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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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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得臂助 連騎赴難

  帶著些兒淒涼韻味的一笑,紫千豪道:“但是,心,卻十分老邁了……”
  感慨的低喟著,房鐵孤道:“你的苦楚我明白,少兄,你的肩負也是相當沉重的,換句話說,你生活著並不只是單純的為了你一個人,更是為了孤竹幫上上下下的許多人,再加上一些幾乎不能綴斷的,連綿無絕的憂患日子,也就過得更加沉重了,這種感受我非常了解,有一個時期,少兄,我也正是如此……”
  搓搓手,這位“黑翼門”的魁首又道:“我們身為一幫或一門之主,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高高在上,其實卻一天到晚他仿佛背負著一座山,腦袋上頂著半片天,靜下來的時候想想,就連崩架子也酥了,脖子也酸軟了……”
  笑笑,紫千豪道:“正是這味道……”
  房鐵孤扳著雙手手指,骨節在一陣陣的“咯 ”脆響著,他沉吟了片刻,關注而謹慎的道:“少兄,那‘瞎道土’攀鷹,他的經歷,你可知道?”
  點點頭、?紫千豪道:“差不多都知道。”
  站了起來,房鐵孤低沉的道:“那我也用不著再提醒你了,少兄,這人是一個怪物,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玄門中的頭一號敗類!”
  紫千豪嚴肅的道:“我明白!”
  踱了兩步,房鐵孤憤然道:“道家所講求的全是慈悲仁恕之道,但是,這老家夥卻恰好背道而馳,嗜好的竟都是些殺人放火的玩意,其實,道門裡早就不容於他了,可恨這混帳卻仍匿身方外專做些塵俗惡事,”
  紫千豪淡淡的道:“我想,說不定還可以穩住他……”
  搖搖頭,房鐵孤道:“少兄,最好不要打這種算盤,我聽說這老牛鼻子心性陰毒,氣量狹窄,滿腦子與人不同的稀奇古怪想法,你這次去,我看個有八九要和他幹起來……”
  紫千豪徐徐的道:“我希望不要增加他這個強敵、但是,如果實在避免不了,我也決不退縮姑息!”
  一拍手,房鐵孤道:“對,這老小子雖然出手如電,但你‘魔刃鬼劍’也不是溫吞之水,他不見得便能騎到你的頭上!”
  話未說完,房鐵孤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愣了愣,他仔細的向紫千豪身上打量著,壓低了嗓門道:“說到這裡,少兄,我記起一件事來,你前些日子所受的創傷,可已痊癒了麼?”
  最怕的就是這一問,紫千家急忙笑道:“早好了,全好了,房兄,你看我還像個病人模樣麼?”
  凝望著紫千豪的眼睛,良久,房鐵孤低籲道:“不要瞞我,少兄,你面色仍然蒼白,兩眼光韻青澀,加上唇肉帶灰,十指指尖略紫,你的傷,並沒有完全恢復……”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大傷初愈,自然免不了有些虛脫的現象……”
  擺擺手,房鐵孤道:“少兄,我並不攔阻你,我只是更欽服你,我知道一幫之主在什麼時候該做些什麼事情,少兄,這就是了……”
  穎悟而感激的抱抱拳,紫千豪道:“與君一席言,房兄,相見更恨晚了……”
  房鐵孤堅強而剛毅的面容上湧現著一片湛然光輝,他肅穆的一笑,沉聲道:“紫少兄,你放心去吧,千祁保重自已,要以孤竹全幫存亡為念,這裡,房某人會誓死效力的!”
  紫千豪真摯的道:“再謝謝你了,房兄!”
  轉身朝門外行去,房鐵孤一面回首道:“大約你有些事要想一想,少兄,我也不多作打擾,就此告辭,在你啟行之前,也將要充分休息……”
  踱上一步,紫千豪道:“明晨離山,房兄。我就不與你相別了。”
  微微頷首,房鐵孤沒有多說什麼,他大步朝接下走去,魁梧的背影自梯口迅速消失,留下的,是一股令紫千豪激盪在心懷間的銘感與悵然,那麼深沉,又那麼濃烈……
  淡金色的秋晨陽光,爽朗而溫暖,天空是那麼澄藍,有幾株如帶的白雲,飄游在高高的,廣闊無際的天幕上,寶藍中染著數條淡白,很美,很雅,令人的,已腸也為之曠怡了……
  沒有驚動山上的人,紫千豪、左丹、金奴雄三個相偕並騎離開了傲節山,恐怕孤分幫大多數的兒郎自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龍頭大哥已經不在山上了呢.此刻,十二只鐵蹄所揚起的煙塵,已將傲市山拋後了三十多里。馬馳得相當快,蹄音一陣一陣的傳揚出去,急驟而強烈,像敲著人皮鼓,又似雨點連串灑落,隱隱中,似有一片無可掩飾的殺伐意味!
  回頭朝群山峰巒中的老家看了看,金奴雄拂拂他的青布頭巾,咧開大嘴笑道:“大哥,只是眨眨眼,我們已出來老遠了,像這樣奔法,不是三五天就可到達三道橋附近啦?……”
  沉沉一笑,紫千豪道:“只怕不會這樣快!”
  左丹也抹了把汗,大聲道:“三五天?那要日夜不睡覺才行,老金,大約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山下二十裡方回吧?連東西南北也搞不清。”
  一瞪眼,金奴雄抖了抖馬韁,一低吼道:“什麼?沒有離開山下二十裡方圓?笑話,大半個天下我都走遍了。又有哪個地方我會不曉得?三道橋不是在天邊,三五日我走不到,莫不成還需要三五年?”
  哈哈笑了。左丹道:“你可真叫憨。你是把吃飯,打架,睡覺的時間全算過去了,難道說你就可以幾天幾夜屁股不離鞍上,連大小便也給硬縮回去?老實告訴你,三道橋那地方我去過四次,怎麼走法。我比你清楚得多。還用得著你在這裡充內行?”
  重重一哼,金奴雄在馬背上轉了一轉。道:“我,我也去過……“左丹緊迫的道:“你也去過?好,你告訴我,三道橋那是是個什麼樣子?有什麼出名古蹟或值得一遊之處?”
  怔了怔,金奴雄猶豫的道:“我……呃,我記不大清楚了……”
  忍住笑,左丹道:“既然你去過,怎麼會記不清楚這些事?哼,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是在唬人!”
  金奴雄不服的申辯道:“我沒有唬你,我是說真話,我的確去過……”
  眉梢一揚,左丹道:“你什麼時候去過?”
  期期艾艾了好一陣,金奴雄才漲紅著他的粗臉道:“在……在我小的時候……七八歲的時候我爹帶著我去過,……他老人家是做行腳買賣的,賣綢布花粉……”
  豁然大笑,左丹道:“好小子,在你爹老人家帶你去的那個時候,恐怕你非但不懂個鳥事,令尊還得看顧著你拉屎拉尿呢……”
  金奴雄十分窘迫的辯著道:“不,我在五歲大小時已經知道自己拉屎拉尿了……”
  幾句話又引得左丹笑著捧著肚子,前俯後仰幾乎從馬上跌下來,領先幾步的紫千豪回頭笑道:“不要鬧,盡說些廢話幹什麼,兩個人加起來看七八十歲了,卻還和小孩子一樣……”
  左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他摀著胸口,憋著氣,道:“大哥,老金是塊寶……活寶……”
  金奴雄不理他,管自向紫千豪道:“大哥,我們到了三道橋,是怎麼個行動法你是不是早就想定了?聽說那瞎鼻子很厲害……”
  十分平靜的,紫千豪道:“我的設想是這樣,到了三道橋之後,我們不進城,直接馳赴白蛇山的問心宮,你與左丹埋伏在外,由我單獨與攀鷹瞎道談判,如果談得成,自是皆大歡喜,否則……”
  金奴雄忙道:“就幹掉他?”
  紫千豪冷森的點頭道:“正是!”
  揉揉麵頰,左丹插口道:“據我看,動武的成份比較大,大哥,如果你先進去,一個弄不巧弄上了手,你們出招都快如閃電,我和老金藏在外面,就是聞警之下立即衝進去幫你,恐怕也來不及……”
  低沉的,紫千豪道:“依你之意?”
  左丹應道:“不如一起出手……”
  古怪的一笑,紫千豪道:“這麼說,我獨自去對付那瞎道就一定會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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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問心宮 瞎道如虎

  急迫的搖著手,左丹趕忙道:“不,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大哥的身子,你並沒有復原,而攀鷹瞎道又是個難惹難纏出了名的怪物,縱使大哥的功夫強過他,也不能不防範一點,我們要一擊就中,出不得差池……”
  紫千豪沉著的道:“我所以要單獨先進去與攀鷹談判,並不是可笑到僅為了表示我的膽識過人,我也非常明白其中的危險,但我一個人進去,攀鷹睛道在直覺上會感到我的來意懇切,也自然而然的減少了三分敵視,再者,留你們在暗處,亦可做為後援,萬一我遭了意外,也有個可以呼應的人。否則的話我們一窩蜂衝了進去,極可能連話都來不及說便動上了手,需知攀鷹瞎道是個不近人情的傢伙,有很多事不能用常情來衡量他……”
  撫著坐下“甲犀”的鬃毛,紫千豪又道:“此外。如若他們設有埋伏,我也不願一下子三個人全著了道,至少也很有個回去報訊傳警的……”
  金奴雄在一旁連連點頭道:“對,大哥說得對,如果照左丹的方法,只怕早將鍋也砸了,媽的,他盡出些騷主意……”
  一瞪眼,左丹怒道:“老金。現在是談正事,你小子不要公報私仇,在那裡放狗屁!”
  哇哇怪叫,金奴雄吼道:“你罵我,我要活拆了你!”
  微聳聳肩,左丹造:“休要說那大話,老金,別看你塊頭大,力能舉鼎拔山,我卻靈活得很,像是空中飛鳥準能逗得你小子渾身是汗,喊爹叫娘!”
  咧開厚厚的大嘴,金奴雄恨得牙痒痒的道:“你等著,左丹,我一定要找個時間好好整治你一頓!”
  眨著眼,左丹道:“到了那時,老金,你就會知道被整的是誰了……”
  他們兩個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始槓,紫千豪卻宛如未見未聞,他沉思著,入鬢的雙眉微統,嘴唇緊報成一道往下彎曲的優美弧線,看上去,左冷漠中,別有一股子堅毅強悍之氣……
  三匹馬兒的奔速已自急馳逐漸降至了緩行,十二只鐵蹄有節律的敲擊在地面上,悠悠揚起,又淡淡飄逝,時間,在他們的行馳裡無聲無息的侃去,目的地,也就一寸一尺的接近了……
  這一天,徐徐的過去……
  兩天,三天,四天,也悄然自人們的意識中消失了……
  路上,他們簡單的飲食,草草的休憩。談不出舒適,更談不上享受,他們討論的只是即將來臨的凶險,思付的也是如何渡過這一道難關,他們將精力集中在一個焦點上。別的,不去想,也不願去想了。
  於是。第五天已經成為回憶,今天,是第六天的黃昏,現在,他們的鐵騎已來在“三道橋”郊野的“白蛇山”下。
  白蛇山果如其名,是一條狹窄而軟蜒的白色石質山脊並不太高,卻異常險峻,山上除了幾棵雜樹之外,岩壁及石質表層上還附坐著一片片灰白色的鮮苔類植物,白蛇山拔起於地平線上,沒有接連著任何其他峰巒,而蛇頭部分向著三道橋方向,蛇尾則朝東延伸。
  這時,大地的光度微弱而幽黯,連最後一抹淒生生的紫紅也消失了,暮靄藍濛濛的浮沉在空中,在原野,在山脊,還有,人們的心田裡,更有著一股子冷瑟而蒼涼的味兒,連講話聲也有些落寞了……
  仰望著白蛇山,紫千豪低沉的道:“真像一條白色的巨蛇,是麼?”
  左丹輕輕吸了口氣,道:“我覺得這地方有點邪,大哥,你呢?”
  笑笑,紫千豪道:“這只是此處的灰黯景色影響了你的意識,另外,我們此來的原因也多少有些關係,我們都知道,今天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赴喜筵或相親,我們準備流血,流人家的或是流我們自己的……”
  金奴雄低笑道:“當然是流那老牛鼻子的血……”
  紫千豪翻身下馬,他對金奴雄道:“奴雄,把坐騎牽到那邊的一塊山巖後面去,記著這裡的地形,回來的時候,我們便從這裡離開,我是說,不管我們三個人一道回來,抑是只有一個與兩個回來,所以,大家全要記牢了……”
  沒有再多說,左丹與金奴雄也下了馬。他們和紫千豪一樣,仔細又仔細的把周遭的地形、道路、景物都默志心中,反覆演述,然後,金奴雄迅速將三匹馬兒牽到右側二十步外的一塊長方形巨石之後。
  不再遲疑,紫千豪一拍手道:“上山!”
  於是,三個人像三只出弦的怒矢,起落如飛的筆直轉向山頂,他們雖然走的是直線,卻巧妙地藉著山石或雜樹的掩護隱藏著身形,快得令人驚異,就在那麼一丁點的時間裡,三個人已全上了山頂!
  在一塊斜斜伸展的山石後面隱蔽起來,紫千豪的臉色因為這一陣劇烈的奔波而變得略顯蒼白,左丹轉了口氣,擔心的道:“大哥,你的氣色有點……”
  面龐一沉,紫千豪微微喘息道:“不要顧著我,先找那‘問心宮’再說!”
  左丹碰了個釘子,正待伸頭出來搜尋,旁邊,金奴雄已突然用手往山頂的右側方一塊略微低窪處指去:“看!大哥,那可能組是‘問心宮’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果然不錯,在那片略略低落的石窪中,可不是正有一座孤伶伶的殘破道觀?雖然天色入暮,雖然道觀四周被一些疏落的雜樹環繞著,但只要一看見那頹折的簷角,剝落的瓦面,以及兩扇灰敗的木柵門 立刻就使紫千豪明白了那就是他們此來的目的地 “問心宮”!
  那座道觀看去十分殘舊而狹小,佔地最多只有三丈多一點方圓,令人不禁會懷疑到,當初建它的時候除了供奉三清祖師之外,是否還能容得下侍候神祗的道士們?
  觀察了良久,紫千豪正沉吟著,金奴雄已在一旁低聲嘀咕道:“媽的,這麼小小的一座破道士觀,還配稱做‘宮’?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引據來的典故……”
  左丹冷冷的道:“不算小了,你試試看,從山下把那些造房子的材料一點一點往上搬,該多累人?就拿你這位力大如牛的哥們來說,只怕也不簡單吧?”
  哼了哼,金奴雄斜了左丹一眼:“難道說,我們傲節山上金壁燦煌的亭臺樓閣就是平空建起的了?你該不會不曉得那也是靠著人力一點一點把東西搬上山,又一點一點築成的吧?
  哼,只怪你眼界不夠大,想不透,看不寬!”
  不料一向言語遲鈍而木訥的金奴雄會來上這麼一下反掌,左丹不由猛然窒住了,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出如何招架,紫千豪已轉過頭來,低促而簡潔的道:“我立時進“問心宮”去,你們兩人在我進去後也要展開行動,左丹在宮前,金奴雄伏宮後,聽我長嘯之聲,嘯聲一起,你們即刻由前後撲進宮內與我會合,但是,如果我未發嘯聲,則不准擅動,必須在原地靜候,半個時辰內我如未曾出來,又沒有嘯聲,你們再衝過去助我!”
  左丹與金奴雄二人齊齊點頭,紫千豪目光愛惜的注視著他們,半晌,又低沉的道:“保重了。”
  左丹也啞著聲音道:“大哥,你也是一樣……”
  抽了抽鼻子。金奴雄跟著道:“記著情形一不對就要先出手。大哥,可不能叫那老牛鼻子佔了便宜,寧願叫對方臭罵也不可叫他們沾光……”
  笑笑,紫千豪道:“我心中有數……”
  說著話,他已自山石後現身而出,毫不猶豫的大步朝前面那座被幾株雜樹環繞著的道現行去。
  從紫千豪隱身之處到那座道觀的距離,約有十五六丈遠近,這段空間,在紫千豪來說,是何其漫長,卻又恁般短促,他希望快些走到,又祈求慢一點走到,他願意立即將結果揭曉,又期盼留一些時間再供他思慮,但是,不論如何,紫千豪俱明白這一次的任務將是沉重而艱辛的,任憑它的結果如何,其中的經過卻必然夠人消受的了……
  不知怎的,額頭上竟湧出了濕淋淋的冷汗,紫千豪苦澀的笑笑,他知道,這並非畏怯,只是。他的體質可真有些孱弱了,這一場又一場的血雨腥風,便是鐵打的人兒,怕也得磨去一層皮了……
  如今,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夜幕降臨得實在太快,也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像一只布袋般將整個大地都套進去了。
  那座道觀,嗯,就在眼前了,風搖著雜樹葉子,發出一陣陣低啞與尖銳交錯的呼嘯,宛如無數的鬼魂在號啕,在哭泣,而枝葉搖晃著,頗有些張牙舞爪的味道,就似是成千上百的幢幢魅影……
  用細木柵造成的觀門,如今早已頹廢得殘落不堪,木柵有一根沒一根的連在上面,看不出原先是漆的什麼顏色,此時早已完全變成了灰黑,一種緊無光彩的灰黑,毫無生氣的灰黑,要死不活的灰黑,而現牆也倒塌得不像是牆了,有的還留著一裁在那裡,有的崩了一半,有的便全坍了,看上去,這片由風火磚圍成的觀牆,現在就像一些參差不齊的大齒一樣,木柵門竟沒有關,被風吹得吱呀吱呀的裡外搖擺,還時而發出低沉的碰撞聲,宛如在嘲笑每一個來到此地的不速之客,從這裡望將進去,可以看到觀裡正面的神壇,以及屋梁下那盞昏黃晦澀的“長生燈”,神壇上塵垢深積,蛛網密結,連那兩邊低垂的布幔也是那般陳舊而殘破,黑勤勤的,像掛在那裡已經有幾百年了……整個道觀內外,不但死寂陰森。一片頹敗,更連一丁點廟觀中應有的肅穆之氣也沒有,所有的,只是那種令人毛骨驚然的寒冽感覺,那種鬼眼隱眨的森寒顫栗,使人覺得不像是走進一座道觀,而是,步入閻羅殿了……
  空氣中飄浮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氣味,像是什麼東西放久了發霉酵,又似便坑裡的積糞散出來的惡臭,還像,嗯,還像是一種死豬肉腐爛後的味道,那座沉重、悶窒、濃烈,幾乎要把人隔夜的食物全從肛腸裡掏將出來,好作嘔!
  猛的
  紫千豪心頭一挑,是的,這種氣味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而且太熟悉了,只是在此時此景,他卻不會想到又能聞著,是的,不會錯,那是一種最原始的味道 屍臭!
  有些嘔心的緊屏住呼吸,紫千豪目光淡淡掃過了木柵門上一方斜垂下來的木匾,木匾上三個模糊而殘舊的小字:“問心宮”。
  搖搖頭,紫千豪緩步走進。他注視著神壇頂梁上用下來的那盞“長生燈”,這盞燈好像白天黑夜老是燃亮著一樣,雖然它的光芒總是昏昏暗暗的,恍優溜溜的宛似鬼火一般,但卻多少也算有了光,另外,起碼還證明了一點,這裡,仍有人在住著,而且這人必是個活的!
  黑夜、破觀、頹壇、昏燈。以及空氣中飄散著的屍臭,整個合起來,給予紫千豪一種窒息的、壓迫的、翳悶的感覺,他經過的風浪多了,染過的血腥也多了。出生入死的次數更多了,但是,對眼前的情景與氣氛,卻仍有著極端憎厭及不耐的反應,而周遭一片寂靜。死一樣的寂靜,這種令人恐懼不安的寂靜卻像有形的物體般包圍著他,擠湧向他,使他有一種想大喊狂叫的欲求,使他生起一種要毀拆這座破現的心理,於是,他儘量抑制著自己。冷冷的 他連自己也奇怪語聲竟是如此冰寒而陰森的道:“攀鷹道長,我想,你已知道我進來了.如果你願意.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之間的事!”
  反應之快,大大出乎紫千豪意料之外,幾乎是立即的,一個懶散、幹澀、低啞,而又帶著些兒疲乏的古怪語聲響了起來:“山人我早就看見你了,你是誰?找我幹什麼?你如何跑到這裡來的?”
  吃驚之下,紫千豪迅速隨著語聲傳來的方向看去,這下看,卻使他險些脫口大叫,老天,原來說話之人就盤膝坐在布幔後的神壇上,那裡,本來是奉著三清祖師像的啊,如今,神像全沒有了,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的,卻是一個肥胖而矮如冬瓜般的怪人,他穿著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道袍,袍上全是油污、穢漬與泥垢,頭上斜戴著一頂道士帽,兩只眼又小又細,面龐腫漲有如豬泡,時時翻著眼白,粗看上去,簡直和瞎子沒有兩樣,鼻子朝天,鼻孔特大,黑黝黝的鼻毛往外茸生,再配著他一張血盆大嘴,滿口焦黃的牙齒,一臉橫生的肌肉,老天爺,這副尊容,這副打扮,哪裡還像個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和個黑無常可說毫無二致了……
  舐舐嘴唇,紫千豪走近神壇,一面細細打量著這位名震江湖的詭怪道士,一邊沉住氣道:“我是紫千豪。”
  攀鷹瞎道的一雙小眼猛然翻了翻,不見表情的道:“你不找個地方先好好藏起來,卻跑到山人這裡充能,紫千豪,你嫌命長了麼?”
  唇角噙著一抹冷笑,紫千豪淡漠的道:“攀鷹道長,我紫千豪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必為了區區幾副人肝便欲與我結下梁子,挑起漫天血雨?”
  搖搖頭,攀鷹瞎道道:“這在山人來說,並沒有多大分別,只不過多享點福罷了,人生下來,脫不了生死病苦,便是活上千百年也照樣要死的,一死就任什麼全完了,何不留下點東西給活著的人受用,因此,山人我便早些送他們上道,再取他們一副肝下來作為山人替他們出力後的報償,老實說,我答允莫玉去殺你,反過來講也等於是成全你,活著,沒有多大意味,還不如死了的好,越早死,越能解除苦難,山人如此煞費心機,也算是慈悲無量了,紫千豪,山人不是害你,是在幫著你……”
  一片謊言謬論,說得紫千豪大大的啼笑皆非,他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道長,佛道兩門,俱以仁慈為懷,以拯救天下眾生為己任,渡惡強兇,化戾氣變為群和,似道長那般做法,不是悻違了道家旨意了麼?況且.方外之人,不染塵俗,道長竟與江湖黑道女梟為伍,便不怕拍污了道長你的清雅澄寧之氣?”
  怪叫一聲,攀鷹瞎道沙啞的道:“好個利口小子,需知方寸之間,自有佛在,靈台之上,自有道存,外在的一切,影響不了內心的虔誠,我念慈悲,祖師當能明察,若是慈悲的手段,那就全看各個門人超渡永生的方法如何了……”
  心往下一沉,紫千豪注視著對方那只小眼,又平靜的道:“道長不可曲解了道家宗義、道門之中,首重好生之德,再重悲憫之旨,又重空明之心,此不僅說說而已,要做到表理一致才行,道長殺人如草芥,即已不重好生之德,嗜食人心人肝,更是罪大滔天無可贖衍,此又不重悲憫之旨,而道長竟又允黑道女裊之請與其為伍合污,淪入塵凡爭奪紛擾之流,又哪裡談得上空明之心呢?”
  頓了頓,他一面注視著攀鷹老道的表情,一邊接著道:“但空門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又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長若能今日即改,為時猶未算晚,道長何不現在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真正為道家一門做些有益於天下蒼生之事,幹些使人間清寧祥和之舉?
  如此,非但道長幸甚,他口若能修成正果,連一般老民百姓們也有福了……”
  攀鷹瞎道冷冷一笑,道:“今夜你來,紫千豪,是來教訓山人的麼?”
  紫千豪忙道:“教訓不敢,僅是欲求道長化干戈為玉帛而已。”
  怪笑一聲,攀鷹瞎道道:“若說空門道家至理,小子,山人我比你清楚得多,山人普渡眾生,也渡了幾十年了,上天祖師並沒有認為山人的方法用得不對,否則,山人早遭天譴,至少也該蒙受報應了,但這些全沒有,山入我仍舊好生生的過了下來。而且養得又肥又胖,這一點,證明山人我為一般俗土兒子解脫的手段用得十分合適,山人替他們脫離苦海,送他們永登極樂,難道還有錯麼?這即是慈悲了,小子,人生無趣,若非山人尚有這般大任未了,山人我也早就同登仙境……”
  吞了口唾液,紫千豪艱辛的道:“但道長可也明眼,人間仍有歡樂?仍有善良?仍有和諧,與仍有美好?並不是全像道長所說的那般痛苦淒慘!”
  兩只豬泡限又翻了翻,攀鷹瞎道冷森森的道:“如此說來,小子,你是指山人我不對了?”
  沉著臉,紫千豪道:“對不對用不著我來指明,道長,你自己心裡比我更要清楚,照你的想法來說,這世上的人全該早就死絕,不應再有活下來的,但是,絕大多數的人們卻活得很好,而且,他們也都希望繼續活下去,天理是昭彰的,傳統是綿延的,沒有人會認為你講得對,道長,縱然你自已以為沒有錯,那也只是你自己沉迷於一個瘋狂的幻境中罷了,天下之大,道長,你不是王,更不是主宰,換句話說,你需順應人間利倫,不能隨意定下屬於你自己的規則,否則,道長。你會遭到報應,十分殘酷的報應!”
  淒怖的狂笑一聲,攀鷹瞎道道:“山人我就是律法,就是禮制,就是天道!報應?什麼報應?幾十年了,山人我行我素,以自己的慈悲手法解人間危痛,嘿嘿。也沒有遭到一點挫折,沒有遇上一點阻撓,哪裡來的報應啊!小子,你是糊塗了……”
  唇角跳動了一下,紫千豪緩緩的道:“道長,你武功超凡,聰慧絕頂,只是你卻用錯了地方,練得一身的本領,應該去做有益於天下之事,有一個好頭腦,更需懂得為蒼生謀福,似你這般混淆黑白,亂道覆禮,不顧人間大倫與上天仁慈之德,還算得了什麼高手雅士?還稱得上什麼‘三界外’之出家人?”
  一張生滿橫肉的醜臉勿緊倏松,攀鷹瞎道平板的道:“罵得好,小子,你就過來試試看,說不定山人也會在你手中嘗到那報應的滋味也不一定呢……”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冷靜的道:“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道長,若你不放下屠刀,就是報應不由我身上帶給你,以後也會在另一個時機裡從另一件事物上應驗的!”
  揉揉他的朝天鼻,攀鷹瞎道古怪的道:“如此說來,紫千豪,你落草為寇,做著無本生意,殺人越貨,強取豪奪,就算是對了?就算是順天應理,講仁重恕了?”
  悠然一笑,紫千豪道:“道長,需知盜亦有道!”
  攀鷹怒道:“你說說看,你是個什麼‘道’?”
  目光自灰資的房頂掠過,紫千豪低沉的道:“我落草為寇,只因我已跳入這個圈子,用這種生存的方式活下去,當然,我也明白這不是一種正規的求生道路,因此,我儘量在這條路上尋求減輕我良心負累的途徑,其一,我以自力更生的手段來減少我出草的次數,間接也等於消彌了目標人物的犧牲,其二。若非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或巨梟惡徒、奸商財奴等對象,我一概不騷不擾,其三,我竭力使流血與殺伐抑低至最小程度,不令人命優傷過巨,其四,我賑糧散金,救助貧民客戶,使一些三餐不濟的窮困人家得以生活下去,其五,我不冤殺無辜,不濫害好人,得以饒恕之處便予饒恕,使每一個得慶再生的兇惡敵人都會變成踏踏實實的善良朋友,道長,人與人並不完全相同,行與行也並非毫無分野,有的人骨頭軟,有的人骨頭便,幹同行的亦有尊卑之別,這尊卑之別不在表面上,那就是所謂有‘道’與無‘道’了……”
  陰惻惻的笑了起來,攀鷹瞎道語聲冰冷:“好一張利口,山人閱盡天下牛鬼蛇神,有你小子這張嘴的,還真是少見,但是,紫千豪,你以為山人我會被你這一番胡言亂語說動麼?”
  紫千豪暗中嘆了口氣,徐徐的道:“我姓紫的言以肺腑,抱以至誠,道長,你不可太過偏激,不要以為我紫千豪還有不當之意!”
  伸手輕捻著他那露出鼻孔之外的黑叢叢鼻毛,攀鷹瞎道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道:“紫小子,你說了這麼多,費了偌大心機,目的是什麼?就是希望山人我不要找你麻煩,不要到你傲節山上去開殺戒?”
  舐舐乾燥的嘴唇,紫千豪頷首道:“不錯,正是如此。”
  倒吊的八字眉一揚,警鷹暗道冷淒淒的道:“那麼,你怕山人我麼?”
  淡淡一曬,紫千豪道:“不怕。”
  雖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自紫千豪口中吐出,卻是那般的強硬與剛毅,斬釘截鐵,毫無迴轉!
  神色微微一變,攀鷹瞎道怒道:“真的不怕?”
  紫千豪平靜的道:“我想,你會曉得我是真是假?”
  忽然又令人毛髮驚然的笑了起來,攀鷹瞎道陰沉的道:“既是不怕,為何還來求山人我息鼓慪旗,推掉莫玉的請託?”
  看著對方,紫千豪輕輕的道:“原因有二,第一,我不願無緣無故的結下你這種強敵,我的敵人已經多得夠我頭痛的了,第二;我不喜歡我的手下們遭到意外殺戮,更不盼著我的基業被人破壞 不管是輕也好,重也好的破壞!”
  點點頭,攀鷹瞎道深井不波似的道:“好,你倒十分乾脆,不過,你可知道,莫玉來求山人相助之際,是帶了一份重禮來的?”
  紫千豪雙目一寒,道:“童男童女的心肝各十副,新鮮的,血淋淋的!”
  用那又尖又紅的舌頭舐舐嘴巴,再“咂”了兩聲,攀鷹瞎道像是在憧憬著一味美食般饞猴猴的吞了口唾沫,他一翻白眼,道:“對,對,你的消息還真夠靈通,莫玉帶了這份重禮來促請山人去對付你與孤竹幫,紫千豪,你又帶來什麼來藉以使山人打消此意呢?”
  沉重而肅穆的,紫千豪道:“我帶來的是一腔熱血,滿腹赤誠!”
  愣了愣,攀鷹瞎道墓然暴怒道:“混小子,你在戲弄山人!”
  冷笑一聲,紫千豪凜列的道:“我說的字字是真,何來戲弄之有,道長,我紫千豪單人匹馬進來會你.掏臟腑之言相諫,剖五內之懇敬獻,求的只是化一場干戈為玉帛,盼前只是平一場戾氣為釋和,遭襲,我似為這比莫玉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方法高明大多,也尊重太多,她不過想洩一口怨氣,想報一己之私仇,便如此毫無憚忌的安殺無辜,取久心肝,這等禽獸不如的瘋狂暴行,也僅有像莫玉此等妖孽才做得出來!”
  一仰頭,紫千豪又義正辭嚴的道:“今天,她莫玉為了達到自己報私怨的目的,可以濫殺那些可憐的無事之人,異日,道長,若你侵犯了她,她還會顧慮到你,追念到你麼?你要看情她,她只是一個心狠手辣,陰毒寡絕的妖婦而且!”
  猛一挫牙,攀鷹瞎道咆哮道:“憑這臭婆娘要對付山人?哼,她還差上一大把火候呢,她不錯是心狠手辣,陰毒寡絕,但山人我也不是孩子手上的貨郎鼓 任她玩的!”
  說到這裡,攀鷹瞎道不覺呆了一呆下他暗自責備著自己,怎麼搞的,這成了幫誰說話啦?弄來弄去,怎生倒反而罵起莫玉來了?”
  紫千豪注視著他,緊迫的道:“道長說得不錯,擔卻仍要防她一著,此人雖系女流之輩,其心思之險諭,行事之殘暴至為罕見,便是昂藏男兒,怕也此不上她這麼陰殘歹毒!”
  低叱一聲,攀鷹瞎道狠狠的道:“住口!小子,你休要歧言禍眾,胡說八道,山人不管你們誰好誰壞,更不論你們孰是孰非,山人收了人家的重禮,便得替人家辦事,這叫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你講了那麼多,山人全當沒聽見,空口白話,也想山人信服麼?少做夢,除非……”
  紫千豪冷冷的道:“如何?”
  攀鷹瞎道面無表情的道:“除非你也來上一份重禮!”
  紫千豪爽脆的道:“黃金千兩,聊博道長一笑?”
  “呸”了一聲,攀鷹瞎道不屑的啐著:“山人身於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視富貴如浮雲,視錢財如糞土,這區區千兩黃金,又豈會看在眼裡?”
  略一沉吟,紫千豪又道:“敬奉黃金二千兩,如何?”
  重重一哼,攀鷹瞎道道:“便是你將天下所有的金銀珍寶都放在山人面前,小子,你試試山人我看不看上一眼?”
  籲了口氣,紫千豪為難的道:“有錢可使鬼推磨,錢又為萬事之母,道長如若手中廣積金銀財寶,則可起廟觀,氣象萬千,粉佛身,金光燦然,置酒食,補體養心,換過裝,像貌岸然,勝似道長如今居此破窗,著此破袍眼,度此窮日千百倍!”
  狂笑一聲,攀鷹瞎道輕蔑的道:“小子,老實告訴你,如若山人我重視錢財,今日即便不算天下首富,也早已僵纏萬貫,成為方外三家之最豐裕看了,山人生平不愛財、不近色、不貧窮、不盼名,只善歡吃,而這吃,小子,你也知還,並非奇禽異獸,亦非山珍海味,僅僅酷嗜活人的心肝而且,尤其是,童男女的心肝 ”
  說著,這位殘暴怪誕的老道,不由咽了口唾液,眯著眼道:“可惜山人素性疏懶,童男女之心肝又甚為難求,故而雖嗜此道,品嘗的機會卻少,小子,我們就一語說穿,用不著再兜圈子,只要你能找得童男女之心肝各二十副送來,山人我便兩手一拍,再也不管你們中間這筆爛帳!”
  有一股涼氣直向紫千豪心底升起,他抿著唇沒有出聲,現在,取捨之間就在一念了,換句話說,生死之事也系於此瞬,是的,叫紫千豪去活剖四十個童男女的心肝,以他的力量來說,並非做不到,而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忍去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本身或本幫的安寧建築在那些無辜老民百姓們的瀝血痛苦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用若干生命殘斷,若干家園破滅,若干父母哀號的慘重代價堆砌在自己或孤竹幫的歡笑裡,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他寧願自己承擔眼前一切的後果,也不肯在那冷酷的瞎道血淋淋的咀嚼中蒙受良心的責備,寧願自己用生命去頂替那些原本無辜的孩子們,也不肯讓這魔鬼為了那恐怖的口腹之欲而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不能,永不能……
  隱隱的,攀鷹瞎道的聲音繼續飄來:“……你看成不成,小子,如果你願意,就快一點,記住越新鮮越好,至遲不能超過一天,便不吃起來就老了,味道也差得多……山人這裡還有莫玉送來的二十副心肝未曾吃完。你快去快回,山人還夠吃上個七八天,假設等吃完了還沒見你來,山人就要找上門去了……原本,山人便想吃完了這些心肝就登門去尋找你,今天你來得正巧,還算你有造化呢……”
  毅然甩了甩頭,紫千豪的手背滑過了他隱藏在左腰間的四眩劍劍柄,劍柄是光潤的,冷硬的,卻也是親切的,在這一剎,他似是得到了深沉的慰藉,無言的鼓舞,以及不屈的豪氣!
  這時。
  攀鷹瞎道已停止了說話,驚然驚悟的瞪視著他,暗中戒備著,這位曠古少見的凶殘怪道冷森的道:“山人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小子,你還在動什麼歪腦筋?”
  冰冷的,紫千豪道:“你所說的重禮,道長,我辦不到!”
  勃然大怒,攀鷹瞎道惡狠狠地道:“為什麼?”
  紫千豪淡漠的道:“因為我是人,而人。就必須有天良!”
  怒極反笑,攀鷹瞎道陰沉的道:“這樣說來,你小子是要與山人一較長短了?”
  沉緩的,紫千豪道:“我本不願如此,但是,道長你要求過分,逼我太甚,我即便是再不願與你樹敵,也只怕沒有別的法子了……”
  又伸手捻著他的鼻毛,攀鷹瞎遭歹毒的道:“你,自以為對付得了山人我麼?”
  紫千豪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有把握,不過,義之所至,難以返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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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施巧計 力伏魑魅

  長長的“哈”了一聲,攀鷹瞎道沒有再吭氣,他瞇著一雙豬泡眼,自狹小的瞳縫中細細端詳著紫千豪,厲肉橫生的醜臉木訥而生硬,看不出絲毫他心中所懷的意圖來,就像他如今的軀殼內還另外包含著一個他,形態是冷凜的,陰沉的,令人有一種毛髮驚然的感覺……
  空氣像是凝凍了,僵悶得激不起一丁點波濤,而顯然的,兩個人的思想卻在這凝凍的氣氛中急速地轉著。
  好一陣子……
  攀鷹瞎道啟口道:“紫千豪,如果說,山人答應你不去破壞你的基業,不去殺戮你的手下,甚至,不再挖取活人的心肝為美食,你要怎麼答謝山人?”
  徵了徵,紫千豪估不到對面這個怪物會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他略微沉吟著,謹慎而戒備的道:“我當然感激不盡,可是,你大約不會就這麼便宜地罷手吧?道長,在這些話語的後面,你還隱藏著什麼?”
  撤謀一笑,攀鷹瞎道伸出他那只又短又肥又粗又黑的手掌來點著紫千豪,冷板板的道:
  “很聰明,自然山人是有條件的。”
  注視著攀鷹瞎道手掌上粗糙如繡鐵似的圓鈍形五指指尖,紫千豪小心翼翼的道:“那麼,你說出來。”
  點點頭,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子滿口仁義道德,舌上能翻巧蓮,現在。山人我既要你證實一下你自己的話,看看你是否與世上那些掛羊頭賣狗肉者同儕,紫千豪,你說過,你今日來此,是掏肺腑之言相諫,剖五內之誠相獻。外小子,你可真是具此誠意?有此懇切麼?”
  紫千豪冷冷的道:“一點不錯。”
  笑了笑,攀鷹瞎道道:“好,很好,非常好……”
  略徽一頓之後,他又道:“你自認‘盜亦有道’,自認肯捨己為人,自認悲憐蒼生自從成全天下,自認俠膽傲骨,自認亡小維大。小子,你更自認豪氣乾雲,視死如歸。這些,對不對?”
  嚴肅而有力的。紫千豪道:“大致不差,道長。”
  詭異的一眨他那雙小眼,攀鷹瞎道慢吞吞的道:“既是如此,紫千豪,你肯不肯犧牲你自己而成全你的手下,你的基業,以及一般在你口中所雲的那些無辜百姓老民們呢?”
  不待紫千豪回答,攀鷹瞎道又陰毒的道:“山人想,眼前的情勢十分明白,紫千豪,看你神色,大概你有傷在身,尚未痊癒吧?在你如今這種情形之下,縱使你武功不弱,山人亦絕不稍遜,而且,山人早已養精蓄銳,盼待一搏了,於你消我長的趨勢中。小子,你贏得了山人我麼?”
  得意而又狠辣的咧嘴一笑,攀鷹瞎道續道:“因此,如容你我馬上以力搏殺,嘿嘿,只怕山人得勝的機會較多,設使山人在將你幹掉之後;又立即上你的傲節山大開殺戒,殘戮人命,你的一批手下損傷可就慘重了,這還不說,你如一死,則天下蒼生又靠誰去拯救?呵呵,小子,你既將這些重任大責一肩擔起,為何不藉你我間的誓約來拘束住山人?以你一段生命換取山人我的菩薩心腸,易言之,只要你肯捨棄自己,山人事情立時遠離此處遁入大漠煙荒之中,永不出世,這樣一來,你固然是登臨極樂了,但卻可免除許多人的一場浩劫!”
  斜著眼,注意著紫千豪的反應,攀鷹瞎道淡漠的道:“如何?自以為重又尚仁的孤竹幫大當家?”
  俊逸的面龐平靜而沉寂,一雙清澈的眸子深如海,紫千豪暫時沒有回答,他咬著下唇,腦海中卻迅速而又慎重的飛快轉著念頭……
  半晌
  攀鷹瞎道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怎麼樣?時間並不太多。”
  略一仰頭,紫千豪寒瑟的道:“假如我答應你,道長,我又如何知道你在事後一定履行諾言?一定不會背信?”
  勃然一怒。攀鷹瞎道有些厲烈的道:“山人自來不理什麼諾言不諾言,但是,這一定山人定然做到,紫千豪,天下之大,守信重義的人卻並非只有你一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我相信,不過,在此等情態下,抱歉我卻需要一點保證,道長,這並非一次尋常的買賣,這方是以我的生命做為交易,我認為,你不會反對較為慎重些行事吧?”
  挫著那一口焦黃黝黑的尖牙,攀鷹瞎道暴戾的道:“好,你說,你要什麼保證?”
  胸有成竹的揚揚眉梢子,紫千豪道:“很簡單,由我在道長的身上略微做一點手腳。”
  愣了一下,攀鷹瞎道隨即狂歷的道:“在山人身上做點手腳?作麼手腳?”
  搓搓手,紫千豪道:“任憑道長選擇,或者斷你雙臂主筋,或是。破你丹田真氣,哪一樣都可以。”
  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攀鷹瞎道雙目暴翻,白果眼中深裹著兩枚細小的灰瞳精光隱射,他憤怒的叫:“你你你……小子,小三八羔子,小蘗畜,小混帳,你是在說要毀掉山人的一身功夫?”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正是!”
  強行壓制住滿腔怒火,攀鷹瞎道冷森的道:“紫千豪,你不覺得你是在做夢麼?春秋大夢與白日大夢?哼哼,人道山人的心腸狠,如今看來,還比不上你一半!”
  聳聳肩,紫千豪平靜的道:“原諒我是出於無奈,道長,你應該明白,唯有如此,才是道長你履行諾言的最佳保證!”
  舐了舐乾燥的雙唇,紫千豪又道:“你說過,只要我某人認命,你立時遠離此處,遠走大漠,更永不出世,既然道長要遠走大漠,永不出世,便等於自此隱姓埋名,真正跳出塵俗之外,那麼,道長那身驚人武功,大約也就用不著了,這般做,一則保證普諾,二來表示道長的決心與誠意,又有什麼使不得的呢?”
  氣淋淋的,攀鷹瞎道忿然道:“你說得倒真是輕巧,你可知道這與取去山人的半條命一樣嚴重?世上哪有這等簡易之事?”
  點點頭,紫千豪道:“但是,道長卻也要斟酌,你的管諾代價是半條命,在下我卻是以整條命相償,而道長一定曉得,人從生到死,就只有這麼一條命!”
  窒了一窒,較鷹暗道好半晌說不上話來,他鼻孔中重重一哼,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你……嘴利!”
  輕蔑的一笑,紫千豪道:“不,僅是對這樁買賣比較小心而已。”
  沉悶了一下,攀鷹瞎道恨恨的道:“紫千豪,你打的好如意算盤,山人豈會輕易上當?
  哼,你破去山人武功之後,山人等於成了活死人一個,到了那時,還不是你的掌中鳥,口裡肉?任宰任割?又有何法令你踐諾?到哪裡去喊冤?小子,你太可惡,將山人視為三尺童子了……”
  搖搖頭,紫千豪道:“關於此點,道長盡可大放寬心,我紫千豪絕非那等反覆無常,食言自肥的小人之流!”
  嘿嘿冷笑,攀鷹瞎道道:“你說得中聽,山人卻是不信,正如你所言,這並非一樁尋常買賣,而是要命的玩意,一個人在這一生中,卻只有一條命呢……”
  帶有一種特殊椰輸意味地看著攀鷹瞎道,紫千豪舐唇微笑,輕巧而淡泊的,他道:“道長,我想不到你竟這般珍視你的性命,你不是說,人生除了苦惱與悲痛就不會有別的了麼?
  你不是說,你也很想早日脫離這紛擾雜亂的凡塵麼?你不是說,活著並無什麼意義,還不如登臨極樂來很爽心自在麼?言猶在耳,道長,原來你卻也是不願去死的哪……”
  任是攀鷹瞎道皮厚肉橫,也不禁自覺陣陣赧然,他鼻孔中粗濁的籲著氣,兩只豬泡眼急速轉動,緩緩的,他挽起了袍袖,道:“小子,這可不是你該諷辱山人的適當時候。”
  紫千豪心頭微跳。他鎮定的道:“道長,現在,你要不負莫玉的託付了?”
  露出滿口黃黑的利齒一笑,攀鷹瞎道生硬的道:“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紫千豪,假如你願意犧牲你自己的話,山人的舌頭只要嘗到你心肝的鮮味,一切即已過去了……”
  紫千豪靜靜的道:“但是你仍要提出保證!”
  一雙白果似的眼仁倏掀,攀鷹瞎道冷然道:“山人的允諾即是保證。”
  望著對方那口污而尖利的牙齒,再將目光順著他的咽喉、胸膛,落到了肚腹上,紫千豪無法想像似這樣一個同類的“人”咀嚼著自己血淋淋的心肝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形態,他不由有些作嘔的感覺,就好像在吃下一碗肉湯之後赫然發現碗底露出一只紅嫩嫩的小老鼠一樣……
  緊迫著,攀鷹瞎道道:“如何?山人必定言而守信……”
  垂下頭,紫千豪默然無語,半晌之後,他猛的抬起臉來,眉宇唇角,洋溢著一股子毅然而堅強之氣,沉重的,他道:“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攀鷹睛道心中暗喜,表面卻冷板板的道:“這個當然。”
  “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不行,山人沒有那麼多功夫陪你幹熬,想想看,小子你算是挺有種的,多少人會為你這件壯舉而蒙益?好了好了,快一點吧,山人包管成全你就是,決不毀信!”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但是,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要求……”
  朝天鼻一皺,攀鷹瞎道不耐煩的咆哮:“你到底是有完沒有完?還有什麼要求,你說,快說……”
  淒然一笑,紫千豪道:“為了相信你的允諾,我以生命做為報償了,縱然你想生食我的心肝,也用不著這麼急的,難道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也不能多講幾句話,多留戀一點時光麼?”
  “嗤”了一聲,攀鷹瞎道火道:“遲早也得完蛋,就是再拖一時片刻又有何用?”
  說到這裡,他又催促道:“你有什麼要求,就快點說出來吧,山人只要做得到,定然會答允於你……”
  語聲中包含著蒼涼,紫千豪又傷感的道:“生來雖苦,活著卻值得依戀,道長,我這麼一死,會有很多人想念我麼?我是為了他們而死的啊……”
  滿臉的橫肉一扯,倒吊眉也猛的刷了下來,攀鷹瞎道咬著牙,幾乎要壓跳起來:“小子,你這是在幹什麼,到了這等節骨眼上還羅哩八嗦淨講此廢話作甚?你這不是存心富路時間麼?你就快點吧,會有很多人思念你,哀悼你的,他們都會明白你是為了成全他們才甘願犧牲的,這樣總行了吧,如若你沒有別的什麼,山人就要動手了……”
  面容上浮著淒楚,滲著悵惶,紫千豪悠然長嘆:“道長,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七竅都幾乎氣出煙來了,攀鷹瞎道獰厲而又粗暴的低叱:“紫千豪,你是真為命還是假的?這樣拖拖拉拉纏三粘四,算是什麼花巧?”
  “真的,我當然是真的……但道長,老實說,臨到此際,竟百感交集,萬念俱灰,心中慌亂無言……”
  忽然一揮手,攀鷹瞎道叱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又不是叫你去要老婆,加上你根本未看破世情,這生離死別的滋味自是太大的不好受,但你不妨多想想你的所行所為是如何壯烈,如何崇高,又如何豪義,心裡一定安慰,也就能多少坦然一些了,山人會用十分柔和的法子令你死去,不會感到什麼痛苦!”
  忽然,紫千豪有些慌忙的道:“是了,道長……我,我那一個最後的要求尚未提出,你慢一點動手,慢一點……”
  冷冷的注視著紫千豪,攀鷹瞎道心裡也泛起了感觸,一人,總歸是人哪,任他紫千豪武功再高,智冠群他。卻對死亡懷有如此深刻的畏懼,這畏懼的程度,似乎比一般常人也高明不到哪裡去,自從他接受了這個互約之諾而自甘捨命之後,嗯,就大大的開始悲煌與驚悸了,看,他是那麼緊張,那麼悲切,又那麼猶豫失態,哼哼,盛名赫赫的“魔刃鬼劍”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什麼超凡入聖之處,聞名不如見面,一見竟然泛泛,太不值一笑了,如今,他像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呢……付想著,攀鷹瞎道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眼裡漾起一抹別人所看不到的陰詭笑意,淡漠的道:“好,你說出來吧。山人急著想嘗你這西陲第一高手的心肝已經很久了,那必是與眾不同的……”
  面色蒼白著,紫千豪低啞的道:“道長……我想,由我自己了斷我的生命,不勞你動手了……〝
  有點意外的徵了徵,攀鷹瞎道疑惑的想:“這小子不要出什麼歪點子吧?”
  心裡猜疑,他口中卻冷森故道:“紫千豪,你是如何個了斷法?”
  聲音竟是恁般沙啞,紫千豪道:“我用一種毒藥……”
  大喝一聲,攀鷹瞎道怒吼:“你是想算計山人?你知道山人要食你心肝……”
  搖搖頭,紫千豪悠然道:“如若我想算計你,我還說出來作甚?”
  一想也對,攀鷹瞎道火氣略平的道:“你說下去,”
  雙目望著自己足尖,紫千豪道:“那是一種窒息性的毒藥,只要一吃下去,氣管立即腫漲梗塞,服藥之人,不出柱香時刻,便將因無法呼吸而斷氣……身上不會有傷,而且,其他官能亦不染毒素……道長,並不妨害你想在我身上打算的美食……”
  神情轉為十分悲愴,紫千豪接著道:“我之所以要如此做,毫無別的意圖,只是……我英雄半生,到末了,不願將自己的生命交由外人斷送,日後有人談論起來,也算我紫千豪自己結束自己的……道長,你也是武林中人,這一點小小要求,想你也會體諒的吧?”
  沉沉一笑,攀鷹瞎道頷首道:“也罷,山人依你便是。”
  紫千豪愁苦的道:“多謝了,道長!”
  說著,他伸手入懷,探索良久,摸出一卷小小白綢來,展開白綢,裡面是三小包銀鉑紙包著的藥粉,他打開鉑紙,晤,三包藥粉都是一樣的顏色。而且,一樣的香味道,眼睛發著直,紫千豪定定的看著手中這三包藥粉,良久沒有動作,更甚者,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唇角也一下一下的抽搐著,冷汗渾然面孔慘白,連拿著藥價的手掌也幾乎把持不住了。
  一看這情形,攀鷹瞎道生怕紫千豪手上的藥粉潑散了,像有些急切的吼著道:“快點吃下去,長痛不僅短痛,小子。你並不算栽栽于山之手,你是自絕了的,你仍然算得是一條好漢,算是個英雄,快,快點吃,一次將那三包毒藥全服下去,這樣藥性較強,很快你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於是
  紫千豪慘然一笑,猛仰頭,三包銀鉑紙的藥粉全仰入口中,他用力咽下肚去,因為吞咽的勢子太快,原本蒼白的臉孔竟一下子給漲紅了!
  攀鷹瞎道睛地裡連連叫好,表面上卻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面孔,沉緩的道:“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遵照所約去做的,好好走,你即將到達一個永遠寧靜而幽雅的地方了……”
  在這時,攀鷹瞎道是愉快的,是得意的,但是,假若他看過,或者聽過有一種名叫“夜貓眼”的奇藥的話,只怕他就再也愉快不起來,得意不起來了,是的,紫千豪服下的那三包銀鉑紙中的藥粉,全是藍揚善特地替他配製成的奇藥,促使人暫時亢奮、勇悍、強厲、激昂的奇藥。
  方才的一切,紫千豪全是故意裝扮出來的,他知道,以目前自己重創未愈的情形,實在沒有把握能在與對方力搏之下掠取勝利,而於他的一再勸諫遊說以後,他已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令那魔頭軟化言和,換句話說,攀鷹瞎道早就殘酷成性,惡根深固,不可能再予說服或超度了,因此,紫千豪在一面虛與委蛇,一面在苦思中想出了這條異常冒險的計策,到現在,他還不能肯定能否成功,但是,至少他初步表演的逼真卻已令攀鷹瞎道迷離了……
  呻吟著,紫千豪儘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裝成窒息前的呼吸艱難模樣,然後,他憋著嗓子,斷續的道:“我……我……道長……我好……難受……”
  未見攀鷹瞎道有任何動作,他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軀體已自神壇布松後面飄然而下,輕拍著紫千豪肩膀,這位怪道猶仍假惺惺的道:“快了,快了,小子,馬上就不會太難受了……”
  好像已有些狂亂,紫千豪粗暴而失常的撕開自己的緊身衣襟,露出了裡面層層交錯包紮的白綢來,他用力呼吸著,咻咻作響,一邊大張著口,嘶嘶的氣流穿過他的喉嚨,帶出來幹澀的語聲:“道長……我……我自己撕開……衣裳……不勞……你麻……煩……只要用刀……一剜……那副……血淋淋血淋淋的……心肝……便出來了……”
  此情此景,連素來心狠手辣的攀鷹瞎道也不禁有些動容了,他快速的眨動著那雙豬泡眼,低促的道:“好,好,小子,果然是條好漢!”
  這位兇如虎狼,心似蛇蠍的殘酷怪道真的被紫千豪的表演所迷惑了,甚至沒有再多少去尋思一下,其實,他應該想想,為什麼紫千豪原先一直堅持他所提保證、條件而到後來又忽然完全軟化下來?不折不扣的照他的心意去行事?難道說,紫千豪就是如此好吃的角色麼?
  還有。紫千豪成名多年,威懾西陲,為武林中有數的少年英才,其淡識、功力、智謀,都是第一流的,豈會如此甘心受戮,自殘己身,依他的習性與身分來說,便是不一定能勝得了攀鷹瞎道,他也決不會束手自栽,而不想傾命一搏的,再說,他與攀鷹瞎道在立場上處於極端敵對,攀鷹瞎道又是出了名的陰狠詭毒,只憑攀鷹睛道空口白說了幾句“諾言”,他合會相信如此之真?信得竟而把自己的性命墊上?這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紫千豪裝得太像,太真了,而攀鷹瞎道更沉迷於本身武功高絕的自信裡,他認為紫千豪舊傷未痊,勢必不敢與他正面衝突,他認為紫千豪是一個食古不化,只知講求意氣而不明運用智慧的愣頭青,還有,他更認為紫千豪慴伏於他的惡名之下,受製于強敵環伺的絕境裡,沉溺在無可自拔的恐慌中,為了保存基業,維護局下,在沒法可施的情形內,只好……有了這許多“認為”,攀鷹瞎道相信了紫千豪真的會接受自己所做的“約定”採取了如此下策,而這種下策,當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猛然一個踉蹌,紫千豪頹然坐倒於地,他面孔漲得赤紅,頭巾歪斜,雙目如火般的暴睜著,在胸口的急劇喘息下,連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扭曲了 這是“夜貓眼”的藥效發作後所迅速引起的亢奮反應,可是,在此刻看來,卻真如“窒息”之前的痛苦十分相似……
  抖索著,紫千豪連忙抽出了他的四眩劍,“砰”的一聲擲到旁邊,他這一動作,更加深了這鷹瞎道的自信與寬懷,嗯,這不是等於說,對方連一丁點掙扎的意圖也沒有了?已在貼貼實實的準備斷氣了?
  全身抽搐著,紫千豪一面瞑目切齒的指著地下閃泛著森冷光芒的四眩劍,一面痛苦的呻吟著:“道長……把……把我的劍……交還……給……給孤竹……幫的……苟圖……並……
  告訴他……這一切……”
  假慈悲的點著頭,攀鷹瞎道道:“行……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不負所托的……”
  猛然
  紫千豪雙手摀著咽喉,他面容漲得赤紅,大汗淋漓,四肢在一陣急似一陣的顫抖,大口的呼吸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吃力的,他以絕望的目光瞪著攀鷹瞎道,拚命而沙啞的呼叫:
  “請……扶我……站起……道……長……我……我要……站著死……不能……似……這般……這般……窩囊。”
  心裡不由低罵,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漫應了一聲,他悠哉悠哉的走上一步;一把將紫千豪抱了起來,一邊不關痛癢的道:“你也真是麻煩,怎麼死法全是一個滋味,站著也並不十分好受,等你咽了氣,還不是照樣要躺回去……“他的兩手斜插在紫千豪腋下,身體卻略微朝左邊傾俯,兩人相隔的距離近得無以復加,但是,由他攙扶紫千豪的姿勢上,可以看出這惡道仍然保持著一份可有可無的防備 雖然他或者根本沒有加以注意,雖然極可能只是他一種習慣上的自然反應、但卻由這裡斷出他仍是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物!
  於是
  就在攀鷹瞎道那“躺回來”三個字還在舌尖上繞著轉子時,紫千豪已順著他攙扶的勢子朝對方懷中倒去,攀鷹瞎道的弔喪眉一皺,厭煩的叱道:“你看看你,連骨頭也軟了不成,還要叫山人摟著你麼?”
  行動之快,是無可言喻的,紫千豪在甫始往前面一傾之際。他腰上皮帶內的寬刃已猝然猛送而出,雙方的距離是如此接近 不足一寸,而他的上半身又恰好遮住了攀鷹瞎道的視線,在這種情形之下,甚至連金刃破空之聲也不會聽得出來,在他短刀推出的同一時間,攀鷹瞎道已驀然鬼哭狼號似的尖噪一聲,雙掌有若暴雷般猛砸向紫千豪的太陽穴!
  短刀推出,紫千豪便早做了準備,他幾乎不分先後,手上一用勁,自己也立即往下急沉,兩團重逾千斤的巨力“呼”的掃過他的頭頂,雖然稍差一發未曾擊實,但餘力卻足夠將他帶得翻了兩個滾,豹皮頭巾也狂舞飄落,這眨眼間,像是兩把大斧頭削過了紫千豪的頭皮!”
  “顧不得著發散亂披拂,紫千豪雙手貼地,猛而翻坐,就在這時,攀鷹瞎道已狂號著形同厲鬼般撲了過來,一柄鋒利的寬刃短刀,正有大半插在他的小腹之內,刀柄還在微微晃動著……
  即使在眼前這種受到致命打擊的情形下,攀鷹哈道卻依舊悍野無匹,身法之快,更是令人驚奇,武功高如紫千豪,也不禁暗自忐忑不已,攀鷹瞎道似乎只是一閃之中,已到了紫千豪身前,他掌勢翻飛有如千鴻錯射,群星並落,拔著尖銳的風嘯之聲狂湧齊罩,紫千豪一時來不及躍起招架,瘦削的軀體便宛似滾地球般的在地面團團溜閃起來,而紫千豪的行動卻是出奇的快,在他的溜閃裡,根本已看不清他的形體,只見到一團青色的影子在倏東倏西的貼著地滾動,就在這捷如電掣的相互攻擊中,攀鷹瞎道已傾出畢生之力揮出了一百一十三掌,但是,除了將地面震擊得坑陷派飛,將神壇劈扯得支離破碎之外,卻是掌堂落空,根本就沒有傷及紫千豪的一丁點表皮,現在,攀鷹瞎道已是油枯燈盡,欲振乏力了
  驀地
  紫千豪在又一次的避過攀鷹瞎道十掌連擊後,他猛往後翻,背脊貼著地面,雙腿碎而蹬彈,在他足踝的振抖中,腳上那雙豹皮靴跟部所附有的銀色輪刺已脫飛而出,又準又狠的射進了攀鷹瞎道的頸項兩旁 那裡,是人身上琵琶骨的部位!
  骨骼的斷碎聲雖是如此細微,卻已夠得上清晰了,攀鷹瞎道眼看那只尖利閃亮的銀色輪刺飛來卻無法躲開,他突然悶吭一聲,連連打了幾個旋轉“嘩啦啦”撞撲在神壇上面,一張醜惡的面孔歪曲著,口中有誕液滴下,那兩只又小又圓的白果眼痴茫的大睜著,定定地瞪視著那碰落在地下的一些燭臺香鼎與簽簡,像是一頭病狗似的粗重地喘息著,在小腹上,殷紅的鮮血,正順著露在外面的刀柄,一滴一滴的墜下……
  上身一挺,紫千豪正矯健的站立起來,就在他站起的同時,他的足尖已將躺在一套的四眩劍勾起,四眩劍在空中一翻,剛好便落在他的手中!
  現在,紫千豪的臉龐仍然是赤紅的,像喝多了酒,又像是過度的興奮,他籲了口氣,神采奕奕的注視著趴在神壇上的攀鷹瞎道,這時,此位曾令天下人膽寒的魔頭已經奄奄一息,接近死亡邊緣了。
  冷漠的,紫千豪道:“用不著要你半條命,妖道,我要的是你一整條命!”
  睜著一雙迷茫的小眼,攀鷹瞎道抖索著呻吟:“騙……得好……小子……你把山人……
  騙得好……”
  微微一頓,紫千豪道:“妖道,你已茶毒了多少無事生靈!殺害了多少天下善良!你兩手血腥,滿腦邪惡,一肚污穢,你根本已不能算是個人,人,還有吃人的麼?妖道,你的狠毒、明素、暴戾、殘忍,今天已得到了報應,這報應早就該來的,可惜卻太晚了點,在你的身上,已找不到絲毫人味來,你不是人,妖道,你是野獸,一頭最下錢最無恥最瘋狂的野獸!”
  喉頭咕嚕著,攀鷹瞎道的鼻孔大張,嘴巴翕動,口誕含著鮮血自唇嘴往下流,他怨毒的瞪著紫千豪,斷續的道:“山人……極侮……應該……應該……早殺了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正和我早想殺你的心願相同……”
  他的話尚未說完,問心宮前,“碰啦啦”一聲柵門碎裂橫飛,左丹手舞著晶紅的“霸王掌”極利的衝入,後面,一道頹牆也呼哩嘩啦的倒塌下來,“六甲神”金奴雄那巨無霸似的身影亦已手持“金紋斧”猛撲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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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焚魔窟 罪盡惡滅

  晦澀而又迷濛的目光投注向這兩位突如其來的孤竹豪客,攀鷹瞎道嗆咳著低笑起來,誰也聽得出,他的笑聲裡含有多少自嘲、悲涼、怨憤以及不甘!
  “唰“的一下掠到紫千豪身邊,左丹的“霸王掌”斜橫胸前,他驚疑的看了看伏在神壇上的攀鷹瞎道一眼,又微微喘息著向紫千豪道:“大哥,已經到了半個時辰啦,沒見你發出嘯聲,把人的一顆心全急出了腔子,我們進來的是時候吧?”
  那邊,金奴雄拂去身上的灰塵碎礫,將他那柄重有五十餘斤,金光閃爍的巨大斧頭倒提著,敢情他是硬硬砍倒了一片牆壁進來的,這位魁梧高大的彪形巨漢好奇又迷惆的看看眼前的情景,吶吶的道:“大哥,你已經把那老牛鼻子擺平啦?”
  未置可否的笑笑,紫千豪道:“他就在這裡。”
  吃力的微微仰起頭,攀鷹瞎道定定的注視著環立左右的三個敵人,他唇角抽動著,屠弱的道:“山人……算是……陰溝裡……翻船……紫千豪……你造化好……扮得像……”
  平緩地,紫千豪道:“固然你樣樣強,妖道,但我亦非泛泛之輩,自古道,兵不厭詐,你又疏忽了這一條……”
  頓了頓,他又道:“在道上闖,似你這般只靠一個‘狠’字是不行的,妖道,你活人肝吃多了,一腦子淨是肥油,智慧也被蒙蔽了。”
  全身一顫,攀鷹瞎道競猛然站了起來,他不可思議的仰天狂笑著,一面笑,一面伸直雙手,重重的朝紫千豪走來,插在小腹上的短刀與深陷進領旁的銀色輪刺隨著他的笑聲在不停地微微抖動,血,從身體上不住的滴落在地面上,每一滴都是粘稠調的.紅艷艷的,他的醜臉上任何一根線條,一縷皺褶,都完全扭曲了,變形了,大睜著那雙黑少白多,宛似凸出目眶的小眼珠,有如一個活殭屍似的緩緩逼了進來,在嘶啞而淒厲的笑聲裡,他還斷續的、怨毒的咆哮:“乳臭小子……山人還要聽你……教訓……來……過來……來……過來……拿出你的心……你的肝……拿出……你的五腑……六臟……”
  暴叱一聲,朱紅的光芒有如一道流電般碎然橫劈下來,這一劈之勢快捷無比,攀鷹瞎道尖號一聲,整個身體向前僕倒,但是,在他尚未泊地的一剎那間,又被來自另一個方向的金斧重重斜掃而出,頓時只見攀鷹瞎道的身軀筆直地震回神壇之內,腦漿進濺,紅白飛散四周!
  足尖一彈,左丹飛身上去,略一停留又翻躍回來,他低沉的道:“大哥,這妖道已經死了。”
  望瞭望左丹垂拄在地上的“霸王掌”,紫千豪平靜的道:“很好。”
  旁邊,金奴雄將斧背的血跡在鞋底擦淨,例嘴笑道:“狗狼養的老雜毛,在這等就要斷氣的節骨眼上還有童心扮鬼嚇人,你看他那伸著兩條熊臂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樣子,媽的,設若在荒野墳堆裡遇上了,真會叫人以為是***死人還魂,殭屍出棺呢……”
  無聲的一笑,紫千豪道:“攀鷹瞎道並不知道他會是你所形容的這個樣子,不過,他的長像本來就不好,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自然就更難看。”
  目光朝布漫之後攀鷹瞎道蜷曲的屍體上看了一眼,左丹低沉的道:“‘瞎道士’這三個字,不知使多少江湖中人喪膽,令多少老百姓失魂,大哥,他本是個沒有人性的怪物,如今雖然惡貫滿盈死於大哥之手,但比起他以往所做的傷天害理諸事來,卻似乎太便宜了一點,若照牙眼相還的傳統來說,我們就算不能生食他的心肝,也應該替他剜出來餵狗!”
  搖搖頭,紫千豪道:“罪只至死,殘人屍首,就太過分了,左丹,縱然這‘瞎道土’是萬惡得無以復加,我們也不能仿效他所用的手段呀!”
  金奴雄在旁邊插口道:“大哥,你是怎生收拾下這雜毛的?可曾經過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打鬥?若是如此,這場打鬥一定很好,我們在外頭一點什麼奇怪的聲音也沒聽到,除了偶爾有幾聲叱喝與大笑……”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經過的確極險,攀鷹瞎道功力之高,果然不是訛傳,他出手快,心計毒,若非我以智相取,只怕鹿死誰手還未可期……”
  左丹關切的道:“大哥,這老牛鼻的本事真行麼?”
  點點頭,紫千豪道:“真行,我今天算是扮演了一齣戲,說來好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原來還有演戲的天才!”
  金奴雄迷惑的道:“此話怎講?”
  抿抿嘴,紫千豪道:“很簡單,就是我用詭計幹掉了他……”
  三言兩語,紫千豪把事情的始末扼要的講了講,左丹與金奴雄全聽得瞪大了眼睛,紫千豪講完了,他們才籲了口氣,面面相覷了一陣,左丹搖著頭道:“大哥,這確是冒險,若是他不相信你的話,不答應你的要求,若是他在扶你的時候猝然發難,你便不一定會輸給他,這場熱鬧可就大了……”
  紫千豪道:“說得對,我舊傷未愈自己的力量如何自己心裡有數,如果萬一吃他識破,除了死拚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但是,我也曉得,他對付我一定不會纏戰,上來就盡全力,在那種情形之下,能不能敵得過他實在是一個很大的疑問,我想,設若真的翻臉動手,只怕連你們進來援功的功夫都沒有就已分出生死了!”
  左丹埋怨道:“所以,我事先便曾堅持要同大哥一同進來!”
  柔和的笑,紫千豪道:“若是那樣,恐怕事情將弄得更糟,攀鷹瞎道一見我們幾個人同時進來,他定然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即時出手,如此,非但完全失去了以計相取的機會,我們也要受到損傷……”
  將散亂的頭髮理了理,紫千豪又接著道:“況且,我們的原意,本是希望能以和平的方法解決……”
  說到這裡,他一邊接過金奴雄自地上抬起後遞過來的豹皮頭巾扎上,一面環視著四周道:“來,我們且去巡視一下攀鷹瞎道這個小地獄!”
  於是,三個人從前殿走向後面,這座道現實在小得可憐,除了前殿之外,後面便只有兩間破爛不堪的小房,小房旁邊的一堵牆壁已然倒塌了一片,這裡,便是金奴雄衝破進來的地方!
  指指那兩間小房,紫千豪道:“奴雄,你衝進來的時候,可曾先深過那兩間房子?”
  搖搖頭,金奴雄道:“除了一股幹屍臭黛得人腦袋發昏之外,我沒有再發現別的,那兩間破房於也不曾進去過……”
  他們隔著那兩間小房子還有好幾步遠,飄浮在空氣中的那股子強烈屍臭已久形濃厚。左丹皺著眉頭,道:“大哥,這使我想起小時候偶爾和同伴到野地去玩,無意中發現.一條花狗,那條花狗大概已經死掉很久了,周身開全己浮腫腐爛,黑茸茸的毛皮雜在紅糊糊、褐鼓鼓的腐肉裡,白細的蛆蟲在那條花狗全身蠕動.狗頭爛得只剩下一堆白骨,蒼蠅嗡嗡附聚著。人一走過便飛起亂撞,那條花狗身上發出的味道,和現在我們所聞到的,差不多……”
  金奴推嘔了一聲道:“我的乖乖,你他媽就別說了……”
  來到兩間並排的小屋子之外,紫千豪領先,飛出一腿將上邊那間房子的黑色木門踢開,尚未進去,那種可以令人連隔夜飯都吐出來的惡劣氣味已撲鼻而來,房裡,光度雖然黑暗,但三個人三雙尖銳的眼睛卻可以看個大概,老大爺,這表面上看來如此破舊的一間房子,竟然卻是一處不折不扣的森羅殿.約有十多具男女不同的屍體全被粗麻繩倒吊在房頂.死者的雙臂向下垂落,每一張臉孔的表情都是一般的恐怖驚悸,十幾雙眼睛都還突瞪著,他們的肌膚也俱皆浮腫如鼓,這些屍體,有一個共同之處 每一具都被開了膛,心肝腑臟,無一尚存!
  房間的泥地上,有無數白色的蛆蟲在微微蠕動,而這些蛆蟲,便是那些倒吊的屍體上墜落下來的,地面的蛆蟲在爬,那些屍體上也有蛆蟲在爬,爬在他們身上,肚腹中,七竅內外……
  在黝暗的角隅,擱著五六只污穢的瓷盆,每只瓷盆中,都置有一把向內彎的短刀,短刀上,還染有變成鏽色的血跡……
  摀著鼻子,左丹走過去又一腳將另一間房子的木門踢開,紫千豪走到門前探視,嗯,這間房子裡沒有屍體,但是,卻有一具小巧的木架與一副爐灶炊具,木架上,並列著一只只瑩潔的水晶盒子,水晶盒子中,盛著一堆堆猩紅的、腑臟一類的東西,在木架頂層,則散置了一些大蒜頭。
  當然,不用多說,這裡必是攀鷹瞎道置放人肝的所在,他倒十分周到,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剜來的活人心肝就放在木架上,隨手可取,任食多少……倒有點像菜館裡的廚房了……
  左丹用力吐了口唾沫,恨聲道:“上面擱著大蒜,下面放著人肝,隔壁就是取肝宰人之處,哼,人肝炒大蒜!”
  搖搖頭,金奴雄也心裡發毛的道:“這老雜毛不正常……他若不是瘋子,就必是狂人……這裡哪像個道觀?比他媽法場還要淒慘……”
  輕唱一聲,紫千豪返身行去,頭也不回的道:“完全燒掉,我就在外面等你們。”
  沉重的,紫千豪來到問心宮外,他默然站著,腦海中思潮起伏,心裡感慨萬千,這就是人世間,江湖道了,有多少慘絕人衰的事發生,有多少弱肉強食的悲劇在上演?
  十幾處火苗子同時升起,趁著山風,火勢迅速的蔓延兇猛起來,濃煙與赤紅的火光騰空躥舞,只一眨眼的功夫,問心宮已全然陷入一片呼轟的烈火狂焰之中了。
  左丹與金奴雄已來到了紫千豪的身邊,兩個人滿臉油汗,正在用衣袖擦拭看,紫千豪向他們示意之後,三個人退遠了一些,雖然隔著火場有數大之遠,那股炙熱的灼力,卻仍烤得他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低沉的,紫千豪目注著熊熊火光道:“火能燒燬一切表面上的罪惡,它很徹底,很乾淨。”
  吞了口唾沫,左丹點頭道:“希望那些被害的人們乘著濃煙登天,攀鷹老牛鼻子則下地獄!”
  笑了笑,紫千豪悠然道:“會這樣的,左丹,一定會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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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生如萍 何處不逢

  如今,已是誅除“瞎道士”攀鷹、火焚白蛇山問心宮後的第三天了,紫千豪正與左丹、金奴雄三人三騎馳於回程道路上。
  金奴雄抹了把汗,咂咂嘴巴,道:“大哥,前面那個鎮子還蠻熱鬧,我們就先停下來打個尖如何?好歹也折騰了一上午啦……”
  抬頭看了看天色,紫千豪沉吟道:“如今隔著午時還有一個時辰,在前面‘東隆鎮’打尖的話,不嫌太早了一點麼?我們還可以多趕一程的……”
  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紫千豪,晨間進的朝食全化光了,肚皮餓得發慌,前心貼上了後牆啦……
  左丹笑罵道:“只知道吃,怪不得塊頭恁大,沒出息!”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好吧,就在‘東隆鎮’進午膳。”
  一聽紫千豪答應,金奴雄精神就來了,他吸了口氣,用力拿左手揉揉肚子,側首向左丹還擊道:“你不吃?姓左的,有種你就挺一天給我看看,媽的,我就不信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哼了哼,左丹道:“至少比你忍得住,老金,不信我們大家熬熬看?”
  “呸”了一聲,金奴雄罵道:“我是得失心瘋了?什麼不好同你比,卻同你較量挨餓?
  你自己去稱老大吧,我,恕不奉陪!”
  笑著揮揮手,紫千豪道:“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個定力,來的時候也抬槓,回去也抬槓?活像一對三歲孩子似的……”
  左丹也笑道:“和老金這塊狗熊在一起,大哥,不知不覺也好像返老還童啦……”
  一齜牙,金奴雄罵道:“去你那個球!”
  沒有再理他,左丹低沉的向紫千豪道:“你的傷,大哥,沒事麼?”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大概藥性快過去了,那‘夜貓眼’的藥性,從今天早晨開始,傷口的痛楚又在隱隱發作,不過,還可以支撐就是……”
  左丹有些焦灼的道:“這可如何是好?創傷的疼痛重新發作起來,不曉得比服那‘夜貓眼’之前的情形是否好一點?”
  淡淡一曬,紫千豪道:“我覺得多少要容易忍受些,在服用此藥之前,我的傷勢已經逐步痊癒了,如今雖然‘夜貓眼’的那種麻木及亢奮作用已經漸次消失,但傷口並未曾惡化,僅是感覺到些微扯痛而已。”
  他撫撫座下“甲犀”的鬃毛,又道:“在今早起床以後,我自己已經換過了藥,據我看,傷勢的復原相當樂觀,在問心宮和攀鷹瞎道周旋的那幾下子,尚沒有使我受到什麼損害,你們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又是強健如昔了。”
  左丹嘆了一聲,感唱的道:“你不知道,大哥,你太倔強,太不替自己著想,這次你傷了,大伙兒擔心吊膽都為你捏一把冷汗……”
  和熙的笑著,紫千豪道:“我並沒你所想像一般那樣對不起自己,我只是稍微任性一點罷了,是麼?”
  聳聳肩,左丹未置可否的莞爾了,這時,三乘鐵騎已轉過這道路彎,前面一片連綿的房舍屋宇已映入眼中。
  金奴雄高笑的道:“到了,大哥,東隆鎮。”
  順著大道放騎奔去,片刻後,他們已進入這個縱然不大,卻十分繁華的鎮集裡,這鎮集,除了藉著騁道形成的大街之外,只有幾條打橫的窄道穿插于全鎮內,市面上店舖很多,賣皮貨、山藥、綢緞的行號尤其不少,大概許多做單幫生意的行腳商旅時常經過此地……
  找到了一家鎮裡最大的酒樓,紫千豪等三個人下了馬來,在幾個堂館殷勤招呼裡登臨樓上,他挑了一個靠窗的位於落座,由左丹點了酒菜,全奴雄已迫不急待地先把褲腰帶松了松。
  一瞪眼,左丹道:“幹什麼?老金,你是想把這裡的東西全裝到肚皮裡?”
  哈哈笑著,金奴雄道:“你管不著,你小子還能把持我的肚皮不成?”
  紫千豪正想說什麼,梯口倏地傳來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接著,一個婷婷玉立的窈窕身影上得樓來,嗯,是個十分標致的娘們呢。
  這年頭,女人獨個兒上酒樓卻還是件稀罕事,酒樓上的一些食客全驚異又貪婪的將視線集中到那女子身上,左丹與金奴雄也跟著瞄了兩眼,又相顧一笑沒有作聲,紫千豪撇撇唇角,亦淡然送去一瞥,可是這一瞥之下,卻正好與那女子的目光相觸,於是,兩個人都不禁同時愣住了!
  那女子,便是前些日曾經協同銀壩子的人暗算過紫千豪的方櫻!
  一識出是紫千豪,方櫻的神色立時大變,她在一愣之後,猛的回過身去,像有鬼在後面追趕她似的倉促急步奔向樓下!
  紫千豪腦海中一轉,低聲道:“左丹跟我來!”
  話還沒有說完,他已一陣風般緊跟而去,左丹也不敢回祖,迅速跟上,只留下金奴雄一個人呆呆坐著,有如丈二教尚,摸不著頭腦。
  出了酒樓,紫千豪剛好看到方櫻的身影隱沒入二十步外的一條橫巷裡,他絕不猶豫,放開腳步匆匆追去,現在,左丹也緊緊隨來了。
  這是一條七八尺寬的巷子,兩邊全是人家居宅的後牆,步子的出口,便彎進另一片屋宇之中去了。
  方櫻的步履急促得似乎是在奔跑,但是,紫千豪卻比她更快,僅是微微一閃之下,已鬼魅般攔到了她的身前!
  在猛然的驚驚之下,方櫻用手摀住了一聲險些出口的駭叫,她恐懼的後退兩步,面色慘白,連摀著嘴巴的那只柔嫩小手,也不覺微微顫抖了……
  這時,左丹並已悶聲不響的站到了方櫻身後,神態之間,又恢復了他習慣的森冷與酷厲。
  注視著面前的方櫻,紫千豪和善的道:“一向可好,方姑娘?”
  抖索了一下,方櫻驚魂不定的道:“你……你要做什麼?你為何攔阻我?”
  搖搖頭,紫千豪道:“不要誤會,方姑娘,我上次既已饒恕過了你、現在當然也就不會再為難你,你用不著怕……”
  方櫻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的目光中露著祈求,焦灼的道:“那,請你放我走!”
  淡淡的,紫千豪道:“當然要放你走,但是,卻要在你告訴我一件事情之後。”
  美麗的面龐上浮漾著一絲迷惑,方櫻吶吶的道:“一件事情?我還有什麼事情能告訴你?”
  紫千豪低沉的道:“本來,我因為傲節山情勢迫急,所以沒有去三道橋追尋‘白眼婆’莫玉,便匆匆轉回去了,但此時在這裡碰見了你,我原先的打算只好略微改變,方姑娘,請你告訴我,莫玉現在何處?”
  菱形的小嘴唇微張又合,而唇角更在壓抑不住的抽搐著,方櫻強自鎮定,掩飾著搖頭道:“我不知道莫玉在哪裡……”
  笑了笑,紫千豪道:“真不知道?”
  方櫻倔強的道:“是的!真不知道。”
  緊盯著她,紫千豪又道:“那麼,你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小鎮上做什麼?一個人上酒樓去做什麼?自銀壩子潰滅之後,你就以這種生活消磨你的日子麼?”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又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你和莫玉是什麼關係,但我推斷一定十分親近,在銀壩子潰散的那天晚上,莫玉于逃走之前,大約先叫你溜出重圍了吧?她是個女人,混出去相當方便,我的手下們大都不願向女人施毒手的,方姑娘,我的想法可對?此時此地,你出現在這裡,除了與莫玉有牽連之外,只怕不會再有更好的解釋了。”
  望著方櫻的神色連連變化,紫千豪又安詳的道:“要是讓我專程去堵截狡詐陰詭的莫玉,眼前我實在沒有這許多耐性與功夫,不過,假設恰好碰上,自然又當別論,而這恰好碰上的線索,方姑娘,便完全維繫在你身上了……”
  咬咬下唇,方櫻仍然道:“我確實不知道她在哪裡,我是自己一個人逃出來的,那天晚上,我連莫玉的面都沒見著……”
  後面,左丹陰沉的插口道:“妮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固然大哥說得對,我們都不願向女人下手,但是,這個女人卻也不要太不識相,否則,我們就顧忌不了這些了,需知孤竹幫從來不受人欺騙的!”
  蒼白著臉,方櫻略略有些瑟縮的道:“我……我是真不知道,你們一定要逼我,就算……就把我逼死也是枉然!”
  左丹狠辣的道:“你以為我們辦不到?”
  擺擺手,紫千豪道:“我們友善一點來解決這個問題好麼?方姑娘,相信你並不喜歡我們那些乏味的粗暴方法,就好似銀壩子對付我的幾名手下那樣……”
  一提到這件事,左丹的眼全紅了,他咬牙切齒的道:“妮子,今天你若不把莫玉那老妖婆的行蹤講出來,當日你銀壩子如何糟蹋了胡孝九他們三個,現在我們就如何整治你,一報還一報,孤竹幫可不是慣於吃虧的……”
  驚悸的看著左丹那張被仇恨染赤了的面孔,方櫻畏怯的道:“那不關我的事……我並沒有這樣做的權力……我也不會有這麼狠的心……”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當然,你沒有這樣狠的心,但莫玉卻有這麼狠的心,她既然這麼狠了,你如今還袒護她?”
  怔忡的“啊”了一聲,方櫻的全身都在微微抖動,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吸泣起來,雙手摀著臉,十分傷心……
  輕柔的,紫千豪道:“告訴我們她在哪裡,方姑娘,我們不想逼你……你該知道,像你這樣為莫玉掩飾是不對的,她阻狠、狡詐、強暴,根本沒有人性,有她存在的一天,西陲半片天下便永無寧日,她會挑起漫天的戰火,迷眼的血霧,以及不盡不絕的殺伐與報復……”
  滿面淚痕,方櫻痛苦的哀呼道:“不要說了,求你,不要說了……”
  長長籲了口氣,紫千豪並不放鬆的道:“你是個蘭質慧心的好女孩,方姑娘,你善良而淳樸,你會知道世間諸事,什麼是邪惡,什麼是善良,好與壞你更該分得清楚,你本不適宜在血腥而冷酷的江湖道上闖盪,因此,為什麼你不退出去呢?你已親眼目睹莫玉的狠毒手段與詭滿心性,為什麼你還如此死心揚地的跟隨她,方姑娘,莫玉已經窮途末路了,你現在獨善其身,趕快跳出這個火坑還來得及,否則,只怕你要遺憾終生,永無回頭之日!”
  睜著淚眼,方櫻震動而激盪的看著紫千豪,她的小巧鼻翅兒在不住地拿動,呼吸也急促得失了常態,顯然,紫千豪已經說中了她的心事、而她必定知道,紫千豪並不是在造謠中傷,這些事實,她只怕比紫千豪更為清楚……
  低沉的,紫千豪道:“怎麼樣?方姑娘,幸福與痛苦,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猛一下哭出聲來,方櫻用力搖著頭,她嗚咽著道:“不,不行,莫玉她……她是我的義母!”
  聞言之下,紫千豪也不禁徵了徵,他眉頭揚了起來,輕輕的道:“是麼?”
  方櫻哭泣著道:“我自小被她收養,被她教育,無論她怎麼壞,我也不能出賣她……雖然,她一直就沒有把我當做她的女兒看待,一直就不曾愛護過,重視過我,但這並沒有什麼不同,在形式上,她仍是我的義母……”
  略一沉吟,紫千豪為難的道:“我真不願對你用強,方姑娘,我是真不願……”
  表情是悲切的,但卻包含了無比的堅毅,方櫻咽著聲道:“我不在乎,隨便你們怎麼對待我都可以,我不會出賣我的義母……你們會用刑求,是麼?”
  淒然微仰起頭,她又帶著淚道:“沒有關係,你們就用刑好了,能忍得住,我就忍,忍不住,我就死,反正,這種日子我早就過得夠了,過得膩了……”
  遲疑著僵在那裡,紫千豪的心中充滿了悲憐,充滿了憐惜,他確實極想探出莫玉的蹤跡來,可是,他卻不願用那種曾經習慣了的逼供方式 刑求,這種方式,對眼前的方櫻來說,不是太過野蠻與殘毒了麼?
  左丹注視著他的大哥,催促道:“就遂了她的心願吧,大哥,不怕她不說出來。”
  考慮著,紫千豪沒有答腔,而方櫻淚痕斑斑的秀麗面龐在迷濛中於他眼瞳裡逐漸擴大,那淒怨的情韻也在他的靈魄深處回盪滋長……
  焦灼而仇恨的,左丹又道:“大哥,這件事交給我辦,不怕她不講出來!”
  驀地
  紫千豪一揮手,道:“方姑娘,你走吧。”
  大大的出了意外,方櫻連淚水也忘了抹,她呆呆的看看紫千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你是說……我可以離開?”
  左丹更是吃了一驚,他急忙叫道:“大哥……”
  入鬢的劍眉倏豎,紫千豪道:“是的,你可以離開。”
  又驚又喜的一怔,看著紫千豪,好半晌,方櫻才感激涕零的道:“謝謝你,謝謝你又一次給了我生路!”
  “你要仔細想想,或者,我不是在給你生路,而是,給你絕路!”
  用力吸了口氣,方櫻有些抖瑟的道:“但,但總是放了我……”
  紫千豪冷凜的道:“你渴了,予鳩贈你,渴是止了,但你的生命也跟著止了,方姑娘,這是救你抑是害你?”
  搖搖頭,方櫻迷惆的道:“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但,但你總算又放過了我,無論如何,我是真的感激你……”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放你是表面上的,你的人雖然逸走了,心卻拘束於惶恐裡,方姑娘,我實不忍如此……”
  沒有想透紫千豪話裡的真正意思,方櫻用手指拭去淚痕,她扯扯衣裳,怯怯的道:
  “我……可以離開了嗎?”
  微微頷首,紫千豪深沉的道:“當然。”
  於是,幾乎連頭也不敢回,方櫻匆匆朝巷子外奔了出去,注視著她略帶踉蹌的瘦弱身影逐漸消失,左丹嘆了口氣道:“本來說不定可以通出口供來……大哥卻發了雅興跟她談哲理……”
  無聲的一笑,紫千豪道:“我不是說,表面上是給她生路,實則給她絕路嗎?這乃指兩種解釋而言,其一,她這一走,不啻等於再投火坑,其二,明著我是不逼她口供,放她離開,暗地裡,我卻可以藉她的引導而達成找到莫玉的目的,這,不是給她絕路麼?”
  目注驚惑未定的左丹,紫千豪道:“你的輕身之術比此女強上多多,我在酒樓上等著你的消息,左丹,你還不想去追躡她麼?”
  恍然大悟之下,左丹含笑翻身,微微一騰掠已是無影無蹤,紫千豪輕輕唱了一聲,緩步朝巷外行去。
  酒樓上。
  菜早就擺滿了,兩大錫壺美酒也冷清清的蹲置在桌角,金奴雄正雙手托著下頷無精打採,一臉懊惱地幹望著滿桌酒菜空咽口水,他的目光淨騰在當前的美食上,以致紫千豪來到身邊卻未覺出……
  拍拍金奴雄的肩頭,紫千豪笑道:“餓慌了?”
  猛的一驚,金奴雄在看清了來人之後,不禁臉紅脖子粗的連連打了幾個哈哈,窘迫的站起來直搓手。
  坐在對面,紫千豪道:“你也坐,奴雄。”
  金奴雄份激嘴巴,坐下了,左右一看之後,納悶的道:“左丹呢?大哥!”
  低細的,紫千豪道:“他去跟蹤一個人,就回來。”
  金奴雄也壓著嗓子道:“那女的?”
  抿唇一笑,紫千豪點頭道:“不錯”
  略一遲疑,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金奴雄苦著臉道:“還要等他回來後才開動吧?大哥……”
  有趣的笑了起來,紫千豪道:“不用了,我們先吃吧。”
  頓時如釋重負,金奴雄咧開了一張大嘴笑道:“好極了。大哥,請。”
  灑脫的一笑,紫千豪舉著夾菜,金奴雄一見紫千豪動了手,也就老實不客氣的跟進,一下子兩大塊“紅燒蹄膀”已塞得他連話都講不出來了。
  咀嚼了一陣,金奴雄才緩過一口氣來,他朝著紫千豪露齒微笑,又是一只清燉雞腿去了半截。
  望著金奴雄的吃相,紫千豪不覺聳了聳肩,他拿起酒壺,慢條斯理的為自己斟了杯酒,淡淡的吸了一口。
  將嘴裡食物咽下肚去,現在,金奴雄才想起需要問一問方才事情的經過,抹去唇上的油膩,他低聲道:“大哥,販,左丹去追那個女人作甚?”
  紫千豪悄聲道:“這女人就是曾經暗算過我的那個方櫻。”
  大吃一驚之下,金奴雄不由氣衝牛鬥:“媽的,她是八字生得差了,大哥,怎不宰掉?”
  搖搖頭,紫千豪又呷了口酒,道:“不,她後面還牽著條大魚。”
  想了想,金奴雄恍然大悟道:“莫玉?”
  眼睛一轉,紫千豪頷首道:“是的。”
  振奮的吃了一塊“白切肉”,金奴雄磨拳擦掌的道:“好,這一下有樂子了,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媽的,我看這老婆娘還朝哪裡跑。”
  目光垂注看著瓷杯中淡黃色的酒液,紫千豪靜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奴雄,我們把方櫻截在一條兩頭通的巷子裡,但是,我放她離開之後,她不朝原先進入的巷子那一邊走,反而往巷口回奔。”
  金奴雄口裡嚼著一塊肥肉,含混的道:“反往巷子口逃奔……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凝視著金奴雄,紫千豪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獨自上酒樓,見了我們之後又驚慌離去,逃進巷子裡被我們截住後倔強地不肯承認知道莫玉的行蹤,她並不喜歡莫玉,但又不願違背她,我們逼問這少女,她哭,她傷痛,然後,我放她走,她不往原來逃跑的方向,反而往來時的巷口奔脫……”
  迷惆的,金奴雄吶吶的道:“這……這代表著什麼意思麼?”
  釋然一笑 一種了語的笑,紫千豪暢輸的道:“當然,這些片片斷斷的事串聯起來,便形成了一個整體的經過,我們可以這樣假設:‘白眼婆’莫玉和其他的人一起即將來到此地,她先派方櫻到這裡來辦理某一件事,要不,就是遣她先到酒樓來訂下座位,然後,她與方櫻就約定在酒樓上見面,方櫻做夢也想不到才一上樓就遇到了我們,她急忙逃離,但卻被我們追上,她之所以進入那條巷子並非是預先看好的路線,是倉皇之下無意闖進的地方,然後我們放她走,她不能再沒有目的的瞎跑,當時在她心目中最焦切的一個念頭 奴雄,你說是什麼念頭?”
  金奴雄脫口道:“馬上把遇見我們的消息告訴莫玉!”
  贊許的頷首,紫千豪道:“正是,你很有腦筋,奴雄。”
  金奴雄有些害臊的紅起了臉,卻十分得意的直拱著手,於是紫千豪又低沉的道:“由她反往巷口奔跑的情形看來,莫玉和她的同伴此際必然尚未入鎮,但卻就在附近,馬上即來,因此,方櫻在情急之下,深怕莫玉被我們遇上,她來不及再想其他,便慌張失措的迎上去告警了,當然她明白,我們見了莫玉會如何對付她,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嗯?”
  一咬牙,金奴雄道:“我們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抽她的筋!”
  紫千豪平靜的道:“便是沒有這麼殘忍,相信也差不了太遠。”
  忽然,金奴雄迷們的道:“大哥,你想,莫玉如今會在何處?”
  眯著眼,紫千豪道:“這就正是我派左丹前往跟蹤的原因,金奴雄,我如今和你一樣不曉得。”
  金奴雄呆了片刻,又舉著夾了一塊“白切肉”塞進嘴裡,沉默了一會,他偏著頭猜測道:“一間茅屋?一片林子內?或是,某一個隱祕之處?”
  啞然失笑,紫千豪道:“當然,她若活著站在地面,就必須要有一個容身的地方,你這些話等於白說了。”
  於是,兩個人都不再講什麼,紫千豪僅是無心的喝著酒,金奴雄卻大口的吃著菜,時間,就這麼緩緩的過去了……
  幾乎沒有聽見樓梯響動,左丹的身影已輕煙一縷般飄了上來,他那張清港瘦削的面容微微泛紅,鼻尖沁著汗珠,甫一上來,便三步並做兩步,急匆匆的來到紫千豪面前。
  低沉的,紫千豪道:“不要急,慢慢說!”
  喘了口氣,左丹壓著嗓門道:“十六裡外的一個土山山拗裡,連‘白眼婆’一共有三個人,我跟了方櫻不出十裡便搶先照她奔跑的路線超了上去,比她更早找到莫玉她們!”
  紫千豪安詳的道:“如此說來,你還超過了方櫻?”
  左丹點頭道:“是的。”
  紫千豪又道:“可曾被她們發現?”
  肯定的搖頭,左丹道:“決不可能。”
  微微一笑,紫千豪站了起來,道:“辦得好,我們立即上路!”
  金奴雄一聽要走了,又猛的伸手撕下一塊雞翅往嘴裡放,然後,自懷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紋銀摔在桌上。
  紫千豪領先,三個人一陣風似的自酒樓上卷了下來,在一幹堂館與食客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三乘鐵騎已揚起了漫天塵土,擂鼓似的奔逝于東隆鎮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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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凝血眼 冤家路窄

  紫千豪控制著“甲犀”的奔勢,讓左丹的坐騎領先,在這一陣急奔裡,金奴雄的塊頭可就吃虧了,他那匹馬像是不勝負荷似的被拋在老後面,隔著前頭雙騎有好一段距離了。
  十幾裡的路程不需多久便趕了一大半,放眼眺望,那座半大不小的土山已然映入視線,在道路的左側方,看上去光禿禿的,黃滲滲的,顯不出一丁點生氣來。
  豹皮頭巾在紫千豪的頸旁飛舞著,他的神色堅毅而沉冷,襯著一身青衣,胯下駿騎,便越發有一股英姿颯爽,強悍威猛的意味了……
  回過頭來,左丹低沉的招呼道:“前面就是了,大哥!”
  紫千豪冷然道:“我們離開道路,從野地裡朝那邊跑!”
  左丹答應一聲,三匹馬地斜刺裡衝向路旁荒地,方向依然不變,直指向那座土山,但迫近的路線卻移動了。
  凝視著前面的土山,紫千豪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左丹,白眼婆那邊有三個人?”
  連連點頭,左丹自鞍上倒轉來道:“是的,連白眼婆一起。”
  迅速的,紫千豪又道:“除了白眼婆外,另外兩個你認不認識?”
  左丹道:“不認識。”
  輕輕一拍“甲犀”的頸項,紫千豪斷然的道:“下馬!”
  隨著聲音,他自己已飄下地來,左丹的動作亦快得驚人,他左手一帶通繩,在馬兒的突然打橫裡,嘶嘯聲尚未發出,這位“再生閻君”已穩噹噹的站在一邊!
  金奴雄也拋鏡下馬,過來將三乘坐騎攆到一邊,他朝著土山的方向望瞭望,納罕的道:
  “還沒有到嘛,大哥,要走著去麼?”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左丹罵道:“也沒見過你這等的豬頭三,我們若騎馬去不是像在提早告訴人家說出我們來了?哼,虧你還生著這麼大一顆腦袋!”
  滿臉的橫肉一扯,金奴雄怒道:“左丹,你他媽 ”
  紫千豪低叱道:“不要吵!”
  他跟著一揮手,自己搶先朝前掠去,於是,左丹與金奴雄也便不得再拌嘴,隨在後面急急追上。
  很快的,他們已接近了那座上山,左丹超越上前,引著紫千豪與金奴雄向那隱祕的山勒中走去。
  這個山拗在土山的後頭,兩側全是斜突的土層,而這些土層便將山拗遮掩住了,除非從土山上往下看,否則,是很難發覺的。
  紫千豪的聽覺是尖銳無比的,左丹剛剛把他們引到山拗的附近,他已聽見了一陣隱約而急促的話語聲隨風傳來,話語聲中透著不可掩飾的焦煌與驚慮,晤,裡面有女人的聲音,也有男人的聲音……
  左丹回過頭來,正要開口講什麼,紫千豪已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他躬著身子槍上一步,朝山拗對面一片低隱的窪坑一點,壓著嗓子:“左丹,你到那裡隱住!”
  一言不發,左丹矯健得像一頭豹子般低著上身斜竄過去,輕捷得甚至連一縷灰沙都沒有帶起。
  望著左丹隱好之處,紫千豪又向伏在一邊的金奴雄道:“奴雄,我進入那山坳子以後,你立即就跟過去躲在那突出的土層旁邊,聽我招呼再行事,知道麼?”
  急急點頭,金奴雄咧著大嘴道:“我省得,大哥。”
  於是,紫千豪笑著拍拍他的肩頭,悄無聲息的飄至山拗之外,他先不進去,迅速將背脊貼在那塊朝一邊斜凸出來的堅硬土層上,在這個位置聆聽裡面的那些人談話,聲音也就更加清晰了。
  微微側著臉,紫千豪靜默的傾聽著,嗯,是白眼婆的口音,又尖又厲,正不知在同誰說話:“真……真是叫人打心眼起怨恨,那小子就好像陰魂不散似的,走到哪裡都能碰上,還幸虧在兩天前我交待丫頭先到東隆鎮來找這裡的‘大腳媽子’藉他‘金線衣’,約好了今天在此地先和二位晤談,她趕來報信可報得正是時候……再晚一點,可不就恰好與那熊小子碰上了?”
  一個粗啞的嗓音“嗯”了一聲,混濁的道:“只不知方姑娘露了馬腳沒有?紫千豪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他會這麼白白地放你走掉麼?”
  急切的,方櫻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沒有讓他們看到我來這裡,蔡大叔,真的,一路上我還特地留意過了,一點可疑的徵象都沒有……”
  哼了一聲,那粗啞的嗓門又帶著輕蔑的意味道:“方姑娘,假如姓紫的動歪點子還能叫你給看出來,他這些年就算白混了,這傢伙的精明強狠是有名的……”
  另有一個圓潤的男人聲音忽然笑了起來,講話的語調十分沉著,雖然看不到他的身影面貌,但也能令人自他的聲音中判斷出這人一定是個表面上相當儒雅的人物:“我覺得,我們是有些在把人憂天了,各位,姓紫的朋友還隔著老遠呢,我們就在這裡提心吊膽的互怨互艾,這除了間接捧高了姓紫的身價之外,不是更顯得我們太窩囊了麼?”
  白眼婆像是低慣了一聲,她憂鬱的道:“沈居士,說老實話,紫千豪這熊小子真叫我又恨又怕,前天當我得知攀鷹那瞎牛鼻子身死的消息時,簡直把我震呆了,你也知道這牛鼻子的功夫強到什麼地步,而紫千豪的舊傷尚未完全復原,在這等消長互見的情形之下,他竟然還能擺平攀鷹瞎道,更火燒了他的那座破現,事後,我親自趕上白蛇山,在焦梁殘垣中找到插在攀鷹屍體上的兩只銀輪刺及那把短刀,……欸,提起來怎不令人心寒?直到如今,我還弄不明白姓紫的是如何知道我去求助攀鷹瞎道這樁事的,他膽大包天,卻又敢先行尋上攀鷹的山門……狂得還留下刻著他名字的銀刺短刀等凶器在攀鷹屍首上!”
  稱為“沈居土”的那人長長“晤”了一聲,沉緩的道:“紫千豪這小子的確不可低估,他的一些法門有很多的是刁鑽古怪,出人意表的,西陲邊土,吃過他虧的朋友簡直數不過來……但是,我們卻也不必將他看成個神,他亦依舊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唯一與我們不同的,只是他的運氣好些罷了……”
  莫玉深深嘆了口氣,接著道:“沈居土、蔡大爺,我姓莫的今天可說已經叫這熊小子搞得家破人亡,走頭無路了,原指望攀鷹那老雜毛為我出口冤氣,卻不想反將他自己一條老命先賠了上去……今天與二位在此相晤,雖然籌劃的仍是二位如何助我對付孤竹狼虎之事,但前些日我們談及主題之時,卻都以為紫千豪是死定了,二位俯允賜助的方法與細節便沒有將他包含進去,如今他突然出現,我看……這策謀只怕又得從頭再議……”
  山坳裡沉默了一陣,半晌,那“沈居士”的聲音打破寂寥道:“莫當家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既然我與蔡兄已應允為當家的你效力,不管紫千豪是死是活,我們也都認了,決不會抽腿開溜的,這點莫當家你放心!”
  傳來的莫玉的嗓音是感激的,震顫的:“沈居士、蔡大爺,二位這等雲天高誼……真叫我莫玉不知如何報答是好,欸,路遙知馬力,事難才見人心啊……”
  那粗啞的聲音嘿嘿一笑,道:“莫當家,我看我們也都犯不著再客套了,如今還是商量正事要緊,姓紫的小子忽然出現在東隆鎮上,總不是個好預兆,剛才方姑娘已然說過,他還帶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紫千豪的忠實走狗左丹!”
  像是文質彬彬,又宛如軟綿綿的笑了一聲,那“沈居士”清了清喉嚨,略微提高了語聲道:“左丹有個渾號叫‘再生閻羅’,乃是個又狠又狂的東西,不錯,他更是紫千豪的心腹護衛,哼哼,他們此時出現在東隆鎮,一定是幹掉了攀鷹瞎道後正朝回走,恰巧經過這裡……”
  莫玉又沉重的道:“這真是個混世魔王啊……”
  忽然,那啞粗嗓門在問:“方姑娘,你說他們三人中的另一個你沒有看清?”
  方櫻像是有些畏怯,連她的聲音也是瑟縮的:“是的,蔡大叔,當時……我心裡又驚又怕,急忙逃走,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後來,紫千豪與左丹截住了我,那人並沒有隨在一起……”
  有疑惑的味道,那“沈居士”的聲音在沉吟:“嗯……另一個會是他們孤竹幫的什麼人呢?是苟圖昌這老小子麼?還是那仇三絕?”
  方櫻像在為他補充,輕輕的道:“那個人,在我偶然一瞥裡,像是……個子非常大……”
  “沈居士”“哦”了一聲,推惻著道:“個子很大?讓我想想,那是他們十幾個大頭領中的哪一個……”
  隱在山拗之側的紫千豪,此時不禁冷森的微笑了,他在聽到的這些交談之後,用不著再看到山場里那“沈居士”與“蔡大爺”的面,已經猜出了這是兩個什麼人物,是的,能對他本人及孤竹幫知道得如此清楚,便是不屬同道同源,也必為西陲地面上闖混的角色,那“蔡大爺”乃是西陲的一個獨行大盜,從來不曾與孤竹幫有過梁子,卻是一個殘毒無比的獨行大盜;而那“沈居士”,便是西睡一帶惡名昭彰的人口販子首領;“蔡大爺”號稱“血手”,叫蔡泉,“沈居士”人呼“六慈居士”,姓沈名朝宗;兩個人全是西睡千里有名的人物,更是黑道中的佼佼者,他們與孤竹幫素來河井水互不相犯,孤竹幫的力量與聲勢雖然超過他們太多,也從來未曾想到要井吞他們、相互的關係是冷漠而又陌生的,不料孤竹幫沒有擊欺壓他們,今天,這兩位“大亨”卻是想騎到孤竹幫頭上來了!
  於是,悠閒的,徐緩地
  紫千豪現身出來,負著手走進山坳子裡,一面含著笑意,和善的代“沈居士”接下話尾:“你不要再傷腦筋了,居士,這另一個叫金奴雄,號稱‘六甲神’.孤竹幫的十四名大頭領之一!”
  紫千豪的突然出現,使正坐在山坳子裡談話的四個人在剎那間不由全震呆了,他們如遭雷擊,個個面容青白,雙目發直,尤其是方櫻,她幾乎看到天地全在旋轉,連一口氣都順不過了……
  對面,便是那身著錦袍,頭扎方巾,鼻直口方,表面上儀表堂堂的“沈居士”,居上旁邊,則是那位精瘦乾黃,巨目塌鼻大嘴的“蔡大爺”,“白眼婆”莫玉卻衰老樵悻多了,她瞪著紫千豪,形態就宛似在大白天裡活見了鬼;眉毛跳著,嘴唇抽搐著,兩隻手也痙攣地扭成了一團。
  淡淡的,紫千豪向莫玉一拱手道:“別來無恙麼,莫當家?”
  猛然凜悟,莫玉“唬”的蹦了起來,她慌忙伸手向外罩的黑色寬裳中,尖厲地叫:“紫千豪,我與你豁出去了!”
  微微一曬,紫千豪道:“不用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
  說著,他倒過頭,輕描淡寫的道:“沈居士,閣下不去經營你的生財買賣,卻鱉在這片土坳裡議論我紫某人,莫不成我姓紫的有什麼地方開罪了閣下?”
  一番話是又嘲又諷,又陰又損,說得“六慈居士”沈朝宗張口結舌,手足無措,片刻前那種深沉若谷,優雅雍容的神態不知道一下子全跑到哪裡去了,只剩得面紅耳赤,氣喘心跳的份……
  轉向了“血手”蔡泉,紫千豪面色突沉:“蔡泉,你做你的獨腳生意,發你的無本財,我從來就沒有干涉過你,杯葛過你,如今我的客讓竟換來你的惡報與禍心,姓蔡的,你還懂得一點江湖上的道義和武林中的規矩麼?你自以為翅膀夠硬,牌子夠亮了麼?以為就能跋扈囂張了麼?”
  “血手”蔡泉雖不似沈朝宗那般失態,卻也徵窒在那裡,又是窘迫,又是羞辱,又是忐忑,他一張黃臉漲得發赤,連炯亮尖銳的兩道目光也變得惶亂無主了……
  紫千豪冷冷的道:“孤竹幫自開堂創幫以來,便從未做過報及同道,迫害弱小之事,而不論同道是否易欺,同源是否可染,總希望大家都有一碗飯吃,人人都有一條路闖,我們從不凌壓於人,當然,也不願人家凌壓我們,在孤竹幫的信旨之下,是以同濟的意念來容讓道上的朋友們,而照樣也盼望人家以同濟的意念來諒解我們,江湖上的日子已是太艱難,若再用于自相殘殺上面,未免也就過分愚蠢及不可怒了,這些道理,我相信,各位全明白,但如二位確實明白,為什麼做出來的事卻又這般不夠道義,這般糊塗呢?”
  “六慈居士”沈朝宗與“血手”蔡泉兩個人是一肚子羞怒,一肚子不服,但儘管他們憋得兩張臉一陣青一陣紅,卻又都不願,也不敢立即發作,紫千豪在西陲的名聲是太響了,長久時日的積威之下,縱使他們兩個心頭懊惱無比,也都全被人家那種威勢厭製下去……
  旁邊,“白眼婆”憤怒的哼!一聲,尖冷的道:“紫千豪,我的基業被你搗毀,手下被你殘殺,辛苦建立起來的威信也在一夜之間冰消瓦解,你害得我無處容身,整得我家破人亡,紫千豪,這些深仇血債,我們正好在今天了結!”
  含有一種特殊意味的笑了笑,紫千豪道:“你所說的這些罪名,莫玉,我全都承擔,但是,你可也回想過為什麼我會做出這些事?為什麼我要消滅你麼?”
  突瞪著那一雙白多黑小的眼球,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咬著牙,切著齒,莫玉的形態像要吃人似的盯著紫千豪:“因為你的狠毒,紫千豪,因為你的貪婪,你的蠻橫!”
  搖搖頭,紫千豪平靜的道:“你說錯了,莫玉,這些字眼應該加在你自己的身上才對,你為什麼會落得眼前的淒慘與狼狽?你自己方才已然供了出來,是你首先要毀滅我的基業,殘殺我的手下,打擊我的威信,是麼?我並沒有想對付你,又是你逼得我將你預施諸我身的迫害還諸於你自己而且!”
  微微撇著唇角,紫千豪又道:“為什麼你要迫害我?你也自己說過了,莫玉,這乃是因為你的狠毒、貪婪,與蠻橫!”
  莫玉的兩眼發紅,她仇恨已極的叫:“紫千豪,你這劊子手!”
  冷冷淡淡的,紫千豪道:“或者,我是劊子手,但我並不妄想,並不做夢,當我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莫玉,我就從不白費心力去索求!你就不同了,你喜歡妄想,喜歡做夢,喜歡取得一些根本不可能取到手的東西,譬如說,權勢與虛名,就像你曾想獨霸西陲天下那樣!”
  生冷的一笑,莫玉扭曲著面孔道:“那是我看不慣你在西陲一帶的張狂與跋扈!”
  露齒一笑,紫千豪道:“但我並沒有像你那樣要騎到人家的頭上,統治人家的行動,對吧?”
  莫玉有些詞窮了,她痛恨的道:“紫千豪,我們之間的架子,不是用道理可以解決的,即便是你有一張利嘴,你也無法騙過西睡的每一位道上朋友!”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我從來也沒有幻想過用道理平息我們之間的糾葛,莫玉,便是你願意如此,我也不會苟同,我們之間的事,必須要用血來洗清,莫玉,我身上背負著你很壩子千百人的性命,同樣的,你身上也背負著我孤竹幫千百人的性命,我們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我們只有依照武林中的傳統去做,那就是,讓我們用自己的手去彼此追索我們屬下的命!”
  心腔子猛然一跳,莫玉感到有一股涼氣迅速蔓延全身,但她卻不甘示弱,硬著頭皮,壯著膽,她道:“好極了,紫千豪,今天正好是個機會,便是你沒有來找我,我也遲早會找上你頭上的!”
  古怪的笑了笑,紫千豪道:“目前你也只好這麼做了,莫玉,在你敦請攀鷹瞎道前來暗算我的時候,你原未想到會有今天,是麼?”
  一挫牙,莫玉狠毒的道:“紫千豪,你的冷酷與殘忍,已經算不上是一個人……”
  雙目一寒,紫千豪道:“比起你,還差得遠呢!”
  不待對方回答,他已退後一步,冷然向呆立一旁的“六慈居士”沈朝宗與“血手”蔡泉道:“二位,現在是你們做抉擇的時候了,是願意與孤竹幫成仇呢,或是,和孤竹幫為友!”
  沈朝宗和蔡泉聞言之下,真是進退維谷,左右兩難,他們驚驚而又窘迫的面面相覷著,一時竟失去了取捨的主意,當然,他們心中全明白,若與孤竹幫在眼前就翻臉成仇,不論是否能佔上風,那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以他們目前的力量,若要和人多勢大的孤竹幫明著一爭長短,只怕還差得太遠,而孤竹幫報復手段的強烈與殘酷又是他們所深切體會過的,但是,假若他們就此抽腿,拱手告退,則答允了莫玉的諾言又如何交待?他們原曾拍著胸脯表示過要協助莫玉對付孤竹幫的,發盡了狂言,擺足了姿態,現在到了應該履行保證的時候卻畏縮不前,這,姑莫論道義上和面子上的問題,就是放在自己身前的這個台階也不好了啊……
  緊迫的,紫千豪道:“二位,你們決定了麼?”
  老好巨滑的莫玉忽然長嘆一聲,沉沉的道:“罷了,沈居士、蔡大爺,你們有你們的困難及苦衷,在紫千豪的淫威之下二位不低頭也不成了……我不怪你們,你們要活下去,在西陲這塊地盤裡,要活下去就不能得罪紫千豪,否則,任什麼路子也都絕了……”
  白眼婆莫玉的言詞表面上是含著感嘆,帶著愴然,骨子裡卻極盡其陰毒挑撥之能事,深刻的震蕩著人家的自尊與威嚴,而一個人,在很多時候,寧可捨命也不願丟失的。
  “血手”蔡泉的乾黃面孔在不可察覺的變幻著,瘦嶙嶙的雙手也在一下一下的緊握又放鬆,放鬆又緊握,他那一口黑牙深陷在唇內,鼻孔翁動,目光炙烈,宛如正在和一件什麼隱形的東西搏鬥著似的,那隱形的東西,白眼婆知道,便是他的尊嚴與理智!.“六慈居士”卻深深的垂下頭,兩隻手在不住地控揉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縱然看不清,也多少可以猜測出來,沈朝宗此刻的臉色,一定是陰沉不定的,困惑而又猶豫的……
  白眼婆莫玉打鐵趁熱,她長嘆一聲道:“罷了,二位就此離去,也免得見到我莫玉濺血三步之際心頭難過,今天我便是要拚了一死,也不能咽下這口受欺受辱之氣,也不能畏懼於姓紫的那等強橫霸道,趕盡殺絕之作風!”
  低沉的,紫千豪道:“好一張利嘴,莫玉 ”
  他的話尚未說完,“血手”蔡泉已大吼~聲,雙目血紅著狂叫:“我與你站在一邊,莫當家,看看紫千豪,能不能刮了我們,他獨霸西陸的這口烏氣我早已受夠了!”
  一咬牙,“六慈居士”沈朝宗也陰沉的道:“就是如此,我也豁出去了!”
  莫玉心頭狂喜,表面上卻故意裝出一副又是感動,又是為難的樣子:“這……這……二位,紫千豪可是並非等閒,若是二位有所失誤,我這內疚可就太大了……”
  冷哼一聲,血手蔡泉道:“有道是瓦皚不離並上破,在江湖上濕了大半輩子,早怕也要碰上這麼一道,今天我姓蔡的就嘗試嘗試吧!”
  六慈居士沈朝宗目注紫千豪、卻對著莫玉道:“莫當家,人以信立,我們說出的話又怎能不算?你放心,是好是歹,我們也全認了!”
  目光中透出一片澄澈而晶瑩的光芒,這片光芒,冷凜而又智慧,紫千豪笑了笑,徐緩的道:“沈朝宗、蔡泉,你們兩個可斟酌定了,我奉勸你們千萬不要受了莫玉表面上的蠱惑!”
  暴笑一聲,蔡泉道:“紫千豪,我們更不能忍受你的張狂!西陲一地,你強橫夠了,也該讓出塊地方來讓我們風光風光!”
  六慈居士沈朝宗也沉沉的道:“你也太不把你孤竹幫以外的朋友當人看待,紫千豪,在道上闖,我們也並不是可以任意踢來踢去的下三濫,你卻總把自己捧得高高在上,將人家踩八十八層地獄,江山是大家的,可不能讓你們孤竹幫視為私物!”
  深刻的看著他們兩人,紫千豪平靜的道:“告訴我,你們兩個,我曾如何張狂過,強橫過?又曾如何壓迫過你們?踩踏過你們?來,舉個例子我聽聽!”
  “血手”蔡泉猛的徵了一下,他急速地想在腦子裡找出幾件甚或一樁他們方才所說的事情來,但是,很不巧的,在此刻他卻一丁點也思索不出,於是他趕忙望向沈朝宗,而這位六慈居上亦尷尬的愣在那裡,顯然,他也是同樣舉不出實例來的啊……
  紫千豪的表情是挪揄而嘲諷的,他道:“二位,你們說不出我的劣行事實來,便可證明你們只是在那裡胡說八道,含血噴人;在人世中,有許多許多罪大惡極的事,但卻以造謠中傷,陷入於不義最為難恕!”
  他注視著前面兩個神情變得十分複雜的朋友,又淡淡的道:“而如今,你們就正是這樣了!”
  白眼婆莫玉突然潑野的道:“紫千豪,你不要像教訓你的手下一樣來教訓我們,需知道可不是在你傲節山的不屈堂裡!”
  十分平和的,紫千豪道:“是這樣麼?”
  白眼婆莫玉雙手手掌朝衣裳掩遮下的腰際一抄,一陣輕微的鐵器磨擦聲響起,眨眼間,她那枚連著細長銀鏈的“血齒圈”已抖了出來,藍汪汪的光芒流燦生輝,好一件要命的玩意!
  紫千豪拍拍長衫內的四眩劍,冷沉的道:“莫玉,我想,你該還記得你的兄長莫奇吧?
  他正在我們手中,你除了關心你自己的權勢之外,對你那位親哥哥似乎也需要多少掛念一點才對!”
  揮動了一下手上的“血齒圈”,莫玉生硬的道:“你是在以我的大兄來要挾我麼?”
  搖搖頭,紫千豪道:“不,我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來,奇怪你覺沒有放在心上,你數落了我很多罪名,為何就未曾提及你的兄長一個字?難道說,他的死活對你報本不關痛癢麼?
  抑是你認為你的任何一切都比他來得重要呢?”
  鼻孔中“嗤”了一聲,莫玉冷板板的道:“我的大兄既已被你擄為人質,我就是再急再惱又有什麼用?早晚有一天,我會踏破你傲節山,血洗你不屈堂,到那時,用不著我動手,你們那些殘兵敗將也會像抬祖宗一樣將我大兄抬出來……”
  淡淡的,紫千豪道:“這是以後的事了,還得看你今天能不能過這道關,莫玉,老實說,你的天性太涼薄,而且,自私得過了分了!”
  咬牙切齒,莫玉嗔目道:“紫千豪,你還債吧,沒有人再願意聽你放屁!”
  “唰”的旋出左側三步,血手蔡泉不知何時已在手腕上纏著一把“黑鏈金錘”,鏈長三尺,錘大如瓜,黑金兩色又互相映,閃閃炫目,右手中,則赫然是一柄短短的,鋒利的“雙刃刀”!
  退了五步,六慈居士沈朝宗也緩緩掀開長衫、將圍在腰上,薄軟如帶的那把緬刀抽了出來,這把緬刀是又利又快,光芒燦亮,有一股涼森林的味道!
  神色絲毫不變的注視著眼前對方各人的行動,紫千豪平靜的道:“沈朝宗、蔡泉,你們當真是執迷不悟,要自取滅亡麼?”
  斷喝一聲,蔡泉猙獰的道:“姓紫的,用不著再多說了,好歹也就是這條命,你要取就過來,哼哼,蔡大爺今天認了,寧可叫你打死也不能叫你嚇死!”
  紫千豪目注沈朝宗,道:“你大約也是一樣的了?”
  吸了口氣,沈朝宗怒力使自己鎮定些,儘量保持住他平日的那種雍容優雅形色,雖然,並不令他滿意,但多少總也算恢復了若干,看上去比剛才篤定了好些,他低沉的道:“紫千豪,我想我是這樣了。”
  入鬢的雙眉微剔,紫千豪向怔忡在一旁,模樣兒異常緊張,異常恐懼的方櫻點了點頭,道:“方姑娘,請你站遠一點,在你們這幾個人中,只有你可以救藥,因此,我不想傷你!”
  尖酸潑辣的冷笑著,莫玉道:“紫千豪,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打動我家丫頭的心麼?用不著你向她虛情假意,你這念頭動得太可笑了!”
  忽然有趣之極的笑了,紫千豪道:“莫玉,我奇怪在這種時候你還能想到另一方面去,你還荒謬得以為可以猜測出我的心意?莫玉,如果你真有這麼聰明的話,銀壩子也不會弄到今天這等冰消瓦解的慘境了!”
  像一根通紅的針突然扎在莫玉心上,她猛然的顫抖了一下,扭曲著臉,被激著頭髮大叫:“丫頭,你與為娘的一起宰他!”
  方櫻幾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俏美的面龐上白一陣,紅一陣……
  沒有得到反應,莫玉斜過眼去,甫一發覺方櫻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已不禁氣衝牛鬥地破口大罵:“死丫頭,你是聾了耳朵啦?老婆子我叫你你也聽不見?莫不成你還真叫姓紫的這熊小子迷了心 ”
  突然住了口,白眼婆莫玉的臉上憤怒表情一下子但凝住了,她宛如猛的發現了什麼一樣,陰沉而寡毒的盯視著方櫻,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裡透出了火焰,以及,包含在火焰中的怨毒及懷疑!
  這時
  方櫻才凜然震悟,她“啊”了一聲,慌亂而失措的急忙奔到了白眼婆身邊,抖索索的自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上……
  寒酷得沒有一絲情感,莫玉仍然盯視著她,冷冰冰的道:“賤人,方才你在想些什麼?”
  激靈靈的一哆嗦,方櫻畏縮的道:“我……我……我沒有想什麼……”
  “呸”了一聲,衝著方櫻的臉龐,莫玉口沫橫飛的道:“你在扯你娘的蛋!老婆我要和姓紫的拚個死活,你這賤人看在眼裡是不是心痛了?替他心痛了?”
  方櫻像是一下子掉進冰窖裡,她又急又驚又怕又羞的籟籟顫抖著,淚水奪眶而出,悲羞交集的咽著聲道:“沒有……娘……我沒有……真的……你不要冤枉我……娘……我怎會這樣想?又怎敢這樣想……”
  白眼婆莫玉的一張險全叫憤恨給扭曲了,她粗濁的喘著氣,雙眉高高豎起,語聲像毒箭一樣自齒縫中射了出來:“好呀,你這不要臉的小賤貨,浪蹄子,你想他娘的男人想瘋了?
  天下多少男人你不去倒貼他們,卻偏偏粘上姓紫的仇人?我老婆子自小養有你,不料等你養成了卻來恩將仇報,吃裡扒外,反過來算計我?好個無心無肝的小畜生,天打雷劈的臭丫頭!”
  做夢也想不到只是在自己那稍一猶豫之中,就會引來這場莫須有的暴風雨,方櫻的羞辱與悲憤是難以言喻的,無可比擬的,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還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縱使她是生活在那複雜而又污穢的環境裡,縱然她所接觸到的全是強橫霸道,你好我詐的事,但她卻仍是純真的,善良的,柔弱而又淳樸的,白眼婆莫玉像頭瘋狗,像頭夜叉,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就在此情此景之下,毫不留情給了她這種難堪,這等辱罵,你又叫她如何承受得了?如何負荷得了?
  秀麗的面容在瞬息間轉為慘白,白得甚至連皮膚中的隱細青色血脈都可以看到,方櫻在不可抑止的劇烈顫抖著,眼淚似珍珠斷線般順須淌落,她雙唇微微張開,似在祈求、哀告、請恕,在這種無聲的吸泣裡,於此等過度的悲痛與回音中,她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白眼婆莫玉紅著眼,咬著牙衝了上去,她毫不為方櫻的淒楚神韻所動,毫不為自己的粗暴不文自責,摟頭劈臉就是雨點般的耳刮子落了下去,在一連串清脆的掌肉聲裡,莫玉尖刻而毒辣的怒罵著:“我打死你這賤胚,你這有人養無人教的爛貨,你還在我老婆子面前裝腔作態?媽的,你從實給我招來,什麼時候你和牲紫的勾搭上的?你們又怎麼約好了來出賣老婆子我,你當我是個白痴嗎?把我當傻子耍?難怪姓紫的上次在‘武田埠’郊野就獨獨饒下了你,難怪這麼快就知道我去找攀鷹瞎道的事,難怪姓紫的這般神出鬼沒的就摸到了眼前這個地方,全是你這**養的濫種在作奸細啊……”
  任莫玉瘋狂的摑打著自己,方櫻只是閉著眼,仰著頭,傾力強撐的站著,她柔嫩的面頰上頓時一條又一條的浮起了烏紫的指痕,殷紅的鮮血也自唇角點點滴落,她抖索著,搖晃著,卻就是不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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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拯弱質 劍拔弩張

  驀然
  踏上一步,紫千豪旱天驚雷似的叱道:“住手!”
  猛的收住了摑打著方櫻的手掌,莫玉微微的喘籲著,她不屑的斜眼眼視著紫千豪,刁潑又輕蔑的道:“你也心痛了?紫千豪,好一個孤竹幫幫主,西睡的大爺,原來你更是一個調情老手,勾引姑娘的行家,高明高明,我莫玉做夢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套,竟然搭上了我的義女替你探消息!”
  寒著臉沒有說話,紫千豪的目光先掃視了兩側的沈朝宗與蔡泉一眼,他們兩人顯然也為了此刻的突變而愣窒住了,兩位仁兄全呆呆的站著,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是好,不錯,在他們與莫玉的關係上來說,的確也無所適從了,既不能勸止又不能推波助瀾,既插不上手更弄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況且,另外一件事還佔據了他們的心神,紫千豪,這生平大敵還在眼前啊!
  徐緩的,紫千豪啟了口,語聲卻酷厲得緊:“莫玉,你是個混淆黑白,妄加罪名於人的老妖婆,我不想和你多費脣舌。只告訴你一句話,方姑娘是清白而純真的,她毫無二心的忠於你,我和她,直到如今仍是對立的仇人!”
  重重一哼,莫玉寡絕的道:“鬼才相信你的話!紫千豪,天下有那麼多巧合?我幾次事情你都能事先知道?而且,你和這賤人眉來眼去的醜態以為我是死人看不出來麼?我說要和你拚,哼!那浪蹄子的魂都失了,假如你們中間沒有文章,這賤人會有此等異狀?一句話,事不關已,關己則亂……”
  這一次,紫千豪是真的自心底憤怒了,莫玉的惡言中傷,是非不分,莫玉存心的誣賴,執意的栽贓,惡毒的誹謗,無恥的嫁禍,種種伯伯,全是居心陰狠而好邪的,像一頭根本沒有理性只想傷害人的瘋狗!
  他閉閉眼又睜開,望著莫玉,搖搖頭道:“天下有你這種陰狠惡毒的人是永遠不會安寧的,莫玉,再也容你不得,恕你不得了!”
  一翻眼睛,莫玉蠻橫的叫道:“好,紫千豪,來吧。來殺我滅口吧,你殺了我,這段醜聞就不會洩露出去了,天下人就會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了……”
  紫千豪冷靜的道:“我和方姑娘從無交往,更無情感,莫玉,我已告訴了你,而且,縱使真的男女相悅,只要是順乎天理人倫,也沒有說不過去的事,這並不算醜聞,就算你留下一張嘴,到處宣揚,我也毫不在乎,莫玉,你將會發覺,人們相信我,不相信你!”
  面色鐵青,莫玉尖刻的道:“你這混世魔……”
  冷冷一笑,紫千豪又道:“不要管我是什麼,莫玉,我在很多地方比你強,你不可忘記,便是造謠也需要有本領,你如今沒有,往往,失敗的人連造謠也不會有人相信了,這很可悲,是麼?”
  雙手緊緊地握在她的“血齒圈”上,莫玉怨毒的道:“便是拚了一死,紫千豪,我也不能讓你生出這山拗子,你不只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更想連我的祖墳也刨掉……”
  紫千豪注視著她,生澀的道:“本來,你可以死得舒適一些,莫玉,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發覺你的心腸比我預料中狠毒很多,因此,對你的狠毒就需要加以懲罰,莫玉,我會慢慢讓你品嘗痛苦,慢慢了解死亡……”
  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莫玉暴戾的道:“紫千豪,我們便做個了斷,看看你是不是每一次都有那般幸運,每一次都不會失算!”
  紫千豪身子微側,含笑轉向那滿面淚痕,兩頰青紫而又神情慘戚的方櫻,他和善的道:
  “方姑娘,你可以離開,或者站到一邊,我不願傷害你,你是個非常值得憐愛的好女孩……”
  方櫻怔怔的、淒涼的看著紫千豪。她的兩臂軟軟垂下,除上仍還握著那柄匕首,瘀腫的雙頰浮凸著清晰的指痕,唇角的血跡融於淚水中。而淚水也變成淡紅的了,她站在那兒是那麼瘦伶伶的,那麼孤單單的,那麼憐生生的,宛如一只迷途的羔羊,飄萍的梗草,失群的悲雁,她沒有說一個字,沒有講一句話,但卻有一股令人嘆塞的幽怨,令人疼煞的柔弱,令人憐惜的嬌怯,是如此嫵媚得酸心,如此靜默得哀憫……
  厲吼一聲,白眼婆莫玉叫道:“死丫頭,你如欲證明你和姓紫的無染無私,現在就給老婆子我去殺他!”
  猛然打了個冷顫,方櫻驚恐欲絕的祈望著莫玉,哀求著道:“娘……我……我怕不是……他的對手……”
  一瞪眼,莫玉陰毒的道:“大約你不是在乎對手不對手的問題,你是在擔心叫姓紫的為難吧?”
  淚珠兒又奪眶而出,方櫻急煌的搖頭,咽泣著道:“不,不,娘,我和他毫無交往……
  真的,娘……我不騙你……”
  “呸”的吐了方櫻一臉口沫,莫玉歪曲著臉,可怕的吼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不願上去殺他,連我老婆子都要和他拚了,你還顧忌什麼?你還含糊什麼?”
  方櫻哭泣著,任點點的唾沫星沾在臉上,連擦也不敢去擦,她又開始了抑制不住的抖索!
  冷酷的,莫玉又道:“你去,就表明你是清白無辜的,賤人,你不去,就等於承認和姓紫的有染,等於說你吃裡扒外,做姓紫的奸細,出賣了老婆子我!”
  猛一甩頭,方櫻的雲鬢散亂,她嗚咽著,在嗚咽裡卻咬著牙根,悲切而麻木的道:“你不要逼我了……我去……娘……我去就是!”
  莫玉步步緊逼,毫不放鬆的道:“就是如此!”
  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唇角的血,但卻抹不去心頭的淒怨,方櫻緩緩朝紫千豪逼近,她的一只美眸中又吸滿了淚,柔嫩的頸項上也有兩條青色的筋骨浮突,小巧的鼻翅兒在急速幕張,連她握著匕首的手也在顫慄,五指的骨節全因用力過度而顯得泛白了!
  兩邊,沈朝宗與蔡泉也屏息如寂,緊張的注視著這一幕情景的突變,當然,他們並不在乎是紫千豪殺死方櫻,抑是方櫻能出現奇蹟似的殺死紫千豪,他們只關心結果的到來會不會對他本身產生危害……
  現在,方櫻一步步的接近紫千豪了,一步一步的……
  紫千豪靜靜的卓立著,不移不動,不進不退,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是那般深沉而漠然,他目光悠渺的上揚,面容上的肌肉毫無反應,就像僵凝了一樣冷板得令人看不出回內心的一丁點意圖,他是如此鎮定,如此安詳,就似是聯尊石塑木雕的人像……
  於是
  方櫻走到他面前了,兩人只隔著三尺不到,臉對著臉,雖然,紫千豪沒有正視方櫻,但是,他卻可以察覺到這少女急促的呼吸,滿眼的淒怨,以及狂烈的心跳!
  僵持著,方櫻沒有動作,就像是麻痺了。
  等待著,紫千豪也沒有動作,也像沉迷了。
  似夜梟般的陰笑了起來,後面,莫玉沉沉的道:“賤人,還有什麼要你等待的麼?”
  悚然一震,方櫻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她一閉眼,上齒深深陷入下唇,抖索索的舉起了手中匕首
  這情景十分微妙,就仿佛紫千豪站在那裡著了魔,心甘情願的等待著方櫻殺戮一樣,而方櫻,也似是失了魂,大好的一個活人毫無動靜的放在眼前,她竟連舉刀的意識都沒有了……
  於是,白眼婆莫玉的聲音又狠毒的傳來:“賤人,你真是吃裡扒外走了?……”
  猛一跺腳,方櫻尖泣一聲,握在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了下去 但是,卻在沾及紫千豪胸前的一剎又突地滑向了一邊,全身一哆嗦,她已拋掉了那把凶器,“撲通”跪在地上,雙手掩面,悲傷的痛哭起來!
  自始至終,紫千豪就沒有過絲毫動作,他就是要試試眼前這少女是否真像自己所判斷的那麼善良,那麼淳樸,那麼柔弱而仁慈,現在,他已經證實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了。不錯,他是冒了點險,但紫千豪有絕對的把握認為自己的推測可靠,而且,他也能夠在對方的匕首插進肌膚之瞬間將匕首反震出去 假如方櫻真插下來的話!
  一抹湛然而又安慰的笑意浮上了紫千豪的唇角,但是,當他這抹微笑方才浮起,空中“呼”的一聲,一團藍汪汪的寒電已犀利無比的飛向方櫻頭頂!
  沒有思索,紫千豪腳步倏滑弊翻,右手五指已有如鋼鉤般抓住了跪在地上哭泣的方櫻后領,將她迅速提起來,在半空中打了個轉摔在一邊,而“噗”的一聲,那團藍光在劈擊得泥沙暴飛後重又揀回去,剛才,方櫻跪倒的地方,已有一片深刻掃刮後留下的驚人痕跡了!
  在地下一個翻滾,方櫻驚愕而恐懼的回頭望去,她恰好來得及看見白眼婆莫玉已將那枚“血齒圈”收至手中!
  好一陣,方櫻才驚魂甫定,她哭出聲來,籟籟顫抖哀呼:“娘……娘,你……太狠了……”
  白眼婆莫玉陰毒的盯視著她,毫無表情的道:“小賤人,你是留不得的爛種!”
  輕柔地,紫千豪側踏一步,將方櫻扶了起來,他邊轉頭對著莫玉道:“你說錯了,莫玉,留不得的是你!”
  狂笑一聲,莫玉大叫道:“沈居士、蔡大爺,我們拚了!”
  旁邊的沈朝宗與蔡泉有如大夢初覺,兩人齊齊暴吼一聲,分左右“唰”“唰”鉗夾兩邊,手上的兵刃也凌空舞起。
  露齒一笑,紫千豪道:“很好,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了,但我已厭倦一再的被你們以眾相凌,今天,讓我們將機會平均一下、大家誰也不要吃虧!”
  在白眼婆等三個人尚未完全會過意來的一剎,紫千豪已大笑道:“金奴雄!”
  一聲猛喝,在山拗子裡像響起一記悶雷,“六甲神”金奴雄已手握“金紋斧”,半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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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剪惡臂 又走元兇

  左丹飛撲進來的勢子是暴凌又狂悍的,他右足足尖在地面上一旋,“唰”的急轉,已穩定的站在紫千豪左側!
  現在,紫千豪卓立正中,左丹與金奴雄分護兩旁,紫千豪的神色在冷漠中含蘊著那麼一絲兒淡淡的挪份,而金奴雄卻咧著牙,瞪著眼,一副欲待擇肥而噬的凶悍之相,左丹則是陰沉的,酷厲的,他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視著對面的幾個敵人,手中朱紅閃泛的“霸王掌”在微微擺動……
  莫玉驟見眼前的場面,幾乎驚棋的連心跳都停止了,她絕望的微微張開了嘴巴,臉孔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的抽搐,一粒粒的汗珠,便不可抑制的自她額角往下流淌,甚至,她竟感到呼吸全有些困難了……
  “六慈居土”沈朝宗與“血手”蔡泉更是緊張得渾身輕顫,面色慘白如紙,他們愣愣的看著把持在坳口處的三個人,在他們眼中,紫千豪等三個人竟已變得如此高大,如此強霸,又如此威不可凌了,那已不僅僅只是三個人,更像三尊魔神,三個索命的勾魂使!
  低緩的,紫千豪道:“公平麼?恰好以一對一。”
  用力控制著聲帶的顫動,“白眼婆”莫玉長長吸了口氣,啞著嗓子道:“紫千豪……你好陰毒!”
  搖搖頭,紫千豪道:“抱歉,我卻看不出我這樣做有什麼陰毒的地方!”
  說著,他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左丹!”
  左丹微微躬身,道:“在”
  笑了笑,紫千豪道:“沈朝宗與蔡泉,你任擇其一。”
  清 而精悍的面容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那抹笑,就宛如一把刀子般的寒森,左丹朝“血手”蔡泉努了努嘴。
  “血手”蔡泉的心腔子猛然抽搐了一下,是的,任他跋扈多年,天性暴戾殘毒,他也深知要跋扈,要暴戾,要殘毒的對象該挑些什麼人,現在,“再生閻君”左丹顯然並非一個可以隨意吃定的角色!
  咽了口唾液,蔡泉硬著頭皮,沙沙的道:“歡迎之至……”
  於是,紫千豪一抿唇,又道:“奴雄,你呢?”
  哈哈一笑,金奴雄一指“六慈居士”沈朝宗道:“大哥,左丹挑了個肥的,當然我就只有和這位像是狀元郎的朋友耍上一耍了!”
  點點頭,紫千豪目往莫玉,道:“那麼,莫玉,便剩下我們了。”
  猛一挫牙,莫玉尖叫道:“用不著來這一套,紫幹豪,你看看我姓莫的是不是含糊你!”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道:“當然,我們是要看看!”
  他拂動豹皮頭巾的右手就在往下一垂裡,幾乎看不見他的任何動作,一溜銀蛇也似的寒芒淬然暴起,快不可言的筆直飛刺莫玉的額心,出手之迅捷宛如電光石火,狠沉之極!
  尖吼一聲,莫玉慌忙退反,同時雙臂急揮,她的“血齒環”已滴溜溜斜抖而出,兩邊甫始交手,另一面,左丹的“霸王掌”也狂風暴雨似的攻向了“血手”蔡泉,“六甲神”金奴雄更不閒著,揮動著他那柄巨大而沉重的“金紋斧”,猛不可擋的照顧上了“六慈居士”沈朝宗!
  紫千豪灑逸的旋開,他目注著敵人的“血齒環”泛閃著藍汪汪的光芒自助邊掠過,手腕倏振,“四眩劍”已湧起千層寒波,快速反罩上去!
  只一動招,“白眼婆”莫玉便失了先機,她在紫千豪的凌厲攻勢下不由再次退後,在這座不算寬的山坳裡,莫玉可叫吃足了虧,她的“血齒環”等於是長武器,最適合在寬闊開朗的地域施展,如今被限制在這有限的空間裡,本來就不是紫千豪對手的莫玉,現在就更覺得捉襟見肘,束手束腳了!
  當然,這個道理莫玉明白,紫千豪也更清楚,他根本已不予對方任何喘息之機,一上來即展開了他最為擅長的狠砍快殺招式,在敵人的狼狽抵抗中,紫千豪的出手越狂悍,越來越猛烈了!
  儘量在狹小的空間裡縮短了“血齒環”攻擊的弧度,莫玉咬著牙,不求傷敵先求自保,藍汪汪的環影“呼”“呼”翻飛,配著她身形的急速溜移,陰陰的在紫千豪的四眩劍刃稜中抗拒招擋……
  面色是那麼冷森,那麼含蓄,又那麼淡漠,紫千豪目光如電,隱隱閃射,他緊隨著莫玉的身形族動,手中劍戳刺斬劈,有如群星並崩,天瀑倒懸,銀河紛落,有萬點寒芒縱橫,無數光帶交織,漫空的瑩潔如晶玉似的燦亮碎屑旋舞,奇異極了,也威猛極了。
  逐漸的,眼看著
  “白眼婆”莫玉已是不敵!
  “血手”蔡泉瞪著一雙眼睛宛似銅鈴,他的“黑鏈金錘”施展得有如風車旋轉,呼轟飛舞,黑蛇似的烏亮光華夾雜著金晃晃的錘頭翻掃扯砸,左手“雙刃刀”伸縮如電,身手相當凌厲老辣,但是,左丹卻也非乃省油之燈,他進退閃掠,急速無匹,“霸王掌”時如泰山當頭,時如流瀑飛洩,時如巨浪排空,時如魔爪攫魂,氣勢雄渾,招數詭異,出手之間,更是歹毒之極!
  “六慈居士”沈朝宗對上了“六甲神”金奴雄,堪稱勢均力敵,沈朝宗的硬功夫雖然比不上金奴雄,但他挪閃間之滑溜狡詐,攻拒時之詭異奇突,卻不是身大體壯的金奴雄所能學得的,因此,一個猛攻硬劈,一個聲東擊西,一個長撲近博,一個似虛還實,兩下這一來,暫時可就扯平了……
  旁邊
  只有方櫻獨個兒孤伶伶的畏縮編的靠著土壁站立,她青腫而泛著瘀紅指痕的面頰上還沾著淚水,神情迷茫又悲戚,她已整個陷入了矛盾與訪煌的境地中,她拿不定主意該如何做,一邊是曾經饒恕了她兩次,救過她性命一次的“敵人”,而那敵人卻又竟恁般寬厚而仁恕。
  另一邊,是自小養她育她的義母,可是,她那義母的貪婪、自利、陰狠、寡毒與組情更是她早已深切體會了的,方才,她那義母更想要她的命 但雖則如此,卻仍是義母啊 要她怎麼辦呢?要她何所適從呢?她不願擔上一個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臭名,可是,她更不願負上一個以怨報德,是非不分的惡譽啊……
  就在方櫻這愁苦迷們的當兒,人影紛掠的鬥場中,已墓地傳來一聲短促呻吟,在一溜猩赤的血滴濺灑中,“白眼婆”莫玉的左肩腫已然皮開肉綻,翻出來一條嬰兒嘴唇似的傷口!
  紫幹豪抖劍直上,決不稍遲,一道一道的劍光宛如自九天瀉來,自地底冒升,從四面八方合罩,那麼密集的壓下,莫玉挨了一劍之後,她甫始脫口震呼 而驚呼聲尚梟饒于空,漫天的銀雨燦流卻再接再勵的飛到了……
  尖叫著,莫玉奮力揮展她的“血齒環“,在一片呼呼轟轟的藍光閃帶裡,莫玉的身形明顯的有些搖晃了,於是,罩瀉的劍光與藍汪汪的寒芒迅速接觸,又迅速移開,那每一次的接觸及移開竟是這般快法,不容人們的瞳仁追攝,只在一陣密連如正月花炮似的金屬震響聲中,誰也不會相信雙方已互相碰擊了七十七次了!
  灑著血,莫玉踉踉蹌蹌的倒退著,在這眨眼間的交擊裡,紫千豪在七十七次的刺戮中,已有七次突破了莫玉布成的光帶,傷到了她的身上!
  一手揮去沾在晶瑩劍身上的血滴,紫千豪目光冷森的盯視著喘息如牛的莫玉,徐緩的,他道:“這和銀壩子以多凌寡的感覺不太一樣,是麼?”
  恐怖的睜大著那雙怪眼,莫玉披散的長髮蓬亂得就像一個雞窩,她喘息著,語聲在暗啞裡微帶抖索:“你……你……紫千豪……你還想如何?”
  點點頭,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假如你是我,莫玉,在此時你會如何?”
  唇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莫玉驚駭得連身上的痛苦全忘了。她抱不住的微微顫抖,淒厲的叫:“逼人不要逼得太絕,姓紫的,當心天打雷劈……”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莫玉,你不能算人,只是個空自披著一張人皮的富生、妖孽!
  你心地狠毒,手段殘酷,為人陰詐,對事貪婪,留著你,西睡千里將永遠不得安寧,將連連掀起血雨腥風,將憑添無數冤魂,而一個豪士更不懈你這等模樣,真正的霸主,需要著破生死關,但你並非如此,莫玉,你真不配在武林容身,不論哪一點也不配!”
  尖叫一聲,莫玉猝然似一頭雌虎般不要命的衝向紫千豪,紫千豪斜身翻劍,又快又狠又準的一彈直點莫玉咽喉!
  但是
  莫玉沖到一半卻突而滾向地下,雙臂傾力猛拋,交手中的“血齒環”飛射投出,不過,她投擲的對象不是紫千豪,而是呆呆站在一隅的方櫻!
  這一著,卻是大大出了紫千豪意料之外,這時,他的四眩劍已經側劈向地下的莫玉,而時間是無情的,他可以斬死在地下翻滾的莫玉,卻將眼看著方櫻受害 方櫻是斷然躲不過那怪蛇般閃電飛襲的“血齒圈”的,紫千豪能以回劍震截“血齒環”,卻只怕要失去這斬殺強敵的機會了,念頭在紫千豪腦海中一閃,他已暴叱如雷,大旋身,四眩劍狂射而起,在一聲“叮噹”震響中,那枚連著長鏈的“血齒環”已被他一劍之力磕飛半空 只差半寸,環刃便將切入那仍然膛目結舌懾窒當地的方櫻咽喉中了。
  劍刃震擊開血齒環的一剎,紫千豪猝然返身,但是,僅這一剎,“白眼婆”莫玉已騰掠至山拗之外,拚命逃出,只留得一個背影在層壁邊上了!
  紫千豪大吼著,倏然左手連抖,三柄寬刃短刀已流星般急射而出,像三道連接成一條的白線,其急無比的追著莫玉身後釘上。
  緊接著,莫玉的身形在一晃之下失去蹤影,但卻有一聲悶吭聲傳來,紫千豪怒叱著掠身拔起,立刻跟著追去。
  片刻後
  紫千豪颯然自山壁上躍下,他沉著臉,走到那受了極度驚恐的方櫻面前,方櫻似乎神智仍未完全恢復,餘悸猶存的怔忡著注視下來了外那柄躺在地下的“血齒環”,“血齒環”上有一處缺口,現在,它靜靜的擺在那裡,靜靜的臨著藍汪汪的冷光,嗯,縱使此刻看去,這玩意兒卻仍是憑懲般鋒利唬人!
  來到方櫻身前,紫千豪低沉的道:“你覺得如何?”
  方櫻像是沒有聽到紫千豪的問話,她依然痴徵的看著地下那柄“血齒環”,紫千豪輕唱一聲,略略放大了聲音:“方姑娘,你無恙吧?”
  慕的一哆嗦,方櫻有如噩夢初覺般,抬起頭來看著紫千豪,她的全身都在痙攣著,嘴唇也不停的抖動,終於,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身青浮腫的面頰滴滴灑落。
  嘆息著,紫千豪道:“虎毒都不食子,方姑娘,莫玉太也沒有人性了。”
  抽噎著,方櫻道:“想不到……想不到她竟這麼恨我……”
  紫千豪平靜的道:“莫玉不僅只恨你一個人,方姑娘,凡是不順她為惡,不隨她行歹之人,她全恨,不用難過,如今,你正應該慶幸脫離了苦海才是!”
  雙手摀著面龐,方櫻吸泣著道:“那‘血齒環’我從小就擦拭著……我每天都要在她的吩咐下細心去擦拭,不料她卻要用這利器來殺害我……我可以賭咒沒有出賣過她,可以用任何方法證實我的清白……”
  紫千豪輕輕的道:“當然,我相信。”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目前這已經不重要了,莫玉是不肯信任每一個人的,而且她只會顧著自己……她會養育你,不錯,但這種鞭子下的養,咒罵中的育,再加上對待一條狗似的暴虐手段,方姑娘,這養育也就沒有多大意義存在了!”
  抬著頭,便咽著道:“隨她怎麼去待我……我一直就沒有背叛過她……”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你用錯字眼了,方姑娘,你離開她並不叫‘背叛’,而是‘棄暗投明’,難道說,你願在她惡毒的控制下毀掉你的終生幸福?在她嚴酷的鞭撻下度過你原本光燦的人生?只為了她那不值什麼的養育而罔顧道義、仁恕、與真理?莫玉的本質是淫邪的,好險的,寡情而狠厲的,我想,這些你該比我更清楚,方姑娘……”
  仰起沾滿淚的面容,方櫻的雙唇蠕動著,帶著哭音:“可是……我……”
  紫千豪緩緩的道:“是她先離棄你,而非你背叛她,不見擔心,只要你拿出勇氣,重新開始你一個少女應過的生活。我,可以保護你!”
  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櫻哺哺的道:“你?你要保護我?……你是說,你……要我?”
  怔了怔,紫千豪趕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使你過著安寧而幸福的日子,不會再有人敢欺凌你,壓迫你,只是如此而已。”
  羞愧又卑慚的垂下頭來,方櫻知道自己是會錯意了,她哽咽著,低微的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我不想麻煩你……”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隨你吧,我對你的印象很好,方姑娘,你是個十分純真而又善良的女孩,江湖上的生活,不適宜你去過。”
  方櫻用手指拭著淚,淒然道:“我從小就孤苦伶什,久了,也就習慣了……天下之大,我從來沒有一個親人,也從來沒有人關心到我……我總是那麼默默的活著,就像一株野草,那麼卑賤,那麼渺小,又那麼微不足道……我生在憂患裡,我也知道永遠脫不開憂患的包圍……我感激你對我的恩惠,但我無法報答你……紫幫主,就容我把它放在心底吧……”
  紫千豪有些動容的道:“世道險詐,人心叵測,方姑娘,你一個孤伶少女,容身在這混飩天下裡,實在令人擔心,你再想想、或者,我能在很多地方幫助你 毫無條件的幫助你!”
  眼圈兒又該零零的道:“我……我好苦……”
  紫千豪嘆了口氣,還沒得更進一步的問她什麼,背後,已募然傳來一聲令人毛骨驚然的慘號,一條影子已歪歪斜斜的往紫千豪撞了過來!
  沒有多想,紫千豪摔然下蹲,四眩劍飛起一抹寒光,閃電也似的倒射而出,在一聲刺耳的“呱”“呱”聲響中,那撞來的人影已摀著肚皮倒翻回去,手上的一柄靈亮緬刀也“嗆啷”掉在地下!
  “六甲神”金奴雄興沖沖的奔了過來,他的“金紋斧”斧刃上染滿了濃稠的血跡,但是,他自己的左頰上也裂開一條血糊糊的傷口,人還沒到跟前,他已大笑著叫道:“好極了,大哥,姓沈的被你活開膛啦!”
  凝望著僵臥在地下,肛腸四溢的“六慈居士”沈朝宗,紫千豪閉了閉眼,冷冷的道:
  “沈朝宗背等處早已挨了你幾次重擊,便是我不補上這兩劍,他依舊難以逃過此劫!”
  側望著一旁汗水涔涔,又得意洋洋的金奴雄,紫千豪道:“你是怎生鬥贏這一場的?”
  一咧牙,金奴雄笑道:“媽的,這老小子可滑溜得緊,總是不肯和我正因硬幹,東竄西跳的惹得我好不心煩,我一想,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無奈之下只有用險招取勝了,方才。他那緬刀罩頭劈來,他以為我一定會閃身躲開,殊不知這一下他老小子可猜錯啦,我非但不躲,更偏著頭打橫衝了上去,因此,哈哈,我臉上挨了這一刀,他背助等處便連著吃了我三斧頭!”
  潤潤唇,金奴雄又笑道:“這老小子約莫是痛極了,他哪裡不好撞,偏偏朝大哥你這邊撞了過來,你說說,他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看了看金奴雄左頰上那道長有兩寸、深見見骨的可怖傷口,紫千豪不悅的道:“奴雄,似你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早晚有一天你會吃大虧,沈朝宗的緬刀若是稍進一分,只怕你半個腦袋就要分家了!”
  金奴雄沒事人似的咧著大嘴道:“不痛,不痛,大哥,你要曉得,假如我不給這一下子,恐怕能不能擺手這娃沈的還是一個大問題呢……”
  說到這裡,金奴雄忽然左右一望,奇怪的道:“對了,大哥,那老妖婆呢?”
  籲了口氣,紫千豪無奈的道:“我傷了她,她跑了。如此而已!”
  徵了徵,金奴雄頓足道:“這一下,又有這老妖婆張狂的了……”
  一豎眉,紫千豪道:“我想,這一點我也明白!”
  猛然體悟自己說錯了話,金奴雄訕訕的道:“對不起,大哥,我只是提提而已,決沒有別的意思……”
  轉身望著那邊左丹與蔡泉拚鬥得暈天黑地的一對,紫千豪的神色冷森。他硬板板的道:
  “包紮自己的傷口。”
  不敢再多說什麼,金奴雄默默退下,他自懷中摸出了金創藥,剛想胡亂朝自己臉上的傷處塗抹,背後,一只白嫩的柔荑已伸了過來拿出他手上的藥瓶,金奴雄急忙回視,嗯,竟是方櫻!
  現在
  左丹與蔡泉之戰更已進入白熱化,到達互爭生死,互奪存亡的關頭了,他們兩人俱是以狂風暴雨般的招式攻殺,全是用狠絕詭極的手段撲搏,不為對方稍留移地,不替敵人略存生路!
  左丹有“再生閻君”之稱,“霸王掌”呼嘯掠舞,有如千百魔手翻飛攫取,赤芒暴湧,紅光遍泛,夾雷霆之威,具頹山之勢,又是宏烈,又是雄渾,而其中所含蘊的歹毒與狠酷,更是無與倫比!
  自然,“血手”蔡泉亦非省油之燈,他錘刀斧濟,兩種兵器交相揮展,金錘如團,縱橫交織,帶起風聲轟轟,雙刃刀伸縮劈戮,寒光溜洩,有如越空的流電,出手之隼利,應變之老辣,亦稱得上是“染血之手”了。
  在紫千豪的推斷中。左丹和蔡泉全是硬拼力鬥,快攻狠殺,照說應該早些分出勝負才對,卻不料及讓金奴誰這憨小子拔了頭籌,出人態表的提前把沈朝宗擺平了,如今,看左丹與蔡泉兩人之間廝殺的情形;只估算拖延個百兒八十招也難有結果……
  回頭看了看,紫千豪不禁一怔,喝,金奴雄這小子竟乖乖的仰起臉來讓方櫻在為他用一條白綢包紮臉上刀傷呢,看他那馴馴服服,舒舒泰泰的模樣,活似一頭兇虎變成了貓兒般的溫存老實,天爺,他還又把眼睛閉上了,方櫻的一只柔膩小手,摸在他那張粗臉上的感覺,定該是相當受用的……
  抿抿唇,紫千豪斜走兩步,斷然道:“左丹,速戰速決!”
  聞官之下,左丹狂嘯如泣,“霸王掌”狂翻急砸,飛快攻撲,形如瘋虎出押,悍野至極!
  “血手“蔡泉亦咬緊牙根,擠死力搏,刀錘齊出,呼轟旋掠,威勢已陡然驟增!
  驀地
  左丹右臂微微抖起一片紅亮的弧影,在那困淡淡的弧形中,“霸王掌”已摔然從斜刺裡奇異的飛襲敵人,蔡泉大吼一聲,“黑鏈金錘”急沉倏起,迎絞而上、同一時間,他的“雙刃刀”也猛插左丹的小腹而去!
  照前面一段他們彼此所搏鬥的過程來說,到了這一步,雙方只得互相間躲,再繼續換招接式,可是,左丹卻不再避讓了,他斜著身閃電般揉進。揮出的“霸玉掌”依然毫不縮移的直撞過去!
  蔡泉一下子怔了,他估不到對方竟然是這種拚命的打法,但,現在他再想收手,時間上卻已來不及了!
  滿口鋼牙緊挫,蔡泉雙目怒突,他在瞬息裡也豁了出去,自己的把式也同樣不變,急迎敵式 當然,這乃是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眨眼間,雙方已經接觸上了,朱紅的“霸王掌”,“砰”的一聲重重打在蔡泉的左胸,而蔡泉,他推出的錘刀卻在沾及左丹身上的分釐之前,被斜刺裡一片突至的寒光整個震開,在四濺的火星裡,這位獨腳巨梟已慘爆著倒翻出去!
  一口鮮血尚未及自蔡泉口中噴出,四眩劍的劍尖一彈,“噗”的深透入他的咽喉,蔡泉幾乎沒有時間體嘗痛苦,而這足以要命的巨大痛苦卻已結束了!
  “霸王掌”揚起翻回,左丹頂不得抹拭額上汗水,他搶先一步,微微躬身,慚愧的道。
  “大哥,我太無能了……”
  一灑劍尖的鮮血,紫千豪淡淡的道:“沒有什麼,我若是不出手助你,你與蔡泉定然蒙受相同結果,這不是我所希望的!”
  喘了兩聲,左丹吶吶的道:“這傢伙功夫十分硬扎,有些出我預料……”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天下之大,有很多事往往是出乎我們預料的,老實說,我並不想以二敵一,但對付這些惡梟,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金奴雄包紮好了傷口走近,嘴鼻中間橫縛著一條白綢,看去十分滑稽,但他卻毫不在乎,笑嘻嘻的道:“大哥說得對,講究江湖規矩是應該的,但也得看對些什麼人,媽的,這些王八蛋打骨子裡就全是些壞水,我們不如此侍候他,哼哼,他也會這樣來對付我們!”
  收四眩劍,紫幹豪平靜的道:“我們將莫玉的同路黨羽,一一剪除,正合了各個擊破的兵家之道,以後,在諸莫玉之前,凡是不聽我們忠言勸告而堅欲助紂為虐的人,都需要用這種法子消滅,有許多人,不認識別的,只懂得殺戈,所以,我們也只好以殺止殺來要他們領受教訓!”
  連連拍手,金奴雄叫道:“對,對極了,也好叫那些不開眼的混帳東西們曉得,孤竹幫不是些畏首畏尾的窩囊廢!”
  低徐的,紫千豪道:“爭鬥的手段是殘酷而尖銳的,但它其中內涵卻有兩種,一種是以釘戈來終止殺戈,求取和祥,另一種,便是以殺戈來達成私慾,期冀單純的滿足,你們都要記住,我們濺血的目的,乃是為了少流人血,並非只僅僅為了一時之快,更不是藉此來炫耀我們這等暴庚的勝利!”
  金奴雄呆了一下,忙笑道:“大哥教訓的是……”
  咽了口唾液,左丹道:“地下的兩具屍體,大哥……”
  紫千豪道:“你與奴雄過去把他們埋了。”
  左丹答應著,邊招呼道:“老金,聽見大哥吩咐啦?還裝什麼蒜?”
  金奴雄苦著臉道:“我受了傷,左大爺,你便多辛苦一次吧。”
  猛一瞪眼,左丹吼道:“你想得倒是輕鬆愉快,我一個人來?你是在耍開賴皮了”
  揮揮手,紫千豪道:“奴雄,不要玩笑,快過去幫左丹動手!”
  說著,他已大步行向山拗口那邊,那邊,方櫻正在低垂著頭默默站著,形態間,似是有滿腹心事,無限擔鬱。
  來到方櫻面前,紫千豪低沉的道:“方姑娘……”
  方櫻抬頭,幽幽的道:“紫幫主,你們贏了……”
  沒有表情的一笑,紫千豪道:“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驚奇的事,多少年來,我們便大多如此,或許贏得辛酸,贏得慘痛,贏得殘酷,但我們也只好這麼繼續下去。”
  微帶迷們的看著紫千豪,方櫻憂戚的道:“你是說,紫幫主,在許多次的稱雄裡,你並不覺得愉快?”
  點點頭,紫千豪道:“正是!”
  悠長的嘆息一聲,方櫻道:“但,你為何卻總是如此?”
  冷冷的,紫千豪道:“為了要活下去!”
  一時怔窒住了,方櫻細細體會紫千豪所說的這六個字,她反覆思維咀嚼著,於是,她想通了,是的,是為了要活下去,人的生存方式很多,但卻各有各的傳統法子,江湖中人,除了以血肉之軀為根元,以技擊之術做手段,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來爭求生存,來自保保人呢?
  紫千豪又道:“今日以後,方姑娘,你有什麼打算?”
  頓了頓,他接著道:“願意跟我們去麼?當然,我除了希望看見你好好的生活下去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意思包含在內!”
  淒然一笑,方櫻道:“你不用一再聲明,我心裡也知道你的想法……紫幫主,這……也算是你‘小仁公’的一筆施捨嗎?”
  “不算施捨,是出自內心的關懷與同情,方姑娘,我知道你無處可去,而你又是一個單身少女,更不適宜抓伶伶的在這虎狼遍地,陷阱處處的江湖道上瞎闖,我毀了你的棲身之所 不管你那棲身之所毀得對與不對,但總已毀了,因此,我願意再為你找一個可以生活下去的地方,那裡,將沒有咒罵,沒有凌虐,沒有恐懼,只是祥和及安寧,非常對你有益的祥和及安寧,一個少女,正應該過那種日子……〝猶豫著,方櫻艱澀的道:“我……我想跟你去……但是,我又怕人家會指責我,恥笑我……”
  紫千豪冷然道:“何來指責了何來恥笑?”
  方櫻痛苦的道:“你是……銀壩子的敵人,我的義母又接連在你手中鎩羽,如果我跟你去,會有些人說我不義,說我無義……”
  重重一哼,紫千豪凜烈的道:“順天應理才能言忠,守仁重信始可曰義,只一味跟著妖孽,盲從執迷,這非但曲解了‘忠義’二字,更令自己身陷萬劫而不拔,方姑娘,天下是非自有公論,黑白坦蕩分明,行得正,立得穩,於心無愧也就好了,一幹鼠輩小人的惡言邪語,任他編排去!”
  慕地一激靈,方櫻似有所悟的凝視著紫千豪,她宛如一下子開了心竅,一下子明暸靈智,終於,她微微點頭,堅定的道:“好……我,我跟你去!”
  菀爾一笑,紫千豪開朗的道:“這才是一個善良女孩子所該走的正當途徑!”
  於是,他回頭,道:“左丹、奴雄,弄妥了沒有?”
  剛剛把浮土理上,左丹與史奴樣全身沾滿了泥汗,他們匆匆奔了過來,左丹籲著氣道:
  “行了,大哥!”
  金奴雄插好“金紋斧”,邊嘀咕道:“媽的,這兩個老小子卻是好福氣,挺了屍還累得我們一番侍候……”
  紫千豪道:“我們走吧。”
  一邊朝山場外走,左丹邊湊上來道:“這位方姑娘也一起?”
  掃了一眼跟在後面,垂著頸項的方櫻,紫千豪笑了笑,道:“不錯,我們該幫助她,這是個好女孩子……”
  含有深意的笑了,在丹沒有吭聲,心裡卻想:“女孩?不能算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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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留孤雁 再發舊創

  紫千豪仍然騎著他的“甲犀”,左丹便委委屈屈的和金奴雄合擠在一匹馬上,另一乘坐騎,便讓給方櫻代步了。
  他們繞開了東隆鎮,向著“甘”境走去,大約再過三四天光景,就可以回到傲節山了。
  方櫻的馬兒跟在紫千豪的坐騎後面,左丹和金奴雄共乘的坐騎卻拉後了十幾步,馬兒全以輕徐的小碎步前進,蹄聲得得,清脆傳出,又悠悠湮隱,宛如蹄聲便表示著他們幾個人的心境,舒暢而安適。
  現在,已近黃昏。
  目光在澄澈中帶著一抹淒迷的神韻凝注遠方,紫千豪沉默無語,夕陽的嫣紅輝映在他如玉也似的蒼白面龐上,憑添了一股愴然得令人窒息的男性美,這種美不僅只是浮面上的,更是深刻與含蓄的,就像一座雄偉與挺拔的山岳,一片平靜而碧藍的湖水,表裡俱是那麼優雅,那麼高遠,又那麼逮幽,微帶愁鬱再襯著這股特異的氣息,那種滋味,就更使這哀涼中的俊逸毫無暇疵了。
  低窒的,方櫻啟口道:“紫幫主……”
  微微驚悟,紫千豪側首道:“嗯?”
  輕輕的,方櫻道:“你實在不像一個聞名遠播,威凌懾人的江湖霸才,你這樣子,一點也叫人看不出來。”
  笑笑,紫千豪道:“那麼。像什麼?”
  方櫻低低的道:“像一個書生,好風雅,好文弱……”
  有趣的看看方櫻,紫千豪道:“是如此麼?”
  點點頭,方櫻道:“是的,假如沒有人告訴我,我一定不會相信西陲天下是由你掌握,當然‘魔刃鬼劍’這四個血淋淋的字也就更難得和你有牽連了……”
  唇角口帶著一絲笑意,紫千豪道:“所以說,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人給過我們一句忠言:‘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確很有道理。”
  第一次,方櫻也忍不住笑了,這笑容浮在她瘀腫未褪的面頰上,雖然顯得有些苦澀與生硬,但不能否認也是極美的,至少,這位可憐的少女已經感到了人生亦會有快樂降臨於她。
  悄細的,她道:“紫幫主,你有時也很風趣……”
  紫千豪笑道:“人不能一天到晚全生活在緊張與嚴肅中,總該找點什麼輕鬆一下,你說是不?”
  方櫻點頭道:“當然對,可是,在我的印象裡,你一直都是那麼冷漠,那麼嚴肅,又那麼高不可攀,代表著霸權與威信……好似,你不只是一副血肉之軀,更是一尊遙遠的偶像,一個難以親近的奇土……”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你太棒我了,老實說,我是最平凡的,平凡得不能再平見了,一丁點出奇的地方也沒有……”
  帶著些天真,方櫻道:“但你並不平凡啊!”
  徽唱一聲,紫千豪感慨的道:“假如人家的鮮血與白骨堆砌起我這不平凡的聲譽來,我卻寧願沒有還來得好,方姑娘,這並非一件愉快的事……”
  方櫻怔怔的道:“紫幫主,你也反對殺戮?”
  紫千豪頷首道:“不錯”
  迷惘的,方櫻道:“可是,這麼些年來 ”
  紫千豪低沉的道:“是的,這麼些年來,我都避免不了殺戮,我憎恨這種血腥的生活方式,但我又無法很快的加以改善……”
  倒過臉,紫千豪又道:“知道為什麼嗎?”
  遲疑著,方櫻道:“為什麼呢?”
  用手搓搓面頰,紫千豪徐緩的道;
  “生活的範疇所限,而且,傳統、方法、路線也全是如此,則不能續命,另外,再加上我一肩承荷的擔子,這擔子很重,有許多人的一切俱蘊其中,要大家活下去,便免不了沿用我們圈子裡活下去必須的法子,而這法子,你也該知道,即脫不開血腥及殺戮了……”
  方櫻穎悟的點頭,她關切的道:“我……我明白你的苦楚,紫幫主。”
  紫千豪輕輕的道:“這就是了。”
  沉默了片刻,方櫻又道:“現在,我覺得,西陲的江湖主權,實在應該由你接掌,紫幫主,我是說的真心話……”
  有些意外,紫千豪道:“什麼原因?”
  方櫻羞怯的道:“因為……我發覺你是一個重仁尚義,明是非,識大體的武林豪傑,不是那些盜匪強人,烏合之眾一流可以比擬的,西陲大盟由你來主理。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人們全有福了……”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我並不稀罕這些虛名和權力,我不想拘束別人,正如同我也不願受人拘束一樣,而且,方姑娘,有許多人的想法與你也大不相同呢……”
  低下頭,方櫻道:“那些人全是些強取豪奪,沽名釣譽之徒,他們根本不識進退,不明曲直,不尚公義,他們追求的只是霸權,只是財富,只是虛名,他們要把別人踩在腳下,任意指使,任意宰割才覺得稱心,他們對你是嫉妒,是仇視,因為他們不如你,有你在,那些人將永遠無法橫行霸道,永遠無法為非作歹……紫幫主,你是他們的阻礙,但也幸虧還有你在阻礙他們,要不,西睡千里,只怕早就哀鴻遍野,亂成一團了,想想,你也真苦……”
  紫千豪道:“其實,我也不算是什麼好人……”
  搖搖頭,方櫻反對道:“不,我已開始了解你,紫幫主,你是在‘捨身為人’……”
  一笑中,紫千豪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嗯?”
  方櫻再度笑了,道:“但你的做法真是這樣的……”
  望著四野逐漸暗淡下來的光線,空氣中也流著寒瑟意味了,紫千豪換了個話題:“在東隆鎮,方姑娘,你去找‘大腳媽子’藉的那件‘金線衣’,可曾借到了沒有?”
  坦率的,方櫻道:“藉著了,趙大媽很慷慨。”
  笑了笑,紫千豪道:“這老婆也是個怪物,她和莫玉還是手帕交呢,多年不知她的訊息,不料她卻住在東隆鎮……”
  方櫻低聲道:“她這些年患了風濕症,行動之間很不方便,所以沒有出去和義母見面,否則,你又會和她發生衝突了。”
  爽脆的,紫千豪道;
  “她不是我的對手!”
  遲疑了一下,方櫻道:“趙大媽……人很不錯……”
  紫千豪道:“是的,比莫玉要好多了……我看。方姑娘,你直到如今稱呼莫玉還口口聲聲叫‘義母’,這卻大可不必了……”
  黯然嘆息,方櫻幽幽的道:“我難以改口……”
  平靜的,紫千豪道:“她收養你,並不是出於善心,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慈善的人,這麼多年來,你受她驅使、咒罵、凌虐,又何曾以一個‘義母’的身份來對待過你?因此,儘管她曾予你衣食,她也可以用這悠長年歲積曾下來的痛苦去抵消了,當然,她曾養育你總是有思的,但你不能苟同於一個邪惡的思想,附隨於一個陰毒的魅影,傾向一個貪婪自私、有名無實的女梟,莫玉正是這一切的組合,她的狠辣狡詐,絕情無義,我想,我們都該領教過了。”
  方櫻傷感的道:“紫幫主,我……我真心亂極了……”
  搖搖頭,紫千豪道:“這是一樁十分明確的事,用不著煩亂,忠臣事主,擇良主,君不善,則於民反,何況你那掛名的義母,又是這般陰毒暴戾,無行無德?我不勸你反她,至少,你不能改善她,也不可隨她為惡,否則,連你自己也要無法自拔了!”
  方櫻悲切的道:“我明白,紫幫主,我明白……”
  紫千豪溫和的道:“你很純潔,又很善良,方姑娘,我是為你好……”
  用絲絹拭去眼角的淚痕,方櫻強顏歡笑道:“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
  紫千豪誠摯的道:“那麼,你該不要難受?”
  方櫻悄細的道:“我不難受,只是心情有些激動,真的,我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心目中十分畏懼的敵人,到頭來竟會如此諒解我,幫我……”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道:“敵友之分,方姑娘。也並非僅在表面,你說是麼?”
  方櫻低緩的道:“是的,並非全在表面……”
  說到這裡,她似乎猶豫了一下,過了片刻,她像決定了一件什麼事,輕細卻有力的,她道:“紫幫主,我想……我想……”
  紫千豪笑道:“想什麼?但說無妨。”
  方櫻一咬牙,道:“我想,把那件‘金線衣’送給你、好不?”
  徵了徵,紫千豪奇道:“送給我?”
  急急點頭,方櫻道:“是的.送給你,希望你能收下……”
  紫千豪納罕的道:“為什麼要送給我呢?”
  毫無考慮,方櫻道:“因為我覺得西睡千里不能缺少你為屏障,不能失去你的助力,換句話說,你的一切努力全為了西睡的振興與發展,縱然這振興與發展是邪路的,是血腥的,但卻可防止更多罪惡的產生,這件‘金線衣’送給你,可以說是適得其人,紫幫主,你大概不知道這件‘金線衣’……”
  紫千豪道:“我知道這件‘金線衣’乃是用一種奇異的“軟條白金’製成的,穿在身上又輕又涼,可防利刃襲擊,更能避卸重力震蕩,是一件十分有效的防身寶物,光是製造這件衣衫,即已耗費了十二名巧匠三年功夫,是麼?”
  驚異的,方櫻道:“你全知道?”
  紫千豪道:“不錯。”
  方櫻悲切的道:“我本來是無權接受的,但如今我不願把這件防身寶衫白白交給她,讓她有所依持,再去為惡。所以,我贈送給你,還希望你能收下,將來,也更能為你的抱負有一番做為……”
  紫千豪知道,方櫻口中所謂的“她”,乃是指莫玉而言,現在,方櫻似乎已經看穿了,看透了,不用再以莫玉為首腦,至少,可以證明了方櫻已經明白雙方演變至今的這種對立,孰是孰非……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道:“也罷,我便多謝方姑娘了。”
  欣喜的,方櫻道:“你要了?”
  紫千豪微笑道:“我收下這件‘金線衣’,會使你如此高興麼?”
  羞澀的一笑,方櫻低細的道;
  “是的,會使我非常高興……”
  “什麼原因?”
  聲音很弱,但卻坦誠的,方櫻道:“其一,這件東西是防身之物,有了它,可使一個懂得武功的人如虎添翼,換句話說,假如這個武士慣於行俠仗義,他將更能為天下蒼生謀福,但如果被一個惡徒得到,就會變本加厲,越發為非作歹,不可收拾了,其二,在這混沌天下裡,有一副假面具的人太多,好不容易找尋到一位真正的豪傑,不馬上以此農相贈,又去交給誰呢?設若被歹人盜去,那就更得不償失了,其三……其三,其三就是……”
  本來一直是說得很流暢的,方櫻在這時卻突然遲疑起來,不但是遲疑,更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嬌羞與窘迫味道,就宛如,一個女娃子在告訴她多年的心上人第一句“我愛你”之前一樣……
  愣了愣,紫千豪道:“其三是什麼?有些難言之隱麼?”
  急急搖頭,方櫻道:“不,不是……”
  紫千豪迷惑的道:“那麼,清說下去。”
  垂下頭項,方櫻似是鼓著極大的勇氣道;
  “其三,其三就是還要這人真的值得我尊敬,值得我欽仰……”
  紫千豪奇異的一笑,道:“如此說來,方姑娘,你竟是恁般看得起我?”
  仍然低著頭,方櫻聲如蚊吶:“是的 “
  單手橫胸,紫千豪道:“再次多謝了。”
  方櫻由紅著臉,輕細的道:“我只是借花獻佛,藉以表示我的心意於萬一,紫幫主,你一謝再講,不嫌俗了嗎?”
  開朗的將雙唇舒展,紫千豪道:“說得是,但我特別提醒姑娘你,我這個人很高雅,不是經常都這般俗的……”
  方樓又忍不住嫣然微笑了,她還沒有開口講什麼,後面,左丹與金奴雄兩人一騎已趕了上來,坐在鞍前的左丹清了清嗓子,低呼道:“大哥,天都暗了,我們打尖還是趕夜路?”
  紫千豪道:“找地方歇著。”
  左丹忙道:“那我們先到前路去探尋一番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好的,用不著急切,天才剛黑,時間還多著。”
  左丹答應一聲,荒馬在前奔了下去,馬兒是相當強健的,若是光馱著一個左丹自然綽有餘裕,但如今又加一個大狗熊似的金奴雄。發勁升起步來,卻未免就有因擔沉重啦。
  望著他們隱失於灰黯中舶背影,方櫻低低的道:“紫幫主,你的屬下們對你都很忠……”
  紫千豪深沉的道:“方姑娘,一個幫會或一個組合、最重要的是團結,團結的主因,便在於‘忠’字了!”
  帶著幾分天真,方櫻偏著頭道:“你們孤竹幫,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個個全是如此?”
  紫千豪傲然道:“絕大多數這樣……”
  似乎考慮了一下,方櫻又道:“這些日子來,紫幫主,孤竹幫連遭戰亂,屢赴干戈,只怕……只怕損傷了不少人吧?”
  神色黯了黯,紫千豪道:“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
  有些溫妮的笑了笑,方櫻道:“我只是想起來問問,因為,孤竹幫的人們大多剽悍,而你們又經過了這許多一場接著一場的爭鬥,在損傷方面,一定也十分嚴重……”
  頓了頓,她又微窘的道;
  “紫幫主,假如我問錯了話,你可以不回答我,而且,也請你不要生氣,我沒有一點別的意思……”
  嘆息一聲,紫千豪道:“告訴你也沒有關係,這些日子來,連經玉馬堡、銀壩子、黑流隊之戰,孤竹幫的兩千三百多名弟兄.傷亡的已在千人以上……幾乎佔了全部人手的一多半……”
  吃了一驚,方櫻道:“真的?”
  紫千豪目光凝注著那僅存的一抹微弱蒼灰,語調淒涼:“在江湖上闖,這就是下場,用血和命來挨日子,以膽與義來討生活,一點也沒有花巧,一點也找不著便宜……”
  跟著也黯然,方櫻難過的道:“銀壩子更慘,上下一千多人,非死即傷,非擒即逃,連一個人也未曾留下,甚至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也全叫你們給燒了,片瓦不留……”
  沉重的,紫千豪道:“這就是一個‘欲’字在作祟,名欲、利慾、貪欲、嗔欲……而不論為了任何一樁挑起戰火,那下場就必定是悲慘的,可怖的,血淋淋的,千古以來,在此等情形之下,結果全是一樣,但人們卻仍然不知避免,一再的輪迴.一再的扮演,這其中,包括我自己在內……”
  方櫻沉默了,紫千豪也感觸的不再開口,於是,他們緩緩的策馬前行,在轉過一個小彎路之後,已看見路那頭有一匹馬地狂奔而來。
  奔來的馬匹是左丹的,左丹獨個地坐在馬上,隔著老單,他已扯開嗓門招呼著道:“大哥,前面一片林子邊有家石屋,是個守林子老頭住的,我們已說好暫租他一夜了……”
  等左丹圈過了馬頭和他們並肩而行,紫千豪平靜的問:“什麼林子還需要人守?”
  左丹忙道:“香檀木林,很值錢呢,當然得有人守著,否則早就偷砍光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可靠麼?”
  左丹道:“沒有問題,那老頭子一看就知道是個莊稼人,笨頭笨腦粗手大腳的,連講起話來,也含含混混……”
  說到這裡,左丹忽然覺得紫千豪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他仔細朝紫千豪臉上瞧著,邊低切的道:“大哥,怎麼你呼吸這般沉重,不舒服麼?”
  是的,紫千豪的面色有些蒼白,而蒼白中更泛著灰青,隱隱的,竟然尚有汗水自鬢腳沁出,聞言,他強笑道:“沒有什麼,……奴雄可在石崖那邊等候麼?”
  左丹道:“老金正在動手打掃屋子以備大哥休歇……”
  一直看著紫千豪,左丹又緊張的道:“大哥,你的氣色十分不對,是不是傷口裂了?”
  閉閉眼,紫千豪低沉的道:“不要擔心,只是有點痛罷了……”
  咬著下唇,不敢再開口多說,他明白,紫千豪是一個慣於承受痛苦的人,他能忍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壓力,能負荷常人所無法負荷的重擔 無論是精神或肉體的,如今他面上變色,冷汗治消,這所謂的“只是有點痛”的真意,恐怕還不知道有多麼個艱辛與難過法,而這種痛苦,一定已經發作了很久了,但他卻~直隱諱著,悶不出聲……
  一側,方櫻也驚駭的道:“紫幫主,你,你有傷?”
  紫千豪淡淡的道:“無關緊要,僅是些皮肉之傷而已……”
  方櫻也突覺出紫千豪的氣色有些灰澀了,她是個精細的少女,但若非左丹提醒,她也幾乎被紫千豪那種平靜如常的情形隱瞞過去,這時,她看出紫千豪的臉上肌肉卻在不可抑制的微微抽動了……
  慌急的,方櫻忙道:“左壯士,請問那地方隔著這裡還多遠,紫幫主要馬上休歇才行,他一定極痛了……”
  左丹又何嘗不知道?他的心裡更是焦灼,用手朝大路邊的一條小岔路指了指,他道:
  “前面那條道盡頭便是……”
  方櫻轉臉看過去,不錯,岔道盡頭果然有一片黑黝黝的林子,林邊,有一點昏昏黃黃的燈火隱約透出,那點燈火是如此晦黯而渺小,以致若不仔細注意,根本就看不出眼三匹馬轉過岔道,朝快速度在這條資只五只左右的凸路上奔行,輕輕的,一陣檀木香味隨風飄來,越往前走,香味越濃烈,而這檀木香味又是幽雅與清冽的。聞在鼻端,直沁入腦,非常舒服,非常甜美,假如專程來遊賞這個地方,卻是很愜意的……
  馬匹顛跛著,雖然紫千豪坐下的“甲犀”已比尋常的馬兒平穩得多,但對紫千豪如今的身體來說,仍是夠得上難受的,“甲犀”的每一始步,每一落蹄,俱震得紫千豪全勢欲裂,有如千針扎,萬刀剛,痛楚不堪,可是,他卻依舊若無其事的微笑著,邊道:“不要急,沒有什麼,我可以挺得住……”
  很快的 對左丹與方櫻來說,卻是感到太漫長了 三匹馬兒已來到這片黑檀木林子邊的一所石屋之前,這所石屋,全是灰青色的大石塊砌造而成,十分粗糙簡陋,絲毫不能予人一種美感,但在此時此境,左丹和方櫻己覺得不啻仙宮,哪還顧得粗糙不粗糙?簡陋不簡陋?
  聽到蹄聲,金奴雄龐大的身影自石屋中出來,他笑呵呵的道:“全清掃舒齊了,媽的,這老小子好像就從來沒有整理過房子 ”
  話未說完,他見到紫千豪的慘酒神情亦不禁怔住了,怔怔的道:“大哥,你,你怎麼了?”
  左丹翻身下馬,叱道:“還不快過來幫忙?大哥的舊創復發啦……”
  驚得一哆嗦,金奴雄慌忙搶步上前,剛伸出雙臂欲來扶持紫千豪,紫千豪己微微揮手,飄然甩授而下。那股子灑脫,那股子利落,就好像個沒事人一樣!
  左丹忙起前道:“大哥,我扶你……”
  搖搖頭,紫千豪一笑道:“不用大驚小怪,我走得動!”
  左丹無奈之下,只好與金奴雄小心翼翼的隨著紫千豪往屋裡行去,金奴雄滿頭霧水的道:“奇怪,這是怎麼回事,剛才大哥還好生生的嘛……”
  一瞪眼,左丹道:“大哥早就不舒服了,只是他一直強忍著……”
  沒有再多說,他們兩人謹慎的伴隨紫千豪入內,後面,方櫻也是憂心忡仲的跟進來,又返身將那扇沉重的灰木門兒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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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患未已 復現悍敵

  這棟石屋十分狹窄,前後兩間,前屋中,依檀木的原形自然製成的一張木桌與兩把椅子擺在一邊,也以檀木條胡亂釘妥的一張臥床便置于角隅,除此之外,只有誰在門後的幾件炊具,再加上掛在壁間的一襲笠蓑而已,連那張床上的破爛被褥,都是又黃又髒了。
  方櫻先趕到床邊,皺著眉兒把被褥鋪平弄妥,左丹又匆匆出去,在坐騎的皮囊內抽出一件黃綢披風來,進屋後將披風也鋪在床上,一切搞得比較舒適些了,才由紫千豪半躺了上去。
  任面色青白,冷汗滾滾,紫千豪仍舊咬著牙微笑:“這屋本人呢,”
  金奴雄忙道:“他在林子里原來搭有一座草棚,今夜他又回那草棚睡覺去了,我已交給這老頭子五兩銀子……”
  驀地抽搐了一下,紫千豪閉閉眼,又道:“後面一間是做什麼用的?”
  咽了口唾沫,金奴雄吶響的道:“推置著一些砍好裁齊的香檀木,還有空間可以睡兩個人……大哥,你的傷勢要緊,這全是些小事……”
  笑了笑,紫千豪微微抖顫著道:“出門在外……任何小事也不可忽略,否則……就會因小而失大了……奴雄,你還要多……學……學……”
  苦著臉,金奴雄道:“我省得,大哥……”
  在旁邊焦急得直搓手,左丹插嘴道:“大哥……你的舊傷復發,可是主要在那‘夜貓眼’的藥性已經消失之故?”
  點點頭,紫千豪吸著氣道:“我想……是的……”
  左丹惶然道:“那麼,我這就出去給大哥尋個郎中來……”
  紫千豪身體有些痙攣,他咬著牙道:“不用了……過一陣……就會好的……”
  望著紫千豪眼前這等痛苦至極的形態,左丹與金奴雄俱不由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左丹焦急得就差點跪了下去,這時,他又不期然想起了“二頭陀”藍揚善當日在給紫千豪道出此法前所講的話來:“大哥……既是你以幫規逼咱,咱不照著你說的做也不成了,但咱卻要先說明、使大哥暫時復原的方法是有,待到那一陣子過了之後,跟著來的是苦楚卻難以盡言,挺得住,算是罕異,挺不住,重則喪命,輕則半殘,大哥,你可得好生斟酌一番……”
  想著,想著……左丹是越想越恐怖。越想起悚然,他覺得全身發涼,冷汗如漿,連脈搏也幾乎停頓下來,顫慄的,他道:“我看,大哥,還是請個郎中來看看為佳……”
  紫千豪的面色是一種可怕的灰青,而汗珠子在灰青色的臉容上閃動,他一下一下的抽搐著,雙目緊閉,卻斷續的道:“不……用……沒有……關係……”
  站在床邊的方櫻,幾乎把淚水都急出來了,她便咽著,轉向左丹:“左壯土……你要想想法子,不能讓紫幫主這樣痛苦下去……他會承受不住的,左壯士……”
  左丹已憂心如焚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但大哥不准我去請郎中……”
  睜開眼,紫千豪艱辛的道:“荒野……山郊……哪有……郎中……可請……?再……再說……我這舊……傷……亦非……一般……尋常郎中……所能醫治……不用……麻煩了!”
  抽出自己的雪白絲絹來,方櫻淚盈盈的為紫千豪拭去臉上的汗水,她急慌的道:“紫幫主,請個郎中來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裡強熬痛苦好,我們都不懂醫術,一點忙也幫不上……”
  喘息著,紫千豪道:“不要緊……過一陣……就會好的……”
  方櫻急得淚如泉湧,她哀哀的道:“看你的樣子……紫幫主,你一定痛苦極了……你一個人在受苦,叫我們怎忍得下……”
  牙關緊咬著,紫千豪又開始一陣一陣的痙攣,他全身都在那麼可怕的顫動,汗如雨下,甚至面孔的五官全有些扭曲了……
  金奴雄與左丹就像石塑木雕一樣呆呆的站在一邊,兩個人的四隻手都握成了拳,目光悲慘而無助的留在他們大哥那張又發又青的痛楚面龐上,這是一張多麼令人辛酸的淒厲面龐啊……
  一跺腳,金奴雄道:“老左,非去請郎中來不可,你看看,大哥就要挺不住了哇……”
  左丹為難的道:“但……大哥不准去請……”
  雙眼怒瞪,金奴雄道:“現在顧得了這麼多?你不去,我去,我寧願這次違令受罰,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哥受罪!”
  神色一凜,左丹頷首道:“好吧,就是這樣,我去……”
  他話還沒有講完,方櫻已墓地發出一聲尖叫 帶著驚恐與哭泣的尖叫!
  兩人幾乎嚇掉了魂,他們馬上回顧,床上,紫千豪已經暈絕過去,正斜斜歪倒在床沿!
  左丹與金奴雄猛覺全身一涼,僅不由打了個寒顫,兩人氣急敗壞的衝到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紫千豪扶著躺好,他們在扶紫千豪的時候,四只伸出去的手全在禁不住的簌簌發抖……
  靜靜的躺著,紫千豪雙目緊閉,面容鐵青 一種慘怖的深色鐵青,他毫無動靜,連眼皮子也未曾動一下,若非還有那宛如遊絲也似的微弱氣息,簡直就不敢使人相信他還是有著生命的了……
  抖著嗓子,左丹道:“老金……你好生照顧大哥,我……我去去就來……”
  金奴雄這偌大的漢子,鐵也似的漢子,如今竟然已在雙目中泛了淚,他嗚嗚咽咽的道:
  “快……快去快回……千萬耽擱不得……假如大哥……有了個……長短,我……我也不活啦……”
  跺了跺腳,左丹道:“我們全是一樣……”
  轉過頭,他又向方櫻道:“方姑娘,也有勞你了!”
  方櫻滿面淚痕的點著頭,她悲痛的道:“左壯士,你快去吧……”
  於是,左丹連拾攝一下也沒有,啟開門便長掠而去,矯健得像是一頭振翼而起的蒼鷹!
  方櫻走到床沿,輕輕蹲跪下來,用她的絲絹不住為紫千豪拭抹那滾滾流淌的汗水,一邊仍不住的抽搐。
  抽了抽鼻子,金奴雄嘆了口氣。行到門邊砍得將門兒掩上,就在他剛剛伸手出去的一剎
  黑暗中,一條人影快如閃電般掠了進來,人未到,已傳來他急促緊張的語聲。
  “老金小心!”
  左丹腳尖沾地,立即叱道:“關門,快!”
  沒有多想,金奴雄馬上把門關緊,“ 嚓”一聲下了橫閂,他迷惆的回過身來,愣愣的道:“怎麼回事?你不是出去請郎中麼?為何前腳才出後腳又轉了回來?有什麼不對?”
  左丹沒有理他,急忙過去把石屋裡僅有的一扇窗也閉上了,更將窗栓也插上,他籲了口氣,表情異常沉重的道:“老金,我們被人包圍了!”
  像是一個旱天驚雷般響在金奴雄的頭頂。他大大的一呆,猛力摔摔腦袋,吶吶的道:
  “什麼?你……呃,你在說什麼?”
  左丹陰沉的道:“我們已經被人包圍了!”
  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奴雄張口結舌:“真的?你……你沒有……搞錯?”
  方櫻也驚悸的問:“左壯士,是些什麼人?”
  用衣袖抹了把汗,左丹緩緩的道:“方才我一出去,正要到林子牽馬,隔著林邊還有幾步,就已聽到一陣細碎的衣換鼎沸聲。我馬上警覺.又朝右面閃出。但右面也一樣發出輕輕的腳步聲,還有他們的急促呼吸聲,因此,我立刻轉回,就在入室的一剎,屋後的低窪處又發現了三四條極快閃動的人影,我想,大約這些朋友們是衝著我們而來了,照方才的情形看來,他們的人數相當不少,而且,已對這棟石室布成了包圍之勢!”
  勃然大怒,金奴雄低聲咆哮道:“操***二妹子,我要和這些王八蛋拚了。”
  冷冷的,左丹道:“不要魯莽,一切以大哥得失為重!”
  十分驚懼的,方櫻道:“左壯士,可知是哪一路的人嗎?”
  左丹搖搖頭,道:“不曉得,還沒有和他們接觸上!”
  說到這裡,左丹又轉向金奴雄道:“奴雄,你站在前後房的門邊,監視後面那間房子,也在必要時助我一臂,我防守前門,還有 ”
  他對方櫻道:“方姑娘尚清暫時守護我紫大哥!”
  方櫻點頭,急急來在床旁,又把懷中的匕首抽出緊握手上,這時,金奴雄卻道:“老左,我們不衝出去看看麼?光呆在這裡等候挨打?”
  重重一哼,左丹凜然的道:“我們出去與對方拚戰,假如萬一有個什麼人溜了進來,大哥的安危之資由誰來負責?”
  金奴雄啞然無語,守在前後間相通的門邊不動了,於是,整個石屋中完全靜了下來,除了幾個沉重的呼吸聲外,連一丁點聲響也沒有,甚至擺在桌上的那盞油燈也是如此昏黯淒談了……
  時間在緩緩的過去,毫無異象的過去,窒間的過去
  金奴雄等待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轉過臉來,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屋外,已那麼突兀的,尖銳的,恐怖的 響起了一個如狼嗥般的叫聲:“屋子裡孤竹幫的遺孽聽著,紫千豪聽著,你們如今已全陷入我方重重包圍之下,任是插翅也難飛渡,我們只要紫千豪一個人出來償債,其他的人只要不干預,我們可以放你們生路一條,姓紫的,你有種就挺身出來,不要瘟在裡面裝歪種!”
  猛一咬牙,左丹暴烈的道:“來了,這些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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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魅影現 毒火忠魂

  沉住氣,金奴雄望一眼方櫻那蒼白中融合了惶恐與驚悸的面容,這位半截山似的孤竹豪士低聲安慰道:“別擔心,方姑娘,外頭那些王八羔於啃不了我們,他們只是,呃,虛張聲勢罷了……”
  迅速回頭,左丹雙目中煞氣暴射,他急促的道:“老金,我們哥倆任什麼全可以豁出去,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這些**養的沾著大哥一根汗毛!”
  一咧嘴,金奴雄壯烈的道:“我曉得,好歹也就是如此了……”
  石室中,飄散著濃厚的檀木香味,也漾溢著濃厚的緊張的、血腥的氣息,現在,外面那艱厲的嗓音又傳了進來:“紫千豪,你怕了麼?寒了麼?怎的一下子變得像個姐們一樣忸忸怩怩的不敢見人啦?你往日的氣燄跑到哪裡去了?以前的威風怎麼還不趕快抖樓一番?媽的,就憑你這樣畏縮著顆狗頭就能在西睡稱雄?”
  湊近了窗口,左丹陰沉沉的答了腔:“外面是哪個雜碎在滿口放你娘的狗屁臭?報個名上來,也好叫你家大爺知道你是吃錯了什麼藥!”
  一陣夜梟也似的狂笑隨在左丹的語尾之後揚起,那人迅速尖刻的道:“小子,你雖然沒有亮出萬兒,我也知道你就是紫千豪的忠實鷹犬左丹!你未曾聽出你家老祖宗的口音,你家老祖宗卻辨得清你的嗓門!”
  面色鐵青著,左丹厲聲道:“你跑喝著就能唬得住你左大爺麼?呸!就憑你這種下三流的角色也配叫紫大哥出去收拾你?小子,你把你自己看得也太高了,我姓左的擺平你還嫌污了手呢!”
  那狂悍的聲音幕然又尖笑道:“好大的口氣,左丹,你蹩在房子裡算不上好漢,來來來,是人種就滾出來,我單光要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下三流、上三流!”
  一側,金奴雄神色倏寒,他咬牙切齒的咆哮:“單光,血狼星單光,原來竟是這個王八蛋!”
  左丹冷森之極的一哼,道:“在傲節山,就是這小子險些暗算了大哥!”
  頓了頓,他又微帶憂慮的道:“但是,我們卻不能不加意防範了,老金,聽大哥說,他是個少見的陰狠詭辣之徒!”
  金奴雄狠狠的道:“去***,姓單的老小子就算心肝上多生了十八個竅,也全是肉做的,我就不信他能刁上天了!”
  唇角輕彎,左丹沉沉的道:“還是小心點好 ”
  這時
  “血狼星”單光又在黑暗中大叫:“咦?這算怎麼回子事?真的耍起狗熊來了麼?姓紫的不敢吭聲露面,連你們這幾個混球東西也裝瘟做傻?媽的,你們孤竹幫還要不要再闖下去?你們一張張面皮還算不算是些人臉?”
  冷淒淒的一笑,左丹高聲應道:“單光,你可合了‘陰魂不散’的那句話了,但你也只不過配做個‘陰魂’而已,根本見不得陽光,經不得天日,你哪一樁事不是用的險詐伎倆?
  哪一樁事不是使的卑鄙手法?媽的,以眾凌寡,以大吃小,這也稱得上英雄?充得起好漢?
  你不要在那裡自己往臉上貼金,論起來,你給孤竹幫的小角色舐腳還嫌你***舌頭臭啦!”
  猛的喝一聲彩,金奴雄拍手道:“好,罵得好!”
  左丹又接著道:“姓單的,你不用光在外頭雞毛子喊叫,老子們不吃這一套,你有種,你就衝進來試試!”
  石屋外有一陣沉默,片刻後,單光的語聲又陰惻測的響了起來:“左丹,你是死定了,單大爺要活剝了你的皮!”
  狂笑一聲,左丹道:“只要你有這個道行,娃單的,我在等著!”
  單光的聲音忽然移近了一些,但仍舊隱藏在暗影裡,看不清他的身形與確實位置:“你馬上就可以看到,左丹,馬上!”
  左丹回頭看了一眼依然昏迷未醒的紫千豪,又轉到床邊方櫻那張青白的面容上,他低促的道:“全小心了 ”
  隨著他的語尾,突然有一陣強烈的無形勁力虛空撞來,這陣無形勁力,就勢如百柄巨錘齊搞,震得石屋小窗上的窗板粉碎如糜,四散飛射,連整棟石牆都似在撲籟籟的顫抖了……
  窗邊的左丹微微一閃,目光瞥處,已看到三條黑影,正乘著這一片勁力後的空檔迅速往石屋接近,每人手中,卻依稀握著一團黑糊糊的圓形物體!
  目光中煞氣暴射,左丹絕無絲毫猶豫,雙手齊場,三柄彎刃短刀在倏閃之下以無比的快速電射而出,那潛近的三條人影,幾乎連一丁點躲避的機會也沒有,兩個人慘號一聲,仰身翻倒,另一個也大叫著滾出了五步,這滾出去的人物剛剛掙扎著欲待爬起,他那兩個同伴手中所執的黑色物體已掉在地下,隨著掉在地下的兩聲清脆撞擊震響,“呼”的一聲,兩團青森森、白毒毒的火光已貼地舒卷,就像惡魔的兩只魔手一樣,那麼絕情的一下子把這尚在掙扎的仁兄包卷於內!
  惡毒中泛白的火光似是透明的,宛如一只染著淡淡色彩的琉璃罩子,它罩著中間的風而那人的鬚眉頭髮加上肌膚衣衫俱在燃燒;這位朋友像是異豬痛苦。瘦個軀體剎時扭曲,面上五官也完全走了原體,他口中發出的恐怖尖號,簡直就和野獸的慘嗥毫無二致,再襯托著那怪火燃燒肌膚時的一碰,“ ”“ ”一聲,那一股子令人作嘔的焦臭氣息,老天,這等火焚活人的情形,也的確夠瞧夠受的了……
  左丹見狀之下,也不禁心頭吃驚,越是如此。他越是更加留意,目光炯然,不敢有一點疏忽的監視著外面的動靜!
  守在兩室當中的金奴雄只看見窗外火光閃閃,青中帶白,耳聽得那一陣陣的哀號厲叫,有如下了油鍋的冤魂,他迷惑的道:“老左,怎麼回事?在殺豬拔毛?”
  面色是嚴酷而冷森的,左丹道:“他們有一種像是磷粉和硫磺捏合起來的火器,相當兇狠,有三個不開眼的東西安想衝過來投擲,被我用短刀投中了,那玩決兒墜地爆裂,現在,正燒著他們自己,夠慘……”
  伸伸舌頭、金奴雄道:“乖乖……”
  說著,他又忙道:“你留心點,老左,別讓他們有一個衝了進來,那種玩意是可以燒得穿透肉骨的,見風就燃,不燒幹了不會熄滅……”
  鼻端聞著那一股股惡臭焦嗆的燐火氣息,左丹皺著眉頭,卻全神貫注的瞧著窗外,邊道:“我曉得,你也不要在旁邊光說話,後面屋子多注意點,前邊我自會防範……”
  這時,左丹已發覺又有一條人影捷如鷹隼般飛掠而來,隔著石室尚有兩丈,雙臂猛抖,人已倒翻而回,就在那人的身形往後回射下,一枚黑糊糊、圓渾渾的物體已奇準無比的對著窗口拋至!
  一挫牙,左丹低叱:“呸!”
  銀光摔映,他的一柄彎刃短刀已飛快射出,不偏不斜,恰好擊中那枚拋來的黑球形物體!
  於是“砰”的一聲炸響,夜空中,火舌四燦,星焰點點,那枚火器又被左丹適時毀掉!
  當流閃有如鬼火般的燐光還在周遭眨動著那冷淒淒的寒眸時,黑暗中,“血狼星”單光的聲音又幽幽響起:“左丹,你還真有兩下子呢……”
  左丹眉梢子一揚,也冷冷笑道:“姓單的,你如果還有什麼鬼城伎倆,不妨全抖出來,用不著在這裡給你家左大爺高帽子戴!”
  暗啞而陰沉的一笑,單光道:“不要得意,姓左的,這才只是開始,大場面在後頭,咱們是謝神戲,一台一台的來……”
  接著,他又嘲弄的道:“好運氣不會永遠是你們獨佔的。左丹,事實馬上就會證明,紫千豪躲得了一次,避得過兩次。卻無法次次都那麼湊巧,可嘆的是,這一遭竟得拉上你們幾個狗頭陪葬,你們全等著吧,單大爺要你們慢慢的。慢慢的品嘗單大爺給你們預備的這般滋味……”
  覷難了語聲發出之處 那是在一片枯萎的草叢邊緣,黑黝黝的看得不甚真切,隔著石屋窗口約有丈多遠,左丹雙手猝揚,兩柄彎刃短刀,在夜空中倏晃、已快得宛若橫過蒼空的流星般電射而去!
  暴晃之聲隨著那激擲過去的力芒響起,兩溜寒光還未曾射入草叢,已在,片突閃的炫目耀輝下“叮噹”一聲彈飛半空!
  緊接著,單光狂傲的語音又傳來:“左丹,就憑這兩下子三腳貓功夫,你就想暗算你家單大爺?你簡直是在白日做夢!”
  冷哼一聲,左丹道:“如果不服氣,姓單的,你可以回報!”
  大吼如雷,單光叱道:“來了!”
  就在那個“了”字還蹦跳在冷瑟的空氣中時,一團黑糊糊的圓形物體已又急又快又狠又準的直奔窗口飛來!
  天爺,又是那甫始撞擊,便會出火的歹毒玩意!
  左丹雙目倏睜,一柄彎刃短刀已脫手而出,幾乎就在他短刀出手的一剎,那團物體已被戳撞正著,“砰”的一聲爆響中,一片青白耀眼的火光立即濺射四周,但是、跟在這一擊之後,連串的“呼”“呼”被空聲裡,一枚一枚的黑圓形物體就似是流星一樣緊接而至!
  心口一緊,左丹雙手不停,擁飛抖揮.一柄一柄的彎刃短刀便如銀蛇燦電一般激射飛旋,奇準無比的掠刺向那一團團凌空擲到的黑色物體上!
  於是
  像是正月的花炮漫天,又似是慶典時的煙火絢麗 只是缺少了那繽紛的色彩,一蓬蓬的,一團團的青白色火焰夾雜著噴射的硝煙進舞,在這明滅不定的景致裡,只是多了一股子奇異而邪惡的酷厲意味,當然,那散射的光焰並沒有表示著任何和樣的韻意,相反的,它是暴戾的,凶殘的,血淋淋的!
  圍在左丹腰際皮鞘內的四十柄短刀,已迅速用盡了,現在,他僅剩下了三把,而窗外,那一團團黑糊糊偽圓形物體仍然無盡無絕的飛射過來!
  左丹微黑而清擔的面客緊繃著,目光中間溢著如血的怒焰,他三柄僅有的彎刃短刀再次飛投出去,低叱道:“老金來接!”
  “接”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金奴雄已掠到一邊,手掌連翻,在一片連串的爆震聲與火光裡,這位“六甲神”的鞘上短刀已激射向下,同樣準確無比的擊憧向那一顆顆,凌空拋來的黑球形物體!
  又快又急的抵擋著隱藏在黑夜裡的敵人襲擊,金奴雄邊咆哮道:“老左,我們光是呆在屋裡挨打也不是事,這些黑糊糊的玩意就像拋繡球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往裡面擲……”
  “沙”“沙”兩聲,又是兩把彎刃短刀自金奴雄手中射出,他挫著牙,雙目怒突的再叫:“咱們的短青子總有用完的時候,到了那時,再用什麼去擋人家拋棄來的火器?”
  冷靜得近乎麻木的站在那裡,左丹沉沉的道:“我已經有了主意!”
  緊盯著窗外動靜,金奴雄一揚手,又是一柄彎刃短刀飛掠目標,在一片奇炫的火花映岡中,他面上帶著重重的焦灼道:“什麼主意?”
  左丹斷然道:“你背著大哥突圍,我替你們阻敵!”
  全身一震,金奴雄猛力搖頭道:“不行!”
  神色一寒,左丹怒道:“為何不行?”
  滿臉的橫肉在微微顫動,金奴雄看上去十分醜陋的面龐上此刻意散發出一片凜烈而湛然的光輝,在這片光輝的籠罩下,這時,他竟顯得如此豪壯,如此神聖,又如此高遠,有力的,他道:“由你背負大哥突圍,我來斷後!”
  重重一哼,左丹道:“為什麼?”
  沒有回頭,屋外的青白色燐火已經在逐漸熄滅,但卻仍有黯淡的光閃在跳動,而這些光閃便映得金奴雄的面容越發陰黯了,他緩緩的道:“我告訴你為什麼,老左,在幫裡,無論你的機智、武功、計謀,全比我高上很多,待人做事,你更較我老練精細,因此我若有了長短,對大哥,對全幫來說,充其量只是損失了一名弟兄,一個大頭領而已,你卻不同,你如有了萬一,則大哥與幫裡的損失,將比失了我更來得嚴重……”
  左丹暴烈的道:“不要再爭,你的功夫不及我,假如擋不住退敵,非但你我全逃不出,更把大哥也坑了,這豈是意氣之舉!”
  倔強的搖搖頭,金奴雄固執的道:“我要負責斷後!”
  猛一跺腳,左丹眼全紅了:“金奴雄,你是一頭蠢牛,我並不是在和你爭英雄,我全是為了大哥,為了孤竹全幫的興衰,現在不是你死我死的問題,關鍵全在大哥的安全上面,我功夫比你高一點,輕身之術亦較你來得強,由我斷後,成功的希望多一些,況且,我也並不是光在這裡纏戰待斃,我也要找機會脫險,如果由你拒敵,你自信可以有把握掩護我們直到脫困之後為止麼?你自信能夠將你自己也救出險地麼?你真是太糊塗四“沙”的一刀又出,金僅雄臉色黑中汎青,他的一雙銅鈴大眼布滿了紅絲,唇角也在不住的抽滿,卻是不回頭,只管注意著窗外。
  聲音有些嘶啞的厲叫著,左丹道:“金奴雄,你馬上去背負大哥,把刀鞘給我!”
  抖動了一下,金奴雄痛苦的道:“我不能叫你去,老左,這種情形我們都看得明白,所謂斷後,和戰死兩字的意義完全相同,只是字面極異而且……”
  他咬著牙,又道:“我若戰死,幫裡不會有大損失,你如完了,全幫的損失會比折了我來得更大……”
  氣得全身箴籟抖索,左丹狠毒的道:“金奴雄,你再不去背負大哥,你就是逼得我上梁山了,我立即便衝出去和他們決一死戰,再不回頭!”
  就在金奴雄尚未及回話的當兒,石屋的後間突然傳來一聲爆響,接著青白色的火光閃映,後室堆積得滿滿的黑檀木塊已熊熊燃燒起來,這些斷截好了的黑檀木塊堆放日久,又幹又脆,只是一剎,已全部融於烈火之中,焦嗆的燐火惡臭攙合著濃重的檀香氣息,頓時便瀰漫全屋,火光裡,有白煙黑霧迷罩,幾乎能把人的呼吸全窒息了!
  左丹一步搶過去,略掃一眼又馬上退回。他急怒的大叫:“那些王八羔子已把火器投進後舍了,金奴雄,你還在等什麼?要全死在一起麼?”
  大吼一聲,金奴雄語氣如裂:“好,好,我便依你!”
  被室中充塞的濃煙硝霧嗆得連聲咳嗽,目紅如火,左丹大叫:“快過去背起大哥!”
  他急掃了一邊手足失措,驚悸莫名的方櫻一眼,方櫻這時早就被煙霧素得淚水流淌,連嗆帶咳,站都幾乎站不穩了!
  一探手上握住的“霸王掌”,左丹低促的道:“方姑娘,你眼金奴雄一起退,如果萬一無法脫險,你便任由他們擒擄,單光與你並無怨仇,諒他也不會如何為難你的!”
  用手抹著橫溢的淚水,方櫻卻大義凜然的道:“不要管我,要死要活,我也全和你們一樣!”
  目光倏亮,左丹大贊道:“好!”
  幾句話的工夫,金奴雄已經用他的寬邊束腰帶將昏迷未醒的紫千豪緊緊縛在背上,紫千豪的四眩劍,也斜斜插在他的腰間,一拍手,這位體魄魁梧的巨人已招呼道:“行了,老左!”
  此刻,想是又有那種白磷火器由後屋被積疊的黑檀木遮擋住的天窗式隙洞什麼所在投擲了進來,在持續的爆響聲中,火花四濺,磷煙熊熊,而那一堆一堆的黑檀木,老天爺,也就燃燒得越發兇猛了……
  石屋之中,簡直已看不清尺許外的景像,而熱度之高,更是驚人,炙烈的空氣仿佛也熔在火光內燒了起來,這棟石屋,宛似就成了一個大石蒸籠、嗆窒得能將人的心肝撕裂,連喉嚨亦像燃起一把火了!
  左丹憋著一口氣,暴吼道:“衝出門後,我朝前撲,老金背著大哥往林子里急竄,方姑娘好生跟著,不要迷失!”
  金奴雄大聲咳著,邊叫道:“成,我們衝吧!”
  狂嘯如雷掠蒼穹,左丹拔開門閂。暴掠向前,金奴雄接跟隨上,人在半空,已突然斜斜撲向林邊。
  就在方櫻也歪歪倒倒的跟著狂奔出來之際,左側方,“血狼星”單光那陰森而得意的語聲已沉沉傳來。
  “出來了?哈哈哈,孤竹幫的豪士們也會有如今這等狼狽之態?可笑啊可笑,”
  摸準語聲發來之處,左丹足尖族地,“霍”然迴轉,抖手便將僅存的兩把木柄手斧其中的一把擲出,手斧的去勢疾厲得難以言喻,只是微微一閃,已到了目的那邊、但是,單光的反應仍然搶先一步
  怪笑一聲,單光那瘦削的身軀已凌空拔起,他卻並不朝著左丹撲來,人在空中微側。已滾桶般翻落向金奴雄竄躍之處!
  左丹喉頭竟發出一聲低吼,拚命追了過去,他的腳步甫始移動,留影中,兩條彪形大漢已打群攔截上來!
  尖厲的笑著,單光那黃焦焦的枯乾面孔在夜色掩隱下浮漾著一抹挪輸的意味,他略微回頭,叫道:“桂家兄弟,你們切莫放過了紫千豪這個頭號狗腿!”
  那兩名彪形大漢齊聲轟諾,兩人手中執的是一式成雙“峨嵋刺”,撲了上來,連二話也不說,四只精亮閃爍的要命玩意已又狠又毒的猛刺在丹,二人身手健捷,招術老辣,甫一行動,便知道俱是硬把子!
  左丹十分明白,今晚的形勢可說險惡到了極點,非但敵眾我寡,更加上了紫千豪的負傷暈迷,換句話說,紫千豪的製敵力量在目前不僅無法施展,反而形成了一種牽累 這是造成劣勢的最大原因,況且,在對方強敵總數中,又是以出了名的陰毒角色“血狼星”單光為首,如此一來,消長立見,若不拚命,只怕難得僥倖了……
  猛一挫牙,在輕脆的“咯崩”暴響中,左丹採取了一種不要命的焊野戰法,他毫不退避,“霸王掌”掄起一溜赤芒,在呼轟激湧的勁風裡摟頭蓋臉劈向那“桂家兄弟”,同一時間,他編胸凹腹,閃電般左右晃動,而雙方的接觸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四只峨嵋刺泛著點點很星飛轟而至,勢子是急促不用說,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已擦著左丹的兩助過去,四條血口子立時翻卷,鮮血濺灑,而左丹的“霸王掌”也“ 嚓”一聲將桂家兄弟兩人中的一個砸得倒翻出去,頭顱粉碎!
  剩下的一位做夢也想不到左丹竟會這般的悍不畏死,他驚恐之下,傾力撲向一邊,左手的峨嵋刺脫掌射去,以圖阻止敵人的追擊!
  “哪裡跑?”
  狂吼著,左丹身形暴斜,“霸王掌”連探十七次緊追對方,左手微沉急抖,僅存的那把栗木柄手斧已“呼”聲飛出,“噗”的一下深深砍人那位仁兄的後腦勺,在他“霸王掌”的揮舞下,對方脫手投來的那只鋼刺也“叮噹”一聲被他震斷成兩截,滴溜的拋彈於夜空!
  “呸”的吐了口唾沫,左丹連看也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傷口,瘋虎一般往前猛撲,但是,他方才撲出幾步,右邊,又在一片叱喝中衝來了三條人影,那三個人甫始衝到,三件兵器已流電飛鴻也似的狠狠招呼上來!
  這時
  “血狼星”單光早已追上了金奴雄,他鬼簡也似的在一閃之下已攔到了金奴雄身前,往下招拉著的眼皮微微一扯,他好笑道:“大塊頭,走不脫了。”
  眼梢子裡人影閃晃,金奴雄已立即停步,他一看擋在面前的人那副尊容,已然明白了對方是誰!
  一只眼球怒瞪如鈴,金奴雄厲吼道:“姓單的,你他媽還算不算個人物?”
  單光稀疏的倒搭眉一吊,陰毒的道:“什麼才叫人物?”
  手中“金紋斧”斜舉當陽,金奴雄惡狠狠的道:“乘人之危,以眾凌寡,暗襲隱伏,這就是你在江湖上闖出萬兒來的本事麼?”
  哼了哼,單光道:“金奴雄。你一定就是那‘六甲神’金奴雄了?你說出這番話來,卻真個令人好笑,更使人覺得你的幼稚和愚蠢簡直已到了可悲的地步,媽的,在如今這個場面是,單大爺還和你談光明磊落?論江湖規矩?你不要在做你***春秋大夢了!”
  說到這裡,單光右手那柄布滿了尖銳利鑽的,泛著精藍光芒的“千錐錘”微微和左手上的雪亮“無耳短朝”一碰,在隱隱的金鐵嗡嗡響裡,他喘之以鼻的道:“與孤竹幫談仁義,和紫千家講忠恕,全是對牛彈琴,你們不配,也不懂,你們知道的只是殺戈,只是暴力,只是凶殘!現在,金奴雄,我單大爺就正準備好了這些牽贈給你們!”
  金奴雄暗中蓄積功力,以便做傾力之一搏,表面上,他卻故意裝出一副怒不可退的模樣吼道:“單光,你這老王人羔子不要自命不凡,在孤竹幫眼裡,你也只不過是個下三流的,見不得人的雞鳴鼠竊之人!”
  啞生生的一笑,單光道:“姓金的,你生得姑牛一樣的塊頭,卻只學會了逞口舌之利,專門與人家拌嘴?”
  “唆”的銳響突起,金奴雄的“金紋斧”電旋而到,其快無匹,斧刃所指,正是單光的咽喉!
  狂笑著,單光不閃不讓,“千錐錘”奇準至極的一揮猛翻,”當”的一聲,在火花四射裡,已硬生生將金奴雄的一斧震開。
  幾乎分不出先後,就在單光的“千錐錘”翻起,他左手的“無耳短朝”已怪蛇般鮮點金奴雄胸膛!
  金奴雄雖是搶先出手,單光的反擊卻是更為凌厲,非但立還顏色,而且聲威奪人,不容抵擋!
  大吼一聲,金奴雄立即例躍,在埃身的一剎,“金紋斧”霍霍倒斬,在一片金光燦炫下,再度攻向敵人。
  身形晃掠如電,單光在“金紋斧”的飛舞中其快天比物穿掠游移,同時,睡前齊出,扶萬鈞之力,含雷霆之感,而其隼厲與迅捷,簡直已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在團團藍汪汪的與銀燦燦的光輝交織穿針裡,金奴雄的“金紋斧”馬上便留然失色,雖然金奴雄仍然拚命招架,卻明顯的看出左支右拙,捉襟見肘的窘態了!
  七招之後……
  十五招之後……
  “呱”的一聲,金奴雄肩頭的一塊巴掌大小皮肉已應聲飛起,被單光的“無耳短戟”扯落。
  熱血立濺,金奴雄咬緊牙關,雙手持斧,一時旋舞如團雲,一時砍劈似雷忤。一時直搗像箭標,一時翻滾若浪涌。呼呼轟轟,威勢亦雄渾得緊!
  但是
  單光的出手卻是太快了,快得令人目炫神迷,心慌意亂,他所施展的招式更加奇玄怪異、瞬息萬變,不僅縱橫上下。凌猛無匹,尤能預察生機,一搶前佔據有利攻拒角度,他的“千錐錘”與“無耳短戟”,便好像布成了一面羅網 以藍光與銀電所布成的死亡羅網。
  而金奴雄,則像是這面羅網中的一條魚,一條強有力卻難以掙扎的大魚!
  紫千豪被緊緊束縛在金奴雄的背後,他癱瘓也似的身體亦隨著金奴雄的躥躍掠動而不停的搖擺著,現在,他依舊未曾甦醒,那麼沉迷的竟無感覺,俯在金奴雄背上的面龐偶爾因金奴雄的動作而被揚起,也仍是顯得如此慘白又黯淡……
  一面近乎戲弄的與金奴雄較鬥著,單光一邊悠哉悠哉,輕描淡寫的嘲諷著道:“就憑你這兩下子刷鍋本事也能在孤竹幫項個大頭領的名份?呸,快不要在單大爺面前丟人現眼了……”
  右手閃電般十九錘,左手顫動如波,狂風暴雨也似連跟上二十七戟,在金奴雄的忙亂招架中,單光又笑呼嘯的道:“真冤枉啊,似你們這批飯桶,也能在西陲佔住天下,我不禁要為西陲無人而浩歎……”
  一雙牛眼中血絲滿布,面孔上的肌肉緊扯得血脈浮突,脹成了紫紅泛亮,汗水,黃豆般大小的一顆顆順著腦門子往下淌,金奴雄一邊奮力揮展他的“金紋斧”,一面大吼道:“技不如人算不得丟人,***心不像人那才值得浩歎,就似你姓單的這樣!”
  倏閃倏翻,錘戟互合猝彈,快得難言,“嗤”的一聲,金奴雄寬闊結實的胸膛上頓時皮開肉綻,血流透衣,單光冷冷森森道:“上天有眼,叫紫千豪出了意外暈迷不醒,這就叫報應,我是說呢,他放才這麼瘟在屋裡裝歪種了……而你,姓金的,今夜你就是紫千豪的陪葬,老子要將你一丁一點的凌遲碎剮。”
  喘息著拚鬥,金奴雄倔強的叫道:“媽的,你這不折不扣的叫‘落石下井’‘乘人之危’,大哥假如沒出岔子,就憑你十個單光也不是對手!”
  冷淒淒的笑著,單光出手之間卻越來越歹毒:“可惜目前情形不是這樣,是麼?就算如你所說,你那狗屁大哥如今卻和個活死人無異了,嗯?”
  奮力揮斧斬劈,金奴雄破口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千錐錘”暴起如千雷砸撞,勁氣似長河洩流,“無耳短戟”飛旋像流水縱橫,隼利宛如魔手漫天,單光突然之間使出全力搏殺而上,而且聽得一聲悶啤,金奴雄的一條左臂已齊肩被削落,前面身子也在眨眼間縱橫布滿了一條又一條的傷口,皮肉翻卷,血糊糊的慘不忍睹!
  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出自在五步之外,早已被兩個中年人物擒住的方櫻口中,她瘋狂的掙扎著,悲慟的哭喊著,欲待衝撲過來,但是,那兩個身材瘦長、面孔陰沉狠酷的中年人卻反剪了她的雙手,使得她根本無法脫出,根本無力移動!
  金奴雄在翻跌出去的一剎,猶記住他背後負著的紫千豪,他一個踉蹌,不往後倒,用力朝前俯撲 免得壓著了紫千豪,就在他偏倒的瞬息,肚腹之下,瘰 的腸臟已被壓得“噗嘰嘰”的流洩出來一大片!
  大旋身,單光飛起一腳,“嚓”的掠過了倒在地下的金奴雄左眼,一顆核桃大小的,肉聳聳,血淋淋的眼球已爆裂彈出,痛得已奄奄一息的金奴雄全身猛烈抽搐,一下子蟋曲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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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施酷虐 人面獸心

  被那兩名中年漢子夾製住的方櫻,目睹這等慘狀,精神上再也支持不住,她淒厲的喊叫一聲,在喊叫聲尚顫抖浩裊繞在寒瑟的空氣中時,這位纖弱的姑娘已然暈絕過去!
  金奴雄的面容,在這一剎間像已變成一張不似人臉的切了,原本黝黑銅亮的膚色,如今竟是紙一樣的蠟白,寬淨的嘴唇可怕的往兩邊咧開,而嘴唇是那種枯萎又乾裂的灰色,他面上五官全因過份的痛苦而扭曲得居然易了原位,一只僅存的牛眼迷茫與空洞的大睜著,瞳仁的光輝已在擴散,漾浮起死魚眼珠那般的呆滯和木衲神情,全身都是血,滿臉都是血,而血與肉攙合著,揉雜著,一片模糊,分不清哪是血,哪是肉了……
  狼梟般喋喋怪笑,單光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金奴雄碩大的頭顱,他和鼻孔殘忍的龕張著,冷酷中顯得暴度無比的道:“六甲神,金奴雄,你只生著一張巧嘴,卻似紙扎的一樣不堪一擊,現在,你知道誰比誰強了吧?哈哈哈哈……”
  喉頭間像被一口痰塞著,發出呼哈哈的抽噎聲,金奴雄的巨大身軀在輕微的顫抖,他宛如仍在掙扎,仍在與死亡做最後的抗拒,雖然,這種努力已是可憐得微不足道了……
  單光狠毒的道:“姓金的,你想知道你的大阿哥安好麼?當然,他目前仍極舒泰,不過,這種舒泰只怕維持不了多久啦,你們是手足,是弟兄,而手足弟兄,自將生死與共,福禍同享,你放心,老子會成全你們的,黃泉道上,你先走一步,你的大阿哥,嗯,還有那姓左的混帳,就會跟著趕上來了!”
  像是砲火臨熄前的突然明亮,金奴雄竟然提起最後一口氣開了口,雖然,他的語聲已是如此低嗆與艱澀了:“單光……單光……因果……循環……報……報應不爽……你……你等著……孤竹幫……孤竹幫的搏……命……巾……即將飄到……你的頭頂!”
  額上青筋暴起,單光狂笑道:“孤竹幫的搏命巾?哈哈哈,那只是嚇唬一些窩囊廢的,你卻想在回老家之前拿著它來威脅我?姓金的,叫孤竹幫上上下下的雜碎們全來找我吧,看我在不在乎,看看他們的命運更能比你強到哪裡!”
  猛的一痙攣,金奴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聲嘶力竭,摧肝瀝膽的悲涼大叫:“大哥啊……我……我對不起你……我要去了……去了啊……”
  叫聲宛若厲鬼的泣號,悠悠傳揚四周,又徐徐寂渺,而金奴雄已蜷在地上永遠也不能動彈了,他俯臥在那裡,讓自己的鮮血來浸潤著他,那柄沉重而鋒利的“金紋斧”,便冷清清的棄置於他尸身的三步之前,“金紋斧”的斧刃仍在閃著泛著淒生生的光芒,但是,在這時看去,那光芒竟是如此悲哀,如此孤單,又如此落寞了啊……
  望了一眼和金奴雄倒在一起,依舊暈途未醒的紫千豪,單光又惡毒的笑了,他喃喃的道:“姓紫的,我盼了九年的日子,今天終於叫我等到了,是夠漫長,是夠難捱,但我到底還是熬到了……你取了我一半耳朵、我卻要你的一條性命來償還,這是十分公平的,連本帶利,我們兩不相欠……”
  單光雙目中射出來的光芒是狠辣的,殘忍的,狂野而又凶暴的,就像是一頭猛獸在提取到他的獵物時那般滿足而又邪惡,一種血淋淋的滿足,加上一種毒酷的邪惡……
  驀然
  一聲厲嗥尖銳的鑽進人們的耳膜中,隨著這聲嗥叫,又緊跟著再響起一聲慘號,那邊,與左丹纏戰著的三個人已有兩個打著轉子旋倒手地,而左丹,卻快如奔馬般撲了過來!
  冷森的一哼,單光低促的道:“宋德、易無風,你兩個把這妞兒押到後面去!”
  那兩個中年人物答應一聲,拖著暈途未醒的方櫻便往林邊急去,眉宇間隱蘊著一股可怖的煞氣,單光緩步走到金奴雄的屍體之前!
  於是
  喘息著,滿頭大汗的左丹已欺然長射而到,這時,除了兩助的傷口外,他的胸膛也翻裂開一條血糟,身形甫落,左丹已“呼”的斜旋五步,拴著滿口鋼牙,他嘶啞的叫:“老金
   ”
  冷冷的,單光用左手的“無耳短戟”如背後的地下一指,道:“只怕他再也不能答應你了!”
  目光隨著單光的前尖看去,這一看,左丹的面色立刻慘變,他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在唇邊肌肉的抖額中,他悲憤至極的哀吼:“好狠阿……”
  單光皮笑肉不笑的一激牙,道:“江湖男兒,就應該這樣死掉才算是英雄,姓左的,我想你也應該揀個相同的死法!”
  雙眼已宛似盈盈治血,一陣一陣的抖索著,左丹目眥崩裂,他狂厲的大叫:“單光,是你殺死金奴雄的?”
  眼皮子一吊,單光陰笑的道:“一點也不錯!”
  定定的瞪視著在金奴雄背上寂然不動的紫千豪,左丹禁不住打了個寒票,他恐怖的道:
  “紫大哥……也遭到你的毒手了?”
  嘿嘿一笑,單光道:“這用還沒有,從開始到現在,你的狗兄大哥便 直這麼死沉沉的賴在人家身上,不過,雖然還沒有開始整治他,也就差不多了,當然,我想你也明白,你的紫大哥在九年前削掉我一只左耳,今天,他要償還的卻不只是一只左耳了……”
  左丹強自鎮定著自己,他一抹眼角流淌的血絲,深深吸一口氣,悲厲的道:“方櫻方姑娘呢?”
  一眨眼,單光道:“這妮子還會逃出我的掌握麼?”
  一跺腳,左丹正想再說什麼,後面,一條人影已蹌蹌踉踉的,發了瘋似的衝了過來,一路跑,一邊慘怖哀號:“單前輩,單前輩,左丹殺了我的兩個拜兄了,他殺了我的兩個拜兄,你要替我們報仇啊,你不能放地逃掉……”
  神色如霜,單光著然暴叱道:“黃揚,你給老子住口!這等驚惶失措,沉不住氣的模樣,也不怕丟了‘南河三蛟’的名聲?”
  衝來的那人 黃揚,聞言之下驟然停住,這是一個瘦長漢子,年約三旬左右,此刻,他一張顴骨高聳,寡皮少肉的面孔上正沾滿了斑斑淚痕,他呆呆的站在五步之外,身子在一下一下的抽搐著,一雙眼睛,卻怨恨得像毒蛇的蛇信子一樣死死突瞪著左丹……”
  暴戾而狂傲的單光道:“黃楊。你放心、我帶你們出來,自然就會對你們有個交待,左丹傷了你的兩個拜兄,我叫他用他的狗命,來頂還!”
  驀的一激靈,黃揚悲痛的叫:“單前輩,擒住這廝之後,乞請前輩交予晚生處置!”
  邪惡的一笑,單光頷首道:“可以!”
  左丹雖然在極度的哀傷與絕望之下,他卻仍未放棄最後的掙扎希望,當然,他知道情勢既已到達如今的惡劣地步,再想扭轉大局,只怕是不可能了,但是。他卻決不就此服輸,更不就此認命,他依然要做最後的一搏,出現奇蹟的機會固則十分渺茫,但卻比之束手就縛要高明得多,而且,左丹寧願在廝殺中被敵人亂刀斬死,也不甘咽下這一口難咽之氣,生命自是可貴,但不能屈的,還有骨氣!除了這些,左丹不由淚水往肚中倒流,他不能任他兄弟的熱血枉濺啊……”
  現在
  單光踏前了半尺,陰惻惻的道:“姓左的,你是要我送你上道呢,還是自己動手?要知道,我若送你上道,只怕你將頗不舒服……”
  緩緩的,左丹低下頭來,他在剛低下頭的一剎,手中“霸王掌”已“呼”的狂劈單光!
  單光兩眼中的精芒倏然閃射,他和對付金奴雄時一樣,依然不讓不避,左手“無耳短戟”在一片暴映的炫目銀電中猝揚猛翻,右手的“千錐錘“已旱雷也似快不可言的直搗左丹頭顱!
  雙方一交鋒,左丹已覺出敵人功力只強悍熟練,確已到達登堂入室的地步了,同時,左丹也判斷出自己決不會是對方之敵!
  似一只陀螺一般,左丹速速狂轉而出,在轉動中,他的“霸王掌”縱橫飛劈,紅光翻騰,有如赤帶掠幻,朱紅燒天,挾著江河長洩的凌猛威力罩向強敵!
  於是,單光的身形亦開始了快速至極的旋閃遊掠,右手“千錐錘”起如藍雷漫天,呼轟交織,左手“無耳短戟”,旋展得似是萬千流光穿舞,布滿了寸寸空隙,勁氣回盪衝激,發出陣陣尖嘯如泛,而沙飛石走,壓力回布,聲勢之驚人,實在不愧為武林中有數的絕才之一!
  左丹的功力是在金奴雄之上的,而且超出他不少,非但如此,左丹的智慧與機謀也是金奴雄所難以比擬的,可是,左丹強雖是比金奴雄強了,若和單光論起來,卻是自然差上一段距離,而高手搏命,休說差上一段距離,便是毫釐之傲,也往往就可以分勝負,定生死了……
  兩人的較鬥,全是其快無匹的,有如流星曳空、電光石火,稍觸即分,甫接立變,在狠辣上,單光固是塊夠得上的材料,而左丹也以歹毒出了名,雙方出手之間。絲毫不為敵人留下一丁點退路,不讓對方有一丁點迴轉的餘地,全是急殺猛砍,凌厲攻拒,每一招皆指向敵人致命之處,每一式全招呼向對方要害,左丹極為吃力的抵抗著單光的狂悍攻擊,他雖說並非單光的敵手,但是;在一半時之間,尚可以勉力支撐……
  在激戰中,單光陰沉的笑了。他道:“嗯。姓左的,看不出你還真有兩下!”
  汗水隨著左丹的身形移動而揮灑,他的“霸王掌”在翻飛掠閃中映起了一條條彩帶般的紅光,憋著氣,他切齒嗔目道:“你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單光,你記住了,我兄弟的血。全要從你身上流回來!”
  喋喋怪笑,穿越晃移下,單光倏出九錘十九戟,寒輝交閃裡,他再是九錘十九戟:“姓左的,只要你有法子,我單光一條老命便在這裡擺著,你儘可以伸手取去 ”
  “嚓”的一響,單光一朝掠過左丹的頰邊,一股鮮血隨著左丹右頰的肌肉翻裂突然噴濺,在左丹的歪斜倒退中,單光錘戟並出,又是狂風暴雨般急罩過去!
  於是,左丹傾力招架,再度狼狽倒退!
  單光諷辱的大笑道:“怕只怕你取不了老子的命反而賠了你自己的這一條哪……”
  任頰上的鮮血流淌,左丹連吭也不吭,眉頭也不皺一下,他腳步一點猛撐,人已斜著暴射而出!
  怒叱一聲,單光如影隨形,緊跟而上:“跑?哪裡跑?”
  驀然在空中連連翻著空心筋斗,左丹在身形的彈躍之中,勉強避過了單光一連串的追砍,這時,已猝然一個側旋,凌空飛撲到金奴雄的屍體之分,也是紫千豪暈迷未醒之處!
  “你是妄想!”
  單光厲吼著,一陣風也似的銜尾追到,而同一時間,那位叫黃揚的仁兄也一探手中的“三稜劍”,從斜刺裡撲殺上來!
  左手豎立如刃,左丹又快又準的切了下去,於是,縛連在紫千豪與金奴雄身上的束帶,全已齊掌而斷,可是,左丹也僅僅能多出這一點時間而已,現在,單光的影子已巨鳥般迎頭罩下!
  “霸王掌”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呼轟旋舞,勁氣充斥四溢,在一片強大的力道裡,“霸王掌”突然幻成千百光影,自四面八方兇猛的往單光卷去!
  怒罵一聲,單光已經撲落的身軀竟如此奇異的猝而硬生生折彎出六尺,這時,那黃揚卻恰好衝了過來!
  在閃泛的紅光掌影映印下,有如魔鬼的手爪自虛無中飛來,從地底下湧起,那麼密,那麼快,又那麼絕,只見掌影縱橫穿織,“嗆嗆咖卿”的金鐵交擊聲馬上連串傳出,只是眨眼,那黃揚已狂吼著重重摔跌出去,他的兩條肋骨,已全在這一剎間被左丹的“霸王掌”所砸碎,一根根的,白森森的參差不齊的穿膚而出,他的“三稜劍”也一下子拋起了半天高!
  此際
  單光已電轉而回,諸狀之下,這位狠毒絕倫的人物不由雙眼全變紅了,他長嘯一聲,在尖銳而淒怖的嘯聲波顫裡,他的“千錐錘”與“無耳短戟”簡直全已化成了一陣陣的,一片片的,只見形影而不見實質的光雨,流瀉著,激盪著,洶湧著,旋回著,猛烈得無可言喻的攻向了左丹!
  如今,左丹是半蹲著,他頭髮披散,面容獰厲,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他已豁將出去,什麼全不管,什麼全不想了,只憑著一口氣,一份忠,一股勇,那麼悍然不屈的竭力以手中“霸王掌”拚死力敵!
  在力量與光芒的探合中,跟著就是熱血的進濺,而猩紅的血,有如一朵朵奇形怪狀的小紅花,那般淒豔得斷人肛腸的往四邊灑出,利器割肉的聲音夾雜著人們在痛苦壓力下的呼吸,左丹已劈哩砰隆翻出去十多步遠,全身猛然一挺,在一陣斷續的,吃語似的,卻悲慘而絕望的咕喀喀吸氣聲中一下瞪大了眼,而那雙眼,卻毫無生氣……
  單光落在一文之外,他也在大大的喘著粗氣,好半晌,他才狠狠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步履 娜得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
  他來到左丹仰臥著的地方,俯下身,看了看左丹那雙幾欲突出眼眶的珠子,而左丹的兩只眼卻呆呆的瞪視著夜空,瞳仁是死沉的,木然的毫無表情的,他的臉容也是同樣的歪曲的凍凝著,在那凍凝的肌肉裡,凍凝的皺格中,顯可易見的包含了多少不甘,多少憤怒,多少悲痛,更有多少焦慮,但是,他總已擺脫了人世間一切煩惱了,他已去到一個無憂而永恆的境界,不論他是否真的想去,他卻總已去了……
  陰沉著臉,單光站直身子,他的大腿根一直到膝蓋,被左丹的“霸王掌”那尖利的掌尖劃開了一條有半尺長的血口子,白嫩嫩的,紅鮮鮮的肌肉翻卷出來,看上去十分嚇人,他的左邊褲管,如今也全被血水給浸透了!
  惡毒的凝視著左丹的屍體,“霸王掌”仍然緊握在左丹的手中,單光突然大叫一聲,“無耳短戟”微舉摔落,“ 嚓”輕響,左丹的右手已被刮斷,帶著“霸王掌”飛拋至黑檀木林中!
  狂吼著,單光的“無耳短戟”就像瘋了一樣起落不停的殘害著左丹的尸身,一蓬蓬的鮮血揚起,一塊塊的碎肉飛擲,單光的雙目閃射著邪異而怪詭的紅光,他就像在分解一頭豹,猛宰一頭豬那樣殘忍的毀割著左丹的屍體,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令人毛髮驚然的厲叫……
  良久
  單光呆了,他大大的喘著氣,最後一下子用他的“千錐錘”砸碎了左丹的頭顱,然後,他以“無耳短戟”支撐著疲乏的身體,滿足而帶著發洩後那種盡興的痛快形態,注視著地下的左丹遺骸,而左丹遺骸,那……那已不能稱做為一具屍體了,那只是一堆爛肉,一片肉醬,攙合了骨頭,毛髮,腑臟與鮮血的肉醬!
  用手背抹去濺沾在臉上的點點肉糜與血跡,單光如癲瘋似的仰首狂笑著,他的笑聲是如此恐怖,如此高昂,又如此尖厲,宛若冤鬼夜泣,的魂呼嘯,能把人們的心全給驚寒了……
  林邊,約在十幾步外的那兩個中年人物,嗯,一個叫宋德,一個叫易天風,兩個人全像傻了一樣木呆呆的僵立在那裡,兩人的眼神中,全透露出無可掩隱的驚悸與震駭,他們面色發青的目睹著這慘絕人襲的暴行,而他們也是人,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單光竟會把一個同類的遺體這般毀滅,這樣殘害……
  兩個人依舊夾持著方櫻,方櫻卻尚未甦醒過來,她受的驚嚇太多,刺激也太多了,固然,生命的殞落是平凡的,是不足為奇的,不過,那也要看以什麼方式去將生命結束,但,不論是何種方式,卻決非單光採取的這一種,這是多麼殘酷,多麼狠毒,又多麼滅絕人性的方式啊,單光的舉止,已不似一個人所能做出的行為,因為,一個人哪會有這般暴戾兇惡的心腸?單光難道果真人如其號,是天上的“血狼星”突降下來的麼?
  逐漸的,單光總算將那種瘋狂與失去自我的心神收了回來,他籲了口氣,瞪著那邊自在發呆的宋德及易天風二人,黃疏疏的眉毛倏豎,冷森而又陰沉的道:“你們兩位,戲,看夠了吧?”
  聞言之下,兩位仁兄頓覺一股寒氣浸透全身,俱不由打了個哆喀,心腔狂跳著,二人像噩夢初醒般驚悟過來,連一句話也不敢回撞,拖扯著方櫻惶恐的急步走向這邊。
  唇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狠厲陰笑,單光道:“怎麼樣?單太爺還可以稱得一把手吧?”
  兩人忍不住面色發白,宋德連忙微帶顫音的道:“單爺技藝超絕,登峰造極,何止是一把手,簡直已是武林宗師,兩道始祖了……”
  易天風也誠煌誠恐,冷汗涔涔的道:“說得是,說得是,來日還望單爺多多栽培我哥倆……今夕一見單爺功夫,我哥倆才算折服了,單爺真是天外天,人上人,樣樣僅強,般般拔草,江湖道上,將來必然全屬單爺天下……”
  要死不活的一笑,單光道:“嗯,其實你們一個‘飛蛇鏈’宋德,一個‘斷半山’易天風,萬兒也都不差哪……”
  宋德與易天風全不由激靈一下,二人忙道:“哪裡哪裡,是單爺誇獎了,看重了……”
  籲了口氣,單光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我單光也不是吹噓誇大,普天之下,只怕膽敢和我正面作對的還找不出幾個人來,嘿嘿,誰要佔了我姓單的便宜,我不叫他凌遲碎剮,也讓他五馬分屍,落個死無葬身之地!”
  眼皮子一耷拉,單光又陰沉沉的道:“面前,便是一個最好的實例,姓紫的混小子削掉我一半左耳,我便要他一條性命來賠償,而且,他還賠償得極其痛苦,另外,我更叫他墜上兩個墊底的!”
  易天風連冷汗也不敢抹,一疊連聲道:“自然,這個自然,誰叫他們有眼無珠,開罪了單爺你!這全是管由自取,怨不得人……”
  一瞪眼,單光狂傲的道:“誰敢怨我?”
  兩位又是齊齊一哆嗑,連奉承帶阿諛:“誰敢?誰也不敢啊,就是老天爺夠膽子,只怕也沒有人這般不自量力,自尋絕路!”
  嘿嘿一笑,單光受用十分的道:“說得對,哪個犯了‘血狼星’,即是哪個向生命道‘再會’的時候了,哈哈哈……”
  這一陣笑,笑得有如鬼號狼降,就宛似有一隻手抓進了人們心裡,宋德與易天風全不由周身發冷,腑臟抽搐,甚至連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但是,他們卻不敢絲毫表露內心的感覺,也只好張大了嘴巴,一個勁的陪著單光子笑,哈哈哈,呼呼呼,就似在嚎喪一樣……
  驀然
  單光停住了笑,冷冷的道:“不准笑了!”
  兩人慌忙閉上嘴巴,驚懼而畏縮的愣在那裡,兩顆心全在七上八下的忐忑著,摸不清這喜怒無常,暴虐邪惡的“血狼星”又在動什麼歪點子了,他們明白,不會有好事……
  微微仰起頭來,單光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今晚,我帶了‘桂家兄弟’‘南河三蛟’‘小黑龍’‘陰山雙翼’及你二位一共十一個人來伏襲紫千豪,雖說我們折了八個人,卻仍舊值得,除了紫千豪被活擒之外,他的兩個得力爪牙左丹與金奴雄俱被擺平,連那性方的賤人也一遭拿住了!”
  頓了頓,他又道:“損幾個人無所謂,只要這口怨氣能出,再多死兩個也沒有關係,你們說是也不是?”
  宋德與易天風在一震之下惶恐的答道:“是,是,當然是……”
  斜眼看了看尚未醒來的方櫻,易天風鼓著膽子問道:“單爺,這位姑娘,呃,你老認得?”
  一點頭,單光道:“不錯,她是‘銀壩子’‘白眼婆’莫玉的義女,多日之前,我到‘銀壩子’會晤莫玉之時,曾見過她!”
  吃了一驚,宋德接著道:“那……這樣說起來,你老與莫玉也算有舊了,單爺,我們如此對待她,似乎,呢,不太好吧?”
  易天風也迷惆的道:“只怕莫玉知道了會有所不滿……”
  冷哼一聲,單光道:“我說你兩個一對呆鳥,真是一點也不錯,莫玉膽敢對我不滿?她又怎能對我不滿?哼!如果她知道了此事,對我連聲道謝還來不及呢,我等於是在幫她的忙!”
  兩個人不由一愣,脫口道:“擒住她的義女等於是幫她忙?”
  眉毛一揚,單光道:“正是!”
  二位仁兄滿頭霧水的互望一眼,怔怔的摸不清頭腦,只是一個勁的苦笑著,又不敢多問……
  眨眨眼,單光道:“你們真叫呆啊,這又有什麼不明白?”
  不待二人說話,單光又道:“我問你們,莫玉和紫千豪有不共戴天之仇,勢不兩立,形同水火,這一點,你們知道不?”
  宋德與易天風連忙點頭道:“這個知道……”
  單光接著道:“那麼,莫玉的義女應該站在哪一邊?”
  二人脫口道:“當然是和莫玉同一陣線?”
  嘿嘿一笑,單光嘲弄的道:“現在,他為什麼又跟著紫千豪走?而看情形,她並非遭受脅迫,而是心甘情願跟著他們走的,這,表示著什麼意思?你們兩個呆鳥給我說說看?”
  宋德和易天風先是一怔,隨即雙雙驚呼:“叛逆!”
  用力頷首,單光道:“總算開竅了,你們說,我捉住了背叛莫玉的人,而這人又是莫玉的義女,該不該大大的感激我呢?”
  宋德與易無風二人一個勁的點頭道:“應該的,絕對是應該的……”
  “嗨”了一聲,單光道:“這不結了?老實說,我姓單的哪一次不是料事如神,十拿九穩?就這次跟蹤紫千豪的事來說吧,我一在‘東隆鎮’聞得到‘小黑龍’趙坤發現紫千豪等人的行蹤,便馬上判斷出紫千豪的弱點來,嘿嘿,那一天,在夜襲傲節山之時,紫千豪自受極重創傷,那些傷勢相當沉重,不論他用什麼奇丹妙藥來醫治,也斷斷不會在這有數的一段短短日子裡完全痊癒,因此,我臆測他的功力必然未曾俱皆恢復,卻不想他竟慘重到這等地步,這小子身有如此劇傷卻仍敢輕騎簡從的下山冒險,真是不知死活,也該他倒運,落到我們手中,不過,我也用不著隱瞞,我對他確實十分顧忌,這小子實在夠行,否則,我也不會遲遲不敢下手,一直遠遠單吊著了!”
  易無風獻媚的道:“我們雖是在遠處跟隨他們,單爺你老卻好眼力,一下子便看出紫千豪在馬上有些不對了,當時,你老不是即曾說過,他可能是舊創復發了?果然被你老猜著了……”
  哈哈大笑,單光道:“若非我看出姓紫的舊創復發,今天晚上,這個險冒不冒我還真得多思付思忖呢……”
  說著,他移動了一下受傷的左腿,狠辣的道:“好了,現在我們就過去侍候侍候孤竹幫幫主,不要忘記,夜一長,夢就多了!”
  宋德和易天風連聲答好,他們兩人夾持著方櫻,隨在單光後面朝著金奴雄的屍體這邊行來。
  轉過身,單光步履踐珊而艱辛的向前走去,但是,他剛剛走幾步,卻突然全身一震,如遭雷畫般僵在那裡,在臉孔肌肉的急速牽動中,他摧肝瀝膽殷切齒厲叫:“紫千豪呢?紫千豪到哪裡去了?”
  宋德與易天風聞言之下,也僅不由同時嚇呆了,他們雙眼發直的望了過去,可不是,十來步外,除了金奴雄那具斷了手臂的慘怖屍體外,哪裡還有紫千豪的影子?而不久之前,紫千豪明明還暈迷在金奴雄屍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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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脫魔手 蒼天有眼

  單光焦黃的面龐,在這一剎那完全變成青紫色,豆大的汗珠自額際消溶淌下,他突瞪著那雙細長的眼睛,眼珠卻宛似要奪眶而出,滿口的牙齒挫磨著,發出“咯”“咯”的聲響,那神態,簡直怨毒極了,憤怒極了,但是,假如你細心觀察,包含在那憤怒怨毒中,還更有一絲難以看出的惶恐與畏懼!
  後面,宋德和易天風兩人更是傻了眼,他們面面相覷,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真默中,他們驚怯而慌張的朝四周的黑暗探索著,在這瞬息,像是一片濃重的陰息,一股冷森的寒流侵襲著他們全身,籠罩著他們的心裡,而四周是如死的沉寂,如死的靜悄,沒有一丁點聲息……風拂著,黑檀木林子在嘩啦嘩啦的搖晃著,每一抹黑影的閃動,每一根技椏的磨擦,卻有著那麼一種怪異的恐懼,邪惡的忐忑,以及一種仿佛無聲,卻深深震撼著他們心弦的嘲笑,死亡的,狠酷的,咬牙切齒的狂笑!
  狂吼一聲,單光雙目中紅光閃射,他歪曲著面容,倒豎著眉毛,尖厲而暴戾之極的大叫:“你們兩個混帳尚在尋什麼?還不趕快給我去搜!”
  兩個人猛然打了一個冷顫,手足無措的拖著方櫻便往前面的小徑上走,單光厲烈的叫:
  “你們到哪裡去?”
  宋德及易天風不禁又呆住了,他們僵直的停下,兩張黃瘦的面孔上布滿了迷惆及畏縮的形色,易天風咽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不是說……呃,單爺,你不是要我們去追搜紫千豪麼?”
  因過度的憤怒而使得削薄的嘴唇也在不可抑制的抽搐了,單光兇惡而粗暴的道:“你們這一對王八蛋的狗頭!叫你們擊搜尋紫千豪的蹤跡,你們還拖著這個累贅作啥?”
  吸口氣壓壓火,單光又陰毒的道:“而且,你們走的方位也不對,紫千豪一定是朝著林子逃了,他豈會愚蠢到順著小路往前走?”
  宋德忙道:“那麼,單爺,我們就將這女子放在此地,往林子里搜一搜了……〝怪吼一聲,單光暴辣的道:“廢話!你們從右邊搜,我自左邊搜,現在,你們還等什麼?要老子來抬你們進林子去麼!”
  嚇得一哆喀,宋德與易天風兩個再也不敢多吭一聲,他們丟下了暈迷癱軟的方櫻,拔出傢伙,連奔帶跑的衝向後面的黑檀木林子里……
  恨得猛一跺腳,單光走到金奴雄的屍體旁邊,俯下身來,細細查視,嗯,方才束縛著紫千豪的那根腰帶已被棄置在一側,腰帶早已斷成了好多截,那是左丹先時用手掌切斷的,此外,草地上有著零亂揉皺的痕印,以及點點斑的血蹤,除了這些,就再也找不出別的來了,紫千豪的失蹤,就好像突然消失在空氣裡一樣,那麼無聲無息,那麼靜寂悄然,就如此好端端的便會一下子不見了……
  狂厲的咆哮著,單光大叫道:“又會跑了麼?他又會跑了麼?”
  驀地
  他宛似想起了什麼,急切的翻轉過金奴雄的尸身,意因尋找原先別在金奴雄腰上的那柄四眩劍,但是,他又失望了,金奴雄的腰際已然空空如也,那柄四眩劍早已蹤影不見。
  單光的喉結在不住上下移動著,額頭的青筋,有如蚯蚓般根根暴起,在汗水流淌中,他野獸般的粗濁喘息,目光是酷熱而凶暴的,更帶著一股駭人的瘋狂及憤怒,突然間
  他舉起雙手的兵器 千錐錘及無耳短戟,有如在砍斬一條破麻布袋似的猛力砍斬金奴雄的尸身,沉重的千錐錘與鋒利的無耳短戟映閃著寒光,就那麼不停不歇的,暴風驟雨一般將金奴雄碩壯的屍體碎為寸斷,成為血肉模糊的一堆!
  渾身沾滿了血跡,粘貼著肉糜與碎布,單光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他暴睜一雙陰殘的細眼,露出發黃的牙齒,一直到他感覺疲倦了,才惡毒的邪笑著退到一邊!
  凝注金奴雄宛如肉醬般的屍體,單光似是做過一件最得意的事情一樣,滿足而又嘲諷的道:“姓金的,誰叫你不在紫千豪潛逃的時候出聲警告?雖然那時你已死了,卻仍然應該示警相阻,嘿嘿,你不幫忙,依舊護著娃紫的,那你就怪不得老子要將你碎屍萬段了!”
  說到這裡他仰天厲笑,口沫四濺中,他又轉朝陰沉深黝的黑檀木林子,兇烈的吼道:
  “紫千豪,你看見了麼?單大爺已將你的兩個手下全凌遲碎剮啦,你如今有什麼感覺?一定是痛恨又加上憤怒的吧?如果你是姓紫的,你就該滾出來與我決一死戰,順便也替你的弟兄們報仇,不要忘記,他們全是為了你才會落得眼前的慘狀的,紫千豪,你不要悶聲不響,裝歪耍熊,你一定聽得見我的說話,一定看得見這裡的情景,姓紫的,在孤竹幫你是大阿哥的身份,你知道麼?大阿哥就得撐起大阿哥的架子,難道說,你就這般不仁不義,眼睜睜看著你的屬下被我宰殺後卻縮著狗頭連聲大氣也不敢吭?”
  單光的吼罵叫囂帶著無比的諷辱與譏刺,更是那般粗變及橫暴,他那沙啞中含蘊了狂虐的語聲飄揚在冷瑟的夜空,裊繞于黑沉的林隙,也傳播在岑寂的曠野裡,但是,除了隱隱的空洞的渺渺語聲在消散,淒淒的寒風在吹揚,卻沒有引起絲毫反應,紫千豪並未出現,連一丁點可疑的徵兆也夫曾發生.一切如是照舊.那種令人窒悶的照舊!
  面孔上的肌肉抽搐著,眼皮子在跳動著,單光的臉容顯得可怕的猙獰與陰森,他長長吸了口氣,像是要壓制住心頭那一股激盪的怒潮,然後,他開始沉重的舉步行向黑檀木林子裡。
  紫千豪,他在哪裡呢?當然,他並沒有走遠,也無法走得遠,現在,他正隱伏在一株檀木樹上,藉著枝椏的陰影為掩護,將全身的重量倚托在一根微微斜起的橫桿上,他的面色是那麼灰白,那麼憔懷,又那麼衰疲,而比這些有形的創痛更深的,卻是他那無形的悲楚與哀傷,此刻,他心中宛如刀割,肝腸寸斷,他以畢生所未有的忍耐力來壓制著那一片洶湧的淒論與仇恨,他盡力使自己不至於顫抖,把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他的臉龐肌肉亦因身體上與精神上的痛苦而一陣一陣的痙攣跳動著,這位孤竹幫的首領,西陲一帶的武林霸主,雙目中全已噓滿了瑩瑩淚水,英雄並非不落淚,只是未到傷心處,如今,紫千豪已經悲痛到了極點……
  天下有什麼事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足弟兄遭受殘殺而自己又束手無策的感觸更令人悲憤的?天下又有什麼事比耳聞強仇叫罵羞辱而不能挺身以懲的懊惱更令人氣短的?如今,紫千豪卻正是這樣了,他有滿腔的熱血,整腹的怒火,刻心的怨恨,齊喉的羞恥,可是,他卻無法打擊敵人,無法稍有反應,因為他直到現在,仍舊周身痛楚如裂,袁頹不堪,甚至連站立的力量都很勉強,他知道他必須忍受,必須克制,否則,他如略一衝動,只怕非但報不了今夜的仇恨,索不回眼前的血債,就連自己的生命也將一併擱在此地了,他並不畏死,但,就是死,至少也要心無憾事,能以瞑目啊,此刻,他如有了差池,你又叫他如何無憾,如何瞑目呢?
  其實,紫千豪因為舊傷復發而至痛暈過去的時間只到一個關頭為止,那個關頭,便是左丹衝到他的身邊運掌為他切斷束縛著的腰帶之一剎,那一剎,他即已甦醒,但是,他卻無力行動,甚至連說話都很艱難,因此,他當時沒有什麼甦醒的反應,不過,他卻自睦戲的視覺裡看見左丹的壯烈犧牲,看見了他悲慘的下場,以及,看見單光加諸于左丹屍體上的殘酷手段!
  當時,一股本能的求生欲與血淋淋的復仇意志支撐著他,就在單光瘋狂碎剮著左丹的尸身的時候,紫千豪已咬緊牙關,抽出了金奴雄遺體上的四眩劍,像一個衰弱的老人攀升一座險峻的高山那樣困苦與艱辛,一寸寸,一尺尺的爬向了林子裡,他不敢喘息,不敢呻吟,感謝夜色的濃團掩護,單光的疏忽,以及宋德與易天風的徵忡和震駭,在這種有形的自然幫助與無形的人為意志分散下,他終於爬進了林中,又幾乎不能成功的以最後的一點力量攀升到一棵不高的黑檀木樹上,目攀升至樹樁上的瞬息,他已整個癱瘓了下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附在樹上,絲毫不能動彈的附在樹上,連呼吸都已那麼低細而微弱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事情,他全已看到,也全已聽到,但紫千豪卻不能有所舉止,也無法有所舉止,他能做的,僅是一丁點的記下這些仇恨,這些羞辱,這些悲憤,並將它一丁一點的接刻在心版上……
  這時
  單光一面在黑檀林木中搜索尋找,一邊揮動手中的千錘錘與無耳短戟掃劈著雜草垂枝,他粗重的喘息著,暴戾的叫罵著,林子裡,“呼哩嘩啦”的陣陣枝葉斷響攙合著那種野獸般的爆吼不停傳揚……
  終於,于,單從右邊搜來的宋德與易天風兩人會合了。
  滿臉的狂暴與猙獰之色,單光厲烈的道:“找著了沒有?”
  兩位仁兄全是一面孔的畏縮及驚悸,易天風換了隻手倒提著他那把特大的鋒利砍山刀,吶吶的道:“沒有發現姓紫的蹤跡……我們哥倆搜得很仔細,未曾放過每一寸可疑之處……”
  宋德也提心吊膽的道:“單老,我看這性紫的,八成是溜開這裡了……”
  垂用的眼皮子“呼啦”一掀,單光怪叫道:“你們是一對飯桶,一對不折不扣的窩囊廢,媽的,依得老子的脾氣,老子就該活剝了你們!”
  宋德和易天風俱不由魂飛魄散,心寒膽顫,兩個人不由自主的哆嘯著,嚇得連臉孔都變成灰的了。
  狂亂的暴跳著,單光怪吼道:“老子獨立在和那兩個該死混帳逐一拚搏,你們卻全站在一邊風涼,也罷,老子不求你們插手相助,但你們竟連一個半死的紫千豪也看不住,你們說說。你兩個王八蛋還算是人種麼?還他媽像個吃五穀長大的活人麼?可惡的東西!”
  宋德和易天風卻驚懼得侵窒了,直愣愣的站在那裡,除了全身籟籟發抖,牙關上下交磕,就做不出別的動作來了……
  驀地退後一步,單光霍然轉身,他閉上眼,長長的吸氣,徐徐的吐出,又長長的吸氣……
  宋德和易天風兩人嚇得渾身打抖,嘴唇發青,他們幾乎連站也站不穩了,當然,他們之所以如此恐懼乃是有理由的,他們知道,“血狼星”單光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心黑手辣,在道上是掛了招牌的趕盡殺絕,天下之大,只怕除了他的親老娘,任誰犯了他,他也會翻下臉來刨你的祖墳,挖你的老根!
  現在,單光在他轉身調息之後,已勉強將一口怨氣壓了下去,又轉回來,他陰沉沉的道:“此時我且不與你們細算,過些日子再看你們的表現如何,我們走,放開圈子去追殺牲紫的雜種!”
  宋德和易夭風兩人頓時如釋重負,冷汗淋漓中,他們俱有一種大病初愈又從鬼門關轉返一趟的感覺,二位仁兄真如逢到皇恩大赦一般仍抖著嗓子,呼低儒儒的在朝單光幹叩萬謝……
  重重一哼,單光道:“不要囉嗦了,跟我走!”
  說著,他頭也不回的行出林外,宋德、易天風兩人亦立即狗夾尾巴似的跟了上去,就在他們甫始走出林子的瞬息
  一聲怪吼,單光已像挨了一記悶棍似的跳了起來:“方櫻那賤人呢?這天殺的臭**!”
  於是,宋德與易天風又傻住了,可不是,方才被他們拋舍在地上的方櫻又已蹤跡音然,連個鬼影子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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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05:38 PM   #2369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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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砌義冢 血誓索仇

  方櫻的失蹤,更給氣急敗壞的單光一個沉重的打擊,他在暴跳如雷之下,更加增添了三分惶恐與疑惑,冥冥中,就好像有惡鬼在追躡著他,專門與他作對一樣,好端端的兩個大活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前溜走,就在他手掌心裡滑脫了,這,這不是大大的透著邪門麼?
  宋德和易天風兩人更是手足失措,傻在那裡全忘了該怎麼辦,兩張面孔上透露著難以言喻的驚悸及徵仲表情,他們心裡所想到的,已經不是單純的紫千豪與方櫻的逃脫問題,他們所想到的,更加上了一層迷離的交異,在他們的判斷中,可能已經有什麼能人高手早就暗中潛伏在一邊和他們為難了,而那個沒有露面的人物,必定又是極其厲害,極其陰詭,而且,來者不善!
  “咯”“咯”的咬著牙,單光惡狠狠的叱道:“一路給我搜過去,時間不長,我看那賤人能逃得多遠!”
  易天風暗地裡打了個冷顫,他提起勇氣,面青唇白的道:“單爺……”
  “霍”然倒臉瞪著易天風,單光怒道:“你還有什麼屁放?”
  幹巴巴吞了點唾液,易天風顫抖的道:“我有一點點拙見,想奉稟你老……”
  冷厲的,單光道:“說!”
  舐舐嘴唇,易天風吶吶的說下去:“單爺,那姓紫的身負重創,一直暈迷未醒,方櫻那賤人更是早就嚇得神智暈沉,癱軟如泥,而且他們兩個又從未離開我們身邊太遠……你老想想,似他們那種情形,自由逃生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單光冷森的道:“你的意思呢?”
  易天風忙道:“我想……呃,可能有什麼不開眼的角色乘我們不備之際偷偷潛入,暗裡做下手腳,將姓紫的與方櫻兩個救走了也未可定……”
  尖吼一聲,單光咆哮道:“你想?你想你媽的狗頭!”
  立刻宋德與易天風兩人嗷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兩個人的四條腿,也都在抑制不住的微微哆嗦……
  焦灼而憤怒的來回踱著步 一拐一拐的踱著步 單光雙目中煞氣盈溢,臉上肌肉緊繃,他一肚子怒火幾乎要把自己的心給燒死了,每一步踏在地下都是那般沉重有聲,再襯著他這副叫怨毒給扭曲了的鐵青面容,現在,只怕他的老爹娘犯了他他也會翻下臉來不認了……
  猛的站住,單光厲烈的道:“你的這種推斷可有依據?”
  易天風與宋德二人面面相覷,又不禁心腔狂跳如擂鼓,怔窒了一會,易天風才呼呼儒儒的道:“單爺,現實情況的分析,就等於是依據了啊……”
  勃然大怒,單光吼道:“住嘴!你以為老子就不會分析,就不懂得推測麼?單大爺當年在道上以智取敵的時候,你小子還賴在你娘懷裡吃奶呢!”
  一哆嗦,易天風嚇得屁滾尿流,他一疊聲的道:“是,是,單爺教訓得是,教訓得是……”
  雖然,單光表面上強橫霸道,跋扈張狂,但骨子裡他更是一個陰沉奸詐,小心翼翼的角色,口中是叱罵著人家,心裡,單光也自有了幾分猜疑,不錯,易天風的話並非無理,在方才那種情形之下,紫千豪和方櫻若想獨憑本身的力量逃走,實在是難上加難,而若是他們真個自行逃走了的話,於自己顏面上也是一個大大的諷辱,可能的,是有什麼人趁自己不備之際暗地做了手腳……
  想到這裡,單光面色稍和,他仍然冷冷的道:“假如真有人在暗裡求救了姓紫的與方櫻那賤人,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那個瞎了眼的王八蛋找出來,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宋德和易天風忙阿諛的道:“當然,當然,那小子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眼皮子一甩,單光暴辣的道:“逃?他往哪裡逃了?上天我追到凌霄殿,下海我潛至龍王宮,在什麼地方就什麼地方結帳!”
  忽然徵了徵,易天風吶吶的道:“只是……單爺,到如今……我們還不知此人是誰,他真叫害慘我們了……”
  一咬牙,單光怒道:“早晚,只是早晚而已,我一定能追出這是哪一個來!”
  吸了口氣,宋德悲觀的道:“擒虎難,縱虎易,單爺,姓紫的這一逃,日後,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欸……”
  一瞪眼,單光叱道:“有什麼可含糊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姓紫的不是什麼三頭六臂,他在我手中就一連栽過兩次,雖然這小子狗運亨通,兩次都吃他逃出性命,但是,哼哼,他只怕再也躲不過第三次了,前兩次我都能使他人獲,再來一次亦非難事,只要再來一次,他的性命便要終止了,好運不會永遠跟隨著他的,聽到說麼?事不過三!”
  宋德與易天風連連點頭,齊聲道:“是的,事不過三,事不過三,第三次他必然插翅難飛了……”
  單光又左右尋視了一陣,道:“現在我們且往下追,能追上固然是最好不過,否則,也只得另做打算了!”
  一邊,易天風到兩旁草叢再次搜查了一遍,他討好的道:“單爺,說不定那殘人未曾逃遠……”
  怒“呸”一聲,單光尖吼道:“你是暈了頭了,假如你救了他們,你仍會像個呆鳥似的躲在附近麼?”
  急急走了回來,易天風吶吶的道:“不,我當然不會……”
  連看也不願再多看易天風一眼,單光不耐的叱道:“走,往下追!”
  於是,三個人不稍遲疑,迅速沿著小徑往前路上奔去,別看單光拐著一條腿,趕路起來,卻仍是又急又快,捷如貍貓!
  現在,這片黑檀木林子內外,已是一片沉寂,毫無一丁生氣的沉寂……
  先前,方櫻的失蹤,表面上看起來似是非常怪異而迷離,實則卻簡單得很,原來,方櫻也是自己逃脫了的,時間就正是單光與宋德、易無風三個人進入林子里,搜尋紫千豪的當兒,其實方櫻真正的完全暈迷,也只是很短的片刻,那片刻之後,她即甦醒,但卻不是完全甦醒,只是陷於一種半暈迷的癱軟狀態而已,換句話說,她那時已可以聽見、聞到,以及感覺,唯一與尋常不同之處,就是她因驚恐過度,精神受到嚴重打擊,整個神智仍在虛虛渺的飄忽情形中,進而不能運轉身體而已,但是,這種情形並沒有延續太久,她即已逐漸恢復過來,也就逐漸明白了本身所處的危險態勢,於是,就在對方三個人拋下了她匆匆進入樹林尋搜紫千豪的那段短促空隙裡,她即已奮力掙扎著逃走,她逃奔的方向並非朝著荒野,更不是順著小徑往外跑,她只是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那座硝煙裊裊,焦殘半傾,又充滿了極度磷臭氣味的石屋之中!
  “大隱隱于朝,小隱隱於市”,方櫻急中生智,潛匿回石屋裡,卻是精明刁滑如單光之輩也沒有預料到的,他和宋德、易天風兩人的判測一樣,還以為方櫻早就被人救走,往外面逃之夭夭了呢……
  但是,方櫻的舉動,卻完全盡入林中枝椏上的紫千豪眼裡,他居高臨下,可以把林子外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方櫻的一行一動,紫千豪可以說如洞觀火,異常明白,他看見她驚煌的抬頭回顧,看見她掙扎爬身而起,看見她踉蹌地奔回石屋,然後,又看她吃力的隱伏下去,紫千豪十分讚賞方櫻的機智,這是不簡單的,因為,一個在險困中的人,往往忘了智慧而只憑直覺來行事,若是換了個人,只怕他早就爬起身來往外跑去了……
  此刻,單光等三個人已離去了,這裡已是一片寂靜,但是,紫千豪卻並不下來,他仍然伏身樹上,雙目凝集的搜探四周,似有所待……
  半晌
  黑檀木林子之後,突然響起了一陣極其細微的衣袂飄動聲與身體極快擦掠過技相的聲息,就在人們的意念尚未及轉動的瞬間,一條黑影已鷹隼般從林中暴掠而出,倏閃之下,已到了左丹的屍體之旁!
  在微弱的光度之下,可以勉強辨認出那人的形貌:瘦磷磷的身材,黃焦焦的枯乾面孔,面孔上,是一雙稀疏的倒搭眉,細眼睛,眼皮松松的下吊,唇薄如刃,整個的形容,給予人一種極度冷削而酷厲的感覺,這人,不是別個,是“血狼星”單光,去而復返的“血狼星”
  單光!
  單光陰森而歹毒的目光緩緩往四周尋搜,好一陣子,他才略帶失望的低罵了一聲,騰空掠起,飛躍而去!
  這一手,紫千豪是早就預料到的,是而他未曾上當,他知道單光奸詐無比,疑心又重,必不會就這麼簡單的離開這個地方,果然,單光又去而復返,雖然他仍舊一無所獲,但卻也夠令人忐忑心驚了……
  又過了很久,久得東方的天際都已泛出一抹談淒的魚肚白色了……
  紫千豪知道這才算脫險過了此關,他小心翼翼的伸展了一下早已僵木了的四肢,身上的舊傷,卻在昨夜那要命的一陣劇烈痛苦之後似乎反倒減低了很多,再沒有那種抽心錐骨的刺激了,再也沒有那種活像要拆掉百骸般的窒息苦楚了,現在,只是隱隱作痛,就像傷口在撕裂之後又縫合了似的那種隱隱作痛……
  噓著氣,紫千豪一寸寸的沿著樹幹溜滑下來,他咬著牙,閉著嘴,吃力的,艱辛的,一點一點的往下滑,終於,他的雙足挨著地面!
  倚著樹幹,他又喘息了好一陣,然後,他異常警惕的掩隱著走出林子,而在他走出林子的一剎,目光已不可避免的看見了地上那兩具慘怖的屍體 左丹與金奴雄的屍體,以及在周遭的另外多具的敵人的遺屍!
  全身驀然痙攣,紫千豪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把手上的“四眩劍”連鞘插進土中,雙息一彎,“撲通”跪倒,面對左丹和金奴雄的忠骸,他以頭撞地,淚如雨下!
  左丹與金奴雄的屍體,已經稱不上“屍體”兩字了,若是“屍體”,應該仍然具有人形,但是,縱然他們已經死去,他們的身軀還能夠稱得上有人形麼?那只是兩團血糊糊的肉縻,兩團支離破碎的渣滓而已,早就分不出原來的部位,原來的形象了,好慘啊……
  地下的血漬,早已乾涸,變成一片一片的紫褐色,那種帶著慘烈味道的紫褐色,而銅鏽般的血腥味仍未飄散,仍然那麼濃序的向人的鼻管中鑽,聞著這些血腥氣息,宛如看見了他們臨死之前那種不屈不辱的忠烈情形,宛如看見了他們在斷命之前那種慷慨赴難的薄天之義……
  紫千豪心如刀絞肝腸寸斷,他無聲的淬泣著,熱淚點點灑落,灑在衣襟上,灑在泥土上,也灑在他們兩個死難的弟兄遺體上,洶湧的仇恨在他胸腹間激盪;鑽心的創痛令他的靈魂滴血,他發誓為他們報仇,發誓用自己的生命餘年來追索這筆血債……
  良久……
  良久……
  一只沾染著血污的,卻纖細柔嫩的小手,抖索索的按在紫千豪肩頭,只是那麼輕,那麼軟的按在紫千豪肩頭。
  全身一抖,紫千豪轉仰起臉來,以他那雙淚眼模糊的眼睛凝注身邊的人,是方櫻,憔悴不堪,衰疲虛脫的方櫻!
  方櫻那張秀麗的面龐上,也早已淚痕斑斑,她癡迷而悲切的看著紫千豪,嘴角在抽搐不停……
  好一陣子……
  紫千豪才強制哀痛,語聲暗啞的道:“方姑娘……昨夜……你受驚了!”
  搖搖頭,方櫻淚如泉湧,啜泣道:“比起……你們的苦難……我……我的那點驚嚇……
  又算得了什麼?恨只恨……恨只恨我連一點忙都幫……不上……眼看著你們……遭人殺戮……遭人酷虐……”
  慘然長嘆,紫千豪沉重的道:“這不能怪你……我的手下落此下場……可以說咎全在我……他們皆是為了維護我,救助我,才遭此慘殺的……在那緊急危難的一刻,我又在做什麼?我只是暈迷,暈迷,像個死人似的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表示……我未曾給他們絲毫助力,更反成了他們的累贅……死的不該是他們,該是我,該是我……我太羞愧了,我太不足承擔大任了……“
  方櫻拭去淚水,真摯而坦誠的道:“不要這樣說……紫幫主,你更無須自責,你周身傷痕累累,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全幫上下才受的歷?而這些舊傷復發你再為孤竹一脈奔命犯險之時,又怎能忘得了你呢?紫幫主,你是一個英明、果敢、仁慈又智慧的江湖首領,我可以看出來,你的弟兄們如何敬愛你,仰慕你,欽服你,他們為了你,個個願盡全忠,願效死命,他們是那樣的擁護你,紫幫主他們樂於為了你舍生成仁,他們每個人都明白,只有你才是西陲的真王,只有你才能領導孤竹幫永不淪亡,不要悲傷,紫幫主,你的弟兄雖然去了,但他們如能見你平安無恙,便是在九泉之下,他們也一定會含笑瞑目的……”
  紫千豪再次淚水縱橫,悲痛失聲,他的右手緊抓著插在上中的“四眩劍”劍鞘,抓在劍鞘上的五指關節,也全因用力過度而泛白了,他呻吟似的嗚咽道:“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深深嘆了口氣,方櫻用袖抹著眼睛,她幽幽的道:“紫幫主,請你節哀珍重……你的弟兄們地下有知,他們想亦不願見你如此悲愴欲絕……”
  紫千豪宛似未曾聽見,他只是硬咽著,沉默著,淚流不盡,周身也在難以抑制的陣陣抖索……怕他淚濛濛的雙眸深處,從哀傷中突破,有一股寒凌凌的熱氣正在成形,這股熱氣有淚選著,不易為人所體會,但是,它卻已在逐漸成形了;像一把毒火,一柄利刃,一聲血淋淋的呼號!
  過了很久……
  紫千豪以手揮劍,沉重的站了起來.他背過臉,匆匆將淚痕擦乾,一反腕將“四眩劍”
  插回腰際,仰天長長吐氣……
  怯怯的,方櫻次前兩步,她柔婉的道:“紫幫主.你歇會好嗎?我看你太疲倦……”
  看著她.紫千豪苦澀的露出一絲笑容 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沙沙的道:“謝謝你,方姑娘。我還可以勉強支撐,方才,我若會失態之處,也請姑娘奇在我心靈受創過巨的份上,,莫于責!”
  紫千豪的如此謙懷多禮,倒反使方櫻在受寵若驚之下有些承受不住了,她紅著臉,忸怩的道:“紫幫莊,你……你不要客氣……我……我承當不起的……”
  和善的笑笑。紫千豪道:“還是你歇一會吧,我要將他們兩個的遺骸找地方掩埋……”
  方櫻忙道:“我幫你做,紫幫主.你重傷在身,不適勞動……”
  紫千豪低沉的道:“那麼。我就下客氣了.方姑娘,我們便一起動手吧。”
  很快的。紫千豪選擇了石屋後面的一小片荒地來做為左丹與金奴雄的暫時埋骨之所.他和方櫻兩人十分吃力的工作著,從除草去蕪到挖坑,再來回搬運左丹及金奴雄散碎的屍體與他們的兵刃,整整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算竣事,當他們堆上了土,立好了木牌,二人業已汗透重農,喘息籲籲了……
  略略休鼓了一陣之後,方櫻稍稍撫理了一下鬢髮,扯扯凌皺的衣衫,她一張姣好的面容已由蒼白轉為淡粉,嗯,別有一番令人欣賞的嫵媚韻味呢,望著紫千豪,她輕輕的道:“紫幫主,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老覺得這個地方不安全,而且陰森森十分可怖……”
  點點頭,紫千豪沉沉的道:“這裡是不安全,單光他們仍有去而復返的可能……你當然也會覺得此地可怖的,因為它曾發生了可怖之事。”
  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寒栗,方櫻畏怯的道:“他們……他們還會去而復返?”
  雙眉微剔,紫千豪道:“昨夜姓單的已表演過一次了。”
  大吃一驚,方櫻張口結舌的道:“什……什麼!昨夜他們走了之後,還曾回來過?”
  悲憫的注視著方櫻,紫千豪微帶詫異的道:“你不知道?”
  搖搖頭,方櫻恐怖的道:“我一點也不曉得……我奔逃進那座半傾的石屋之後,就像癱瘓了一樣躺在屋角動也不能動了,一直到天亮,我才鼓起膽子掙扎著出來……我出來之後,便看見你……獨個兒跪在你兄弟的遺體前面……”
  紫千豪慶幸的道:“幸虧你躲在屋裡動也不能動了,否則,若他們離開後你就出來,極可能當面碰上二次返回的單光!”
  猛一激靈,方櫻驚懼得臉兒又泛白了道:“天,他竟這般狡猾……”
  痛恨的,紫千豪切齒道:“而且陰毒!”
  忐忑著,方櫻急道:“我們……走吧?”
  紫千豪道:“好的。”
  移動腳步往前走,方櫻又發覺紫千豪面對新墳,站在原地未動,她迷惑的道:“紫幫主……”
  冷淒淒的一笑,紫千豪哀沉的道:“讓我向我的兩位弟兄再作悼念,而且,我們不用步行。”
  片刻後
  紫千豪仰首向天,突然發出的連串急速而滾顫的尖銳長嘯來,他這嘯聲高亢無比,有如一顆顆的鋼珠連接不斷的彈向雲霄,聲能裂帛穿石!
  幾乎像是他嘯聲的應合,就在這串尖嘯之聲尚裊繞於空之時,遠遠地,在石屋後的方向,一陣昂烈的馬嘶聲已遙遙傳來,嘶叫方起,便可以覺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過移進。
  方櫻又驚又喜的道:“紫幫主,是你的馬!好靈異啊……”
  安慰的一笑,紫千豪道:“我與‘甲犀’奔戰江湖,出生入死業已多年,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就像一對親熱的老友一樣,‘甲犀’很忠誠,它從來沒有背叛過我,離棄過我,無論在什麼險惡的情勢之下……或者,世上有些險詐陰狡之人,還比不上這頭畜生……”
  方櫻由衷的道:“我同意,就像單光這種人……”
  嘆息著一笑,紫千豪沒有再說話,這時,只聽得蹄聲急劇,宛如急雷,片刻之後,“甲犀”那鐙甲閃亮,雄駿健偉的影子映入他們視線之中!
  當“甲犀”停在紫千豪身前,用那雙明亮的大眼慰貼的瞧著它的主人,以它柔軟的額頭鼻端摩觸著它主人面頰的時候,紫千豪不由浩歎了,他愛憐的撫著坐騎的鬃毛,哺哺的道:
  “你還是不會離棄我……寶貝……你的另兩個同伴呢?跑了?逃了?它們委實是比不上你的,寶貝,你是畜生中最好的畜生……”
  方櫻也想試著過來撫摩“甲犀”,而這匹忠馬卻突然低嘶一聲,前蹄恫嚇的輕刨,連馬唇也翻掀起來!
  驚得慌忙後退,方櫻花容失色的道:“它……它不喜歡我……”
  笑了笑,紫千豪拍著馬頭,道:“‘甲屆’已可通靈,陌生人或者不熟的人都不能接近它,以昨晚為例,它在殺喊激戰聲與敵人火器的爆響聲裡,便曉得自己覓地躲藏,直到聞及我的呼喚才會回來,另兩匹馬便沒有這麼靈異了,一受了驚即會放腳狂奔逃逸,根本管不了主人的遭遇……”
  方櫻點著頭,輕輕的道:“他們昨晚拋擲的火器好厲害,那時你已暈迷,紫幫主,你怎麼知道他們用過火器了?”
  淡淡一笑,紫千豪一指那座滿目瘡質的半傾石屋道:“我身經百戰,見過的陣仗多了,什麼樣的武器也逃不過我的眼睛,那石屋的焦頹樣子,不就是他們用過火器的明證麼?”
  和藹的扶過方櫻,紫千豪又道:“我們上馬吧,該走了……”
  於是,兩人共乘著“甲犀”,在紫千豪的駕馭下,這匹神駒飛快的奔馳起來,在四蹄的縱躍中,在鬃毛的拂舞裡,周遭的影物急速往身後倒退,而蹄聲如雷,從遠處移近,又自近處遠揚了……
  奔馳的速度夠,阮但“甲犀”的背脊卻是平穩的,坐在鞍上,並沒有太大的顛顧之感,這樣,對紫千豪的身體來說,可是大大有了助益……
  頂著風,在秀髮飛扭中,方櫻倒過臉來大聲道:“紫幫主,覺得傷口痛不?“紫千豪低下頭,吃力的道:“痛,但可以忍受,比起昨夜那一陣子突然發作的情形,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昨晚的那種劇烈痛楚,一定是我服用過那‘夜貓眼’的麻藥之後所引起的反應……藍揚善曾說過,只等這‘夜貓眼’藥力一失,舊創復發的痛苦,將足可致人死命,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昨晚,我差不多難受得像脫層皮……”
  方櫻驚恐的道:“還會……再有昨天晚上的那種情形嗎?”
  搖搖頭,紫千豪道:“大概是不會再有了……老實說,我恐怕也挺不住第二次了呢……〝
  憂慮的,方櫻又道:“紫幫主,你舊傷未愈,為什麼就急著出來呢?為什麼又服下麻藥呢?那等於是飲鳩止渴啊……”
  沉痛的苦笑了,紫千豪啞著聲音道:“為了孤竹一脈的興衰存亡……方姑娘,你要知道……我們的敵人是不會等待我把創傷養好了的……明知我那樣做是飲鳩止渴,也只好如此了……”
  欽佩之色溢於言表,方櫻由衷的道:“紫幫主……你好了不起……你是我生平所見最有丈夫氣慨的男人……”
  搖一搖頭,紫千豪道:“謬獎了……我實在受之有愧……”
  方櫻真誠而懇切的道:“我……我講的是真心話……”
  苦澀的,紫千豪道:“謝謝你……我其實是非常平凡的……”
  回過頭來,仰起臉兒,方櫻柔婉的道:“若是江湖中的千萬人,都能做到像你這樣的‘平凡’,紫幫主,則江湖上就不會弄到今天的蛇鼠橫行,宵小當道了……”
  目光有些淒迷的凝注著遠處罩在薄霧輕煙裡的荒涼景色,紫千豪戚然一笑,他道:“方姑娘,或者,你還年輕,或者,你與草莽中人接觸的深度仍然不夠,你可知道江湖的日子是極其苦澀與發黯的?難得有什麼希望,有什麼盼望,只是那麼一天天的過下去,不敢預料明天會是什麼情況,更不敢期冀未來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致,更是行俠仗義的舉止,也全得豁上命,灑上血去陪襯,那些粗魯卻直爽的漢子,他們腦海中沒有美麗的憧憬,他們只想就這麼生存著,用他們習慣的,傳統的方式生存著,而他們要活,要糊口,便往往脫不了血腥,離不開干戈,用性命去換飯吃,伸舌頭舐刃上血,這些殘酷的折磨往往如影子李連著他們,他們並不願如此,難以更改的,卻是他們已經固定於這種形式的生存規範了……”
  方櫻感動的道:“紫幫主,你好像有很多的悒鬱積存心中……”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那僅是在長久的鐵血生涯下所自然形成的一種悲憫罷了,我憐惜別人,但是,我又何嘗不憐藉自己……”
  輕輕的,方櫻道:“紫幫主,你……嘗試過退出這個混飩的圈子嗎?”
  緊握著馬韁,紫千豪的豹皮頭巾獵獵飛拂,他垂下視線,悠悠的道:“你不懂……”
  方櫻迷惆的道:“為什麼我不懂?”
  籲了口氣,紫千豪苦笑著:“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一個人,好辦,天下之大隨我飄零,正常的日子也早就為我羨慕了,可是,我又怎麼拋舍我的那群手足弟兄?怎麼能罔顧我的道義責仁?大伙兒在艱險的江湖風雲下把幾千條命結束在一起,於血滴滴的辛酸歲月中將無數顆赤紅的心系貼在了一道,大家福禍與共,生死相連,度過了多少悲苦絕望的時光?
  度過了多少慘烈冷酷的關頭?挨餓的時候大家在一起。灑血的時候大家在一起,享受的時候大家在一起,歡樂的時候大家也在一起,幾千個人像一個人,幾千條心似一顆心,我們如何分,如何散?而我,更如何離棄?緊握的拳頭是強而有力的,是可以因團結而有所作為的,若是拳頭松了,則各自分散,一既不振,這鬆散拳頭的背義工作,方姑娘,我能倡先領著去做麼?”
  了悟而諒解的深深點頭,方櫻動容道:“我一直未曾想到……紫幫主,以你在西陲 赫盛名,立霸之威,暗裡,卻也有著這許多苦楚……”
  抿抿唇,紫千豪道:“一顆珍珠,表面上看去是光潤奪目,絢麗流燦的,可是,有誰知道蚌母在蘊孕這顆珍珠時所承受的艱辛?”
  方櫻苦有所悟,低細的道:“我……我明白了……”
  紫千豪開始沉默下來,他任由座下的“甲犀”奮力狂奔著,而“甲犀”的奔馳已有如龍馭風雲,疾若雷電,在響成一片的蹄聲裡,瞬息急前還隔著老遠,瞬息後,便只見灰塵漫天,把蹄聲又拋在後面了……
  天早大亮,但是,卻是個陰霆的天氣。
  兩個時辰之後。
  前面,已到了一片繁華熱鬧的大鎮集,這座鎮集,叫“浣豐”。
  紫千豪曾經在以前來過這個“浣豐”鎮,昔日,孤竹幫在這裡還開過一家綢緞莊,後來卻因經營不善,虧損太巨而由紫千豪下令撤銷了,紫千豪曉得這裡是個十分繁榮的地方。當然,他也知道該往哪裡打尖。
  輕輕地,方櫻道:“紫幫主,我們要在這鎮子裡歇一會嗎?”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不錯,用過午膳再走,而我也想順便找個大夫給我療傷換藥。”
  略一遲疑,方櫻又羞怯的道:“但是,我們男女兩人,合乘一馬,不會……不會太過惹眼,遭人注目?”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道:“不管他了!”
  片刻後,“甲犀”已一陣風似的卷進了鎮街裡,當那些不太擁擠的行人方才吃驚的爭相躲避之時,“甲犀”早已閃折入另一條橫路上去了。
  就在這條路的第三家樓宇之前,“甲犀”毫無徵兆的突然停住,就那麼猛一下子將四蹄釘在地下,穩如泰山!
  料不到馬兒竟會有這種住蹄的方式,方櫻不由脫口驚呼,上身往前一傾,而就她這往前一傾的勢子下,已那麼巧妙的被一個人順勢接托下來。
  這人,嗯,是紫千豪!
  驚煌未定,方櫻又被迷惑籠罩,她根本就不知道紫千豪是什麼時候用什麼動作下的馬!
  那等快速,真是匪夷所思了……
  拭去鬢邊的冷汗,方櫻喘息:“可……嚇壞我了……”
  目光含著笑意,紫千豪道:“對不起,習慣了就會好的……”
  突然間,就是這句話,方櫻竟感到一種微妙而甜密的震動,她不由心旅遊盪,面飛紅霞,“習慣了就會好的”,莫不是,將來紫幹豪會時常偕自己同道遊?他會時常叫自己隨伴左右?他是這個意思嗎?而這個意思的後面,又包含了些什麼暗示呢?而真有什麼暗示的話,這暗示好似又嫌太輕微了啊……
  猛然間,方櫻才覺察到紫千豪正在輕拍肩頭,她羞怯又慌忙的偷偷看向紫千豪,而對方卻也正微帶驚異的注視著自己呢……
  眉宇間的神色有些古怪,紫千豪道:“有什麼不對麼?方姑娘,我已連叫了你好幾聲了,你好像有點兒恍惚,不舒服嗎?”
  連忙掩飾的揉揉額角,方櫻窘迫的羞紅了臉兒道:“不,不,啊,是有點頭暈,大概是剛才嚇了一跳的原因……”
  笑了,紫千豪道:“你真不像是位江湖巾幗呢?”
  說著,他又一指面前的這座樓房,道:“‘醉仙樓’,‘浣豐’鎮裡最好的一家酒樓,這裡的菜做得味道不差,假如他們的廚師仍是三年前那一個的話。”
  定定心,方櫻這才發覺面前這幢樓房竟然是家酒樓,一看清了,鼻端才聞著了隱隱飄來的酒菜香味,眼睛也才看清了樓下的各項擺設。
  這時,已近午間,‘醉仙樓’,下面的食客也上了五六成座,大概由於客人不多,並不太嘈雜喧囂,但是,卻沒有店夥計出來招呼肅客!
  眉頭一皺,紫千豪道:“怪了,怎麼沒有人出來招呼呢?”
  方櫻眼尖,她突然看見了什麼,連忙用手往店裡一指!
  “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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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金手煞 是敵是友

  隨著方櫻所指的方向看去,紫千豪不由恍然大悟為什麼沒有店夥計出來迎客的原因了,就在樓下靠人門處的角隅,那方紅木大櫃檯邊上,正有七八個店夥圍成一圈,他們個個衣袖高挽,橫眉怒目,露出一副氣衝牛鬥的形態來,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卻是個瘦小枯乾,衣衫襤樓的人物,這人看不出他的確實年紀,但亦不會太年輕了,他蓬亂的披拂著一頭花白垂肩的長髮,黑炭似的面孔上生著兩只青虛虛的眼睛,朝天鼻,一張嘴唇是又黑又厚,襯著一只把風耳朵,就是那兩條眉毛還顯得有點兒神氣,濃密而斜聳入鬢,頗帶了三分英武味道,這八怪的是兩只手臂又粗又長,垂直過膝,而臂上肌肉虯結如粟,塊塊墳起,一雙大手有如蒲扇,手指卻是根根又姐又短,這兩條怪異得強壯過了份的手臂,與他那瘦小枯乾的身體比較起來,卻委實是不太相襯了……
  樓下的食客們所以並沒有大聲喧嘩,也並非在於他們教養有素,而是每個人全在凝目欣賞著這場鬧劇,他們個個神色悠閒,夾菜吃酒,邊低聲談論著雙方是非,看得出每個人全有點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味道,這場爭紛,不正好為這些食客們一助酒興麼?
  七八個店夥計氣勢洶洶的國在那位注於仁兄兩側,但卻沒有人出聲,那瘦幹仁兄也大馬金刀的價在櫃檯上半閻著眼養神,櫃檯後,一個胖大禿頭,滿臉紅光的中年漢子正怒形於色的擎著一只黃蒼蒼的,生有鏽斑的三足鼎林在反覆細查著,那只足有半尺來高的三足鼎杯,看不出是用什麼金屬打造,不過,光瞧那形式,恐怕也是一件年代久遠的古物了,如今若用它來盛裝飲食,嗯,只怕已不太合適……
  櫃檯後的胖漢是越看越火大,越看越生氣,突然間,他兩眼一瞪,“膨”的一聲,重重將那只三足鼎林放在櫃檯上,因為放得太重,又把台面砸下去三個淺凹,他肉疼的急忙把鼎林推開,伸出一只胖手連連在淺凹上抹動,希望能抹平這三點痕跡,不過,顯然的,他是抹不掉了。
  憤怒得臉紅脖子粗,兩頰的肥肉直在抖動,胖漢一拍櫃檯,朝那位不驚不動,“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的仁兄低吼道:“餵,餵,朋友,你你你,你簡直欺人太甚,你叫我仔細查看這只廢銅爛鐵的值錢處,但我看了半天也找不出它到底值錢在什麼地方?你,你大吃大喝了一頓。卻想用這種下五門的騙術來搪塞,天下是有這麼簡單的事?”
  四周圍著的店夥計有兩個已忍不住氣了,叱喝著道:“拖他出去狠揍一頓!”
  “剝他的衣裳以後再送官,媽的,白吃到醉仙樓頭上來了。”
  胖漢連忙一揮手,咆哮道:“不要吵,正是上生意的時候,還有客人哪,你們叱呼什麼?”
  壓制住店夥們的激憤之後,胖漢又抑著自己怒火 卻真個氣得青筋暴起的道:“朋友,我已再三說過了,你這東西不值錢,你想想,你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要了一整桌上好全席,偏偏酒量又大得嚇人,再灌下了我們店裡最名貴的‘花彫’十二斤,帳一結,是五兩八錢銀子,你卻沒錢付帳,掏了這麼塊破鐵出來抵押,如若這是塊金子呢,價值到是夠了,便算是銀子吧,也差不多,但卻僅是塊又破又舊還生了綠鏽的老古董,你叫我們拿著這個東西做什麼?我們這裡是酒樓,又不是古董店……”
  乾瘦仁兄忽然嘻嘻一笑,聲如破鑼般開了金口:“掌櫃的,你不要有眼不識金鑲玉,這只鼎杯,乃是前朝最末一位皇帝的御用酒器,照現下的時候,要值黃金數十兩之巨,我只吃了五兩八錢銀子的酒食,就忍痛暫且押在你這裡,你委屈了,我還不情願呢,多則三天,少則一日,我就馬上拿著銀子回來贖取……”
  胖大的店掌櫃仍然憋著氣,一個勁的搖頭道:“這東西值錢,朋友你還是留著吧,我們不想佔客人的便宜,也不敢代客保管這等貴重的古物,朋友,我們只要你付出五兩八錢銀子便得,這是你自己吃下的酒席錢……
  用那只粗大的手掌,抹抹嘴,那張黑又厚的嘴巴上敢情還是油光光的呢,這位瘦幹仁兄啞生生的道:“你怎麼這麼個死心眼法?難道我跑了幾十年江湖,還會白吃你這破館子一頓麼?留下這只鼎杯,包你吃不了虧,你還是他娘開店的,就連這一點眼光都沒有?你再看看我的模樣,我會是個白食的人麼?”
  不由自主的打量了這位怪人一眼,一打量之下,肥胖的掌櫃更越發沒有信心了,他氣憤填膺的道:“朋友,我們開店做生意的,是要和氣生財,廣結人緣,只要是稍微過得去,我們也全認了,但這也需要有個邊啊,你吃喝的數目若是小小三兩錢銀子的話亦就算了,可是,你你……你一下子就吃掉了近六兩銀子的酒菜,你這樣一拖一賴,姑莫論我們如何向東家交待,日後若是再多碰上似你這等的白食客,我們還要混麼?我們大夥只好張開大口去喝西北風啦……”
  打了個酒嘔,瘦幹仁兄露出那口黑牙一笑,道:“西北風並不頂飽,那種日子,我也過過……”
  再也忍不住了,店掌櫃猛然一拍櫃面,眩目切齒的大吼:“你,誰在和你扯淡?你給是不給?”
  兩手一攤,瘦幹仁兄眯著眼,道:“別生氣啊,老兄,我當然是要給的,但你叫我拿什麼給呢?我全身上下,除了這只寶貝鼎杯,就隻身上這件衣裳啦,還是五年以前買的便宜貨……此外,肚皮裡倒滿裝了大魚大肉,珍溢美酒……”
  怒吼如雷,胖掌櫃面如由血的叫:“你,你是存心想賴帳了?”
  搔搔亂發,乾瘦仁兄無奈的道:“不是我想賴帳,只是我無銀可付,那只價值巨萬的前朝鼎杯,押給你又不要……”
  雙臂高舉,胖掌櫃雙目圓瞪,氣急交加的怪嚷:“眾位客官,眾位鄉親,眾位爺們大爺兄弟們,你們各位可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個無賴老小子的蠻橫霸道了,他不但想白吃白喝,還敢詐騙欺瞞,強辭奪理,我們再是委屈也無法求全,我斗膽請各位做見證,要好好收拾一番這個無法無天的老混蛋,也不用叫人家說我們浣豐鎮好被人欺!”
  他兩眼一掃,已看出座上的食客們對他有了支持與同情,於是,這位胖掌櫃大吼一聲,吼叫道:“伙計們,給我將此人拖出去打!”
  乾瘦漢子輕聲哈喝道:“反了反了,你們不顧王法了麼?”
  七八個橫眉豎眼,腰粗膀闊的店夥計往上便圍,在一幹食客們的群情鼓譟裡,其中一個大麻子店夥怒罵道:“混小子,你還知道王法麼?”
  這位乾瘦仁兄胡亂一退,就那麼恰巧的一下子躲過了那大麻子的店夥的撲抓,其他店伏叱吼連聲,跟著便要一齊衝上
  “住手!”
  一聲清朗中隱含應疲暗啞的叱聲突然在此時響起,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音裡,卻蘊含了無可言喻的威懾力量,摻合了令人心顫的雍容韻味!
  剎時之間,非但那正欲動粗的七八個店夥全驚得怔住不動,就是滿座食客也人人愕然,紛紛側過頭臉,將目光投注在那出聲之人的身上!
  不錯,他正是紫千豪!
  引著方櫻,紫千豪徐徐步入裡面,他感稜四露的尖銳目光炯然的四周掃視,而凡是與他目光相接的人,無不驚然顫慄,不期而然的匆匆低下頭去,沒有一個人膽敢正眼相視!
  乾瘦漢子一拍雙手,笑呵呵的道:“路不平有人踩啊,你們眾人欺負我一個孤單的外鄉客,終究還有那招子亮的好朋友仗義執言呢……”
  櫃檯後,那胖掌櫃氣急敗壞的轉繞了出來,他顫巍巍的奔到紫千豪面前,打躬作揖的惶然道:“這位公子,貴客,你才是有所不知了,小店再是無禮,也不敢毆打客人,是因為
   ”
  一探手,紫千豪冷冷的道:“事情我全看到了,不用再囉嗦,掌櫃的,這位仁兄一共欠你多少酒食錢?”
  胖掌櫃閱人多了,也是眼睛裡揉不進沙子的角色,他甫始看見紫千豪,便不由自主的為人家那種風範氣度所懾,他心裡有數,這位看上去衣衫頗污,面色蒼白的年輕公子,雖然形態樵悻,卻必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紫千豪問話之後,他如何敢怠慢?誠惶誠恐的,他忙道:“回稟公子爺,這位……呃,客人,欠小店的酒食錢,不多不少,一共是五兩八錢銀子……”
  點點頭,紫千豪道:“一起算在我的帳上便了,此外還有門外我的坐騎,也要加意照拂!”
  胖掌櫃如釋重負,陸上笑瞼,一疊聲的哈著腰道:“是,是,全遵公子爺吩咐……”
  說著,他一回頭,怒目叱喝那些還呆在一旁發愣的伙計:“混帳!你們還呆在這裡幹啥?看戲麼?尚不快管貴客引路入座?”
  紫千豪不再理會店中多少人,他朝那站在櫃檯前面,正向自己鰍牙微笑的乾瘦漢子一拱手,道:“兄台請了,可有雅興再進水酒幾杯?”
  乾瘦漢子呵呵一笑,重重抱拳,道:“多謝,多謝,剛剛麻煩你少兄替我承擔了欠帳,此情未報,又怎能厚顏再行叨擾?”
  淡然一曬,紫千豪道:“同屬江湖飄零,些許小事何足掛齒?若是兄台身無急務,何妨小坐片刻,也好交個朋友?”
  連連點頭,乾瘦漢子笑道:“如此一說,到是正中我的下懷,行,我打擾了!”
  紫千豪側身肅容道:“兄台請。”
  回手自櫃檯上拿起他的三足鼎杯,乾瘦漢子略一推讓,便與紫千豪、方櫻三人同時抬級登樓。
  樓上的陳設,比諸樓下確實高尚得多了,他們挑了一副座頭坐下,紫千豪交待了堂館所點的酒菜之後,面對那乾瘦漢子道:“尚未清教兄台高姓大名?”
  乾瘦漢子沉吟著,面上頗有難免,他尷尬的直掛著一雙大手朝紫千豪乾笑。
  淡淡的,紫千豪道:“或許淡泊人生,或許另有隱衷,有很多江湖同道往往不願說名道姓,此亦並非奇事,兄台,免了也罷。”
  一拍手,乾瘦漢子爽快的道:“不管他了,對別人可以鬼鬼祟祟,對少兄你,如此做就太也顯得我不夠大方,我便老實說了吧,我姓熊,叫無極 ”
  心頭倏震,紫千豪脫口道:“‘金手煞’熊無極?”
  豁然大笑,熊無極連連拱手:“慚愧慚愧,陋名殘號,料不到少兄也有耳聞,這西陲邊地,我還道是無人知我呢……”
  不待紫千豪回答,他又道:“尤其是在方才那等羞人的場面結識少兄,呵呵,更是豈有此理,貽笑大方了……”
  紫千豪微笑道:“好說,熊兄尚清不要掛懷……”
  這時堂情已把酒菜送上來,擺置舒齊後,又必恭必敬的哈著腰桿子退下,在各人酒杯中斟滿了酒,紫千豪舉杯道:“我與方姑娘合敬熊兄,神交已久,異地相逢,也是有緣了。”
  熊無極向方櫻欠欠身,一口幹了,酒下肚,他才變得更為豪邁磊落的道:“這一趟,我從中原道上萬里迢迢趕來這裡,實在是迫於三分無奈,兩分勉強,又加上五分身不由主,娘的,提起來,便是一肚子火!”
  又敬了熊無極三杯,紫千豪夾著一塊芙蓉雞吃下了,才微笑的問:“此話怎說?”
  自己又喝乾了一杯,熊無極抹了把油嘴,滔滔打開了話匣子:“少兄,我們雖是陌路相逢,萍水初交,但我看你卻十分順眼,想你對我也不會太討厭,這叫什麼……呢,一見如故吧?是的,也叫有緣,有緣於里來相會,無線對面不相見,是麼?”
  點點頭,紫千豪道:“一見兄台,在下便知道必是性情中人。”
  哈哈大笑,熊無極又喝盡了一杯酒,他接著道:“過獎了,過獎了,這次我之所以餐風飲得,風塵僕僕,自中原趕命一樣的趕到了這裡,說起來卻並不是一件輕鬆擁快的事,進一步說,也是為了一件使我異常提心吊膽的事 少兄,咱們一見如故。是以我說話便直來直去,用不著拐彎抹角替自己裝他娘的門面了!”
  紫千豪詫異的道:“怪了,以‘金手煞’熊兄之赫赫威名,會有什麼事情使你提心吊膽呢?”
  嘆了口氣,熊無極先夾了一大塊冰糖肘于塞進嘴裡嚼著吞咽下肚,才放低了聲音,道:
  “少兄,初次相見,我便信得過你,尚清少兄在聽我述完之後代守秘密為要!”
  紫千豪頷首道:“這個當然……”
  抹了抹嘴,熊無極壓著嗓子道:“不久之前 大約一個多月左右,‘南劍’關心玉在傲節山與西陲霸主‘魔刃鬼劍’紫千豪有過一場生死之鬥,這件大事你可曾聽說?”
  又是心頭一跳,紫千豪卻絲毫不動聲色的道:“曾有所聞,方姑娘,你可也聽說過了?”
  後面一句話,是紫千豪深恐一側的方櫻突然失態而給她的暗示,當然,方櫻是明白的,雖則她在聞及熊無極言談之下當時便大吃一驚,好在她的表請恢復得十分迅速,對他們頗為信任,又加上正在大吃大喝的熊無極並未曾注意到,仍舊繼續說道:“你們知道這件事?我想你們也應該知道的,那一戰,真可謂是驚天動地,鬼哭神號,而比鬥的結果,‘南劍’關心玉卻栽了筋斗,弄了個又殘又廢,姓紫的也帶了重傷,老關呢,幾十年的名頭,也就在那一仗全搞垮了!”
  口中“嘖嘖”了兩聲,紫千豪搖頭道:“真可惜……”
  兩只大手在油污發亮的褲管上一抹,熊無極道:“說得是哪,老關在折羽歸去之後,成了個殘廢人不說,以他那等高傲要強的性子又如何咽得下這一口怨氣?身上的傷重,又加上急怒攻心,他的老毛病 就又犯啦,這一犯可是嚴重,簡直就像癱了一樣,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你們知道,在中原南面,老關是一代宗師的身份,他的親友同濟可不少,這一吃癟,他的一般至交好友們怎肯善罷甘休,當下便緊集商議,更決定大量散發‘俠義帖’給同道各門齊聲討伐,如今,俠義帖已在半個月之前完全派發出去了!”
  紫千豪沒有作聲,這個消息,正和他們早先所獲的密報相符,關心玉已在廣邀幫手,準備復仇雪恨了呢……
  呷了口酒,熊無極又道:“娘的,本來呢,這樁事和我八竿也撈不上邊,我和紫千豪無怨無仇,河井水互不相犯,根本就毫不發生牽連,至於關心玉,我和他也只是互相慕名,談不上什麼交情,他們打打殺殺,是他們的事,只要不犯上我,我落得逍遙自在,輕鬆愉快,但是 “
  又嘆了口氣,兄無極喝乾了杯中酒,接著道:“千不該萬不該,我有一個生平好友
  我這大半輩子也只有那麼一個生平好友,他亦接到了老關的帖子,更可恨的,是他竟代我做了主張,邀我趟了這趟混水,這還不說,更令我啼笑皆非的,是他們在集議之後,又公推我為第一個先鋒,先行趕來西陲佈置探訊,此外,他們又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姓紫的重傷未愈,即帶著創傷兼程趕往‘寧’境‘三道橋’的‘白蛇山’問心宮去對付‘攀鷹瞎道’去了,因此,他們認為此乃千載難逢之機,在他們集齊人手,大舉趕來西陲之前,我便又加上了一個擔子,這個擔子便是星夜追索紫千豪的來路,覓機予以截殺!”
  一邊,方櫻驀地激靈靈一顫,她花容慘變,脫口驚呼:“好狠啊……”
  微徵之下,熊無極連忙致歉道:“對不住,我忘了姑娘家最怕這些血淋淋的事,方,嘔,方姑娘,還請你包涵則個!”
  方櫻的失常,本來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幸虧熊無極會錯了意才堪堪掩飾過去,紫千豪怕她再露破綻,低聲笑道:“這有什麼狠的?江湖中事,原來便是如此,牙眼相還,冤冤相報,綿綿延延難以盡絕,方姑娘,你是少見多怪了!”
  方櫻知道紫千豪在暗示自己需要“鎮定”,她慚愧又窘迫的一笑.訕訕垂下頭去……
  “呼”的朝自己腦袋上一拍,熊無極道:“少兄,請莫責怪令友,呵呵,全是我失言,說話說得太過火了,太過火了,該罰,該罰!”
  舉杯再敬熊無極,紫千豪道:“且請熊兄續接,不要緊的。”
  幹了杯中酒,熊無極又牢騷滿腹的道:“好,嘔,方才我說到哪兒啦? 對了,說到要我追索至紫千豪的返回路途上,伺機加以截殺,但是,這卻使我為難了,其一,姓紫的與我素昧生平,本就不認識,其二,西陲的地面我又不熟,還是第一遭來,先是打聽路線走法,只怕就要大費周章,其三,能不能恰巧碰上頗難逆料,而且就算碰上了,鬥不鬥得過人家更成問題,所以說,我這次老遠的趕來西陲,實在是大大的不上算,確確實實的提心吊著膽!”
  一搔亂發,熊無極無可奈何的道:“這一次,我是他娘的,趕著鴨子上架 硬挺啦,為了好友的顏面,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那撈什子的公憤,也只好含著一肚子鳥氣委屈這一遭,十天前我即到了西睡,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來姓紫的尚未回到傲節山,而有一個消息卻更叫我洩氣,姓紫的小子竟然在那等身負重傷的情形下還把‘問心宮’的‘攀鷹’瞎牛鼻子宰啦,這一來,我對自己這幾下子把式能否對付人家有疑問了……”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其實兄兄也不必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熊兄號稱“金煞手”功力蓋世,藝業精湛,威名之盛,在兩湖一代,更是首屈一指,姓紫的雖然不弱、到底是舊傷纏身,不如平昔,更何況他在連連奔戰之下,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不勘一擊了呢……”
  大大的搖頭了,熊無極坦率的道:“少兄之言,老實說,我不敢苟同,雖然我對自己的把式頗有自信,但姓紫的更非省油之燈,‘南劍”關心玉,瞎道‘攀鷹’諸人皆是何等厲害角色?猶自不能取勝,我熊某何人?又豈敢如此狂言?再說,姓紫的重創未愈,我若與他較量,不論輸贏,皆是一件丟人失額之事,這豈不是乘人之危,落石下井?此等行為,實在有欠光明,因此,我私心早有決定,突然湊巧遇上紫千豪,他如果真重創未愈,我寧願日後背個臭名,受中原武林同道指責,也不能乘隙而攻,做出那卑鄙齷齪之事!”
  紫千豪微微動容道:“此言當真?”
  重重一哼,熊無極不悅道:“少兄以為我熊無極只是說著好聽麼?”
  一舉杯,紫千豪贊道:“佩服!”
  豁然一笑,熊無極撫掌道:“不敢當,不敢當,老實說,我這人粗魯不文,狂放浪蕩,可謂毫無是處,但是,我卻還有著那麼一丁點好處,就是,哦,不做違背天良的事!”
  紫千豪低沉的道:“熊兄,假如那個紫千豪聽到了你這一番話,定然也會另眼相視了……”
  無奈的笑笑,熊無極道:“只怕他不會有這樣好的度量,現怎麼說,我來西陲,對他總是有害無益,他若是知道了我此來目的,我就算有心斟酌,他也必不領情,換句話說,除非我先行避讓,這場麻煩怕也難免……少兄,我心裡頗多猶豫,如果遇上了姓紫的,光綴著他吧,又能綴出什麼名堂?上去攔截吧;勝負倒在其次,人家如真的帶了傷,我勢必不能動手,不能動手,那攔截也就失去意義了。”
  喝了口酒,他搖著頭道:“這一次來辦此鳥事,我好有一比,就像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弄來弄去,兩頭全討不了好……”
  同情的點點頭,紫千豪道:“你的處境我明白,熊兄,不能背朋友,又無法昧天良,不能失公義,又無法乘人危,這,倒真難了……”
  又吃了一口菜,紫千豪意味深長的道:“為今之計,熊兄,你有什麼打算呢?”
  熊無極低低的道:“我這次打先鋒,本來便有雙重責任,第一是打探孤竹幫的虛實動態,預做佈置,第二則是截殺紫千豪,如今第一項仍然照原來策略去做,至於紫千豪那邊,卻也不能放棄,我依舊想等到他,看看他是否如外傳的重創在身,若是,我就不找他動手了,只管探訪消息需做接引就得了,假設他並沒有什麼重傷,或者那些傷並不足影響他的武功,那麼,就只好與他一決生死……“
  紫千豪一笑道:“也真難為你了,熊兄。”
  感喟的,熊無極道:“有什麼法子,誰叫我們混進江湖道里來,明明和自己並不相干的事,到了節骨眼上,卻非得硬著頭皮去頂……哎!”
  換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坐姿,紫千豪又笑吟吟的道:“對於那姓紫的,熊兄,你個人的印象如何?”
  怔了怔,熊無極呵呵笑道:“這一問,少兄可還真是問到我心裡去了,說真的,聽說紫千豪生得俊俏儒雅,一表人材,年紀輕,卻是機智絕倫,才學俱佳,非但如此,他為人更是忠肝義膽,豪邁磊落,雙肩荷著上下幾千人的孤竹幫存亡大任,處事治幫,更是精明強幹,有條不紊,這人,是個超群拔萃的角色!”
  呷了口酒,他又低沉的道:“若是以我個人的想法來說,我佩服姓紫的,我也願意交他這麼個朋友,可是,如今卻他娘的完全事與願違,一心交友,卻反而成仇了……這就叫混江湖,混到頭來,連自己作主做自己的事都不行……”
  紫千豪緩緩的道:“真可惜……”
  夾了一顆油炸丸子送進嘴裡,熊無極搖頭道:“可不是麼……”
  坐在旁邊,好久沒有開口的方櫻,這時心裡卻是忐忑的憂慮,她不知紫千豪在打著什麼主意,竟能如此鎮定而悠閒的與他的“仇敵”面對面低飲淺斟,談笑家常,雖然,對方並不曉得他歷盡風霜之下所要尋找的目標就正在眼前,但這卻早晚要拆穿啊,那時,又該怎麼辦呢?或者,如果在對策未定之前便萬一吃他識破,又如何是好?這種場合,表面看去輕鬆自在,骨子裡,卻的確叫人捏著一把冷汗……
  笑了笑,紫千豪又道:“那麼,熊兄為何又囊中難澀至此呢?莫不是所攜銀錢半途遺失了?”
  黑臉一紅,熊無極尷尬的打著哈哈道:“提起此事,也真夠窩囊,夠現眼的了,而且,還怨不得別人,全是我自己給自己的難堪!”
  紫千豪十分有趣的道:“這話怎麼講?”
  搓搓手,熊無極發窘的道:“西來之際,我帶的盤纏倒是足夠有餘,一路上,也花費不了多少。就是今天早晨,在我到達這個什麼“浣豐”鎮之前所經過的一個小村子上,卻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老農的兒子和些賭棍賭錢,輸個精光,又回家偷了家裡僅有的三畝半地契押上台面打算翻本,莊稼漢子和江湖郎中賭錢,還想到哪裡去贏?一眨眼,地契也到了人家手裡,那個輸得兩眼發直的憨小子這才知道不妙,回到家裡,呼天搶地便待等死,他一家老小也都慌了腳,男男女女六七口人全哭成了一團,我呢,就恰好經過看見,問明了原因,本想帶那渾小子前往找著那幾個騙徒論理,可是,渾小子告訴我人家在就跑了,連贏的地契也是在當場就出手賣脫了的,我一愣之下,想要抽腿也抽不得了啊,沒有法子,只好硬著頭皮問他們一共輸了多少錢?乖乖,卻竟有八十多兩紋銀之多!”
  舐舐唇,熊無極又幹了一杯酒,漲紅著臉道:“當時,我就想,他娘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我把身上的全部家當,九十兩白花銀錠,通通給了他們,這一贈給了他們,哎,我自己可就一文不名了,但我忖思,寧願自己受點罪,也不能叫這一大家人絕了生路,斷了嚼糧的老根哪,離開那家人,我到了這裡,肚皮已是餓扁了,無奈之下,我想起囊中還有一只前朝鼎杯,這只鼎杯乃是我在上個月路過‘鹽城’時,自一家古董店裡以二十兩銀子的代價買來,聞說乃是前朝皇上御用之物 其實真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買這只鼎杯的時候,只因它形式古雅,鑄模不俗,一時見獵心喜時買下來的……
  進了這家酒樓,我一思量,二十兩銀子買的古董,少說押他十兩八兩銀子總成吧?因而我就放開膽子,開懷大吃大喝起來,不瞞你說,少兄,我的食量酒量特大,別看我這麼瘦,一個人卻可以吃上四五個人份,哪知道一吃下來卻出了洞子,那混帳的店革櫃偏生不識貨,竟然說什麼也不肯抵押,鬧得我簡直灰頭上臉下不了臺,這種事,又動不得武……幸虧遇見了少兄,仗義過來,慨然替我解圍,要不,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呢……”
  紫千豪一伸拇指贊道:“原來竟是這麼回事,熊兄,你助貧濟困,扶弱拯難,已乃俠士本色,為了行善舉而遭此窘境,說起來,還是一件頗值自傲之事呢………”
  熊無極苦笑道:“善舉固然是善舉了,在我來說,卻和意了一身麻煩毫無兩樣,這種閒事,以後還是少伸手為妙……”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怕煩窘而不行善,熊兄,這不是有些因噎廢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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