因師太喝過?”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少見多怪!我峨嵋派弟子又非全都是出家之人,象我這種俗家弟子也有很多呢!” “原來如此!”鬼靈子作恍然大悟狀,道:“怪不得瞿姑娘如此海量!” 瞿臘娜臉一紅,只道得一個“你”字,便沒了下文,只好扭過身去不理他。 不料鬼靈子卻比她沈得住氣。也是一言不發,斜靠在窗臺上,竟自打起盹兒來。 瞿臘娜實在看不下去了,“騰”地站起身來,道:“陸小歪,你就在這兒半死不活地呆著好啦,本姑娘可是要走了。” 鬼靈子似是驀然驚醒,道:“走?你想反悔,不陪我啦?如此言而無信,只怕……” 瞿臘娜“哼”了一聲,舉步出門。 鬼靈子一笑,慢騰騰地下樓付了銀兩,步出客棧,見瞿臘娜果然立在門口,茫然不知該往何處。 鬼靈子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 瞿臘娜道:“什麽又不出你所料了,哼?!” 鬼靈子道:“本掌門自思,峨嵋絕因師太門下,定不會教出言而無信的弟子,瞿姑娘果然在這裏等我。” 瞿臘娜想出言反駁,又覺得有些不妥,若她說陸小歪的話不對,那就是說她師父門下會教出言而無信的弟子,若承認他的話對,心頭又大是不甘,只好來個悶聲不響。 鬼靈子又道:“左右無事,本想到我師姐家去走一遭,又怕瞿姑娘不敢。” “有什麽不敢?”瞿臘娜道:“你師姐的名字,我早就聽說過了,只怕你才不敢呢!” 鬼靈子道:“我自是心中有些怯意,尚未稟明師父師姐,我就擅自開山收徒,只怕……算啦算啦,咱們不去也罷!” 瞿臘娜卻連聲道:“走走走!咱們便到柳家堡找你師姐去!” 鬼靈子裝作無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大不了挨師姐訓一頓便是!” 瞿臘娜大覺得意,緊跟在鬼靈子身後,竟格格地笑出了聲來。 二人一路向南。 鬼靈子雖未到過柳家堡,但他從師父處早知了大致方位,因而並不著慌,一路上自少不了賭氣鬥嘴,每次均是瞿臘娜“著了道兒”,但她一想到鬼靈子將乖乖地被他師姐教訓的情景,便不氣不惱,只催著快快趕路。 不一日,二人到了柳家堡。 正是倦鳥歸林時分,鬼靈子陡一見師姐家高門大戶,也自吃了一驚。 到離大門尚有十餘丈遠的地方,鬼靈子突然拉著瞿臘娜的手躍到一棵大槐樹後,失聲道:“不好!” 瞿臘娜被嚇了一大跳,忙問道:“什麽不好?” 鬼靈子道:“我師姐家養著十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狗,你怕是不怕?” 瞿臘娜大驚失色,顫聲道:“怕……怕的。” 鬼靈子道:“那你趕快爬上樹去躲著,千萬不可出聲!” 瞿臘娜連連點頭,道:“那你呢?” “我去去就來,”鬼靈子道,“你千萬要等著我,否則那十八條又凶又猛的狼狗竄將出來,卻……” 未等他話說完,瞿臘娜早連聲道:“你快去快來,我在樹上一動也不動就是。”言罷一躍縱起,攀住一棍枝椏,細腰一扭,早在樹葉中躲了嚴嚴實實。 鬼靈子則一彎腰,從側邊掠了出去,轉瞬消失在高牆拐角處。 鬼靈子跑到一個乾涸的地塘邊,跳進污泥裏把渾身上下弄了個又髒又臭,這才站起身來,胡亂抓了些污泥抹在頭上臉上,哈哈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小叫化該當如此,否則瑋雲姐姐認我不出。” 來到西首高牆腳,運足渾身真力,提身一縱,正好攀住牆沿,暗道了一聲“天助我也”,雙手一運勁,騎在高牆之上,再一躍,便已輕輕落進柳家堡內。 忽聽一個老婆子道:“裳姑娘,你今日第幾次來取酸菜了?” 鬼靈子一愣,心道此番怎地跑到廚房邊來了,那也好,呆會兒順手牽羊,弄點東西去給瞿臘娜那小丫頭吃。 轉念至此,便聽那個叫做裳姑娘的道:“婆婆依哪來那多事體?老鴨吩咐我恰啥麥子依幫我啥麥子一再要多兀,老鴨怪罪凶來,儂吃得消哦?!” 聲音有若銀鈴,煞是好聽,饒是鬼靈子機敏過人,卻也是三成本只聽懂了一成。原來那裳姑娘竟是滬杭一帶口音,鬼靈子從來足履東邊,縱是再聰明十倍,也無乍一聽便能全懂之理。 老婆婆道:“裳姑娘不要生氣嘛,老爺雖說過你取什麽我便給你什麽,但一天取四、五次酸菜,卻是有些蹊蹺,我老婆子心中奇怪,就多了一句話,便讓你裳姑娘數落一大通,唉!” 裳姑娘連忙道:“是我勿好,婆婆勿要生氣,只要婆婆勿要幫外人講,我告幫依就是。” 那婆婆道:“我老婆子是過來人,縱是姑娘不講,我也心中有數。小姐這數月來足不出產,又喜食酸菜,不是有了身子又是什麽?” 鬼靈子聞言心中大奇,“小姐”在這柳家堡內就只我瑋雲師姐一個,這老婆子當真老糊塗啦,“有了身子”是什麽意思,莫非師姐原先便沒身子麽!他這一想,便沒聽到裳姑娘後面講了些什麽。卻聽到細碎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鬼靈子連忙隱好身,心思要找瑋雲師姐的閨房,該當著落在這講話稀奇古怪的裳姑娘身上。 待那裳姑娘走出十丈左右之後,鬼靈子便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 轉了四、五道彎,裳姑娘才在一追門前停了下來,裳姑娘輕聲道:“小姐,我回來了。” 便聽見屋裏傳來一個聲音:“裳姑娘進來就是了,還這麽多禮作甚!” 鬼靈子又驚又喜,那聲音他太熟悉啦,不是他瑋雲師姐說話卻又是誰?!他差不多一個箭步便要衝了過去,費了好大勁兒才強行忍住,心道,還是先見過了師姐她爹娘再說,免得人家說我小叫化不明禮數。 他記住了師姐門前的那棵夾竹桃,這才溜回廚房,見那老婆子正兀自打盹兒。鬼靈子暗笑一聲,悄悄溜進去偷了一隻熟雞,細心的用菜葉包好,出屋後飛掠上牆,不小心弄落了一塊瓦片,便聽那老婆子在屋裏大罵“該死的貓”。鬼靈子一愣,連忙“喵喵”地叫了幾聲,這才跳下牆原路返回,一路上心中暗笑,我小叫化被人罵的多了,但被罵作貓,這倒是平生第一遭。 回到老槐樹下,鬼靈子輕輕一縱,便穩穩地落在一枝樹椏上,見瞿臘娜正蹲在上方一丈高的地方大氣也不敢出。嘻嘻一笑,又是一躍,蹲在瞿臘娜身邊。 瞿臘挪見他渾身上下又髒又臭,皺眉道:“你這是怎麽啦?!” 鬼靈子道:“我師姐家那十八條狼狗端的厲害,把我給追到爛泥塘裏去啦!” 瞿臘娜“嗤”的笑了一聲,連聲道:“活該!活該!” 鬼靈子道:“不過這也好,那些狼狗見我從泥塘中爬出來已然便成活脫脫一個小叫化,就嚇得遠遠的逃了。” 瞿臘娜將信將疑,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道:“叫化子打狗捉蛇最是拿手好戲,它們見我陡然變成小叫化,哪有不怕之理。” 瞿臘娜笑道:“你騙人,我不信!” 鬼靈子道:“信不信由你。不過我倒是因禍得福,有個老婆婆見我小叫化可憐,便讓我到她屋裏去大魚大肉地吃了個飽,末了還送了只雞給我,讓我在路上吃。反正我現在撐得要死,這雞便給你吃吧。” 言罷遞上偷來的那只熟雞,他的手雖髒,但是有菜葉子包著,那雞倒也乾淨。 瞿臘娜接了過去,道:“那老婆婆心真好,待會兒我們去謝過她老人家。” 鬼靈子道:“你先吃吃看,若味道不好,那也就不用謝了。” 瞿臘娜心道你陸小歪也大無禮,人家好生施捨你一隻雞,你倒說味道不好便不用謝了。便撕了一個塊放進嘴裏,邊嚼邊道:“好吃!好吃!味道真好!” 鬼靈子一笑,道:“你在這兒慢慢的吃,我去打發了那十八隻又凶又猛的大狼狗,咱們便去見我師姐。”也不等瞿臘娜應聲,他跳下樹徑自走到柳家堡大門前,啊喲啊喲地高聲大叫。 守門的老頭連忙走到他身旁,道:“小……兄弟怎麽啦?” 鬼靈子有氣無力地道:“小叫化快要餓死啦,你老人家莫非眼睛不好,看不見還是怎的?!”言罷又高聲大叫。 那老人回到門房,拿了個煮熟的玉米棒子出來遞給他,道:“小兄弟吃了這個就不餓啦。” 鬼靈子止住哭聲,接過玉米棒子細看了一會幾,又看看那正笑咪咪的老頭,道:“老人家倒是好心,但這東西明明是拿來喂狗的,我小叫化雖然可憐,卻也不吃狗食!”隨手將那玉米棒子扔了,又道:“原來你柳家堡竟用狗食打發叫化麽!啊喲……!” 那老頭面色一變,去撿回玉米棒子,道:“你這小叫化不識好歹,餓死了也是活該!” 鬼靈子大叫大嚷道:“小叫化命苦,餓死了自是活該。但我小叫化餓死在柳家堡門前,柳老爺子面子上倒是好看得緊。 啊!當真是好看之至!” 那老頭只當他是胡說八道,也不去睬他,徑自回到門房,任憑鬼靈子在門外大叫大嚷。 躲在樹上的瞿臘娜聽鬼靈子叫得可憐,便想將大半隻雞送去給他吃,隨即又想:他不是大魚大肉的吃得撐了麽?哦,他是想引出他師姐來,那就不用怕那十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擡了!這陸小歪還真有點兒歪聰明,原來他說不怕狗是假的。是故並不作聲,只看著陸小歪作戲暗笑。 不多時從堡內走出一條壯實漢子,到門前問道:“馬大爺,這小叫化是咋回事?” 守門的馬大爺道:“這小叫化不識好歹,你聽他嚷些什麽!” 鬼靈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嚷道:“柳老爺子浪得虛名,原來是這等不知體恤之輩,啊喲!啊喲!” 那壯實漢子聽得火起,出門來站在鬼靈子身旁,吼道:“小叫化,你給我滾得遠遠的!” 鬼靈子乾脆躺倒在地,道:“你叫我滾得遠遠的,是怕小叫化死在這兒給柳老爺子面上貼金麽!我偏不滾,柳老爺子既有樂施好善之名産臉上這塊金我小叫化是給他貼定了!啊喲啊喲!” 那壯實漢子見他這般無賴,伸手便去拉他,想把他拖得遠遠的。不料手還未觸及鬼靈子身上,便陡覺辦邊身子一麻,就此僵立不動,那姿式煞是古怪。 鬼靈子一個懶驢打滾,又靠近了大門數尺,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打死小叫化啦!” 馬大爺並不睬他,卻對門外那壯實漢子道:“唐二,你弄什麽鬼!” 唐二動身不得,道:“這小叫化有些古怪,馬大爺快去叫李三他們來。” 馬大爺心道不是小叫化古怪,你唐二那樣子才古怪呢,咕咕噥噥地進去叫人。 待他的背影一消失,鬼靈子立時便不哭不嚷了,沖唐二嘻嘻一笑,道:“唐二爺,你在練什麽功夫啊?” 唐二怒道: “放你媽的叫化屁,老子這明明不是練功,你小叫化眼睛瞎了不成!” 鬼靈子道:“不是練功,那倒奇怪得緊,唐大爺怎的比老僧入定還認真,一動也不動?” 唐二怒極,高聲道:“老子也不知道,定是你這小叫化做了手腳!” 鬼靈子還想多打趣兩句,猛聽得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連忙轉過頭來,哼哼嘰嘰的又叫又嚷。 十餘條漢子匆匆奔來,看看鬼靈子,又看看唐二,均是大惑不解,爲首的李三道:“唐二,你在搞什麽鬼名堂?” 唐二道:“李三哥,這小叫化………” 話才說了一半,陡然便發不出聲來,卻是鬼靈子乘衆人不注意偷偷彈了塊碎石過去,封了唐二啞穴。 唐二急欲說話,苦於無法作聲,只把一張臉憋得通紅,衆人見他姿式古怪,不禁大笑擰笑罷李三又道:“唐二,這小叫化怎麽啦?” 唐二哪能作聲,倒是鬼靈子越哼越有勁兒,邊哼邊道:“衆位大爺行行好,施捨小叫化一點兒吃的吧,小叫化要餓死啦,餓死了就不能討飯,不能再討飯就更要餓死,這般死來死去,小叫化一天便要餓死它十七、八回了。啊喲喲!” 衆人聽他說得有趣,又是大笑不已,李三從懷裏摸出一個塊碎銀,扔給鬼靈子,道:“小叫化胡說八道,人怎麽能死十七八次呢,這點兒銀子夠你大吃一頓啦,你這就去吧。” 鬼靈子卻不撿銀子,嚷嚷道:“我小叫化明明是胡說七道或者九道,你這位大爺卻偏偏說我胡說八道,這不是冤枉人嗎?小叫化縱不餓死,也要被你冤枉死啦!人都要被你冤枉死了,這破銀又要它作甚!還不如餓死了的好。” 言罷順手撿起那塊碎銀,抛還李三。 李三伸手去接,但覺碎銀剛一入手,便有一股巨大力道湧來,“騰騰腳”退了三大步,才堪堪定住身形。其餘人不明就裏,盡皆莫名靈敏,卻見李三一抱拳,道:“原來閣下是深藏不露于倒是我李三看走眼了。不知高人光臨敝堡有何見教?” 鬼靈子哼哼道:“我小叫化明明個子矮小,你偏偏說我是高人,才這短短時間,就被你冤枉了兩次,啊喲喲,若再被你冤枉一次,小叫化不命喪當場才怪呢!” 李三沈聲道:“胡幫主胡醉胡大俠和姚長老姚鵬姚大俠與敝堡主柳老爺子頗有淵源,布袋和尚姚大俠更是敝堡大小姐的師父,卻不知閣下與他們如何稱呼?” 李三見鬼靈子小小年紀便身手不凡,料定他是丐幫弟子,故有此言,衆人聽他如此說話,方明白唐二是被這小叫化點了穴道。他們都是護院家丁,曾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指點過幾手,均是略通拳腳,雖不會借物傳功之術,卻也是聽說過的。眼見鬼靈子憑一個塊碎銀便將李三震退了三大步,先前還不明就裏,此時聽李三說話,自知鬼靈子非尋常之輩,心下皆想:這小叫化定是丐幫弟子無疑,便不敢再存小覰之心。 卻聽鬼靈子哼哼道:“胡醉嘛,我便叫他醉鬼,布袋和尚呢,小叫化便叫他老叫化。這也是投辦法的事,誰叫他們又能喝酒年紀又比我大呢。” 胡醉姚鵬俠名遍播天下,有誰敢對他們這般說話無禮,鬼靈子既這般說,顯見他並非丐幫中人了。 卻不知鬼靈子機敏伶俐,花招百出,連做師父的布袋和尚也怕他三分,而布袋和尚豪邁灑脫,他師徒二人在一起時,常常沒大沒小,以小叫化老叫化相稱一鬼靈子如此說,倒也不算大錯,只是他這一番話,卻聽得衆人駭然色變。 鬼靈子接著道:“小叫化今日到柳家堡來,也沒有什麽好見教你們的,只是想討口飯吃,先不餓死再說。不過嘛,人只要不餓死,活著就總要有點兒事做,小叫化若得衆位大爺垂憐,不至於餓死,便想向貴堡討一個人,讓她跟小叫化浪遊天涯,一塊兒討飯去。” 鬼靈子模作樣地想了想,道:“柳老爺子嘛,已經上了年紀,大約沒心思跟小叫化去閑遊浪逛了。梅夫人呢,面皮太薄,討飯的事她大概也是不會幹的,算來算去,也只有貴堡大小姐柳姑娘合適了,但……” 這不擺明瞭在叫陣麽!未等鬼靈子話說完,李三一使眼色,十餘條大漢齊撲而上,棒砸腿踢,一齊朝鬼靈子身上招呼。 躲在樹上的瞿臘娜先前聽鬼靈子出言滑稽,強忍住笑,此時卻驚叫出聲,正欲躍下相助,卻見陸小歪連滾帶爬,口中叫著“我的媽媽喲……,乖乖不得了!……小叫化今日沒命啦”,樣子極爲狼狽,但十餘條大漢的腿棒卻早已落空。 待鬼靈子叫聲畢時,十餘條大漢有若戲臺上的奇妙造型,踢腿的踢腿,舉臂的舉臂,早已僵立當場,面上均露出大惑不解之色。連躲在樹上的瞿臘娜也大爲驚佩姚大俠的徒兒了得,她自忖對付這十餘條大漢綽綽有餘,但要象陸小歪這般躺在地上轉眼間便點住他們穴道卻是不能,心頭對這稀奇古怪的小叫化頓生了幾分敬意。 卻聽李三沈聲道:“馬大爺,去請堡主來,就說今日有高人欺上門來,李三等敵他不過!” 馬大爺雖對武功一竅不通,但李三等人的情狀大是古怪。 聽李三這等說,自也明白了幾分,連忙應了聲是,奔入堡內。 幸好鬼靈子沒出手阻攔。 鬼靈子一跳起身,背負雙手在兀自僵立的十餘條大漢中竄來繞去,嘻嘻的笑著踱起了方步,面露深覺蹊蹺之色,道:“嗯,不錯,不錯,柳老爺子倒真懂得享受,這般清一色大男人的戲班子小叫化倒是第一次見識。對啦,誰領個頭,先來一段《蘇三起解》如何?哦,那是且用唱的,你們沒有唱反竄的麽?那就來一段《蘇武牧羊》湊合湊合吧。只是你們這十餘條大漢放牧一群羊,不出三天,准會被你們將羊兒都吃光了,嘻嘻!哈哈!” 鬼靈子從小在洛陽街頭流浪,對別的一竅不通,對戲文卻是熟悉,只是他這般胡說八道,委實滑稽無比,十餘條大漢中,倒有半數跟著他哈哈大笑,另一半卻大罵“唱你娘的頭!……放你娘的叫化屁!……”,諸如此類。 罵聲笑聲此起彼落,便聽有人沈聲道:“住口!” 衆人只覺耳鼓轟然作響,知是堡主到了,一齊禁聲。 鬼靈子此時正背對著大門,聽得喝聲,也不禁暗贊道:柳世伯內力倒真不俗。 連忙轉過身來,便見白馬書生柳逸仙抱拳道:“閣下光臨敝堡,不知有何見教!” 柳逸仙身旁立著一個年約四十,風韻猶佳的婦人,正是小素女梅素素。二人面色均是非常難看,卻是因爲守門的馬大爺顛三倒四的把小叫化要討了大小姐去的諸般事情一一稟報了他們。 鬼靈子一愣,連忙跪下磕了三個頭,白馬書生夫婦大惑不解,卻見鬼靈子站起身來,嘻嘻笑道:“這回可是柳世伯和世伯母看走眼啦,你們看我是誰?” 伸手將臉上的污泥抹掉,又沖二人嘻嘻一笑。 白馬書生柳逸仙一愣,隨即挎須哈哈大笑。小素女梅素素則笑道:“偏是你鬼靈子才能弄出這許多花樣來!” 柳逸仙笑罷道:“世侄遠道而來,伯父伯母未曾遠迎,倒是……” 鬼靈子“咦”了一聲,道:“世伯說哪里話來!小侄一到此,也伯便派了這般一個有趣的戲班子來接,小侄當真咸謝不盡呢!” 柳逸仙素知鬼靈子油嘴滑舌,聞言也不以爲忤,卻見李三等人的形狀倒頗有幾分與戲班子相似,不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連小素女梅素素,也忍俊不禁的跟著笑了起來,邊笑邊走到李三等一群大漢中間,素手連拍,解了他們被封穴道。雖說鬼靈子點尺時未下重手,但如此乾淨利落的解穴手法,也端的令人敬佩。 鬼靈子道了聲“世伯母好掌法”,卻見那十餘條大歎一齊漲紅著臉瞪著他,便打了個哈哈,道:“世伯,我師姐呢?” 柳逸仙卻對那群壯漢道:“你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個叫化便是姚大俠的高足,大小姐的師弟鬼靈子小六了,哈哈哈……!” 李三等人早聽堡主不時提過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之名,說姚大俠如何功高蓋世,義薄雲天,對本堡又如何思重如山。他們雖不知姚大俠曾施何恩於本堡,但心頭卻是景仰已久了的,此時聽得眼前的小叫化便是姚大俠的高足,便一齊訕訕的作聲不得,心頭卻均是又驚又奇,驚的是姚大俠當真了得,如此年幼的一個徒兒,咱們十餘個人一齊動手也敵他不過。奇的是方才李三問過他與姚大俠如何稱呼,他竟說“叫他一聲老叫化”,徒弟對師父怎可如此無禮呢!當下都是大奇,愣愣的看著鬼靈子作聲不得。 鬼靈子卻笑道“世伯的話可有些不對啦,什麽叫‘有眼不識泰山’呢,莫非我鬼靈子的長相竟與泰山有幾分相似麽?” 小素女梅素素已回到丈夫身旁,見柳逸仙被鬼靈子的話問得一愣,當下笑道:“依你便該怎麽說了” 鬼靈子道:“第一,依世侄看這叫做大水沖了龍王廟一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一打成知己,幾位大哥可覺得小叫化的話更有幾分道理麽?” 這幾句話聽得柳逸仙夫婦微微點頭,心下暗贊這鬼靈了當真巧舌如簧,寥寥數語便把羞辱人家之事輕輕揭過不說竟還跟人家攀起交情來了。 果然那十餘條大漢一齊笑道:“正是!” 梅素素又笑道:“那第二呢?” 鬼靈子道:“第二嘛,本掌門已有了大號,姓陸名小歪,連起來便叫陸小歪,再不叫鬼靈子小六啦。” 柳逸仙奇道:“本掌門?哈哈,誰又承認你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掌門了?既自稱掌門,卻又怎的取了這麽稀奇方怪的名字,陸小歪,哈哈,小歪,哈哈哈……!” 待他笑罷之後,鬼靈子才一本正經地道:“世怕莫怪,茲事體大,不便在此明言。” 梅素素連忙道:“啊喲,當真是糊塗啦,世侄遠道而還來,連茶也未喝一口,咱們便在這大門口神聊了半天。” “咦”了一聲,又道:“你師父他老人家呢?” 鬼靈子也故作奇怪道:“怎麽?那老叫化還沒到麽?小叫化與他在長安分手,老叫化說要來看我師姐,先行一步,哈哈,倒是我小叫化後發先至,大概在路上遇到什麽事把老叫化給纏住啦。不過嘛,他終歸是要來的,大約就在這幾天吧。” 聽說姚大俠要來,柳家堡人人均面露喜色。小素女嗔怪道:“偏你鬼靈子沒大沒小,師父就是師父,怎的一日一中‘老叫化’,讓你師父聽見,不打你老大耳刮子才怪呢!” 鬼靈子嘻笑道:“當著老叫化我也是這般叫,叫慣了改不了口啦。” 梅素素笑道:“貧嘴!咱們這便進去吧。” 鬼靈子故作不知似的舉步便走,卻急壞了兀自躲在樹上的瞿臘娜,當下再也顧不得別的了,高聲道:“喂!陸小歪,你不等我啦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裝作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哦,差點兒忘記啦,此番與我前來的還有一個小丫頭,請世伯世伯母稍候。” 柳逸仙夫婦均覺蹊蹺,一齊站住轉回身來,看著那棵老槐樹。 鬼靈子一招手,道:“小姑娘,快下來見過我世伯世伯母。” 瞿臘娜連忙跳下樹來,手中還拎著半隻雞,跑過來拜道:“小女瞿臘娜參見柳前輩梅前輩。” 柳逸仙夫婦陡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背負長劍,手中拎著半隻雞,滿面通紅的跑過來便拜,連忙齊聲道:“瞿姑娘快快請起。” 瞿臘娜起來瞪了鬼靈子一眼,鬼靈子卻仰頭看天。 梅素素見瞿臘娜長得秀美嬌小,煞是可愛,又見鬼靈子這般做作,便輕叱道:“鬼靈子!” 鬼靈子連忙裝作不解的樣子看著梅素素,老老實實地道:“小侄在此,世伯母有何見教?” 梅素素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拉起瞿臘娜的手,道:“瞿姑娘是——?” 未等瞿臘娜開口,鬼靈子搶著道:“這個小姑娘是峨嵋派掌門絕因老師太的小弟子。” 柳逸仙夫婦同時“哦”了一下聲。絕因師太爲人正直,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沒料這瞿姑娘竟是絕因師太弟子!便齊聲道:“原來是絕因師太高足,令師她老人家可好?” 瞿臘娜道:“多謝二位前輩見問,家師她老人家很好,吩咐小女來江湖中增長些見識。” 僅憑這句話,柳逸仙夫婦便知這瞿姑娘天真未鑿——人家並未問你到此貴幹,你倒老老實實的先說出來了——梅素素撫摸著瞿臘娜的秀髮,不勝憐愛的笑道:“今日我柳家堡不知刮得什麽好風,竟把峨嵋絕因師太和姚大俠的高足給吹來了。” 瞿臘娜正欲道謝,鬼靈子卻搶著道:“倒也不見得是什麽好風,世伯母別早早的高興了,這個姑娘我是在半路上遇到的,爲人刁鑽古怪之極,多次讓我吃了大虧,比如說到這兒來,也是她連催帶逼的連日趕路,瞿姑娘,你憑良心說是也不是?” 瞿臘娜爲了早日見鬼靈子“被他師姐教訓”的樣子,連日來的確是催著他趕路了的。但刁鑽古怪多次吃她大虧之言,卻又從何說起。一時漲紅了小臉,作聲不得。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不敢承認了是不是?哈哈,你一遇到我,便即死纏爛打,說一定要陪我——哼哼,是也不是?” 瞿臘娜急道:“不是的,人家是說賠你……” 鬼靈子連忙打斷她的話,道:“陪我便陪我也罷,反正小姑娘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世伯母你看,她才一到此間,便溜進貴堡廚房,偷了只雞出來躲在樹上吃。不信世伯母你去問廚房那老婆子,可曾丟了只熟雞沒丟,此時人贓俱在,瞿姑娘,你還有何話可說?” 瞿臘娜又羞又急,揚手便將半隻鳩打向鬼靈子,鬼靈子一閃聲避過,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小姑娘想栽贓陷害!” 瞿臘娜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坐地哭了起來。 梅素素連忙扶起她,邊替她抹去淚水邊道:“瞿姑娘莫要急,鬼靈子刁鑽古怪,伯母才不相信他的連篇鬼話呢!你與他這一路行來,不知吃了他多少苦頭呢。” 瞿臘娜頓覺悲從中來,更是大哭不止。 梅素素手足無措,大聲喝道:“鬼靈子!你給我滾過來!” 鬼靈子大叫道:“咦咦咦,小侄又不是圓的,怎生滾法?罷了罷了,既是世伯母吩叫,小侄走過來便是。” 言罷走近梅素素身旁,梅素素厲聲道:“還不快給瞿姑娘賠不是!裝模作樣地看著我幹什麽?!” “賠不是?”鬼靈子奇道,“這倒怪了,莫非小姑娘一哭小叫化就得賠不是麽?看來小叫化這輩子倒楣是倒定了!喂,小姑娘,你別哭了行不行?” 瞿臘娜將頭扭朝一邊,仍自啼泣不已。 鬼靈子道:“世伯母你看,她這般把頭扭向一邊叫小侄怎樣賠不是呢,看來只好等她不哭的時候再賠了。不過嘛,我老早便對這個姑娘說過,老天要下雨,娘……這個這個……要媒人,小姑娘要哭,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卟哧”一聲,瞿臘娜聽他又老調重彈,忍不住便笑出聲來。一笑之後頓覺不妥,生怕鬼靈子又說什麽“又哭又笑黃狗拉尿”,連忙搶先道:“伯母,那雞是……” “對對對!”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道,“那雞的確是我鬼靈子陸小歪吃的,這絲毫不假,童叟無欺,方才我還把手中的半隻雞打問瞿姑娘,意欲栽贓陷害,我小叫化當真該打!” 鬼靈子口齒伶俐,一口氣把這番話道了出來,直把小瞿臘哪氣得“你你你”好半天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衆人實在忍不住一齊大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柳逸仙喝了一聲,“都散了都散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兒去!” 李三等人道了聲“是”,一齊散了開去,心中自是對姚大俠之陡增了無數敬意,都想縱是姚大俠的徒弟,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舌戰也竟是這般了得。推徒及師,姚大俠不知又有多麽了不起了!他們哪里知道,若論舌戰,十個姚大俠也不及他一個徒弟鬼靈子。 衆人退去之後,瞿臘娜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你說那雞是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施捨的。” 鬼靈子接著道:“因而我就把它吃了,此時我嘴角上還有雞油,是也不是?” 瞿臘娜一抹嘴角,果然有些油膩,頓即作聲不得,一張粉臉又漲得通紅。 卻聽柳逸仙突然道:“咦,這倒是奇怪,本堡廚子歷來是那老頭,今日怎的突然間就——” 鬼靈子大笑道:“世伯你怕是弄錯啦,方才我明明見廚房內是個老婆婆,還有個說話稀奇古怪叫做什麽裳姑娘的去跟她取酸菜呢。” 柳逸仙道:“瞿姑娘,你說本堡的廚子是小老爺爺呢還是個老婆婆?” 瞿臘娜道:“蒙前輩見問,小女子委實不知。” 柳逸仙哈哈大笑,鬼靈子情知上當,剛欲分辯,柳逸仙早道:“鬼靈子,你還有何話好說?你若沒到過廚房,又怎知廚子是個老婆婆?廚房內又怎麽突然少了只雞,哈哈哈!” 鬼靈子強辯道:“小侄只是猜猜而已,哪又怎知道了,至於那只雞嘛,只怕是被貓叼走啦。” 梅素素笑道:“不錯,那只雞是被貓叼走啦,那貓把雞叼去給瞿姑娘,騙她說是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施捨的,瞿姑娘便把它吃了,對不對,鬼靈子?” 瞿臘娜見鬼靈子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大喜道:“對不對?陸小歪,你倒是說對不對呀?!” 鬼靈子大窘,道:“小姑娘得意個屁,呆會兒叫十七、八條……” 他自覺沒把握肯定柳家堡內是否有十七、八條大狼狗,因而話才說了一半便頓即打住。沒料縱是半句話,也嚇得瞿臘娜面色大變,直往梅素素懷裏躲,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儼然還是個不諸世事的孩子,但她畢竟是絕因師大的徒弟,武功定是不弱,梅素素又是憐愛又是蹊蹺,不知何以鬼靈子的平句話就把她嚇成這般,便摟著她對鬼靈子道:“鬼靈子,十七、八條什麽?怎不把話說完?” 鬼靈子囁嚅道:“這個十七、八條——嗯——東西嘛,就是這個——那個——嗯——” 梅素素道:“什麽這個那個的?瞿姑娘,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嗎?” 瞿臘娜道:“我知道的,他說……說貴堡有十七、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狗,要我在樹上躲著乖乖的不要動。” 梅素素失聲笑道:“鬼靈子!你當真是胡說八道,我柳家堡又哪來的狗了?” 瞿臘娜大喜,從梅素素懷裏鑽出來,道:“果真一條又凶又猛的小狼狗也沒有嗎?” 梅素素笑道:“好叫瞿姑娘放心,本堡一條狗也沒有。” 瞿臘娜道:“陸小歪,你簡直胡說——” 鬼靈子接過話頭,道:“十七八道還是十七八條大狼狗?那狗嘛,終歸是有的,只不過不在這裏而已。” 瞿臘娜道:“那你方才爲何騙我說就在這裏面,害得人家在樹上躲了這半天?” “我當真說過嗎?”鬼靈子訕訕地道,“只怕是姑娘你記錯啦。再說,從你上樹至現在,最多不過半個多時辰,怎說是半天呢。好啦好啦,我不跟你夾纏不清了。世伯,世伯母,我師姐哪兒去啦?” 柳逸仙心道你這個叫化當真滑頭,這麽快便將話題轉了。 但一想起女兒瑋雲,面色不禁一沈,道:“咱們進屋再說吧。” 當下梅素素拉起瞿臘娜的手,四人一齊朝堡內走去。 |
所有時間均為台北時間。現在的時間是 09:18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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