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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6, 12:45 P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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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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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狠殺絕斬 鐵膽毒心

  五生陀羅中的“生濟陀羅”常德,手裡一柄粗重的“善行杖”,來去如風,浩大威烈的正將“雙掌分界”李烈逼得狼狽不堪,左閃右躲,他的一雙判官筆雖然刁鑽滑溜,善於遊鬥,卻不是常德的對手,這位“生濟陀羅”體魄高大魁梧,膂力雄渾,最是適宜遠攻力搏,李烈幾次進身不得,自是展不開所擅之長,空自大汗如注,步步後退。
  “鞭繞斬月”管逸的左脅,不知在何時已被劃破一條向淋淋的口子,他的對手“生息陀羅”包川滿臉狠厲,如雲似電的“雲紋劍”飛閃得潑風打雨,而包川的後背,衣衫也有一大片撕裂,露出裡面浮腫紫烏的肌膚,顯然,他也挨了管逸十分不輕的一記蛟皮鞭!
  這時,靜悄悄的——
  “騰蛇指日”夏厚軒倏然掩進,撲向與“生渡陀羅”趙百能拚鬥得激烈無比的“水豹子”林從忠身側,這個獷野兇猛的萬筏幫老么,正悍不畏死的揮動著他那鋒利沉厚的劈水刀,霍霍不息,幾近瘋狂般向“生渡陀羅”猛砍猛殺,雖然,他的身上己掛了五六處彩,但這個彪形大漢卻宛如不覺,看他那形態,實在令人有些驚駭。
  “生渡陀羅”功力精湛,沉著穩練,他並不慌張,一對瑯琊刺時而快逾電掣,時而狂放如雲,時而輕靈似霧,時而猛辣狠絕,但是,他雖然傷了“水豹子”數次,卻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得到勝利,縱使他的武功比這莽漢高出不少。
  “騰蛇指日”夏厚軒身形才到,“水豹子”林從忠已喜出望外,他大叫道:“夏厚兄來得正好,咱們合力做翻這光頭小子為田教主出氣!”
  夏厚軒低低的道:“林兄你受傷了?”
  “水豹子”拚命斬出十七刀,身形狂進,大笑道:“能斬這光頭下來,區區小傷,又算得什麼!”
  夏厚軒嗤嗤一笑,弦月鍘化為冷電條條,直瀉趙百能,趙百能閃挪騰移,瑯琊刺攔架翻飛,霍霍生風,但是,卻在左右夾攻中退後了兩步!
  “水豹子”林從忠不斷狂吼,汗水與口沫橫飛,他獰厲的面孔因興奮而扭曲著,瘋狂的衝進,劈水刀長斬斜砍,急厲無匹!
  夏厚軒緊隨而上,急叫道:“林兄攻他上盤!”
  林從忠毫未考慮,劈水刀呼轟直起,似冷電傾流,劈向趙百能頭頸,趙百能冷叱一聲,一個大斜身,瑯琊刺似毒蛇伸縮,左戮右掛,雙管齊下!
  “水豹子”目光一瞥之下,已覺得有些不對,因為,他如直攻敵人上盤,夏厚軒就該策應於他,自右側猝擊對方下身才對,換句話說,敵人便不應該尚有時間再做反擊,但是,現在,夏厚軒的策應呢?在哪兒?
  他牯牛似的身軀猛然暴旋,向後躍退,正要張口喊喝,一陣疼澈心脾的感覺已驀然自腰部傳來!
  “生渡陀羅”趙百能神色冷酷,倏然而進,瑯琊刺倏揮,尖銳的錐刺已到了“水豹子”的雙肩,而這時,他己全身癱瘓,宛如骨筋俱拆,絲毫躲閃不得了。
  “噗”“噗”兩聲悶響,隨著兩股鮮血標起,“水豹子”林從忠的兩肩鎖骨已盡碎無餘,他淒厲的大叫一聲,傾出生平之力,朝斜刺裡狂衝而出,於是,令人不忍目睹的,切入他腰部的弦月鎖,便那麼無情的將他腹內的肚腸完全扯出,拖拉瀝灑有尋丈之遠!
  這巨大的疼苦,已幾乎令林從忠立即斷氣,但是,他卻沒有,他竟然尚能支撐著沒有倒下,緩緩的,他轉過身來,滿是刀疤的兇厲面孔上有著一片狠毒與迷惘之色,瞪著一雙布滿血跡,有如銅鈴般的牛眼,他注視著夏厚軒,嘴唇抽搐,抖索不息,那眼中的神色,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慘怖與淒蒼,沉厚的劈水刀,仍然握在他手裡,他卻提不起來,看情形,他是永遠也提不起來了!
  “騰蛇指日”夏厚軒感到一陣冷瑟起自心頭,他有些莫名的寒凜,緩緩的,他道:
  “林從忠,你應該倒下去了,應該早些安息了。”
  “水豹子”的小馬甲上,茸茸的胸毛上,全是帶著黏漿的血,他彷彿盡了最後的一點力量,低弱得幾乎不聞的吐出幾個字:“為……為什麼……你?”
  “騰蛇指日”夏厚軒吸了口氣,大聲道:“浩穆院有奸細,但是,也有反姦之人,林從忠,我就是其中之一。”
  喉頭起了一陣混濁的響起,這頭“水豹子”淒然搖頭,嘴已顫動,似有所言,但是,他終於沒有再說出一個字,就那麼雙目暴突的摔跌塵埃!
  一直默然無語的“生渡陀羅”趙百能大步行上,贊譽的道:“夏厚老弟,乾得好,為了浩穆威信,浩穆存亡,我們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無須心中抱愧!”
  趙百能一語道破了夏厚軒的心事,他不禁臉上微微一熱,是的,方才,他的做法,在極端嚴厲的武林規矩來說,未免有失光明,但是,道理不是死的,卻要分時分地來加以運用解說。
  一個尖銳卻清脆的嗓音,像撕裂空氣似的驚叫起來:“夏厚軒,你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你吃裡扒外!”
  “生渡陀羅”趙百能回首瞧去,冷冷笑道:“玉鳳凰,你還是顧顧自己這條小命吧!”
  “玉鳳凰”一直以絕大的忍耐力保持鎮靜,眼前的一切變化,她都瞧得十分清楚,這位曾歷經滄海的少婦,雖然是個女人,卻有著異於尋常的毅力與勇氣,她固然心中悲憤於大勢已去,但是,她卻仍然能振起精神力持當前之役,雖然,她已知道不能扭轉逆局,可是,夏厚軒的突變及林從忠的慘死,卻使她心弦震動,不克自製,在這眼前血雨腥風的殺伐中,眼見己方之人屍橫命殘,紛紛僕倒,情景已夠淒厲,而又突然再生內變,這打擊,如何再能使她保持鎮靜與緘默?
  “生恩陀羅”向渭長一柄鋒利至極,上縷著精緻蓮花座的“超生戒刀”的閃晃流爍,精亮繽紛,已是穩佔上風,“玉鳳凰”驚惶悲憤之下,向渭長步步連進,銳風猝拂,“嚓”的一聲將對方那高挽的雲鬢削去一綹,“玉鳳凰”那一頭如雲似霧的秀髮,霎時已瀑布似的披到肩上。
  這位大鷹教教主的外甥女,那張姣好的面容已完全變了色,但是,她的一雙鴛拳劍仍舊潑閃隼利,招招狠辣,式式陰毒,絲毫也不肯讓“生恩陀羅”在她力量之內作較多的進展!
  坐倒地下的田萬仞滿臉淒涼的望著自己這愛同己出的外甥女在拚死力鬥,神色中流露出萬般哀痛與憐惜,他的嘴角在痙攣著,有一股深深的壯士無顏,英雄吞淚的酸楚。
  寒山重有著超人的領悟力,他怎會看不出來?緩緩的,他故意大聲道:“向渭長不可傷這妞兒,活擒之後交由本院主處置,趙百能與夏厚軒聯手夾攻‘鷹眼’那賢!”
  “生渡陀羅”趙百能與“騰蛇指日”夏厚軒各應一聲,如飛躍向早已大汗淋漓的那賢左右,出手就是一連串狠招猛攻而去!
  寒山重回過頭來,淡淡的道:“田萬仞,還記得寒山重說過要擒你外甥女犒賞勇士之言嗎?看來,這句話就要實現了。”
  田萬仞驀然仰頭,狠狠的朝寒山重呸了一聲,寒山重微微一閃,嗤嗤笑道:“有骨氣,當年姬發唾費仲,冒凌遲之罪,卻換來個烈士之名,田教主,閣下唾寒某,也想凌遲而沒留名千秋嗎?不過,閣下你有姬發之剛烈,寒某卻非如費仲之險惡呢!”
  田萬仞全身顫抖,咬牙道:“寒山重,你的狠毒鄙惡,冷血絕義,古來奸臣賊子,都也及不上你之萬一,田某但有一息存留,必不與你甘休!”
  寒山重撇撇嘴唇,一笑道:“隨你,隨你罵,隨你說,寒山重勝券在握,一切忍下便是!”
  “聖鷹”田萬仞雙目怒瞪,正想啟口,“蓬”的一聲閃響倏起,緊跟著又是“嗤”
  的一聲肌膚撕裂的刺耳之聲,他急忙回視,天啊——“鷹眼”那賢背部已裂開兩條血糟,皮肉翻卷,脊背隱現,整個右耳連著一大塊皮肉垂掛在頸旁,形狀之慘,令人起栗!
  他的對手之一,“生廣陀羅”沙經光禿的頭皮亦被他的九曲匕首硬生生削去一塊,血流滿面,深可見骨,但是,雙方的遊鬥未息,仍在彼此舍命相搏!
  田萬作心頭一陣絞痛,他一雙虎目隱含淚光,激動的向前爬出,寒山重冷冷一笑,戟斧的冷芒一閃,輕輕在田萬仞脖子上按了按,淡漠的道:“田萬仞,我想,我們彼此的心事都是一樣,你的手下與你情感深厚,我的手下也與我義結生死,但是,我們卻不能插手,在我,我是不屑,在你,你是力有不殆!”
  深長的嘆息一聲,田萬仞俯倒地下,閉目垂首,不再發出一語。
  鬥場裡——
  “鷹眼”那賢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老實說,他的武功之高,實在“金鵬”“銀鷲”
  之上,但是,他的對手卻是浩穆院紫星殿的五生陀羅里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不過,“生廣陀羅”沙經的功力,較起這位雄峙大鷹教壇首座地位的那賢實遜了一籌,他雖然與對手纏戰很久,卻不會得到勝算,自“生渡陀羅”與夏厚軒加入戰圈以後,情勢已大大扭轉,完全成了穩打穩吃的局面,“鷹眼”那賢雖則拚死力鬥,看情形,亦不會支持得太久了。
  “騰蛇指日”夏厚軒這時忽然大叫道:“沙大哥請退後暫息!”
  “生廣陀羅”沙經微微一楞,夏厚軒已驀的暴彈而起,矯健的身形在空中一彈一弓,猝然飄落,他的左手食中三指,已在這剎那之間完全變成青藍之色,帶著一股粗渾而凝聚成形的青藍色氣體,像煞一條來自九天之上的神矢,怒戮那賢眉心!
  “生渡陀羅”的瑯琊刺一抖倏撤,在與“生濟陀羅”惡戰的雙筆分界李烈眼角一瞟之下,駭然狂吼:“騰蛇指日!”
  “鷹眼”那賢一雙隼利如鷹的眼睛霎時閃過一片令人震慴的煞光,他高瘦的身軀驟然向側撲出,右邊垂掛的耳朵劇烈的搖晃著,那賢的九曲匕首快得閃電般投擲而出!
  於是——
  雙方沒有任何一個人再加躲閃,那股凝聚成形的青藍色勁氣已像煞一把利刃,“噗”
  的穿進了那賢左脅之內,而他的九曲匕首,亦那麼狠毒的插進了夏厚軒的大腿之根,夏厚軒在空中一個轉折,踉蹌落地,“鷹眼”那賢卻痛苦非凡的在地下縮成一團,他的雙手十指深深的抓進泥土之內,面孔已扭曲得完全變了形!
  “生渡陀羅”趙百能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扶住了搖晃不穩的夏厚軒,“生廣陀羅”
  卻倏然掠進,飛起一腳將縮成一團的“鷹眼”那賢踢出五步,那賢的身軀始才滾出,周身肌膚已在這頃刻之間完全變成了青藍之色,七竅五官與身上的毛孔,津津滲出已成烏紫的血液,其狀可怖之極。
  “吭”的又是一聲悶吼,一雙判官筆飛崩天上,李烈正雙手虎口盡裂的亡命逃竄,“生濟陀羅”乘著這震飛對手兵器的有利時機暴跟而上,善行杖霍霍縱橫,左掃右砸,雙掌分界李烈眼見同伴相繼斷魂,而又一個比一個死得淒慘,心中早已顫凜驚駭,哪裡還有鬥志存在?善行杖的粗重杖頭狂風般呼轟追擊,他有如貓掌之鼠,魂飛魄散,心膽俱裂!
  一條人影自斜刺裡衝來,閃亮的三刃刀倏刺猛砍,李烈大叫一聲,朝地下狂翻出去,口中驚駭的大叫:“沙大哥……饒命……沙大哥……”
  “生濟陀羅”常德緊隨而至,手中善行杖倏起倏落,砸得地下塵土飛揚,一個深坑跟隨一個深坑!
  李烈連翻帶滾的翻躍著,汗水與涕淚齊灑,原來那精練的形態,現在是一丁點兒也找不出來了,他如今的模樣,除了可憐,更是可恥!
  “生廣陀羅”沙經滿面是血,宛如厲鬼,他毫不放鬆,瘋狂追砍,李烈聲嘶力竭的慘吼怒號,在地下東竄西滾,終於,在他最後的一次竄躍裡,被“生濟陀羅”常德一杖掃中,整個身軀彈飛而起,在空中鮮血濺灑中,“生廣陀羅”沙經的三刃刀已飛射出去,透過李烈的身體,將他活生生的釘死墜下!
  周圍的浩穆院壯士,每個人都似瘋狂了一樣,刀不停揮,血不停噴,大鷹教與萬筏幫的人馬亦是紅著眼拚力死戰,屍橫遍地,殘肢亂舞,而逐漸的,浩穆院方面的壯士們已圍成了一個圓形,將愈鬥愈少的敵人圍在其中!
  “生濟陀羅”一個翻身,又飛撲向與“生息陀羅”包川拚戰的“鞭繞新月”管逸,管逸此刻早已面青蒼白,步步後退,“生濟陀羅”一到,他手中蛟皮鞭劈啪一響,卷向敵人,雙腳飛處,人已倒射而起!
  又是一條人影倏然撲到攔殺,一對瑯琊刺閃閃生輝,管逸哼了一聲,在空中連連抖臂,已轉了三個方位落向地下,他甫始落下,彷彿是影子跟隨,雲紋劍,善行杖,瑯琊刺,已交互圍攻而到!
  他大吼一聲,蛟皮鞭長繞迴旋,鞭梢子尖銳厲嘯,“生息陀羅”包川暴叱一聲,悍勇直上,像刀刃那麼快,“刮”的一響,他的左肩至脅已衣碎皮綻,鮮血四噴,但是,他已一把抓住了管逸的蛟皮鞭身,手中鋒利的雲紋劍抖起一團雲霧似的朦朧光芒,透胸直穿管逸背心!
  管逸身形尚未倒下,一條黑蟒也似的影子呼轟一閃,已將他整個砸飛出尋丈之外!
  從開始就是殘酷,到末了更為淒怖,地下,一具具不似人形的屍體,那麼無告的橫躺直豎,這情景,這氣氛,尖厲血腥得令人肝腸寸斷。
  寒山重搖搖頭,緩緩的道:“沙經與夏厚軒在此包紮休憩,包川敷藥後即行肅清眼前頑抗之敵,常德與趙百能即赴太真宮增援禹殿主!”
  五人齊聲答應,各自遵命而行,現在,只剩下與“玉鳳凰”拚鬥的“生恩陀羅”向渭長,雖然他功力渾厚精博,足以戰勝那美麗的對手,可是,難就難在他奉有令諭須要活擒,活擒,實在不算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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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戲鳳擒逆 急流知退

  現在,全場只有兩撥人在狠拚了,““玉鳳凰””頭髮披散,一對鴛鴦劍如雲似霧,回繞縱橫,但是,在生恩陀羅大馬金刀,威辣猛沉的超生戒刀之下,卻早已汗水盈盈,嬌喘不息,一張白淨如玉的臉蛋兒,嫣紅得宛如朝陽晚霞。
  大鷹教及萬筏幫的攻擊者,已經完全被浩穆院的人馬團團圍住,刀光芒影中熱血蓬灑,此起彼落,大鷹教的教徒傷亡慘重,只剩下了最後的七八個人,萬筏幫更慘,只有兩名負了傷的幫友尚在咬牙硬拚了。
  生息陀羅包川自行撕裂衣衫,在上面傾倒了金創藥末之後草草包紮了肩背脅下,提起那柄較尋常利劍為短沉的雲紋劍衝向鬥場,他紅著眼,擰著眉,一副凶神惡煞之像!
  寒山重舐舐嘴唇,笑了一下:“田萬仞,你的手下已到臨最後關頭了,要我恕過他們麼?”
  田萬仞依舊俯僕於地,雙目緊閉,面孔上有一片說不出的淒蒼,他一言不發,嘴角卻在急劇的抽搐。
  就在這剎那之間,生息陀羅包川已飛撲而到,抖手十一劍,兩名大鷹教徒已翻身仰跌出去,一把鑌鐵刀霍然猛砍包川頸項,他嘿嘿一笑,大斜身,同時又躲過了一條七節鞭,於是,雲紋劍蛇信似的暴戮急縮,那名使鞭的大鷹教徒已狂吼著僕倒於地!
  半聲慘叫,一個浩穆壯士滿身鮮血的翻倒,而當殺他的那名大鷹教徒兵刃尚未及自他體內拔出,五柄沉厚的朴刀已同時劈到這大鷹徒身上!彷彿分屍一樣將這條大漢斬成了數段!
  “生息陀羅”包川怒罵連連,雲紋劍瘋狂劈砍,只是那麼一貶眼,那兩個受了傷的萬筏幫友已斃命於他劍下,雖然,包川的臉上也被其中一個在臨死之前用鬼頭刀擦了一記!
  不用多少時間,僅存的十來個敵人,已經一個不漏的全部躺在地上,望著這些屍體,不禁令人嘆息,就在那宛如現在的方才,這些已寂然不動的大漢們,不是個個都還活蹦亂跳的麼?而如今他們卻再也不能動彈了,絲毫也不能動彈了。
  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圍立周遭的五十多名強弩手,已經換了兩次火把,青紅的火舌閃耀著,照亮這眼前一片血腥,也照出山重的神色更為冷森。
  “生息陀羅”包川不愧素有狠辣之名,他也不管臉上血跡斑斑,抹也不抹的又待往““玉鳳凰””衝去。
  寒山重冷冷的道:“包川,你退下療傷。”
  這位年歲只有二十三四的生息陀羅老么微微一愕,十分不情願的退了下來,兩名浩穆壯士隨即上前為他拭血上藥。
  生恩陀羅的超生戒刀曾經不止三五次的可以取了““玉鳳凰””的生命,但是,他卻都在千鈞一髮裡收手改為擒拿,不過,殺一個人與捉一個人卻全然是兩回事,又何況““玉鳳凰””武功極佳,生恩陀羅縱然功力高出此女甚多,要想活捉於她,也十分不易,幾次險險到手,又幾次被“玉鳳凰”閃了開去。
  四周的浩穆所屬,已圍成一個半圓,無數雙眼睛,虎視著鬥場,兵刃的寒光在火把的光輝裡閃晃不定。
  生陀羅真有些火毛了,他猛劈十七刀,刀面上精鐫的朵朵蓮花彷彿跳躍卻出,他狠厲的吼道:“你這女人還要命不要?姓向的若非奉有院主諭令,早已將你宰成十八塊了!”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溜瀉的劍芒,“玉鳳凰”咬著牙關,揮汗如雨,嬌喘吁吁裡招出綿綿不息,披散的長髮飛舞飄拂,神情在悍厲中又帶著那麼一絲兒淒豔。
  寒山重撇撇嘴唇,沉緩的道:“‘玉鳳凰’,你再不丟劍就縛,只怕就要變成一只血染的鳳凰了。”
  俯在地下的田萬仞驀然抬頭,嘶啞的悲喊:“姮娃,打不過就自刎,不要落入他們手裡受凌辱,田家的血液裡沒有畏懼,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玉鳳凰””臉上散發著湛湛的光影,她毅然高呼道:“舅父,你老人家放心,甥女兒永不會為你丟人!”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我真要為你們這一對老少喝彩,真是有種得厲害,不過,既然如此,也罷,寒某便成全你們!”
  他說到這裡,斷然喝道:“包川,你還有興趣再試一下麼?”
  生息陀羅包川一望寒山重,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錯,若寒山重真想置那““玉鳳凰””於死地,他只要吩咐正在交手的生恩恩陀羅向渭長一聲,已經足夠,又何必再要包川上場?換句話說,寒山重仍然是不欲叫那美人兒就此香消玉殞呢。
  於是——生息陀羅包川恭應一聲,如怒失離弦,猝然長射而出,手中雲紋劍“錚”
  的彈起,化做流光千道,暴卷而下!
  生恩陀羅向渭長纏戰良久,一直因為想要活捉對方而弄得勝敗不得,早就是一肚子怒火,寒山重的話方才出口,他也沒有考慮其中內蘊如何,生息陀羅劍光瀉落,他已大旋身倏然欺近,超生戒刀有如浪裡白條,滾滾絞向““玉鳳凰””!
  ““玉鳳凰””毫無畏懼之色,左手劍條舞劍花千朵上迎包川攻勢,右手劍拱翻阻攔向渭長急進,婀娜的身軀一扭一旋,已迅速倒躍七步。
  生恩陀羅暴閃而入,戒刀一抖沖天,遠幻流輝層重,卻又在光芒晶瑩中映起刀影萬千,那麼令人心膽俱裂的包卷而上!
  這一著,乃是他一直恐怕傷了對方而不敢用出來的絕式:“血海魂影”!
  生息陀羅目光一瞥之下,知道不妙,他猛力挫回自己夾擊的力量,邊急促的低叫:
  “大哥住手!”
  ““玉鳳凰””揮劍硬擋,“當”“當”兩聲,右手劍已在向渭長的猛厲攻擊中震出三丈,自中折為兩斷,這位嬌麗的姑娘也蹌踉退出五步,在她的退後中,一片刀光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尖銳的斬來!
  在這時,包川的急呼亦已傳到向渭長的耳朵裡,他這才猛然記起寒山重的指令,是的,寒山重只叫包川出手相助,卻並沒有要自己取那女人的性命啊,這一想起,他已奮力“嘿”了一聲,倏然縮腕挫臂,左掌往右側猛揮,魁偉的身影滴溜溜暴旋而出。
  雖然向渭長收手收得快,““玉鳳凰””的肩臂各處已在“括”“括”幾響中被斬傷了三處,熱血霎時滴滿了她的半身!
  生息陀羅飛閃而進,雲紋劍急起倏絞,口中大叫:“撤劍!”
  ““玉鳳凰””花容慘白,朱顏黯淡,她奮力後躍,手中劍倒過來削向自己的咽喉,口中悲憤的喊著:“舅父,不孝的甥女先去了……”
  生息陀羅分毫之差,未曾絞掉對方之劍,生息陀羅向渭長猛然回撲急磕,卻也已慢了一線,兩個人急得四目突出,大喊失聲——“當”的一聲震耳劇響傳來,當每個人的瞳孔裡才有著一抹銀光閃掠的映印,而那抹銀光已經消失,消失在““玉鳳凰””那被擊飛出四丈之遠的兩截斷劍之上!
  ““玉鳳凰””被震得坐倒地下,右手血跡斑斑,癡迷的凝視著自己又被擊飛震斷成兩截的利劍,那折斷之處,火把的光輝照得明白,有一枚周緣鋒利,小小巧巧的銀鈴當兒!
  劍刃的寒氣宛然在頸,那鋒刃,已經接觸到“玉鳳凰”的頸項上,她毫無意識的撫摸著頸間那條細細的血痕,只要一點,是的,只要再稍進一點點,那雪毫的劍鋒,必已切入她的咽喉了,但是,不敢令人置信的,竟有人能在這幾乎等於沒有的空隙裡出手擊飛她的劍,那快、那準、那狠,老天,這會是一個“人”所能施展的手法麼?
  生恩陀羅一身冷汗,飛奔到寒山重身前,惶然恭身道:“向渭長無能,幾乎誤了院主諭示,不敢卸罪,但請院主處置。”
  生息陀羅已一個箭步衝到“玉鳳凰”身邊,左手一揮,四名浩穆院的彪形大漢自旁如狼似虎的奔上,不由分說將“玉鳳凰”縛了個結實,其實現在已不用綁了,“玉鳳凰”
  全身傷痕累累,又在神迷氣虛之下,根本也再耍不出什麼花樣來。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向,這怎能怪你?假是我,打了這麼久我也會心火上升的,只是你應該知道,你的院主寒山重一向都是憐香惜玉的啊。”
  “生恩陀羅”向渭長裂嘴一笑,如釋重負的退到一旁,這時,地下的田萬仞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臉上,掩不住有慶幸欣慰之色。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田大教主,姓寒的也還有那麼兩分人味吧?嗯?”
  田萬仞原來有幾絲安慰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他憤怒的吼道:“寒山重,你休想污辱本教主的甥女,雖然你救了她,也只不過別有所圖,根本就是蛇蠍心腸,滿肚子卑鄙齷齪!”
  “玉鳳凰”驀然機伶伶的一顫,自迷茫中驚醒,什麼?是寒山重救了她?剛才那出手之人竟是寒山重?那武功強悍得令人震駭的煞手,那俊逸灑脫的魔星?那表面溫文儒雅的色狼?那君子,也是小人?
  她古怪而冷漠的注視著寒山重,清澈如水的眸子裡流露出明顯的憤怒與仇恨,發自心底的痛楚,她平靜而又幽惻的問:“寒山重,剛才,是你出手震飛了我的劍?”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不錯,姓寒的這兩手小把式還過得去吧?”
  “玉鳳凰”冷森的哼了一下,道:“寒山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意圖?你以為我不明白你骨子裡的下流?你以為我不曉得你血液裡流循的邪惡?寒山重,你瞎了眼,你迷了心,你喪盡天良,你污衊人格,你卑鄙、無恥,我告訴你,我拚了一死,也不會要你沾著我一丁點!”
  “住口!”“生息陀羅”包川雙目血紅,額暴青筋,他狂衝而上,揮手就要掌摑“玉鳳凰”的面頰!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包川退下。”
  生息陀羅氣得面上赤紅,他退後兩步,朝“玉鳳凰”吼道:“我告訴你,你再如此詆毀本院院主,我不生拔了你的舌頭便算你八字生得巧!”
  “玉鳳凰”全身起了一陣痙攣,但是,她卻忍住了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咬著嘴唇默默無語。
  寒山重拂了一下衣袖,戟斧的刃芒微閃,顯得他是如此的冷傲而瀟灑,聖鷹田萬仞喘息著,痛苦的盯視自己的甥女,老懷淒涼的搖頭,天下,沒有事會比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豪士眼見自己所愛之人受辱而不能加以絲毫援手來得哀傷與苦楚了,而田萬仞,目前正是如此,在以前,當著他的面,誰敢如此叱責“玉鳳凰”?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她稍有微言!
  寒山重望了二人一眼,緩緩的道:“‘玉鳳凰’,你的名字?”
  “玉鳳凰”帶著淚光的眼睛冷毒的注視著寒山重,從她那憎厭到了極點的眸子裡,寒山重看得出這位美麗的少婦心中包含了多少仇恨。
  於是,寒山重又習慣的嗤嗤笑了,他道:“別這麼看我,尤其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用這種眼光看人,實在與你那明媚的眼波兒頗不相視,方才,我記得我是在問你的名字,嗯?”
  生恩陀羅向渭長雙目一睜,正想喝叱催促,寒山重已對他輕輕搖頭,“玉鳳凰”咬著牙,冰冷的道:“鄭姮。”
  “鄭姮?”寒山重跟著念了一遍,嘴裡嘖了一聲,道:“好,人美,名字更美,我聽說你以前曾有過一段滄桑史?那兩個男人真是瞎是瞎了狗眼,這麼標致的人兒都不知道享受,也罷,浩穆兒郎!”
  他喊了一聲,向渭長與包川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屬下在。”
  寒山重舐一舐嘴唇,笑道:“此女甚佳,本院主將收其為第五房妾,各位有無異議?”
  向渭長不禁一愕,他知道寒山重至今尚未娶親,又何來什麼三妻四妾?包川卻人小鬼大,他暗暗一扯拜兄衣袖,大笑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恭喜院主,賀喜院主。”
  寒山重仰天大笑,聲震霄漢,“玉鳳凰”鄭姮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顫抖著,掙扎著,神情裡有著極度的絕望與羞憤。
  “聖鷹”田萬仞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他指著寒山重,抖索的大吼:“好……
  好……寒山重,你真是稱得上心狠手辣,厚顏無恥……好……我田萬仞若留得一口氣在……
  必要整個黑白武林道曉得你是如何下流卑鄙,如何喪失人性,你你你……你竟乘著他人之危,起那淫心……”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露齒一哂,低沉的道:“包川,你率人將田大教主及鄭姮二人押入困龍洞,記得點了他們的穴道將二人分開囚禁,不過,嗯,可別虐待了寒某人的親家!”
  “生息陀羅”包川躬身答應,向左右點頭示意,六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已一擁而上,將“聖鷹”田萬仞抬起,與“玉鳳凰”鄭姮同時押往前面,包川臨行前回首一笑,低聲道:“院主,你已快將這一對甥舅氣煞了。”
  寒山重展顏一笑,目視包川行去,轉身朝生恩陀羅道:“渭長,你即率刀手二十名,強弩手三十名赴援遲左衛!”
  向渭長肅容答應,招手之下,已率著五十餘名浩穆壯士急急奔去,寒山重又向坐在地下,面色帶著灰敗的夏厚軒及生廣陀羅道:“不要裝英雄,說老實話,你二人傷勢如何?”
  夏厚軒裂嘴苦笑了一下,道:“千幸萬幸,幸的是那柄彎曲的匕首上沒有淬毒,不過,卻插進了在下大腿骨根之上,痛得很。”
  寒山重目光瞥了地下棄置的那柄九曲匕首一眼,那柄匕首的前半截,染著濃厚的血跡,他搖搖頭,又問沙經:“你呢?還受得住?”
  沙經抿唇一笑,疲憊的道:“回稟院主,今後,只怕屬下的頭皮更為光滑油潤了,現在,屬下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一覺。”
  寒山重頷首招過四名浩穆壯士,道:“扶著二位大哥到銀河堂養息,那裡,有浩穆院第一流的大夫五人,正在悉心為本院傷者療治創傷!”
  四名大漢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著二人去了,寒山重親自拾回了地下那枚魂鈴,又向四周環視了一遍,百餘名刀手,除了負有使命離去的三十多名以外,現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了,弩箭手倒是沒有損失多少,僅有三名橫倒地下。
  他沉吟了一下,道:“所有刀手留在此地休憩,順便將傷者送往銀河堂,不要再等我們的救傷巡迴兄弟了,弩箭手一律跟隨本院主往援遲左衛。”
  說完了話,他頭也不回的搶先飛去,五十餘名強弩手舉著火把,宛如繁星一片,閃耀不定的隨後奔來。
  寒山重身形起落如電,片刻之間,已經過了當中的樹叢草圃,來到遲元等人拒敵之處。
  這裡,隔著他們方才激鬥的地方約有五百多步的距離,寒山重趕到之時,已經早成為一片修羅場了,情景慘烈而淒厲,簡直目不忍睹,掛在樹上的屍體,分成數截的人身,失去頭顱的,暴出眼珠的,殘了肢體的,形形色色的,集殘酷之大全於此地,豔紅的血液,白色的腦漿,瘰瘰的肚腸,灑得遍處噴得遍處,像是天神震怒著一掌拍下,拍碎了那些原是活蹦亂跳的大漢,拍成那些原是人形的人不成為人形了,殘忍得足可嚇破膽小者的囊臟。
  “金刀呼浪”遲元的彎長馬刀,正爍流著金晃晃的芒影,有如烈陽之光,豪放奔激,無處不遮,無處不映的砍攻著一個高大粗壯的灰白長髯老人,這老人左手一柄西瓜大小的赤銅錘,右手一把尖銳的分水刺,身手漩走如電閃雷擊,又快又猛,與“金刀呼浪”
  打得火熱,看情形,二人已打了有一陣時候了。
  一個只穿著黑皮褲子,上身打赤的三旬漢子,滿身血跡的橫臥在遲元身邊不遠,他的胸前,有兩個驚人的大窟窿,肺臟血漿,流得到處都是,這穿著黑皮褲子的大漢,兩眼圓睜著,那已成鐵青的面孔上,仍然顯示著那麼不甘與憤怒!
  寒山重知道,這穿黑皮褲子的大漢,就是金流閣的叛逆“禿尾龍”費谷,看情形,他是喪在遲元的紫金馬刀之下了!
  五生陀羅的老大生恩陀羅向渭長,手上的超生戒刀舞展如風,狂追狂衝,力鬥兩名穿著油布水靠,小皮馬巾的魁梧大漢,地下,卻已經躺著兩名裝束相同的漢子了,嗯,看這打扮,他們是萬筏幫的人物!
  “鬼叟”凌玄,看得出他氣急敗壞的形態,遊走不定的與兩名黑衣虎皮披風的矮胖中年人鬥在一處,那兩個矮胖子,便是仍然效忠浩穆院的“十幻掌”蘇超與“鐵二郎”
  滿財宏!
  另外,一個胖矮粗身,雖然也是一身黑衣,卻顯然質料特別高貴的肥佬,卻狠天狠地的以一條白金打造的練子尖錐,與一個手持雙環,濃眉大眼的煞星殺成一團,這肥佬,便是忠心耿耿,極好穿著的“錦鼠”楊廣,他的對手,則是大鷹教九隼環老三冥隼環公孫咎!
  圍著公孫咎的,更有十多名浩穆壯士,他們此進彼出,輪番攻退,出手之間,在狠辣中又滑得出油。
  寒山重嗤嗤笑了,他望望遍地殘屍,望望在周遭奔掠砍殺的雙方人馬,大略地,他已看出已方又隱隱佔了上風。
  於是——他回頭一擺手,已經到達的五十餘名強弩手,訓練有素的半跪於地,寒山重低沉的道:“小心扣機,小心射出,找肩上有鷹羽坎肩的灰衣敵人,或者,穿著油布水靠的萬筏幫眾!”
  迅速躍起,而就在他躍起的一剎那,弩弦與機簧聲“括”“括”響了,藍汪汪的箭矢滿天飛瀉,穿舞交織,一片起落不息的慘吼隨即傳出,瞬息間,大鷹教及萬筏幫方面已倒下了十五六人!
  寒山重撇撇嘴唇,雙臂一張,已似大鳥展翼般長飛而下,直撲那與“金刀呼浪”交手的高大灰髯老人!
  輕脆而撼人心弦的銀鈴兒一響,“金刀呼浪”已哈哈大笑起來,與他對手的灰髯老人卻神色大變,霍然退後——遲元的虯髯倏而怒拂,金亮的彎長馬刀劈舞滾溜中,他大叫道:“院主,記得周白水大逆不道,背叛舊主!”
  寒山重凌空的身形急轉直瀉,抖手就是十盾十三斧,他嗤嗤笑道:“小子,寒山重怎能忘記?”
  這灰髯老人,果然就是長湖萬筏幫第二代幫主,筏翁周白水!他傾力躲閃之下險險避過了寒山重的凌厲攻掌,忍不住驚懼的大叫:“寒院主,田萬仞如何?”
  寒山重長驅直入的再揮十七斧,大笑道:“難為你尚記得在下這個院主,田萬仞已受傷遭擒,大鷹教及貴幫進犯人馬無一幸脫!”
  周白水神色灰敗,打了一個蹌踉,幾乎沒有躲過寒山重揮來十七斧中的最後一斧,他的赤銅錘與分水刺同起分絞中,冷汗涔涔的道:“他……寒院主……這是真的?”
  寒山重狂旋急進,翻閃出手,狂聲笑道:“周白水,你早該知道了沒有人能毀滅浩穆院,如有人想,那麼,毀滅的必是他自己!”
  筏翁周白水長髯拂動,神色淒楚,錘飛刺閃中,他又抖著嗓子問:“那……那麼,‘水豹子’何在?”
  寒山重冷冷的哼了一聲,翻身退出,皮盾卻劃過一道圓弧反擊而回,陰沉的道:
  “已在你這老匹夫的愚蠢與貪婪之下做他的幽冥英雄去了。”
  周白水四肢起了一陣痙攣,沉重的赤銅錘幾乎把持不住,他歪歪斜斜的拐出五步,面孔慘白,“金刀呼浪”遲元本來有意自一側猝擊——在這時,遲元是極有可能得手的,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又卓立未動。
  寒山重看在眼中,嗤嗤一笑,九盾連飛,沉聲道:“周白水,你願意自刎謝罪?”
  筏翁周白水振起精神閃掠攻拒,銅錘呼轟裡,分水刺倏進忽出,這位長湖萬筏幫的老幫主滿臉淒涼,他吶吶的道:“或者,老夫尚有機會,一待奇蹟……”
  寒山重在電光石火之中身形翻滾而進,戟斧斜劈急揚,將周白水逼得招架不迭的撤出三尺,寒山重平淡的道:“沒有奇蹟了,你們進犯浩穆院的六路人馬,到現在,除了大威門的孫明與錢琛還在苟延殘喘外,其它四路全被殘滅,周白水,你這一路,你自己心裡明白還能再支持多久!”
  “金刀呼浪”遲元在旁邊大叫道:“院主,本左衛也下手一舉做翻了這廝如何?”
  寒山重搖搖頭,一輪猛攻猛打,深沉的道:“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在死亡前以一幫之主獨戰一院之主的機會,他或者早已不服氣了,早想與本院主較試一番了,周白水,是這樣吧?”
  周白水的武功深厚老辣,精博無比,他與“金刀呼浪”遲元二人,一個是沉雄穩實,一個是凌厲兇狠,各有千秋,周白水勝在心澄力悠,綿綿無絕,遲元強於硬拚狠戰,悍勇隼利,假如讓他們兩人一直拚戰下去,勝負難以逆料,而且,更不是一場短時間內可以了結的爭鬥。
  寒山重自然明白周白水在白馬幫,李家寨這些幫派首領之中,武功是最為突出的一個,心智也較為細密,平時為人行事穩重札實,所以,這一次寒山重獲悉這位老幫主也竟參與叛反之舉後,心裡著實怔忡了一陣,但是,事情已經清清楚楚的擺在眼前,他雖然代為惋惜,又能如何呢?
  很快的,二人已在縱掠如飛的交互閃擊中互相攻拒了三十余招,寒山重微微側首向一旁的“金刀呼浪”道:“遲元,你去對付凌玄這負義之人,記住,本院主要活的!”
  “金刀呼浪”遲元應了一聲,飛躍而去,寒山重已在遲元躍去的同時驀而展臂騰空,在空中一個盤繞,有如黑芒的曳尾一閃而落,戟斧的尖端與鋒利的斧刃帶出一溜溜,一片片的光輝,而這溜溜片片的光輝融合成為一體,那麼浩烈而恢宏的挾著萬鈞之力瀉向敵人!
  周白水大吼一聲,赤銅錘倏而偏斜,再倏然扳正,這一偏一正之間,已幻出錘影千百,滾滾迎上,尖銳的分水刺卻似雲霧裡突出的一道光芒,在滾盪的錘影中長射而出!
  於是——“叮噹”“砰蓬”的金屬撞擊暴響之聲,似焦雷般連串響起,火蛇飛濺中,筏翁周白水汗珠紛灑,退出五尺,寒山重身形搖晃了幾下,卻在身軀的搖晃下再度射進,抖手又是十盾九斧!
  周白水鬚眉俱張,他強吸入一口氣,赤銅錘旋舞飛砸,呼轟聲裡,分水刺帶著溜溜冷電,暴戮敵人下盤!
  又是不絕不息,足以震裂人們耳膜的一陣震響,寒山重面上已浮起一抹紅暈,喘息也較為粗濁,而周白水的兩手虎口卻已破裂,再度退後五步,已成灰白色的頭髮技散兩肩,情形吃力而疲憊!
  寒山重冷冷的道:“周白水,你的功力極佳,但是,你老了!”
  筏翁周白水忽然雙目死死的凝瞪著寒山重,目光裡,有著一片古怪而又深刻的表情,他伸出右手的分水刺,顫巍巍的指著寒山重,喘息著道:“寒院主,假如老夫願意放棄抵抗,你肯饒恕老夫眼前的屬下麼?”
  寒山重逼近了兩步,肅然的道:“僅只放棄抵抗?周白水,你一定明白,你便是想要抵擋,也不會再支持多久,假如你的叛逆罪行只須要罷手便能抹消的話,周白水,浩穆院今後將無顏再統率兩湖一川的武林道了!”
  周白水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滿臉的皺紋重疊成一片蒼涼,他深深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道:“罷了,老夫已近風燭之年,生與死,對老夫來說,不會再有多大意義,寒院主,老夫只有一求,便是能在死前再見老夫那可憐的兒女一面,他們自幼便失去了母親,在他們唯一的老父臨去前,多少要指出一條生存的路給這兩個可憐的孩子走……”
  寒山重那俊俏的面孔奇異的變幻了一下,他搖搖頭,道:“只怕,只怕機會渺茫了。”
  周白水以為寒山重是指他求與兒女見面之事,他哀求的道:“寒院主,請你看在老夫追隨你十餘年來的份上,也請看在老夫這一大把年紀上,還有,那一雙可憐的孩子……”
  寒山重斷吼一聲,怒道:“追隨寒山重十餘年你反而倒過槍尖來對付寒山重?你這一大把年紀竟然也想不透忠義二字的含蘊?你那一對可憐的孩子,不錯,如若今夕浩穆院與你們易地而處,周白水,誰來可憐我寒山重?”
  周白水灰白的頭髮在風裡飄拂,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鬆弛的肌肉垂搭了下來,在此刻,看去他是那麼蒼老,那麼孤單,又那麼無助。
  寒山重在驟然間被他那悲愴的形態所感染,老人那出奇的落寞與絕望,彷彿聚成了形,深深進入寒山重的心中,好象,在寒山重的感覺中,好象周白水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他卻站在這一個天地裡自水晶似的瞳孔中凝望老人,這位曾經獨霸一方的幫主,如今是這麼孤伶伶的站在那裡,往昔的威嚴與成就,像一下子把他拋棄掉了……
  儘管寒山重努力回憶周白水的叛逆行為來增加自己的仇恨,但是,怪的卻是這仇恨的感覺,卻怎麼也壓不過心中那一股深深的憐憫與同情,他幾乎對自己會生出這種感覺而覺得奇怪,但是,他十分明白,現在,他實在已下不得辣手了。
  緩緩的,寒山重點了點頭,道:“也罷,周白水,就是這樣了。”
  周白水蒼老的臉上,霎時浮起一片喜悅了的光彩,他雙目隱泛淚光,長揖到地,顫著嗓子道:“謝謝院主宏恩厚德,周白水便是魂化飛灰,也永遠記得院主今夕所賜。”
  寒山重冷著臉道:“現在,周白水,重要的是你應該喝止你的屬下了,否則,他們會繼續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筏翁周白水吸了口氣,使自己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往前走近兩步,宏威的大聲喝道:“長湖水泱泱,萬筏息櫓漿。”
  兩句話甫始出口,鬥場中在拚力抵擋浩穆院所屬攻擊的萬筏幫眾,已不由起了一片驚惑的嘩嚷,卻又在嘩嚷中紛紛抽手後退,往他們幫主這邊圍聚而來。
  寒山重冷冷一笑,吼道:“浩穆所屬,停止追殺萬筏幫眾,集中力量消滅大鷹教!”
  與生恩陀羅向渭長拚鬥的兩名萬筏幫高手已撤身退出,向渭長壓力一輕,毫未考慮的衝向冥隼環公孫咎。
  公孫咎一雙濃黑的眉毛倏然倒豎,兇厲的眼睛暴睜如鈴,他雙環抖手翻飛,口中狂怒的大吼:“周白水,你這是什麼意思?”
  向渭長的超生戒刀滾動如塵,鋪地削斬而來,他嘿嘿笑道:“什麼意思?表示你們要完蛋大吉的意思!”
  “錦鼠”楊廣雙臂一繞,手腕猛揚,白金鏈子錐尖嘯著倏進倏退,他與周遭十多名協同圍攻的浩穆大漢聯成一氣,攻守互濟,威力在無形中大增。
  公孫咎的尖齒圈刃上下飛舞,左右架攔,在一片嘩啦啦震響裡,他已眼見萬筏幫的人馬全部撤退,這位大鷹教的一流人物氣得兩眼充血,聲音嘶啞的叫著:“周白水,你好,你***竟然臨陣退縮,出賣盟友,大鷹教永遠不會饒過你!”
  “錦鼠”楊廣粗胖的身形一閃,似一只滑溜的老鼠,那麼粗胖的身軀,竟如此靈活的竄躍到公孫咎三步之側,一片鋒利的環刃堪堪自他耳邊擦過,他的練子尖錐已“猝”
  然的飛到敵人的咽喉!
  冥隼環公孫咎大吼一聲,左肘微抬,“嗆”的一聲,金環已反仰而回,將楊廣的尖錐橫砸出去,生恩陀羅的戒刀,卻又層層重重的閃耀湧卷而到!
  公孫咎大汗如注,髮髻蓬亂,他身形暴旋之下,反覆衝擊,形如瘋虎莽牛,瞬息之間,三名浩穆壯士,已濺血在他的雙環刃齒之下。
  但是,顯然的,這位九隼環中佔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怕不會再支持多久了!
  那邊——“鬼叟”凌玄更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左右一對點穴 伸縮如電掣蛇竄,呼嘯生風,但是,卻在遲元的紫金馬刀之下受製,更受到兩旁蘇超的鐵掌回兜,滿財宏悍不畏死的三節棍猛攻!
  其餘的,只有大鷹教尚存三十多人在與浩穆院的人馬浴血激戰,但他們失去了萬筏幫的助力,原來受到牽制的浩穆人馬,這時已全投入圍襲大鷹教的攻擊之中,在力量消長懸殊裡,大鷹教方面已陷入了四邊受困的境地!
  萬筏幫的人馬,大約還有不到四十名,在那兩個原先與向渭長較手的大漢率領下聚攏到周白水身側,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上都籠罩著迷惑與驚異,而這迷惑與驚異,卻又融合在汗水及疲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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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碎簫殘玉 一世英名

  寒山重淡淡瞥視著萬筏幫幫眾的每一張面孔,目光裡,有一股說不出的神韻,他站在五步之外,嘴角微微漾起一絲笑意,不過,很冷森。
  周白水閉閉眼睛,勇敢的接受他屬下所投來的迷惑眼光,然後,他語聲裡有著掩不住的沉痛與愧疚,緩緩的道:“弟兄們……我們敗了,老夫要你們活著回去見家人,老夫不願自己的弟兄再犧牲下去……”
  他咽了一口唾液,又道:“事情就是這樣,現在,弟兄們,請將兵器丟掉。”
  那兩名為首的魁梧大漢怔忡的互視一眼,有些猶豫,周白水痛苦的道:“丁晉、吳保名,你二人身為本幫東南兩支船筏隊的總頭目,應該知道老夫下達這個令諭給你們,心中實較你們更為痛楚……”
  沒有再說一句,丁晉與吳保名二人已默默將兵刃丟棄於地,緊跟著一連串金屬撞擊,所有的萬筏幫眾,俱已紛紛將手中兵刃丟在地下。
  寒山重異常了解他們這時的心情,這與凱旋歸去時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世間歡愉得意的一面,也有澈底相反的一面,相反得幾已難成比擬,而人世間的榮與辱,卻只差了極為微小的一線,跨過這線你高高在上,跨回此線你成階下之囚。
  沒有再加任何諷刺,寒山重沉緩的道:“周白水,你做得很好,但是……”
  他似乎要說什麼,但又終於搖搖頭,沒有出口,回首望望已陷重圍的公孫咎及凌玄,寒山重一步步的踱了過去,他在凌玄與遲元等人七步之處站住,冷森的道:“凌玄,你還敢頑抗下去?”
  “鬼叟”凌玄目光裡包含著極度的驚懼與惶恐,手法招式已逐漸散亂,金刀呼浪遲元驀的斷叱一聲,側身急進,凌玄的點穴雙 翻閃如飛,幾乎在同一時間點向遲元全身十二處重穴,但是——
  遲元卻悍然不退,紫金馬刀在與敵人相距只有兩尺的地方霍然揮旋,一陣叮噹撞響,凌玄已蹌踉後退,“十幻掌”蘇超有如煙雲飄渺的九掌自斜刺裡倏然劈來,凌玄喉中低嗥一聲,連擋帶攔,堪堪躲過,又被滿財宏的六節棍逼出六尺,而他這六尺遠近的閃挪位置,恰巧在寒山重身前一步左右!
  寒山重嘴角一抿,卻沒有動手,僅只輕輕向凌玄脖子上吹了一口氣,這位曾任金流閣二閣主的叛反者機伶伶一顫,目光微飄,已嚇得大叫一聲,往前衝出,那兒,遲元的紫金馬刀卻似烈陽金輝般摟頭砍下!
  凌玄這時早已膽顫心寒,張惶失措,他粗短的點穴 驀地仰起架攔,紫金馬刀卻似魔神的狂笑,那麼狠厲的在空氣中微微一跳,斜斜斬落,凌玄雙 擋空,傾力往外躍竄,“刮”的一聲暴響裡,他的背後已連著衣衫被削掉一大塊皮肉!
  澈骨的痛苦,使凌玄枯癟的面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厲嗥一聲,右手的點穴 猛然拋向遲元,身軀狂旋出去,“鐵二郎”滿財宏矮胖的身子自斜刺裡急衝上來,在心神迷幻中,“鬼叟”凌玄抖掌劈出,右手的點穴 如毒蛇似的伸縮六次,其快速的程度,幾如六次並做一次展出!
  於是——“吭”的一聲,滿財宏左肩鮮血暴湧的翻跌出去,但是,他的三節棍卻也結結實實的砸擊在凌玄的脛骨之上!
  “十幻掌”蘇超大吼一聲,暴身急進,抖掌便砍向凌玄頭顱,比他更快的,卻是遲元的紫金馬刀,像是金芒來自南天,瀉向敵人頸項!
  寒山重哼了一聲,冷森的道:“這叫活擒?”
  “金刀呼浪”遲元一愕之下倏然醒悟,他縮臂振腕,身軀同時向左斜撞,人影一閃,已將“十幻掌”撞出五步,差點一屁股坐倒地上!
  饒是如此,遲元收刀時的帶回之勁,亦將凌玄唬得全身一抖,來不及扎樁穩步的跌出三尺之外。
  他口中狂吼半聲,正待翻身躍起,一片冰冷的,卻又鋒利至極的斧刃已那麼恰巧不過的輕輕按到他的頸上:“凌玄,我的好手下,請你安靜的躺著,假如你不想就死的話。”
  凌玄聽得出這是誰的語聲,他顫慄著不敢稍有動作,而八名孔武有力的浩穆大漢已奔了上來,毫不容情的用牛皮索將他縛了個結實。
  寒山重搖了搖頭,嘆道:“自十年以來,凌玄一直就唯留仲馬首是瞻,但是,這一次,他卻大錯了,他應該知道,在浩穆院裡,一切應以寒山重為首才對。”
  寒山重剛剛把戟斧自凌玄頭上舉起,一枚金環,已嗡嗡有聲的猝飛這邊,位置那麼湊巧的擊向他的頭部!
  戟斧似萬神的怒吼,霍然帶起一道耀眼的光輝飛起,那枚撞來的金環已“當啷”一聲,被砸碎為截截片片,四散飛濺,一聲慘絕人嚷的厲號,亦同時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寒山重驀然回頭,目光瞥處,“冥隼環”公孫咎正滿身浴血的蹌踉奔出數步,雙手摀著胸口,他的胸口,正有大量的鮮血如泉湧般往外溢出!
  “生恩陀羅”向渭長卻如瘋虎般自後奔上,他的臉孔也同樣的流滿了血,超生戒刀像是銀練回繞,狠辣的劈斬翻飛,揚起再落,“冥隼環”公孫咎口中嗥叫著,其聲尖厲悲絕,當這位大鷹教的一流高手倒斃塵埃,已被生恩陀羅砍了近二十餘刀,那麼魁梧的身軀,在這瞬息之間,已幾乎變成了一堆分不出形狀的死肉!
  寒山重揚揚肩頭,卻不禁心頭一沉,原來生恩陀羅的左眼已完全成了一個血窟窿,核桃大的眼球,令人驚駭的垂在頰前,尚搖搖晃晃的被一根血筋連吊著,看去不禁使人全身汗毛豎立,雞皮叢生!
  “錦鼠”楊廣如一堆肉球似的坐在地下,滿頭大汗涔涔,他的右脅上,正嵌著公孫咎的另一柄金環,看他那齜牙裂嘴之狀,就知道這位崇尚錦衣玉食的好漢,一定痛苦得很。
  “金刀呼浪”遲元迅速上前,一把將向渭長抱在懷中,強按他坐向地下,“十幻掌”
  蘇超也急忙奔去探視錦鼠楊廣。
  寒山重舐舐嘴唇,朝滿財宏道:“二郎爺,你還好麼?”
  “鐵二郎”滿財宏嘻嘻一笑,道:“痛苦之極,不過,好漢卻不能不裝。”
  寒山重微微點頭,肅然的道:“這都是留仲與凌玄帶給弟兄們的好運,他們一定要逐一償還,無論是活著的抑是死了的!”
  說到這裡,寒山重狠狠的一跺腳,吼道:“遲元,你與蘇超在此照料周白水的萬筏幫,並監視凌玄,滿財宏即刻率人抬向渭長及楊廣到銀河堂就醫,待手下兒郎殺盡大鷹教遺孽之後,一併將傷者抬送銀河堂,記著,要殺盡大鷹教這些惡毒之徒!”
  各人紛紛受命躬身,寒山重已身形如飛,倏然騰空,他連起連落,沒有受到一絲阻礙︱當然,金流閣布下的叛逆者暗樁,早已被禹宗奇事先派人掃除,一個不留,寒山重在眨眼之間,已來到了太真宮之前。
  太真宮前,並沒有像別處那樣人仰馬翻,殺喊震天,只有數處光影縱橫,寒芒閃閃,地下,靜靜的橫臥著十七具屍體,有十一具是大鷹教方面的,有六具,嗯,是浩穆院所屬。
  沒有吼叫,沒有號嗥,只有偶而傳來的幾聲清脆兵刃撞擊脆響,與間或的咳嗽之聲,但是,卻有罡氣迴旋,勁風迷漫,唯獨這樣,才更顯出這是一場高手較技的龍爭虎鬥!
  近五十餘名浩穆豪士默默持立四周,每一雙眼睛都是那麼凝神的傾注鬥場,凝神的程度,幾乎已似忘記他們也是殺伐中的一份子了。
  寒山重尖銳的目光微微一掃在拚鬥中的雙方人馬,已不由有些意外的“噫”了一聲,“承天邪刀”禹宗奇,正專心一致的與一個白衣中年文士較鬥,二人出手之間,異常謹慎,卻快速無匹,恍如流光飛瀉,全是稍沾即走,未至先變,時如山岳雄崎,時如長江大浪,時如風雲滾盪,時如海燕戲沒,有沉深,也有輕巧,有力搏,也有智取,幻得奇妙。
  這白衣文士面目清朗俊逸,大袖飄飄,長衫飛拂,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一股雍容自如的神韻,一雙眼睛閃礫生輝,顧盼之間,稜稜有威,彷彿他自生來就已帶有這種一代宗師的風範,灑脫極了,穩練極了。
  寒山重仔細的對這白衣人士打量了一下,已恍然明白這雍容不凡的人物是誰,不錯,這是很容易認的,他乃是狼山派掌門人孫明的摯交,淮河一帶有小皇帝之稱的“白袍玉簫”古澄!
  那邊,是一個也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瘦削漢子,這漢子膚色黝黑,面色冷沉,但是,卻在冷沉中流露出無比的精悍與老辣,一看就知道是個硬生生的角色!
  對付這黑衣人的,是“生渡陀羅”趙百能,看情形,他自奉命增援這裡以來,就已經和眼前的對手較上了,二人功力竟然相若,進退之間,誰也佔不著誰的上風,生渡陀羅乃浩穆院紫星殿的人物,來人能和他較成平手,武功之強,已可想見一般!
  再過去,嗯,是身材粗短的“旋隼環”范標,他在大鷹教九隼環中佔著第二把交椅,一身技藝之佳,實不可輕視,和他拚得火熱的“生濟陀羅”常德,若非一旁有頭戴金環的十韋陀中三人相助,只恐尚非此人之敵。
  太真宮前,整個的情形就是如此,浩穆院方面似乎沒有佔到什麼上風,但是,寒山重看得出來,這也僅是暫時的情形而已,因為,以他對武功方面精湛獨到的觀察,他已看出,“白袍玉簫”古澄雖然功力高絕,卻終非是禹宗奇的對手!
  於是——輕悄的,緩緩的,寒山重漫步朝太真宮前行去,直到行近了,卓立不動的浩穆壯士才發覺了自己院主的來臨,他們齊齊躬身,肅謹的道:“迎院主大駕。”
  生濟陀羅三杖掃去,興奮的大叫:“一鼎到了!”
  “白袍玉簫”古澄似是微微一怔,這微微一怔之間,已被他強而有力的對手逼退兩步,寒山重藐人的嗤嗤一笑,道:“古兄不在淮河享受那金粉佳麗的溫柔,卻到浩穆院來舐這刀頭上之血,實在不是聰明人的做法哩。”
  古澄精芒四射的眸子倏然一睜,深刻的道:“素聞寒山重技藝高,口舌利,今日一見,果是如此,寒山重,只是你在古澄面前,只怕尚撒不得野!”
  “承天邪刀”禹宗奇的屠靈刀廣大無極的揮展起落,刀光如練,呼轟縱橫,他絕不放棄任何可擊之機,古澄開口說話之間,禹宗奇已連出四招十七式,硬生生的奪回了三分主動。
  寒山重撇撇嘴唇,清澈的眼睛裡帶著一絲兒嘲弄,他踱前兩步,道:“寒某人卻料不到狼山派竟然尚將古兄搬了出來,其實,他們不曉得,他們如此做,等於在間接要古兄搞個灰頭土臉,無顏吻淮河金粉了。”
  周圍並立的浩穆壯士,有幾個差一點已忍不住笑了出來,寒山重回頭凌厲的瞥了屬下一眼,又嗤嗤笑道:“古兄,假如你自割一耳退出浩穆院,嗯,寒山重看在你往昔名聲份上,說不得放你一馬!”
  “白袍玉簫”古澄手中的青玉九孔簫閃起一溜青瑩瑩的光華,在抖出一圈車輪大小的弧光中幻成千萬星點,奇妙玄異的直飛禹宗奇,他儘量壓住心頭憤怒,淡淡的道:
  “假如古某不受抬舉呢?”
  寒山重嘴裡“嘖”了兩聲,道:“那麼,等到閣下想要自割一耳退出的時候,寒山重也不能答允了。”
  古澄在禹宗奇厲烈兇猛的還擊中有如行雲流水般旋遊三圈,他冷冷一笑道:“寒山重,你真狠,不過,我古澄也極毒!”
  寒山重緊了緊手裡的戟斧與皮盾,他漫不經心的道:“好,寒山重就喜歡毒的人,禹殿主,你退下斬那黑衣朋友,古大俠交由我寒山重打發上道!”
  禹宗奇的屠靈刀驀然卷起一道深厚精瑩的光流,隼利得令人魂飛魄散的暴圈而到。
  “白袍玉簫”古澄哼了一聲,青玉九孔簫微微一抖,猝而直點,一片綿綿無際的柔韌之力,已在他這一抖一點之中那麼妙的兜住了禹宗奇揮來的刃芒,但是,看得出來,古澄已極為吃力的往後退了半步。
  於是——禹宗奇身形輕輕一偏,有如鴻毛掠空,翩然逸出,寒山重的戟斧已呼轟如浪的緊接迎上!
  古澄那雙隱含滅芒的眼睛突然怒睜,青玉簫閃電般直戮敵人上盤八大要穴,左手劃過一道圓弧,晃移不定的拍向對方下身!
  寒山重哼了一聲,戟斧倏然在身前一閃而過,一片像是冰牆似的光輝已將古澄的攻勢完全在剎那間逼退!
  心頭大大的跳了一下,這位在淮河一帶至高無上的“白袍玉簫”已感到憂慮,不錯,自他闖盪江湖以來,垂二十餘年的時光裡,猶從未遇見如此輕易擋過他這“簫掠影移”
  一招的高手!
  迅速的旋閃下,古澄又狂風暴雨般不絕不息的連連攻了七招十七式,掌腿齊飛,簫光縱橫,空氣在須臾間呼嚕嚕,排回擠盪。
  寒山重冷冷一笑,戟斧上下翻騰,皮盾左右攔撞,身軀似乎已與空氣融為一體,輕捷飄忽得難以捉摸的往來遊掠,寒光四射,宛如多臂魔神,凌厲而兇狂!
  看不清二人的出招展式,更幾乎失去了二人身形的輪廓,在恍似電火瀉掣的接觸中,雙方已互不相讓的攻拒了三十余招,這三十余招,卻似驚鴻一瞥,稍顯即逝!
  “承天邪刀”禹宗奇大馬金刀的踱到與“生渡陀羅”趙百能較手的黑衣人身側,趙百能雖然在力鬥之下猶未能稍佔對手上風,但他卻異常沉穩鎮定,不慌不忙的與敵人周旋遊走,游走,一到,他已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黑衣人手中所使,是一把長約二尺,純鋼打造,前端有一個鋒利月牙鏟的怪異兵刃,這人的身手之強,確是不可輕視,他正在生渡陀羅的連環劈刺中躍出,對方的悠悠嘆息,已傳到他的耳中。
  黑衣人悍厲的面孔一沉,生硬的道:“光頭,你嘆什麼?”
  生渡陀羅沒有回道,在對方的反撲裡側轉三步,禹宗奇在一旁冷冷的笑了笑,緩緩的道:“朋友,他在嘆今番你命休矣!”
  黑衣人仰天狂笑一聲,暴戾的道:“紅臉匹夫,你就來試……”
  禹宗奇將屠靈刀緊貼於臂,冷沉的道:“百能去助大威門兄弟殲敵!”
  生渡陀羅趙百能瑯琊刺一輪猛攻,倏然撤出掠去,禹宗奇宛如旱雷般大吼一聲,屠靈刀的鋼環嘩啦啦一片震響,挾著分岳斷碑之力浩蕩卷至,在黑衣人的環轉挪移中,屠靈刀驀的一抖一顛,幻為千星萬點,無所不摻,無所不透的籠罩了周圍五丈方圓,似隕石流星,交織穿舞,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間隙。
  往往,當兩個高手較鬥,雖然須要一段長久的時間才能分出勝負,但是,卻只須在對招的一剎那便可看出到終了時的結果,除非發生奇蹟,否則,這結果是不會改變的,現在,黑衣人已經知道自己最後的結果了,似乎還不容易發生奇蹟呢。
  他的月牙鋼鏟倏進倏縮,翻飛交舞,堪堪將禹宗奇的攻勢架過,禹宗奇的鋒利刀刃似索魂者的符咒,那麼驚心動魄的再自十八個角度呼轟砍到,他這一式,與十八柄屠靈刀一起展出毫無二致!
  黑衣人神色微變,暴叱一聲,身形在瞬息間做了十次幅度極小,卻迅速無匹的挪閃,月牙鋼鏟抖成流光千條,在一片尖銳呼嘯中硬接禹宗奇的攻擊!
  於是——像正月裡的花炮,連串而緊密的“叮啷”聲傳激夜空,黑衣人已震退六尺,他的身上,有著兩處皮肉翻卷的傷口,鮮血冒溢!
  禹宗奇為了速戰速決,一上手便毫不保留的施展他的絕著“十八承天刀”,黑衣人功力精湛,但是,又怎會是禹宗奇這聚天下刀法於一爐的承天刀之敵?
  他咬緊了牙關,身形似陀螺般倏然旋動,長進長轉,月牙鋼鏟帶起一溜溜精芒,像煞流星曳空,直瀉強敵。
  禹宗奇沉樁立馬不閃不躲,氣勢之雄,足以吞河岳,他的屠靈刀霍然削向地下,左掌卻在刀鋒初落之際猛然貼按右肘,一片濛濛的亮光,似圓月的銀輝,並不強烈,卻無限無涯的向四面八方包捲上去,在濛濛的光芒裡,隱隱閃耀著千百刀影,就似是血海裡默默翻騰掙扎的鬼魂!
  不錯,這是十八承天刀裡曾使禹宗奇勞累得病倒了兩個月才練成的一招:“血海千魂!”
  黑衣人大叫一聲,左掌猛探十一次,月牙鋼鏟在掌風澎湃裡,彷彿撕裂了周遭的空氣,快得令人不及思議的猝然兜向禹宗奇咽喉!
  但是——他卻忘了,在他的掌力及月牙鏟到達敵人身上之前,尚須通過敵人攻來的那一片迷幻而廣大的刀影銀芒!
  雙方的動作是如此快速,是如此的間不容髮,當彼此的互攻甫始展出,幾乎結果就已產生——一片“嗡嗡”的聲音,加雜著金屬猛烈擦過的刺耳劇響,兩條人影尚未接觸,已經驀然分開,禹宗奇赤紅的臉孔湛然不變,挽成高髻的頭髮有幾綹垂落額邊,一雙鳳眼隱隱閃眨著冷酷的光彩,宛如在凝視著黃泉道上ㄔ亍的鬼魂苦臉。
  那黑衣人,此刻已在九步之外拿樁站穩,他一張黝黑的臉龐,已整個變了顏色,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面孔的肌肉,扭曲成一幅令人看了顫慄的圖案,他一動也不動,目光怨毒得帶血的瞪視著禹宗奇。
  禹宗奇平淡的逼視於他,緩緩的道:“年輕朋友,在本殿主的承天刀之下,已經有無數的生靈幻為鬼魅,他們在臨去之前,有的會似你這般怒視本殿主,但是,有的卻連這一點憤怒都不及表示,朋友,你原可再支撐一時,不該的是貪功太切,性子過強,你原要知道,承天刀下,不是你這種武功可以硬接得來的,你要去了,黃泉道上,你若仍然忘不了本殿主,那麼,你便記著索債的時候!”
  黑衣人怒突的眼珠仍然不動,但是,瞳仁的光輝卻在擴散,他的牙齒依舊陷於下唇,在一陣翳窒的喉頭“咯咯”聲中,這倔強的江湖好漢,又在一陣短促的抽搐里落下了他的兵器,“嗒”的脆響一起即息,也象徵著一條生命的消逝,悄逝得如此快速,如此爽落,這條生命從開始便已像現在這樣了。
  禹宗奇沒有任何一絲憐憫的表示;因為,他見得太多了,他非常清楚生命是怎麼一會事,尤其是生活在江湖風雲裡的生命,日出時,你可能還在頤指氣使,前呼後擁,而日暮時,你或已幻做黃土一坵,無限淒涼,今朝你令人刀頭濺血,明天,說不定別人也會使你變成刃下之鬼,在武林中,講的就是這一套,闖的也是這一套,這和讀書人十年寒窗為了金榜提名,官場裡吹拍捧騙為了高升牟利都是一樣的道理。
  淡淡的瞥了那黑衣人兩脅已經洞穿的可怕傷口一眼,禹宗奇連刀上是否沾染血跡都不屑一視,又沉著步子走向“旋隼環”範標的這邊。
  方才,黑衣人死在禹宗奇刀下的一切情形,古澄大略已看在眼中,但是,他的面孔卻深沉如昔,毫無悲憤與哀痛的形態,出手之間,依然是凌厲狠辣得攻守有度,矯健如飛。
  寒山重猝進猝退中,冷冷的道:“古澄,那黑衣人可是你的手下?”
  古澄沉默著沒有說話,招式連串銜結綿綿不盡,他的每一出手,每一投足之間,俱有著無限的嚴密與長遠,好似一個棋術佳絕的棋士,在一步子落盤之間,就已經布署到十步子之後了,令人興起一股難攻難防,施展不開的感覺。
  寒山重自然明白對方的功力深厚老練到何種程度,但是,他卻並不擔心,因為,假如對方譬作棋士,能布子於十步之外,那麼,寒山重則可以縱橫看出十五步以上,敵人乾坤雖大,他的日月更長,老實說,在二人快逾電光火石般的交掌攻拒中,古澄能猜測出寒山重下兩著的招式,而寒山重卻可以摸擬出古澄後五手的招法!
  毒蛇紅信似的猝閃倏退,寒山重突出九斧,他淡淡的道:“你不說話,古澄,可見那黑衣人是你帶來的同夥,因為,你在悲傷了。”
  “白袍玉簫”古澄雙目暴睜,嘶厲的大吼道:“寒山重,今夕不是你,就是我,姓古的拚了這條性命也要為羅坤雪仇!”
  “羅坤?”寒山重嗤嗤笑了:“我知道他,他是你的忠心跟隨,淮河一帶響噹噹的‘御風客’!”
  古澄雙眼滿布血絲,此刻,在寒山重的言語挑刺下,他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悲憤與痛惜,偽裝的鎮定再也包不住火樣的怨毒,他的白色長袍驟然嘩嘩自動,像是無限的暗流在他身體裡激盪,他的青玉九孔簫也在這時,忽地發出一片奇異的聲音,那是九種粗細不同,音律迥異,韻調相逆的聲音,這九種聲音同時發出,竟然是如此驚心動魄,震人五內,像是冤鬼齊號,地獄翻轉,那麼恐怖,那麼尖厲,這聲音,簡直不像是在人世裡可以聽見的韻律,可怕極了!
  圍立周遭的五十餘名浩穆壯士,個個臉色大變,目光散亂,手中的弦弩利刀,砰砰碰碰,霎時落滿一地!
  寒山重大吼一聲,怒叫道:“掩住耳朵!”
  戟斧在皮盾的盤旋下霍霍掠閃,自四面八方斜正不均的劈去,古澄神色深邃得宛如老僧聽禪,那麼守心靜慮,毫不旁騖的揮展著他的青玉九孔簫,像是名士探筆,一劃劃,一鉤鉤的消打著對方的隼利攻勢,怪的卻是,他的招術雖然變得緩慢異常,但威力之強卻陡然增加上數倍!
  寒山重知道敵人這一手,乃是內家氣功含蘊著五脈真力的一種極高武技顯露,實非易與,他很清楚,現在,已不能再有絲毫拖延纏戰了,否則,只怕後果堪虞;瘦削的身形一飛沖天,寒山重厲嘯入雲,貼地反撲而下!
  看去緩慢,卻又來得如此迅速,古澄的青玉九孔簫在一片深厚得幾乎凝結成形的勁氣中呼轟壓來,微顫的簫端,正指向寒山重的太陽穴!
  貼地的身軀倏然斜飛而起,在飛出的同時,分不出先後的又折轉而回,寒山重大吼一聲:“陽流金!”
  “陽”字尚在空氣裡翻滾,“金”字還在他舌頭上迸跳,“蓬”的一聲沉響方才在人們的耳膜中有了響應,鋒利得足足可以橫斬八馬的戟斧已呼的奔到了古澄頭前,快得像是千百年的時間完全在剎那間突然停頓了!
  古澄驀地“嘿”了一聲,青玉九孔簫急顫急抖,令人頭腦都可以崩裂的異聲陡然更形加強,彷彿已變成了有形之物,直將人們的心肝肺臟一把自耳朵裡扯出,青玉簫帶著猛烈無匹的威力,在一片流爍瀉舞的瑩瑩光華中迎向戟斧!
  “嗆”的一聲悶響,戟斧“嗡嗡”彈起,在浩瀚的勁氣中與青玉簫強硬的撞擊了一下,古澄面色突然轉成血紅,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卻沒有奏功的重新返回到它主人的手中。
  沒有奏功,是的,在寒山重的“雙陽式”之下,尚是首次遇到能活著擋開他這招“陽流金”的人!
  真正的憤怒了,像一把熊熊烈火在心頭燃燒,寒山重斷叱一聲:“陽爍芒!”
  戟斧猝然自他脅下倒穿而出,他的大臂猛力回展,整個人剎時暴轉了一度圓弧,似是這一轉之間,已將乾坤籠罩,戟斧在皮盾的翻閃中,像是斬自左邊,又像砍向右邊,宛如彈仰向天,又似俯劈於地,沒有一點辦法捉摸——而根本又來不及稍有捉摸空間的暴揮而到!
  “白袍玉簫”古澄仍然神色深沉,彷彿不視不見,青玉九孔簫霍的舒展,宛如一面扇子的半圓光輝,那麼青瑩剔亮的反卷過來,在這片瑩瑩青光中,怪嘯之聲更烈,似是千萬惡鬼,全已隱於那片光芒中向寒山重索命!
  於是——“嗤……嘶……”一聲裂帛扯錦的響聲,在銀青二色的光輝晃閃中拋向九宵,一片像是琉璃碎玉的脆晌,如冰珠子砸在水晶盤上,千百點青瑩瑩的光點四濺飛散,那股令人斷腸的恐怖之音霎時寂息,白袍玉簫古澄正歪斜不止的向後退出,在他退出的瞬息裡,寒山重的戟斧正染滿血跡的從他右大腿根部拔出!
  右澄全身抖索著,目光毫無意識的掃過自己斷去三指的右手,血濺白衣的大腿,再望向遍地碎屑的青玉九孔簫,緩緩地,像是衰老了三十年似的坐倒地下。
  寒山重一步一步逼了上來,像一尊冷血的魔神,他冷酷的道:“古澄,你能再戰,你便起來,否則,寒山重不會饒你!”
  古澄雙眸空洞而虛無的望向寒山重,他那雙原來稜稜有威的凌厲眼睛,這時已是一片迷茫,一片淒楚,一片絕望,是的,寒山重已斬斷了他的左腿主筋,從今而後,他便是能活著,右半邊身子也將永遠無法動彈,他已殘廢了!
  寒山重的戟斧緩緩舉起,緩緩落下,落下——“院主——”
  一聲清亮有力的呼叫,在這時忽然傳來,寒山重冷然轉目望去,“承天邪刀”禹宗奇正向他祈求的凝視,目光裡,有一股他極為了解的“識英雄,重英雄”的神韻,這種神韻,深遠而悠長。
  寒山重冷漠的道:“縱虎易,收虎難,禹殿主,你定然明白。”
  禹宗奇嘆了一聲,道:“古澄已不為其虎了,院主,便恕在他一生功名得來不易的份上吧。”
  寒山重雙目一冷,道:“禹殿主,他人當不恕我一生功名得來不易。”
  禹宗奇垂下目光,緩緩的道:“便請院主恕他於本殿名下。”
  寒山重一跺腳,回頭叱道:“來人,送此敵於銀河堂,療傷後遣專人押出湘境!”
  四名神態姿頓不堪,彷彿大病初愈般的浩穆壯士蹣跚行到,吃力的將古澄自地下扶起,慢慢行向黑暗之中。
  寒山重十分不悅的哼了一聲,“承天邪刀”禹宗奇已行向前來,躬身道:“院主,本殿主自院主幼年之時即已跟隨左右,院主心性本殿主焉得不知?這古澄身為淮海之王,素有小皇帝之稱,家有妻小數十人,倚其為生之江湖朋友為數更夥,此人功力高強,平素為人行事寬大無私,在武林中闖盪了二十多年,得來‘白袍玉簫’之名,確實不易——”
  寒山重淡淡的道:“禹殿主,你不能忘記他的武功精博到什麼程度,而且,他今夜偕強敵來此助紂為虐,若吾等失敗,禹殿主,你我早已成為他簫下之魂,浩穆院上上下下,全成他任宰任割之物!”
  說到這裡,寒山重又緩緩的道:“古澄與今夕任何來敵無異,他目的在取吾等生命,而如到那時,將沒有人會在吾等濺血之前代為說項留命,禹殿主,山重一直敬你重你,但這件事,你想錯了。”
  禹宗奇太息一聲,道:“他有妻小,有聲名——”
  寒山重冷然道:“今夜,浩穆院戰死的兄弟,有幾個沒有妻小?有幾個沒有聲名?”
  禹宗奇抬起頭來,語聲出奇的平靜:“他事親至孝,難出其右,據手下弟兄傳報,古澄每日對其母必晨昏定省,三餐親自督廚後自奉母前,其母有命,雖死不違,其母所好,雖難必求,其母於三年前臨終之際,聞醫雲以活人心煎肉一方調藥可醫,古澄親自剖己身之肉調藥奉母,其母逝世後,古澄淚盡續血,痛不欲生,蘆墓三載,日跪夜叩,恭順孝親一如生時,聞說其母墓前之一塊葦蒲,已經磨穿成洞,——”
  禹宗奇微微一頓,嘆道:“為此一端,這孝親之情,已足可恕他,院主,天下或有惡人,但如惡人知孝,也就惡之有道了。”
  寒山重微微怔在那裡,半晌,他低沉的道:“弟兄們的傳聞,是真的?”
  禹宗奇誠摯的頷首,目注自己院主:“不會有錯,本殿乃綜匯各方面共同的消息,因為本殿主一直就在注意古澄此人,本殿不會忘記,他是狼山派掌門人孫明的生死摯交!”
  寒山重彷彿已陷入一個遙遠的夢境裡,一個過去的空間裡,他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沉痛,而在那茫然與沉痛裡,更流露出無限傷感,那雙澄澈的眸子,宛如浮起一片蒙 的追憶光彩,追憶於多年以前所失的,追憶如今所想為而不能為的。
  禹宗奇深摯的注視著他,沉緩的道:“院主,你沒有不舒服吧?”
  寒山重淒然抬頭,道:“沒有,我只是覺得,禹殿主,我連割一塊肉孝敬雙親的機會也沒有了,假如雙親在世,我想,我待二位老人家必不會較任何人稍差。”
  禹宗奇的目光裡流露著信任與了解,他緩緩的道:“本殿相信如此,院主,若老太爺與老夫人在,院主,本殿可以斷言,院主一定是個天下事親最為孝誠之人。”
  寒山重落寞的笑笑,他振作了一下,強顏道:“禹殿主,大敵未滅,我們卻在這裡談論著已經過去之事,除了徒增傷感,於事何補?現在,禹殿主,范標可以斬了!”
  禹宗奇躬身答應,返行而去,若非方才古澄突然展出內勁簫音,使禹宗奇停步戒備,只怕范標此刻早已化為刃下游魂了。
  協助“生濟陀羅”常德的三韋陀,已有一人受創退出戰圈,另一人也肩上掛彩,他們原本打得很好,但只在極短的時間裡卻已見血了兩人,禹宗奇心裡有數,這定是剛才古澄那“魔音回天大九式”施展時驚懾了他們心神的緣故。
  而現在,禹宗奇已隱含微笑的來到眾人激鬥處五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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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絕環斷首 再起波濤

  “旋隼環”張范標身為大鷹教九隼環中老二,不但又狠又毒,而且機智狡詐無比,眼前的局面,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對自己是最用不著欺騙的,范標曉得,他們大舉進犯浩穆院的行動,只怕已到了最後潰敗的時間了。
  禹宗奇停在他五步之外,雖然未曾實時出手,但是,范標卻直覺的感受到一股無形壓力,他隱隱覺得頭皮有點發炸,背脊上涼氣森森。
  生濟陀羅的善行杖長掃短搗,揮舞翻飛,加上兩位韋陀的聯手之力,堪堪可以敵住對方,這時,禹宗奇一到,他們精神已越發抖擻,個個驃悍無比的合力猛擊,攻守之間更見凌厲。
  范標早已無心纏戰,他原來的目的,是想猝襲太真宮,不論勝敗,好歹也放一把火再走,最少在日後也可為大鷹教及自己掙回點光彩——他們總算進入浩穆院的心腹重地了,可是,眼前的情形,卻對他十分不利,非但在未及進入太真宮前已被守于宮門的三韋陀所阻止,更在交戰不久之後吃禹宗奇趕到殺得個人仰馬翻,若非古澄及“御風客羅”
  坤適時撲來,只怕這時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了,現在,放眼四瞧,古澄羅坤又已慘敗,只剩他一個人還在孤伶伶的浴血苦戰,而苦戰的結果,范標簡直不忍再為自己想下去了。
  高手相鬥,最是不能分心旁騖,更不能存有畏敵之心,否則,縱使他功力高出對方,也終將失誤敗事,范標現在正是這種情形,任他一雙金環閃掠暴瀉,如兩輪冷焰火球,但是,明眼人一看即知,這位武功高強的朋友,已經到達強弩之末了!
  禹宗奇輕的掂了掂手中屠靈刀,嚴酷的開口道:“范標,這身陷重圍,滿眼皆敵的滋味如何?”
  “旋隼環”范標冷叱一聲,雙環飛旋中猝進倏退,大轉身,左右雙環分砸常德及兩韋陀,招出一半,身形倒仰而出,再突折繞回,神鬼難測的猝然劈向“生濟陀羅”常德,這循環三式,隼利猛辣至極!
  常德大吼連連,善行杖有如老龍鬧海,翻騰絞纏,勁氣如風如浪,呼呼轟轟,在一連串金鐵交擊裡,兩名韋陀已挪步再進,兩柄銀亮的朴刀交叉橫砍而到,直取敵人雙腿!
  范標粗短的身形滴溜溜旋滾而出,兇惡的面孔上煞氣盈溢,就在他身形旋出的同時,又幾乎像是沒有轉動過一樣暴轉而回,“當”的一聲脆晌裡,他的左環已架開兩韋陀的朴刀,右環如金蛇來自西天,猝然閃掠,血光飛濺中,一名韋陀已狂吼著倒翻出五步之外!
  禹宗奇驀然狂笑一聲道:“好九隼環的老招‘千里縮一’!”
  狂笑聲裡,屠靈刀索溜飛出,一片銀光輝耀,范標雙環一旋急落,“當”聲交擊中火花並濺,他身形已藉著倒退之勢翻出七步,足尖甫一沾地,已有如大鳥一頭,振臂飛起!
  生濟陀羅雙目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憤怒的嘶吼著:“**養的范標,你只要像個人種你就別逃!”
  嘶吼中他瘋狂的奔跑追去,粗沉的善行杖揮霍舞掃,另一名韋陀亦是滿臉痛恨之色,咬牙切齒的飛撲跟上。
  禹宗奇沒有起步,只猛然吸了一口氣,他原本赤紅的面孔倏而更紅得透亮,身軀已在剎那間筆直拔起,無比快速的衝入夜空七丈有奇,這位紫星殿的首座,在空中那麼微妙的稍一轉折,已像煞流星橫曳虛無,快得令人們的瞳孔不及攝視的長射而去,屠靈刀的光芒在夜色裡帶起一溜寒光!
  這時——“旋隼環”范標已騰出六丈之外,他身後九步,跟著生濟陀羅,生濟陀羅身後五步,緊隨著那名韋陀,而禹宗奇的身形似來自天外,在屠靈刀寒光飛瀉裡,幾乎已將太空縮為一粟,快得不可思議,難成比例的來到了範標的頭頂!
  遠處,寒山重冷然卓立,他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變化,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此際,他已明白,敵人休矣!
  亡命奔逸的范標,這時已接近到楓林的邊緣,一陣刺耳盪魂的兵刃破空之聲,以驚人的快速來近到他上空,范標起先尚以為是對方向他射出暗器,但是,熟悉的格鬥經驗,立即使他明白了暗器所帶起的破空之聲不會這麼雄渾強勁,那麼,這是?他陡然一震,腳步奔躍中迅速抬頭上望——屠靈刀的刃口,已在禹宗奇如魔影般撲下的勁風中猛然斬落,似自虛渺中落下的報應——事前無端無兆,來時不可躲移!
  范標覺得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敵人攻勢之凌厲,是根本無法力敵的,他面孔的肌肉剎時扭曲成一團,整個身軀如貍貓般往草叢裡滾去,這時,在他眼海中只有一個意念——盡力竄入楓林之內!
  “吭”的一聲,他的身形方才翻出,地下草屑泥土紛飛,一個尺許深的刀痕已印了出來,范標一聲不響,左臂奮力一抖,一枚金環已帶著閃閃金光暴射而出,禹宗奇的急進之勢絲毫不緩,屠靈刀驀地“嗡”然一顛,刀刃劃起一個車輪般大小的銀光,刃身自弧光中穿過,那麼恰好不過的插入飛來的金環中間,刀尖卻直指範標的背部。
  套在屠靈刀中間的金環“匡”“匡”急轉了幾圈,已在禹宗奇的內勁貫注之下“喀嚓!”分為兩截,尖銳的刀端微閃,范標奮力滾翻裡背上仍被劃破了一道血糟,鮮血點點溢淌。
  這時,距離楓林之邊,只有五六尺左右了。
  似被一種強有力的彈簧驀然彈起,范標倏而騰空三丈,雙臂展處,直瀉林內,在他雙臂一展之際,右手金環“呼”的一轉,已滴溜溜的切削向禹宗奇的胸前,步位拿捏得又準又狠!
  時間是短促而快速的,這追敵逃奔的動作,只有人們兩次霎眼的空間,禹宗奇的身軀暴射而起,屠靈刀浩大無極的左右揮展,在揮展的同時,他的雙臂已陡然粗漲了兩倍有奇!
  於是——刀身急劇的做著上下幅度極微的顫抖,剎那間,幾乎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刀身的顫抖中,三十三道粗約兒臂的純銀光華,像三十三條銀龍在分散,那麼耀眼,那麼惑神的“呼嚕嚕!”四射而出,去勢是如此凌厲而隼利,空氣裡發出一片海嘯風發般的刺耳晌聲,空間彷彿已被切成片片。
  屠靈刀似已幻為這三十三條銀芒舒卷,周圍十餘丈的空間,霎時光亮閃耀,有如天上雷電齊作,震心動魄!
  一片呼呼的風聲狂嘯,飛來的金環驟然間被絞得粉碎,範標的身體弓曲著,形態有些古怪的落入楓林之內,在光回風嘯裡,數十株大腿般粗細的楓樹,已同時嘩啦啦的倒了一片,彷彿天在轉,地在盪!而這一切動作,也只僅等於霎三次眼的時間!
  此刻,氣喘吁吁的生濟陀羅才匆匆趕到,自禹宗奇飛身出手到現在的一切動作,他全已看在眼裡,廢然長嘆一聲,這位光頭陀羅疲倦的以善行杖拄地,樹木斷折的嘈雜擠壓之聲緩緩息止,氣無力的道:
  “殿主,這小子終於逃了……欸,林深如海,又怎能尋搜!——”
  前面的一名韋陀也上氣不接下氣的狂奔而至,他咬牙切齒的道:“這個雜種,這個刁滑之徒,老七的仇報不了了——報不了了——!”
  生濟陀羅回頭瞪了他一眼,怒道:“尤琦,怎麼你這點事體就語無倫次了?浩穆院的兄弟是如此容易殺戮的麼?范標能逃到何處?他便是逃到凌霄殿,浩穆院也能打開南天門取來首級,現在他雖然僥倖逸脫——”
  禹宗奇一直默默凝視著草叢裡的某一點,這時,他才低沉的道:“逸脫?是的,範標的身體已經逸脫了,但是,很不幸的,他卻遺忘了帶走他的腦袋。”
  “什麼?”常德與尤琦二人齊齊大叫。
  禹宗奇淡淡的道:“距這裡有七丈,靠右側的草叢裡,你們看看。”
  四只眼睛依著叢里,的指示望去,天啊,一顆血污狼籍,髮髻披散的首級正在,叢草堆裡向他們突瞪著眼珠,怒張著白牙,那扭曲的肌肉線條,那臨死前的驚懼與痛苦,組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殘酷形像,不錯,這顆首級正是“旋隼環”範標的,可怖極了!
  生濟陀羅常德驚異的直瞪眼,喃喃的道:“明明︱我明明看見他的身體落入林叢之中……”
  十韋陀之一的尤琦亦目瞪口呆的道:“我也以為他逃了!老七沒有白死……他已報了仇……老七沒有白死!”
  禹宗奇回身大步行去,淡淡丟下了一句話:“不要忘記,本殿主之刀乃承自天意。”
  那邊——寒山重微笑著迎來,他在離著禹宗奇尚有五步的時候,太真宮門前的琉璃燈光芒剛好映到他的黑衣上,禹宗奇目光無意間一瞥,已驚恐的低叫起來:“院主,你受傷了?”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一笑,輕噓了一聲:“別緊張,小小之創,礙不了事。”
  禹宗奇卻不管這一套,他急步行上,仔細向寒山重全身上下察視,發覺在寒山重的肩頭,胸前、腿根、一共有著七處小指頭小大的傷痕,血水正從這些傷痕中隱隱溢出,將附近的衣衫浸濕了一圈圈,只是因為方才光線太暗,寒山重又穿著黑衣,所以一時沒有人注意到罷了。
  禹宗奇忽然又低呼了一聲:“院主,你的小腿亦有血塊凝結!”
  寒山重嗤了一笑,道:“那更不礙事,只是意中被飛來的匕首擦了一下,其它的肉體之傷,是古澄的玉簫碎裂時迸飛射入的,我已用一口元陽力封閉傷口,等到戰事完了,抹點藥便可無事。”
  說到這裡,他回頭向行近的生濟陀羅道:“常德,你率宮前兄弟成半扇形通過楓林,記住暗號,以免與林中暗樁發生誤會,到達夢橋之時,請趙紅旗率他紅旗所屬增援大威門,夢橋防守之責,由你接替,順便直接控制夢橋左近區域,斟酌情形協助長風閣所屬!”
  “生濟陀羅”常德恭聲答應,匆匆率領著數十名浩穆壯士離去,寒山重令尤琦前去照料受傷的那名韋陀,又回頭朝禹宗奇一笑道:“司馬長雄鬥那屠生,雖然戰得辛苦,但卻必勝無疑,長風閣所拒之敵已大致就殲,不會有其它問題,禹殿主,我們進宮裡看看,若無異狀,你我二人分別前往大威門及夢橋之前助手下兒郎斬盡強仇,在這裡,在下尚要贊你一句,方才你的那手承天刀裡的‘替天行道’一招,比起你一年前展露時又更為精進了,再過些時,在下怕已不及於你。”
  禹宗奇邊與寒山重並肩行往太真宮,一面笑道:“院主,世人只知你的‘神斧鬼盾絕六斬’‘雙陽式’‘六六大板斧法’著有盛名,卻不知院主的壓箱底絕活尚從未現示過,本殿主年齡所限,院主,今生只怕不易趕上你了。”
  寒山重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太真宮的銀門忽然啟開,兩名頭戴金環大漢滿面惶恐,氣急敗壞的狂奔而來。
  禹宗奇雙目一冷,沉喝道:“潘材魏光恆,什麼事如此慌張!”
  兩名韋陀一見寒山重與禹宗奇,已恍若發現了救星,三步並做兩步,連躍帶跑的急急奔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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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突變迷離 梨花之劫

  望著這兩名太真宮近身衛士那惶急驚慌的形態,寒山重直覺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預兆,心腔失常的急驟跳動起來。
  二人奔到寒山重及禹宗奇面前,“撲通”跪了下去,滿頭大汗,喘息粗濁,語無倫次的斷續說道:
  “院主……不好了……宮裡……宮裡有了內奸……奸細……”
  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冷漠的道: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跪在右邊的潘材,顧不得抹去已流到眼睫的汗水,慌亂的道:
  “夢……夢姑娘……她……她失蹤了……”
  一旁的魏頭恆亦惶恐的道:
  “地下還有一灘血跡……還有夢姑娘的一方束髮絲巾……”
  像是驟然間一個暴雷響在寒山重頭上,他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天與地似在剎那間整個翻傾,思想已完全停頓,宛如自遠古以來,他已置身在迷濛混沌的虛渺之中,什麼也夢不到,什麼也與他漠然無關了!
  潘材與魏光恆二人額凜的俯首於地,語聲裡含著極端的內疚與畏懼: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禹宗奇也怔了一怔,他隨即注意到寒山重的臉色,在這瞬息裡已變得蒼白異常,那雙清澈的眸子也驟然失去了光彩,灰黯得令人斷腸。
  寒山重這種失常的形態,在禹宗奇的記憶裡,尚是十分陌生的,他這位年輕的院主,在武林中十多年來,幾乎已經成為冷酷與沉著所塑的偶像,他狠辣的手段,鎮定的氣度,灑脫的風範,超人的智慧,是每一個知道寒山重的人所公認為永不可變的,彷若磐石,但是,現在這塊磐石,怎麼突然搖動了起來?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會是一種什麼竟然超過了生死界線,刀山劍林的力量?
  “院主,院主……”
  禹宗奇輕沉的低呼了兩聲,但寒山重宛如未覺,依舊癡迷的怔在那裡,禹宗奇擔心的上前拉了他一下:
  “院主,不要難過,事情或許不會太糟……”
  寒山重陡然一顫,如夢方覺,他急促的問:
  “你們在什麼地方發現了夢姑娘的絲巾?”
  潘材慌忙抬起頭來,吶吶的道:
  “在院主的心齋門邊,血跡亦在書齋內發現……”
  狠狠的一跺腳,寒山重大罵一聲:
  “都是蠢材!”
  他身形如流星過天,長射入太真宮銀門之內,禹宗奇向二人一招手,亦緊緊跟著飛掠而去。
  寒山重穿過大廳迴廊,一口氣奔到心齋之前,地下,一條眼熟的淺藍色絲巾已映人視線之內,他心中一陣絞痛,飛腳踢開書房的栗木門,天啊,在往日夢憶柔常常陪他坐談的錦墊之旁,一大灘猩紅刺目的血跡赫然進入眼中!
  滿身的冷汗,已濕透了寒山重的衣衫,他雙目像要噴出火焰,近似瘋狂般衝出門外,險些與匆忙趕到的禹宗奇撞個滿懷。
  “如何?”禹宗奇微微一閃,緊張的問。
  “我們樓上去!”
  寒山重低促的說了一句,搶先奔向樓上,像一陣風般來到了夢憶柔的寢居之前,一斧將門砸倒,嘩啦啦的木屑飛舞裡,寒山重已身形如箭般奔入房中,而房中,情景淒慘,令人寒栗!
  四名伺候夢憶柔的使女,滿身鮮血的倒臥室中,每人的身上都有好幾處致命的傷口,這些年方及並的清麗女孩子,一張張已成死灰的面孔上都顯露著臨死前極端的痛苦與恐怖,每一雙眼睛都失去光彩的茫然瞪視著,室中雅緻華貴的佈置早已零亂不堪,一片紊雜,地下,壁上,濺滿了斑斑鮮血!
  寒山重幾乎要窒息過去的用力吸了一口氣,他腳步路跟,轉過身來,卻發覺禹宗奇正默默注視著門後,寒山重有些麻木的隨著他的目光瞧去,門後,在一個小巧的花架之側,橫臥著兩名頭戴金環的大漢,一個被剖膛開肚,五臟瀉流遍地,另一個,腦袋與頸子只連著一層表皮了,死狀之淒厲,真是不忍卒睹。
  一陣急促的步履響聲傳來,十韋陀中的潘材與魏光恆已喘息不停的趕到,他們甫一進來,似乎也險些暈了過去的大大搖晃了一下,待至二人目光發現了花架旁的屍體,已不禁嚎啕失聲的奔了過去,撲在屍體上痛苦流涕:
  “祝四哥……祝四哥……你死得好慘,你與白老九被誰殺了?……祝四哥……你說話啊……白老九……你又怎麼瞑得上目啊……”
  寒山重又感到一陣暈眩,腦子裡一片空白,禹宗奇冷靜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低聲的道:
  “院主,祝成與白化民乃是奉院主之令據於夢姑娘寢居之前,無論發生任何變化均不得擅離,他們現在卻死在房間之內,與這四名使女遭到同樣命運,院主,看這場面的情形,兇手不會是外人!”
  寒山重用力搖搖頭,鎮定了一下,軟弱的向周遭看看,低低的道:
  “是的,我一進來已有這種預感,室中陳設零亂,卻並無鐵器利刃砍劈,顯然是在兇手追逐室中之人時被他們撞倒踢翻,祝成與白化民功力極強,但是,竟然兵刃未曾出鞘便已死在一起,足足可見殺他們之人乃是相熟之人,否則,再是高手,他兩人也不會如此不濟 ”
  禹宗奇深沉的道:
  “而且,來人若是不識,他二人又怎會離開崗位擅自入房?據本殿推測,此人在院中地位,大約較祝、白二人為高!”
  寒山重目光微轉,忽然奔向一幅半倒的錦屏之前,他踢開錦屏,錦屏後靠牆有一張以上好雲石砌就的坐榻,而這時,這張看去穩固不移的沉重坐榻,已經向右側移出了兩尺,坐榻之下,正有一條秘道的穴口!
  他痛苦的看了榻上散亂的坐墊等物一眼,驀然回頭吼道:
  “潘材,房間裡已成血海屠場,你二人連一點聲息都沒有聽到麼?”
  潘材眨著眼迷濛中嚇得一哆嗦,哽咽著道:
  “回稟院主,屬下原是奉命守在大廳,隔著樓上太遠,僅只聽到極小的似是物件落地的聲息,屬下當即與光恆奔至探視,在樓梯之側,卻遇見花亮正自樓上匆匆下來,告訴屬下謂方才有不明人物自樓上竄人大廳迴廊左右,叫我們趕快前往搜捕……”
  寒山重暴烈的道:
  “你們去了?”
  潘材又是一激靈,吶吶的道:
  “屬下等唯恐有失……所以……急忙趕去……”
  魏光恆在旁邊畏怯的道;
  “屬下搜了兩遍未見人蹤……又好像……好像聽到了一聲驚喊……這聲音,似是夢姑娘的口音……”
  寒山重閉上眼睛,嘴唇緊抿,全身卻在難以查覺地索索顫抖,潘材又惶然道:
  “待屬下等返來探查之際,卻已發現了夢姑娘遺落的絲巾及書齋內的血跡,屬下等知道情形不對……”
  禹宗奇在旁冷冷的道:
  “你們便未曾想到樓上的夢姑娘是否有異?”
  潘材急忙道:
  “屬下已經探查過了,屬下等奔至樓上長廊之時,但見院主之寢居之門緊閉,屬下等不敢擅入,正想叩門,花亮已在樓下高呼有人擄走夢姑娘,屬下等慌忙趕去,卻已不見人蹤,想是追趕那賊人去了……”
  寒山重雙目怒睜,他狠厲的道:
  “即往全宮上下搜尋花亮,如若見了,立刻捕押,如若他敢拒捕,即予格殺!”
  潘材與魏光恆齊齊大吃一驚,失聲道:
  “院主……這……這不可能吧?”
  寒山重目光狠煞的瞪住二人,一字一進:
  “你們所以不能成器,全在你們認識不清,空生一雙狗眼!”
  兩人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說,急忙轉身奔出,寒山重冷冷的向室中掃瞥一眼,回首道:
  “禹殿主,請你即往捕拿十韋陀頭領固光!”
  禹宗奇躲身道:
  “正乃本殿心意!”
  語聲未落,他頒長的身形已電射出門,寒山重不再稍有遲延,微微一閃,已沿著坐榻之下的秘道進去。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幾乎已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中,但是,在開始之初他雖然因為淬遭突變而心神俱傷,卻只是一個極短的時間,在這時,他的冷靜與機智又已恢復,他非常明白,空自悲痛於事無補,只有行動,追尋,才會發生力量,得到結果,或者,一種撼心傷神的突變,容易使一個人立即消沉下去,哀傷下去,但是,這種人將永不會成為英雄,寒山重所以能獨霸一方,叱吒風雲,便在於他有著過人的果斷與毅力!
  沿著一條由上而下的石質狹窄階梯,寒山重迅速奔下,他在這條曲折的甫道裡東轉西彎,目光尖銳的向四周探視,這條秘道,全由整塊的大麻石所砌成,壁間,每隔十步有一盞熒熒青銅燈,現在,看去卻沒有任何啟疑之處。
  到了盡頭,那是一條鋼質的窄梯直通上去,寒山重奔到這裡,失望的停住了,倚在窄梯下默默仰望上面,上面,在窄梯盡頭,有一個小巧的銀質轉輪,寒山重知道,只要輕輕轉動那銀質轉輪,地面上一座龐大的翠石佛像就會連著底座移旋開去,上面,寒山重嘆了口氣,那就是他的書房心齋。
  目前,除非那擄去夢憶柔的人是呆子,否則,他斷不會再匿藏於心齋之內,太真宮一定已經在展開搜索了,埋伏在太真宮外的浩穆勇士,現在一定已被召人協同搜尋,宮外戰況尚未停止,但已經由浩穆院方面控制了全局,寒山重判斷,那擄去夢憶柔的人,此刻不見得敢冒這個險,帶著一個女人突過浩穆院的嚴密防衛!
  寒山重已大略推斷出那可能擄去夢憶柔的人是誰,這人,一定知道太真宮極多的隱祕,因為,寒山重寢居之內的那條秘道,曾由他告訴了夢憶柔,以備在萬一有敵人犯人太真宮並突破十韋陀的防守時作遁身之用,那條秘道,第一次開合時是沒有危險的,但只要有人進去,它即會自動封合,第二次雖然仍可開合,卻會在那狹窄的入口四周突然戳出二十八柄尖錐,這是專門為阻止發現秘密的敵人追擊所用,而在尖錐戳出的同時,那張坐榻亦會轟然回覆原狀,如若不知此中奧秘,追擊者必然極難躲開這雙重攻擊,但是,如若明白這機關的設計,則自然不會遭到絲毫損傷,寒山重未曾在秘道入口處發現任何血跡,而且,這條秘道入口又已第三度啟開,這不是知道內情之人所為,還會有誰?
  知道太真宮這條秘道的,除了一殿雙堂首要之外,連三閣閣主都不甚了了,除了一殿雙堂的各位首座,就只有十韋陀的頭領固光了!
  而且,固光早已奉有寒山重諭令,全權負責樓上寢居內夢憶柔的安全,不得稍有擅離,但是,無論在事發之前,還是當時,之後,卻根本沒有看見他的人影,在此刻此情,他除了有變,還會到哪裡去?眼前,除了他的嫌疑最大之外,牽連上別人實在可能性不大。
  寒山重目光垂視,神色靜默如老僧入定,他在靈活的運用著他的頭腦,要傾注一切思維力推敲出任何一點可以追尋的蛛絲馬跡。
  固光,是浩穆院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的內弟,金六已經喪偶數載,他的妻子溫柔賢淑,知書識禮,當其在世時,與金六之間夫妻情感頗駕,稱得上相敬如賓,恩愛不渝八個字,固光幼時,因父母雙亡,即隨乃姐跟著金六,而金六愛屋及烏,也一直將他這內弟當做親弟看待,事事為力,件件呵護,又在他十五歲時送交長白山“天池隱士”梁大痴為徒,習藝七年而還,寒山重對固光的精明能於十分欣賞,又看在金六面上,那時浩穆院稱雄江湖已有五年,寒山重因為種種原因,便一力將固光提升為太真宮十韋陀頭領,這個職位異常重要,負有太真宮內圍警衛之責,固光也一直稱職勝任,但是,他此刻卻已蒙受到最大嫌疑,他是為了什麼呢?
  他不可能遭到敵人伏擊,寒山重靜靜的想著,因為太真宮左近一直有浩穆院所屬埋伏監視,而且,寒山重與禹宗奇等力敵古澄及范標等人之時,拖的時間很長,如有變故,十韋陀早會出報,再進一步說,如太真宮內部有警,十韋陀未曾死絕,焉有僅讓固光單獨應敵再遭毒手之理?所以,固光決沒有栽於外仇之手,那麼,固光是叛變了,叛變了,但是,他為了什麼如此?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緩緩的移動腳步,在秘道中走著,祝成與白化民死時未及拔出兵刃,那麼,殺他們之人一定是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會使他猝不及防,而祝、白二人原來派赴在夢憶柔門外,沒有偷令,他們豈敢隨意入室?這諭令之人,除了他們的頭領固光,還會是誰?固光功力卓越,出手如電,他想這樣做,是有能力做到的,還有花亮,他在出事當時自樓上奔下,形色匆匆,更在呼驚之後失去蹤跡,這,一定是有意製造迷離,給時間予固光逸去,夢憶柔一定是在自秘道奔上心齋時被固光追上,再又逼人地道之中,夢憶柔身手靈活,武功也有根底,但是,寒山重搖了搖頭,她不會敵得過曾為天池隱土之徒的固光,天池隱士功力之深博,寒山重是十分清楚的。
  踱著,想著,寒山重的一雙入鬢劍眉越皺越緊,假如,固光此際尚沒有機會出太真宮,他會匿在哪裡?
  忽然
  寒山重雙手一拍,迅速躍出十丈,反手轉向一盞青銅燈,於是,當那盞嵌在壁間的青銅燈轉了一個對角的時候,這秘道中的大麻石已有三塊緩緩移開,露出裡面一條軟為寬闊的暗路來。
  寒山重知道這條暗道一直通達太真宮外夢橋邊,建築得十分隱祕綿長。他足不沾地的迅速往內奔去,轉了三個彎角之後,已遙遙望見筆直的甬道盡頭,那裡,離開出口尚有文許高下,一架精巧的,有如坐椅般的升降梯正靜靜的置放原處,頂頭一個大滑輪,兩條鋼索通過滑輪連在那可以升降的坐梯兩側,另一條扯動滑輪的絞索便垂在椅邊。
  出口在壁頂,是一個半圓形的銅蓋,掀開銅蓋,夢橋橋端的一塊石也會跟著旋動,秘道裡的人便可自那裡出去。
  但是,寒山重苦笑了一下,假如固光他們不是白痴,他們一定會知道夢橋左近的防衛是如何嚴密。
  仔細檢視那個坐梯周圍,寒山重失望的嘆了氣,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難道說,這條秘道他們沒有進來過嗎?
  慢慢行回來,望著這條空盪而一目了然的暗道,寒山重幾乎已懷疑他們都消失在空氣中了。
  這條處在他寢居之內通下的秘徑,除了直接可達他的書齋之外,就只有這一條通往夢橋之側的支道,其他,就沒有了,現在兩條秘道完全搜尋遍了,卻連影子也沒有發現一點,莫不成他們尚躲在心齋之內?但是,照時間算,經過寒山重與潘材等人的數次搜尋,其間相隔只有瞬息,卻全未發現任何蹤跡,且心齋之內一目了然,根本就沒有可以匿藏之處,太真宮別的地方他們在這空間裡又來不及去,那不在這條秘道裡又到了哪裡去了?
  雙眉似打了一個結,寒山重的心裡煩躁極了,他恨不得將太真宮一把拆毀,慢慢走著,他怔怔的望著手上盾斧,思維紊亂得像一團絲,忽然
  在石牆的角隅裡,有一種物體微微閃著黯淡的光彩,這光彩十分細微,假如不注意,是難得發現的,寒山重心腔一跳,迅速奔了過去,天啊,這件閃晃著淡淡光輝的物件,竟然是一個白金的描風釵!
  寒山重將戟斧掛向皮盾,伸出微顫的手要想將這鳳釵拾起,但是,他的手卻突然在半途停住了。
  這個精緻的鳳釵,尖端正指向石壁,釵尾卻已裂開,這,會不會是象徵著什麼意思?
  寒山重縮回伸出的手,默默向四周打量,風釵是夢憶柔隨身之物,又失落在這裡,這即已表明他們曾經來到過這條秘道,但是,釵端指向石壁,釵尾破裂,這是代表著什麼含意呢?這是偶然,抑是存心呢?
  雙目凝注著鳳釵,寒山重心中默祈:
  “老天,我希望這是她有意的,這證明她還活著……憶柔,你應是有意指引我,因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因為我們要在一起過十輩子 ”
  像是在驟然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寒山重全身一震,腦海裡閃過一道強光,他幾乎要失聲大喊起來,是的,他記起了,他記起,在十年以前,在設計太真宮地下秘道之時,有一條秘道因為圖線錯誤而被放棄,這條秘道決定被封閉的當兒,已經建好約三分之一了,寒山重記得當時曾以泥沙將這三分之一的通路填滿,外面再以巨石封閉,多年以還,他早已遺忘,莫不成……莫不成如今競被擄去夢憶柔的內奸加以利用了?但是,他是如何利用的呢?他是如何撬開巨石,散疏泥沙的呢?他又是用何種方法進出自如的呢?現在,已沒有出口了啊!
  沉靜了一下,寒山重注視著鳳釵指向石室的位置,然後,他將風釵輕輕拾起,步履放得異常沉重的行向外面,在一陣軋軋聲中,這條支道的入口,又已被那三塊大座石閉攏,但是,寒山重卻並未出去,他已輕靈得像一個燕子般飛貼上離地丈許高的壁頂。
  這條甬道,雖然較通往心齋的主徑尚要寬闊,但全條甬道,內部只有三盞半明不暗的長生燈,人口的大麻石一旦封閉,光線已更形黝黯了。
  寒山重將皮盾與朝斧斜背背後,以一口至真至純的內家精氣將自己的軀體貼在壁頂,他滿手心冷汗淫淫,屏息寧神的等待著,眼簾半垂,有如壁頂上固定的一部份。
  時間,緩緩的過去,緩緩的,緩緩的,慢得像是永遠停頓了一般,在感覺上,甬道裡仍然是如此暈暗,如此寂靜,仿佛千百年以來,這地底的秘道裡就從來沒有過任何變異一樣。
  寒山重凝神注意著整個大而彎折的秘道,尤其是,他的眼睛毫不移轉的望著方才那枝鳳釵墜落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似是響徹了周遭,自石壁中又回盪過來,口腔裡於澀得發苦,這滋味,難捱極了,到現在,他還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世間之事,往往出人意料,而不如意者,又經常是十之八九啊。
  但是
  這是什麼聲音?寒山重的血液幾乎在剎那間凝固了,是的,一聲細微得在你不注意時完全不會發覺的輕俏“喀”“喀”之聲,已那麼虛渺,卻又那麼實在的傳來,寒山重集中全部精神在等待著,可是,那奇異的聲息又歸於寂然。
  寒山重臉上的汗水流進眼睛,淌進嘴裡,苦得很,澀得很,他靜靜的守候著,耐心的期待著,心裡像在燒著一把火,假如,寒山重可以哀求祈請,他早已經開始這樣做了。
  過了長久的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那低細的“咯”“咯”之聲又傳了出來,像是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像是傳自一個朦朧的夢中,但是,這是真實的,那聲音,已越來越響,一陣沉實的叮噹聲更為突出的響起後,一塊巨大而外表看去天衣無縫的大麻石已令人不敢置信的緩緩移動起來。
  強力忍住心頭那一股絞揉著各般滋味的興奮與昂烈,寒山重咬緊了下唇,眼睛裡似閃跳著火花,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的凝視著那塊轉動的大麻石
  大麻石停止轉旋了,它的後面,隱約可見是一個與這塊巨石同等寬窄的黑洞,極為謹慎與緩慢,一個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閃了出來,向秘道周遭仔細盼顧 只忘了抬頭尋視。
  似乎十分滿意,高大的身影籲了口氣,回頭向黑暗的洞口低呼:
  “頭領,進來的人已經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麼?”
  隨著這聲音,一個魁梧的身子已自洞口裡行了出來,他的肋下,赫然夾著一個纖弱的軀體!
  那高大漢子猶有餘悸的搖搖頭,道:
  “頭領,真是危險,方才那進來搜查的人,愚弟推測,極可能便是院主自己!”
  他稱為頭領的那人正向秘道內再度尋視,聞言之後,冷冷哼了一聲道:
  “是又如何?他一定以為我們早已脫出太真宮了,便是吃他找著,哼哼,他這心肝寶貝尚在我們手上,看他敢動一下!”
  高大漢子帶著幾分憂慮的道:
  “現在,我們怎麼出去呢?還不知道大鷹教方面勝敗如何,如果出去恰巧碰上我們的人,那就麻煩了 ”
  那被稱為頭領的大漢又哼了一聲,道:
  “花亮,你老是這麼畏首畏尾,一點膽量也沒有,你想想看,大鷹教的旋隼環范標已率人攻到太真宮大門前了,而白袍玉簫古澄亦已到達,浩穆院主哪裡得勝去?雖然禹老鬼趕了過來,但古澄已對付的了,而常德這老光頭又怎會是范標敵手?太真宮為浩穆院中樞心臟,大鷹教方面已殺到太真宮了,浩穆院還有什麼指望?哼,假如他們不是到了太真宮,我固光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協助他們,你要知道,該撿便宜的時候不撿,就是傻子了!”
  那高大漢子,正是十韋陀裡的花亮,而這肋下夾著一個人的大漢,他化為灰寒山重也會一眼識出,那是十韋陀的頭領固光,“千里飛鴻”固光!
  花亮的大嘴在昏暗裡一咧,低低的道:
  “在你動手除去祝成與白化民兩個厭物之時,院主已經到達外面與古澄較上了,我實在心裡發涼,伯你來不及行事,又怕這妮子溜掉,更擔心院主放棄外敵先行人宮探視,那就一切完了 ”
  固光的眼睛閃動了一下,他狠狠的道:
  “寒山重是被逼急了,否則,他斷不會離開對各方人馬的遊動支撐而趕到宮前,不要忘了,他的來臨是與原訂應敵之策不符的,這即是說,浩穆院方面的卻敵之策已經失效,有了紊亂,我們該記得,當他們到達宮前的時候,四周殺喊之聲仍然遙遙可聞,照目前情形推斷,花亮,浩穆院只怕未見得能佔上風了。”
  花亮的目光朝固光肋下挾著的軀體望了一下,低沉的道:
  “頭領,這妮子長得實在美絕了,真是美絕了……愚弟我從來沒有見過較她更美的女人 ”
  固光嘿嘿笑了兩聲,道:
  “怎麼,花亮,你想侍候一下麼?”
  花亮吸了口氣,退了一步:
  “不,她是院主的女人 ”
  固光呸了一聲,怒道:
  “什麼院主?狗屁,假如我固光不是答應了展飄絮,哼,固大爺第一個叫這女人嘗嘗鮮味!”
  花亮舐了舐嘴唇,低低一笑:
  “展飄絮答允將他的妹妹許配給你,又答應在大鷹教他們打垮浩穆院之後助你除去留仲與凌玄,由你獨霸基業,再給你‘三月派’第二把交椅的大權,有了這些,頭領,你自然不會只求一時之快而貽誤大局了,哦,聽說展飄絮的妹子也是個吹彈得破的美人兒呢。”
  固光得意的笑了一下,道:
  “我見過,確實不差,主要的,呢,展飄絮在甘陝一帶的勢力確實相當雄厚,他的勢力是暗的,不像大鷹教那麼樹大招風,田萬仍那老小子在甘陝兩地不可一世,但見了展飄絮也是規規矩矩,言談之間,十分恭謹,別人不知道,都以為大鷹教在甘陝是第一大幫,其實,大鷹教的策略在執行之前,尚得先與展飄絮商量過了才行,哼,展飄絮也有兩手,別人不找,專門找上了我,說真的,若不是他的份量太重,姓固的還真不肯冒這個大險!”
  花亮咽了口唾液,道:
  “可笑他們每個人都還蒙在鼓裡,鼓里萬仞也不知情……”
  固光哼了哼,道:
  “這就叫善詐者隱於九天之上,伏於九地之下!”
  忽然,花亮停住了笑,臉孔有些發紅,眼睛裡閃動著一股熾熱的光芒,這股光芒,只要你是男人,你便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要需求些什麼?
  固光冷的望著他,低沉的道:
  “花亮,你小子想做什麼?”
  退了兩步,花亮語聲急促裡帶著喘息:
  “頭領……反正……反正這女人是別人的,她……從她第一天到浩穆院起,我已被她的美豔迷住了……頭領,反正她早晚都是別人的……”
  雙目中掠過一絲不滿,固光深沉的道:
  “假若展飄絮與這女人在大喜那天,驗明她非處子,花亮,我們就永遠沒有容身之處了,你怎麼這般糊塗?”
  沉默了一下,花亮吶吶的道:
  “頭領……我們可以推到寒山重的頭上,就說是他幹的……”
  固光搖搖頭,聲音提得高了一點:
  “昏你的頭,這女人自己沒有嘴巴麼?你只圖一時之快,卻不想想事情的後果如何?
  我們捨棄了浩穆院,一定要有個另外的強大勢力依附才行,否則,花亮,我們就是自己在給自己過不去了……”
  花亮的目光裡,那一股熱切而帶著邪惡的神色仍然未曾稍減,他痴痴的注視著寂然不動,垂下頸項向固光挾著的軀體注視,那竊宛而誘人的身材,那如雲如霧般散落的黑色長髮,這一切,綜合成他體內近乎野獸般的衝動2冷冷的瞪著花亮,固光輕輕的嘆了一聲,低微的道:
  “花亮,並非固某不給你這個機會,而實在是為情勢所不允,我們如今離開浩穆院,日後定然危機重重,前程坎坷,只有我們兩人彼此相信,彼此坦誠,我們正應該盡一切力量互相諒解,互相倚恃才對,不要為了一點小事而傷了雙方感情,要知道,以後的日子正長,比這件事重要的還多得很……”
  花亮喘了兩口氣,祈求的道:
  “頭領,你率領十韋陀已近六年,這五六年以來,就是愚弟我與你最為相得,我更為了你拋舍一切,冒著性命的危險為你效力,我如今不求你什麼,以後也不求你什麼,只要你準我這一次,就是親近親近這女人也是好的……”
  固光的雙眉緊皺,他深深思慮了一下,終於,跺了跺腳,緩緩的道:
  “好,花亮,除了這女人的貞操,你別的都可以做,記著,她的貞操,這不是你的,更不屬我的,這是展飄絮的!”
  說著,固光已輕輕將肋下挾著的軀體放了下來,使這軀體仰面躺著,微弱的長生燈光,隱隱映著這仰臥人的面孔,美極了,艷極了,雖然,她面色蒼白,秀髮散亂,但是,這卻依舊掩不住她的清麗與脫俗,掩不住她明媚如秋水似的高雅氣質,她,不錯,正是夢憶柔。
  由於燈光暈沉的映射下,可以看見夢憶柔的一雙眼睛,正驚恐欲絕的大睜著,那雙美麗的眸子裡,這時充滿了惶亂,恐懼、憤恨、驚怒,與無比的羞恥!
  固光俯首看了她一會,搖搖頭道:
  “夢姑娘,你不該跟寒山重到浩穆院來,這裡不適宜你,甘陝一帶,我看對你較好一點,現在,請你稍做忍耐,我的弟兄需要你為他解解飢渴,或者,你很感羞怯,但是,這將使你快樂。”
  說完了話,他向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花亮點點頭,再度警告道:
  “記住,她的貞操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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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狼子淫心 凌遲碎剮

  花亮咧開嘴巴,那麼淫邪的乾笑起來,固光不悅的轉過身去,緩緩行向前面,找到一個轉角的隱蔽處坐了下來。
  一直等固光的背影消失了,花亮才回過頭來,將背上的一柄“蠍子鉤”放在地下,搓搓雙手,兩個眼睛,充滿了濃厚的色慾光彩,似見了糖的蒼蠅,一眨不眨盯著仰臥的夢憶柔,這叛離者的喉結在一上一下的顫動,大口大口的吞著口水,這模樣,活像一頭嘔嚙美食前的野獸!
  夢憶柔此刻神智是異常清楚的,她起先被固光點了啞穴,在進入那條廢棄的秘道之後,固光怕她動彈。又點了她的軟麻穴,是而她現在既不能出聲,更無法稍作移動,但她的絕望與痛楚,可以從她那雙深澈如水的眸子裡看出來,這絕望是極端的,這痛楚是瀝血的,肝腸寸斷,萬念俱滅,不能形容她目前的心境於萬一!
  緩緩地,緩緩地,花亮一步步向她迫近了,口中含混不清的呢喃著:
  “心肝……寶貝……美人……我來了……你的戀人來了……不要想別的,不要難受,你就會知道……就會知道我是如何愛你……”
  夢億柔的全身在痙攣著,顫抖著,淚水流滿兩腮,她的大眼裡露出哀告、祈求,嘴唇在無助的抽搐 卻又說不出一個字!
  花亮的目光像在熊熊燃燒的火焰,眼珠上布滿了紅絲,慢慢的,他來在夢憶柔身邊,興奮得發抖的半跪了下來,抖索著伸出他的手,那個充滿了淫慾的手:
  但是,當他的手伸出,距離夢憶柔的身體還有七寸,一個冷酷、生硬、殘忍得不似能自一個人類口中發出的聲音,已有如從九幽之境傳來:
  “你終於晚了一步,花亮。”
  這聲音,無論是如何冷、如何酷、如何冰、如何淡,即使揉成了灰,化做了氣,夢憶柔也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稍有忘記,她知道是誰發出來的,她知道在這剎那之間,她的生命已陡然做了兩面極端相反的翻轉!
  像是一桶冰涼的水驟而淋在花亮頭上,他全身激靈靈一哆嗦,慾念大消,惶然回頭望去
  一個黑衣、黑巾、虎皮披風,斜背斧盾,立於黑暗之中的瘦削身影,正沉靜得有如一尊魔神般在凝視著他,那雙眸子,那雙在黑暗裡閃眨著光芒的眸子,此刻,任何人都會明白那裡麵包含了多少狠毒、殘酷及火山似的憤怒,而這一切,卻又包含在他無比的沉靜之中,越其如此,才更顯得一旦爆發後的不可收拾。
  花亮似是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他全身血液,幾乎已完全凝固,大張著嘴巴,痴瞪著眼睛,在他,恍惚是感到在做一個噩夢,但是,他心裡明白,這不是夢,這是事實,千真萬確的事實!
  立在黑暗中的寒山重,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他淡漠的道:
  “拾起你的兵器,離開夢憶柔身側,花亮,你總算跟隨寒某近十年,要像條漢子
   縱然你不是!”
  提到夢憶柔,花亮心頭猛的一動,但是,就在這意念方才映人腦際,寒山重已冷冷的道:
  “你距離夢憶柔只有一尺,我隔著尋丈,但是,花亮,你應該記得寒山重的‘是星九煞’!不要做愚蠢的打算,否則,你會死得太早!”
  寒山重的“罡星九煞”這門絕技,是整個武林中的暗器名家所公認最為歹毒而幾乎完全無法閃躲的暗器手法,其威力之酷烈,效果之殘忍,簡直令人不敢置信,自寒山重橫行江湖數年以來,不論遇到任何高家名手,只要他的‘是星九煞’出手,尚沒有人能全身避過!花亮跟隨寒山重幾近十年,他自然深切知道這記手法的厲害,他更明白,他主人的名號‘閃星魂鈴’,倒有一小半來自他這“罡星九煞”的絕活上!
  極為艱辛的,花亮猶豫了一陣,終於,他仍然不想就死,緩緩的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撿起了兵刃,又一步步退向右側。
  寒山重的視線一直毫不稍瞬的看著他,像兩條有形的網絲、牽制著花亮的一舉一動,待他離開。寒山重輕輕 閃,已到了夢憶柔身側,沒有任何遲疑,他的手隨意一揮,夢憶柔已“哦 ”了一聲,痛苦而羞慚的悲泣起來,在這輕淡而又準確無比的一揮手中,寒山重已為夢憶柔解開了身上的啞穴及軟麻穴。
  花亮看準了這個一剎之機,轉身狂奔而去,一面奔跑,一邊恐懼的大叫:
  “頭領……固頭領……固頭領……”
  寒山重根本理都不理,輕俏的蹲下身來,溫柔的將夢億柔那纖弱的身軀抱在懷中,愛憐的為她撫理了一下篷亂的鬢髮,低沉的道:
  “來,不要難過……寒山重已在你身邊!”
  夢憶柔全身仍在簌簌顫抖,她滿面淚痕,嘴唇煞白,抽搐著說不出一句話,寒山重輕輕拍著她,低柔的道:
  “柔,沒有人能凌辱你,沒有人可以欺侮寒山重的妻子,億柔,你心裡難過,我會感受到,柔,是我對不起你……”
  夢憶柔抖索著搖頭,眸子裡淚光盈溢,她伏在寒山重懷中,泣不成聲。輕輕拍著懷裡的人兒,寒山重轉視秘道,他明白,不會再有另一條廢棄了的路徑供那兩個叛離者躲避或逃逸了。
  深摯的,他輕吻著夢憶柔滿是淚水的面頰,語聲如絲:
  “別哭……親親別哭,我的心早在淌血了,若你有了意外,這世上……這世上將永遠不會再見寒山重……”
  夢憶柔激動的伸出雙臂,緊緊摟著寒山重的頸項,緊得像是一鬆手寒山重就會在空氣裡消失了一樣,她哭著,啞著聲音:
  “我……我不哭……山重……我不哭……我……我是太高興了……”
  長長的嘆息一聲,寒山重輕輕倚到牆上,因為,他己看見兩條人影,宛如進退失據的往這邊猶豫著移來,這兩條人影,不用再看第二眼,他已經知道是誰,但是,他們為什麼又再折回來呢?莫不是他們在此關頭仍然不敢衝出秘道的出口與夢橋左近的防守者拼一場麼?寒山重估計他們是會不顧一切的衝出去的,雖然,他已明白他們一定衝不了多遠,因為,夢橋的守衛者,除了生濟陀羅常德所率的人馬之外,尚有長風閣所屬未曾撤出,而固光與花亮的叛離行為,恐怕早己傳令到全浩穆院各個角落了。
  慢慢地,固光與花亮兩人在距離寒山重約二十丈之遙的一個彎角處停了下來,二人似乎在急切的商討著什麼,模樣十分緊張。
  隱隱約約的,寒山重已聽到秘道盡頭的那一邊有一片嘈雜而又急促的步履聲傳了過來,於是,他冷冷的一笑,現在,他知道固光與花亮二人為何又折回頭的原因了。
  “憶柔,你即將看到,侮辱你的人會付出什麼代價!”
  寒山重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進出,語聲似一顆顆的冰珠子跳在夢億柔的心上,她輕輕一抖,微弱的道:
  “山重……”
  寒山重長笑如嘯,狠厲地怒吼道:
  “今天,寒山重若不將你二人凌遲碎屍,便枉為浩穆院院主!”
  這狂笑,這怒吼,含有無比森厲懾人的力量,固光神色一室,卻仍硬著頭皮衝來,花亮的面孔,已經被他主人往昔的威嚴嚇得變了形了。
  如雷電齊施,寒山重“嗖”的射向前去,又碎閃兩步,轉側之間,鋒利的朝斧已帶著年厲的破空之聲,令人心膽俱裂的劈向固光!
  固光手中“烏金奪”長起如浪涌山崩,卻又稍閃即退,寒山重偏身緊上,抖手十九斧,皮盾暴旋中砸向花亮:
  花亮對他這位舊主,多少年來所習慣了的畏懼,仍然積壓在心,他“哦”了一聲,不敢還手,亡命般向後躍去。
  寒光宛如匹練回繞,那麼渾厚而強烈的再度卷向固光,烏金奪飛翻上下裡,已難敵難防的又被逼退!
  固光清楚自己的功力如何,他更明白寒山重的技藝如何,這時,他的額角已經見汗,瘋狂的大叫道:
  “花亮,去此一步,別無死所,咱們衝!”
  “衝”字還在他嘴裡顫跳,寒山重一言不發的長身猛進,斧刃似來自天際,顯自虛無,幹溜萬道銀光冷電,交織飛舞成一幅燦爛絢麗的景色,在周遭的強勁風力激厲下瀉射向固光。
  烏金奪似毒蛇伸縮,又像流光縱曳,但是,卻更如一張光網中被困的黑蛇,左衝右突,前撞後躍,卻一步也衝不出去!
  花亮驀地咬緊了牙關,大叫一聲鑽到側旁,蠍子鉤微微一閃,己到了寒山重身邊,左掌豎立如刀,急斬寒山重頭頸。
  冷森之極地一笑,出手一招即將花亮撞翻,此時禹宗奇已帶人進入洞中,來人立即將花主宙製住。
  寒山重面對固光,奮起斧與盾,毫不留情地殺向這個叛逆。
  禹宗奇沉著面孔,鳳眼中煞氣畢露,他深沉的道:
  “固光,你白活了近三年了。”
  固光雙目布滿紅絲,大汗淋漓中左突右衝,鳥金奪飛舞得風卷雲湧,黑閃閃的烏光飄射穿織,他的髻發已經散亂,喘息籲籲,攻退,已經完全被寒山重的浩烈的招式所控制:
  驀地
  寒山重倒射淬回,大吼道:
  “陽流金!”
  削瘦的身猛然俯向地下,固光駭得全身一哆嗦,慌忙往後躍出,但是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悶響,皮盾已擊斧柄之上,而當這聲悶響才起,幾乎是一個聲音,固光的烏金奪已在融匯於那“砰”的悶響聲中“嗆哪”一聲被戟斧確成兩截,震飛壁頂又反彈而回!
  固光的身軀被寒山重這招絕式的強猛力量震得暴旋五轉,一踉蹌跌在地下,當他還來不及感到痛楚,六柄鋒利而冷森的腰刀,已交叉架在他的脖頸上!
  冷漠到了極點,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的道:
  “帶過花亮。”
  四名浩穆壯士如狼似虎般將那鼻子口裡淌著血水的花亮擁了過來,這時,他早已心膽俱裂,四肢如癱,抖索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寒山重冷冷的凝視著這叛離者的面孔,緩緩的道:
  “這是花亮,這是太真宮的衛士,這是浩穆院的效忠者,我一直認識你,認識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知道你的聲音,相信你的血液裡流著耿直,你的心裡有著摯誠,你的腦子裡明白正逆,但是,僅僅一夜,僅一夜你就變了,變得全不似一個人,為的,卻是一個虛無的幻夢,你殺害自己的兄弟,出賣自己的宗主,更圖做那無恥的淫惡之事,花亮,你算是個人麼?你還有一點人類應有的天良麼?你這喪心病狂的奴才……”
  黑雲司馬長雄站立一旁,兩手捧著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低沉的道:
  “本右衛請求行花亮凌遲之刑。”
  寒山重不帶一點表情的轉首道:
  “請紫星殿認可。”
  禹宗奇躬身道:
  “正應如此。”
  斜背斧盾,伸手取過匕首,寒山重雙目微瞪:
  “長雄,由本院主親自來。”
  司馬長雄肅退一步,面如死灰的花亮早已全身如一塊爛泥般癱瘓下來,他的個頭大,四名浩穆壯士要費很大力量才能夾住他。
  寒山重手握匕首,輕輕一挑,花亮悲厲的大叫一聲,左眼的眼球已被挑出來,如一顆腐爛的核桃一樣,吊在左臉上,血如泉水般自那失去眼仁的黑洞中噴灑在衣襟上。
  空氣裡一片肅煞,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有沉重的呼吸聲與偶爾“劈啪”爆響的松枝火把聲點綴著這無比恐怖的地獄景象。
  巴首的光芒微閃,又畢直插進花亮的另一個眼睛,於是,這叛離者全身猛然抽搐了一下,已連叫也叫不出的暈死過去:
  “嗖”“嗖”兩下,花亮的雙耳又被削落,他除了氣如遊絲之外,連一丁點活人應有的反應也沒有了。
  固光亦早被綁得緊緊的押在那裡,他嘴角抖索,雙目中的恐懼光輝強烈得幾乎成了形,仿佛,他已經看見了死神的手,正在逐漸的向他逼近了。
  寒山重低低的道:
  “花亮,你的眼充滿邪惡,所以,剜掉它,你的耳朵只聽妄言,所以,削去它,你的鼻子嗅過叛逆的氣息,所以……”
  鋒利的刃口一揮,在花亮的鼻子垂落之時,寒山重淡淡的道:
  “也削落它。”
  注視著花亮那早巳不成人形的面孔,寒山重毫不憐惜的道:
  “你用你的手殺害結盟兄弟,想接觸一個純潔的身體,所以,斬掉它!”
  七首用力插進花亮的右臂,一切一扯,那條右臂已齊肩割斷,巴首再閃,左臂亦遭到相同的命運,但是,繩子綁得很緊,花亮這兩條手臂並末掉下。
  血,似水一樣流滿了一地,花亮的全身早已被他自己的鮮血所濕透,四名夾著他的浩穆壯土衣衫上也濺得斑斑點點,這情景,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低沉的,禹宗奇道:
  “院主,花亮已經死了。”
  寒山重猛然狂笑起來,匕首在花亮身上縱橫割劃,他狠烈的道:
  “你的淫心,你的毒膽,你的罪惡,你的卑鄙,都讓它與你同墮地獄!”
  花亮的屍體,已經成為一堆血肉,五臟六腑,流瀉一地,慘厲極了,寒山重大吼一聲:
  “拖出去餵狗!”
  四名浩穆壯土答應一聲,連拖帶拉的已將這堆爛肉般的屍體扯了出去。
  寒山重閉閉眼睛,陰森的道:
  “帶過固光。”
  固光一聽見這四個字,像整個人被一下子拋落萬丈深淵,虛飄飄的全身都軟了下來,面孔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另外四名浩穆大漢,用力將他拉到寒山重面前,寒山重那一雙尖銳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視著他,目光裡,似有兩柄利劍,直透固光心扉,盯得他頭皮發涼,冷汗涔涔。
  寒山重撇撇嘴角,微微點頭,古怪的笑了一下:
  “很好,固光,我的好弟兄,我以心待你,你卻要我的性命還報,不錯,寒山重是什麼東西?他不像展飄絮那樣,許你女人權勢,他只能像弟兄那樣對你,給你手足之間的情感。但是,這些情感卻換來些什麼?換來你的叛逆,換來兄弟們的血,換來那四名無辜女孩子的慘死,換來你想掠奪寒山重的伴侶去獻給你的新主子。固光,你的姐夫看錯你了,寒山重也看錯你了,你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固光,你要永遠記得,浩穆院不原諒任何叛逆行為,而寒山重,他也不饒恕任何意圖污辱他所愛的伴侶之人,固光,這兩樣。你與花亮都做了,而你更是主使之人,現在,花亮已得到應得的報應,固光,你呢?”
  固光,這位往昔十韋陀的頭領,天池隱士的高徒,銀河堂堂主的內弟,此刻神色驚恐,全身痙攣,喉頭“咕嚕”“咕嗜”低響,一雙眼睛,充滿了絕望與畏懼。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一一這一笑中,誰也知道含蘊了多少狠辣,他緩緩的道:
  “你該知道,我愛夢姑娘愛得多深,假如你要反叛,你可以我為對象,不論你用什麼手段,我姓寒的都能奉陪,都無所怨,但是,你不該如此對待夢姑娘,不該這樣欺侮她,你很清楚,她將是你院主的終身伴侶,也是一個純潔而柔弱的女孩子,她雖被你點了穴而不能出聲,但她用眼淚哀求過你,用悲哀祈請過你,而你,為了你自己的罪惡虛榮,利慾名份,競忍心與花亮那頭狗如此用言語侮辱她,進而更縱容花亮意圖污辱她,你們兩人,都沒有人性,都算不上是人類,固光,祝成與白化民,和你共事了五六年,日常對你唯命是從,恭順有加,但是,你卻用他們的生命與鮮血來榮耀你自己,來達成你卑鄙的目的,白化民在冬初就要成婚了,而你卻使他未過門的媳婦成了望門之寡,痛苦一生,固光,白化民的頭是你隨身那柄‘焦鋼短刀’砍下來的吧?那麼,祝成的五臟六腑必是你烏金奪下的傑作了,餵?我的四名使女並未開罪於你,也被你殺得血流遍地,半口不存,固光,做為一個大丈夫,就要狠毒,但是,這狠、這毒,卻不能脫出一個仁義的範圍,否則,就要天理不容了,你知道麼?”
  固光拼命咽著口水,嘴角也不停的跳動,一側的黑雲司馬長雄怨毒的瞧著他,冷厲的道:
  “固光,你是浩穆院最大的羞恥!”
  寒山重平靜的轉首問道:
  “禹殿主,寒山重解除固光十韋陀頭領之職,並處其凌遲之罪,閣下以為如何?”
  禹宗奇太息一聲,恭謹的道:
  “正應如此。”
  握在寒山重手中的匕首輕輕跳動了一下,固光驟然一哆嗦,寒山重冷冷的道:
  “固光,你的推判是錯誤的,大鷹教早已全軍覆沒,萬筏幫也束手就縛,李家寨無一生還,而匕首會與狼山派的餘孽,也全被包圍在大威門的廣場上,你早就應該知道他們不是浩穆院對手的,可笑你在浩穆院這許多年,卻仍然不明白浩穆院的威勢是如何恢宏,范標與古澄到達太真宮,只算是流竄過來的僥倖者而已,你卻當作大兵臨境,實在謬誤到了極點。”
  說到這裡,寒山重停了一下,又道:
  “我問你,固光,你是幾時與三月派的展飄絮搭上線的?這位三月派的掌門又在什麼時候看上了寒某的伴侶?”
  又咽了口唾沫,固光眨眨眼睛,喉結在顫抖著,禹宗奇猛的走上兩步,揚手就是十個大耳光,劈啪脆響中,固光的鼻子口裡全是鮮血,禹宗奇嚴厲的道:
  “你這忘思負義的小子,院主哪裡待你鮮薄?金堂主對你期望多大?浩穆院如何培植於你?你竟然膽敢喪盡天良,出賣院主,侮辱夢姑娘,殘害弟兄,現在,院主問你之言,若有虛字一個回報,固光,你就會嘗到比死亡更為難受的滋味!”
  固光面孔的肌肉扭曲著,血流滿面,禹宗奇大吼一聲:
  “快說!”
  司馬長雄冷冷一笑,吼道:
  “左右,用火把燒炙此人面孔!”
  兩名浩穆壯士轟嘮一聲,舉著火把逼了上來,固光哀嚎一聲,嘶啞的吼道:
  “殺了我吧,你們有種就殺了我,如此折磨人算不得英雄,浩穆院的手段我看夠了……”
  司馬長雄俊逸的面孔上浮著一絲森冷的微笑,他點點頭,道:
  “少來這一套最起碼的激將法,來人哪,給本右衛動刑!”
  兩名壯士朝寒山重及禹宗奇望望,二人毫無表情,於是,這兩名彪形大漢已行了上來,滴著油,劈啪燃燒的松枝火把,已慢慢向固光臉上湊去。
  熊熊的火光,透著一絲辛辣的味道,在斷續不停的輕細劈啪聲中逼近了固光的面孔,那熱,那火,那痛苦,那恐懼,使固光在這瞬息之間勇氣全失,他瘋狂的大叫:
  “不要燒我……不要燒我……我說……我說……”
  司馬長雄哼了一聲,冷冷的道:
  “退下。”
  固光的頭髮已被燒焦了一縷,一股焦臭的味道洋溢在空氣之中,他滿臉赤紅,大汗如雨,喘息了一陣,斷斷續續的道:
  “我……我是在院主……院主……”
  司馬長雄呸了一聲,喊道:
  “你?你什麼?稱‘在下’你也不會說麼?”
  寒山重微微搖頭,道:“讓他說下去吧!”
  固光又喘了一口氣,接著道:
  “在院主離開前的一個月……我到‘富前鎮’去辦一件事情……在一家店裡用午膳之時,被一個舉止怪異的江湖客故意引到鎮郊……鎮郊的一片樹林前……那裡,有三個人早已等候著……其中……其中有一個身材修長,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上前與我說話……”
  寒山重微閉著眼,道:
  “告訴你什麼?要你如何顛覆浩穆院,並許你重利大權加上美人?”
  固光嗆咳了一下,面上血與汗攙合在一起,他吃力的道:
  “他們又掀開衣衫,展露了青色的勁裝……繡著三月並對,那文質彬彬的中年人,竟然就是那展飄絮……三月派的掌門人……他親自向我說了一大堆話,先是恭維我,又邀我赴甘陝一行……說有重任相托……當時,展飄絮便贈送給我一副‘血心翠’……”
  禹宗奇接上一句:
  “你收了?不錯,這東西確實價值連城。”
  固光強吞了一口唾液,艱辛的道:
  “我當時收下了‘血心翠’……回來之後,待院主離開,便找了個藉口,自行到了甘境,潘蒙山三月派的發祥地……親自見了展飄絮,他……他告訴我的話……院主與各位都已聽到了……我當時心裡很猶豫,但是……但是我實在受不了這些誘惑,三月派在甘陝一帶,勢力確實雄厚……決不比大鷹教稍差……大鷹教這次進犯浩穆院,背地裡曾得到三月派的暗中支持……並且協助他們防守空虛的根據之地……我……我當下遲疑了很久……但是,答允他們,將來卻可成一番事業……在浩穆院,怎麼求得到這一步?當時,展飄絮曾親要他的胞妹展萍出來向我敬酒……他並答應,事成之後,展萍即許我為妻……照展飄絮推斷,大鷹教此次聯合狼山派、匕首會、白馬幫、錢老大、萬筏幫、李家寨等七個幫派合力進攻浩穆院……得手的希望甚大……我也有此感覺!事後,我回來說動了花亮……”
  寒山重籲了口氣,冷漠的道:
  “那麼,姓展的什麼時候又動腦筋到夢姑娘頭上來了?”
  固光舔舔乾裂的嘴唇,緩慢的道:
  “這是在院主回來之後,……由留仲同田萬仍傳遞消息時說出去的,田萬仍又告訴了展飄絮……展飄絮手下有一個香主,叫做孔樵,以前曾與五台派有達交往,他當時即將夢姑娘姿容之麗向展飄絮說了,展飄絮中年未婚,便是因為眼光太高,一般女子俱不中意,那孔樵誇完了夢姑娘,殿飄絮不禁心動,便問他一句:較本掌門愚妹如何?那孔樵回答說:更勝十分,於是,展飄絮便異常慎重的交給了我這個行動……”
  寒山重平淡的道:
  “你看見古澄及范標來至太真宮外,便以為浩穆院大勢己去,正可藉機行動,在吾等力鬥敵人之時,你上樓召進了守在門外的祝成與白化民二人,在他二人入室後淬不及防裡,於極近的距離中以焦鋼短刀及烏金奪分殺了兩人,再將室內哀嚎奔逃的四名使女完全斬斃當場,然後,你由你熟悉的秘道裡去追趕逸走的夢姑娘,在出口的心齋,你追上了夢姑娘……”
  說到這裡,寒山重雙目修睜,驀然回頭望去,夢憶柔雙手蒙著面孔,搖搖欲墜的斜倚在牆壁上,寒山重回過了臉,森冷的道:
  “那灘血,是夢姑娘的?你傷了她哪裡?”
  固光覺得全身發冷,他不敢正視寒山重的目光,垂下了頭,囁嚅著道:
  “是……是……是我追殺那四名使女時……夢姑娘出手救援……我……我用反肘擊傷了她的背部……那灘血……是她奔到心齋時被那張錦墩絆了一跤吐出來的……我……
  我並沒有再傷她……只點了她的啞穴,又退回了秘道……”
  寒山重轉身過去,毫不避嫌的一把將夢憶柔抱在懷中,冷漠的道:
  “長雄,將固光押入困龍洞水牢,待金堂主回來後再行處置,沒有本院主禹堂主之諭令,任何人不得提審!”
  司馬長雄恭應一聲,一把提著狼狽不堪的固光後領,連拖帶拉的走出秘道。
  禹宗奇贊許的向寒山重點點頭,躬身道:
  “本堂即往肅清大威門之殘敵,哦,夢橋之前的大鷹教餘孽,已全部斬絕,只有屠生受傷逸去,院主,司馬長雄恐怕也有不輕的內傷。”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
  “禹貴主請出去,在下需送憶柔至宮內後即往探視各處戰況。”
  禹宗奇再度躬身,率領三十名浩穆所屬迅速向通盡頭行去,寒山重目送他們背影消失,在又恢復暈黯的光線裡,他托起夢憶柔的下領,語聲帶著哽咽:
  “柔……妻……柔……妻……”
  夢憶柔放下蒙著臉的雙手,淚痕未乾的仰視寒山重,她惶恐的摟著他,激動的道:
  “山重……哦,山重……”
  寒山重輕輕吻著那兩片冰涼的柔唇,低沉而顫抖的呢喃:
  “柔……我對不起你,你原可以不受這些折磨……不受這些凌辱……”
  夢憶柔蒼白的笑了,她低怯的道:
  “我很好……我心裡充滿了快樂與安慰……我最恐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山重,當你的腳步聲響在壁外,我多麼希望這腳步聲是你……等它消失,等那石壁的聲音合攏,我想我是完了……山重,想不到那真的是你……而你更沒有出去……我知道你是記得我的,在冥冥中,你是知道我在裡面的……你會知道我的心在呼喚你……”
  寒山重緊緊的擁著她,擁得心疼:
  “或者如此,我不相信你會遭到毒手,柔,你是那麼真純而聖潔,我不敢想像有人要謀害你時會是一種什麼情景……柔,我也看到你的風釵了,你是故意丟的?”
  夢憶柔溫柔的點點頭,道:
  “差一點被他們看見,我希望能被你發覺,不料競真的被你發覺了……”
  在那滑膩而柔嫩的挺直鼻尖上吻了一下,寒山重輕輕的道:
  “鳳釵的尖端指向石壁,是表示你的位置,但那釵尾卻為何破裂?是你扯的?”
  夢憶柔低悄的道:
  “釵尾的部位極薄,我那時還可以動,我用力撕裂它,我想,你若發現,應破壁而入……”
  “傻孩子,硬敲開石壁,只怕他們要挾你為人質了,柔,寒山重豈會那麼魯莽?”
  夢憶柔羞怯的垂下頭去,默不作聲,輕輕在寒山重懷裡揉了兩下,寒山重小心將她抱起,大步行向秘道之外,邊道:
  “背上痛不?”
  夢憶柔搖搖頭,將面貼在寒山重的胸膛上:
  “不痛了……因為……你抱著我……”
  兩條人影並為一條,步履聲漸去漸遠,又是一陣軋軋的巨石移動聲,而這一次,呢,他們可是真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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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血盡魂絕 殺之無類

  實在不捨得離開,但寒山重卻不得不暫財將夢億柔先行安置下來,因為,等著他去了結的事情,還太多,太多了,夢憶柔已移居到寒山重另一處樓下的寢居,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夫,早已應召前往診治夢憶柔的傷勢,十韋陀未曾受傷的五人,全已集中在寢居之外,兵刃出鞘,雙目不瞬,如臨大敵般小心防守著。
  太真宮之內,無論是哪一處,迴廊、梯口、廳堂、書齋、樓端、園圃,全已布滿了黑衣黑巾的浩穆壯士,一步一崗,兩步一哨,戒備得有如鐵桶一般。
  寒山重滿意的走出太真宮,行動如飛也似的穿過楓林,樁卡密布在夢橋兩端及清溪兩側,近百名的浩穆壯士靜靜侍立,生濟陀羅常德粗長的善行杖緊握右手,威風八面的獨立夢橋之中。
  沒有招呼,寒山重一躍過橋,夢橋前面的花庭棚榭之間,原來正是與大鷹教九隼環等進犯之敵血拼的戰場,此刻,除了荷花殘亂,棚樹頹塌之外,大鷹教方面的人馬已蕩然無存,五十多名身材粗壯的浩穆大漢正往來奔忙,收集屍體,整理殘局,另有二十多名大漢揮汗如雨的用軟兜迅速將傷者抬走,在這裡戰死的雙方遺骸,水裡及夢橋之前的一些屍體,已分出敵我做兩邊排放,一具具的排出老長,粗略的估計一下,兩邊合起來的戰死者,大約有四百來具之多,受傷之人尚沒有計算在內。
  生死報姜涼已敷好了藥,他上身赤裸著,縛滿了雪白的繃布,這位長風閣的大閣主坐在一塊石頭上,指揮調度著一切,黃山雙猿周福周吉兄弟滿臉疲憊的來回忙碌著,長風三霸,這三條魁梧的漢子,倒有兩個身上纏著繃布,但是,看情形似乎只是皮肉之傷,不太嚴重。
  那邊,大鷹教紅鷹七子的六具屍體,已被抬起搬走,第一具便是紅鷹七子之首馬良,他的咽喉上一個拳大的血洞,身上,更染滿了血跡,死狀至慘,當這六具屍體抬過去的時候,神色居弱的鮫鯊毒刃郭向慈含有深意的默默注視著,他旁邊,無回拐張子誠最是精神,瘦小的軀體東奔西跑,往來招呼照應,活蹦亂跳。
  寒山重略一巡視,已自一側掠走,直奔大威門,沿路上,三三兩兩的浩穆壯士來往不停,有的在搜索殘敵,有的在救護傷亡,經過了月洞門,行過了三閣的大廈,大威門裡面的廣場上,餵,場面可真熱鬧。
  約兩百名浩穆豪士圍立成一個大圓圈,其中,有一半是強弩手,在圓圈裡,黑巾上飄縛著紅絲帶的刑堂所屬,正協助兩極堂,卷雲閣的弟兄,在黑猩子童堅,橫斷三山梅宵,赤眼關浩,及刑堂首座趙思義,四大金剛“紅額”尤軍、“綠眉”伍定山、“金髮”
  戰壽堂、“白胡”章乾等人率領下,將三十來名狼山派的白衣大漢及匕首會殘餘的十幾人逼得擠成一堆,形態狼狽不堪,地下,已橫陳著二十多具白衣屍體,匕首會的四十名飛刀 那四十名擅長飛刀絕技的大頭目,已只存下兩人,原先一百多名精赤上身,穿大紅燈籠褲的悍勇刀手,如今,亦只有寥寥的八九人了。
  在這廣場四周,橫七豎八躺滿了三方的屍體,血肉混淆,殘肢零亂,浩穆院方面,也著實傷亡了不少,黑衣黑巾的屍體隨處可見。
  那邊
  左回刀仇忌天與斑玉劍孫明的較鬥,己到了最後決定性的關頭,二人的刀劍寒芒相映,已由快攻急變轉為沉穩緩慢,兩張面孔全透著疲憊與蒼白,每一出手,每一換式之間,看得出雙方的兵刃上都含有萬鈞之力,到目前,二人鏖戰之久,只怕已到了八百招以上了。
  禹宗奇正靜靜立於二人爭鬥之處七尺,他的屠靈刀倒貼在肘背上,雙目精芒閃閃,毫不稍瞬的凝注鬥場。
  狼山三兇中功力最為卓絕的紫耳戴瑛,這時,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了,他的身上熱血浸透,有劍痕,也有鞭傷,有叉印,也有腫疼,儘管他仍然拼命衝突,掌起如回風卷浪,卻已逐漸呈向微弱,怒纏劍洛南的鋒利劍刃,更是威脅他生命的最佳詛咒,看情形,他不會再支持一盞茶以上的時間了。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緩緩行向陷入重圍的四十多名敵人這邊,一個浩穆弟子自一處掠了過來,一見寒山重,興奮而高昂的大呼道:
  “一鼎來了!”
  這是一股強大的無形精神力量,浩穆院所屬個個神情振奮,加緊上前,刀光寒芒起落閃晃,前仆後繼,眨眼之間,已將包圍圈更形縮小,現在,他們已將敵人迫到緊閉的大威門三丈之前。
  寒山重豪邁的大笑一聲,高叫道:
  “趙紅旗,請恕寒山重的苦肉之計!”
  趙思義的“萬字血奪”閃耀著朱紅的光華,力拼兩名狼山派赤色臉龐的雄偉大漢,這兩名大漢,原是與梅宵獨鬥的,這時,他聞聲之下,面孔上浮起一片激動而又寬慰的神色,高聲回道:
  “院主,趙思義將永遠以此事為榮!”
  是的,趙思義深知寒山重的性格,那寧死不屈的性格,他競在敵我混戰,眾目睽睽之下向自己公然道歉,這份情,這份義,已到了家了,如何使他不又激動又寬慰呢?
  此刻
  黑猩子童堅猝然一晃猛進,手中兩個“金龍爪”,分襲三名身材瘦長的中年漢子,這三人,原來是有五個的,他們與那兩名紅臉大漢,都是狼山派“大木堂”的一流高手:
  “朱面雙虎”羅皋、裴秀,“風竹五友”司徒強、陳恭、甫順和、張道生、費恕,目前,只有朱面雙虎尚能傾力招架,風竹五友的張道生、甫順和則早已戰死,童堅的金龍爪驀來,風竹五友存下的三人已有些驚懼的慌忙躍開 他們不能忘記,他們的拜兄弟甫順和便是喪在對方這雙雕做龍形的金色五爪之下!
  三人霍然躍開,童堅的金龍爪倏然回掠,一名狼山派弟子大吼一聲,滿臉鮮血的仰翻出去,金髮戰壽堂奮不顧身的長起直進,一柄“金瓜錘”呼轟生風,略一閃晃,已砸到費恕肋下!
  風竹五友的老大司徒強枯癟的面孔一扭,自側旁猝而竄進,寒光暴閃中,他的長喪門劍已戮向戰壽堂小腹。
  黑猩子童堅冷冷一笑,大紅的衣裳劃過一道迷濛的朱虹,金龍爪已驀地扣到司徒強的後腦!
  沒有時間再容思議與付度,司徒強大斜身,硬生生移出兩步,喪門劍突然收回,鋒利的刃口已逼到童堅肩頭,童堅大吼一聲,拋肩甩臂,原式不變的繼續撲去
  “呱”的一聲,猩紅的衣裳飄飄飛舞,揉合著鮮血,而童堅尖銳的鉤曲的金龍爪,業已那麼狠毒的扣入司徒強後頸之中,風竹五友裡的陳恭大叫一聲,舍去眼前較鬥的綠眉伍定山,瘋狂衝向童堅,時間的過程僅是眨眼,童堅已怒吼如雷,弓身曲背後用力翻轉,扣入司徒強頸內的金龍爪在他一拋一震之下,已將這位風竹五友的老大整個自背上翻過,摔向衝來的陳恭身上!
  同一時間
  金黃色的拂額短髮披散,在一片熱血四濺裡,金髮戰壽堂與費恕突然分開,戰壽堂喉頭嗥嚎著旋出三步,一跤摔倒地下,他的右手,齊肘以下,已被生生斬斷,而他的敵人費恕,則抱著他那柄西瓜大小的金瓜錘踉蹌退了十幾步,雙目突出眼眶的一屁股坐倒,那柄沉重的金瓜錘,競已有一半砸進了費恕的肋內!
  萬字血奪趙思義看在眼裡,滿腔血液似乎一下于全衝進了腦袋,他手中兵器狂舞翻飛,嘶厲的大吼:
  “刑堂所屬,拼著一死,與敵揩亡!”
  七八名黑色頭巾飄著紅絲帶的刑堂弟子,應聲猛衝而進,聲落刀落,血肉紛飛,四名狼山所屬當即斃命,一個穿紅燈籠褲的匕首會刀手翻身躍閃,大砍刀急揮,劈倒了幾名浩穆壯士,卻又在綠眉伍定山的長射撲擊之下哀嚎著跌出五尺之外!
  與趙思義力拼的朱面雙虎眼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鼻旁生有一撮痣毛的羅皋已忽地側旋出去,手中“倒蓮鉤”三式回擊,聲嘶音啞的奮力大叫:
  “狼山弟子,匕首兄弟,我們分散衝殺,不要忘記我們的煇耀威名!”
  被圍困於一偶的狼山、巴首會人馬,聞聲之下譁然高呼,殺喊震天的向四面衝去,風竹五友中的陳恭連連躲過了童堅的凌厲攻擊,返身騰起,一個盤回中,他的三尖兩刃刀已從兩名浩穆壯土的胸膛內拔出,黑猩子童堅雙目血紅,怪叫一聲:
  “好奴才!”
  金龍爪縱橫交織成溜溜條條,層層重重的暴旋而上,陳恭狂笑失聲,撲地滾出,腿絞刀揮,又有三名浩穆大漢身殘魂斷!
  黑猩子童堅簡直要瘋了,他連閃連進,一對金龍爪揮劈扣抓,擊得塵土紛飛,陳恭驀地大吼一聲,在地下轉翻的身軀猛然直豎,鋒利的三尖兩刃刀已似電光掠自極西,猛然插向童堅小腹!
  肩頭的血液縷縷湧出,但童堅恍如不覺,他一個斜側,金龍爪揚起候落,“噗”
  “噗”兩聲,尖銳的鉤爪已深深扣入陳恭的兩肋之內,但是,幾乎不分先後,陳恭的三尖兩刃刀已插進了他的胯骨中間!
  趙思義左掌揮劈,一名大紅燈籠褲子的匕首會刀手應掌栽倒於地,他的血一直不歇不休的緊緊纏著朱面雙虎老三裴秀,童堅剛好倒在地下,趙思義的血奪己將裴秀的背上劃了道口子。
  這時,因為狼山派及匕首會殘餘的人拼死突圍,場面已呈混亂,刀鋒犀利的揮斬,血肉蓬散濺飛,人眼赤紅相對,慘嚎怒吼成了一片!刑堂的紅額尤軍,形如瘋狂一般亂殺,迴轉之間,已斬死九敵!
  三名浩穆壯士自斜刺裡砍倒了一個狼山派弟子,而兩柄尖銳的巴首亦飛插進了其中三人的胸膛,巴首會四十名飛刀僅存的兩人聯成一列,飛刀閃閃,長射短戳,一路殺出,正當第七名浩穆壯士中刀喪命之際,兩個飄著紅色絲帶的刑堂浩穆弟子己就地滾上,四十飛刀其中一人狂吼一聲,揚手擲出一柄巴首,這名刑堂弟子驀然跳起,用身軀迎擊而上,於是,當這名匕首深透入他小腹的時候,另一名刑堂弟子的鋒利腰刀已橫斬了那巴首會兇手的雙足!
  四十飛刀僅存的一人見狀之下,正待往救,十六柄朴刀在一片寒光中暴閃砍來,他狂叫半聲,雙手連揮,圍殺的十六名浩穆壯士當場栽倒三人,但是,剩下的十三柄朴刀已在瞬息間將這名四十飛刀的僅存者斬成了一堆肉泥!
  景像慘酷極了,雙方混戰的人像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在他們面孔上映浮著,心裡蹦跳的,腦中思維的,只有殺,殺、殺!
  朱面雙虎老大羅皋滿身浴血,倒蓮鉤上掛著人肉肚腸,翻飛伸縮,長戳短刺,一路衝殺下,已有十多名浩穆大漢命喪黃泉,白胡章乾拼命攔截,竟亦有些阻擋不住:
  趙思義大吼一聲:
  “伍定山截他!”
  綠眉伍定山那雙墨綠的眉毛怒軒,正待返身躍追,一條人影已自空中飛下,雪亮的鋸齒狼牙刀力能開山劈岳,摟頭蓋頂削向羅皋天靈!
  羅皋嘿嘿一笑,倒蓮鉤傾力反擊而上,“當”的嗡嗡震響中,火星四濺,自空中撲來的赤眼關浩被彈出七尺,羅皋則斜歪著退出五步。
  綠眉伍定山不聲不響,猝溜欺進,雙掌斜出,暴襲羅皋背後!
  而當此時
  匕首會僅剩的一名赤膊刀手,卻像個瘋子一樣舞著大砍刀衝向伍定山之前!
  時間似是緊湊得容不下一根毛髮,機會稍縱即逝,綠眉伍定山目光中露出一片奇異的光輝,他盡力往前撲去,雙掌仍然原勢擊下
  “劈啪”一聲悶響候起,羅皋打著轉子跌出五步,而那名匕首會刀手的大砍刀,已堪堪到了伍定山腰際,一條人影,在此刻有如怒矢離弦,急射而下,用他的一條左臂,硬生生擊向刀口!
  “ 嚓”一聲骨骸折斷的響聲傳來,那人的一條左臂血淋淋的拋在空中,而這冒死來救的好漢卻一聲不吭,身軀猛側,右手的刀角錐已在“噗嗤”一聲裡將那名匕首會刀手的腦袋砸得稀爛!
  伍定山冷汗涔涔,回頭一看,大叫著奔向這斷臂相救之人:
  “老四……老四……你這呆子……你這蠢材……”
  不錯,這條好漢,正是刑堂四大金剛之一:白胡章乾!
  赤眼關浩雙目紅得似要流血,他在這剎那之間,衝上三步,狼牙刀揚起下刺,尚未完全倒在地下的羅皋已被他透胸戳進,活活釘死在地面。
  又是八名狼山派弟子屍橫就地,萬字血奪趙思義狂嚎半聲,抖手十七掌分向九個方位劈擊裴秀,在裴秀傾力挪移閃躲中,他的血奪朱虹似的突現斜掛,“呱”的一響,又將這位朱面雙虎的老二帶掉了一大塊肩肉!
  裴秀身上數傷,痛楚徹心,他滿臉的汗與血交流,舉目四顧,狼山派與匕首會所屬盡亡,僅有寥寥幾人,尚在奔逃遊鬥,境況,好不淒涼。
  人影晃閃,赤眼關浩再度自空撲來,另一條高大漢子亦揮舞著一條兩頭尖銳的黑鐵棍橫掃而到,他的後面,十多名浩穆壯士個個如狼似虎蜂擁衝上。
  裴秀神色慘厲,他突然撲向地下,回手拋掌,九道冷電分成三面疾射而出,右手的精鋼劍卻猛力插向自己的肚裡。
  幾聲慘叫突起,兩名浩穆壯士摔滾出去,赤眼關浩鋸齒狼牙刀剎時舞起,叮噹震響中,他已由空中翻回地面,趙思義腳步輕旋,淬讓三尺,三個五寸長短的黑羽鏢,已挾著銳風自他耳旁掠過!
  橫斷三山梅宵一個箭步槍向前去,裴秀早己伏地不動,黑鐵棍在梅宵手裡一抖一挑,已將這名狼山派的好手翻了過來,他的精鋼劍,正深深插入自己的肚皮之內!
  “這小子自刎了,夠種!”梅宵收回兵器,卻不禁贊了一句。
  趙思義略一查視,再移目四望,餵,大威門左近的應敵之戰,已經大部結束了,這邊,狼山派匕首會的黨羽,無一倖存:
  不遠處,寒山重雙臂環胸,冷森的注視著這邊,趙思義奔上前去,恭謹的問道:
  “稟院主,強敵已殲,院主是否尚有指示?”
  寒山重平靜的道:
  “紅旗,弟兄們實在剽悍勇猛,但是,卻未免太將自己生命看輕,尤其以你轄下的刑堂為最,記著,寒山重要你們生存,要你們盡力為了浩穆院的聲威生存下去,更為了你們父母生養你們不易生存下去!”
  趙思義唯唯諾諾,面有愧色,寒山重輕輕嘆息,正要再說話,一聲悠長的,像是輪迴地獄傳來的嚎叫,己那麼恐怖的飄遊在空氣之中。
  極快的,寒山重回頭望去,那邊,兩極堂所屬的神釣曹耐吏、滿口風吳含元、六指禿子霍一樂,成為三角形靜立不動,怒纏劍洛南獨立於前,他的三陽古劍劍尖微微垂地,而一滴滴的鮮血,正自劍脊上沿著劍尖滴落,那血,是如此濃厚,如此殷紅,在洛南五步之外
  柔耳戴渙雙手緊摀著胸口,一步步,蹣跚而踉蹌的向前行去,他的雙眼呆滯不動,嘴唇灰白,在輕輕抖索,這形態,令人看了寒栗。
  “戴渙完了。”
  寒山重搖搖頭,低細的嘆了一聲,趙思義頷首道:
  “他為什麼向他掌門人那邊行去?”
  寒山重沒有說話,雙目隨著戴瑛的身軀移動,戴瑛的腳步已愈見搖晃不穩,慢慢地,慢慢地,他嘶厲的驀然狂叫:
  “大掌門,狼山頹了……”
  像一塊沉重的巨石,這聲粗啞的喊叫尚在空氣裡回盪,戴瑛已“撲通”橫臥地上,摀住胸口的雙手,十指指縫中熱血噴湧如泉。
  狼山派的掌門人 斑玉劍孫明,臉上再也沒有原先的雍容與沉著,他那古雅的風範,完全被強烈的仇恨所抹盡,他清奇的容貌上,掩不住那刻骨樓心的傷痛與悲憤,於是,他的劍式招法已逐漸散亂,開始處處受製於敵人的沉重七環大砍刀之下。
  左回刀仇忌天時作中鋒直進.時為側閃遊鬥,時為快攻狠斬,虛實變化,威勢懾人,浩浩蕩蕩。
  怒纏劍洛南微微示意,曹耐吏、吳含元、霍一樂三人已急步奔向這邊,寒山重知道他們是過來協助刑堂及卷雲閣救護傷亡,於是,他向身邊的趙思義道:
  “紅旗,方才金髮戰壽堂及白胡章乾已被場中弟兄救起止血上藥,但我不大放心,速將他們及重傷弟兄送往銀河堂,還有,童堅也傷得十分不輕,記住吩咐大夫為他多開點補血之藥。”
  趙思義領命匆匆而去,寒山重又向走近來的曹耐吏三人道:
  “‘大威四門神’為何不見了?”
  曹耐吏躬身回答:
  “在院主首次巡臨前,騎田嶺鎮集上快馬傳報,謂四十八溪錢老大及白馬幫在狼山派的支援下大舉進犯,灰鬍子老九以強弩石灰抵抗一陣後,便與騎田嶺總執掌‘銀蠍子’彭東率領守嶺兄弟衝殺出去,但敵人的好手較眾,袁執掌等人似有不支之態,是而仇堂主已令四門神帶著百名護門兄弟趕往援助,另外何凡與與樑容早已送往銀河堂就醫。”
  寒山重點點頭,目光巡視一下,忽道:“巫翹韋峰何在?”
  曹耐吏微微一笑,道:
  “火龍錢琛邊戰邊逃,大約二位閣主和他打到院外去了。”
  “那麼。”寒山重露齒一曬:
  “錢琛休矣。”.
  一片緊密而暴烈的金屬撞擊之聲,忽然在這時向人們耳中擠迫而來,其聲如鈸震鐘鳴,撼人心弦,禹宗奇的冷厲口音跟著響起:
  “仇堂主小心對方玉碎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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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殲敵息戰 一片柔情

  斑玉劍的光輝,在空中閃幻成千百條流轉的光帶,紫黑色的斑點,在光帶的呼轟裡溜瀉翻飛,孫明清矍的面孔上布滿了狠厲與怨毒,他已在禹宗奇的警告聲中,突然展出他的“小六劍法” 近戰衝刺時最詭異而殘酷的劍術:
  左回刀仇忌天獨目中精芒燦射,他的七環大砍刀仿佛一條匹練般繞身而起,圈圈卷卷,在一片強厲的勁風中,威猛至極的硬迎而上。
  方才,他們已經硬擠硬架了三次,這時,眼看著又要再來一次
  斑玉劍孫明驀然暴叱一聲,身形半側,斑玉劍縱橫織舞,卻在出劍的同時,悠悠拍出左掌,這左掌出手之擊並不十分快速,但是,卻奇異的穿過了仇忌天的刀光刃芒,神鬼莫測的拍向他的胸前。
  仇忌天虯髯驟張大吼一聲:
  “好‘影子掌’!”
  他自己的左掌,亦在剎那間運足一口“歸元氣”猛接上去,雙方的刀劍,亦已在此刻與掌擊同時接觸上了!
  似金蛇飛濺向虛無,在蓬散的火花掠舞下,震擊之聲如焦雷密聚,響亮著迥異的音韻,刺耳至極的傳盪在空氣中。
  兩條人影同時仰翻,斑玉劍孫明髮髻蓬亂,在足踵急旋之下,悍不畏死的再度撲進,“小六劍法”中的六式絕招一起進出,有江河決堤之浩滔,有神龍騰閃之巧利,有群山齊頹的宏烈,有雷電交加的威猛,玉劍長揮大瀉,靈活伸縮,自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去勢向敵人不同的部位狂襲而去。
  左回刀仇忌天神色獰厲,獨目如鈴,七枚金環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暴響裡揚舞翻飛,挾著萬鈞之力在揮起十一團桌面大小的光弧中,含著凌厲無匹的勁力,沿著左側向右的怪異路線,劃起千萬道死神詛咒似的流光,在十一圈弧光中迴轉瀉溜,仇忌天的狠絕之技,“左回九刀”中最為精湛的“大幹入密”一式已在他傾注的全部真力下展出:
  小六劍法,是孫明的壓箱底技藝之一,也是他到了力竭拼命的關頭時用以製敵於非命的最佳劍術,仇忌天的左回九刀更是他叱吒院江湖的揚名武功,而這“大千入密”一式,便包含了他左回刀全部的精華!
  換句話說,現在,二人已到了拼命的時間,也到了生死一決的關頭了!
  寒山重已自遠處逼近到三丈之外,他的戟斧皮盾斜斜垂下,尖銳的目光毫不稍瞬的凝視二人的較鬥演變,這時,他的身軀已輕輕蹲縮了一些
  光輝與芒影在空氣中倏忽碰上,又在一片怪異的聲息中波波回盪湧散,刀刃與劍鋒似乎像兩條捉對兒糾纏的蟒蛇,像是永難分開的撞擊削碰,無休無止,如兩個精靈,在尋找著彼此間微乎其微的空隙準備鑽進!
  於是
  在一團寒光中,在一片呼嘯裡,有令人目眩神迷的閃旋,碎布衣屑像蝴蝶翩翩飛舞,散落周遭,帶著自人類身體之上削落的肉條,帶著低微的嗥嚎!
  自然得就似空中的日月環轉,大地的生息流遞,光輝減冥,聲韻逐減,兩條人影分開飄出九尺。
  左回刀仇忌天臉孔上的肌肉繃得有如一塊鐵板,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身上縱橫交布著條條劍痕,血肉翻卷,熱血如湧,左肋更有一處可怖的傷口!
  斑玉劍孫明腳步方才沾地,已像一個洩了氣的圓球,搖搖擺擺的坐倒地下,這位狼山派的掌門人面色有如死灰,雙目黯淡無光,挽成高髻的頭髮披散兩肩,一身白袍似是被千萬個魔手撕裂,條條片片的垂掛身上迎風飄舞,大量的血可怖的自他全身遍處的傷口中淌流,胸膛、小腹兩處,更有兩條長達半尺的血槽,似兩張貪婪張開的大口,一條列瘰 的肚腸,便自他小腹上的傷裂處垂流出一大截。
  空氣裡充滿了肅煞與寒冷,充滿了死一樣的寧寂與鬱悶,孫明艱的將他扭在手中的斑玉劍插進土里,迷茫著凝注對面的仇忌天,嘴唇翁動抖索:
  “仇……忌……天……我……我們……一起……一起去麼?”
  仇忌天憋住一口氣,忍著徹骨絞腸的痛苦,緩緩的道:
  “不,孫明,你一人去。”
  孫明全身痙攣了一下,又微弱的道:
  “是……是你勝了?”
  仇忌天坦率的道:
  “不算我勝,孫明,你在重圍之下,有些心浮氣躁,貪功太切 或是找個陪葬者之心太切,你的小六劍夠得上厲害,但是,如你澄神靜心,再於小六劍裡加上一著你擅長的‘回絞力’,那麼,孫明,姓仇的就要陪你上道了。”
  斑玉劍孫明迷濛的抽搐著,喃喃的道:
  “我沒有……用回絞力麼?……是的……我該用的……只要手腕一旋,隨著肘部下沉便可以了……我沒有用麼……我……我慌張些什麼……反正早晚也要去的……”
  仇忌天面孔扭曲了一下,他咬著牙,道:
  “孫明,你痛苦麼?”
  孫明孱弱的笑笑,聲音像在風裡搖曳的燭光:
  “不……不痛……好像……好像覺得非常疲倦……想好好……睡一覺……身上……
  身上似乎連一絲兒力氣也……沒有了……有……有一種東西……似要自我身上飄走……
  我……我拉不住它……我……我也不想睡……真……真的不想睡……”
  孫明喉頭“咕嚕嚕”響了一陣,他的全身又起了一陣抽搐,頭顱已無力的垂到一邊,插在土里的斑玉劍,在大威門左近的琉璃燈光映照下,反射出濛濛的光影,奇幻的映著他那張失去生命的面孔,形象冷森而淒涼。
  緩緩的,寒山重走上前來,向兩側的侍立者微頓首,神釣曹耐吏已率著四名大漢直奔上前,將仇忌天輕輕扶倒,立即為他先行止血止藥。
  禹宗奇與寒山重並肩走到仇忌天之旁,寒山重蹲下身子,輕輕的道:
  “仇堂主,脅下傷口如何?”
  仇忌天痛苦的皺皺濃眉,吃力的道:
  “還好,假如在他的劍鋒透入之時,再稍微一絞,本堂就完蛋大吉了,在他那斑玉劍插入之際,本堂實已不及再做任何閃躲,因為,那時本堂的大砍刀正斬進他的小腹……
  院主,孫明心中慌亂,否則,在平素他不會忘記劍入敵身時即用他擅長的‘回絞力’的……”
  寒山重嘆了一聲,道:
  “孫明與你功力在伯仲之間,但是他在重圍之下一定心慌意亂,只要他慌亂了,就不會是你的對手,在我估計中。你今夕勝他是絕對的,不料卻也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仇堂主,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好生給我休養。”
  禹宗奇一揮手,沉聲道:
  “即送仇堂主往銀河堂去療傷!”
  神釣曹耐吏恭應一聲,親自率著四名大漢抬著仇忌天去了,寒山重長長籲了口氣,凝視天際,在東方,已有魚肚白色一抹。
  他舔舔嘴唇,深沉的道:
  “天亮了。”
  禹宗奇頷首微笑:
  “是的,今天必是個好天氣。”
  寒山重環顧周遭,感喟的道:
  “這場血戰,總算打完了,欸,勝得真不簡單,自今而後,浩穆院永將屹立不倒,但是,我唯一痛惜的是弟兄們拋灑的頭顱與熱血,禹殿主,我們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包括敵我雙方任何一個人。”
  禹宗奇平靜的一笑,道;
  “院主說得是,人,生存著即要競爭,不論這種競爭的方式是有形或無形的,是暴厲抑或文雅的,其方式儘管不同,但其目的則一 為了活著,院主,我們生存在江湖裡,逐命於武林中,不幸的是我們為了活著而所作的努力,都是有形而暴厲的。”
  寒山重同意的笑笑,道:
  “那麼,容我們為了我們活著的方式而努力到底,禹殿主 ”
  禹宗奇躬身道:
  “本殿在。”
  寒山重語聲有力的道:
  “即率兩極堂之吳含元及霍一樂帶浩穆所屬兩百名赴援騎田嶺,對了,趙百能奉本院之命來助大威門之戰,為何卻竟不在?”
  禹宗奇沉聲道:
  “本殿到達之時,見到此處之戰勝券在握,無庸再增人手,是而已遣趙百能率眾隨四門神之後增援騎田嶺。”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麼,便煩禹殿主前往調度一切,記著,來犯之敵不可輕恕。”
  禹宗奇答應一聲,反身招呼滿嘴風吳含元及六指禿子霍一稱,點齊浩穆壯士二百名迅速啟開大威門而去。
  寒山重召過趙思義,低沉的道:
  “趙紅旗,卷雲閣所屬交你指揮,徹底清搜殘敵,在太陽升起之前必須完成此事,不要忘記浩穆院之外的各個隱蔽處所。”
  紅旗趙思義躬身領命自去,這時人影往來奔跑,忙個不停,東方天際,光亮已見加強。
  寒山重滿意的笑了笑,大步行向金流閣的樓房之前,這幢蒙有叛離之恥的樓閣,外面已圍立著承屬紫星殿的二十名大漢,由一個精壯的頭領帶著,封守四周。
  這名小頭領一見寒山重行到,趕忙迎前五步,躬身請安,寒山重微微頷首道:
  “罷了,金流閣裡可曾搜尋過,還有沒有可疑之人?”
  小頭領恭謹的道:
  “回票院主,屬下等早已奉有禹殿主之命搜尋過金流閣內外,除了在一個暗箱裡搜出一扎信函之外未曾再發現什麼,侍候留仲及凌玄的三名貼身下人及一名廚子都已因嫌疑重大予以捕押……”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將門開了。”
  小頭領連忙回身,略一揮手,兩名浩穆大漢已迅速將金流閣的黃銅大門啟開,寒山重慢慢的行了進去,小頭領跟在一邊道:
  “票院主,可要屬下在旁侍候?”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用,你們在外面守著,沒有召喚,不准入內。”
  小頭領躬身退出,將門掩上,這是一座佈置得十分清雅的大廳,大廳兩側,有兩排小巧精緻的房間,一色的栗木門正靜靜的閉著。
  就著燈光,寒山重撇開緊身的黑衣,餵,他的肩肋各處,映著廳頂的大吊燈,可以清楚的看見幾點閃著青灰光華的物體嵌在肉中,淡淡的血水,已將傷處周遭浸染得斑斑點點。
  寒山重檢視了一下,喃喃自語:
  “好傢伙.古澄那柄青玉簫,可還真狠……”
  他放好了斧盾,自懷中模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的逐一將那些殘碎的玉塊挑出,然後敷上了藥,再捋起褲管,小腿上也有寸許長的一道傷痕,流出的血已經乾涸了,凝結成了一塊。
  一一抹上藥後,寒山重穿好衣衫,拿起兵器,大步往廳後行去,他熟悉的轉過一道走廊,來在兩扇緊閉的描金栓木門之前,推開門,昭,這就是留仲與凌玄二人的寢居之處了。
  仔細的,不放過任何一處小地方,寒山重慢慢的搜尋起來,一遍又一遍,終於,給他在桌上的筆硯中發現了一點東西。
  在一管小字毛筆的筆管裡,寒山重抽出一卷薄得如蟬翼的白紗,上面,用朱紅的字體寫著一些事物,寒山重迅速的看了下去,這裡面,是記載著事成之後,留仲與凌玄如何與大鷹教等瓜分浩穆院利益之事,其中各端,寒山重大都已經探悉,但是,他看到了最後一條,卻在劍眉微皺下哧哧笑了起來,這一條,乃是大鷹教因萬仍轉承甘陝三月派展飄絮的要求,其中大意,是要留仲與凌玄在叛反之舉成功以後,將寒山重製於殘廢,連同那塊重金所購之磯玉,押送蟠蒙山三月派老巢,逼其督工雕樓五雄圖!
  “五雄圖?哼,展飄絮果然精明老辣,他別的不挑不揀,專門只要這個玩意,可見這小子早存異心,這一下,他定會知道是誰要殘廢了!”
  寒山重冷森的笑了笑,將這卷白紗收起,緩緩向外行去,知道五雄圖秘密的,除了寒山重之外,一殿雙堂三閣的首要也全曉得,不過,這五雄圖的奧秘到底若何,則只有寒山、禹宗奇及浩穆雙衛明白了。
  出了金流閣的大門,寒山重迎著凌晨的清冽空氣深深呼吸了幾次,前面的廣場上,傷者早已抬送一空,雙方的戰死者則分別排置兩側,浩穆院的壯土們來來往往,一桶桶的水衝向血跡浸染之處,散濺在周遭的殘污則被徹底的刷洗乾淨,轉向內行,一路上但見浩穆所屬俱在匆忙處理戰後殘跡,各殿堂閣的首要人物則往來調度照拂,每一張面孔上都流露出疲憊,但是,疲憊中有著興奮與欣慰 一場艱辛血戰後成為勝利者的興奮與欣慰。
  步過夢橋,對面迎來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雙衛之首滿臉喜色,一見寒山重,己歡愉的高呼道:
  “院主,大戰已息,浩穆院果然屹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騎田浩穆,大威震天。”
  司馬長雄低沉的道:
  “遲元已將萬筏幫擄俘者押送困龍洞,洞中客滿了。”
  寒山重目光微迷,向晨曦中嫣紅的楓林投去欣賞的一瞥,緩緩的道:
  “凌玄押在何處?”
  “水牢之中。”司馬長雄輕沉的道。
  “長雄,”寒山重轉過頭去,關注的道,“可曾往銀河堂找大夫診視創傷?”
  司馬長雄臉上紅了一下,低低的道:
  “院主知道了?長雄在出掌震傷屠生之際,因為稍一疏忽,被屠生倒肘撞了一記,好在尚不十分嚴重。”
  寒山重笑笑,道:
  “不論重與不重,現在,你即往銀河堂去診治,不要忘了,那五位大夫全是兩湖一川最傑出的醫術高手。”
  司馬長雄學著寒山重的習慣撇唇一笑,躬身自去,望著他碩長的背影消失於夢橋那邊,寒山重讚賞的唱了一聲,急急的向太真宮的方向趕去。
  太真宮外的屍體早已抬走,血跡亦已洗淨,石階上,八名佩著腰刀的浩穆壯士分兩側肅立,宮內,戒備甚嚴,絲毫未因血戰已罷而稍呈鬆懈,寒山重匆匆自迴廊轉進,朝著夢憶柔憩息之處走去,那扇桃花格子門外,五名金環韋陀如臨大敵般分開五個方向把守著。
  寒山重甫始走近,十韋陀之一的潘材已經發覺,他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
  “迎院主駕。”
  寒山重微微一笑,尚未說話,潘材已有些悲憤的道:
  “票院主,方才院主匆匆來去,屬下不敢多問,院主,祝成與白化民可是被固頭領所殺?”
  收回了已經推到門上的右手,寒山重凝重的望著潘材,低沉的道:
  “不錯。是固光下的毒手。”
  潘材激動得面孔通紅的道:
  “院主,固頭領不該如此,他太狠了,太絕了,院主,不論他是什麼人的親戚,不論有誰給他撐腰,院主都要主持公道,為祝成與白化民雪冤復仇,他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注視著潘材,潘材這時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他急忙住口,嘴角卻在不停的抽搐著。
  緩緩地,寒山重拍拍他的肩頭:
  “潘材,講話就講話,在話裡,不要影射別人,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要以為固光是金堂主內弟就可以閣視規律,就可以背棄信義,這是永不可能發生的事,潘材,就是我寒山重的內弟,今天他如犯下這等罪大惡極之事,也逃不了應得之罪,我之所以未曾立即將他處死,便是要等金堂主回來向他說明始末後聽聽他的意見,潘材,這是一種基本的為人之道,你一定明白,銀河堂金堂主的習性是如何暴烈與冷厲!”
  潘材寬慰而又愧疚的垂下頭來,默默退到一邊,寒山重已輕輕推門入內,門內,幾座書架,兩張花幾,一方黑漆書桌加上一幅“清風勁節”寫意竹畫,佈置得十分清雅,一塵不染,靠著一扇小巧的半圓窗下,有錦榻一張,榻前垂掛著翠青色的羅帳,一雙精緻瘦怯的鹿皮小蠻靴,便置于榻邊。
  書桌上的紅燭已將燃盡,燭淚滴滿金台,寒山重撮起嘴唇,悄悄吹熄,踮著腳尖來到榻前,輕輕掀開羅帳,昭,夢憶柔那張在酣睡中的美麗臉蛋己映入視線。
  一條粉紅色的錦被,蓋在她的胸口,這張嬌俏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蒼白裡的紅暈,幾縷髮絲,斜斜垂在她那白嫩的額邊,越發顯得嬌慷俏麗,有一股脫俗超塵的誘人韻意。
  半跪在榻前,寒山重俯首在夢憶柔枕旁,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聞著那一陣淡淡的,隱約的處子芬芳,這種感受,安詳極了、平和極了、舒適極了,使人的意境昇華,進入一個朦朧而又純摯的夢幻之中。
  良久……
  良久……
  寒山重仰起臉來,輕柔的吻了上去,那麼溫和的用嘴唇在夢憶柔滑細嫩的面頰上摩挲著,如遊絲般低低“咿晤”了一聲,夢億柔似是覺得有些癢麻的動彈了一下,於是,她的一個柔黃已伸出了被外。
  這個手,手指柔軟而潔白,光滑得似是一塊羊脂白玉,像蘭花的花瓣,均勻得如半透明的象牙骨,寒山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凝注著這個他曾經撫摸親吻過多少遍的手,實在忍不住,他又悄悄的吻下。
  睡夢中的夢憶柔忽然起了一陣痙攣,痛苦而惶恐的呢喃著:
  “不……不……求你……求你……哦!山重……不……他們要害我……要污辱我……
  山重……你在哪裡……山重……”
  寒山重微微一怔,夢憶柔又啜泣著咦語起來:
  “……我完了……山重……我的生命……夢想……一切都失落了……不:山重……
  你來……你快來……救救我……救救我……”
  寒山重心裡絞痛了一下,他正要伸手搖醒夢憶柔,夢憶柔又恐怖的喊了起來:
  “好黑……這地道好黑……我怕……怕……你不該離開我……山重……那人已逼近了……完了……一切都是這麼黑暗……黑暗……黑暗……”
  寒山重目眶濕潤,他俯下臉來,用力吻著夢憶柔那兩片失去血色的嘴唇,夢憶柔激靈靈的一顫,驀地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但是,在她睜開眼睛的剎那,卻又安慰而平靜的重新閉上,兩條手臂,輕輕摟向寒山重的頸項。
  在唇縫的間隙裡,寒山重低沉的道:
  “醒了,柔?你知道是我?”
  夢憶柔滑膩小巧的舌尖挑了兩下,寒山重哧哧的笑道:
  “你怎知道?”
  稍微移開了一點,夢憶柔悄細的道:
  “你……你吻我的時候,那感覺很熟悉……”
  “方才,柔,你在做夢了?”
  點點頭,夢憶柔猶有餘悸的道:
  “是的,好像……好像我又回到了那個坑道中,那個人……那個人向我一步步的逼近,那雙眼睛睜得好大……大得好像兩盞燈,眼球上滿是血絲,而且,像有一片火,邪惡而污穢……醜極了……我好怕……我要叫,但又叫不出聲……我恨你……山重……在夢裡我恨你未與我在一起……”
  寒山重深沉的望著她,真摯的道:
  “但是,我已經進入你的噩夢中了,憶柔,我知道你在夢中的感覺,在他們迫你之前,我早已隱身壁頂,我要看看這些幹刀萬剮的畜生到底邪惡到了什麼程度,憶柔,你那時一定又怕又驚,但是,你因為被點了啞穴而呼叫不出,你當時的感覺,已在你方才的噩夢中宣泄了出來,其實,你就算沒有做這噩夢,我也會同你一樣清楚你那時心中所想的一切,實在,柔,噩夢已經過去,天,已經亮了。”
  夢憶柔凝視著榻前由小窗裡射進來的一縷初陽的光輝,那道光線,又明又亮,象徵著熱力,新生,以及希望。
  她那澄澈的眸子裡浮著淚水,喃喃的道:
  “是的……醒夢已經過去……天已經亮了……真的亮了……”
  寒山重用下領輕輕的摩刺著她,短短的胡髭,逗得夢憶柔癢麻麻的,她含著淚笑了,輕輕移轉著頸項,寒山重低回的道:
  “昨夜血雨腥風,心念青羅帳內憶柔,自任卷簾人,昭,卻個海棠依舊。”
  夢億柔用柔唇在寒山重下頷上擦了一會,悄悄的道:
  “依舊,依舊,險些兒釵染淚鋼染血……”
  寒山重溫和的在她頸項上吸吮了一下,輕輕的道:
  “染了淚,染了血,柔,他們會用生命還報,雖然,他們的十條命,也抵不上你的一滴血,一滴淚……”
  嗆咳了兩下,夢憶柔的臉蛋上病態的紅暈又形加深,寒山重著急的道:
  “柔,大夫怎麼說,你傷得可重?”
  哼了一聲,夢憶柔裝做生氣的道:
  “你不是說,‘卻個海棠依舊’?依舊,就依舊好了嘛,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寒山重一把將夢憶柔抱在懷裡,這才發覺她只穿了一件月兒白褻衣,但是,寒山重卻捨不得放下,扯過錦被,連他自己一起裹到夢憶柔的身上。
  清晨的寒意,使得夢憶柔顫抖了一下,但她卻溫馴得如一個小貓似的偎在寒山重懷裡,低低的道:
  “大夫說,背上的傷勢不重,只是震蕩了血氣。需要好好休息幾天,他己留下了幾付保氣安神的藥……”
  寒山重忙道:
  “我立即叫他們給你每日進補參湯,用五百年以上的老參,再加上原汁雞、燕窩粥、白熊掌、鯊魚翅……”
  夢憶柔輕啐了一下,道:
  “我哪有那麼大的胃口?你要使我發胖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道:
  “小柔,別動惱,反正隨你的意思好了,不過,日常飲食需由本院主親督,要知道,你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寒山重也佔有一半。”
  夢憶柔如玉的臉龐微微一紅,聲如遊絲:
  “你……你不想要那另外的一半?”
  寒山重緊緊摟住她,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要,全要,柔,你將來多看別人一眼,我也會忌妒得發瘋的,因為,你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忽地,夢憶柔驚慌的低呼起來:
  “山重,你的身上有血……”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
  “我知道,這只是一點小傷小得說起來令我臉紅,憶柔,我受傷的次數太多了,還記得在蟠龍山下那一次?那一次,哦,才能算上嚴重。”
  “那一次……”夢憶柔回想著,幽幽的道:
  “我以為,我們那時非要到黃泉路上結夫婦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露齒笑道:
  “恐怕困難,憶柔,因為你太好,若那時你隨我而去,我們不會走在一條路上,你一定飛昇極樂,而我,我卻要打入十八層地獄。”
  夢憶柔並沒有為這句話而笑,她激靈靈的一顫,古怪的凝視著寒山重。
  “你……你是這樣想?那個時候,我以魂魄隨你你都會不屑一顧?”
  寒山重用嘴唇堵了上去,喃喃的道:
  “欸,人家說女人家小心眼,真是……”
  夢億柔避開寒山重的嘴巴,冷冷的道:
  “我要你告訴我,山重,如在那個時候,我跟你去了,你下地獄,我也要去,那麼,你要我不?”
  寒山重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怎麼會呢?這……”
  夢憶柔冷冷的道:
  “我只問你,如果是那樣,你要我不?”
  寒山重默默的望著她,道:
  “只怕你不要我,因為,在陽世我歷經艱險,在陰曹,恐怕也是坎坷重重。”
  夢憶柔怔了一下,驀地反過身來緊緊摟住寒山重:
  “別生氣……山重……哦……山重……別生氣……我不會離開你……生生世世永不離開……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我也不離開你……山重……”
  寒山重緊擁著懷中的人兒,深沉的道:
  “我沒有生氣,對你,我永不會生氣,憶柔,我太了解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美好與完整,憶柔,說‘永遠’兩個字時,是需要以毅力為後盾來證明的。”
  夢憶柔低迷的道:
  “從見了你第一眼起,我已經知道你將是我的一切,山重,說‘一切’兩個字,在我,你應該明白它代表什麼意思,這是該要以事實來證明的。”
  “你已給我了,憶柔。”寒山重說。
  “你已證明了,山重。”夢憶柔低低呢喃。
  於是 房中浮著一片溫馨,一片甜蜜,其醇如灑,其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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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生德不冤 鐵面無私

  這是血戰後第三天的中午。
  浩穆院中,殘酷的戰鬥遺跡已被清理一空,損壞的地方也在加工修整,假如不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在三天以前,幾乎有近千個人的生命在此毀滅或者傷殘,這片宏大的連綿房宇樓閣,仍然是如此威嚴而又清雅。
  三閣之前,金黃色的大威門盡敞著,十六名佩著腰刀的浩穆壯士分兩側肅立,自昨夜至今午,已有數撥風塵僕僕、形態疲憊的浩穆鐵騎返回,他們之中,尚有不少負傷之人,目前,一般浩穆院的弟兄都不明白這些鐵騎自何處返回,更不知道他們為何尚帶有傷者,但是,他們心中俱皆存著一個謎,三天前的血戰這些騎士都沒有參加,而且,他們全屬於銀河堂摩下!
  由紫星殿派遺的接待者靜靜的等候于大威門內,只要有任何一撥騎隊歸來,他們便井然有序的分出人手前往照拂,送他們到後面去飲食休息。
  現在,遠處的楓林邊,又有一陣鐵騎急馳而來,約有五十餘乘,為首者,是一個面色淡青,生著一雙冷厲眼睛的五旬壯士,他的鼻樑挺直,薄薄的嘴唇緊閉,黑色的頭巾在蕭索的秋風裡飄拂,虎皮披風斜繞胸前,一柄雕樓成怪異的蛇身人首形狀的金質把柄長劍,垂直掛在馬首,這柄長劍的劍鞘為鱷皮所製,上面,鑲嵌了三十三枚紅色的心形寶石。
  守衛者一見這列騎土,已振奮的高呼道:
  “金堂主返院了。”
  十多名接侍者慌忙提了茶水面巾等上前,不一時,那五十餘乘鐵騎已狂風驟雨般奔進了大威門。
  生濟陀羅常德自廣場的那一邊急急奔來,一名侍候者迅速接住了那面色淡青的壯士拋下的韁繩,態度恭謹的道:
  “金堂主萬安。”
  這位形貌森冷嚴峻的五旬壯士,正是浩穆院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
  他哼了一聲,摘下馬首佩劍在手中,大步向前行去,在一片唏聿聿的馬嘶騰撲聲中,五十餘騎已完全停步,鞍上騎土,個個帶著一身疲勞的拋鐙下地,這其中,竟然有一半以上身染血跡!
  六七名形狀剽悍的大漢下馬後正待往這邊跟來,金六已回首道:
  “你們先與手下兒郎們休息一下,不用來了,本堂主要即刻去遏見院主聆諭。”
  說完了話,金六又大步往前行去,常德這時已到了他的面前躬聲行禮:
  “紫星殿常德迎見金堂主。”
  金六平靜的道:
  “罷了,常德,前日之戰,我方大獲全勝,實在可喜可賀,只是,恐怕傷亡也極嚴重吧?”
  常德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
  “兄弟們傷亡在四五百名左右,這尚不包括騎田嶺的傷亡數字在內,至於對方麼,估計已超出一千大關了。”
  金六一雙如削的眉毛軒動了一下,道:
  “自此一戰,只怕大鷹教與狼山派等萬劫不復了I”
  常德連聲稱是,又關切的道:
  “金堂主此行尚稱順利?”
  金六冷冷的一笑,道:
  “大鷹教老窩已經夷為平地,留守者多被斬絕,長湖萬筏幫的總壇化為焦土一片,他們的成林竹筏亦焚為飛灰!”
  常德有些憐憫的嘆了口氣,低低的道:
  “可有擄俘者?”
  想了一下,金六頷首道:
  “擒到了萬筏幫周白水的一男一女,不過,其子企圖頑抗,已遭本堂煞手班祖望予以重創,他們稍後即將到達。”
  常德似乎在思考一個問題,半晌,他遲疑的道:
  “稟堂主……有一件事,不知道堂主是否已經知悉?”
  像陡然蒙上了一層嚴霜,金六原本鐵青的,面孔已更形冷酷,他深沉的道:
  “關於固光?這件逆不道的畜生,這忘恩負義的禽獸,在昨夜,院主已令飛騎趕往本堂歸途截報,本堂瞎了眼,蒙了心,競會將這禽獸提攜至今,思之再思,本堂實對院主有愧……事已如此,本堂夫復何言?”
  常德舔舔嘴唇,吶吶的道:
  “固頭領……他實在也太糊塗,怎麼可以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金六雙目中流露出一片陰森而又寒瑟的光芒,冷冷的道:
  “知罪犯罪,罪不可恕,本堂先割這畜生之頭,再向院主請罰!”
  他說到這裡,又稍微緩和的道:
  “常德,院主可是令你在此等候本堂?”
  常德連忙躬身道:
  “正是,屬下自昨夜開始,,已經等了十六個時辰了。”
  “如此。”金六閉閉眼睛,道:
  “我們即往太真宮。”
  二人快步向太真宮的方向行去,不一刻,已到了太真宮銀門之前,石階上,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已含笑相迎。
  金六趕上兩步,恭謹的道:
  “銀河堂金六拜見殿主。”
  禹宗奇走下石階欖肩笑道:
  “金老弟,一路辛苦了,本殿賀你旗開得勝,一路稱雄!”
  金六苦笑了一下,道:
  “或說有功,卻將名節敗在固光這畜生手中,實令本堂汗顏。”
  禹宗奇與他步上台階,緩緩的道:
  “意魔由心而生,福禍咎由自取,這卻怪不得老弟你,一娘生九子,連娘十條母子之心尚且迥異,何況老弟與固光更隔了幾層!老弟,別太苛責自己,院主己在心齋候駕多時了。”
  嘆了口氣,金六的臉色十分憂淒,二人進了太真宮,在心齋門外停了下來,禹宗奇低沉的道:
  “票院主,禹宗奇俏金堂主求見。”
  栗木門輕輕啟開,黑雲司馬長雄向二人躬身為禮,室中,寒山重穿著一件繡著竹節圖的淡黃長衫,足踏著緞子粉底鞋,容光煥發,神采奕奕,顯得他唇更紅,齒更白,眉清目朗,好一個美男子。
  金六放下長劍,抱拳行禮道:
  “金六拜見院主。”
  寒山重含笑上前,執住他的雙手,並肩走到室中的一張錦榻上坐下,司馬長雄親自奉上香茗後,寒山重已清雅的道:
  “金堂主,這幾日來,多有偏勞了,遠征在外,看得出你形色帶有憔悴。”
  金六嘆了口氣,道:
  “金六只是乘虛襲敵,對方主力已全部傾投于浩穆院之戰,全院自院主以下灑血瀝膽,才是此次奏捷之主因。”
  寒山重端起茶盅來讓了一讓,淺淺啜了一口,金六已主動的啟口道:
  “院主,固光這王八蛋……”
  坐在對面太師椅上的禹宗奇輕沉的道:
  “金堂主,不要太過激動,容吾等慢慢商討。”
  寒山重放下茶盅,平靜的道:
  “此事始末,金堂主,在下俱已快騎截告,這件事情,實令在下為難,換了別人,不會有任何問題,但若出在固光身上……”
  金六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他狠狠的道:
  “請院主不用顧念這畜生與本堂之關係,即請處置便是,其實,根本不用等候本堂回來,宰了這王八蛋天下太平……”
  寒山重劍眉微皺,他抬起目光,和緩的道:
  “禹殿主,請告訴金堂主固光所犯之罪。”
  禹宗奇咳了一聲,朗朗的道:
  “固光,誘同所屬花亮,私通三月派,暗中支持大鷹教等來犯之敵,殺祝成、白化民,殺使女四名,擄奪夢姑娘,並圖叫花亮予以污辱,言詞砥毀院主,目無誓律,背信棄恩,並公然拒捕,與院主較手,其罪之大……”
  他看看滿面憤怒,咬牙切齒的金六,平靜的接著道:
  “罪大惡極!”
  金六喉中低嗥了兩聲,怨毒的光芒自他那雙冷厲的眸子裡射出,兩手握得緊緊地,指節脆響中,他一字一頓的道:
  “這喪盡天良的畜生……我要親手殺他……天……他竟殺了祝成、白化民……這都是他最親近的屆下與兄弟……這禽獸,這萬死不足贖其罪衍的殺才,他競還要掠奪院主的伴侶……”
  寒山重冷靜的又啜了一口茶,緩緩的道:
  “金堂主,在下只有數語相告,其一,為了江湖誓規,浩穆傳威,固光不可饒恕,其二,金堂主你乃浩穆院功臣元老,功高位尊,只要你願意出面,在下便做主一筆帶過。”
  金六胸前起伏甚劇,他默默垂著頭,雙手十指在不停的伸屈扭絞,半晌,他低弱的道:
  “院主,花亮可已受刑?”
  禹宗奇在旁接口道:
  “已由院主親行凌遲之刑!”
  金六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他痛苦的咬著下唇,是的,他非常明白,犯了固光這等重大的罪行,在浩穆院,其應得的懲罰是什麼!
  但是……
  但是,金六的腦海裡,又回憶起往昔的種種,他不能忘記老妻臨終前的殷殷囑咐,他不能忘記固光自幼齡相隨時的伶俐聰慧,他看他成長,看他壯大,看他上進,也看他即將成器,如今,一切都已成為泡影,一切都成為過去,老妻的叮嚀,猶在耳邊,而他親口答應照拂至終生的親人卻將幻滅,而這幻滅,是操縱在自己手中。
  金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他明白,只要自己為內弟求情,只要他一句話,寒山重為了與他的多年的生死摯情,必會做最大的犧牲與容忍,而固光,尚未娶親,尚未接後,他老妻的娘家,又只有這一條根:
  “夫啊,記得……記得為固家這條命根子討房媳婦,要他好好過日子……答應我,照料他一輩子……別讓固家絕了種……我死了,你續弦也得,你不燒紙焚香我也心安,就是別縱容了我固家這條命根子……”
  老妻彌留時的遺言,又仿佛在迷幻中回盪在他耳邊,豆大的汗珠,自這位藝絕心冷的首席堂主的額角滴下,他抖索著,抽搐著,雙手深深插進頭髮裡,不,不能殺他,不能要他死,不能忘記老妻臨終前的囑託……不!不!不………可是……老天……
  如自己為固光求了情,假如自己為固光續了命,為的是什麼?只是一己的私情,只是老妻愛護幼弟的心意,但是,會換來什麼?會換來整個浩穆院上下的嘆息與不齒,會換來浩穆院規律誓條的渙散與崩潰,會換來今後無法肅之振人的惡果;會換來往昔威嚴的沒落與破滅!
  六條命,自己的患難兄弟,無怨仇的四個女孩子,難道他們不是父母的兒女麼?難道他們沒有親人牽掛嗎?在他們生時,他們永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斷魂於平昔常相聚首的一張笑臉的手裡!
  猛的一拍錦榻,金六冷汗淋漓的站起,他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苦鬥了毒蛇猛獸,顯得那麼疲憊而層弱:
  “院主……便請……便請依其所犯罪行議罰!”
  寒山重早已艘到書桌之前,這時,他緩緩轉身,深沉的凝注著金六,平緩的道:
  “金堂主,山重決無虛言,這件事,猶請三思!”
  金六抹了一把冷汗,語聲堅決中帶著顫抖:
  “本堂已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了,王子犯法,猶須與庶民同罪,何況固光?”
  寒山重閉閉眼睛,慢慢的道:
  “金堂主,你要知道,這罪……是凌遲!”
  金六心裡一陣絞,他咬著牙道:
  “理應如此。”
  輕輕嘆息一聲,寒山重走過來拍拍金六的肩膀,憂淒的道:
  “金堂主,我們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難,已有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多年來,你一直愛護我,襄助我,使我們的基業日益擴張,使我們在武林的地位日形增高,你我之間,沒有不好說出口的話,沒有做不成的事,金堂主,人一生,沒有多少個十幾年,假如你要改變主意,或者,這樣做了會使你心境難安,那麼,現在你收回方才的話,還來得及!”
  金六痛苦的忍著心道:
  “謝謝院主美意,本堂前言不變。”
  禹宗奇感慨的望著金六,關注的道:
  “金老弟,你想好了?”
  金六苦澀的笑了笑,微弱的道:
  “除此之外,禹殿主,本堂不能任固光一人而毀掉浩穆院十年以還辛苦創立的威信!”
  禹宗奇嘆了一聲,默默無語,室中沉寂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緩緩地,金六沙啞著嗓子道:
  “院主,我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傷感的望瞭望金六,回過頭去:
  “長雄,傳令紫星殿困龍洞‘生德廳’提固光待刑!”
  司馬長雄姪逸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他微微躬身,飄然出門而去。
  禹宗奇站了起來,沉重的道:
  “金老弟,本殿不願說些空話安慰你,但是,相信老哥我與你同樣的感到難受。”
  金六強顏一笑,向寒山重道:
  “院主,我們可以去了麼?”
  紫星殿後廳右側,一道長廊的盡頭,有一條上面覆以千斤石板的地道,這地道成垂直形,兩排明亮的琉璃燈沿壁而懸,數十級石階重疊下去,每隔三步,便有一名持刀大漢把守,下了階石,經過三度曲折,便可到達另一處沉重的石閘之前,用轉輪扯起石閘,隔著十步,便有一道每根有手臂精細的鐵柵欄擋在這寬約尋丈的洞口當中,十具由機括操縱的連雲強弩嵌在洞頂成為一排,其射向早已測準標定,正是前面鐵柵欄的每一個空隙正中:
  拉開鐵柵欄,有五間以尺許花崗石為壁的囚房,囚房外面有一條寬窄兩尺的溝渠,裡面盛滿了火油,只要被囚之人稍有異動,房門未經匙鑰按方向啟開,由門栓以鋼絲拉扯住溝渠盡頭的一盞長生燈便會垂落溝中,那麼,這裡面滿溢的火油便會立即燃燒,這著火的速度,只怕以一個人的能力極難躲過傷害。
  經過這五間囚房,又是一道千斤石閘拉起了,裡面亦有囚房五間,其形態設備與外面五間相同,不過,這五間囚房的對面,卻有一個石門,石門之內是一座秘廳,高約三文,縱橫五丈,廳中有石桌、石椅,更有一些千奇百怪,令人看去毛骨悚然的刑具,在石壁正中,則精工雕刻著十八輪迴圖,雕刻手藝栩栩如生,在兩端嵌掛的琉璃燈昏黃燈光下,更見鬼氣森森,輪迴圖的右邊,刻著白色“生德”二字,左邊,則雕有“不冤”
  二字。現在
  寒山重坐在f中的石椅上,承刀永天禹宗奇與丹心魔劍金六打橫相陪,另一邊,左回刀仇忌天猶是滿身繃布的半坐在一張太師椅錦墊上,司馬長雄與遲元肅立寒山重背後,刑堂紅旗首座趙思義則站在一個刑架之邊,他手下四大金剛紅額尤軍、綠眉伍定山分左右峙立,十八名垂著紅絲帶的刑堂所屬,肅立在石門兩旁,這石窟似的秘廳中,充滿了一片陰森與恐怖的氣氛。
  輕輕的,寒山重朝趙思義點點頭,趙思義沉聲道:
  “帶固光。”
  綠眉伍定山回首道:
  “帶固光。”
  石門大開,在一陣沉重的鐵鍊拖拉響聲裡,四名刑堂所屬大漢己挾著透濕憔悴,形色萎靡的固光進入廳中。
  丹心魔劍金六坐在寒山重下首左側,固光被扶進來,他看得十分清楚,但是,他那張呈著淡青色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下垂的弧線,看去殘忍而深沉。
  寒山重眼簾微闔,沉著臉,雙手環抱胸前,眸子裡,隱隱閃射首一片肅煞的光芒。
  固光仿佛麻木了似的被四名粗壯大漢腳不沾地的的挾了進來,腳上沉重的鐵鐐拖在地下嘩啦啦作響。
  呆滯的眼球,毫無意識的朝這石廳周遭轉動了一下,忽然,固光似乎在眼睛裡閃起一溜火花 希望的火花,他嘶啞著嗓子狂叫:“姐夫……姐夫……救救我……救救我……姐夫……”
  金六似是一顫,他咬著牙,額際青筋暴漲的厲吼道:
  “住口,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
  挾著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齊齊9c喝一聲,其中一個行刑手就要掌摑固光,這大漢的對面,趙思義向他使了個眼色,嚴肅的搖搖頭。
  於是,這位刑堂的猛神急忙垂下了手,金六己冷厲的叱了一聲:
  “跪下!”
  固光全身一軟,像癱了似的跪在地下,雙眼黯淡而悲哀的望著他這位在浩穆院中權重位尊的姐夫,污穢的面孔上流露著令人心酸的怯懦與恐懼。
  金六半轉身軀,冷冷的注視著他,語聲平淡得不帶一絲兒情感的疲震:
  “固光,你身為太真宮衛士頭領,卻做出此等罪大惡極之事,你心裡還有沒有想到一點仁義道德?還有沒有一點羞恥與是非?浩穆院自院主以下,哪一個錯待過你?哪一個又小視了你?你卻出賣你的根本,認賊做父,固光,本堂多年名節,亦為你沾蒙羞辱!”
  “姐夫……姐夫……我……”固光顫抖著,哀求的呼嚎,用膝蓋著地,拼命想擺開抓著他的八條粗壯手臂往前移動。
  金六那平板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無比的痙攣,他嗓子有點失去控制的大吼道:
  “誰是你的姐夫?浩穆院的稱謂你都遺忘乾淨了麼?只有你那昏庸不堪的姐姐才會有你這種無恥下流的弟弟,左右,給本堂掌嘴!”
  抓住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遲疑不決的互相覷視不敢動手,金六一拍石桌,冷酷的道:
  “你們聽見了?”
  四名刑堂大漢回頭望望紅旗首座趙思義,趙思義則面孔木訥,沒有絲毫表情,於是,他們咬咬牙,只有硬起頭皮猛力摑打固光的雙頰,幾聲劈啪,這位叛離者已是面目青腫,血流滿襟。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
  “罷了。”
  動手的兩名大漢迅速停住,金六深深吸了口氣,生硬的問固光:
  “你知罪不知?認罪不認?”
  固光腫脹破裂的嘴唇鮮血流淌,他抖索著,抽搐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禹宗奇在旁溫和的道:
  “固光,假如你為自己有所聲辯,現在,還有一個機會。”
  滿臉的乞求滲合在他斑斑的血漬中,固光軟弱的道:
  “我知罪……我認罪……我還年輕……我只是一時糊塗 ……我請求堂上看在浩穆一脈,看在姐夫的面上饒恕我……放了我……”
  寒山重閉上眼睛沒有說話,禹宗奇嘆息一聲、目視金六,金六緩緩站了起來,語聲平靜得出奇:
  “固光,人,活在這世上,只有短暫的數十年,在這數十年中,沒有辦法嘗試每一件事,但是,縱然不去嘗試,其中的是非黑白,卻早有規格分野。我們該知道,有些事情該為,有些事情不該為。這就叫做倫常鋼紀。你年歲已經不小,接近三十了,一個快到三十歲的人,不會分不清楚善惡,不會辨不明白正反,所以,你無法在你的理智上為自己狡辯,從你萌起叛離之念的那一天起,到你的罪行開始彰著為止,將近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固光,一時糊塗,不是這種情形,因為,這其中,足有兩百多個日子供你思考,供你醒悟但你都放棄了,可見你,固光,你的心竅已黑,良知已失,記著,祝成與白化民也都是他父母生下的好孩子,他們也年輕,也有作為,他們更是浩穆一脈,只是,他們沒有你這樣一個無能的姐夫!你不可憐他們,不饒恕他們.今天,你的姐夫也不能。”
  沉重的坐回位上,金六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面向寒山重道:
  “院主,此犯。不冤不枉,便請執其應得之刑!”
  寒山重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金六淒苦的搖搖頭,便不再言語,寒山重面無表情的望著前面,語聲如冰:
  “固光叛離,毒殺手足,棄義背信,罪行昭彰,按本院規律,應凌遲處死。”
  一陣強烈的痙攣,固光四肢蜷曲成一團,他恐怖至極的嗥嚎了一聲,眼淚鼻涕縱橫流淌,趙思義自側旁踏前一步,深沉的道:
  “劊子手,待刑。”
  在這所石廳的暗門裡,應聲出來兩名全身著褐色熟牛皮衣靠,蒙著大紅頭罩,露出滿身胸毛的彪形大漢,他們手中各持著一柄鋒利彎曲的短刀,刀柄之上,尚分別支叉著一根小巧鐵鉤,一個小酒杯形的刃鬥,一片向內卷的刮刃,這些東西,在燈光下閃著寒森森的光彩,看去卻是十分精緻,其實,說出來只怕沒有人會再去欣賞它,這些東西,就是凌遲所用的器具!
  兩名劊子手向正中的寒山重躬身行禮,又向刑堂紅旗致意,大步行到蜷曲著的固光面前、黑暗裡一名大漢端出一海碗的烈酒,一個劊子手一把扯起固光頭髮將他仰提了起來。
  寒山重忽然哼了 聲,緩緩地道:
  “其命可奪,凌遲則免。”
  兩名劊子手微微俯身,其中一名撐開固光的嘴巴,一大碗烈酒連著他唇周的血跡一起灌入固光喉中,固光痙攣著猛烈的嗆咳起來,喉頭低慘的嗥嚎,而就在他的嗆咳裡、嗥嚎裡,一柄彎曲的短刀已那麼準確不偏的插入他的心房,當他感覺到痛苦,而這痛苦已經終了。
  沾著血跡的短刀迅速拔出,那名執碗的劊子手反過碗面用力將手中海碗砸在地下,口中大叫:
  “早去早走,來世長壽!”
  石廳中,只有呼吸的粗濁之聲起落,“早去早走,來世長壽”的呼聲卻在周遭的牆壁間回盪不散。
  金六仍舊低垂頸項,似泥塑木雕一樣坐在椅上不動,但是,他的臉上,卻沾著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四名刑堂大漢迅速將固光蜷曲的屍體抬走,禹宗奇移過上身,低沉的道:
  “金老弟,不要難過,浩穆院上下,都會因此而諒有固光的罪惡,這將比他活著更有意義,金老弟,固光將活在我們心中,在我們的記憶裡,他永遠是沒有這段罪惡前的固光,爽朗與可愛……”
  抽搐了一下,金六抬起那張滿是淒涼的面孔,這張面孔,在乎素原是如此冷酷與森嚴,而如今,卻又這般哀傷,好像在這剎那之間,他已老大了十年!
  禹宗奇朝金六真摯的注視著,在金六的頷首裡,他又坐好身子,平緩的道:
  “帶凌玄、田萬仞、鄭妃、周白水、丁香、吳保名入廳。”
  趙思義重複了一遍,石門開處,每兩名刑堂大漢挾著一個,依序魚貫而入。
  聖鷹田萬仍渾身包紮著繃布,高大的身體卻衰弱得險些站立不住,那張原是棗紅的大臉,如今已成為暗紫,目光黯淡,神色之中,卻透露出強烈的倔傲與仇恨。
  玉鳳凰鄭妃竭力要擺脫緊抓住她雙肩的四條手臂,俏臉兒在狼狽裡浮起一抹婿紅,那模樣,呢,不差。
  周白水與他手下的丁香、吳保名三人一字排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是,卻蒼白得緊,在他們三人的旁邊,叛逆凌玄則被手拷腳鐐加上項套,鎖得結結實實,他一身水濕,血跡浸染,面孔黃裡浮黑,平素就瘦幹的身子,這時更像一張皮包在骨頭上,有些弱不禁風的味道。
  禹宗奇冷冷一笑,嚴厲的道:
  “見了浩穆一鼎,你們尚能挺立?”
  凌玄一直隸屬浩穆院,多年來的習慣及行止不易改變,他喉中響了一下,“撲通”
  跪了下去,夾在各人兩旁的刑堂大漢一見犯人不跪,已齊齊怒吼一聲,雙臂內扯,膝蓋熟練的猛然抵向犯人的膝彎!
  每個被俘之人都踉蹌了一下,但卻沒有跪下,只有玉鳳凰鄭妃尖叫著膝頭沾地又瘋狂的彈起
  萬筏幫幫主周白水長嘆一聲,怒目瞪視兩旁的大漢:
  “你們不要狐假虎威,老夫自己作為便是!”
  他側首望著自己的兩名部屬、低啞的道:
  “勢已至此,二位,請隨老夫跪下!”
  說罷,他那偉岸的身軀已屈膝而跪,吳保名心如刀絞,哽咽著道:
  “幫主 ”
  在這兩個簡單的字意卻含蘊著無限痛苦的呼叫裡,他已與丁晉緩緩跪在周白水身後,豆大的汗珠,同時滲出了二人的眼眶。
  聖鷹田萬仍雙目血紅,如一頭瘋虎般大叫:
  “寒山重,這還講不講一點武林的規矩?你我都是一派之主,便是老夫戰敗遭擒。
  你也不能用這種輕蔑之行為待我!”
  寒山重閉目不言,禹宗奇已冷森的道:
  “反目之前,田萬仞你來浩穆院當是座上之客,血戰之後你在浩穆院就是階下之囚,田萬切,記住‘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紅旗趙思義微一揮手,綠眉伍定山與紅額尤軍已緩緩逼向田萬仞,趙思義自己也行向前來:
  “田萬仞,江湖上有句小俗詞,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你閣下正是這個調調兒。”
  田萬仞氣得全身顫抓,血衝雙眼地大叫一聲,“撲通”跪在地下,趙思義轉首向玉鳳凰鄭妃道:
  “姑娘,希望你也自重。”
  鄭妃滿面淚痕,玉慘花愁的哀哀叫道:
  “舅父一一”
  田萬仍垂首如木,不答不動,於是,這位美麗的玉鳳凰已泣不成聲的屈膝跪下。
  寒山重那張俊俏而秀麗的臉上像是布上一層陰霾,他撇撇嘴唇,冷酷的道:
  “田萬仍率眾襲我基業,殺我弟子,禹殿主,該處何刑?”
  禹宗奇平淡而短截的道:
  “處斬!”
  寒山重點點頭,又道:
  “鄭妃助封為虐,隨田萬仞同犯以上罪行,金堂主,該處何刑?”
  金六深沉的道:
  “處斬!”
  寒山重殘忍的笑了笑,接著道:
  “萬筏幫之周白水、丁晉、吳保名,原屬兩湖一川綠林盟下,承受浩穆院調度節制,而今竟幫同敵人犯我基業,殺我弟子,此出賣盟幫之罪,禹殿主,該處何刑?”
  禹宗奇略一遲疑,緩緩地道:
  “處斬……”
  寒山重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金六及仇忌天、趙思義等人卻迷惘的望了禹宗奇一眼,因為是,他們明白,犯了這種武林大忌,在浩穆院的規律來說,是同樣要處凌遲之刑的。
  慢慢的,寒山重尖厲的目光射向凌玄,這兩道目光裡似含蘊了兩柄冷森的銳劍,那麼鋒利,哪麼深澈,卻又那麼帶著血腥
  凌玄畏縮的哆嚷了一下,不敢仰視,周身在簌簌而抖,寒山重平靜的道:
  “凌玄,叛離,殘害手足,陰謀串通敵人企圖推翻浩穆院自立為主,禹殿主,該處何刑?”
  禹宗奇快速而辛辣的道:
  “凌遲!”
  這“凌遲”兩個字,像兩個魔手突然分別扯開凌玄的心臟,他震駭的整個彈跳起來,聲嘶力竭的大叫:
  “不,不,冤枉……我冤枉……禹殿主……我不是有意的。……。是留仲他逼我……
  禹殿主……求你發發慈悲……求你明察是非……我冤枉……我冤枉啊……”
  禹宗奇冷厲的回過視線,微微領首。
  凌玄一見禹宗奇頷首,他在浩穆院多年,自然明白這是他表示著什麼意思,於是,他像一頭野獸般瘋狂掙扎,扭曲著面孔亂跳亂吼:
  “禹宗奇,你這老不死的劊子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寒山重,你今天高高在上……總有一天有人打你下十八層地獄……你們雙手都染滿了血腥……你們都是萬死不足贖其罪的江湖敗類……卑鄙、下流、齷齪……一點武林道義都不講……老子不怕死,老子死了也要變為厲鬼找你們索命……”
  趙思義在旁冷冷揮手,凌玄還在衝突翻滾著大叫狂嚷:
  “老天啊……你要用雷劈死他們啊……用火燒他們成灰啊……這些冷血冷心的狗,這些……”
  一聲慘叫,突然中斷了他的吼嚷,鋒利的短刀,在劊子手緊握的五指中削落了凌玄的耳朵,他喉中噎了一下,頭髮已被另一名劊子手倒扯後仰,整個身體翻了過來,寒光一閃,短刀刀柄上的刃杯己剜人他的左目,血在噴灑,而他的右眼亦被挑出,刀柄上支出的卷刃抹著他的嘴巴向上擦去,於是,他的鼻子便齊著軟骨飛落地下,刀口再翻,他的右耳掉下,刀刃深切,凌玄的雙臂已連筋帶肉的,那麼熟練而利落的被兩名劊子手像殺豬那樣割斷!
  這零碎屠殺的痛苦是無與倫比的,是慘怖得無以復加的,一個尋常的人,簡直就不敢目睹,空氣裡,播蕩著濃厚的血腥味,有著深刻的殘酷,凌玄在地下的身體,己不成為人形了,但是,仍然抖索著,一口森白的牙齒,緊緊嵌入下唇的肉裡。
  兩名劊子手像是天生就不懂得什麼叫憐憫,什麼叫仁慈,將凌玄血肉狼藉的身體扯橫,就要動手切除他的雙腿。
  禹宗奇抿抿嘴,沉緩的道:
  “夠了,讓他去吧。”
  於是,一個劊子手略一俯身,鋒利而寬的短刀已進入凌玄的胸膛,一翻一絞之下,輕悄的又拔了出來,這時,這兩位煞神穿的那套醬褐色的熟牛皮衣褲已染滿了鮮血,似是屠宰場的屠夫,但是,不久之後,這些血跡亦會轉為醬褐色,與那些牛皮衣上的陳漬混融在一起。
  兩個刑堂弟子熟練的用一大塊布蒙在凌玄的屍體上,轉身行去,地下的血水,已由另一名刑堂大漢幾捅水衝進兩邊陷窪的淺溝裡流走。
  聖鷹田萬仞面色晦澀,神情恍惚,他呆呆的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旁邊的玉鳳凰鄭妃卻渾身顫慄,姣好的臉龐慘白得像一張未浸水的白布,沒有一絲血色,眼前的慘怖景象,在她有生以來尚未見過,那是人,那是些活生生的人啊,但卻在瞬間被支解成一堆堆的肉塊,令人作嘔的肉塊!
  周白水目光生硬的凝注著血跡隱隱的石質地面,銬在雙料手銬中的兩手沒有意識的曲伸著,他後面的丁晉及吳保名則緊閉雙目,嘴皮子蠕動著不知在說些什麼,石廳中已恢復了死一樣的沉寂。
  寒山重淡漠的眨眨眼,冷然道:
  “田萬仞候刑!”
  兩個刑堂大漢用力將田萬仍向前提移了一尺,穿著熟牛皮衣褲的劊子手已大步行到他的身旁。
  一聲尖銳而慘厲的呼叫出自跪著的玉鳳凰口中,她淚如泉湧,以膝蓋拼命移向田萬仍身邊,但是,她卻沒有成功,四條強而有力的手臂已將她硬拖了回來。
  這位美麗的少婦蓬散著黑發,悲厲的呼道:
  “寒山重……你不要這麼狠……寒山重……我求求你……我的舅父年紀已經老了……
  他的基業已毀……他的身體受傷……他不會再有什麼作為了……寒山重,你放他回去渡過殘生吧……我求求你……寒山重……”
  寒山重陰沉的望著她,語氣冷硬得像塊鐵:
  “你連自己生命都已不保,競還替你這昏庸的舅父求情?鄭妃,你忘記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了!”
  田萬仞臉上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他咬著牙,憋著氣,但是,死亡的恐懼卻令他整個臉形扭曲得變了樣!
  玉鳳凰鄭妃的淚水淌滿了面頰,她全身抖索著,嘶啞著嗓子哀告:
  “不,寒山重,請你可憐可憐我們……寒山重,你要殺就把我殺了吧,請你看在舅父那一大把年紀上,寒山重,我求你……求你放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孤苦了一生,不該再落得這麼悲慘的下場……寒山重,你積積德……我死了,在陰曹地府也為你焚香……
  寒山重……我給你叩頭……”
  她瘋狂似的披散著頭髮,咚咚咚的用力以額角碰擊地面,兩名刑堂大漢好不容易抓緊了她,這位美麗少婦的額上已是鮮血流淌!
  田萬仞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嘴唇哆嗦著,硬咽著道:
  “妃娃,不要這樣,不要忘記你舅父是一教之主,甘陝兩地的霸才,妃娃,姓田的家族永遠不要人家的施捨與憐憫,妃娃,記住你的舅父是聖鷹,記住你是聖鷹的親人,不要哭,讓我們像英雄……”
  鄭垣哭得死去活來,她肝腸寸斷的俯在地下:
  “不,舅父……不,你不能死……一切都讓姪女為你去承擔……舅父……天哪……
  老天對我們也太殘忍了……”
  緩緩地,一絲難以察覺的古怪神色浮上了禹宗奇的面孔,他似乎在思慮著一個什麼問題,一雙風眼微瞇了一下。
  這時
  鄭垣又轉向寒山重,她哀切的望著他,哭泣著道:
  “寒山重……我願意犧牲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在內,隨你有任何條件我都依允,只要你答應放了我的舅父……寒山重……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你總該有一些兒仁慈,總該有一些兒憐憫……寒山重,求你……求你……”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森的道:
  “假如山重願意,鄭垣,本來你的一切寒某人也都可以隨便支配,這並不是你依允不依允的問題,今天,你根本已沒有地位說這句話了,記得寒山重曾說過,要將你獎給寒某人手下勇士,但是,你那時沒有答應,左右 ”
  他正要下令行刑,禹宗奇已忽然湊過身去,有些不易啟齒的些微尷尬。
  “院主,本殿……本殿甚為此女之孝行所感……是而……是而……”
  寒山重詫異的看了禹宗奇一眼,禹宗奇老臉一熱,低沉的道:
  “院主,是否可以看在本殿薄面,賜其活罪?院主,料那田萬仍也不會再為禍患了……”
  丹心魔劍金六也俯過身來,低緩的道:
  “此女愚孝可佳,院主,田萬仍是為明敵,並非叛逆之罪可比,院主,本堂主之意,亦和禹殿主相同,尚乞院主開恩 ”
  重重的哼了一聲,寒山重仰坐石椅之上,面孔沒有任何表情的陰沉著,兩名劊子手早己挽了雪亮寬闊的“鬼頭刀”在手,卻因未奉諭令,俱皆楞在那裡不敢有所動作。
  氣氛沉悶,沉悶裡有著顫僳,有著惶恐,也有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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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冰心慈腸 仇蘊於恕

  良久……
  寒山重猛的坐正了,冷硬的道:
  “劊子手,斷田萬例右腿之筋!”
  兩名劊子手似是呆了 呆,禹宗奇已喜悅的躬身道:
  “謝院主抬舉。”
  金六一拍桌面,吼道:
  “你們沒有聽到院主諭令?”
  兩個劊子手急忙往裡一湊,鬼頭刀“ ”的一閃,“嗖”的一聲,田萬仞已悶哼著全身一震,血流遍地!
  鄭妃感激得發狂,熱淚又奪眶而出,她泣不成聲的道:
  “謝謝你,寒山重,謝謝你,禹宗奇、金六,我永遠會將你們這大恩大德記在心中,變了鬼也來報答你們……”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
  “大恩大德為浩穆一鼎所賜,姑娘,你怎的卻謝起本殿等人來?本殿等人只是穿針引線而已,你要明白、一鼎若不答允,姑娘,其結果仍與原來無異!”
  鄭短抽噎著朝寒山重不停跪拜,感懷之情。溢於言表,她現在的形態,實在令人憐愛,雖然披頭散髮,淚痕滿臉,卻另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韻。
  寒山重面孔冷漠的道:
  “罷了,鄭妃,你到一旁與你舅父訣別吧,稍停一會,就輪到你上道了,那時,希望沒有人再為你求情!”
  禹宗奇與金六悄悄籲了一口氣,悶聲不響裝著糊塗,寒山重向周白水看了一眼,冷然道:
  “提周白水子女人廳,本院主答應他給予機會再見一面!”
  趙思義連忙轉身向著門外沉喝道:
  “帶周白水子女入廳!”
  隨著喝聲,一個小巧竊宛的身形己在四條粗壯的手臂反扣下進入石廳之內,這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臉孔白白淨淨的,五宮小小巧巧的,有幾顆淡淡的雀斑,但是,這樣卻更增加了她的撫媚與柔馴,她穿著一件青絲繡白色牡丹花的衣裙,這套衣裙早已揉縐得不成樣子了,襯著她失神的眸子,蓬亂的秀髮,在狼狽可憐裡,卻更流露出一片令人喜愛的生怯意味,似一只受驚的小貓。
  剛一人廳,這少女的眼睛已惶恐得向周遭尋視,終於,她發現周白水的位置了。
  “爹……”
  她急促的叫了一聲,用力往外掙扎,兩名刑堂大漢左右一夾,將她雙腳懸空的提到了周白水身邊,石門人影一晃,一副軟兜已由另兩名大漢抬著進來。
  周白水臉上肌肉一陣抖動,他卻強制住情感的洶湧,顫著嗓子道:
  “好孩子……你……你哥哥呢?……”
  他的語聲驀地噎住,目光已驚恐的望向抬進來的那副軟兜,兩名大漢將軟兜抬了過來,輕輕放在他的一邊,軟兜上,躺著一個面色枯黃,鞭目深陷的青年,看情形,大約只有二十歲左右。
  周白水震動了一下,滿臉的縐紋在哆嗦:
  “小蚊,你受傷了?”
  那青年艱辛的轉過頭來,枯瘦的面孔上透展著無限的喜悅與激奮,他孱弱的道:
  “爹……天保佑你老人家安好……爹……可急煞孩兒了……”
  忽然,這青年驚怒的喊了起來:
  “爹在跪著,爹,你老人家在跪著,爹,你是為誰跪著?”
  周白水痛苦而無顏的搖搖頭,蒼蒼白髮與顫顫長髯簌簌而抖,淒涼極了,有一股令人斷腸的悲切。
  冷煞的,一個語聲緩緩響起:
  “孩子,你爹在為浩穆一鼎跪著,因為你爹違背了兩湖一川的武林誓律。”
  這青年人的臉上起了一陣激動的紅暈,他狂怒的吼叫:
  “寒山重,你是什麼東西?你競要我爹向你下跪?寒山重,我爹是萬筏幫一幫之主,你如此凌辱於他,便不怕折壽嗎?便不怕武林同道的主持公義嗎?”
  兩名刑堂大漢怒罵一聲,兩柄腰刀已雪亮的交叉到青年人頭上,周白水全身一震,急忙阻止道:
  “小蛟住口,小餃,寒山重乃為兩湖一川武林盟主!”
  慢慢地,寒山重站了起來,他冷冷凝視著這青年人,半晌,他轉首問周白水:
  “這孩子是你的?叫什麼名字?”
  周白水心腔狂跳著,他惶恐地道:
  “寒院主,此乃小兒周小蛟,那女孩子是小女周小娟,院主,此次事件,全是由老夫一人做主,與這兩個孩子無關,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這孩子倒很有骨氣,不過,餵,將來也必是個禍患!”
  周白水全身一涼,有如焦雷擊頂,他恐懼的道:
  “院主,寒院主,不能,你不能加害這兩個無辜的孩子,他們沒有過失,院主,你不能將上一代的懲罰連及下一代,院主,你不能將上一代的懲罰連及下一代,院主,你是明白人,你要講理,你要講理啊……”
  那年輕人 周小蚊掙扎著想起來,他狂亂的叫道:
  “寒山重,讓我看看你,看看你是一副什麼樣的醜惡嘴臉,你這吸血吞骨的魔王,你這狠毒的偽君子……”
  寒山重哧哧一笑,淡淡的道:
  “好孩子,有種,寒山重就喜歡有種的孩子,你與你父親一樣都是英雄,但是,可別學你父親的愚蠢!”
  周小娟一直倚在她父親身旁,這時,她睜大了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鼓足了勇氣,怯生生的開口道:
  “你……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有趣的望著這小姑娘,緩緩的道:
  “不錯,浩穆一鼎。”
  周小娟剎時淚水盈眶,她哽咽著道:
  “派人毀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船筏的人就是你?”
  寒山重默默點頭,周小娟抽噎著道:
  “但是,你為什麼?住在那裡的人並沒有招惹你,你的外表又是這麼溫文爾雅,你為什麼這麼狠毒?”
  寒山重平靜的道:
  “因為你父親先帶人來要毀掉我們的家,我們也並沒有招惹他。”
  周小娟一時語塞,她怔怔的回頭望著她父親,大眼睛裡滾動著淚珠:
  “真的?爹!他說的是真的?”
  周白水垂下白髮蒼蒼的頭,深沉的嘆息一聲。
  淚水緩緩流在臉上,這女孩子啜泣著道:
  “為什麼?爹,為什麼?我們在長湖生活得多幸福,多甜美,為什麼要去毀別人的家園?為什麼要招來這些慘痛的災害?爹,娘臨終的時候要爹守住本份,好好照拂哥哥與女兒,爹,你老人家都忘了,你老人家到底為了什麼啊?”
  周白水痛苦的抽噎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子順腮流落,他已將近七十歲的人了,但是,在這近七十年的人生經歷認識中,他卻自覺比不上小女兒這幾句話來得洞澈,不錯,他是世故的、老練的、沉穩的,但是,這件事,他是做對了呢,抑是做錯了?或者,小女兒問他的話,正是他心中需求的答案
  寒山重緩和一笑,低沉的道:
  “姑娘,你的父親,為的是更高的所求與慾望,總的說起來,世人叫做‘貪婪’!”
  周小蛟咬牙大罵道:
  “寒山重,我要殺了你,你污衊我的父親……”
  紅旗趙思義哼了一聲,怒道:
  “你這乳臭小子再要如此紅口白牙的大呼小叫,本紅旗就要你永遠開不得口了!”
  周小蚊雙腳亂蹬亂踢,大吼道:
  “少爺不怕,少爺早就豁出去了,你們有種的就將少爺殺了……”
  周白水驀然厲聲叫道:
  “小蚊,你這畜生,你住口!”
  周小蚊怔了一怔,忽然大哭起來,他號陶的道:
  “爹……你老人家日常一直要你兒子像個大丈夫,像個男子漢,但是……爹,為什如今你又叫兒子變為懦夫?”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因為,你父親要你活著。”
  周小蚊停止了哭泣,楞楞的怔在那裡,周白水老淚縱橫,哽咽著道:
  “小蛟……我的兒子……”
  寒山重驀地一拍桌面,狠厲的道:
  “架走田萬仞,鄭妃即刻執刑,生德廳成了什麼地方了?這是行善事發慈悲的處所麼?”
  田萬仍被兩名大漢硬架出去,他盡力扭轉頭,嘶啞的向面容慘白,卻含著微笑的鄭妃哀叫:
  “妃娃……你這麼年輕……妃娃……你不能死啊……”
  叫聲微弱了,漸去漸遠,終至於不聞,鄭妃挺直身子,再度向寒山重跪下,幽幽的道:
  “鄭妃感謝寒院主宏恩大德,陰曹為鬼,地府的魂,也必將為寒院主禱告平安,日後尚乞寒院主看在鄭垣舅父風燭殘年,讓他平靜渡過餘生……”
  寒山重蕭索的道:
  “寒山重一言九鼎,這個,你可以放心。”
  禹宗奇心中十分痛惜,想要說話,卻又不敢,他不能忘記自己的立場與尊嚴,敵人縱是可恕,便是可憐,也只能求一不能求二,若是再度啟口,只怕不會獲允了。
  金六望望禹宗奇,嘆息著搖頭,目光垂向桌面,而此刻
  寒山重已有如一尊索命魔神般冷煞的道:
  “劊子手,待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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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恕敵解恨 把酒稱豪

  兩名蒙著頭罩的劊子手緩緩上前,紅色頭罩後的四只眼睛閃動著冷酷的光彩,鬼頭刀的刀背已斜斜貼到那名執刀劊子手的肘上。
  鄭妃輕輕閉上眼睛,晶瑩的淚光在睫毛上微微顫動,那張美麗的面龐上,流露著一片難以言喻的淒楚與悲涼,令人看了心冷腸回。
  劊子手的目光期待著寒山重的下一道指示,但是,這位獨霸一方的雄才卻仰起頭來,默默的不知想些什麼。
  周白水緊緊靠著他的女兒,他發覺,這嬌小的身軀正在簌簌顫抖,而生德廳裡,沒有一個人出聲,卻有無數雙目光盯在寒山重的面孔上。
  視線又回到鄭妃臉上,寒山重冷冷的道:
  “鄭垣,寒山重在你臨去之前,有幾句話想問問你,不過,假如你不願回答,你可以不答。”
  鄭垣驚異的睜開眼睛,迷惘的望著寒山重,她實在想不出,在這生死分界的關頭,那位古怪狠辣的大豪還會有什麼話要問她。
  想了一下,寒山重慢吞吞的道:
  “你今年二十幾歲?”
  鄭妃怔了怔,低低的道:
  “二十五。”
  寒山重“餵”了一聲,又道:
  “聽說你嫁過一次,後來又與你的丈夫鬧翻了,不久前你亦曾同一位男士發生情感,卻又拆了夥,這些傳聞,可都是真的?”
  嘴角抽搐著,鄭妃在迷惑中摻著詫異,寒山重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些呢?這些事全是她自己的隱祕,而且,更是些心頭上的傷疤啊……
  笑了笑,寒山重靜靜的道:
  “假如你不願說,你有權不說,寒山重早已聲明在先。”
  鄭妃仰起目光凝注寒山重,終於,她咬咬牙,艱澀的道:
  “是的,這些傳說有一大半是對了,為什麼先後分開的原因很簡單,他們不能似我愛他們那樣來愛我,不能像我為他們犧牲那樣來為我犧牲,我是說心底深處的情感不是指表面上的偽裝與舉止。”
  寒山重忽然在眼裡閃過一片光彩,他古怪的盯著鄭妃,半晌,深沉的道:
  “你為何可以確定他們是對你如此?”
  鄭妃小巧的嘴唇抿了一抿,直率的道:
  “到了可以考驗他們的關頭自然可以看出,這些,不是平素的虛偽可以掩飾的。”
  又想了一下,寒山重莫測高深的道:
  “那麼,鄭妃,在你這即將終了的二十五年生命中,你可曾獲得真正的愛?當然,寒山重是指男女之情而言。”
  淒苦的一笑,鄭妃搖搖頭:
  “沒有。”
  寒山重望著她,良久,緩緩的道:
  “你很美,不論內心的或外在的,以你的條件,未曾獲得愛便要死去,實在很可惜,現在,鄭垣,寒山重希望你好好的把握住將來的日子去尋求你心目中所需要的人,不要忘記,女人的美麗時光,不會有兩個二十五歲的。”
  鄭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是體會不出寒山重的含意,怔愕然而驚震的瞧著寒山重發呆。
  寒山重笑了笑,道:
  “在下是說,鄭姑娘,你可以活著離開浩穆院了。”
  像是天地間的喜悅及希望一下子全湧塞到了鄭妃心中,她完全不能相信這是事實,但是,寒山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又是這麼清晰而餘音繚繞的縈迴耳邊,像空中的太陽,縱布地面的河岳一樣真實,一樣明確而具有力量,這不是假的,不是做夢,這是寒山重已賜給她生命了啊!
  禹宗奇趁機站起,沉喝道:
  “替鄭妃松拷!”
  抓著她的兩名刑堂弟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呆了一呆,趙思義已大步上來,手中一串鑰匙輕輕一響,他已用其中一把親自啟開了鄭妃的腳鐐手銬,低低的說了一句:
  “恭喜你,永遠記住,這實在是奇蹟!”
  鄭妃剎時淚水盈眶,滾滾順頰而下,她激動的嗚咽著道:
  “謝謝你,寒院主,謝謝你的仁慈及寬恕……我永遠不能忘記,我活著的生命是誰賜給我的……謝謝你,寒院主,沒有人能使我如此激動,無論是對你的仇恨與感懷皆是如此,寒院主,我將永遠忘不了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希望在忘不了仇恨之外,還有感懷。”
  禹宗奇打鐵趁熱的忙道:
  “左右,為鄭妃姑娘在紫星殿覓一宿處,待田萬仞傷勢痊癒後即遣人護送出院。”
  兩名刑堂弟子恭應一聲,扶著頻頻拭淚的鄭垣步出石門,她的兩條腿,在移動的時候抖索得叫人看了心酸。
  看看周白水,寒山重斷然道:
  “劊子手,斷周白水右腿主筋,丁晉、吳保名同刑!”
  兩個劊子手迅速過去,周小娟尖叫一聲,撲向她的父親,卻被飛閃而至的綠眉伍定山一把扯起,周小蛟瘋狂的正待掙扎起來,四名刑堂弟子已將他牢牢的按在軟兜之上!
  血光在刀刃中進閃,周白水匍匐於地,顫抖的道:
  “周白水謝過院主不殺之恩,院主留生之德,周家世代永銘五內……”
  丁晉、吳保名二人亦跟著叩頭,熱淚滿腮,是的,他們明白,鬼門關口,他們已是數轉而歸了。
  用小娟跳蹦著,踢蹬著,口中哭鬧大叫:
  “你們傷了我爹……寒山重……你傷了我爹……你好狠啊……”
  周白水淚痕未乾,回首叱道:
  “小娟不要吵鬧,院主已將你爹還你了!”
  伍定山松了手,周小娟哭喊著撲在父親的身邊,周白水緊依著她,淚裡摻著笑:
  “傻孩子,還不叩謝院主,爹雖然失去一條腿,但爹卻活著,小娟,本來,你爹只怕要連屍骨也不能稍存的。”
  周小娟怔了一會,依馴的跪在她父親的身旁,向寒山重叩了三個響頭,軟兜上的周小蚊卻狂厲的大叫道:
  “爹啊,他們將你弄殘廢了,我們為什麼還要感激他們?寒山重,你記住,少爺不會忘記你傷我生父之血仇大恨,少爺早晚有一天會來找你索取這筆血債的!”
  周白水驚恐的大吼一聲:
  “小蛟住口!”
  寒山重爾雅的笑了起來,他離開坐椅,緩步行向軟兜之前,司馬長雄與遲元緊緊相隨於後,周白水忍著腿盤乍斷的痛苦,哀求的道:
  “院主……請饒恕他只是個孩子 ”
  寒山重點頭笑道:
  “放心周白水,寒山重不會與這小老弟一般見識的。”
  他走到軟兜之前,微俯身軀注視著周小蚊,澈亮的眸子有著一片威厲而又懾人的光芒,周小蚊正想開口大罵,卻被寒山重那雍容的氣度與威嚴的目光所窒,不自覺的將口中話吞了回去,囁囁嚅嚅,有些進退維谷起來。
  寒山重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低沉的道:
  “孩子,你這樣做是對的,父仇不能不報,假如我寒山重是你,也當然如此,孩子,寒山重等著你,不論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只要寒山重有一口氣在,你就可以來找他報仇,但是,你要記著,把功夫練好了再來,因為,有的時候,報仇的機會只有一次,失去了,很可能便永遠沒有第二次了,知道麼?孩子。”
  周小蛟愣愕的望著他,這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出現在眼睛上面的俊秀影子,就竟是方才那麼狠厲殘酷的寒山重,看去他是如此儒雅,如此清朗,更是如此灑脫,表面上,沒有一點狠酷的模樣。
  一側,周白水惶恐的道:
  “院主幹萬不要誤會,這孩子只是嘴裡硬,心中不會有絲毫怨恨院主的地方,院主,老夫以性命招保……”
  寒山重哈哈一笑,道:
  “將來的事情,誰也不敢逆料,是麼?周白水,世間的萬端變化,實在無從捉摸,寒山重不會有什麼歹心,你好好帶著你的兒女回去,只是你的基業已毀,回去後,恐怕得費段長時間整頓呢。”
  他又掀開了周小蚊覆蓋身上的毛氈,這年輕人的胸腹上完全困滿了繃布,血跡隱隱,寒山重嘴裡“噴”了一聲,道:
  “別忘了,回去好好給令郎養傷,雄心壯志要用得適當,但卻不可不在日常加以培養,身體好,才是飛黃騰達的本錢。”
  周白水唯唯諾諾,不敢多說,寒山重一揮手,十名刑堂弟子已上前將他們五人又抬又扶的請了出去。
  禹宗奇大步過來,向寒山重長身一揖道:
  “院主今日判裁諳案,實在高明,本殿敬佩之極!”
  金六就桌站起,深沉的道:
  “無論哪一端,哪一件,院主處置,大得人心,更是恰到好處,本堂靜觀前後,心服口服了。”
  寒山重微笑搖頭,又正色道:
  “二位謬譽,山重不敢承當,今日各案,一個狠字未盡,這卻並非至善之策,尤其山重對金堂主實在抱憾良深。”
  金六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
  “院主,固光之罪,決無稍錯,若非如此,日後眾叛親離,誰尚再去畏懼一個法字?”
  寒山重想要安慰金六幾句,卻又覺得空談不實,他微微嘆息,領先行向生德廳之外。
  夜幕初垂。
  浩穆院中,燈火通明,幾百桌豐盛的酒筵擺滿了大威門的廣場,擺滿了一殿雙堂三閣的寬敞大廳,在人們歡愉的嘩笑聲裡,喧嚷猜拳聲裡,酒香與肉香四溢,廚房的大司務,二作手,往來穿插桌隙之間,菜一道跟著一道上,酒一缸跟著一缸開,空氣中,在耀眼的燈光下洋溢著喜悅。
  是的,這是浩穆院的慶功宴,他們在一夜的血戰裡,同時擊潰了大鷹教、巴首會、狼山派、白馬幫、四十八溪的錢老大、以及萬筏幫,而這六個江湖幫派,都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
  寒山重到每一處,每一桌敬過了弟兄們的酒,又被弟兄們輪流還敬了數百杯,他微醺的皆各殿堂閣的首要回到了太真宮,太真宮的“純子廳”裡,早已預備了一桌山珍海味俱全的酒席,六名穿著青衣的下人已恭謹的候在一旁。
  在主位,寒山重坐了下去,依序坐著禹宗奇、金六、仇忌天、姜涼、巫堯、韋峰、趙思義等七人,司馬長雄與遲元則早已溜到外面與各殿堂閣的高手們湊熱鬧去了。
  三杯酒之後,寒山重面孔紅紅的道:
  “金堂主,你淬襲大鷹教及萬筏幫之舉成功後,可曾感到大鷹教的防衛實力較預料中強?”
  金六想了一下,額首道:
  “不錯,他們的九隼環,左鞭右鉤三煞劍,紅鷹七子,護壇鷹眼那賢,金鵬銀鷲玉鳳凰,陰山雙魅等高手,全已在田萬切及爾恬率領下出擊,再加上跟隨著的五百名大鷹教徒,可以說是傾巢而來,留在老窩神風崖的,不會再有什麼實力,但是,本堂在伏圍突襲後,卻遭到了很多意外抵抗,有些敵人,似是不像大鷹教的角色,但因戰況激烈,場面混亂,本堂也不及察探,在放火之後,便已率著手下兒郎退去,大鷹教總壇固然橫屍累累,更成瓦礫焦土一片,但是,本堂所屬在那一戰中亦損失了三十六名,高手傷亡亦在七人以上!這較起進攻萬筏幫一役來,實在難以比例,在長湖,我們只丟了十一個弟兄,高手也僅有一人掛彩,現在想想,情形確有些不對……”
  寒山重夾了一筷蛋絲在口中,一面咀嚼,邊微微冷笑,禹宗奇已沉聲道:
  “三月派有人雜在大鷹教裡與我們作對。”
  金六怔了一下,道:
  “三月派?展飄絮那小子?”
  禹宗奇頷首道:
  “不錯,他們非但暗中支持大鷹教進犯本院基業之舉,更妄圖擒俘院主為他們督雕五雄圖,展飄絮這混頭更夢想指染院主愛侶夢姑娘2”
  金六尚未答話,滿身纏著繃布的仇忌天已怒罵一聲,氣呼呼的道:
  “展飄絮這雜碎老子早就看他不大順眼了,在甘陝一帶,大鷹教是明著橫行,三月派卻是暗裡較勁,這種鬼鬼祟祟的場面實在不夠光明,不料他們這些**養的竟尚敢動腦筋動到我們頭上,媽的,不宰他一次他也不知道大威震天是怎麼一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仇別毛躁,如今我們大戰方休,兵疲將倦,還是好好休息一陣,等恢復過元氣來,呢,飄絮就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了。”
  說到這裡,他又轉首問金六道:
  “金堂主,紅巾隊與銀刀盟奉我之諭,掃蕩白馬幫及四十八溪老巢,聽說斬獲極佳?”
  金六滿意的笑笑,道:
  “是的,紅巾隊魯瓢把子及銀刀盟庫盟主點齊手下各三百名兒郎,在奉院主諭令後晝夜趕往佈置,就等白馬幫及四十八溪老錢一出大門,他們已自後偷襲,呵呵,那一戰,四十八溪及白馬幫兩地的老窩可真慘,據本堂主派往觀察戰況的兄弟回報,白馬幫與四十八溪兩處的基業,只怕再也不易興起了,他們形容作:無片瓦完整,無寸土不焦,無一人不帶血,無一物不殘碎。”
  禹宗奇喝了口酒,笑著道:
  “紅巾隊與銀刀盟可確實是本院的好夥伴,不過,中條山的匕首會發詳地也沒有好受多少,‘兩拐幫’的苗老大自來心狠手辣,早早趕了去打了人家一場落水狗,聽說還撈了一票回來。”
  寒山重微微搖頭道:
  “苗成剛就是有這個毛病,我當時只令他攻擊後即退,這老小子卻又犯了老癮,假如匕首會的楊求利不是帶著他的二當家及十九銀煞手,四十飛刀,什麼飛流、蛇電、閃命、斷鴻等人一起出動,苗成剛佔到了便宜才怪!”
  忽然,寒山重似想起了一件事情,向著巫堯道:
  “老鵬,你與老鷹不是追殺錢琛去了麼?可宰了?”
  鵬翼巫堯尷尬的一笑,道:
  “只傷了他一條腿,又叫韋峰賞了他背後一掌,卻吃這小子十數‘天焰彈’將我們擋了一陣 ”
  寒山重有趣的笑道:
  “跑了?”
  巫堯乾咳一聲,吶吶的道:
  “這老王八腿傷了卻逃得快……”
  韋峰連忙喝了一大口酒,道:
  “也可能逃不遠就完蛋大吉……”
  寒山重不以為然的道:
  “不要太往好處想,人的生命雖然不經長久,卻也不容易滅寂,希望以洛南為首的截擊馬隊能將這些漏網之魚掃除乾淨。”
  禹宗奇朝巫堯、韋峰二人笑了一下,道:
  “白馬幫此次進犯騎田嶺,自其幫主方華以下共有三百餘騎,包括白馬幫的十六名大頭目在內,四十八溪的老錢卻率領了兩百五十多人,在狼山派九名香主的支援下聲勢洶洶而來,我們的灰鬍子老九及銀蠍子彭東給了他們一陣箭雨之後便展開血戰,但因為白馬幫馬隊的衝刺,我們守在騎田嶺的弟兄傷亡極大,起先已有些壓不住陣腳,幸虧四門神適時而到,沒有多久,趙百能也率眾趕去,敵人就已開始步步退卻,等到巫大閣主及韋二閣主,追殺錢琛不著,憋了一肚子氣亦到了騎田嶺之後,他們就更慘了,四十八溪的老錢及他手下二十信大頭領完全喪在我們這二位閣主的手下!”
  寒山重又夾了一筷菜,淺嘗了一下,笑道:
  “四十八溪錢同這老小子一身功夫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是他的一手‘拋回梭’還有幾分火候……”
  巫堯忙接口道:
  “院主說得正對,本閣主的大腿上便挨了一下,好在只是穿過皮肉,不甚要緊。”
  寒山重看了巫堯一眼,想了想,道:
  “定是錢同危急時才使的一手,是不?”
  巫堯舔舔嘴唇,道:
  “是的,這老家夥全身傷了七處,他滾撲在地,明明再沒有其他動作,卻忽然自他肋下飛來一個銀梭,走的路線又是歪歪斜斜,不易捉摸,來勢卻快不可擋,本閣當時早就紅了眼,也就三不管的往前衝去,誰知道大腿上便挨了一記……”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他這一著,乃是他‘拋回梭’中絕技,叫做‘同殘俱傷’,這一著不大好讓,你可能亂衝亂撲對了,否則,稍一大意,只怕傷著的不僅是大腿而己……”
  禹宗奇鳳眼瞇了一下,赤紅的臉龐因為酒意而更加紅潤了,他咽下了嘴裡的海參,沉緩的道:
  “白馬幫方華死得很慘,灰鬍子老九斬斷他的一條右臂,卻被他用飛錘砸斷了三根助骨,上門神中的二門神太叔永,三門神賀陵一起上,四柄砍山刀將方華斬得像一堆肉泥,他的十六名大頭目全被大門神廉雁及四門神齊矍指揮的強弩手及刀手圈住,一個也沒有逃出去,趙百能與銀蠍子彭東帶著騎田嶺的弟兄與狼山派的九名香主也打得天翻地覆,好在彭東手下的數十名頭領個個用命,總也算打贏了,白馬幫及四十八溪的人馬除了少數溜得快的活出去之外,近六百人倒找著了四百多具屍體,連傷的都很少。”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聽銀蠍子票報,騎田嶺的弟兄也傷亡不少,大約也在兩百人以上,他所屬的三十八頭領有小半都動彈不得了,禹堂主,這一次,我們損失人馬的總數有多少?我是指浩穆院與騎田嶺的總合。”
  禹宗奇自懷中取出一捲軸紙,緩緩展開,低沉的道:
  “本殿依照各方清點票報:紫星殿十五高手五傷三亡,所屬弟兄戰死三十名,傷二十五,銀河堂十六高手兩傷兩亡,所屬弟兄戰死六十一名,傷十七名,兩極堂高手七名傷三人,所屬弟子戰死五十五名,傷三十名,長風殿七名高手一死三傷,所屬弟子戰死七十七名,傷四十餘名,卷雲閣三名高手傷一人,所屬弟兄傷亡五十餘名,金流閣,金流閣麼……”
  禹宗奇看了看手上的軸紙,緩緩地道:
  “金流閣七名高手,有三人叛反,所屬弟兄亦有五十多名背離,這些人,不知是否應該算做我方傷亡?”
  寒山重搖搖頭,道:
  “自是不算,他們早已不能稱做浩穆一脈。”
  禹宗奇頷首道:
  “那麼,我方金流閣四名高手有三人受傷,所屬弟兄三百名裡除了叛反的五十來人之外,二百五十人中傷亡了一半以上!”
  趙思義滿臉的皺絞重疊著,低低的道:
  “刑堂四大金剛傷了二人,刑堂弟兄們也傷亡了六十多個,其中,大約有近三十名是被他們的父母白疼了一場了……”
  仇忌天的傷勢不輕,他點酒不能沾,僅一個勁的吃菜,這時,他舔舔嘴唇,搖搖頭道:
  “這麼說,咱們在這次血戰下來以後,光是各殿堂閣高手便傷了近二十名,失了五六個,弟兄們死傷更竟在六百名以上……這個數目實在有些驚人……”
  姜涼昭了一聲,緩緩的道:
  “其中,弟兄們的損失,以本閣所屬為最慘重,幾乎佔了本閣調度節制下人馬的一半……”
  禹宗奇嘆了一聲,道:
  “要屹立不倒,就必須有所犧牲,騎田嶺還算損失最小的,但是銀蠍子己痛心得哭天嚎地了,不過,我們付出的犧牲,已取回代價,敵人所遭受的傷亡數字,先清點他們遺留的屍體,已有一千二三百具之多,擄俘者有兩百多人,他們受傷的還沒有計算在內,大約也不會少於五百人。”
  寒山重放下筷子,沉重的道:
  “太真宮的十韋陀最令我痛心,除了固光及花亮叛離外,戰死三名,傷了一個,現在僅有五人了,此次大戰之後,本院元氣損傷極大,騎田嶺下周圍百里之內,我已令兩湖一川的十二個幫派派遣他們的人馬緊守各處,以防萬一再有異變,狼山派因老窯設於晉境,路途迢迢,是而未曾遣人前往掃蕩,不過,經此一役,只怕他們縱有遺孽,也不會再成氣候了,現在,我有一個淺見提出,希望各位商討一下。”
  桌上的七雙眼睛注視著寒山重,寒山重端起樓金酒杯飲了一口,道:
  “金流閣不能無首,山重之意,提調紫星殿之洛南為大閣主,金流閣原屬夏厚軒為二閣主,各位意下不知如何?”
  禹宗奇沉吟了一會,道:
  “院主之意甚佳,只是,金流閣院中地位尚次於長風,卷雲二閣,洛南功力之高,人品之佳,尤為難得,讓他調往金流閣,是否會有點委屈?”
  姜涼亦忙道:
  “正是,本閣哪一方面也比不上洛南兄,要他委屈本閣之下,本閣也實在有些承當不起……”
  寒山重想了想,道:
  “二位之言果然有理,不過三閣所屬,乃直接聽令紫星殿,並不受各堂所節制,地位縱有高下,但責任卻無大小,三閣掌管之各項事務,俱皆相似,沒有什麼輕重之分,權力亦近似,況且,洛南入院尚未滿十年,容其先掌金流閣,在資歷上說,亦應如此……”
  禹宗奇閉閉眼睛,思慮了很久,點頭道:
  “如此也好,金流閣負責整個浩穆院在兩湖一川的黑道水路利益,責任重大,較之洛南目前所掌管著十個錢莊的事務煩雜得多,不過,這樣一來,本殿卻失去了一個最佳能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三閣仍受轄紫星殿,何謂失去?對了,太真宮自今以後防衛要更形增強,宮內宮外戒備,除仍由紫星殿負責夢橋之外,其他由司馬長雄直接調度,這一次,實在有些危險,也證明我們的各項防守之策,尚未臻完善……”
  禹宗奇呵呵一笑道:
  “本殿雙手贊成,院主今生今世,將不會再有另一位夢姑娘了,若有失閃,這還了得?本殿將即時挑選能手,直接撥交司馬右衛指揮。”
  寒山重舉起筷子夾了一大塊魚肉,正想往嘴裡放,卻忽然又停止了動作,他若有所思的道:
  “三月派……三月派……”
  禹宗奇接口道:
  “院主不是說待過此日子再找他們霉氣麼?”
  寒山重低沉的道:
  “展飄絮這小於會不會以為我們元氣大傷,趁機來個漁翁得利?”
  仇忌天怪叫一聲,道:
  “他敢這樣想最好不過,本堂要親手活剝了他!”
  搖搖頭,禹宗奇道:
  “老實說,展飄絮不是傻子,他素有‘神算毒膽’之稱,我們一舉擊潰了大舉進犯的六個幫派,便有我們所以能致勝的條件存在,他不會不存在戒心,而目前,我們尚有足夠的力量再一次擊潰六個幫派,展飄絮此刻所思,不可能是漁翁得利的問題,只怕他正在全面為自己戒備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有一天,神算毒膽會明白星魂鈴的不受人欺,有一天,浩穆院的黑巾會飄揚到蟠蒙山之前!”
  金六默默飲了口酒,輕沉的道:
  “也有一天,白龍門的血會染透了小靈州的白龍碑!”
  仇忌天大叫一聲:
  “對,媽的,白龍門以前想奪院主的命,咱們現在就給他來個狠著!”
  寒山重笑了笑,道:
  “我在想,秦鼎那時會是什麼模樣?他那寶貝女兒會做什麼想法?”
  禹宗奇忽然道:
  “院主,本殿有一個主意……”
  寒山重望著他這位智勇雙全的第一號臂助,道:
  “高見?”
  禹宗奇放低了嗓子,道:
  “將秦潔那丫頭暗擄回浩穆院,先給她吃些苦頭,再誘使白龍門的人馬前來奪取,然後,像對付大鷹教一樣來個頭尾相截……”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不成,夢丫頭要吃味的……”
  禹宗奇正色道:
  “秦潔仰慕院主,多方追求未曾得願,她在惱羞成怒之下卻慫恿道她那湖塗的父親將院主騙到西澱意圖毒害洩怒,這種女人心腸如此狠辣,一面想強救狠奪,一面又妖言惑眾,說是院主對她糾纏,她不勝厭煩才下毒手,這是非不分,黑白混跡的一派胡言,實在令人聽了生氣,不叫她受受活罪,她必不知天下之大,尚有公理存在,院主,夢姑娘是明白人,她會知道你是為了雪恥,不是為了思念那秦潔才擄她來此,而且,白龍門這惡毒之舉,我們亦不能放過!”
  寒山重一口幹了杯中之酒,緩緩說道:
  “這件事,禹殿主,且容寒山重稍作思考,再向各位陳訴如何?現在,讓我們一起乾杯,慶賀浩穆院雄威永振!”
  禹宗奇微微一笑,與各人同時舉起酒杯,將杯中的勝利吞入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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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抒意纏情 蹄楊征塵

  時光過得很快,從天地之間,自過去到未來,永遠是那麼沒有變異,而卻令人恐懼的流逝了,一個月,默默的過去。
  浩穆院主在這一個月中,一切都已恢復了正常,三十幾天前那一次驚鬼泣神的血戰,已找不到它的絲毫痕跡,除了騎田嶺右麓的一片新起的墳堆。
  現在,正是黃昏。
  騎田嶺的黃昏景色是美麗的,在西天的晚霞裡,在蕭蕭的蘆花中,在滿眼的楓紅下,夕陽的餘暉,淒迷得出奇,蒼涼得使人顫抖。
  寒山重獨自在浩穆院外的楓林下矗立著,他若有所思的茫然凝注著黃昏,眸子裡,流露出一片依戀,一片仰慕,好像恨不得能永遠將這黃昏留住。
  輕悄悄的,一個窈窕的身影移近了他,那雙纖細合度的金線鞋踩在落地的楓葉之上,像踩著一朵朵的夢。
  黑色的衣衫在深秋的寒風裡飄拂,幾縷頭髮微見散亂的垂在額前,寒山重的模樣兒實在俏俊,他抿著嘴唇,不願意回頭看看是誰。
  有一陣淡淡的,寒山重一聞就知道是從女人身上發出的香味飄來,他的嗅覺告訴他,這背後的女人,不是夢憶柔,因為,夢憶柔的氣息,縱使在夢中,寒山重也會分辨得十分清楚。
  “寒院主……”
  一個怯怯的聲音響在他的身後,寒山重微微皺眉,眼前這情景,與他在小空寺下第一次和夢憶柔相遇時極為相似,只是,地方不同罷了,當然,人,也不同啊。
  他沒有回身,平靜的道:
  “說話。”
  背後的人沉默了一會,那怯怯的聲音帶著幾絲惶恐再度響起:
  “請原諒我,院主,我不知道你在這時不喜歡有人打擾你……”
  寒山重輕輕轉身,昭,一張有著極端成熟風韻的俏臉正在畏縮的朝著他,是玉鳳凰鄭妃。
  一絲深沉的笑意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溫和的道:
  “鄭姑娘,你與令舅父的傷勢都快痊癒了吧?”
  鄭垣面龐紅艷艷的,不知是她在心裡想著什麼抑是晚霞的光輝所反映,這紅艷,有著令人迷醉的韻息。
  “謝謝你,舅父他老人家好得多了,我……我的傷本來也不算怎麼嚴重……”
  寒山重點點頭,又轉過身去,低沉的道:
  “鄭姑娘,這黃昏,很美。”
  鄭妃靠上去一點,輕柔的道:
  “你也喜歡黃昏,院主?”
  “昭,”寒山重撇撇唇:
  “這是大地需要安眠的時候,也是一段生命過去的徵示,但,顯然它們對這世界與空間都極依戀,所以,它們慢慢的去,不舍的去,這時,它們真摯情感流露,一切才會顯得美,美得淒迷,天下的萬事萬物,有許多,往往也只有在終結的時候才會發覺它的至真至美在何處,因為,要過去的,不用再保留。”
  鄭妃驚異的凝注著寒山重,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狠心鐵膽,動一毛而震兩湖的霸主雄才,竟然還會有如此深刻的感觸。
  寒山重牽動嘴角的肌肉,笑了:
  “鄭姑娘,方才,你用了一個‘也’字,莫非你也與在下有同樣的嗜好麼?”
  鄭妃吸了口氣,輕輕的道:
  “在很久以前,我就愛上黃昏了,我喜歡它那一股靜靜的,卻又含著哀傷的美,它令人感到孤寂,也使人珍惜過去了的日子,它散發著冷瑟,更在冷瑟中透露著迷茫,一種無所適從的迷茫……”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
  “你很懂得人生,至少,在你這年紀已懂得夠多,我很高興留著你看看將來,鄭姑娘,你是個好女孩子……”
  鄭妃的面龐又起了一片紅暈,她低低的道:
  “別說我是女孩子,我已二.十五歲了,而你,你也不會比我年紀大……”
  哈哈一笑,寒山重緩緩地道:
  “年齡只是人類自定的光陰準繩,並非代表著決對的事實,只要心裡年輕,便永遠不會衰老,形態或者變異,但是,氣質卻會隨著心境蓬勃明朗,有人說精神常存,便是這個道理了。”
  鄭妃若有所思的望著寒山重,良久,她才悠悠的道:
  “院主,我真想不到你是一個如此深刻了解生命真話的人,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有時候你又竟是那樣殘忍?”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不是我要如此,是環境逼得我如此,這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以及浩穆院的數千人都要活下去,假如我們做事不夠堅決,那麼,別人對我們就不會太仁慈了,鄭姑娘,在江湖上闖,有時,不必要的慈悲即是等於對自己殘酷2”
  思慮了一會,鄭妃望著寒山重那張在夕陽光輝下的湛然面孔,這張面孔,在此時看去是如此英俊,如此秀雅,卻又流露著深邃的,令人永不能忘懷的男性魅力,似一塊強力的磁石,足以吸引任何異質的物體 假如人也可以稱做物體的話。
  寒山重淡淡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
  “有話要說,餵?”
  鄭妃心腔兒大大的跳了一下,她有些憋促的紅著臉蛋,吶吶的道: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院主……院主對我們是這樣好……但是,這件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靜的道:
  “大約,是關於三月派?”
  鄭妃吃了一驚,怯怯的道:
  “院主知道?”
  寒山重點點頭,道:
  “他們埋伏的奸細都已處決了,怎麼不知道?展飄絮這一著花槍實在耍得不漂亮,餵,很卑鄙!”
  鄭妃又輕輕的道:
  “展飄絮野心很大,在甘陝,舅父一直為了大局不願與他發生衝突,他的氣燄卻越形囂張,表面上,大鷹教與三月派相處融洽,暗地裡,明暗爭紛的已有很多次了,他們像一條蛇,貪得無厭……”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不過,你們這次進犯本院,卻得到他們暗中支持,並遣人前往神風崖助你們防守總壇,使本院的鐵騎隊遭到損失不少!”
  鄭妃又震了一下,喃喃的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
  寒山重拂拂衣袖,冷森的道:
  “展飄絮買通在下太真宮之衛士頭領,準備預做內應,又暗中支持你們進犯本院之舉,更想窺伺謀奪本院的隱祕五雄圖,而且,還要計劃將在下置于殘廢之後擄押往蟠蒙山,為其督工雕鏽五雄圖之事,姓展的想得夠狠、夠貪,但是,也夠愚蠢,他那神算之號,實不知如何得來!”
  說到這裡,寒山重語聲轉為和緩,低沉的道:
  “現在,鄭姑娘,你會知道寒山重為何時遭別人怨恨的原因了,很多情勢,逼得寒山重不得不走絕徑,否則,當這晚霞在天,紅楓如淚的美麗景致下,鄭姑娘,寒山重只怕早已不能在這裡與你晤談了。”
  鄭妃嘴唇翕動了一會,想說什麼,卻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我想,院主……我與舅父在明日就可以啟程了,明天,原諒我不再去向院主謝恩辭行……”
  寒山重默默的頜首,道:
  “你們還回神風崖?”
  鄭妃淒然搖頭,道:
  “不,還回去做什麼呢?大鷹教已經潰散,神風崖……神風崖亦已變成一片焦土,再回去,除了滿眼蒼涼,滿懷悲楚,還會再有什麼?”
  轉回身來,寒山重望著鄭妃:
  “這就是教訓,命運的教訓,鄭姑娘,記著,有時候做錯了事情還可以有仟悔的機會,但有時候卻只能錯一次,永遠沒有時間再重來一次了,對別人,對自己,這道理都一樣,請恕寒山重毀去你們的家園基業,但不要忘記,這原由於你們先要毀滅我們的家園基業!”
  鄭妃抽噎了一下,低下頭掩飾的用手絹拭擦眼角。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們,還有將來生活的依恃麼?請不要隱諱,告訴在下。”
  鄭妃猶豫了一會,聲音裡帶著哽咽:
  “甘陝兩地,還有大鷹教的各項收益……那是與其他幫派聯合主事的……包括明暗的生意經營……”
  寒山重搖搖頭,道:
  “大鷹已經衰落,他們不會再分一份給你們了,現在,只怕三月派早已囊括了你們原先的所有,一個人失了勢,與一個團體失了勢都同樣,沒有人會可憐倒下去的人,只有屹立者才能享受榮耀,自然,不論那屹立者是以何種方式得能不倒……鄭姑娘,明日寒山重遣鐵騎一隊護送二位離院,將來,姑娘有任何需求,只要一紙相告,浩穆院的黑巾即會隨而飄到……”
  鄭妃感激得淚水盈眶,她強忍著淚,哽咽著:
  “謝謝你,院主,請記得鄭垣對你的永遠敬仰與感懷……”
  寒山重淡淡的唱了一聲,道:
  “夜幕已垂,鄭姑娘,請先回去休息。”
  鄭妃驀地抬起頭來,大膽得令人心跳的深深凝注著寒山重,她看得那麼火熱,那麼深刻,帶淚的眸子似一泓朦朧的潭水,似來自沙漠古城裡的水晶球,有著幻迷蘊於永恆,像心上的烙痕。
  緩緩地,她轉過去,像來時一樣,纖細合度的鏤金鞋踩著淚也似的滿地紅楓,似踩著一朵朵的夢,於是,她去了。
  寒山重輕輕嘆息,向著東方初升的半弦月籲了口氣,他淡漠的道:
  “長雄,你可以下來了。”
  隨著聲音,高大的楓樹頂端一陣細碎的輕響,司馬長雄那瘦削的身軀己如落葉一片,飄然而下。
  寒山重平靜的道:
  “有事麼?”
  司馬長雄回頭看了看,低低的道:
  “院主,這位鄭姑娘好像,好像對院主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情感呢?”
  寒山重笑了笑,道:
  “當然,我們原是仇人。”
  “不對不對。”司馬長雄搖搖頭道:
  “長雄是指……是指……這情感近似慕求……”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當心夢姑娘日後罰你謠傳之罪。”
  司馬長雄也笑了,道:
  “夢姑娘心地仁慈,不會責罰長雄的,院主,方才,夢姑娘悄悄囑咐長雄來請院主回宮。”
  寒山重哦了一聲,正待舉步,忽然又停住道:
  “對,長雄,三日之後,我要往白龍門一行,你與遲元都去,順便我們也可能到五台山去一趟。”
  司馬長雄躬身道:
  “可是報償白龍門那一箭之仇?”
  寒山重舉步行去,大笑道:
  “不止一箭了,那是兩刀之根哩。”
  鄭妃與田萬仞走了,寒山重遺三十鐵騎在洛南親率下送出湘境,並贈其金葉三幹兩,龍眼珍珠一百顆,翠玉五十塊,假如沒有意外,他們用這些厚贈,可以舒舒適適的過二十輩子了。
  浩穆院的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規律,掌管各項事務的高手們已紛紛照往常一樣開始了忙碌,於是,有的堂閣變為熱鬧,有的堂閣轉為冷清了。
  晚上。
  寒山重在他的樓下寢居之內,坐在一盞紫金八角宮燈之下看書,夢憶柔在安靜的繡著一對枕套,空氣裡洋溢著寧適的溫馨,售永的甜蜜,似一個小家庭裡的氤氳。
  銀爆開了一個雙蒂燈花,輕輕的嘆一聲,夢億柔俏俏望了一眼,美豔的面孔上,有一片配紅的光彩,美極了,俏極了,卻又融合在無限的純稚之中。
  寒山重抬頭望著她,深情的笑笑,道:
  “你在看什麼,親?”
  夢憶柔伸伸小舌頭,低細的道:
  “並蒂雙蕊。”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這是吉祥之兆,小柔,我實在不能等了,稟明令堂,當即成親。”
  夢憶柔那雙明澈的眼睛裡閃耀著喜悅的光彩,她卻哼了一聲:
  “我看你悠遊自在的,還以為你早忘乾淨了呢。”
  寒山重放下書自太師椅上站起,緩緩踱了過來,邊道:
  “別冤枉我,天知道我心裡急成什麼樣子,小柔,只不知我留你在此住了這麼久,令堂會不會氣我?”
  放下手中的女紅,夢憶柔撫媚的笑了,道:
  “為什麼氣你,娘最喜歡我,也喜歡我喜歡的人……”
  寒山重過去坐在她身旁,搖頭道:
  “不,喜歡你所愛的人,哦?”
  如玉的面頰染上一抹丹珠,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項,伸手去拿女紅,那個白嫩的柔荑卻被一個強有力的手握住了。
  寒山重輕輕在夢億柔的手上吻了一下,低沉的道:
  “明天,我們就到五台山去。”
  夢憶柔將寒山重的手背舉到自己的面頰上娑著,輕細的道:
  “這近半年來,娘不知老了沒有?舅父不知老了沒有?五台山大約還是那樣,像一個手掌聳立向天……”
  寒山重伸臂將夢憶柔欖入懷中,在她秀髮上嗅著:。
  “當然,不同的只是花兒比較枯萎,因為那些花沒有你在照料,野草一定生得蔓延多了,小柔,你與花兒是不能分的,你也有花一樣的美秀,有花一樣的韻息,在美雅里帶著芬芳……”
  夢億柔低低一笑,道:
  “別如此誇我,我難看得很……”
  “喲……”寒山重笑了起來:
  “我的小柔什麼時候變得謙虛了?呢……從來沒有人敢對我這般無禮,天下沒有任何男人兩樣,包括你寒山重在內全要向我低頭……還記得在小空寺前你對我說過的話?
  那時,你揚著眉,撇著嘴,眼睛的光真氣煞人……”
  夢億柔羞得舉起小手要搥寒山重,卻又捨不得搥的摟到那冤家的頸子上,深深將面孔埋入他的懷中,恨恨的道:
  “你……你那時逗人家還逗得不夠?現在又要來取笑人家,最沒有良心了……”
  寒山重輕輕摩挲著夢憶柔滑軟的背脊,低柔的道:
  “愛的力量真是偉大,那時,我覺得你又是慧潔,又是刁鑽,而且精明得不得了,現在,小柔,你變得又溫馴,又柔弱,好像凡事.都要順著我要我在你的身夯不可,那一般狡黔勁兒不知到哪去了……”
  夢憶柔悄悄笑了,道:
  “被你的精明,聰慧、機智所嚇跑了,你想,哼,誰敢在魯班門前耍大斧,在狀元公面前誇秀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好厲害的一張小嘴……”
  “怎及得上你的鋒利脣舌及雄辯之才?哼。”夢憶柔嬌刁的道。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頷,微笑著凝視她:
  “憶柔,我真是愛你,你溫柔的時候像月亮的線條,熱情的時候像太陽的烈焰,文靜的時候像一頭小小的貓瞇,刁鑽的時候如能說會道的百靈鳥兒,柔,今生有你,我滿足了。”
  夢憶柔垂下頭,在他懷裡扭動了一下,俏細的道:
  “山重……你說得我不好意思抬頭了……”
  寒山重俯上身去,輕輕吸吮她白嫩的頸項,低聲道:
  “夫妻本同並蒂果,有什麼羞怯的呢?”
  舒適裡有著輕輕的癢麻,夢憶柔微微轉挪著頸子,面龐酡紅的道:
  “別……山重……你的鬍子好硬……”
  一把將她摟得更緊,寒山重喘息有點急促:
  “柔……今晚……今晚我不走了……”
  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又像在心頭燃上一把火,夢憶柔忽冷忽熱的抖索了一會,語聲如絲:
  “只要你……你願意……山重……我……我隨你……”
  寒山重忽然沉默下來,良久,沒有出聲,夢憶柔詫異的仰首看他,他那雙澄澈的目光正如此深情的向夢憶柔凝視,目光裡,含有無比的熱。
  “你?……”夢億柔吐出一個字,又羞澀的垂下頭去。
  寒山重古怪的嘆息了一聲,緩緩的道:
  “憶柔,你對我太好了,好得要令我發狂,憶,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唯其如此,我更應珍惜我們的將來,柔,對我們子孫毫無愧咎的將來。”
  他深深的吻著夢憶柔,在四片嘴唇的膠合里,寒山重用他生命中最真摯的愛將全部情感傳了過去,傳送得涓滴不存。
  樵樓初鼓了
  寒山重依依不舍的站起,夢憶柔緊靠著他,眸子裡流露出依偎的神色,那麼柔,那麼韌,又那麼糾纏。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寒山重拍拍她的肩頭,緩步向門外行去,夢憶柔怯生生的低呼:
  “山重……”
  寒山重輕輕轉身:
  “呢?”
  “你也早點睡……”夢憶柔低低的說。
  寒山重深深的一笑,閃電般掠回,在夢憶柔方才覺得面頰上被溫文的吻觸了一下時,他那瘦削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了。
  於是,夜更深了,外面風吹拂得沁骨,樹梢的嘩嘩聲似波濤不息,但卻令人更容易如夢了。
  深秋的夜是漫長的,但是,它終要過去,就似人的一生也是漫長的,卻也終要過去一樣。
  在夢憶柔還在朦朧的夢境之時,一陣細碎的聲音將她驚醒,睜開惺鬆的睡眼,昭,四名新調來的清秀使女已將一切洗嗽用具擺整舒齊,正在向她檢襖為禮,其中一個且已上前侍候她穿衣了。
  夢憶柔溫柔的笑拒了,她起身到一層紗幔後更衣,那名使女已恭謹的道:
  “方才婢子奉司馬右衛口諭,要婢子轉報小姐,說院主在半個時辰後即時啟程,請小姐準備一下。”
  夢憶柔口中哦了一聲,笑著道:
  “這一個多月以來,也實在麻煩你們了,待我回來再好好答謝你們……”
  這名使女恭謹的道:
  “小姐說哪裡話來,這都是婢子們的份內之事……”
  她湊近了紗幔一點,悄悄的道:
  “小姐不知道,整個浩穆院,就只有這裡有四個使女,我們能從騎田嶺調召入浩穆院就實在不易了,何況又進入宮裡侍候?在姐妹群中,都很羨慕我們。”
  夢憶柔微詫的道:
  “你們都很少到這裡來嗎?”
  這小使女帶點神秘意味的道:
  “我們的父兄親屬,都在浩穆院執事,而浩穆院尤其極少女性,在平時,只能站在嶺上看看,誰也不能隨意進來,太真宮只是聽說而已,更無法一觀究竟,而我們的院主,是我們最值得驕傲的一座鼎,又有誰不想親近他,瞻仰他老人家的風采呢?這一次院主渝令徵調四名使女,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進來的啊……”
  夢憶柔脫口呼道:
  “怎麼?你們稱他為老人家?”
  小使女羞澀的一笑,輕輕的道:
  “院主實在不老,而且,好俊啊,只因為我們太尊敬他,稱呼習慣了……”
  夢憶柔抿著唇一笑,掀開紗幔出來,她換了一身適於長途旅行的深綠色緊身衣裙,看去嬌美極了,婀娜極了。
  小使女眼睛睜得老大的道:
  “小姐,每次看見你,好像;次比一次美……”
  夢憶柔迅速梳洗,笑著道:
  “哪裡,我實在很難看……”
  小使女踏上一步,俏細的道,
  “小姐……你……你會成為我們的夫人嗎?”
  夢億柔臉蛋兒飛紅,她遲疑了一會,羞怯怯的低著頭道:
  “……我……我想會的……”
  小使女高興極了,她興奮的道:
  “太好了,我們四個人背地裡猜測了好久,小姐,只有你才能配上我們院主,你不知道,院主好高傲喲,平時見了我們,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夢憶柔笑著走向擺滿了一桌豐盛早餐的桃花心木桌前,低低的道:
  “真的?”
  小使女趕忙上前搬動椅子請夢憶柔坐下,悄悄的道:
  “小姐和院主有說有笑的,我們都覺得奇怪,在平時,院主只要到了一個地方,任何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氣,直到現在,他老人家還沒有對我們笑一下……”
  夢億柔望著滿桌的精緻點心發了一會楞,輕輕的道:
  “他就這麼狠呀!欸,每天早晨,都是這麼豐盛的早膳,我哪裡用得了?”
  小使女在旁又道:
  “這是院主特別吩咐的,院主說小姐身體不好,需要滋補,每天早晨的點心都是他老人家親自指定的……”
  夢億柔感動的“叼”了一聲,開始文靜的進餐,而這時,一陣輕緩的叩門聲已響了起來。
  一名肅立門邊的丫蟹過去啟門,司馬長雄已在門口向夢憶柔躬身道:
  “奉院主諭,假如夢姑娘已整理妥善,便請啟行,院主已在宮門相候。”
  夢憶柔起身道了謝,由那名小使女提著一個小小繡金囊袋跟著行去,幾人到了太真宮門口,寒山重早已在了,他旁邊,承天邪刀禹宗奇及丹心魔劍金六二人正含笑的向夢憶柔點頭,寒山重的叱雷及另一匹毛色赤紅油亮的駿馬,由兩名浩穆壯士牽著,在昂首揚蹄的隨時待行。
  寒山重過去接過那名使女手裡的囊袋,親自扶著夢憶柔上了那匹赤紅馬兒,他回身向禹宗奇及金六道:
  “禹殿主,金堂主,山重走了,大約在兩三個月內便。可轉回,院中一切有煩二位操勞調度了。”
  禹宗奇呵呵笑道:
  “院主早去早回,院中上下,自有本殿及金堂主負責,院主勿忘隨時與本殿等保持密切聯繫,只等院主回來,呵呵,我們就可以大大熱鬧幾天了。”寒山重笑道:
  “這個當然……”
  金六忽然上前一步,有力的道:
  “院主,白龍門不可輕饒!”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人已不饒我,我豈能再饒人?”
  金六退後與禹宗奇站在一起,二人同時躬身行禮道:
  “恭祝院主,夢姑娘及本院所屬人馬一路順風。”
  寒山重抱拳道:
  “謝了。”
  掠身上馬,抖韁繩與夢憶柔的坐騎並轡而去,但是,他們卻不經夢橋,徑直往宮後奔馳。
  夢憶柔緊握韁繩,奇怪的道:
  “山重,我們不走大威門出去?”
  寒山重將叱雷馳近了一點,笑道:
  “浩穆一鼎外出,禮儀繁重,且招人耳目,免了也罷,咱們從後宮的側門出去,省事得多。”
  說著,雙騎已穿過花徑園林,幾曲幾折,來到一片黑色大理石牆壁之前,右方不遠處,有烏黑沉重的鐵門一座,正在大大的啟開,一名黑衣騎土在馬背上靜靜侍候,這名黑衣騎士,正是方才護送夢億柔來至太真宮門口的司馬長雄。
  寒山重與夢憶柔相偕奔騎出門,司馬長雄隨後趕上,一條碎石小路,彎彎曲曲的在一片蘆花中蜿蜒伸展,三騎馳了盞茶光景,已來到一條寬闊堅實的土路上,這條土路,可以一直奔下騎田嶺,只是道路兩旁的新草林叢多了一點。
  土路之上,嘿2兩百名黑巾,黑衣,虎皮披風的浩穆壯土早已在鞍上肅候,為首者,赫然是浩穆左衛金刀呼浪遲元,他的兩側,一個是紫星殿的生息陀羅包川,一個是兩極堂的神釣曹耐吏,押後的,是一個滿臉大麻子的魁梧大漢,這人乃銀河堂煞手之一:
  “二判官”薩牧非!
  寒山重等三人飛騎一到,遲元已高聲呼道:
  “票院主,萬事舒齊。”
  寒山重笑了笑,揮揮手,這二百騎已在遲元率領下狂奔而去,在一片密雷似的蹄聲裡,剎時已消失了蹤影,像旋風突起又息。
  司馬長雄縱騎上前,躬身道:
  “院主,長雄先行開道。”
  寒山重點點頭,司馬長雄放馬去了,他回過頭向夢憶柔關切的道:
  “用過早膳了?”
  夢憶柔伸出舌尖在婿紅的嘴唇上舐了一圈,慢慢的道:
  “用過了,全桌十二個銀絲卷,四張棗泥蓮子餅,八塊玫瑰千層糕,兩條炸甜卷,六個鮮肉包子,一方嫩凍桂花糕,一碗原汁雞湯,一碗燕窩湯,一碗參湯,一碗珍珠玉米粥,再加上八碟小菜,哦,都讓我裝進肚子裡了。”
  寒山重哈哈大笑道:
  “好傢伙,真是食量驚人……”
  夢憶柔哼了一聲,嗔道:
  “你這人呀,不懷好心眼,每天早晨填鴨似的弄這麼多東西給我吃,存心要叫我發胖,那時你就可以取笑我了,是不?”
  寒山重一把摟住夢憶柔的細腰,笑道:
  “別冤枉好人,我是怕你吃得少,你身體又壞,這怎麼行?將來我的妻子要成了個病美人可就慘了。”
  夢憶柔“嗤”了一聲,又嗔道:
  “你有幾個妻子?人家不知道的,看你每天早晨滿桌滿盤的往裡面端,還以為你有三宮六院七十二紀呢……”
  寒山重啞然失笑,他牽住夢憶柔坐騎的韁繩緩緩往前行去,夢億柔瞅著他,輕輕地道:
  “餵,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寒山重無可奈何的道:
  “說什麼呢?再說多了,又得挨訓,欸,這年頭兒,連老婆都要欺負丈夫了,真叫人傷心……”
  夢憶柔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哼,算你還明白,我不管你是什麼浩穆院之鼎,兩湖一川的霸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就要聽我的話。”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
  “好吧,人家說了怕妻子的男人才有福氣……”
  “當然啦,家有賢妻,才有良相,你聽過這句話?”
  寒山重又哧哧笑了,道:
  “小柔,你還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這些馭夫之言卻是從哪裡聽來的?”
  夢憶柔挺直的鼻子皺了皺,道:
  “不要你管,對了,山重,以後太真宮多調些使女進去好不?整個宮裡只有四名使女實在太寂寞了,一點生氣都沒有,嚴肅得可怕。”
  寒山重毫不考慮的道:
  “依你,再徵調二十名夠不夠?”
  異常的欣喜浮上夢憶柔的面頰,使她看來更明媚了,她小百靈鳥似的道:
  “山重,你不要以為我需要這麼多人侍候,我才不哩,我只是看她們四個人一天到晚寂寞得很,連個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而宮裡上上下下又全是些大男人,他們的工作,有很多是女孩子也可以做的,抽調他們去幹一些適當的事情不是好得多嗎?將來,山重,我不要任何人服侍你,一切都得我自己來,不管你的飲食起居與穿著,都由我給你預備……”
  寒山重伸過手去握住夢憶柔的小手,真摯的道:
  “我願意如此,小柔,將令堂也接來浩穆院如何?”
  夢憶柔大眼睛裡閃過一道光彩,興奮的道:
  “真的?我早就這樣希望了,只是怕你不願意……”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半載以還,小柔,你還看不出我寒山重的心思?我永不願為了我而使你母女之間有任何愁苦,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離愁別緒在內了……”
  夢憶柔握住寒山重的手掌在唇上重重一吻,像個小孩子般大叫道:
  “山重,我好高興啊,我要發洩這過份快樂的積鬱……”
  她策馬狂奔而去,寒山重笑著搖搖頭,快馬跟上,邊關注的呼道:
  “小心點,憶柔,你這匹‘追日’馬容易發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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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諫言摯愛 白蘆隱煞

  冀境。
  在張登城前二十裡處,有一個不大的村落,稀稀疏疏的十來戶人家,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子圍在這片小小村落之外,環境很幽靜,很偏僻,正是午後,陽光懶洋洋的灑在地下,有幾分令人感到舒適的暖意。
  村首一戶農家,四合院的大房子,倒也乾淨明亮,這時,有三匹駿馬拴在院中,餵,我們認識其中的一匹是叱雷,另外一乘是追日,還有一乘,就是司馬長雄的座騎了。
  廳屋門口,寒山重靜靜的依在門框上,司馬長雄卻以手支頤,坐在一張方桌旁,濃眉微皺。好像在思慮著什麼。
  過了一會,寒山重轉過頭來,低沉的道:
  “薩牧非應該回報了,白龍門的情形不知如何?……”
  司馬長雄站了起來,朝院子外張望了一下,道:
  “院主,我們是淬襲還是明攻?”寒山重笑笑,道:
  “當然是猝襲,莫不成還打著鑼先警告他們?”
  司馬長雄向裡望瞭望,道:
  “夢姑娘也去麼?”
  搖搖頭,寒山重道:
  “不,我不放心她,刀掠箭舞之下,誰也不敢擔保一點也沒有失閃,如有個萬一,則大大不妙了。”
  司馬長雄正要啟口,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已自遠處傳來,他微一傾聽,低促的道:
  “院主,大約是薩牧非來了……”
  說著,司馬長雄已迅速閃身出去,到了院子門口。
  沒有多久,一匹黃驃駿馬已噴著白氣奔到院門之外,滿臉大麻子的二判官薩牧非未待馬停,已翻身落地。
  司馬長雄沉聲道:
  “薩兄,院主在廳門候駕。”
  薩牧非向司馬長雄抱抱拳,大步行了進來,寒山重微微一笑,安詳的道:
  “如何?”
  薩牧非抹了把汗,躬身道:
  “回稟院主,我方人馬已照原定計劃避過張登城,繞了一個大圈子到達西澱湖隱蔽之處藏匿,白龍門中似無警兆,依然平靜如昔,防守亦十分鬆弛,由岸邊通往小靈州上的寬大石橋僅有哨卡三處,每哨兩人,其他只有緣著岸邊的幾個瞭望棚,防守的白龍門弟子悠閒來往,神情消散,小靈州上但見風光如畫,一片昇平,亦無異狀……”
  寒山重頷首沉吟了一會,道:
  “有沒有看見什麼礙眼人物進來?”
  薩牧非搖頭道:
  “沒有,便有出入者,亦全局白龍門中人。”
  “那麼。”寒山重道:
  “我們每個弟兄的配備武器可曾準備妥當?”
  薩牧非簡潔的道:
  “連雲弩全已上弦,箭矢上已塗抹硫磺火藥,見風即燃,十大籠松鼠亦已餵飽,只待啟籠行事,刀亦磨利,戰飯已餐,隨時可以濺敵之血!”
  寒山重讚賞的點頭道:
  “好,今夜初更,痛擊白龍門!”
  他轉身行向內室,又回過頭來道:。
  “牧非,你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一個時辰後我等即可啟行。”
  薩牧非躬身答應,寒山重已推門進入裡間,這是一間臥室,佈置十分簡朴,但卻異常整潔,夢憶柔斜倚在一張木床上,痴痴的不知想些什麼。
  輕輕靠近她,寒山重溫柔的道:
  “億柔,在想什麼?”
  夢億柔寧靜的展開一絲微笑,移眸瞧著寒山重:
  “我在想……餵……我在想……”
  寒山重坐到她的身邊,笑道:
  “想什麼?”
  夢憶柔將面孔情到寒山重的肩上,俏俏的道:
  “我在想,假如……假如將來有了孩子,頭一個不知是男的或是女的?不曉得像你還是像我?……”
  寒山重半側過臉,用鼻尖摩挲著她滑嫩的面頰,低低的道:
  “一定是孿生,一個男的一個女的,而男孩子像你,女孩子像我。”
  夢憶柔“噗嗤”笑了起來,羞怯的道:
  “真不害臊,好像你已經有了這兩個孩子一樣,說得這麼肯定。”
  “當然,我寒山重敢與天命抗衡,我想有的,我都會有,而不論老天是否同意!”
  憶柔沉默了一下,幽幽的道:
  “欸,這就是你,山重,你的傲倔實在使人喜愛,但是,有的時候,卻又叫人感到恐懼,因為你太強了,而一個強者,山重,是不能忍受絲毫挫折的,越其如此,強者如不能在剛中含柔,其結果就難得有十全十美了……”
  寒山重在面孔上現出一絲驚異,他雙目中的神色似乎微微迷朦了一下,於是,這位武林中的絕才緩緩站起,在室中往來蹀踱不停。
  夢憶柔怯怯的望著他,輕輕的道:
  “山重,你在生我的氣了?”
  寒山重驀然回頭,臉上有一片湛然的光輝,他全身散發著一股無可言喻的大智大慧的韻息:
  “憶柔,剛才,你說得很對,或者,我也曾想到,但我卻不願這種思想盤據踞心,我一直想無敵於天下,一直想稱雄于全疆,縱然便是得到,其結果也很空洞,但卻不冤白來人間一趟,現在,憶柔,不一定我便放棄了我的作為,但是,自有了你,我卻需深深的考慮了,不錯,極剛必折!”
  夢憶柔溫柔的望著他,深深的道:
  “山重,你已是天下武林中有數的幾個霸主之一了,為什麼還不滿足呢?”
  寒山重與夢憶柔的眼睛對望著,他明白那兩道期盼的目光裡含有多少關切,有多少依戀,多少憂慮,而這些綜合起來,便是“愛”字一個,嘆了一聲,他道:
  “憶柔,自今而後,我已滿足。”
  驚喜的跳了起來,夢憶柔激動的奔上去摟著他,重重的吻,熱熱的親,呢喃著道:
  “謝謝你……山重……謝謝你聽了我的勸告……山重,哦,山重……你真好,你對我太好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深摯的道:
  “此無他,小柔,因為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財富;無論是精神上的抑或是實質上的,無論在過去還是將來。”
  夢憶柔緊緊抱著寒山重,將面頰貼著他的胸膛,祈求的道:
  “那麼,山重,今夜到小靈州,不要殺人……”
  寒山重猶豫了一下,低沉的道:
  “小柔,兩軍交鋒,只伯無法避免……”
  夢憶柔經過了一次大場面的血戰,當然也知道其中實情,她想了想,抬起面龐來,懇切的道:
  “那麼,山重,答應我,儘量不要……”
  寒山重用力的點頭,道:
  “當然。”
  在他下領輕輕吻了一下,夢憶柔帶笑緊張的問:
  “什麼時候啟行?”
  寒山重目光往窗外的日影飄了一下,平靜的道:
  “三炷香的時間以後。”
  他又不舍的連連吻夢憶柔的秀髮,感喟的道:
  “猝襲白龍門,並不是單純為了報那謀命之仇,憶柔,也是為了浩穆院在江湖上的威望與名聲,一個人或一個團體,並不一定需要人家畏懼才算榮耀,但是,在武林中,卻非要令人畏懼他們才會誇譽你,才會不欺你,才會給你一條活路走,所以,為了將來的日子好過,我們就必得如此做,憶柔,你能了解,我的本質並不是非常安適於殺伐中的。”
  夢憶柔深刻的點點頭,低低的道:
  “我明白,只要你一切平安,山重,也就夠了。”
  寒山重用力親了她一下,回身離去,在門口,他停住了一笑:
  “這家農戶不會有邪,小柔,晚上待他們送過飯來後早點休息,不要忘了拴上門,待你一覺醒來,我已在你身邊了。”
  夢憶柔依依的望著他,不舍的道:
  “或者,在夢裡你就已到我身邊了。”
  寒山重深情的向夢憶柔凝視,良久,他道:
  “小柔,我的心在這裡。”
  門,緩緩的開,又緩緩的關,在這啟合里,寒山重那瘦削而修長的灑脫身影已消逝於那一板之後。
  司馬長雄雙手奉過斧盾,寒山重將他這珍逾生命的武器抖抖,交叉背掛背後,草草在全身上下檢視了一遍,笑道:
  “可以走了。”
  司馬長雄與薩牧非讓過一邊,跟在寒山重身後行出,上馬前,寒山重回頭低低問司馬長雄:
  “我們的人埋伏好了?”
  司馬長雄目不斜視的道:
  “在這農家周圍,任何一個角度都有我們的弟兄,他們隱藏得很好,強弩的射角交叉密織,假如有敵人來此,將極少有機會生還。”
  寒山重回首對門口看了一眼,滿意的認鐙上馬,微一點頭,三乘鐵騎已奔出院門,如狂風旋掠而去。
  (全書完,請看續集《血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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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血淚迷離 巧逢奇緣
第02章 石屋話舊 痛創雙怪
第03章 苦習絕藝 古洞兩載
第04章 鐵翼飛騰 掌影如山
第05章 威震江湖 金羅迷幻
第06章 雙騎連袂 修羅初現
第07章 天雷鍛羽 威懾呂梁
第08章 力殲絕毒 荒山較技
第09章 巧試七煞 月下落花
第10章 百曲奇險 風雲變色
第11章 雄威奮發 鬼哭神號
第12章 險死還生 柔情如絲
第13章 道義為骨 英雄為膽
第14章 荒涼古道 遺香猶在
第15章 紅粉癡情 鐵掌橫屍
第16章 遲暮江湖 仗義援手
第17章 唯我獨尊 淮陽落月
第18章 喜逢故人 歃血為誓
第19章 血雨腥風 啼聲初試
第20章 荒廟遺屍 銀鷹孤叟
第21章 仇蹤隱現 步步驚魂
第22章 黑砂凶徒 惡鷲崖頂
第23章 風淒星寒 血債血償
第24章 英雄氣短 兒女情長
第25章 群魔亂舞 草木皆兵
第26章 白雁受持 城下之盟
第27章 風嘯日晦 龍騰虎躍
第28章 癡情難寄 俠士肝膽
第29章 孤雁還巢 恩怨兩消
第30章 彩鳳求凰 孤嶺鷹旋
第31章 心力交瘁 大義釋敵
第32章 撲朔迷離 黑旗銀月
第33章 蒼涼古道 寒溪怪客
第34章 波折橫生 天山鐵姥
第35章 客棧會師 貫日聖手
第36章 風疾雲暗 天羅地網
第37章 癡情迷意 月澄雲展
第38章 冰海釣叟 跨水之戰
第39章 幡毀竿折 淮陽風雲
第40章 戰火彌天 焰熄成燼
第41章 幽潭鱗蟒 辣手情心
第42章 血爪寒毒 迴腸九轉
第43章 魔魚金卵 鬼號江頭
第44章 怒濤孤岩 驚魂得寶
第45章 大力尊者 煙幻綠丹
第46章 巍峨古剎 三道接引
第47章 鐵掌恩怨 劍拔弩張
第48章 佛門風雲 僧俗之戰
第49章 竹絲引渡 金拐佛杖
第50章 豪雲凌霄 悟塵大師
第51章 恩仇了了 瑞氣祥雲
第52章 羅紗帳內 流翠樓中
第53章 玉貌還原 三心合一
第54章 魚雁千里 苗疆之約
第55章 青蜈山險 黑石嶺惡
第56章 石破天驚 血濺蠻荒
第57章 威震八荒 獨尊冷雲
第58章 鐵掌斷仇 柔情似水
第59章 豪士紅顏 緣定三生

此帖於 2008-06-03 06:01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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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血淚迷離 巧逢奇緣

  這是一個蕭條的晚秋薄暮,清溪水冷,蘆花飛絮,黃葉飄墜,寒鴉噪林,銜山的夕陽,給大地抹上了一筆憂鬱的色彩……
  遠處。飄來一縷愁怨而低徊的蕭聲,在這苦澀的黃昏夕照裡,散播,如泣如訴,令人聽來,柔腸百結。
  循著簫音尋去,隱約可見,在一株枝葉禿落的大樹旁,有一個約莫十餘歲的孩子,正在吹弄著一管白色的玉簫。
  秋風瑟瑟中,這孩子卻僅穿著一件襤褸的夾衣,一群乳羊,正依偎在他身旁,一切都是顯得如此與平靜安詳。
  歇時,那孩子停止了吹簫,將頭輕輕的抬起,他那張清秀俊逸的面龐,散發出一種逼人的光輝,令人懷疑,這世上竟有如此面目姣好的孩子?
  他有著黑白分明的雙眸,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雙眉斜飛入鬢,厚薄適中的嘴上面。有著一只挺直的鼻子,偶爾一笑,如春花初放,綻露出一列如編貝似的牙齒,使人只覺得這孩子美極了,美得,毫無瑕疵。但是那雙如朗星也似的瞳眸中,卻有著一股冷冰冰的光芒,而且眉宇嘴角,彷彿含蘊了一些超出他年齡的世故之態……
  此時,他凝視著天邊的餘暉,意態落落的站了起來,輕輕走進羊群,摸摸這頭,又撫撫那頭,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但卻笑得如此真摯,好似天下之大,只有這群羊兒,才能予他以心靈深處最大的慰藉!
  晚風中,忽然傳來幾聲蒼老而微顫的叫喊……“維少爺,維少爺。”
  孩子一聽這聲音,立即高聲的答應著,急急趕著羊群,消失於蒼茫暮色中。
  天更黑了,陣陣的寒風,額得分外淒涼,一條黃泥小道上,蠕動著兩條人影,這正是那身世坎坷為人牧羊的孩子,他攙扶著一個衰老微駝的老人,隅隅而行。
  那老人緩緩移動著顫巍巍身軀,輕嘆一聲道……
  “欸!自老爺與夫人去世後,我身體越來越不成了!少爺,夫人臨終時,將你託付與我,但我這老骨頭成年又多病……你福伯老了!不中用了!這些日子真苦了你,”說到最後,老人語不成聲,竟咽嗚起來……
  孩子兩手抱定老人,輕語道……“福伯,別這樣說,維兒年幼……不能讓夠你老人家享晚景之福,已是於心難安,這些卻是維兒的罪過”老人聽了他的話,不由心裡激動,將一顆白髮皤皤的頭,緊緊的貼著他的小臉,老淚縱橫,深深的嘆息不已……。
  原來,這孩子複姓濮陽。單名一個維字,父親是個落第秀才,兩年前一病不起,未幾母親亦撒手長逝,留下這孤苦的孩子,飽受著族人的欺凌!嘗盡了人世間的險惡,只有義僕朱福,忠心耿耿,毅然肩負起撫育孤雛的責任。
  朱福平日以砍柴度日,但因年邁體衰,時常臥病,維兒雖然稚弱,卻生具傲骨,性情崛強,不願平白受惠於人,替對鄰富豪張百萬家牧羊,以微薄所得,奉養義僕朱福,老小二人相依為命,受盡生活和環境的煎熬,造成了他沉默的性格與無比的毅力。
  老小二人慢慢走到一間破落的茅屋前,推門而進,見屋內放著一張殘舊的八仙桌,桌上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供著一方木牌,像是什麼人的靈位?桌旁放著幾條木板凳,椅上掛著兩頂破斗笠及一把柴斧,除此以外,一無所有,真可稱得上是家徒四壁。燈光隨著牆隙透進的冷風在搖曳不定,顯得屋子裡特別空盪、淒涼,老人安頓維兒在桌旁坐下,逕自向裡屋走去。
  一會兒,端出一盤鹽菜和兩碗小米熬成的稀粥,擺在桌上,招呼維兒使用,自己卻坐在維兒對面,那張皺紋滿面的臉容,映著微弱的燈光,慈祥的看著默默吃飯的維兒,屋中顯得分外寂靜。
  “咦!福伯,你怎麼不吃呢?”維兒忽然抬頭,看著朱福面前那碗原封未動的粥。
  “啊:我不餓,好孩子,你可吃得飽啊:“朱福顯然是在掩飾著心事,他心中想……
  “只剩有這兩碗粥了,我怎麼忍心吃呢?”
  “那,我也不想吃了……”維兒一見老人不吃,賭氣似的把碗一堆,怔怔的坐在那裡不響。老人一愕,忽見維兒兩只大眼睛裡,滾動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卻強忍著不便他掉下來,老朱福終於明白維兒想著什麼,一把抱著維兒,老淚縱橫的哭了起來,咽嗚的道……
  “好孩子……我吃……我吃……。”
  正在這爺兒倆愁雲慘霧,不可開交的時候,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人踢開,老少二人正自愕然一驚,一個聲如破鑼似的嗓子,罵道……
  “媽的,小雜種,你家老子花錢雇你放羊,不是叫你天天吹什麼鬼簫,你看著,小羊走失了一頭,老子看你怎麼交待:“
  這時,二人才看清,說話的原來是東家張大戶的管家,人家背地卻管他叫“括皮嚴二”
  的嚴管家,這人長得一寸獐頭鼠目的猥屑像、仗著張大戶的三姨太是他表姑,拉上了一點裙帶關係,竟堂堂正正的做起大管家來了,平日亂嫖狂賭,又專會揩油,閒時專找下人發威,其架子推得十足,下人們只為是頂頭上司,誰也不敢開罪與他。
  老朱福一看是這位先生,不禁強顏推笑的走向前去,哈著腰說道……“二先生,別生氣,請先坐下歇歇。”
  “歇個屁,你家的小雜種把老子的羊放去了,你看怎麼著?”
  “二先生,請你老就發慈悲吧,饒他一遭吧……”
  “什麼?饒他一遭?員外問起來,莫不是疑心咱私下拿去賣了?”
  這個括皮,翻著老鼠眼,叉著腰,口沫橫飛的直吼!
  維兒這時一口怨氣再地無法忍受,猛的踏上一步,指著括皮道……
  “你不要對我福伯這般,作威作福,丟了羊你說要怎度辦,賠你就是。”
  “好呀,小雜種,老子要扣你工錢:“
  維兒被口口聲聲的小雜種叫得無名火起,一伸手,拿起桌上粥碗,“呼”的一下便丟了過去,這碗粥,竟完全送給這位大管家消受了口那嚴二正在神氣活現的發威,冷不防一口黑忽忽的東西直奔腦門。慌忙中用手一格,已是不及,只聞得“噗嗤”一聲,一碗稀粥,潑得一臉一身皆是,燙得大管家只腳直跳,大叫……
  “反了,小雜種,你……你……。”
  不待說完,二個快步,街上前去,一手抓著維兒衣領,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巴掌,可憐維兒小小年紀,何曾挨過重打!不禁慘叫一聲,滿口鮮血直噴,昏了過去。
  老朱福一見,頓時猛衝上前,一頭直撞在嚴二肚皮上,一面哭成道,“你……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和你拚了”
  嚴二冷不防被撞,登、登、登退了兩三步才站穩,一時心頭火起,飛起一腳,就向老人胸口踢去,老朱福被踢得一個跟鬥翻倒,即刻閉過氣去。
  嚴二一看,才曉得自己闖下了人命,一楞之下,不由鼠眼連翻,毒計頓生,只見他急忙的走向桌邊,拿起油燈,毫不遲疑的向那草房牆根一點,秋日苦旱“風高物燥,不一刻就風隨火勢,呼呼的燃了起來,嚴二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急急從門口溜了回去。
  這時,屋內煙霧迷漫,伏在桌邊的維兒,被濃煙嗆得猛咳了起來,這一咳,才自昏痛中驚醒過來,不禁為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他怔了一瞬,才領悟出這是怎麼一回事?放眼一看,見老僕朱福也昏倒在牆角,不由猛撲到他身側,惶急的搖看老人肩頭,哭喊道:“福伯,醒醒啊!醒醒啊“福伯……,……”
  老人被濃煙一嗆,再經維兒一搖一推,不由也甦醒過來。隨著猛咳了起來,一見眼前火光熊熊,煙霧迷漫,不禁驚得猛一起身,但胸口忽感劇痛異常,一陣甜腥味,直湧喉頭,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滿口鮮血,四肢百骸彷彿散了一樣,一點也便不出勁來,不由頹然又倒在牆邊。
  這時火勢已越燃越旺,四鄰也隱隱傳來了人潮的喧嘩聲及急促的鑼聲,維兒急得滿頭大汗,拖著老人沉重的身子,拚命的往外拉。“不行了,乖孩子……咳咳!你……你……快逃命吧……咳.……福伯,……福伯不行了……”,老人.痛苦的抽搐看,身子被煙火嗆的強烈的扭曲著。
  “不!福伯……咳咳……維兒不要一個人逃……維兒……不……”維兒也語不成聲的嘶喊著……。老人再度的睜開那已散了光的雙眼,嘶啞的喊:快走……別忘了,……,濮陽。……:濮陽……家只有你……你……一個根了……你將來……只要記得福伯,咳咳……
  我就滿足了……咳……、快走吧……孩子……咳……莫忘了嚴二……那狼心狗肺的東……
  西。”說到這裡,老人一揮手,掙脫了維兒抓在肩上的雙手,猛一頭就碰在牆上!可憐這個忠心一世的老僕,竟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維兒驚駭的愕在那裡,嘴裡對喃喃的念著:“福伯……維兒忘不了……福伯……”一股火苗朝他卷來,撲在他去上燃著起來。他才悚然一驚!就地一滾。猛的跳起來,強按著悲憤的心情,向外面衝去。這時,四面火舌徒伸燃得嗶卜亂響,炙熱難耐,根本就無隙可出。
  但此時竟發生了一件奇事,原來維兒放在桌上供牌邊的那管玉蕭,這時竟自發出一層淡濛濛的光華,火勢在三尺之外,即被擋住,而無法再進,維兒心中一喜,不暇思索,疾竄過去,順手抄起玉蕭及父母的靈牌,三腳兩步朝倒塌之處猛衝而出,仗著有寶蕭護身,果竟被他衝出層層圍繞的火海“饒是如此,衣發已被燃焦,顯得狼狽不堪。
  維兒一衝出火場回頭一望,只見怎個屋宇已完全被大火包圍,外間早已崩塌,維兒望著血紅而炙熱的火舌,心如刀劃,腦子裡混沌沌的一片空洞,在這一剎那間。什麼都變成模糊了,一任過往的人群大聲喧嚷,鑼聲、水聲響成一片,這些,像是隔得他太遠了,太遠了……好似根本和他沒有開系似的。
  維兒兩眼發直的望著被火光染得通紅的夜空,宛如泥塑似的,兩行的淚水緩緩沿著雙頰流下,順手一抹,觸動了剛才被嚴二打踵的臉頰,一陣刺痛!才將他那縷失去的意識拉了回來。
  他一想到嚴二,那對眼角微微上挑的俊眼,不覺發出兩道冷竣的怨毒光芒來!假若有人此時瞧見他眼中的神情,誰也不會相信這骸人的眼神,會自一個年僅十餘歲的孩子眼中透出!
  維兒撫著手中的玉簫和雙親的靈牌,臉上痛苦的抽搐著,回過頭來,看了看那茅屋最後一眼,此時已早成了灰燼;那裡又埋沒了他僅有的親人福伯!和他辛酸的一段童年……。維兒暗一咬牙,頭也不回的忍著滿身痛楚,向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蹣跚茫然而去……。
  背後,嘈雜人聲仍然不斷的傳來,不知是他們沒有注意,抑是裝著不見,沒有一個人能給這淒楚的孤兒,以一聲最低限度的撫慰!
  張大戶那座巨宅的樓上,自一個窗戶,微露出一張狡猾猥褻的面孔來,他望著對面的火光,滋牙一笑……
  這是嚴二,他好似頗為得的意這手滅絕人性的傑作,當然,他不知道尚有一個火海餘生的孤兒,未遭劫難。風在狂嘯著,天空的烏雲在翻滾,暗淡的下弦月也深深的躲進了雲層,彷彿,他也不願見這人世間殘酷的悲劇。
  這是一座險竣聳拔的高山,絕壁如削,渺無人跡,四周寂靜異常,只見山頂雲霧環繞,只有呼嘯的山風,和偶而傳來的幾聲猿啼,劃破了這寂靜的氣氛,一條銀色匹練似的瀑布,自山頭下注,匯成一條清溪。,泊泊的婉蜒而下……
  在一株古松之下,有一個卷臥著的瘦小身軀,微微的顫抖一下,隱約尚傳出一陣低弱的呻吟,和急喘的呼吸,好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似的……
  稍隔了一會,那潺弱的身軀,又艱辛的向條山溪蠕蠕的爬了過去,剛到溪邊,就見他將一顆頭顱完全浸入水中,然後抬起頭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原來,這人正是那歷經變故,身世淒涼的小維兒!
  只見他如玉似的面孔上有著一抹麗的紅暈,那明亮的雙眸,這時也黯然無光!似是身有重疾……
  昨夜,他僥倖自那熊熊烈火中逃出……腦海中一片混沌,充塞在他心靈中的,只有仇恨、悲憤,與那不可名狀的哀傷,他自幼孤苦伶仃,而今,殘忍的命運,竟然又攫去了他那唯一的親人 福伯。他悲哀的想著……
  難道上天連一點點的幸福都不肯賜給我麼?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竟是如此的不公平?為何人們要如此去欺凌一對孤苦無依的老人和孤兒?
  迷惘中,他腦海裡又掠過童年一幅幅美麗的景象……“哦!那是我美滿的家……他想著……父親平日最愛維兒,老穿著一襲長衫,文縐縐的,他老人家平日裡將我抱置膝上,親我、撫我……臉上的皺紋笑的那麼慈祥,他教我讀書,又教我吹簫,那簫是祖傳之寶,是千年寒玉做的,我學得很快,爹總是贊我聰明無倫;母親,啊:她老人家是多麼慈愛,和父親一樣,兩鬢卻霜白了……她那麼愛我,每天給我好多吃的,玩的……怕我凍著,又怕我穿得大多……維兒笑了,這是多滿足的笑啊……”他站起來,仍高低不平的向前走著。
  繼而一幕傷心往事也爬上心弦……“那是,一個狂風暴雨之夜,父親自外蹌踉回來,滿身酒氣,第二天就病倒床上……他不再抱著維兒玩了,整天只叫我坐在床前,背書、吹簫給他聽……終於有一天早晨……”維兒想到這裡,臉上一片淒然:“娘忽然放聲大哭,叫我快去,啊 多可怕!父親面色鐵青,雙眼上翻,嘴唇不住扇動。”他斷續的說道……
  “維兒……維兒……爹不能陪你了,爹要去了……別哭,乖兒……要孝頂你娘……爹在上天也……也會保佑……你母子……”“爹死了,娘好像變了個人,她痴痴的瞧著爹的遺物,要不,就是抱著我痛哭……她頭髮更白了,更顯得龍鍾衰老!”
  “自爹死後,家中開始有了些叔伯們到家來吵鬧,要我們母子及朱福搬走,他們摔東西、罵人、還打福伯!”
  維兒眼中,閃遇一片怨毒的光芒|“娘只好帶了我及福伯,住在那間茅屋中,我聽爹的話,孝順娘,福伯也時常安慰她,但維兒太命苦了,娘不久也去世了,撇下我一個人去了!
  她要我好好做人,做一個有志氣的人!她與爹都會保佑我的……”
  “此後有與福伯度著淒涼困苦的日子,……但昨夜,那可恨的嚴二,他竟又奪去了維兒僅有的一點溫暖。”想到這裡胸中頓時一陣瘋狂的憤怒!腳下驀然一個蹌踉,便昏了過去……他醒來時,發覺身在這寂寞的深山裡,而且,又已是第二日的黃昏了。
  只覺得身上酸痛不堪,腦中也嗤嗤作晌,頭昏目眩……
  原來,維兒自昨夜出走後,漫無目的的專撿人稀少的山路疾行,既受驚恐,復遭風寒,走了一天,自己也不知到了何處,終於支持不住,而倒趴在這山溪之傍。
  維兒喝了幾日溪水後,腦中稍為清醒了幾分,這時才覺得不但冷,而且更感覺肌腸轆轆,才憶起自己已經一日夜粒米未進,但舉目四望,除寂寂的深山和齊脛的野草外,竟毫無一樣可資果腹之物,一洩氣,頭又是一昏,差點又失去了知覺。維兒心中暗忖道……
  現在已日影西斜,走又走不動,若倒在這裡,難免被野獸吃去,義僕的大仇誰人去報?
  但肚子又餓得難受,無奈之下,一狠心,捧起泉水來,盡情的喝他個夠,好歹先將肚皮填滿再說!
  維兒正在伏身飲水之捺,忽見溪底摃光一閃!起先倒末注意,還當是夕陽餘暉,但隔了一會兒,卻又見紅光連閃!這次他才注意了,正在納悶,卻見奇事出現了,原來水底下竟冉冉的升起來一株色澤鮮紅的果子!只見此果無花無葉,下面卻有一枝小指粗細的莖在支撐著,此莖亦做鮮紅色,那枚株果,約有小兒拳大,甫出水面,即異香四播,香味才一入鼻,維兒即覺得一身炙熱退了不少,加以肚子餓得慌,也不管此果有毒無毒,一把就摘了過來往嘴中一塞,剛一入口,即皮破汁出”果汁順喉而下,維兒只覺得香洌異常,甘甜已極,像是一種極醇的烈酒,未果一落肚,轉眼一看,那溪中的果莖,本來尚鮮紅欲滴,但此時卻已完全變為枯黃色,且逐漸沉入溪底。
  維兒心裡,正覺有趣,驀然感到體內又逐漸發熱,血液流行加速,漸漸覺得連那件破衣裳都有些穿不住了,身體像火燒,又像要漲裂一般,全身經脈噴張,血管都凸了出來,真是難過已極,全身皮膚毛孔尚淡淡的冒出一陣水氣,黃豆大的汗粒,也一顆顆往下直淌!這般奇熱,炙得他在地上翻滾不已,兩眼瞪得似欲噴火,嘴角在痛苦的抽搐著,喉頭不由得發出陣陣呻吟……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一陣極為淒厲,冷峻的笑聲,自遙遠的山頂,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疾若迅雷的移了下來。嘯聲才一入耳,維兒就好像中了魔似的伏在那裡,渾身不能動彈……
  而且神智更加恍惚起來。他那裡知道,這正是江湖武林中,黑白兩道,人人聞聲膽落,含有極強魔音氣功在內的“奪魄嘯”。
  只見嘯聲驟停,一條白色人影,快似飄風的速度.,飛快的自一數十丈高的絕壁,電射而下!這人身著一襲白色長衫,個子修長,一付文生打扮,站在蕭蕭的夜風裡,真是瀟灑不群,飄逸已極,但一看他的臉孔,不禁使人倒抽一口冷氣,只見他臉,和他那件長衫一樣,而且,死板板的毫無表倩,貿然一見,活似了從墳墓裡爬出的死人一般!只見他輕輕的,好似只跨一步,就自兩丈外移到了昏倒在溪旁的維兒身邊,這時,他那以冷漠而精光四射的眼睛,向維兒全身,默默的察看了一遍“他迎空一嗅,再附手在維兒臉上一探,好似受到了什麼驚恐一般,全身悚然的震了一下,注目著著維兒,口中輕輕念道……
  “欸!天緣!天緣!這千載雞遇的紅蘿仙果,竟給此小娃兒吃了!”言罷不由喟然長嘆。
  此刻,維兒更痛苦的又在地下抽搐了一下,這白衣秀土頓時一驚,疾伸食、中二指,略一恍動,就點遍了稚兒全身的三十六處大穴,真是好快的手法!
  然後,見他將維兒扶起來,手掌抵在他背心,不一會……只見一樓絲絲的白氣自他掌心冒出來,維兒在昏迷中,只覺得身上痛苦突減,背心有一股熱氣傳了進來,引著體內那股衝突四散的熱流,頂著全身經脈、穴道,極褸重的運行了一周,全身頓覺一輕輕,痛苦消失,忽而背後又透進一股極冷的寒氣,冷得維兒全身直抖,彷彿掉進了冰窖一般,上下牙床不禁得得的戰慄起來,這股冷氣,又順著全身穴脈運行了一匝,維兒只覺得全身舒泰已極,活似飄飄欲起”不禁輕輕的睜目一瞧,不由得他駭然失色,但維兒的天賦深厚,又比一般人鎮靜得多,雖驚卻也不懼,他默然的望著那毫無表情的白衣人臉上,和白衣人那雙冷漠的眸子互相的瞅著,忽而,白衣人冷停了一聲,聲音是如此冷竣,不禁使維兒混身一震,倏然,白衣人極快的一伸手,呼的一下將維兒舉了起來,淡漠的道……
  “我要把你掉下這個絕澗,你怕不怕?”白衣人說著,又向絕壁前走了兩步。維兒一見,此絕澗之深,何止百丈?一片迷濛蒙的深不見底,但他一咬牙,也冷冷應道……
  “摔吧|大不了一死|”白衣了彷彿十分驚異這句冷然的話,會自一個年僅十餘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一垂肩,又輕輕的把他放下,維兒臉上一片漠然之色,好像未被適纔那種死亡的陰影所駭住似的。
  白衣人眼中微掠過一種奇異的神色,那麼快速,一閃就過去了。那是得到了深切的知音時,才有的一種興舊的眼神,白衣人此時正凝目望著那西邊的殘霞,心中低低的在叫著……
  “多像我啊:像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那麼冷漠、孤傲……”
  維兒站在地上,望著這面色慘白毫無表情的白衣人,心中忖道……
  “他為何老望著那暗紅的天邊?啊!是了,難道他也有一段傷心的往事?”維兒正在暗中猜疑,忽而,那冷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孩子,你喜歡我嗎?”白衣人的眼睛!這時竟有著一種難以使人相信的柔和與慈祥的光輝,維兒一觸著這眼睛,好似得到了無盡的溫暖,那眼神裡,有著他久已失丟的一些東西,一種慕孺之感,油然而生,好似這面孔嚇人的白衣人竟與他有著一種極為親切的緣份似的,不禁由衷的點了點頭道……
  “喜歡:“
  “你不怕我駭人的面孔嗎?”
  維兒道……“我不怕:“
  “為什麼不怕呢?”白衣人有些意外的問。
  維兒抬起頭,輕籲了一聲,道……
  “世上有許多人,儘管他們有著一張偽善和姣好的面孔,可是他們的心如同蛇!你雖然面孔蒼白可怖,我知道你的心好,你雖然不認識我,但卻為我醫病。”白衣人略為激動的撫著維兒的發梢,輕輕的道……
  “好孩子,你懂得太多了……這些話,不應該從你這小小的年紀的人的,其說出來……”說及此一頓,又道……“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徒弟嗎?我教你學武藝”維兒一聽,俊眼裡不禁射出一股驚喜的光芒,訥訥的道……
  “我願意,但只怕我太笨,學不好,辜負了你的好意!”白衣人一聽,高興已極,大聲道……“乖徒兒,還不跪下拜師父麼?”維兒聞聲忙的撲在轆上一連就通、通、通的叩了幾個響頭,白衣人朗聲一笑,扶起了維兒,大喝一聲……
  “走!”,將維兒向脅下一夾,微一長身,呼的一聲,已凌空拔起五六丈,如馭氣飛行般,電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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