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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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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6-03 05:33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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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忍、刀、心存厚

  關孤冷漠的道:“你知道你在談些什麼以及對誰在說話吧?”
  江爾寧狠巴巴的道:“就是對你,怎麼樣?”
  接著,她又厲聲道:“如果你不願依從,也行,姓關的,你便用你的劍來,闖過去!”
  關孤冒火道:“這簡直是胡鬧……”
  江爾寧硬崩崩的道:“你會明白是不是胡鬧!”
  手指不自覺的在黑犀骨的涼滑劍柄上握了握,關孤實在憤怒了,但他盡最大的力量又忍住,沉沉的道:“如果 我像你說的做了,你不會再有其他點子吧?”
  柳眉一挑,江爾寧慢吞吞的道:“你先做了再說。”
  關孤大聲道:“你先保證!”
  鼻腔裡響起一聲冷笑,江爾寧道:“賠了罪以後,你再袒背於我馬前,讓我鞭策三下
   就是這樣,然後,我們之間的過節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當沒有這回子事發生一樣……”
  雙眸的光芒有若寒刀,涼森森的像能直透入對方心底,關孤緩慢地,又清晰地道:“江爾寧,你掉轉馬頭,以你所能發揮的最大快速離開這裡 在我的殺意尚未完全成形之前!”
  江爾寧呆了呆,尖銳的叫:“你不願意這樣做?”
  關孤暴烈的叱道:“滾開!”
  江爾寧神色大變,潑野的喊:“你罵我!”
  關孤狠厲的道:“小賤人,你再不見機逃走,你所得到的將不只是一頓責罵,你尚要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尖叱一聲江爾寧的右手猝揮,“咻”聲刺耳的嘯聲響處,她的牛皮索已飛抽關孤面頰!
  關孤穩坐馬背不動,“渡心指”倏閃寒光,芒彩抖彈之下,“喳”的一記,已削斷了半尺皮索!
  在這一剎,江爾寧長撲向前,牛皮索卷飛掃纏,又快又急,嘯聲破空,有如千百條怪蛇穿舞騰掠,而她的左右彎刀其疾如電,“霍”“霍”冷光中,眨眼間向關孤劈刺七八刀!
  關孤堅毅的面龐上浮起一片深沉的酷厲之色,他仍然毫不挪動,“渡心指”的劍光閃爍著盈尺的藍白光尾,倏然回射飛穿,在連串的“叮噹”金鐵撞響裡,同時拋舞著一截截的殘索,當索盡刀斜,江爾寧慌忙落地的一剎,“渡心指”已驀地在嗡然震響中指住了江爾寧的咽喉 劍尖緊緊按在那粉白的滑嫩的頸肉裡,只要輕輕一刺即可透入刺穿!
  江爾寧頓時如中雷殛,僵住了一樣愣在那裡,雙手攤開 一手握著只剩了只索柄的玩意,一手握著斑斑殘缺的彎刀,襯著她大瞪的眼睛,微張的小口,那種驚懾愕然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是既可憐,又可笑!
  關孤淡淡的看著她,在馬上微微俯著身道:“你證明了什麼?”
  江爾寧的一張俏臉蛋變得青中泛白,白裡鑲紅,雙頰不停抽搐,眼角連連跳動,口角扁貝似的玉齒幾乎咬碎了下唇!
  關孤籲了口氣,道:“過去的不愉快的事實,應該讓它過去,你卻非逼著要重演不可,為什麼?難道你願意再遭一次羞辱?現在的結果尚未發生前,我已知道必是這種結果,所以,我才一再苦口婆心的勸解你,但你不接受,更且得寸進尺,反覆相迫,江爾寧,你也不小了,莫非連人家是讓著你或畏懼你都看不出來?你真以為我對你無法拘束麼?”
  站在那裡直愣愣口不能動彈 因為“渡心指”的尖鋒正壓在頸肉中,江爾寧切齒痛罵:“狂徒、惡霸、流氓、地痞、劊子手,關孤你全佔了,我不怕你,我死也不怕你,你有種就殺了我!”
  關孤冷漠的道:“不要激怒我,江爾寧,有時我是會這樣做的!”
  尖叫著,江爾寧跺腳囂罵:“那你就殺呀,光用劍比著我算什麼英雄?你雙手血腥,心如豺狼,何在乎多殺一兩個人,何在乎再背一條人命債?你是天下最蠻橫的狂人,最殘酷的兇手,你殺呀,看姑娘含不含糊?”
  關孤慢慢的道:“江爾寧,你的血液中,流淌著先天性的癡呆與癲狂,以致你的想法和看法也這麼沒有一丁點人的味道了,我實在很惋惜……”
  江爾寧全身發抖的大叫:“你是個混蛋!”
  關孤冷叱:“不知死活的瘋丫頭?”
  猛地
  江爾寧雙手齊抖,殘刀斷柄同時飛擲關孤,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回劍飛繞,剎時刀墜柄落!
  關孤雖不願傷害江爾寧,因為這個少女並無大惡,僅只是蠻橫一點而已,關孤殺過許多表面恭順而骨子裡狠毒如狼的歹人 儘管那些人有大部分都在與關孤朝面時是如此平順和煦,甚至誠惶誠恐,低三下四,但邪惡即是邪惡了,用虛偽的阿諛陷媚並不能改變他們對所為罪孽的補償,關孤是講究一個人內心的善惡的,他不會受表面的態度所炫惑,因此,他不願使江爾寧遭到意外,縱然這妮子對他是這樣的潑辣刁蠻又神情惡劣 關孤藉擊落江爾寧拋出的殘刀斷柄機會,收回了指在江爾寧咽喉上的“渡心指”,其目的不過是用這一個自然的動作叫對方下台罷了,若以關孤的功力來說,他根本可以不用回劍而照樣躲過此類的攻擊!
  但是,關孤的苦心謙讓顯然沒有得到江爾寧的回應,她在關孤的劍刃甫收之際,竟躍彈而起,雙足如矢,暴蹦關孤面前!
  恨得一咬牙,關孤猛一扭頭,江爾寧的一雙緞面小纖靴擦著他的面頰飛過,這時,江爾寧的整個身體全已露在關孤之前,如果關孤願意,可以將對方切成十段百段全無問題,但關孤沒有還手。
  形勢的變幻是快速無比的,江爾寧一蹦不中,倏然凌空翻了個跟鬥,雙掌斜斬驟合,再攻關孤!
  馬上,關孤身形晃閃,幅度小,卻快若電掣,江爾寧的十九掌頓時全然落空,連邊都沒沾上一點!
  尖叱一聲,江爾寧突然飛躍三丈,運掌如刃,整個身軀有如殞石般撞撲下來 這一次,江爾寧是拼命了!
  眸瞳中有一抹血光映隱,關孤輕帶馬頭,背身回手,“嗖”的一聲,光芒似極西的電火燦耀,“呱”的一響,江爾寧的衣袖已被斬落一片。
  這時的江爾寧,幾乎和瘋了一樣,她毫不妥協,更不感念關孤對她的一再忍讓,瞑目切齒,她又在沾地之後倒射而起,摟頭蓋臉便向關孤攻出三十六掌十二腿,風勁勢銳,猛不可當!
  目光冷凜,嘴唇緊閉,關孤不再留手 也無法留手了,“渡心指”左右閃彈 “雙炫眸”倏出,江爾寧悶哼一聲,肩頭鮮血灑濺!
  凌空翻騰,這位有“絕索”之稱的妞兒卻仍不退走,再次七十六掌狂風暴雨般罩落。
  關孤一聲不響,刃芒破空,光華幻映成扇,尖厲的空氣分割聲甫入人耳,這一記“大羅扇”業已在江爾寧身上開了六條血口子,將她反彈出六步之外!
  混身浴血的江爾寧面色慘怖,秀髮披散,她掙扎著站起,走了幾步,又一跤摔倒!
  “不屈刀”豐子俊早已站在一旁掠陣了,他一直沒有出聲,默默觀看著情勢的發展,篷車上,南宮豪亦凝神注視,甚至連李發也自車簾中伸出頭往這邊直著眼張望……
  這時
  豐子俊走上幾步,面現悲憫之色的道:“姑娘,別再不知好歹了,我門關兄已經幾次三番對你手下留情啦,你還想幹什麼?”
  江爾寧喘籲著,痛苦的叫道:“你有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們全是狼狽為姦,蛇鼠一窩,都不是玩意!”
  豐子俊冷冷的道:“姑娘,你出口最好斟酌點,恐怕我沒有關兄那麼好的修養!”
  江爾寧灑出一手的血,叫道:“那你也上來呀,看看姑娘是否含糊你。”
  豐子俊憤怒的道:“我上來?我只要上來,就不會像關兄那樣,光給你添幾道皮肉浮傷,我會斬你的頭!”
  江爾寧狂笑一聲,悍然不屈的道:“臭男人,偽君子,我的頭在這裡,你有本事就取去,叫一聲苦就不姓江!”
  手腕一翻,“嗆”的一聲“龍頭薄刃刀”出鞘,豐子俊厲聲道:“好個刁潑賤人,我就代你家尊長來教訓教訓你!”
  江爾寧激憤的道:“你不配!”
  豐子俊刀身一偏,精光映幻,他暴叱道:“大膽丫頭鞍背上,關孤平靜的道:“子俊兄,且住!”
  刀尖一挑又回,豐子俊回頭道:“關孤,這女人如此刁橫,你何苦還這麼寬容她?”
  關孤淡淡的道:“這只是她這家大人教訓不夠 況且,刁橫並非邪惡,罪不致死,殺了她未免過份,如果她仍不知檢點自省,將來總會有人代我們懲罰她的!”
  復瞪了江爾寧一眼,豐子俊餘憤未消的道:“方才,關兄你接二連三的忍讓她,她卻連續不斷的狠攻快殺,不但不念關兄的宅心仁厚,更且要藉機反製關兄,好像非置關兄於死地不可,這種不識進退,心如蛇蠍的女人,留著還不如宰了好!”
  關孤笑笑道:“她還只是個孩子,子俊兄,她何嘗懂得什麼叫寬恕,什麼叫忍讓呢?她所曉得的只是狹義的自尊和要強的好勝心而已;我們不用苛求她,子俊兄,或者時間會磨勵她將來能明白點什麼……”
  血流如注的江爾寧臉色慘自,聲音抖索的低叫:“我不吃……你們這一套……你們……
  也休要倚老賣老的在那裡大發……謬論……你們……全是一丘之貉!”
  關孤冷冷的道:“傻孩子,你的思想就和你的武功一樣出不得門,膚淺單純得可笑,有人說,血的教訓會使人留下深刻不可磨滅的回憶,希望你記著這一次教訓,以後學一點為人處世的謙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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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幽、長、兒女情

  江爾寧搖搖晃晃的掙扎著站起,她血透衣據,傷口皮肉翻卷,秀髮粘著血塊凌風披拂,臉透青,眼述蒙,連舌頭都有些發硬:
  “你不殺……我,我並不領情……姓關的……你給我記著!……有朝一日……我會捲上重來……那時……我將零剮了你……你這……狂徒!”
  關孤淡淡的道:“回去多歇會吧,丫頭。”
  江爾寧踉蹌了幾步,又強行支撐著道:“還有……姓關的……你們逃不掉了……我自‘古北口’來,聽到了一些事……不管真假……我樂意看到你們遭到厄運時……的窘態……”
  關孤神色沉下道:“你聽到些什麼事?”
  一摔頭,江爾寧痛恨的道:“就不告訴你……你今天傷了我……自也會有人對付你!”
  關孤搖搖頭道:“不要過分的幸災樂禍,丫頭,在這人間世,善惡之分你還太迷混了,多注意你自己吧!”
  江爾寧吃力的狂笑:“姓關的……你多小心你自己吧!……”
  湊近關孤,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這妮子所指可能便是“悟生院’的人在‘古北口’嚴陣以待我等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關孤道:“如何?”
  豐子俊道:”我們離開之後,她很可能徑往‘古北口’告密,說出我們的行跡以洩憤!”
  望著血淋淋又咬牙切齒的江爾寧,關孤道:“你的意思?”
  略一猶豫,豐子俊緩緩的道:“我實在不願說,但義不能不說,關兄,你知道我們不能冒險 我想,只有除掉她!”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道:“這是唯一的法子麼?”
  豐子俊咽了口唾液,困難的道:”此外,恐怕沒有更妥當的方法了……”
  關孤望著遠遠的青山層峰,低沉的道:“子俊兄,我不同意。”
  豐子俊迷惑的道:“為什麼?”
  關孤重澀的一笑,道:“為了我們本身的利益而殘殺一個並無大惡的少女,這是一種罪孽,也是良心上的負擔,子俊兄,這一路來,我們已剷除了夠多要迫害我們的人,但我們不能殺害一個可能危及我們的少女,至少,她目前還沒有這樣做!”
  豐子俊道:“看她那刁蠻之態,關兄,她不會顧慮這樣做的!”
  關孤沉沉的道:“我們不能猜測,子俊兄,我們要看事實!”
  豐子俊嘆了口氣,道:“等到事實形成,關兄,便來不及了。”
  關孤堅持道:“這是一條可能無辜的生命,子俊兄,我們不可以拿著一條生命去做賭注,我看,只有冒這次險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若殺了她,萬一她並無此意則我們將永遠難以安心,將永遠成為精神上的負累,因為我們永不會知道她是不是曾有心這樣做,子俊兄,相信我,我非常懂得殺人,尤其深知哪類的人該殺,但這少女卻絕不是那一類 我素來做事須問心無愧,請不要令我長年的努力為了這件事而全成泡影!”
  感喟一聲,豐子俊道:“既然關兄如此想,我自以關兄之見為所見,只求妮子不要自誤誤人,辜負關兄的不殺之恩了!”
  關孤笑了笑,道:“她不會知道我對她有過這個‘不殺之恩,,而即使她知道了她也不會領情的,這是個悍野的少女,但不是邪惡的!”
  豐子俊苦笑道:“關兄,你是個殺人如麻的善士!”
  關孤嘆息一聲,道:“我自己也往往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善是惡了……”
  豐子俊看了看正歪歪斜斜轉走向坐騎的江爾寧,不禁搖頭:“欸,這妮子又是何苦?給她路她不走,自己找這種罪受,我還真少見此等人物……”
  關孤道:“等她上馬離開,我們再走。”
  豐子俊道:“她血流得不少,我懷疑她還能不能騎馬……”
  正說到這裡,攀升了好幾次馬鐙尚未攀上去的江爾寧突然一陣抽搐,身子打了個旋轉,一下子頹倒於地!
  豐子俊哼了哼,道:“自作孽!”
  關孤沉默無語。
  一拍手,豐子俊道:“這樣好極了,關兄,我們並未置她比地,就讓她在這裡自生自火吧,如此一來,正是兩全其美!”
  關孤仍然沒有做聲。
  豐子俊催促道:“關兄,我把她拖到一邊,我們走吧,時候不早了!”
  關孤緩緩的道:“子俊兄,我認為應該救活她。”
  豐子俊呆了呆,急道:“何必費這麼大勁?關兄,這不是憑添累贅麼?我們身處險境,實在難以兼顧別人,何況,這個人猶是個仇視我們更一心想報復我們的人!算了,關兄,救了她她也不會領情,很可能反過來咬我們一口,那就大大的劃不來啦;我們不殺她已是功德無量,豈再有回過頭救她之理?”
  凝視著仰躺在道中的江爾寧,關孤有些痛惜的感覺;她現在看去是那麼美,那麼柔,那麼可憐又那麼無奈,她微微蜷曲著躺在那裡,一綹染血的黑發半覆著她的蒼白的面頰,她的雙眼緊閉,呼吸屠弱,身軀尚在輕輕痙攣,兩條手臂彎折著平攤地下,手指拳握,分布在肩、背、臂、腿上的劍傷是一片血糊,沾著泥沙,而鮮血更透過泥沙一滴滴向外滲透,這位刁蠻的姑娘,如今已無復絲毫那種潑野狼辣的氣息,她現在是如此安靜,如此孤單,又如此需人幫助……
  關孤抿抿唇,道:“我們救她!”
  豐子俊吃了一驚,忙道:“可要三思而行呀,關兄,這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得仔細考慮了,別自己找麻煩上身,關兄 ”
  關孤緩緩的道:“我們救她。”
  噎回了後面的話,豐子俊不再多說了,這些日的晨夕相處,他對這位“果報神”已有頗深的了解,他知道關孤一言出口,必有其理,而一旦出口,更絕不後悔,於是,豐子俊無奈的道:“好吧,關兄既有此意,便只有這樣做了!……”
  關孤輕輕的道:“子俊兄,請你諒解。”
  豐子俊一笑道:“言重了,關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能是你對 我個人行事往往會流於心浮氣躁,欠缺深思……”
  關孤籲了口氣,道:“心安,子俊兄,我只求這兩個字。”
  豐子俊點點頭,道:“你是個好人,關兄,真的是個好人。”
  說著,他走上前去,親自將暈絕過去的江爾寧抱起,一步一步顯得有些蹣跚吃力的行向篷車。
  車座上
  南宮豪叫道:“怎麼,子俊,你想挑現成,揀便宜,抱她回去當老婆?”
  臉孔一熱,豐子俊道:“別胡扯,大哥,是關兄交待要救治這丫頭的!”
  南宮豪哈哈一笑,道:“我還以為你動了凡心哩!”
  一邊笑諺,南宮豪一面欠身自豐子俊手上接過了江爾寧,李發卷起前簾,小心翼翼的幫著南宮豪將江爾寧安置在車廂裡。
  上半身伸進車篷,南宮豪檢視了一下江爾寧身上的劍傷,低聲道:“七道劍傷,加上肩頭一處共是八處傷口,可全皮肉之創,這就看出關孤的慈悲為懷,劍下留情來了;雖說傷口都皮肉卷翻,血糊淋漓,但一未斷筋,二未傷骨,根本要不了命,她只是流血過多加上心情過分的激盪衝動才暈絕過去;嗯,女娃娃到底是女娃娃,身架骨就沒有男人來得札實!”
  圍在一邊的銀心怯怯的道:“這姑娘剛才好兇啊!
  舒老夫人慈祥的為江爾寧撫理頭髮,愛憐的道:“可憐的孩子,現在看上去是那麼柔弱和慘痛!……何苦呢?忍一忍不就什麼事也沒有啦?”
  凝神著江爾寧蒼白的面龐,舒婉儀憂鬱的道:“她太剛烈,太好強了……關壯士一直忍耐著,換個人,只怕她吃的虧就更大了,欸,流了這麼多血……”
  南宮豪道:“藥箱子就在車座底下,瓶子裡有清水,銀心,叫李老弟幫著你為這妮子洗淨傷口上藥包紮吧,怎麼做你兩個全知道,沒什麼難的,有麻煩可以掀簾問我,注意手腳輕點……”
  李發與銀心齊齊點點頭,南宮豪笑道:“李老弟,你的傷才好了四五成,卻又要忙著救治別人啦,呵哈,還是個標致的大姑娘呢!”
  李發笑道:“我對這位‘媽’可是不敢領教,剛才觀戰之際我業已向南宮爺說過了,她的威風我這是第二次瞻仰啦,乖乖,吃不消!”
  南宮豪輕拍李發肩領,笑著道:“說不定她這一次醒過來之後會像上次那樣不識好歹啦,你與關兄等於救了她兩次了!一個人被人家連救兩次,就算是鐵石心腸吧,多少也得有點軟心才是道理……”
  李發道:“但願是如此了。”
  於是,南宮豪放下車簾,回座執疆,豐子俊也將江爾寧的那匹花斑馬牽拴車後,他自己亦翻上了鞍背。
  前面,關孤揮揮手,大聲道:“啟行了。”
  緩緩的,三騎一車,又開始了移動,在層山峰巒裡,在谿壑林澗邊,蹄聲得得,輪軸轆轆,重又像先前那樣單調復空洞的回響起來。
  路是彎曲又傾斜地,在一片青黛翠綠中,婉蜒向前,這段路難走,但更難的,卻是橫在前面的那道阻力 也是災難,那不是天然而是人為的,可是,其險惡艱困的程度,就要大大超過這些崎嶇的山道了……
  夜深了,有一股薄薄的涼意,縱然這是夏之夜。
  沒有個人,沒有掌燈,篷車就這樣靜靜的停在這山腳下一片嵯峨怪石掩遮住的黑暗中。
  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黝暗,層山群巒的陰影投注處較濃,空曠沒有隱蔽的地方便較淡,但不論黑得濃也好,黑得淡亦罷,總是全罩在夜之穹幕之內,顯得那麼幽寂,又那麼沉鬱了,好一個冷清孤伶的夜。
  關孤靠在一塊山巖邊,“渡心指”斜倚身側,他默默的凝視著無星無月的夜空,眸瞳中的光彩偶而閃動,卻是那樣的淡漠生硬;不知道他在尋思些什麼,但卻不會離開那些酸楚的過去與難以期盼的、坎坷崎嶇的未來……
  南宮豪與李發業已睡熟了,沉酣的、有節奏的鼾聲徐緩有致的傳來,他兩個便各自裹著一條毛毯睡在篷車底下,車上住著舒老夫人、舒婉儀、銀心及江爾寧幾個女人,豐子俊則在周遭巡視警戒去了,現在的時間,是由豐子俊輪值守衛的。
  輕輕移動了一下坐姿,關孤仿佛不覺得沾衣欲濕的重露,也像不感到子夜的寒意,他倚靠在山巖上,好半晌不動一動。
  有人從篷車上下來,動作很謹慎,很輕細,輕得近乎有些瑟縮了,然後,那人慢慢的移向關孤這邊。
  是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幽淡的香味,不用看,更不用問,關孤已經知道來至身邊的人是誰。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注視,宛若未覺般仍舊以他慣有的姿勢與慣有的神態沉默著遙望天空的一片沉黯。
  她站在一邊,是舒婉儀,隱在夜色裡的面容浮現著無可抑止的羞澀、惶恐、與侷促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所扮演的是個受到對方鄙視及冷淡的角色,但她卻必須扮演下去,因為,這不僅是恩和惠的牽連,更滲進著那種微妙的情感,而這種情感的激發卻是不能為人道的啊……
  舒婉儀手裡拿著一條毛毯,她強行壓制住自己心裡那股委屈得要哭的感應,勉強笑了笑,怯怯的道:“夜很涼……關孤,我給你帶了條毛毯來……”
  轉過臉來,關孤的面龐在朦朧的夜色中呈現出一種淒冷的、世故的、又倔強的美感,這種美感是屬於一個真正的男人 真正男子漢的特質,那不是儒雅的、不是粗野的、也不是凶暴的,那是這些同句所形容不了的一種更為高遠的特質,他微微頷首,低沉的道:“多謝。”
  舒婉儀頓時感到一陣幾乎不能忍受的羞辱浪潮龔來,她的臉色蒼白,全身也禁不住簌簌顫抖,只由這兩個字的回答,她已體會到太多的難堪,太多的奚落與太多的悲楚、深夜,寒露,在黑暗中的寂寥,她巴巴的送來毯褥給他,這一片心,一片情,卻競只換來如此冷漠義單調的“多謝”二字。
  僵立在那裡沒有動彈,舒婉儀身子泛冷,呼吸急促,牙齒深深的嚙入下唇之內,她有生以來所沒有遭受過的冷落和輕侮,全在這短短的逃亡日子裡嘗盡了,嘗透了……
  關孤心裡太息著,緩緩的道:“早點回車上睡吧,舒姑娘,很晚了,明天一清早尚得趕路……”
  舒婉儀閉閉眼睛,語聲硬咽:“關孤……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令你憎厭,這麼不屑一顧?”
  關孤平靜的道:“我並沒有這樣說過……或表示過。”
  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你不用說,也不用表示,只由你的眼神、你的態度之間,便已露骨的宣泄出來,關孤,你好狠 ”
  關孤苦笑著道:“不要想得太多,舒姑娘,我一向不喜歡將自己心底的情感付諸於形,這點你一定也清楚,我沒有憎厭你,更沒有鄙視你,因為我無須如此,亦沒有這種必要,在眼前的艱苦境遇中,有許多比這件事更叫人煩心的問題存在著,我哪裡會像你所猜疑的那樣斤斤計較於對你的態度?這豈不顯得我太幼稚了?”
  忍不住眼圈泛紅,舒婉儀悲傷的道:“這樣說來 我在你的心目中竟連一點令你厭煩的分量也沒有?我……我競沒在你的意識裡有絲毫使你感觸的地方?!”
  關孤微微一震,驚愕的道:“舒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對令堂及你,純是站在道義上的協助,絕沒有任何其他成分摻雜;令堂與你,是我的 朋友,在患難中的知交,我無權對你們的行為有所謂置評或干預,只要你們是正當的,要怎麼做全在你們自己,同樣的,你們也無須看重於我對你們的影響如何,舒姑娘,我允諾護送你們母女到達關外,我便會豁命實踐我的諾言,因為我要貫徹一個宗旨,一個目的,一個做人的道理,如此而已,舒姑娘,你切莫使這簡單的內涵變得複雜了……”
  舒婉儀沉默了一會,幽幽的道:“只是這樣?”
  咬咬牙,舒婉儀又道:“難道說,其中沒有感情的交流與……與緣份的牽連?”
  有些怔忡,關孤低沉的道:“當然有,我對你母女的境遇很不平,由不平而伸援,這其中自是包括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產生及進展,而設若無緣,我們又怎會在那種情勢之下相逢相遇又同舟共濟?可是這只是說我們有感情,有緣份,但這情感與緣份的觸發卻全力道義,舒姑娘,你現在大約明白了?”
  舒婉儀顫抖著道:“好一篇大道理!”
  關孤迷惑的道:“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舒婉儀吸了口氣,竭力平靜著自己:“關孤,人活在世上,當然要講求道義,崇尚禮教,但這卻要形諸於自然,融匯在日常生活之中,不該硬梆梆的端做為教條,連一點變通的餘地也沒有,這就未免矯在過正了,你要知道,道義之中也有情感的摻雜,禮教亦無非是人與人相處的關係分野而加以適當的規矩約束,並不是說為了禮教就可以抹殺人性的本能流露,為了道義便可不顧及情感和靈性的奔發了……”
  關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一摔頭,舒婉儀激動的道:“你既知道,為什麼還老是把‘道義’兩字掛在嘴上當作‘擋箭牌’?”
  關孤道:“我何須要‘擋’什麼?”
  一咬牙,舒婉儀道:“你在擋我!”
  關孤不由愕然,他冷冷的道:“我為何要‘擋’你?”
  舒婉儀忽然掩面低位了:“關孤……你……你實在太狠……才寡情……”
  關孤坐直了身子,急道:“不要這樣,舒姑娘,請不要這樣……”
  舒婉儀啜泣著道:“你卑視我……我很清楚……你卑視我失節,卑視我沒有保留住我的清白……從在‘含翠樓’地牢裡我被溫幸成糟塌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把我看成一個人,不再把我的自尊當做一回事……你瞧不起我,厭棄我,憎惡我,認為我自甘受辱,認為我損傷了你‘果報神’的威嚴,認為我沒有一點女兒家應有的貞潔信念……關孤,你不願欠人的,無論哪一方面,你全不願欠人的,如今你臼以為欠了我的,所以你才用憎恨作為面具,掩飾你內心的不安與愧疚………
  她頓了頓,一咬牙,接道:“關孤,我這樣做是錯了嗎?我用這唯一可以解脫你危難的方法來幫助你是錯了嗎?你心裡難堪,莫非我就比你好受?我是以我的貞操來做交換的啊……關孤,我不須你感激,亦不須你領情,因為這樣對你的報答,仍不足償還你對我舒家母女的恩德,我只求你諒解,關孤,只求你諒解,但是,你卻連這一點小小的施捨都不肯給我……”
  關孤嗒然無語,默默仰首望天。
  拭著淚,舒婉儀義哀哀低位著道:“就算我損傷了你的尊嚴,關孤,那也不是我有意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遭受迫害,不能眼睜睜的任由你為了我而變成殘廢……關孤,我舒家已虧欠你大多,心頭上的負荷也太重,你總也該叫我們有一點表示回報的機會……”
  關孤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們回報,尤其不需要以這種方式回報!”
  舒婉儀哽咽著道:“你怎能這樣說?關孤 我如此犧牲自己,除了是希望能對你稍有報償之外,我……我……”
  關孤冷漠的道:“如何?”
  一揚頭,舒婉儀淚痕滿臉,但卻勇敢的道:“我對你……還有感情上的依託!”
  關孤皺著眉道:“怎麼說?”
  咬咬下唇,舒婉儀臉色蒼白,淚水又自漣漣:“你真……不明白?”
  關孤生硬的道:“不明白。”
  舒婉儀唇角抽搐不停,她艱辛的,又緩慢的道:“我……我……我……愛你!”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沉凝的道:“真的?”
  舒婉儀慘然一笑:“不用諷刺我,求你,我知道如今我已不配……”
  關孤伸手接過毛毯,鋪在地下,道:“你坐,舒姑娘,讓我告訴你一些事。”
  有些忐忑,也有些迷惘與不安,但舒婉儀順從的坐了下來,她怔怔的望著關孤,秀麗的眸瞳中仍然閃泛著淚的光影。
  關孤凝視著她,靜靜的道:“舒姑娘,承你看重,我十分感激,可是,你首先要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
  舒婉以抖索了一下,悲苦的道:“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尤其是我現在……殘花敗柳之身,早已失去機會與條件了……一個不清自女子,還該有什麼奢望呢?”
  關孤搖搖頭,道:“你錯了,舒姑娘,我不是指這個 我們之間是不相襯的,你是一位大家閨秀,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而我卻只是一個浪蕩江湖,雙手血腥的武夫而已;你的生活傳統習慣與環境的影響,思想的出發點,完全和我不一樣,這是一個很大的差距,由此差距,便形成了兩個極端,因此我們不能湊在一塊,除此之外,還有實際的問題,舒姑娘,這個實際的問題,更遠比理論上的原因來得嚴重。”
  舒婉儀悒鬱的道:“什麼實際上的問題?”
  關孤但然道:“很簡單,今夜,明朝,甚至再過些時日,我或許仍能陪護你們左右,但往後的歲月,我卻不知道尚能支撐到多久,舒姑娘,說不定我可以護著你們闖關而去,說不定我仍能活著回來與‘悟生院’的惡勢力決一死戰,但是,在與‘悟生院’的恩怨了斷之後,恐怕我能生存下去的希望也不會太大,我的力量也有限,對方的力量多大我也有數,‘悟生院’不能被我扳倒,我因無幸理,即使被我扯垮,也一定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這其中不會有什麼奇蹟出現,終將是這個結果的……”
  舒婉儀驚恐的道:“你不必這樣……關孤,沒有人逼著你去和‘悟生院’那群魔鬼決一死戰,沒有人逼著你去和他們兩敗俱傷,關孤,你可以偕同我們一起隱居關外,南宮叔叔與豐二叔在當地有很多朋友,他們的勢力很大,在那裡不怕被‘悟生院’的人找來,關孤,只要你不再回到中原,就永遠不再有煩惱……”
  深沉的笑了,關孤道:“舒姑娘,你有時十分世故曠達,有時,卻相當天真純潔,尤其是在江湖事上更是如此。”
  舒婉儀睜大了眼,吶吶的道:“我講得沒有道理?難道事實不是如此?”
  關孤籲了口氣道:“若單論事實,是的,可以像你說的這樣做,但是,你考慮到一個武士的名譽、威信、尊嚴、與理想麼?你考慮到江湖上正義的維護,公理的伸張,仁恕的存立麼?設若人人都苟安自保,不求盡到本份,任由暴力橫行天下,這天下還成個什麼天下,況且,我也有責任來阻遏像‘悟生院’這樣殘酷卑劣又絲毫不顧人倫道義的殺人組合擴展蔓延下去,因為我還有力量……”
  他歇了歇,又道:“而這個組織也是我始作俑所創立的。我創立了它來害人,也該由我來毀滅它以救人,舒姑娘,我在中土有我的抱負,有我辛苦建奠起來的聲望,我豈能拋棄這一切而瑟縮在迢遙的邊關之外?我豈能為了一己的自保而下顧我的責任便混混沌沌的隱匿在天之一偶了此殘生?當然不,一個人活在世上,該有些事情去做,如果只求湊合日子到老到死,這一趟人肚間還來得有什麼意義?”
  舒婉儀痛苦的道:“關孤,你下去做,自也有人去做……”
  關孤清冷的道:“人人都指望別人去代勞某些需要赴難履險的事,也就永遠沒有人去做了,所以,我佛曾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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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堅、決、鐵石心

  舒婉儀憤急的道:“但……關孤,你心裡就一點沒有我、我在你心目中連一丁點份量也沒有?”
  關孤凝視著她,安詳的道:“舒姑娘,你會有你的生活圈子,也會有屬於你的幸福歸宿,將來,你一定有位忠誠篤實的夫君 他或是為官,或是營商,但絕不是朝不保夕,在刀尖上打滾的江湖浪兒,他會非常愛你,給你一個溫暖又平安的家,給你幾個乖巧的兒女,你不必擔心有朝一日他在外面斷命受傷,不必害怕深夜有人來尋仇啟釁,更不用數著日子等他回來 或是永遠等不著他回來,當你們在有一大傍晚,可能是一家大小坐在瓜棚下搖扇賞月,也可能是一家大小圍爐話舊之際,你就會慶幸你今天沒跟著我乃是一樁多麼明智的選擇,那裡,只要你還記得我這個漂泊天涯,半生淒苦的草莽浪子,我已是感懷不盡了……”
  舒婉儀搖著頭,淚如泉湧:“不……不……你……這是托詞……是藉口……關孤……你好狠!”
  關孤嘆了口氣,低沉的道:“半輩子在刀山劍林闖盪,半輩子於虎狼群中掙扎,過的是血漓漓的生活,數的是灰黯黯的歲月,遠景與希望早已變得那麼迷茫與漂渺了,不可期的未來只有讓它混飩下去……承你的情,竟慨然將這一縷情愫之絲拋擲向我,紅粉垂青,我實是感激不盡,但我自知前程坎坷,來日艱澀,不能予你一個安定的家與安定的生活,你一番盛情,我也只有心領了……”
  用手指拭淚,但淚流不停,舒婉儀傷心的道:“關孤……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情感……我知道……你回為……我……我不是清白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這個並不重要,舒姑娘,何況 你還是為了我才失身!我何嘗不希望有個像你這樣美慧端淑的妻子?不希望有個溫馨安定的家園?但我脫不開這一身江湖恩怨的纏連,拋不下我對武林沿傳下來的責任,舒姑娘,我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可是,我如今卻拔不出這個泥沼,我已陷得太深……”
  舒婉儀哽噎著道:“總有一大……你該可以脫離吧?只要……你說個日子,一年,兩年,那怕是十年,二十年,我頭髮等白了我也可以等你……”
  搖搖頭,關孤傷感的道:“脫離這江湖泥沼的那一天,怕也就是我埋葬在江湖泥沼裡的那一大了……”
  關孤此言一出,舒婉儀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她的哭聲極低,而且盡力壓制住,但越是如此,越可顯示出她內心那不可名狀的絕望與悲楚意韻來,強制住啜泣,素來是最斷人腸的……
  好一陣子以後,關孤讓舒婉儀哭了個夠,他是要這位癡情的少女儘量宣泄一下心中的積鬱,然後,他低沉的道:“不要再難過了,舒姑娘,像我們眼前這樣不是很好麼?我們有真誠的友誼,但摯的情懷,互助的信心,我們彼此相處融洽,篤實不欺,大家全在患難中去共同體會人生的真諦,這該多值得懷念?而我不須連累你,不須牽扯你進入這是非圈,便也沒有心靈上的負擔,到時候我們好好的分開,或者可以期盼再見,雙方全無須掛慮,該多麼完美自然?”
  強忍住淚,舒婉儀抬起頭來,抽噎著道:“這就是你……所有的話了?我原該想到的……你既能用冷漠來偽裝你內心的不安,用生硬來拒絕人家善意的幫助,也就會用許多其他法子來推卻那種情感的牽系,關孤……你太殘忍……”
  關孤沉重的道:“舒姑娘,你叫我再說些什麼好呢?”
  舒婉儀咽噎道:“這幾天來,你對我的冷淡……就足以證明你耿耿於心的不是你所說的那些大道理,而是因為我以我的貞操損傷了你的自尊……你一面鄙棄我……一面又憎恨我破壞了你的……威嚴……”
  關孤正色道:“聽著,你 ”
  舐舐唇,他道:“不錯,這幾天來我不大願意和你多接近,以後我原也打算如此,一直到分手為止,我不否認我為了你對我所做的犧牲而憤怒,而羞愧,而不安,我也不否認當時你沒照我的話做而令我氣恨,但這只是浮面的理由,舒姑娘,真正的原因乃在於我對你懷有深沉的愧疚,你對我的賜於是我心靈上的一條血痕,我每一見你,這愧疚便更重,這血痕便扯得我神魂不安……”
  他頓了頓,咬牙接道:“為了使我還能支持下去,我只有疏遠你,淡漠你,不和你接近,舒姑娘,相信我,我絕沒有絲毫輕視你鄙夷你之處,相反的,我感激你,敬佩你 只是我將這些情懷隱於心底,我不能任由這種至極的痛苦啃嚙我而使我眼前的任務稍有差錯,若我不強制自己如此,我便會瘋狂,我不是個超人……我也和任何一個常人一樣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觸,也分得清好壞是非……假如一定要說我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那可能就是指我的掩隱情感的功夫比較老到一些而已,舒姑娘,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沒有一字虛偽,現在,你該相信了?”
  舒婉儀重又期盼的道:“如果確如你所說的話……你又為何不能要我?”
  嘆了口氣,關孤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盛意,確非為了你不是完壁,原因我已說過,舒姑娘,我們的出身、環境、思想全不相襯,也為了我將來極可能很快到來的悲慘下場……就足這樣了,你不要逼我,舒姑娘,我自恨無福,你 巨留著你的愛心待有緣吧……”
  淒苦的一笑,舒婉儀喃喃的道:“緣分本在你身,還說什麼留待有緣?”
  關孤搖頭道:“不要這樣,舒姑娘,你會令我終生不安的……”
  堅定的,也是斷然的,舒婉儀道:“關孤,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情浮性躁的女子,我更不是那種隨便向人傾訴衷曲的女子,我只要將心交給誰了,我就會認定那個人,永不改易 無論那個人接受與否,你接受我的情感也好,拒絕也好,反正對我來說並無分別,我會等你,不管等多久,假如你不幸死了,我也會在我侍奉我母親大年之後隨你而去,我現在所說的話,字字句句出自至誠,皇大后土可鑑此心,如有絲毫虛詐,霹雷殛之!”
  關孤沉默半晌,緩慢的道:“你是永不讓我心安了,舒婉儀!”
  舒婉儀平靜的道:“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卻無法勸止我來愛你,任你劍利刀快,你也毫無法子!”
  關孤沉沉的道:“什麼時候 你對我產生了這種情感的?”
  拭去淚痕,舒婉儀問:“你真看不出來?”
  苦笑著,關孤道:“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聰明,我只覺得你對我不錯,很關切我,但對一個全心全力幫助你們脫難的人,這種情況十分正常,偶有感觸,我也一笑置之,卻沒想到你竟如此認真 ”
  舒婉儀低細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機敏無比,但在這種男女情感的感覺,你卻出乎我意外的遲鈍,我以為,你心中應該多少體會出一點來了……”
  搖搖頭,關孤道:“我下會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沒有這種閒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屬於適合談論男女情感的那一類人。”
  舒婉儀幽幽的道:“沒有人可以脫離情感的拘束,沒有人可以棄置愛 因為人不是木石,不是鐵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執劍進入我家。意圖傷害我母女的時候,就在這種情形下,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現你是與眾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葷又動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銳,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個極有理性,極有智慧,也蘊孕著滿腔摯誠的人:只是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樣堅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許是我的直覺和預感吧,雖然當時你來意不善,但我卻肯定你不會殺害我們。因為我感受到你那種隱隱中的仁恕氣息與忠義胸懷……”
  她抿了抿嘴,接道:“結果,我對了,也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暗暗仰慕你,欽敬你,感謝你……我是個女兒家,當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態和言語舉動來暗示你,來提醒你,好多次了,難道你全不察覺?全不明白?你該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總不會毫無理由的對一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如此關注……”
  關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關注是為了我對你母女效此薄勞的原故……”
  舒婉儀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個極端聰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純謝恩式的感激與摻有其他意義的關懷……”
  當然,關孤不會是這麼遲鈍與懵懂的,他早已察覺舒婉儀對他的態度有些異樣了,他也明白這種“異樣”乃是歸屬於男女之間情愫的萌芽。
  但他卻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為正如他所說的,他與舒婉儀不是一個生活圈子裡的人,而生活在兩種極端不同環境裡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難以協調的觀點。
  另外,眼前的局勢,將來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無法接受這紅粉柔情的原因,再說,關孤更不願背上一個名譽 一個為了幫助這孤女寡母而被人譏消他藉機染指人家女兒的名譽。
  縱然事實不是這樣,但江湖傳言,繪形繪色,大多失真訛誤,如果他真背上了這個名譽,又有幾張嘴去向人分辯?
  對舒婉儀來說,關孤尚未產生那種男女相悅的“愛”,他同情她,憐藉她,也愛護她,卻沒有像對一個情人那樣的依戀,至少,目前是如此,關孤沒有想到其他,尤其沒有想到那種情愫的發生。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在如今來說,他認為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遙不可期的空中樓閣,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滿布荊棘的前途,與危機四伏的去路,他僅盼望能護著這孤女寡母平安渡過重重的難關,只要她們能有驚無險的抵達目的,那也就是關孤最大的慰藉與期望了……
  輕輕撫著斜倚身旁的“渡心指”涼滑的劍柄,關孤這時有些失落及空虛的感覺,他苦澀的道:“不要再談這個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裡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你這樣做,只會使我們彼此痛苦,在你來說,你原可不用被這無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沒有誰值得你等待,沒有人能以虛耗你的青春韶華……”
  舒婉儀低徐的道:“用不著勸我,關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該做什麼與怎麼做,除非是你嫌棄我 但感謝你並沒有嫌棄;那麼,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慮,我已經決定,所以我便會貫徹始終,就是這樣了,關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見我,這全是你的事,我會等你,永遠等你……”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關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種短暫的痛苦,而你卻令人永生不得安寧,我的劍快,但遠不及上你這種看不見的磨難…一心頭上的磨難來得嚴酷……”
  舒婉儀顫抖的道:“如果,你認為這樣的愛是一種心頭上的磨難,我也無法改變你的觀點,我只知道我將照我的心意去做,無論你怎麼批評以及論斷……”
  關孤長長的嘆息道:“或者,歲月再流逝一些,會使你改易你的看法……”
  淒迷的笑了,舒婉儀道:“你並不了解我,關孤,如你了解,你就會知道,我是永不會改變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決定,便會一輩子是這樣的……”
  垂下頭來,關孤良久無語,唇角眉梢,卻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樣,凝聚了那麼些陰寒及涼瑟了。
  半晌
  他抬起頭來,溫和的道:“回去歇著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們還有好長一段險惡的路途要朝前趕呢?”
  柔馴的點點頭,舒婉儀站起身來,她接著將鋪在地下的毛毯拿起,親自力關孤覆蓋膝上,漾一抹涼涼的笑在唇邊,她道:“你也早點睡,關孤,別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憂慮了,要來的終歸要來,要受的也必定會受,過去的,過不去,也就是那樣了……”0關孤沉緩的道:“我會有數的,舒姑娘。”
  剛剛啟步,舒婉儀義站住,她以一雙水濛濛的眸子凝視關孤:“不要為我今晚上所說的一切擔心,關孤,你並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與否全在你自行考慮,此外,你不受絲毫的約束,無論是哪一方面的約束都沒有……”
  關孤苦笑不答,於是,舒婉儀遲遲的離開,靜靜的進入篷車內了;夜,仍是這樣清寂落寞,仍是這樣郁郁的黑暗一片……
  車底下,南宮豪與李發的鼾聲依舊,篷車內也和先前一樣的安靜悄然,就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的寧溢,仿佛時光在方才那段過程中停頓了一歇似的……
  輕輕的,豐子俊出現在關孤身邊。
  側首望著豐子俊,雖在夜色濃翳之中,關孤可察覺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與尷尬,宛如有些什麼難以表達的問題憋在他心中一樣。
  乾咳一聲,豐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還沒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靜,沒什麼扎眼的事物……”
  關孤也笑了笑,卻答非所問:“你回來一陣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著手,豐子俊忙道:“請你恕有,關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只有待在那裡不動了,咳,真是不好意思。”
  關孤平靜的道:“沒什麼。”
  面對關孤坐下,豐子俊有些侷促的道:“我在周圍巡視了一遍之後,便朝你這邊走來,橫豎睡不著,想和你聊聊,不想卻在快接近你這裡的時候發現我那姪女也在這裡和你說話,還隱隱約約的哭泣著,我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站在那裡不動,關兄,我絕非有意聽你們說話,你千萬不要見怪 ”
  關孤深沉的道:“我行事磊落,心中但然,可面對神鬼而不愧,子俊兄,便是你站在我身邊聽,我也一樣不會忌諱的,你可放心。”
  咧嘴一笑,豐子俊道:“關兄言重了,你的為人、操守、德行,我們最是清楚不過,怎會有一點疑惑存在?尤其方才這件事,我聽得句句明白,越因如此,我對關兄的凜然威儀更增敬佩,關兄的胸襟之闊,待人之厚,氣度之雄,直叫人五體投地。”
  關孤淡淡的道:“過譽了,子俊兄。”
  猶豫了一下,豐子俊不安的道:“有句話,關兄,不知是否可以問得?”
  關孤道:“請說。”
  豐子俊低聲道:“我,我那小儀姪女,可是真 真的失節了?”
  沉默了一會,關孤緩緩點頭:“是的。”
  “咯 ”一咬牙,豐子俊面色大變,語聲暗啞:“是在‘含翠樓’發生的事?”
  又點點頭,關孤沉沉的道:“不錯。”
  雙手握拳,兩眼泛出血光,豐子俊切齒道:“是誰?”
  關孤冷靜的道:“‘百面狐’溫幸成。”
  緩緩吐出一口氣,豐子俊激動憤恨的表情慢慢鬆弛下來,他喃喃的道:“無怪你是那樣的宰割他了……當時我還認為太過殘忍……如今想想,你任是那樣宰割他,卻仍然太慈悲了……”
  關孤輕輕的道:“我並不是經常那樣殺一個人,假如沒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話。”
  豐子俊沉重的道:“小儀是 被強暴的吧?”
  關孤嘆了口氣,道:“你這話問得太傷人心,子俊兄,像舒姑娘那樣美好的女孩子,莫非還會主動迎合那畜生?”
  連連點頭,豐子俊忙道:“不錯不錯,是我問得狗屁,是我問得荒唐……”
  雙目中的神色是黝暗的,關孤傷感的道:“這件事,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條創傷,心靈上的創傷,我行道江湖,爭的是強,鬥的是狠,淋著血雨,頂著腥風,在暴力與殺伐中混生活,渡日子,不想到頭來卻連一個對我寄以厚望的弱質少女都保個住,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的身邊,那畜生竟奪去了舒姑娘的貞操……”
  他頓了頓,又道:“子俊兄,這是一種至極的羞辱,無比的凌侮,難以言喻的輕蔑,武士的尊嚴,劍手的威信,江湖男子漢的自豪,便全在那一剎間被剝奪了,被嘲弄了,子俊兄,這樣的滋味,沒有品嘗過的人永不知它的辛酸與淒苦……”
  頓了頓,他義低啞的道:“血的教訓,血的刺痛,這就是了……”
  豐子俊安慰著關孤道:“人生在世,有許多不可逆料的打擊與困境,關兄,我們總要咬著牙來忍受,用無比的忍耐力渡過以期達於坦途,這些道理,相信你較我更要體會得清楚……小儀所遭到的不幸,實在令人悲憤扼嘆,但她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已屬僥倖,尤其是關兄你已為她報了仇,雪了恨,說起來你與她也可以平順下這口冤氣了,事情既已發生,我們便只好謀求補救之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必再耿耿於懷了,這樁意外的災難,尤其怪不得關兄你,在你當時的境況來說,你已盡了心力,你沒有值得遺憾的地方,更沒有人會責怪你,關兄,你千萬不要自責……”
  關孤沉痛的道:“殺了溫幸成,只是表面上的報復而已,子俊兄,他所留給我與舒姑娘的創痛卻是難以消除的,這並不會因溫幸成的死亡而死亡,它自是一段悲慘的,恥辱的回憶,要遺忘這段令人痛苦的回憶,恐怕卻是太難,太難了,我實不敢預料,要到哪一年,哪一日我才會將這內心的創痕撫平於無形……”
  豐子俊誠懇的道:“不要太想不開,關兄,你原是個如此豁達的人,這件事,就當它是場噩夢吧,夢醒了,自也一切消逝無蹤,關兄,沒有人認為你該負什麼責任,你所做的,已大大超過你本份中該做的了,放開它,不要再去苦惱……”
  籲了口氣,關孤苦笑道:“但願我能當它是一場噩夢就好了……”
  輕輕的,豐子俊道:“除了你我,關兄,沒有別人知道小儀的這件事吧?”
  搖搖頭,關孤道:“沒有。”
  豐子俊緩緩的道:“那麼,將來,永遠,也不會再有多一個人知道的機會了。”
  關孤低沉的道:“多謝你為舒姑娘保密。”
  豐子俊但摯的道:“這是絕對應該的,關兄,該道謝的是我,你竟處處為她設想,為她承擔痛苦,這份情,莫就小儀終生補償不了,我們幾個做她長輩的也一樣報答不完……”
  關孤澀澀的道:“別這樣說,否則,我便越覺愧疚不安了。”
  搓搓手,豐子俊轉了個話題,道:“說真的,關兄,不是我想討你便宜,你覺得,我這姪女如何?”
  關孤緩緩的道:“這話問得太籠統,你是說,她哪一方面我認為如何?”
  咧嘴一笑,豐子俊道:“她這個人呀!”
  關孤平靜的道:“很好。”
  豐子俊笑道:“這個回話,亦未免太籠統了吧?”
  關孤正色道:“的確,舒姑娘人很好,秀美端莊,嫻淑文靜,且為人誠摯懇切,溫柔有禮,更是書香出身,德教俱佳。”
  點點頭,豐子俊道:“如此說來,她該是一個各方面都頗為不差的女孩子了?”
  關孤微笑道:“當然。”
  搓搓手,豐子俊小聲道:“關兄,若她配你,如何?”
  籲了口氣,關孤道:“舒姑娘方才與我所談的一番話,你早聽得清楚,子俊兄,她對我的心意和我對她的答覆你全有數,又何必繞彎子來說這些?子俊兄,我們交於患難,時間雖短但情深誼重,多年故識猶未見能如吾等眼前依恃信賴之殷,所以,我的苦衷也希望你能予以諒解,萬莫以為我關某矯情虛偽才是。”
  豐子俊忙道:“關兄言重了,言重了……關兄我明白,而且極度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認為這並不構成小儀與你之間的什麼阻礙……”
  皺皺眉,關孤道:“怎麼說?”
  舐舐唇,豐子俊道:“第一,任何一對夫妻,都是絕不相連的兩個個體,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習性,愛好,興趣,以至思想,很少會兩個人完全一樣的,在沒有結合之前,有幾對夫婦的出身與環境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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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鬱、憂、前程險

  他頓了頓,接道:“甚至雙方都不認識,陌生如同路人,但一得結合之後,則發生情感,滋長愛心,在婚後的共同生活歲月裡彼此互相了解,互相探索,互相融合又互相容讓,將兩個個體連系成一個整體,有多少對夫妻不是經過這個程式而更臻美滿親蜜的?所以說,你認為你的出身和小儀的出身不能相襯,這不是正確的,狹義的,以我和南宮大哥的身份來說,都是江湖中人,不也與世代營商的小儀的父親深交莫逆麼?”
  關孤沉默無言,僅是抿抿嘴。
  於是,豐子俊又說下去:“第二,不要把未來的艱辛環境認為是生命的任格,甚至認為是生命的結束,關兄,這是悲觀的,不錯,你有你的理想,目標,與抱負,而你必須去完成你所不可拋置的責任,但是,這卻不能肯定你即將一去不還,或者生望渺茫,一個人要有自信,尤其是一個像關兄你這樣鐵般的武士,更得有堅定不移的信心才行,多少大風大浪,多少龍潭虎穴,以及多少生死關頭,你全闖過來,安知異口你要面臨的危難便聞不過?敵人是狠毒,是厲害,是人多勢眾,但關兄你更非易與之輩,況且,你也不是孤單的,我們會支持你,我們的朋友也會支持你,將來在你要去爭抗的惡勢力之前,自有人和你並肩進退,因此,情形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困難及灰黯,也因此,你不該為了尚未可定的將來的情況演變,便生犧牲你本身的幸福及一個少女的幸福!”
  關孤低沉的道:“我承認,子俊兄你的話也頗有道理豐子使振奮的道:“好極了,我就是喜歡明理的人。”
  關孤笑笑道:“這麼說來,你是很希望 我接受舒姑娘的一番盛情了?”
  做了個驚異的表情,豐子使道:“希望?僅是希望而已?我迫不及待的請求你能答允和小儀有個結果!”
  關孤低喟一聲,道:“如果這樣做,會有人說我居心不良,乘虛而入,在舒家母女危困之中藉機示意,以求能霸佔舒姑娘 子俊兄這就和我原先的宗旨完全走樣了,你知道,人言可畏!”
  大大搖頭,豐子俊道:“想不到一代豪傑如關死者,竟也有這麼個迂腐的想法,真是畏首畏尾,不敢面對現實!
  並不氣憤,關孤淡淡的道:“我關孤會是這樣的人麼?”
  豐子俊凜然道:“古人口‘人言不足畏,天變不足懼’,關兄,只問你自己行為正不正,做得對不對,別人民語閒言,根本不置一笑,事實上你並非‘盡心不良’,事實上你不是‘乘虛而入’,事實上不是你‘霸佔’舒娩儀,而是舒婉儀來祈求你,你並沒有丁點失德失守失份之處,別人訛傳誤論,又有個屁用?謠言止於智者,凡是相信那些傳活的人才是白痴!關兄,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鐵梯掙的英雄,一個不畏暴力,不向強權低頭的義士,你敢於向天下罪惡挑戰,不懼向五獄集霸抗衡,你有雄心有毅力,有大無畏的豪膽,卻怎生偏偏怕聽這些半文不值的謠言?可笑!”
  一時竟有些詞究了,關孤苦笑道:“我現在才發覺,子俊見,你好口才。”
  豐子俊嚴肅的道:“不是我口才好,是我道理足!”
  關孤低聲道:“好了,子俊兄,我們不談這個問題了,行不?反正,以後日子還長,仍有時間討論……”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關兄,告訴我,別推託,你是不是為了小儀清白玷污才不願接受的?”
  雙目驟睜,關孤冷烈的道:“絕對不是!”
  豐子俊再接再勵:“那麼,是你根本不愛她?”
  關孤略一沉吟,道:“老實說,我還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豐子俊援搓手,道:“你討厭她?”
  斷然搖頭,關孤道:“一點也不!”
  精神一振,豐子俊道:“印象不差?”
  關孤點頭道:“是的,她是個好女孩。”
  豐子使大喜道:“這就行了,男女之間的愛,是要用時間去培養,用心血去灌溉,用情感去滋潤的,如令你雖對小儀尚未產生愛意,只是因為你沒有朝這上面想,但你對她印象好,便是一個良佳的開始,久而久之,假以時日,我深切相信,你們一定會是情投意合,相親相愛的一對!”
  望著對方,關孤有些無奈的道:“子俊兄,你是在逼我上梁山了!”
  豐子俊道:“我是一片摯誠,關兄!”
  頓了頓,他又謹慎的道:“過幾天,等我們到了關外,我再向大嫂子提這件事,怎麼樣?”
  關孤搖頭道:“不,先不要。”
  豐子俊急道:“為什麼?我已求了你這麼久了 ”
  嘆了口氣,關孤道:“你錯了,子俊兄,男女之愛,並非可求可強的,應該順乎自然,發乎本性才是,何苦有絲毫勉強呢?且過一段日子再說吧,讓我好好的想想。”
  豐子俊不以為然的道:“關死,這並不是一樁什麼值得一再斟酌的問題,你對任何事全是那麼果決乾脆,當機立斷,怎麼獨對這件事竟是猶猶豫豫?”
  關孤傷感的道:“不是我猶豫 我總覺得這件事值得考慮的地方太多,不可倉促決定……對舒姑娘,我也有著無盡的愧疚……”
  豐子俊問道:“為了她清白遭污?”
  緩緩頷首,關孤沉重的道:“是的,這個愧疚,使我不敢面對於她……”
  豐子俊立刻道:“很簡單,你若愧疚,便該補償!”
  怔了伍,關孤道:“補償,如何補償法?”
  豐子俊有力的道:“娶她!”
  嘆息一聲,關孤道:“又轉到老題目上來了。”
  豐子俊低沉的道:“這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補償方法,關兄,你想想,她在你面前受人糟塌,可謂自尊盡喪,你若不要她,更將她推給誰?”
  關孤將罩在聯頭的毛毯往身上拖了拖,慢慢的道:“子俊兄,你是把圈子套到我頸項上了!”
  豐子俊抱歉的道:“原諒我,關兄。”
  關孤苦笑道:“過些時再談行不?”
  豐子俊仍欲勸說:“關兄,我的意思 ”
  關孤柔和卻堅決的道:“不要再增加我的苦痛與不寧,子俊兄,這件事我們現在不討論,過些日子,好嗎?”
  勉強點點頭,豐子俊道:“好吧,但過些日子你卻一定要明白表示,不能含糊矇混!”
  關孤沉重的道:“我會的,子俊兄。”
  打了個哈欠,豐子俊道:“那麼,你歇著吧!”
  望望天色,關孤笑道:“該我的班了,你去歇著吧,我來守夜。”
  轉頭瞧向篷車底下酣睡著的南宮豪與李發二人,豐子俊羨慕的道:“這兩位仁兄可真是‘高枕無憂’,睡得香甜,叫我,就辦不到。”
  關孤安詳的道:“有些人是這樣的,拋得開心事,看得談逆境,該做什麼做什麼,不會對尚未到來的苦難有所憂慮……”
  豐子俊道:“這樣的人真是有福了。”
  關孤閉閉眼道:“明晚,我們便可抵達‘古北口’。”
  豐子俊神色一凜道:“不錯,這是最後一關,能否脫險,就看這一關了!”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我們是勢在必闖,對方卻勢在必得!”
  豐子俊有些伍仲的道:“勢在必得?”
  關孤低緩的道:“我們很清楚,只要闖過此關,便達坦途,同時,他們也很清楚,目前只有在這最後一道卡上能有把握攔截我們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因此,他們將不擇任何手段不惜任何力量,不顧任何困難的攔截我們,他們會傾以全力,他們會像瘋狂一樣達到這個目的,否則,只要我們一旦脫困,‘悟生院’的威望,名聲,信譽,即將一落千丈,永難復升,這是禹偉行及‘悟生院’那一幹奴才所無法忍受的……”
  豐子俊咬牙道:“我們只要擇一撐,只要挺一挺,一待出關,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在那裡,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堂堂皇皇的與‘悟生院’來幾場硬拼 如果他們有膽量追來關外的話。”
  搖搖頭,關孤道:“他們不會傻到追出關外的,‘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道理他們比誰都明白,在關外,他們人地生疏,耳目不靈,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一樣不備,他們會蠢到在此等狀況下以遠兵攻堅?”
  抹去眉梢上的一滴露珠,關孤又低沉的道:“所以,他們曉得只要一旦讓我們出了關,他們的希望即將破滅,他們便會拼盡全力於關內達成目的,‘古北口’,便是他們達成這目的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志忑的,豐子俊道:“說真話,關兄,明天闖‘古北口’,你有把握麼?”
  臉色是悒鬱又陰暗的,關孤晦澀的道:“一點把握也沒有。”
  咽了口唾液,豐子俊道:“那……那不很危險?”
  關孤頷首道:“是很危險,所以我這幾天來一直在想,想希望能想出一條計策過關,子俊兄,這次闖‘古北口’,我們要一半智取,一半力敵,若是光憑武力硬拼是辦不通的,非但辦不通,而且準砸。”
  心腔子“撲通”一跳,豐子俊吃驚的道:“準砸?”
  點點頭,關孤道:“若是光靠武力的話,不錯!”
  豐子俊憂慮的道:“那要怎麼辦呢?這條計策,你可曾想妥了?”
  關孤道:“已有個概念,尚未成熟,所以,我至今無以成眠!”
  豐子俊焦灼的道:“你可得快點籌思妥當才是,關兄,你這一說,我的心全涼了一半……我以為以我們幾人的聯手之力,應該可以硬間得過才是!”
  木然一笑,關孤道:“你錯了,子玻兄,你太低估了‘悟生院’的力量,尤其低估了禹偉行的手段,如果我們硬拼明間,可以說希望渺茫!”
  有些不大服氣,豐子俊道:“不一定吧?”
  關孤緩緩的道:“一定的,子俊兄,我給你一分析,你便會明白找這樣說不是危言聳聽了,‘悟生院’如今的‘前執殺手’群中,‘真龍九千’尚有‘貝廈’谷南,‘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冒,‘饕餮’馬長盛,‘蜍夏’崔涼,‘睚眥’金重祥,‘椒圖’公治冠等七八,這七個人已足足可以罩住你與南宮兄、李發三個而有餘,他們另尚有‘紅旗執刑’‘雙面人’竇啟元……”
  他抿抿嘴又道:“此人武功之悍強也不在任何一個‘前執殺手’之下,再加上‘黑即君’莊彪,‘玉魔女’程如姬,以及幾名功力不弱的頭領,以‘悟生院’院主禹偉行為首來對付我,我致勝之望也就極小了……
  “此外,你別忘了‘悟生院’的盟幫‘綠影幫”及‘火珠門””
  他沉思一下,接道:“他們的力量也不可忽視,而我們如果全被‘悟生院’的高手纏住,你叫誰再去應付這批人?又叫誰去保護舒家母女?說句難聽的話,恐怕連我們自身也保不住了!”
  豐子俊的形色頓時沉黯下來,他喃喃的道:“可不是……”
  搖搖頭,他又道:“關兄,以你的武功造詣來說,抵敵禹偉行他們幾個人莫非也這麼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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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德、威、感頑石

  關孤冷靜的注視著豐子俊好一會,然後,他以一種微帶低啞的語聲道:“你這樣說,我不怪你,子俊兄,只因為你太不了解禹偉行這個人,他有極高的智慧,狡詐的心思,迅捷的反應,而且,冷酷狠毒無比,他的武功之精湛詭異更是一般人所難以想像的,就以我今天的藝業修為來說,我並不怕他,也不忌諱他,但是,我卻沒有把握說可以贏他,他看過我出手,我也看過他出手,我們彼此之間卻還沒有較量過,子俊兄……”
  他頓了頓又道:“雖則我與他未曾實際上較量,可是我亦清楚他非常難鬥,難鬥的程度,只怕會超過我以往所有遭遇過的對手……我早知道,我與他終將會有一天作場生死決戰的,那一天的到來,在我與他來說,全會是一種深刻又綿長的痛苦……我們誰也不敢誇口能以得勝……”
  咽了口氣,他又低緩的道:“不過,禹偉行在這種拼鬥的方式上,他會儘量挑選能使他最獲勝的法子,換句話說,他不會以一己之力單獨鬥我,他將增加幫手,如此一來,我的勝算之望便乃十分淡薄了……”
  豐子俊禁不住憤然道:“什麼?他居然會以多吃少,以眾凌寡,禹偉行若是真個這樣做了,他的顏面何存?威信安在?尚有什麼骨氣人格可言?他終是個江湖上的霸主呀,怎能這般不守江湖上的傳規?”
  淡淡笑了,關孤道:“禹偉行幾十年來一向遵守他的行事信念,永遠不變 只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要求的是他想得到的,至於如何得到,他素不考慮,而且,子俊兄,多數人的眼光全盯著那勝利者,又有誰會來探問那倒在地下的失敗的人是如何失敗的?喝彩與歡呼是朝著站立的人 縱然他不值如此,千百年來,人性的表露不皆像這個樣子麼?”
  長長嘆喟,他接著道:“骨氣,人格,江湖傳規,在禹偉行來說,早就變成一堆遷腐又霉爛的廢物了,他所注重操作是他的基業,他的財富,他的權力與地位,他不藉踐踏名教,鄙夷禮法,唾棄道義,只要他所求的能建立在他一向期冀的自我國度裡!”
  唇角痙孿著,豐子俊吶吶的道:“這是個惡魔……”
  關孤淒淒的道:“多少年前,他已是了。”
  頓了頓,他又道:“禹偉行的為人心性,很少有誰比我更清楚,他是個狂人,是個狂夫,是個目空一切又專制暴虐的瘋子,他有他自己的規律,自己的傳統,自己的法則,天下的是非黑白便全須依著他這荒誕的自訂的理論旋轉,他就是天理,他認為怎麼樣就該怎麼樣,所以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對他拈抗與背棄,一旦有人這樣做了,他便會傾盡所有的力量來懲罰這人,而我們,眼前正犯了大忌!”
  豐子俊口乾舌燥的道:“如此說來,他是真要孤注一擲,玉石俱焚了!”
  關孤點點頭,道:“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敢保證他一定會這樣,他對我們,尤其是我,怕早已恨之人骨,切齒噴血了!”
  豐子俊咬牙道:“我們對他也並不欣賞!”
  關孤道:“這就是一場血雨腥風的起因了。”
  豐子俊有些急躁的,道:“關兄,我們到底怎麼辦呢?以你所料,前面明明是一個火坑,一條死路,莫非我們就一籌莫展的往裡闖?這豈不是顯得我們太愚蠢,太魯莽,也太不值了麼?”
  關孤沉重的道:“我正在想法子。”
  豐子俊喃喃的道:“可是……明晚就是最後關頭了……”
  關孤漠然的,道:“我知道。”
  豐子俊頭痛的道:“欸,關兄,這可真是叫人又恨又惱,一肚皮的冤氣啊……”
  抹了抹額上儒漫的露水,關孤身子往岩石上一靠,沉沉的道:“本來,向罪惡挑戰,與暴力拮抗,便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我早已受夠受足了……”
  豐子俊怔忡的道:“以關兄這樣的人物,猶遭致種種困擾壓迫,江湖道上,就果真這樣的暗無天日,蛇鼠橫行?”
  關孤淡淡的道:“那不是一天的結果,也不是一個人造成的環境,多少年的污穢積存,多少年的邪惡疊集,才有如今的情勢,朝另一方面說,眼前的江湖道上,忠義善良之士,已是頗不多見了,阻遏好佞歹詐蔓延的力量已漸薄弱了,這好佞歹詐的風氣才會越形擴展……
  不說也罷,言之更令人傷痛無已……”
  豐子俊沙啞的,道:“滿空的雲霾,何時才能一掃見青空?”
  關孤幽邃的一笑,語含深意:“也不會太長遠了,我們便是力有不殆,後繼定仍有人,邪惡,是永也戰不勝公理正義的!”
  豐子俊苦澀的道:“但願像你這樣說,也但願我們尚能親自做點什麼……”
  天剛膝膝亮,關孤和“絕斧絕刀”兄弟兩個已經同李發一道照顧著篷車上路了,通宵未眠,力日上連日來的勞心勞力,關孤的氣色相當灰鬱,神態也顯得有些委頓乏倦,他的兩眼中紅絲密布,胡茬子長滿頰頷,更是沒有丁點笑容,更是那般冷酷森寒了,看上去能叫人打心底起顫慄!
  當朝陽的第一線光芒出現在東方天際的時候,坐在車前座上的李發已突然叫道:“大哥,江爾寧那妮子業已神智清醒啦,她在嚷著要見你!”
  開路的關孤回頭來望瞭望,漠然道:“她又不安份了?”
  李發朝車篷裡瞥了一眼,道:“還好,沒有 撒野,她只嚷著要見你!”
  於是,關孤高聲道:“子俊兄,你來開道,我暫殿後!”
  車後的豐子俊回應一聲,策馬上前,關孤讓在一邊,朝篷車過去,他才跟到後面,這時,銀心已將車後的垂簾挑起。
  狹窄的車蓬里舒老夫人與舒婉儀母女倆是靠前倚坐著的,江爾寧便躺在車尾的位置,由銀心在側旁照應著她,四個女人,業已將車篷裡有限的空間擠滿了,甚至連動一下身子都十分因難。
  讓馬兒湊近車尾,關孤默默凝視著江爾寧,這位刁蠻要強的少女,如今卻顯得那般的孱弱與虛乏,像是大病一場之後的情景,她的面龐蒼白得泛青,額門上的筋絡也隱隱浮現,雙瞳無神,眼眶暈黑,嘴唇乾裂起皮,就這一宿之間,她那俏麗豐潤的臉蛋兒竟已消瘦了一圈……
  江爾寧吃力的掙扎著由銀心幫忙扶她靠上了背後的枕頭,她怔怔的,雙目中情緒複雜的望著跟在車後的關孤,說不出她在想什麼,也猜不透她如今有些什麼感觸,她就是這樣像有些迷茫眩暈感的看著鞍上的關孤……
  關孤沒有吭聲冷冷的注視著她。
  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搖晃了幾下,江爾寧艱辛的,卻是本能的抬起手臂來理了理她凌亂的鬢髮,然後,她澀澀的開了口。
  “你是個怪物……關孤!”
  關孤冷峻的道:“你要見我,就是告訴我這句話?”
  江爾寧突然又生了氣,她憤然道:“少擺這種臉色給我看,不錯,我是你的手下敗將,甚或是你的俘虜,但你卻休想侮辱我,……我不受這個熊氣!”
  關孤生硬的道:“你不是我的俘虜,江爾寧,只要你自認可以行動的時候,你隨時隨地可以離開,沒有人會限制你或阻止你 至於你在我們的言行中苦有受辱或受氣的感覺,那是你的事,你總不會奢望我們向你道嫌求恕吧?”
  狠狠一咬牙,江爾寧氣咻咻的道:“姓關的,你不用狂,在我受傷負創的時候來嘲弄我!”
  搖搖頭,關孤道:“你很清楚,就算在你體力能耐最良佳的狀況下,在我眼中,你仍不值一哂,而且丫頭,我沒有興趣來嘲弄你,我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做!”
  江爾寧怒道:“不准叫我‘丫頭’!”
  關孤厭倦的道:“我實在對你這種潑野的態度煩膩了,丫頭!”
  呆了呆,江爾寧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又睜開雙目,似乎平靜了一點,她徐緩的道:“我遇見過很多怪人,但沒有一個比你更孤僻狂妄似的……”
  關孤冷冷的道:“若你再沒有別的話說,我就要到前面去了。”
  瞪了關孤一眼,江爾寧牙痒痒的道:“好,我要問你……關孤,你為什麼救我?在我那樣對待你以後?”
  不似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關孤簡單的道:“因為我不像你那樣幼稚與刁蠻!”
  江爾寧不服的道:“我幼稚?我刁蠻?你這簡直是侮辱……”
  關孤平靜的道:“不用爭執,無須爭執,江爾寧,我們只以事實來論斷,如果我和你一樣以小怨而睚眥必報,因意氣而是非不分,你豈能活到如今?”
  窒了一窒,江爾寧蒼白的面龐上面起了一抹羞赦的紅暈 卻決不是氣惱或憤怒的表示,她咬咬下唇,終於說出了心底的話。
  “老實講……關孤……你這人……是個……不壞的人……”
  關孤沒有答腔,僅是含笑相視,她義囁嚅的道:“昨天,自我暈迷過去之後,一直到今日凌晨,我醒轉了好幾次……每一次……甦醒……我全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回想了一遍……我深切的覺得,我們之間所發生的……誤會,其咎實不在你……這……這全是我的魯莽任性所致……但你唯一的不該,是太忽視了一個女孩子的好強心性與自我的尊嚴,雖然那也是帶點虛榮味道的,你卻一點也不遷就,連這點浮面的阿諛也不肯給……”
  那抹羞澀的紅暈越發擴展了,以至此刻的江爾寧,看上去卻另有一股子與她往常形態截然不同的嫵媚風韻,她怯怯的一笑,又道:“你就是那麼硬,那麼冷,那麼鐵錚錚的,一句好聽的話也不肯說,一丁點好臉色也不露……你幾次全不給我台階下,我……我越想越氣,越氣便越受不了,所以……所以我只好三不管的蠻干一通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幸虧我沒和你一樣,否則,不就事態糟到難以收拾了?”
  江爾寧羞澀卻坦率的道:“關孤,你第一次在‘天龍堡’的爪牙的追逐下救了我,第二次又在我的有意尋釁裡恕了我,更不因我的百般糾纏逼迫而仇視我,還為我療傷敷藥,照顧有加,沒有任憑我在荒山野地流血致死,這樣的胸襟,這樣的心性,又是如何寬厚仁恕!我慚愧我看錯了你,我後侮聽信了一些江湖上的謠傳,關孤,他們說你是最最狠毒冷酷的……”她一頓接道:“但在我的感覺裡,你卻是最最溫和慈祥的,或許你狠你毒,但卻不是對著那些善良的人,甚至連我這種不夠善良的人你都能夠寬恕,那麼,在你劍下斷魂的那些個角色就不知該有多麼個邪惡法了……在道上闖混了好幾年,如果要叫我指出一個真正的英雄豪士來,關孤,那人就只有你……”
  關孤笑笑,道:“我也並沒有你形容得那樣好,江爾寧。”
  江爾寧肯定的道:“你只有比我形容的更好,關孤,我很慶幸……我了解你還不算晚,武林裡若多有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才叫有福了……”
  關孤摸摸頷下的鬢茬子,道:“江爾寧,想不到你說起好聽的竟也這麼動人呢……”
  江爾寧俏臉一熱,道:“我可指天盟誓……關孤,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關孤一笑道:“不必這麼嚴重,我並沒有說不相信。”
  江爾寧低低的,還帶著點侷促的道:“現在,可以容許我向你真正的道謝及道歉嗎?”
  關孤忙道:“不必客氣。”
  江爾寧堅持道:“你一定要接受,關孤,否則我會永不安心!”
  關孤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好吧,我接受便是。”
  笑容綻展在江爾寧那張蒼白的臉兒上,她道:“另外,關孤,我還要謝謝你沒讓你那叫豐子俊的朋友宰了我滅口 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當時稍一猶豫,他就會毫不考慮的殺掉我!”
  關孤輕輕的道:“殺一個人,不是那麼簡單的。”
  江爾寧笑道:“正像你所說的 我雖然魯莽刁蠻,但並不邪惡,對嗎?所以我罪不至死!”
  關孤笑了,道:“你怎麼知道我說過的話?記得當時你已暈迷……”
  江爾寧道:“是的,但那時我雖然痛苦莫名,全身癱軟,虛弱得連眼全睜不開了,可是我卻仍未完全暈死過去,我心裡還清楚,還聽得見你們說話,尚有一點神智,老實說,那一剎間,我真以為這下要送命了呢,直到模湖中聞及你的回答,我才放心大膽的暈迷……”
  關孤安詳的道:“你是個精靈的丫頭 ”
  突然,他一怔,急問:“對了,江爾寧,你是如何曉得子俊兄就是叫豐子俊的?我並未提他的姓……”
  江爾寧雙眸中閃射著明亮的光彩,她正色道:“你們的事早已揚傳整個江湖了,天下武林中人的莫不交相議論,謠言紛出,黑白道上全為了你們的這樁事沸騰成了一片,只要耳目稍為聰靈一點的,誰不知道你關孤是個什麼模樣?‘絕斧絕刀’兄弟兩個又是什麼模樣?我雖沒見過他們,光是猜也該猜得出來呀!”
  關孤,“哦”了一聲,道:“你當時見了子俊兄卻未叫破。”
  江爾寧嫣然一笑,道:“我那時是氣極了,只知道罵山門,反倒沒注意道出他的身份,現在想想,若是在那個節骨眼上連名帶姓指罵,恐怕對我的情勢更加不妙呢……”
  關孤一哂道:“嗯,你也很會見風轉舵?”
  江爾寧凝視著關孤,表情轉變得有些沉鬱了,她低幽的道:“我要幫你,關孤。”
  關孤問:“幫我什麼?”
  江爾寧憂慮的道:“暫且不要硬闖‘古北口’好不!”
  關孤嚴肅的道:“你曾表示過你知道些什麼,是否可以告訴我?”
  江爾寧點點頭,道:“‘悟生院’自院生禹偉行以下的全部好手,已經通通集中‘古北口’,布下天羅地網重重埋伏,加上‘火珠門’‘綠影帶’的助力,形成了一堵銅牆鐵壁,就等著你們去自投陷阱了……關孤,你們只怕沒有機會闖過去!”
  關孤陰冷的道:“你認為是這樣的麼?”
  江爾寧著急的道:“關孤,我知道你的劍術精絕,藝業超凡,我也知道你有無畏之膽,豪壯之情,我曉得你那幾個夥伴的功夫全是一流之選,但你仍敵不過他們,他們人多勢大,高手如雲,又全是些心狠手辣的角色……關孤,俗語說:“好虎難抵一群狼’,你們又何苦拿著生命往裡硬闖?”
  關孤沉沉的道:“因為非得闖這一遭不可!”
  江爾寧焦急的道:“你是個聰明人,關孤,怎能做這樣愚蠢的事?明明力有不殆,卻硬要去碰,你這樣能表現些什麼?”
  關孤籲了口氣,道:“我不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江爾寧,所以我不會故意爭強鬥勝,但實際的情形是如此,我們必須護送舒家母女出關!”
  江爾寧忙道:“可以轉路!”
  關孤苦笑道:“再繞一個千百里遠的大圈子?你別認為轉路就能避過‘悟生院’及其爪牙的追蹤,江爾寧,你是太低估‘悟生院’的能耐了,以他們目前所具有的人力財力來說,無論我們從哪裡出關,他們必可探悉我們的行跡,而且亦將以奇快的來勢追到我們前面,所以,我們從哪裡出關全是一樣的情形,我們行動慢,消息不夠靈活,他們則恰巧相反,在這種形態下,還不如直截了當按照原定計劃闖出去!”
  江爾寧猶豫了片刻,道:“是的……你說的也是實情,但,除了硬闖之外,總也該有其他的法子……”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你算擊中問題的焦點了,我也正在籌思一個除了硬闖之外可以出關的法子 我不能拿著舒家母女的生命冒險,否則,我這一次的犧牲就未免太沒有代價,太失去意義了!”
  江爾寧沉吟著道:“目前,還是暫且不接近‘古北口’為上策,一旦接近了那地方,你們的行跡就會不可避免的暴露……”
  關孤靜靜的,道:“江爾寧,有關‘悟生院’方面的佈置情形,你都知道些什麼?”
  江爾寧眨眨眼,笑道:“你怎能斷定我除了告訴你的這些情形之外其他還知道些什麼?”
  關孤從容的道:“不難,從你的神態口風裡,從我的直覺上。”
  江爾寧嬌媚的笑道:“你很厲害 雖然我原本也是要告訴你的。”
  關孤低沉的道:“能說說麼?”
  江爾寧點點頭誠摯的道:“當然,而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孤表情是深沉又凝重的,道:“多謝。”
  江爾寧伸出小巧粉紅的舌尖,潤了潤有些乾裂的嘴唇,道:“在通往‘古北口’的兩條官道上,由‘悟生院’的‘真龍九子’與‘雙環首’夏摩伽等八名‘前執殺手’分開把守,每條道上有八名,另外再配合上‘火珠門’的‘大前鋒, 你知道,‘火珠門’的‘大前鋒’就是他們的硬把子的稱謂,‘火珠門’的‘大前鋒’共有十名,每條路上分派有五名……”
  她歇了歇氣,又道:“古北口那地方的通道非常叫人頭痛,這兩條官道雖然是來自不同的方向,但在接近‘古北口’城鎮時卻幾乎匯成一條單線,中間只隔了一座崗脊,‘火珠門’的大掌門‘火眼’容磊便率領他的‘四虎將’坐鎮崗脊之上,居中策應在,城牆的左右整個屬嶺峰峭壁的延展面所及,也有‘悟生院’,‘火珠門’,‘綠影幫’的爪牙數百人化裝易服,扮成各種各樣的人物,監視著每一條窄徑小道,以及可能越過的城壁位置……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關於禹偉行本人的行蹤和另外一些人的佈置情況我就不大清楚了……”
  關孤低微的道:“只是這些,已經相當有用了……”
  頓了頓,他忽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江爾寧一笑道:“‘火珠門’的‘十大前’鋒之內,有一個號稱‘鐵陳喟’,名叫陳其茂的人,乃是我家昔日的護院之一,這次我到關外替我爹選購三十匹口馬,恰巧遇上他,這可是‘他鄉遇故知了’,陳其茂十分殷勤的請我大吃了一頓,吃飯的時候他才告訴我這些情形的,大約他是想藉此眩躍一下他如今所屬的組合力量吧,當時我聽到了還將信將疑,認為這小子可能在吹牛,同時,我雖在沿途上風聞一些有關你和‘悟生院’拆夥的傳說,卻不太真確,一直是疑疑,惑惑的……”
  她頓了頓接道:“後來,陳其茂送我出鎮,我才發覺果然如他所言,‘古北口’城外正是伏兵四布,如臨大敵,及至我親眼看見了,‘火珠門’的大掌門容磊與,真龍九子之首谷南,我才相信了陳其茂的話,陳其茂這小子充能,還故意當著我面前問容磊,說有你們的消息沒有?容磊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可能是因為礙著我在旁邊,陳其茂尚為我引見了容磊與谷南兩人,這兩個老家夥,陰冷冷的,第一個印象我就不佳!”
  關孤不禁笑了道:“這一點,我們倒有同感。”
  江爾寧道:“我早知道你會有此一問,問我怎麼知道這些內情的,假如我早曉得能遇上你們,又會成了朋友,怎麼說我也要設法多刺探點消息出來……”
  關孤的笑容又消失了,他憂慮的道:“光這第一關,就難過,我們除了走城門之外,只有從城垛子上飛越,但要照應舒家母女越城,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古北口’左右的山崖峻壁乃是大險,更是難渡,看樣子,仍是只有通過關卡最為可行 ”
  搖搖頭,他續道:“當然,禹偉行也會想到這一點!”
  江爾寧問:“關孤,你判斷禹傳行,程如姬他們會在什麼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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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義、重、鬼狐子

  關孤冷冷一笑,道:“根本不用判斷我就知道,他們所等待的地方,必是我們必經之處 關口外相距三裡之遙的那道‘絕春谷’!”
  江爾寧跟著也想了起來,道:“是了,‘絕春谷’,谷的兩邊盡是峰嶺石坡,橫阻左右,要順著但路到達關外,只有先通過‘絕春谷’,‘絕春谷’一出,即是白山黑水的塞外風光了……”
  她回憶眷,又輕輕的道:“‘絕春谷’寬大約有一大多吧,峭壁陡立,撐天拄地,人如從谷底通過,抬頭上望,只見壁頂相對,巍峨聳立,夾得天空也像僅有一線之窄了……”
  關孤頷首道:“不錯,你還記得很清楚,出了‘絕春谷’才算真正抵達了關外……中土江南的柳長鶯飛,盈盈春意,也就在那山谷的另一頭斷絕了……”
  江爾寧道:“無論如何,也得想個法子過去才是……”
  關孤道:“當然,我一身冒險,更不足惜,卻不能連累上舒家母女!”
  江爾寧怔了怔,竟有些傷感的道:“話不是這樣說,你也不是該去送死的,應該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好,大家全能安然渡險,豈不善哉?”
  關孤笑了,道:“但願我們能敲響這個如意算盤!”
  江爾寧認真的道:“他們也只是些人的腦筋,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太過憂慮,我們多籌思一下,說不定就能超越他們一步!”
  望著兩邊,緩緩倒退的景物關孤低聲道:“我已想到兩個法子,但卻仍有不盡周全之處,我正在考慮怎麼才可以使其毫無破綻……”
  江爾寧,精神一振道:“真的?說說看!”
  關孤,微微一笑道:“第一個法子,是 ”
  他剛講到這裡,已突然若有所黨的側首望向路前,就在這時,在前面開道的豐子俊也緊接著回頭大叫:“關兄,前面有塵灰揚起,八成是有馬匹馳過來 ”
  不再遲疑,關孤立即策騎奔上,目光瞥處,果然發覺半裡外一道平崗的那邊揚起隱隱的塵霧,同時,急劇的馬蹄聲也逐漸清晰了!”
  豐子俊雙目圓睜,呼吸急促:“這裡一邊是荒野平原,一面是斜坡地溝,連個隱蔽處全無,關兄,若是來騎為對方所屬,我們就在這裡與他們拼了!”
  關孤冷靜的道:“不要緊張,子俊兄,我們暫且靜候不動 ”
  他又回頭叫:“南宮兄,請將篷車馳到路旁。”
  高應一聲,南宮豪迅速將車子靠近路邊,然後,他的右手已暗裡抄在家夥上,李發雖然前傷未愈,卻也照樣將他的“虎頭厚背刀”藏在身後,隨時準備發難。
  關孤向豐子俊點點頭,於是,豐子俊策馬往道路的另一邊移去,和關孤一左一右把持在路的兩側。
  現在,塵頭起處,來騎很快的已到了近前,嗯,那是五匹馬,但是,鞍上有的人卻只有兩乘,另三乘馬背上全駝著用油布打包的貨物,看樣子,像是專走關外的行腳商人……。
  鞍上的兩人,前面這個又瘦又幹,一張臉黑黝黝的滿是皺紋,五官尋常,唇上留著兩撇八字胡,身著藍布褲,頭戴一頂泛了灰的軟帽,典型的一副遊方販子的打扮,他後面那位仁兄的穿戴和他差不多,只是腦袋上斜扣著一頂不同形式的“翹耳殼” 那也是一種帽子,棉質的,兩邊帶耳罩,如今這人將耳罩翻起來往上插著,望上去就真像一只翹起的大耳朵了。
  這種帽子大多是在秋冬季節戴的,這位滿臉粗憨之狀,又肥又胖的伙計卻在現下這個熱天裡扣上了頭,未免有點不合時令,就這樣,兩個人牽著後頭馱物的三匹馬,潑刺,刺往這邊奔了過來。
  暗裡籲了口氣,豐子俊低聲道:“好險,幸虧不是他們的人……”
  雙目凝聚的關孤這時卻突然冷哼一聲,道:“原來竟是這老小子!”
  方自一愣的豐子俊尚沒來得及問什麼,那五匹從身邊直奔過去的馬竟“唏聿”的仰騰著打著轉子停了下來,那又瘦又幹的黑臉人物,一挪腿下了馬,急忽忽的跑到近前,他在離著關孤五步的地方站住,細細向關孤打量
  關孤,一揚頭,冷冷的道:“不用看了,胡起祿,也不過六七年的功夫,你就認不出我是誰了麼?”
  猛的,那叫胡起祿的人物嘴巴一下子張大成圓形,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來,他那一雙金魚眼也幾乎要掉出了眼眶,他連忙用力摀住自己的嘴 大約是怕他自己叫出聲來,然後,他用力晃晃腦袋,小心湊向近前,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關孤,聲音低微得像是耳語:
  “關老大 真是你嗎?”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真認不出還是裝佯?”
  咽了口唾液,胡起祿吃驚的道:“乖乖,我的爺,你膽子可真不小哇!你們‘悟生院’的禹老闆就等在前頭準備吃你的肉!”
  關孤笑笑道:“你的耳目倒很靈通!”
  胡起祿一齜牙,道:“我是幹什麼的?這種天大的事若還不曉得的話,乾脆回家抱孩子算了,尚能吃這碗飯麼?”
  接著,他又細細端詳關孤搖頭道:“我可真是差點走了眼沒認出你來呢,關老大,如今的你,和六七年以前的你,有好多地方模樣變啦,你那時年輕得多,也比現在胖一點,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實塌實的少年英雄風姿,難以比擬的年青大豪氣勞,不似如今 ”
  關孤平靜的道:“如今老了,可是?六七年的時光,怎會不老呢?”
  胡起祿似是想笑笑但卻笑不出來,他低聲道:“老倒並不顯老,關老大,只是如今你看上去有些憔悴,有些愁苦,也有些萎乏,而且在形態上也練達得多,也更世故精嚴啦,只是氣色不見強……關老大,你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你那股子冷冰冰,寒森森像天塌下也駭不著你的味道………
  這時
  豐子俊縱馬過來,疑惑的打量著胡起祿道:“關兄,這位是?”
  關孤一笑,道:“胡起祿,人稱‘鬼狐子!”
  驚呀的望著胡起祿,豐子俊頗感意外的道:“喝!他就是在中土以詭謀百出,狹黠刁鑽而享有盛名的‘鬼狐子’?”
  胡起祿呵呵笑道:“看著不大像吧,豐兄?”
  豐子俊道:“你認得我?”
  胡起祿搖搖頭,道:“素昧平生,但久聞大名,一見閣下,即知名符其實矣!”
  關孤接口道:“老小子,你到關口來幹什麼?又是跑你的單幫生意?”
  胡起祿左右一望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關老大,咱們往前去,不出五裡有座殘破的道觀,那道現在片崖脊背後,僻靜安全得很,我們到那裡去詳談 ”
  不待關孤表示可否,他又回頭交待他那伙計道:“大愣子,你先領著馬匹到‘三燈窪”
  去,把貨色向李二癟交割清楚了,然後就在那裡等我,帳麼,我去和李二癟結,還有,現下我遇上這幾位的事兒可別向人提,誰也別提,你要漏出一個字,就是在拎著我們大夥的腦袋當把戲了,聽明白啦?”
  那位表面看上去又粗又憨的仁兄一個勁點頭,連聲道:“明白啦,九爺。”
  胡起祿也沒給關孤他們引見,待那大愣子離開之後,他立即催促大夥上道,五裡路並不遠,沒有多久,他們業已來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遠離大路的斜偏山崖,呈灰黑色的崖面上長滿了叢叢雜樹,他們就在野草蔓生的荒地上轉向山崖之後,嗯,那裡果然有座破落的道觀,破落的程度,就只剩下一個斑剝腐蝕的屋架子了,半片屋頂還算掩遮天光,裡頭到處是積塵蛛網,獸糞鳥巢,臟得可以,也淒涼得可以,連壇座上三清祖師的神位也不知到哪裡去啦,真是好一片禿坍荒蕪的景象!
  胡起祿一言不發,領頭走進後面,豐子俊在南宮豪與李發嗆喝著駕車往裡停放的這點空隙中,拉住關孤,悄聲問:“關兄,你先別生氣 這姓胡的可靠麼?”
  關孤,笑笑道:“為非作歹,壞蛋一個!”
  豐子俊吃了一驚,愕然道:“這……這豈非自投羅網!”
  關孤搖搖頭道:“放心,胡起祿不錯是老姦巨猾,狡詐百出,而且貪財好利,心狠手辣,但是,他生平卻只有一個長處 不出賣朋友!”
  “哦”了一聲,豐子俊道:“他,是這樣麼?”
  關孤低聲道:“我對這傢伙相當了解,錯不了的!”
  點點頭,豐子俊不再說什麼,等他和關孤隨後進去,胡起祿早已盤膝坐在灰塵滿積的正殿地下了,蓬車就停在一邊。
  齜牙一笑,胡起祿拍拍側旁的位置,道:“形勢所迫,只好擇在此外晤談,不成敬意,大家也就湊合湊合吧!”
  關孤正要坐下,倚在蓬車尾部的江爾寧順手把一個枕頭丟在關孤腳前,她迎著關孤投來的目光抿唇一笑:“地下太臟,關孤,有些人習慣了,但你卻別砧污了衣裳,得墊點什麼。”
  默不作聲,關孤撿起枕頭拍了拍又擲回去,然後,他就那麼站著沒坐下。
  江爾寧狠狠將枕頭丟在一邊,嘟著小嘴道:“看你,又不給人家面子!”
  關孤搖搖頭道:“大家席地而坐,我怎好墊東西?而且,你枕的枕頭我豈可用來坐著?
  何況我腿上有傷,也不能坐。”
  豐子俊老實不客氣的坐下,邊笑道:“我們不承美人恩,臟點就葬點吧,只好這麼坐啦!”
  瞪著車上的江爾寧胡起祿道:“這位姑娘可是挺惹眼的哩!”
  江爾寧,哼了哼冷冷的道:“看著心裡起疙答麼?”
  針尖對麥芒,胡起祿怪眼一翻,卻又不能說什麼,只好硬生生忍住一口氣,嘴裡咕哦了幾句。
  關孤心裡一笑,表面上卻依然冷沉沉的道:“老狐狸,你開條件吧!”
  一邊的豐子俊正自愕然,南宮豪已走了過來,一邊朝地下坐,一邊問:“誰?開什麼條件?”
  回頭望了一眼依在車旁眯著眼的李發,關孤笑笑道:“我和胡起祿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以前麼,也幫過他幾次忙,所以他一向對我還不錯,昔日我有事托他辦,承他情他都打了折扣 但並非免費奉送。老狐狸有個規矩,不管他替人跑腿,辦事,出主意,甚至介入某一件實際行動裡,全是按他自訂的價目計酬,永遠沒有例外……”
  他沉思了一會又道:“今天我們巧遇上他,他又主動約我們來此晤談,當然他的意思是要給我們點幫助,換句話說,我們就要給他代價,所以,我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乾脆抖明暸好說話。”
  胡起祿,摸著唇上八字胡,呵呵笑道:“痛快痛快,爽朗爽朗,什麼人物就是什麼氣勢,我他娘寧肯少賺幾個,多冒點風險,也情願與關老大這樣的好漢子打交道,所以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關老大也!”
  關孤笑道:“得了,老狐狸,你提條件吧,可不能獅子大開口!”
  胡起祿,神色一肅正色道:“我摸著良心說話,關老大,錢財雖然重要,但怎麼說也比不上老命重要,你這檔子事,換了別人趟上,就是給我天大的財富我也不敢,也不情願插手,大家全心裡有數,這件事若叫‘悟生院’的人知道我幫過你們,那我這下半輩子也就甭想過啦,他們不趕著來拎我的腦袋我就不姓胡 ”
  金魚眼一瞪,他又道:“但是,這事情出在關老大身上,自又另當別論,固然,關老大以前也幫過我幾次忙,不過,我要幫他卻並非看在他給了我的這些個好處份上,第一我們有多年的交情,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胡起祿佩服他,要說我這一生曾經佩服過什麼人,那就是‘果報神’關孤!”
  擺擺手,關孤正要說話,胡起祿搶著道:“我攔你一句貴言,關老大,這些年來,我一直找不著機會告訴你,我佩服你,佩服你是條真正的好漢,有血性,講道義,重情份!一個義字擺在你面前,你就能豁命去幹;江湖上混了三十四年,我業已快六十歲啦,這幾十年來,我自問見識不算不廣闊,閱人不算不多,但像你關老大這樣的人物有多少?我他娘不禁要痛哭流涕,除了你關老大,我居然就沒再遇上過!我前些時一聽說你脫開了‘悟生院’,再一聽你果是為了替天下留一口正氣才如此豁將出去,我任是心裡為你打寒栗,卻不得不大贊一聲,有種!就以我來說吧,給我兩個膽我也不惹這種麻煩,道義可是看不見,抓不著的哩,而你關老大名震天下,在‘悟生院’更是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大秤分銀,小秤分金,有吃有喝,有權有威,你發的哪門子瘋,行那看不見的‘道義’?但你卻偏偏就這麼做了,如果沒有點膽識,沒有點骨氣,沒有點忠孝節義的操守,辦得到麼?所以,關老大,我佩服你,武林中的浩然之氣算叫你一個人給發揚了,今天鬼差神使,讓我們巧遇上,休說我本就有心助你一臂,便是原本無意也得非對你盡點力不可,我自己窩囊,卻仍有這個決心去幫那不窩囊的,關老大,就是這話了!”
  關孤,微微一笑道:“我知你一張好口才,老狐狸,卻不曉得已入化境,捧得我難以下台了呢……”
  胡起祿呵呵笑道:“太謙了,關老大!”
  關孤,神色一凜道:“好了,談價錢吧。”
  胡起祿,略一沉吟道:“為了交情,我免費奉送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敬意,免費和你們共同商量應對之策,供獻我的一點小計,我若親自介入此次行動,也行,酬金紋銀三千兩!”
  關孤,點點頭道:“很公道,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
  說著,關孤伸手入懷,摸出一疊銀票來撿出其中一張交予胡起祿,邊道:“老狐狸,這是‘長安’‘大豐錢莊’開出的即兌錢票三千兩,你收下 ”
  胡起祿哈哈一笑,正待伸手去接,南宮豪已一把攔著,嚷道:“開什麼玩笑?這筆錢怎能叫關兄出?子俊,你馬上去向嫂子要錢!”
  豐子俊急忙站起,關孤伸手拉住他,搖搖頭道:“不要算得這麼清楚,我們之間,誰拿這筆錢都是一樣,反正這些東西全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麼值得重視的?”
  南宮豪堅持道:“這不行,關兄,我們已連累你夠慘了,你甚且性命也給我們墊在一起,豈能再花用你的積蓄?沒這個道理,子俊,你他娘還不快點去?”
  硬生生拖回了豐子俊,關孤凜然道:“江湖人,行事該像江湖樣,何須拖拖拉拉?就這樣吧,如我們此關能渡,我留得命在,你們再還給我好了!”
  豐子俊左右為難的不知該怎麼辦好,瞧向南宮豪,南宮豪不敢拂逆關孤之意,只有勉強點頭嘆了口氣:“好吧,就聽你的。”
  這時,蓬車上的銀心卻下了車走了過來,她手上也拿著幾張銀票,怯怯的,她道:“關相公,老夫人說不能叫你破費,令我拿來三千五百兩銀票交給相公轉奉這位胡大爺,老夫人還說,多下的五百兩算是她老人家的一點意思,給胡大爺賣兩壺酒喝……”
  關孤平靜的道:“三千兩銀子我已付過,以後再算吧,請你將銀票退還老夫人,另五百兩,我可直接交予胡九爺 ”
  頓時,胡起碌一板臉道:“我自有我訂的價錢,少我一個子兒也不行,但多一分也不敢,幾十年來皆是如此,訂價公道,童叟無欺;小姑娘,替我敬謝你家夫人一番盛意,我胡老九心領了便是。”
  銀心站在哪裡,期期艾艾的不知怎麼說才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十分窘迫,關孤看在眼裡溫和的道:“就照我們說的做吧,銀心姑娘,把銀票奉還老夫人……”
  南宮豪也只好道:“你聽見關相公的話了?銀心,就這麼辦啦。”
  於是,銀心點點頭,有些訕訕的走回蓬車去,關孤將自己的銀票交給胡起祿,然後,他道:“好了,言歸正傳,老狐狸,首先,我要知道他們的確實布署情形!”
  藏好銀票,胡起祿非但沒有歡喜發財的得色,反而嘆了口氣道:“如今,我他娘這條老命也吊上了!”
  淡淡一笑,關孤道:“同生同死才越是老友情份!”
  齜牙咧嘴的,胡起祿道:“我的爺,甭再說風涼話了,你這是存心嚇唬我。”
  關孤道:“少囉嗦,談正經的。”
  點點頭,起先胡起祿先是乾咳幾聲,又習慣性的摸了摸唇上的八子胡,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首先,我將我所知悉的對方佈置情形做個說明;在通往‘古北口’前的兩條官道上,他們已經設下伏兵,而且陣容頗為強大,以我們正對‘古北口,的方向來說,右邊的一條路上,是由‘悟生院’的‘真龍九子’之首‘凸賈’谷南,‘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以及‘雙環首’夏摩伽為主,另配合五名‘火珠門’的‘大前鋒’,左邊那條路上,以‘真龍九子,中的‘饕餮’馬長盛,‘蟻螟’崔涼,‘睚眥’金童祥,‘椒圖’公治冠四人加上另五名‘火珠門’的‘大前鋒’為輔,兩路中的那道崗脊上,便由‘火珠門’的大掌門‘火眼,容磊率領的他座前‘四虎將’準備隨時往左右馳援,此外,‘古北口’四周亦已縱深配置著數百名踩盤子的伙計……”
  蓬車上,江爾寧咯咯一笑,道:“餵,老狐狸,你是從哪裡來的消息呀?居然和我所得悉的內容差不多……”
  金魚眼一翻,胡起祿道:“我當然有我的門路,有我的眼線,在這裡哪一行當中沒有我的同夥? 小姑奶奶,你是誰?”
  江爾寧笑道:“我叫江爾寧。”
  長長“哦”了一聲,胡起祿表情古怪的道:“想不到你還是頗有點來頭哩,‘絕索’就是你?”
  江爾寧,點點頭道:“不錯。”
  胡起祿笑笑,道:“‘清漳河’江家的人?”
  關孤若有所思的道:“原來江爾寧是清漳河江家的人,她倒沒提過,你不說起,我還一時聯想不到呢……”
  江爾寧抿抿唇,道:“我已早告訴你,我在外面闖盪,自來不靠我家大人。”
  胡起祿摸著八字胡道:“‘那是因為你沒吃過什麼大虧的緣故。”
  江爾寧,俏眼一瞪道:“老狐狸,你這樣講,我就又不服氣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吃過什麼大虧?你先看看眼前的我,渾身是傷,就差脫了層皮,這不叫吃大虧是叫什麼?”
  上下一端詳,胡起祿暗裡幸災樂禍,十分欣賞那教訓了江爾寧的人,表面上,他卻一本正經的道:“照你的個性來說,江姑娘,你並不是位有好耐性,慣於容忍的人,你如今雖受了傷,但卻依然心平氣和,很明顯的,那使你吃了虧的人一定在你手裡吃了更大的虧,否則你焉會這般曠治?”
  江爾寧,格格笑了道:“嘖嘖,我們的‘智多星’‘萬事通’這一下可看錯啦,那傷了我的人非但沒有吃一點虧,更且和我成了朋友呢,老狐狸,那人你猜是誰?”
  不待胡起祿猜,關孤已忙道:“別談這些了,重要的問題尚未解決,以後有時間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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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計、巧、智較力

  胡起祿突然一拍手,大笑道:“關老大,是你?”
  關孤道:“我什麼?”
  胡起祿道:“是你傷了她吧”
  江爾寧笑道:“嗯,果然腦筋轉得快,老狐狸,關孤雖傷了我,你看我可曾報復來?更可曾請出我家人來?”
  胡起祿,摸摸八字胡道:“這麼說,你還挺懂事;和關老大交朋友是吃不了虧的,而且,最好和他能交朋友別結冤家,因為要與他為敵乃是樁最愚蠢不過的事,你這樣做算你對了,是條上策,要不,莫說你不是關老大的對手,就算搬出你家裡人來也一樣討不了好,江姑娘,直言由心,還請包涵則個!”
  氣得江爾寧重重一哼,嗔道:“老滑頭!”
  關孤擺擺手皺眉道:“談正事,行不行?”
  說著,他問胡起祿:“另外,你還有什麼重要消息?譬喻說,除了禹偉行‘悟生院’那撥子人物,‘火珠門’以及‘綠影幫”的餘孽等,尚有何方神聖替他們幫場!”
  胡起祿回想了一下道:“好像再沒有其他碼頭的人了 哦,‘白衣都’的一批好手正連夜往這邊趕,但看情形他們是來不及湊這場熱鬧啦,‘三人妖’聽說全叫你給收拾淨了?”
  關孤平靜的道:“叫我們給收拾淨了。”
  胡起祿,笑了笑搖頭道:“也只有你關老大才能這麼輕鬆愉快的擺平他們;不過,這三位爺可也大狂妄了,居然就敢以他們這點力量便去碰你,真叫自不量力!”
  關孤緩緩的道:“在功利的引誘下,世上會有很多人變得愚昧無知……”
  頓了頓,他又道:“不去管這些了, 老狐狸,在當前的情勢下,我們若以武力硬闖,很明顯是難有成功希望的,因此,我們便得想出一個適當的法子來,而這個法子鬥智的成分要比鬥力的成分來得多……”
  胡起祿,點點頭道:“當然,這是當然……”
  豐子俊接口道:“關兄,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說你早已在思量策劃了麼?可有了個定案沒有?”
  關孤苦笑道:“我只是思索了兩條計策,但卻仍覺得不盡妥善,倒還要提出來與大家研討一下,老狐狸自是要格外指點!”
  胡起祿道:“指點談不上,大夥湊合著磋商一番罷了,俗語說得好,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南宮豪,哈哈一笑道:“兩個諸葛亮,卻也比不過一個‘鬼狐子’啊!”
  胡起祿,拱拱手道:“南宮兄是高抬我了,不敢當,不敢當。”
  蓬車上,江爾寧倚在擋扳哪裡,似笑非笑的道:“你們別在哪裡插科打渾了,光是自捧自誇是辦不成事的,還不閉上嘴聽關孤說,說他的計謀是什麼,也好趕快商量著決定了進行,你們不急,我這裡倒為你們捏上把冷汗呢……”
  氣得南宮豪的一張臉頓時泛了紫,但卻忍住沒有頂駁,胡起祿眼皮子跳了幾跳,喃喃的道:“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真他娘的腦袋都大了……”
  豐子俊也看出他的拜兄與胡起祿對江爾寧的“言出不遜”業已挑起了心火,他趕忙岔扯開:“關兄,你倒是把你的計劃說出來呀!”
  關孤雙眉微皺,頷首道:“好,但大家別吵,行麼?”
  一轉頭,他又向車上的江爾寧道:“還有你!”
  扮了個鬼臉,江爾寧果然閉上嘴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關孤略為沉默了一下,低沉的道:“我所想的第一個法子,是由我孤身兒犯險,將‘古北口’前的敵人引到禹偉行所在之處,與他們誓死一拼,當然他們不見得會全部將力量集中來對付我,但他們卻會抽調他們最佳的人手前來圈圍我,因為我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之一,而且他們對我頗為顧忌,這樣一來,南宮兄與子俊兄二位所面臨的壓力便減輕很多,他二位再加上李發幫忙,闖出關去的可能性便要來得較大;不過,這個法子卻也有值得斟酌之處,其一,怕他們除了因圍截我而抽出的人手之外,所留下來的硬把子乃足以對南宮子俊二兄造成威脅,比方說……”
  他抿了抿嘴,接道:“他們只要留下四名。‘真龍九子’中的人物,南宮與子俊便要難以討好,二位兄台的藝業修為我已有相當了解,而‘真龍九子’各人的本事如何我更加清楚,南宮與子俊二兄若以一對一,堪稱可勝,但如以一對二,則絕無幸理,甚至連‘兩敗俱傷’的結果也難達到,我如離開了,南宮子俊二兄若再被纏死,則他們只要以數十小角色圍攻,便可得手一李發創傷未愈,怕也抵擋不住……”
  籲了口氣,他又道:“其二,就算他們果真集中全力來對付我,留出空隙來讓舒家母女及南宮兄等潛過,我在戰死之後 這種情形下,我定然戰死無疑 他們仍會快馬追趕上去截殺,當然,我若戰死,也足可取回代價,但卻決不可能拖著他們全部與我同歸於盡,易言之他們依然會剩餘一部份力量去追擊你們,這股剩餘力量,亦是南宮,子俊二兄所不易抗衡的,有這兩層顧慮,所以我仍未決定是否採用此法……”
  南宮豪,怪叫一聲道:“你瘋了?關兄,咱們是生死與共,福禍同當,我們怎能聽任你去獨自犯險而自家先行逃之夭夭?這是萬萬辦不到的事,不管你這法子有沒有任何顧忌,夠不夠完善,我們是決不會同意的!”
  豐子俊用力點頭,凜然道:“大哥說得對,關兄你求仁盡義至,難道我們便可貪生而棄志?關兄你對我們還有哪點不夠?我們豈能再任你自去那刀山?”
  這時,胡起祿搖搖頭道:“關老大,你這第一條計策是萬萬行不通的,‘悟生院’自禹偉行開始,上上下下,全是些使奸計,耍花巧的行家,當然你所用的這個法子他們也會想到,而他們早曉得你們是幾個人走在一起,驟然只見你單人匹馬獨自找來,其心何為,其意何在,乃是不言可喻的事,這樣一來,你豈不是自投羅網?如了他們的意?正好,他們可以將你圍起來群而攻之,除此之外,禹偉行更會適當的安排足以對付你的人選,再另挑幾個多餘的好手追殺舒家母女,你這一番自我犧牲的目的就全落空了!”
  南宮豪隨聲應合道:“可不是麼,關兄,你和‘悟生院’相處了這麼久,你的個性作風他們全清楚,如若你果真一個人去了,他們還會不知道你的企圖?”
  關孤冷靜的道:“你們說的我也考慮到了,所以我方才業已聲明這個法子仍有斟酌欠妥之處,但是,有些時候,我們卻不能不冒險!”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我反對!”
  胡起祿也道:“這樣的事冒點險是在所難免的,但也要看其成功的機會多寡,如果冒了風險,甚至擔的性命之危,到頭來卻沒有一點收穫,這險也就不值得冒了!”
  豐子俊輕輕的問:“關兄,你另外一條計謀是什麼?”
  關孤踱了幾步道:“我的第二個方法是這樣的;我們散開來分批走,如今對方所知道的是我們一共有雙騎一車,但我們若棄掉車,仔細分配一下分批走的搭檔,或許比較容易混過,主要的,他們大多數人認識我,識得你們的卻少之又少,只要我們分散開來,多少也減卻部份暴露身份行蹤的可能 ”
  胡起祿,滿臉層疊的皺紋扯動了一下道:“這個法子倒值得研究,但只是照方式來說,實際上卻不能似你講的內容這樣做,因為各位的容貌生像,‘悟生院’方面早已找著丹青妙手依那認得各位的朋友詳述繪了圖形,按圖索驥,照樣擒人,我曾看過一張,是南宮兄的書像,可謂唯妙唯肖,巧奪天工,簡直就宛似你本人站在面前一樣,只要見了圖,就包管認不錯人!”
  南宮豪怔了怔,道:“有這樣高明的繪工?”
  關孤道:“悟生院的邪門還多得很呢,莫說他們可以很輕易的找到這樣技巧精湛的畫工,他們甚至可以做到許多專門人材都嘆為觀止的事!”
  南宮豪勃然大怒,咆哮:“他娘的,是哪一個認得我們的人出賣了我們?老子要活剝了他!”
  關孤淡淡的道:“十有九八是舒子青那小子!”
  “咯崩”一咬牙,南宮豪切齒道:“這千刀殺,萬刀剮,天打雷劈的畜牲!”
  豐子俊沉沉的道:“現在罵他也沒有用,他的罪孽早已死有餘辜了,再加上一兩樁亦無傷大雅,他有什麼可含糊的?關兄說得對,一定是他,也只有他認識我們最清楚,而且,他會竭盡所能的詳細描述我們的容貌,不會絲毫摻假!”
  雙手十指扭絞,發出一陣連串的“咯”“咯”聲響來,南宮豪雙目中血光隱透:“只要讓我捉住他……只要讓我捉住他……”
  關孤沉默片刻道:“老狐狸,你尚有什麼高見?”
  胡起祿手撫雙膝,思慮著道:“我想想看 ”
  忽然,他眯著眼問:“對了,關老大,你怎麼知道禹偉行在什麼地方?連我都不曉得他在‘古北口’哪個位置隱伏著等你們 ”
  關孤道:“我是猜測,我想他是在城外‘絕春谷’等我們!”
  胡起祿猛一拍手,點頭道:“有道理,那地方確是個截人的好所在,是險地,是絕地,也是要到關外的人必經之途!我以為你的猜測不會不中!”
  關孤冷漠的道:“判斷出這些事來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他們仍在哪裡,而我們仍須經過哪裡!”
  乾笑一聲,胡起祿道:“是的,是這樣……”
  關孤又道:“我再提供你一點內情,可能對我們有助,對方在‘古北口”外伏設的,八名‘前執殺手’中,有一個是我的人!”
  睜大了眼,胡起祿忙問:“是誰?”
  關孤道:“雙環首夏摩伽!”
  胡起祿眼珠子一轉,道:“靠得住麼?”
  關孤點點頭道:“絕對靠得住,那是我在‘悟生院’這些年來唯一的知交,也是情同生死的兄弟。”
  一搓手,胡起祿道:“好極了,這樣一來,情勢對我們就多少有點利啦!……”
  南宮豪有點急躁的迫:“胡兄,怎麼樣,你擬出一個方法來沒有?”
  站了起來,胡起祿沒有回答,卻一個人開始在大殿上踱起方步來,一邊來回走著,一面用手捻著他唇上的八字胡,臉色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關孤搖搖頭,低聲道:“不要驚動他,有些時,他出的點子是頗為令人意想不到的……”
  豐子俊小聲道:“看樣子,他像是搞得出不少鬼名堂的那種人!”
  關孤頷首道:“要不,怎稱‘鬼狐子’?”
  忽然南宮豪道:“這人武功如何?”
  關孤笑笑道:“一等一的高手,和他的智謀平分秋色!”
  豐子俊聳聳肩道:“倒是多才多藝!”
  南宮豪猶有些擔心的道:“希望他老先生的錦囊妙計不要弄砸了才好!”
  抿抿唇,關孤道:“我想不會,尤其在這件事卜,他定將很慎重的去考量每一個過程,每一處細節,他和我們一樣明白其嚴重性 這是生命延續與否的問題!”
  豐子俊低聲道:“他以前所施展的某些計策出過紕漏麼?”
  關孤想了想,笑道:“有過,但極少,十之九全行得通……”
  南宮豪嘆了口氣,道:“希望我們不是那僅有的一次……”
  他們正在低聲談著話,胡起祿已面色凝重的走了回來,關孤注視他的眼睛,低聲問道:
  “有主意了?”
  胡起祿一屁股坐下,感喟的道:“這三千兩銀子可真不好賺……”
  關孤一笑道:“你不是想藉機多撈幾文吧?”
  呵呵大笑,胡起祿一拍胸口道:“天地良心,龜孫子才有這種齷齪想法!”
  關孤道:“怎麼樣!腹案定了不曾?”
  胡起祿點點頭道:“差不多了,來我們再研討一下,看看有沒有漏洞。”
  於是,關孤,豐子俊,南宮豪三人全湊近了,連李發也從蓬車那邊步履蹣跚的走到近前,車尾,江爾寧的脖頸亦伸長了一大截……
  乾咳一聲,胡起祿手撫八字胡,慢吞吞的道:“首先,我們使用關老大你的原始方案
   化整為零,分批來走,容貌的問題,我可以用易容藥水加上一點小小的技巧改換一下便可解決,當然,事後完全能恢復原狀,第一批,我先走,舒夫人和我同行,我便先告個罪,要舒夫人權充我的老伴,第二批,南宮兄豐兄,與銀心,大愣子一道,我會先趕回‘三燈窪’去,設法連夜打造一具白木棺材 ”
  南宮豪吃了一驚,急問:“棺材?要棺材做什麼?”
  翻動著金魚眼,胡起祿老大不高興的道:“當然有用,你不要打岔好不好?這具白木棺材表面上看是個白木棺材,實際上卻是雙層的,上面一層睡死人,下面一層睡活人,不過呢,睡在下面一層中的活人就要多受點罪了,第一是間隔太小,人平躺上連身都不能翻,而且氣悶得慌,要挑個身材特別細小的才行,我方才已注意到了,只有那銀心丫頭生得最是嬌小……至於上面睡的那個死人,便由南宮兄委屈一下暫充 。”
  南宮豪直了眼叫:“老胡,胡起祿,我們倆什麼地方過不去?你偏,偏叫我去充死人?”
  胡起祿哼了哼道:“在沒搞清事實真像之前,你且免開尊口。行不?我有一種祕方配裝成的奇藥,這種藥極為罕見,名叫‘二轉魂’,這‘二轉魂’服下一粒之後,即呈下述現象,全身僵硬,肌肉泛青帶烏,瞳仁擴散,呼吸停止,甚至連脈博心跳也微弱得非要貼在胸口上聽老久才能勉強感覺,當然,這人的知覺也早就失去,差不多和一具屍體完全一樣,我再弄點手腳,在棺材裡散發點屍臭味,行了,一具屍體業已製成,這‘二轉魂’吃下一粒是假死,但吃下二粒就是真死了,注意,別以為是王母娘娘的無花果想多吞幾粒,那就回生乏術啦……”
  老臉一熱,南宮豪驚道:“你他娘真會損人!我寧可一粒也不吃……”
  沒理他,胡起祿續道:“南宮兄就算是大愣子死了的爹,大愣子是孝子,護柩回故里下葬的,豐兄呢?則扮成南宮兄的未亡人 ”
  大大一呆,豐子俊張口結舌:“什……什麼?你叫我扮女人?”
  胡起祿冷冷的道:“有什麼扮不得的?南宮兄連死人都能扮,莫不成你扮個女人還覺委屈,只因為你年紀較南宮兄輕,而且也俊俏點,加上皮肉稍稍細緻些,我給你一製扮,差可像個虎狼之年的半老徐娘,南宮兄這付尊害卻只能扮死人,若是扮女人恐怕就得請‘鍾馗’來替他換個腦袋才行了,忍著點吧,我們單求能順利過關,只要不喪名辱節,用些什麼法子也就不值計較了!”
  豐子俊吸了口氣,吶吶的道:“但是,我的嗓音……”
  胡起祿齜牙一笑道:“簡單,用‘閉喉法’的三分量朝喉結上一點,就會尖細得同女子,十天之後自會恢復原狀!”
  豐子俊搖搖頭,喃喃的道:“閉喉法有這麼個妙用,我卻沒聽說過……”
  胡起祿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在易容變音這門學問上下功夫鑽研的緣故,為了求得這個結果,大愣子幾乎叫我試成了啞巴……”
  南宮豪脫口道:“好狠!”
  胡起祿笑笑道:“其成就如能救人活命,也就無所謂了!”
  咽了口唾液,他又向關孤道:“至於關兄,你只好用你一身本事自對方防守較為薄弱之處潛渡過去,然後繞開‘絕春谷’,翻越山峰到谷前十裡遠的‘斷腸坡’與我們會聚,因為對方各人對你是太熟悉了,我可以為你易容,變音,改頭換面………
  吐了口唾液義道:“但是,我卻改不掉你獨有的氣質與形韻,這種氣質與形韻是與生俱來的,是萬難變易的,只要是一個和你相處久了的人,他立即便可以感覺出來,那是人類潛在意識的一種本能反應,關兄,你一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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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巧、計、安排定

  關孤聽了胡起祿的分析沉沉的道:“我了解!”
  胡起祿道:“你和他們不同,我給他們改變一下容顏,對方便極難察覺,因為他們只是執有幾張圓像而已,圓像是死東西,除了能呆板的表現出一個人的容貌模樣之外,這個人的個性,舉止,習慣,氣質是一點也顯示不出來的,而他們對你的同行者又遠較你為陌生,這就更增加了其中的安全感……”
  關孤淡淡的道:“那麼,舒姑娘呢?李發呢?”
  胡起祿搓搓手道:“舒姑娘便同江姑娘一道,第三批走,江姑娘身上正好帶傷,她可以佯稱是在半途上被某人暗算了的,恰巧遇上的舒姑娘經過哪裡救了她一命,因此,她要求舒姑娘好人做到底,陪送她到關外家裡醫治,但江姑娘記得要說你家裡只有寡母一人,且另求異性相送,旅途多有不便,所以才由你親自伴護舒姑娘回裡養歇,以免他們盤詰你為何不由家裡男人護送之際有所遁詞 ”
  這時,南宮豪忽道:“不行!”
  胡起祿,怔了怔道:“怎麼不行?”
  南宮豪向關孤道:“關兄,我在前面趕車的時候,聽到江爾寧告訴過你,說她在‘火珠門’裡有個熟人認得她!這樣一來,胡老兄的謊就圓不起來了!”
  關孤道:“是的,她有個昔日在她家充任過護院的朋友如今在‘火珠門’為‘大前鋒’……”
  一擊掌,胡起祿道:“好,好極了,這樣更好!”
  南宮豪迷惘的道:“好?這樣更好?這樣一來,你的妙計便成了拙計,根本就行不通了,還好個什麼勁?”
  胡起祿呵呵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宮豪問:“怎麼說?”
  摸摸八字胡,胡起祿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把話改一改就行,江爾寧可以由舒姑娘伴送著直接去找她那熟人,照樣告訴他原來騙好的一套話,然後,要求那人直接送江姑娘到關外一處什麼合適的所在去治傷休養 當然,卻不能說是‘回家’了,因為那人既識得江姑娘,便曉得江姑娘的家屬在‘清漳河’,我們只要思量一下,看看哪個地方比較方便即可,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這裡隔著‘清漳河’遠得很,當然還是就近療治較為合理,問題是,我們想想看何處適宜且不啟人疑竇……”
  蓬車上,江爾寧懶洋洋的道:“出關二十裡地,有個馬場,場主趙大開是我爹的老友,我前幾天才在他哪裡選購了幾十匹好馬,這件事陳其茂也知道,若是我說到他哪裡養傷,是十分合理的,甚至,我還想要求陳其茂幫我‘報仇’‘擒兇’呢,我會杜撰一個仇家形像出來,陳其茂也曉得我同關孤以前結下的梁子,同時他明白我對關孤恨之入骨 自然這是過去的事了 在他面前,我不妨再裝樣子,臭罵關孤,他就越發不會朝這上面想了 老狐狸,行得麼?”
  胡起祿連連點頭,笑道:“行得,行得,呵呵!我發覺在座諸君,於智謀方面,俱為一時之選,上上之材,決不比我稍差,我這‘鬼狐子’,委實沒什麼好狂的了,尤其是江姑奶奶你,十足的也是頭女狐狸吶!”
  江爾寧一瞪眼,嗔道:“見你的大頭鬼了,女狐狸……”
  關孤頷首道:“很好,江姑娘與舒姑娘二位便依此計過關!”
  江爾寧注視關孤,誠摯的道:“你放心,關孤,我會以我的生命來擔保舒家姐姐的安全!”
  關孤道:“多謝了!”
  這時,胡起祿又道:“我會替舒姑娘易容的,易容后的結果,我保證連她親生父母都認不出來,其他各位,我亦保證有相同之效果!”
  關孤笑了道:“別再吹擂啦!老狐狸,李發怎麼走法?”
  胡起祿道:“他是最後走,一兩大後有一撥單幫客出關,李發弟便雜在其中,他在改易容貌之後的結果一定可以混瞞過去的,自然,這撥單幫客也是由我安排,‘三燈窪’的李二癟和我有過命的交情,也可以出點力!”
  關孤道:“可以,但實際情形你卻用不著說出,以防萬一走漏風聲!”
  胡起祿道:“放心,我自會加意謹慎,現在,各位對這幾條出關的法子還有什麼疑問及認為不妥之處麼?”
  關孤咬咬下唇,道:“老狐狸,像這樣一分散開來,目標是減少了很多,而且成功的希望也頗大,但是,我們本身的力量卻也相對的削弱了,換句話說,彼此全失去了依恃與保障,若是萬一出了毛病,怕就要叫人家給活剮了!”
  胡起祿沉穩的道:“不錯,關老大,任何一件事,都不敢說十捏十穩,萬無一失,但我們卻只能在人為的方面盡最大的努力,仔細籌劃,步步考量,務使其中的失誤減少至最低限度,不讓不該產生的錯誤產生,我們只能這樣做,至於超乎人力防範之外的突發狀況或難以預及的變化,卻不是我們能以事先安排的了 那只有在臨時加以補救!”
  毫無笑意的一笑,關孤道:“看情形怕只好如此了……我唯一覺得不安的是,我未曾一直伴護舒家母女通過此關,假若出了紕漏,我這份內疚就會永生難以平復!”
  胡起祿搖搖頭道:“大勢如此,怎能怪你?連一點也怪不上你,關老大,這乃是為了整體的安危才訂下的計策 如果硬要你伴護她們出關的話,恐怕希望還更加要小呢,你不用內疚,更無須不安,反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盡心盡力,其他的也管不了許多了!”
  豐子俊道:“胡老哥講得對,關兄,這只是為了大家能渡過此難的權宜之計,你用不著認為未能伴護我大嫂及姪女過此最後一關而有所歉然,正如胡老哥所言,‘盡心盡力’,你業已替我們盡到最大的心力了,這一路來,披荊斬棘,冒險犯難,流的血灑的汗,全都是為了我們,關兄,你做的已經大多,多得該令我們內疚不安了……”
  關孤勉強笑笑道:“但願不要出事,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南宮豪接口道:“關兄,你也別老掛著,就算真出了漏子,去他娘的豁命拼了也罷,沒什麼好含糊的!”
  關孤忽然被提醒了,他道:“對了,我們還須注意另一件事,如果有了意外用什麼方法做緊急聯絡信號?有了這個訊號,我們才能臨時應變!”
  南宮豪道:“不是約齊在‘斷腸坡’會齊麼?只要那一批人逾時未到,就定是出了紕漏了,這是樁十分容易解決的問題……”
  胡起祿哼了哼,道:“若是像你這樣說,固然其他的人會知道某一撥人有了麻煩,但卻再也來不及援救了,光坐在哪裡幹等豈是上策!關老大的意思是要商量出一個什麼樣的法子好叫平安抵達目的地的人很快知道有哪一批夥伴出了問題,以便適時赴援,他這才是最有效,最實際的提案!”
  豐子俊斜脫拜兄,調笑道:“大哥,你可真是豆腐腦筋啊!……”
  南宮豪老臉倏紅叱道:“給我閉上你那張臭嘴!”
  關孤擺擺手道:“不要爭執 這個聯絡信號的法子我倒有一個,現在我提出來,各位看看是否可行……”
  胡起祿忙道:“說出來聽聽!”
  關孤略一沉吟。道:“這個法子十分簡單!老狐狸,你可在附近 譬喻‘三燈窪’你那朋友李二瘸哪裡,叫他派出幾個精悍點的高手來,每個人暗裡跟綴住我們這邊的一撥人過關,這幾個人全得有乘好馬,只要一旦發覺我們某一撥人出了事,就立即飛騎趕回‘斷腸坡’傳信示警,自然,大家只要約定一句暗語,到時即可接觸,那幾個跟綴我們的人可以認得他所跟綴的對象,我們卻勿須認識他們,只是最好叫他們光有縱的聯繫,而不要有橫的關係!”
  一拍手,胡起祿道:“好,就是如此!”
  關孤又道:“你那朋友李二瘸的手下也靠得住麼?”
  胡起祿笑道:“我已保證過了,如今我再說一遍,這可以用腦袋擔保他的忠誠可靠,但為了預防萬一起見,我也只將實情告訴他一個人,他的手下犯不上知道,只要告訴他們怎麼去做就行了!”
  豐子俊問道:“那李二瘸,手下的人夠不夠分配?”
  胡起祿道:“李二瘸是專門做關東生意的私梟,按節令從外頭搜罷些貨色販至中土,他做的生意什麼都有,自買賣人參毛皮到五穀雜糧,從私鹽煙土到馬匹布帛,另外還兼保暗鏢,他自己在‘三燈窪’開了幾家賭檔,一處窯子,另一家茶館,手下用了不少人,而這些人全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弟兄,個個忠心耿耿,對他敬服有加,我們的事有他幫忙最是方便不過,他這點法子還有!”
  頓了頓,他又道:“李二瘸這人壞是個壞胚,和我一個熊樣,但卻講求一個‘義’字,所以各位對他大可放心,他和我雖然把黑道上的惡習全佔遍了,卻只留著顆心還是紅鮮鮮的可以隨時掏出來示人!”
  關孤一笑道:“物以類聚,這我是相信的!”
  打了個哈哈,胡起祿道:“這是關老大看得起 關老大,我和李二瘸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平時也曾向他提過你,他對你呀,可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心眼裡崇仰呢……”
  關孤籲了口氣道:“這我不敢當,總之,事情過去之後,不管我見不得著他的面,我會記著這麼一個‘雪中送炭’的朋友就是了!”
  拍拍胸膛,胡起祿道:“錯不了的,關老大。”
  關孤又平靜的道:“現在,每一批人的出發時間要定下了!”
  胡起祿想了想,道:“我們在大白天走,這樣也可以減少他們的疑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我和舒夫人在明天中午啟行,預計黃昏時分便可出關,南宮兄,豐兄,銀心姑娘,大愣子四位在明天子夜走,大約後天清晨也到了,舒姑娘和江姑娘這第三批可以在南宮兄他們離開後一個時辰即啟程跟上,後天清晨,則是李發老弟與二瘸手下扮成單幫客雜在一起出關,至於關老大,我看還是夜裡潛越比較方便……”
  關孤點點頭道:“就這樣決定了,你記得叫李二瘸派出四名得力手下來暗裡綴著每一撥人過關,以備隨時在有意外發生時傳擎 ”
  胡起祿道:“忘不了的,但暗語是 ”
  關孤不假思索的道:“‘龍出海了’,這四個字。”
  胡起祿呵呵一笑,頷首道:“龍出海了?好,就用這一句做暗語,可真是要龍出海了!”
  關孤又道:“另外,你設法叫李二瘸派個親信秘密接近‘雙環首’夏摩伽,告訴他說他有個老朋友在‘斷腸坡’相候,叫他立即前來相會。”
  胡起祿道:“我記著。”
  關孤道:“好,一切就這麼說定,你還有很多事要辦,先趕回‘三燈窪’準備去吧,至於,我個人什麼時候走,你就不用操心了,在你們離開之前,我會先向你打招呼的。”
  胡起祿站了起來,道:“至遲今夜三更我便趕回,關老大,你們可留神點別露了痕跡才是!”
  關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匆匆做了個羅圈揖,胡起祿道:“各位暫且歇上一陣,我先離開些時了。”
  說著,這位有“鬼狐子”之稱的老江湖立即轉身走出這座破落的道觀,跨馬飛馳而去。
  正殿中靜默了一會,南宮豪開口笑道:“這老小子,可也真有些鬼花樣,匪夷所思,呵哈,匪夷所思……”
  豐子俊冷冷的道:“大哥,你就要裝扮成個‘死人’了,還這等的開心法?”
  南宮豪臉孔一板道:“你馬上就要改頭換面變成個婦人,尚有心思來說我?”
  關孤淡淡的道:“其實南宮兄比較上算些,權當是睡了一覺,一覺之後,便安抵康莊
   或是身陷絕地了,總比一步一步緊張無已的親身經歷這不愉快的過程來得輕鬆!”
  豐子俊笑道:“可不是麼,大哥說起來頗有福氣,黃梁一夢,百慮俱消,多麼愜意呀,難怪你嘻嘻哈哈不當一回事呢……”
  南宮豪咆哮一聲道:“我其實寧肯親身經驗一趟,否則如若萬一事敗,就這麼糊裡糊塗吃對方當豬剮了才叫冤枉委屈!”
  豐子俊擠眉弄眼的道:“如此一來我就真的成了你的‘未人亡’啦!”
  氣得南宮豪一巴掌扇過去,豐子俊急急跳開,邊笑不可抑:“別冒火……大哥,我一想起那大愣子來才更覺可笑哩……人家算是怎麼回子事嘛?憑自認了個爹,還得披麻戴孝真個如喪考妣似的淌一路的眼淚……比起你來,那大愣子豈不更冤枉委屈?”
  一邊的關孤忍住笑,忙道:“二位賢昆仲,過午了,你們光在互相調侃,也不覺腹中飢餓麼?”
  南宮豪狠狠瞪了豐子俊一眼,道:“氣都氣飽了,哪還覺得餓?”
  豐子俊笑道:“我去車上拿吃的,也算拍拍我大兄的馬屁。”
  說著,這位“不屈刀”趕緊走向篷車那邊,而銀心也正好捧著一大包食物往車下攀,豐子俊趕上去接了過來,順手又拎起一皮囊的飲水,招呼過李發,四個人就在這正殿裡享用起來。
  李發的食慾仍弱,仍毫無興趣的啃著一塊幹餅,邊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如果你越城潛行,所經的也是些徒峰峭壁,群山疊嶺,那種地形根本不可能騎馬,你的‘黑雲’怎麼辦呢?”
  關孤舉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水,用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漬,低沉的道:“我看也只有暫時存放在‘三燈窪,李二瘸哪裡了!”
  豐子俊用力咀嚼著一塊滷牛內,咽下後,接著道:“看看胡起綠是不是有法子也將馬匹的毛色改變一下,能混過關最好……”
  關孤淡淡的道:“等他回來再說吧。”
  匆匆吃了點東西,關孤擦淨了嘴,獨自個人踱向了殿外,在殘垣頹壁中默默靜立,望著他的背影,豐子俊有些憂慮的道:“關兄似乎有很多心事……”
  南宮豪點點頭,小聲道:“不錯,他的情緒不大好。”
  豐子俊輕輕的問:“他大腿上的傷,大哥,有影響麼?”
  南宮豪道:“影響不能說沒有,但卻也礙不了什麼事……欸,他就是這樣,承擔的責任太重,而這些個責任又全是那等艱巨和令人煩惱的……”
  李發嘆了口氣,道:“這關大哥是我有生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義士,他幾乎是個完人……他這半生歲月,差不多全在憂患中渡過,他擔的心事都是別人的心事,他受的痛苦也是些原可不用受的痛苦,他放棄了這麼多 逸樂、財富與富裕的生活,所求的卻只有一樣,心靈上的平安,為了求這一樣,他付出的代價已是太大了 今天有許多過著美好的或奢華的生活的人,有幾個會想著這一點?又有幾個能注重這一點心安?處在他這種環境與階層的人,如果誰都能和關大哥同樣這般去想,這人間世,這江湖道,恐怕早也是那般的和平及安寧了……”
  深有同感的點著頭,豐子俊道:“你說得對,關兄是這樣的一個人,是這樣一個嫉惡如仇,重仁尚義又崇禮維倫的人,他是一個以暴力起家的劍子手,卻也是一個心地寬慈的善士!”
  南宮豪也感慨的道:“不說別人,就以我們而言吧,誰肯冒這大的風險去幫助一雙陌生的母女?誰又肯拋舍原有的一切去萬里亡命?如果我有關兄這樣的身份地位,我也不會去理它什麼事有義,什麼事無道了!只要自己過得安逸,自己活得順當,叫我去為了某樁與自己無於的事做犧牲,我是決然不肯的……”
  豐子俊籲了口氣,道:“所以說,大哥,你不是關孤,比不上關孤了,他是追求的一個理想,一個遠景,一個希望 那就是仁義忠信,禮倫大同的實現;這是看不見的,摸不著的,但卻可以感覺到、承受到,那將是多麼光燦的人生!”
  李發接口道:“是的,關大哥便要做一個像這樣的衛道者!”
  豐子俊道:“能多幾個像他這樣的忠義之士,天下人便有福了,武林道也不會如此蛇鼠橫行,烏煙瘴氣了……”
  南宮豪低沉的道:“他年紀比我們輕得多,但他知道的,懂得的道理卻遠遠超過我們,最難得的,他不尚空談更且身體力行……”
  庭中的關孤,這時已走了回來,他的臉色是悒鬱的、蒼灰的,而且透著無可掩隱的疲憊之態,他踏在石階上站住,澀澀一笑,道:“從現在到午夜三更之前,不會有什麼事須要我們去辦,大家趁著這個空隙好好休息一會,養足了精神,以便去應付即將來臨的艱險!”
  南宮豪忙道:“你呢?”
  關孤道:“我先四週轉一轉,然後就在觀前那半堵坍牆之下歇息,順便也可兼做警戒。”
  豐子俊急道:“這件事我去辦吧,不勞關兄了。”
  說著,不待關孤答應,豐子俊已頭也不回的奔到外面巡視了,關孤笑笑,就要轉身往那堵斷壁行去,他剛一挪步,篷車尾部的江爾寧已低叫道:“餵,關孤!”
  關孤站住問:“有事?”
  江爾寧輕輕的道:“我想下車來鬆動一下,行不?”
  關孤眉峰微皺道:“你身子不便,怎麼下來鬆動法?萬一不小心弄裂了傷口,又是麻煩,我看你還是老實點歇在哪裡吧。”
  江爾寧杏眼一瞪,立即又想起對方是誰來,她連忙臉色一軟,央求道:“幫幫忙嘛,關孤,你知道我是個好動的人,在這又窄又熱的篷車裡悶了兩三天,差點就把我悶瘋啦,你行行好,我出來透口氣也就成了……”
  關孤沉著臉道:“叫銀心扶你下來吧。”
  江爾寧嬌聲道:“天爺,銀心怎麼扶得動我?看她那付身架骨,怕不壓跨了她!”
  關孤煩了,道:“那怎麼辦?”
  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祈求神色,江爾寧道:“你抱我下來嘛……”
  關孤微吃一驚,道:“我?”
  江爾寧點點頭,柔膩的道:“我要你抱我嘛,是你傷了我,應該你抱我下來,也算是你對我挨了這幾劍的一點小小補償,行不行?”
  關孤有些面紅耳赤的斥道:“不要胡鬧……”
  南宮豪本已鋪下外衣要躺下了,聞言大笑道:“江姑娘,我來代勞如何?”
  白了南宮豪一眼,江爾寧嗔道:“省省力氣吧,老前輩 ”
  暗裡竊笑著,李發把頭巾蓋上臉裝睡……
  篷車裡,舒婉儀的心頭起了一陣莫名的抽搐絞痛,她深深垂下頭,裝著不在意的樣子,但無來由的,臉色卻蒼白如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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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刁、蠻、小嬌娘

  關孤一轉身,半聲不響的獨自走到那牆坍壁之下,靠著坐下,閉上眼,默默養起神來……
  懊惱的咕噥一聲,江爾寧只好招乎銀心扶著她放下篷車後的擋板吃力的走了下來,銀心將她扶到關孤面前,才低著頭匆匆回到車上。
  瞪著關孤,江爾寧一股子火氣從她雙眸中冒出,她咬著牙道:“餵,你這人怎麼這樣不給面子嘛?”
  關孤閉著眼,懶懶的道:“江爾寧,你太任性,要不得!”
  江爾寧十分辛苦的坐了下來,氣咻咻的道:“我任性,我什麼地方任性?我再任性也沒像你這樣,硬梆梆、冷板板、陰沉沉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關孤笑了笑,道:“我何嘗拒入於千里之外了?”
  江爾寧哼了哼,悻悻的道:“當著那麼多人面前,我請你抱我下車,你卻半聲不吭扭頭便走,這不是叫我難堪是什麼?叫我難堪就是不接受我的善意,不接受我的善意就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關孤睜開眼道:“不抱你下車就算拒絕你的善意了?你這是什麼‘善意’?要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眾目睽睽之下,我們又沒有特殊關係,亦非在特殊情況之中,我怎麼能那樣做?”
  江爾寧小聲的,卻驕傲的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家世 赫,出身貴冑的年輕小夥子要想得我個好臉色都不容易,更休說沾我一下了,我卻自願讓你享有此項榮譽,叫你親近我,你竟還端架子?真是有些不識好歹!”
  關孤淡然一笑道:“江爾寧,你最大的缺點,便是自視太高,甚至有些孤芳自賞的味道,你該弄清楚,人和人是不盡相同或者完全不同的,我相信會有很多人追求你,但那是他們,決不會是我,這一生,我不會在這一方面有所企求,以前不,以後也不,如果你以為我和那些人一樣,這就是你的錯誤了!”
  江爾寧恨聲道:“我不信!”
  又閉上眼,關孤低沉的道:“信不信在你,我原不須要你相信什麼……”
  江爾寧一咬牙,道:“你不要狂,姓關的,我天生就有這麼個脾氣 越不易到手的東西我越要千方百計的弄到手!”
  睜開眼默默凝視著江爾寧,關孤的眸子裡是一片冷清的倦怠與一片蕭索的嘲弄,他淡淡的道:“譬如說,什麼東西呢?”
  江爾寧恨聲道:“你少在哪裡裝佯!”
  關孤平靜的道:“我是麼?”
  湊近了臉蛋兒,江爾寧一字一字的道:“關孤,我給你面子你不要,你就不要怪我不擇手段了,我心裡想的東西,便必須屬於我!”
  關孤煩倦的道:“這是你的個性,與我無涉。”
  江爾寧氣憤的道:“現在來說,正牽涉著你!”
  關孤嘆了口氣,道:“江姑娘,你出身武林中的名門大戶,有財有勢,且你本人又美豔如花,有很多各形各式的男人追求你,仰慕你,但這全是你的事!你想要什麼,能要什麼,也任由你自己去張羅,這些,和我並不相干,我只希望你叫我靜一靜 ”
  江爾寧深深的吸了口氣,道:“關孤,你真的不知道抑是假的不知道?”
  關孤冷冷的道:“你到底要問什麼?想說什麼?”
  清晰的,悄細的,卻也是蠻橫的,江爾寧的形態活像一只躡著足欲待撲攫獵物的雌豹子:“我要的,我想的,是你!”
  並不意外的笑了笑,關孤神色十分安詳:“你瘋了?”
  江爾寧怒道:“我一點也不瘋,我比天下最冷靜,最正常的人還要來得冷靜正常!”
  憔悴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倦乏的笑意,關孤道:“這是代表一種什麼樣的意義呢?表示你對我好,或是你對我有著某種的征服慾望?!”
  江爾寧咬牙道:“你這個麻木不仁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別胡鬧了,丫頭,快去歇著吧!”
  乾脆倚著關孤坐了下來,江爾寧的這個動作卻是相當辛苦吃力的,身上的創傷牽扯,使她痛楚得臉色泛青,冷汗涔涔……
  關孤有心想移開,卻又不忍的伸手扶挽著江爾寧坐下,這個舉動,卻令江爾寧方才聚集的滿腔怒氣立時消除了一半,她喘息著,斜脫了關孤一眼,又是嬌媚,又是刁蠻的道:
  “嗯,這樣還多少帶點人味………
  關孤苦笑道:“丫頭,別太不拘形跡了,光大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叫人看見不太合適………
  一揚臉,江爾寧嗔道:“不愉不搶,不苟不且,怕誰?”
  關孤低促的道:“禮教,禮教 ”
  江爾寧哼了哼道:“請問,我們這樣坐一起,什麼地方有虧禮教呀?”
  將頭靠在後面的坍牆上,關孤無奈的道:“你怎這麼開通?”
  江爾寧悻然道:“我這是大方,難道說,男女兩人在一起,就非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可?簡直笑話!”
  關孤澀澀的道:“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休息,江姑娘,從今晚三更開始,一直到大夥全到達關外‘斷腸坡’聚齊為止,我的身心全不可能稍得鬆懈……”
  江爾寧道:“你放心,我只和你把話擺明,會留下時間來讓你休息,對你的身體狀況,老實說,我比任何人都關心!”
  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關孤道:“我們已談了很多了,江姑娘,有什麼話何妨留到出了關之後再說!”
  江爾寧任性的一擰頭,怒道:“你少來敷衍我,我現在就要說清楚!”
  關孤半合上眼,嘆了口氣。
  江爾寧又湊近了一些,近得關孤已可嗅到她口唇間的幽香,感覺得到她身體上的溫熱,她開口輕輕的暖氣,便拂上了關孤臉頰:“姓關的,你知不知道我這麼賣力來幫助你們的原因!”
  關孤沉沉的道:“大約 是道義或同情心的驅使?”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鬼的個道義和同情心,如今是什麼年頭兒了?江湖道上有幾個人還講究這一套?真是笑話。”
  懶得和她爭論,關孤閉嘴不答。
  江爾寧道:“你說說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關孤搖搖頭:道:“不曉得。”
  江爾寧恨得一咬牙,道:“你又裝佯!”
  關孤道:“我真不曉得你除了在道義感與同情心的促使下,還有什麼理由來幫助我們,你不要利,也不要財!”
  江爾寧垂垂的道:“我全為了你!”
  其實早在意料之中,關孤卻淡然道:“報恩?”
  江爾寧道:“有一部分,並不全是。”
  關孤冷冷的道:“我提醒你,我並沒有做你裙下之臣的企圖,我早已向你說明了,所以,你也別存著什麼浪漫想法!”
  江爾寧羞惱的道:“別說得那麼肯定,姓關的,你也不是柳下惠!”
  關孤正色道:“生死關頭的前夕,江姑娘,你居然還有心情談這些!”
  江爾寧一撇唇角,道:“現在不談,以後找你談更不容易,關孤,你不要一派冷冰冰,硬梆梆的作風,你也不要自以為‘奇貨可居’ ”
  關孤悠悠一嘆,道:“我是一個強仇四迫,亡命天涯的武夫,我幾時又自認為‘奇貨可居’來?倒是你這位金枝玉葉的名門閨秀,卻在這裡逼我,為何?”
  江爾寧沉默了一下,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姓關的,我很喜歡你,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有性格,有魄力,有果斷,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女人就是喜歡像你這樣的男人,怎麼樣?你和我,能湊合一下麼?”
  關孤呆了呆,啼笑皆非的道:“湊合一下?”
  江爾寧道:“這個意思就是 進一步做朋友!”
  關孤一笑道:“只是這個意思而已?”
  江爾寧嗔道:“這是 形容一下,我是說,讓我們試著‘好’ ”
  關孤搖搖頭,道:“你去找別人吧,我高攀不上!”
  江爾寧憤然道:“瞧不起我?”
  關孤笑笑道:“不,的確高攀不上!”
  瞅著關孤,江爾寧表情怪異的道:“哼,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拒絕我,我知道。”
  關孤愕然問:“你知道什麼?”
  用手指朝後面的篷車方向一點,江爾寧悻悻的道:“是舒婉儀想霸佔你!”
  關孤臉色一沉,不悅的道:“我是個男子漢,我有獨立的人格與尊嚴,沒有人可以‘霸佔’我,而且,我也並沒有這般可敬可愛!”
  江爾寧咬牙道:“少來這一套,我是個女人,我懂得女人的心理,更知道他人情感上的微妙變化,舒婉儀看你時的眼神,與你說話時的表情,聽到你聲音時的反應,在在全證明了她對你十分有意,十分有心,聽清楚了,不是一點,而是‘十分’,每次她見到你,就像恨不能把你吞了一樣!……”
  關孤低斥道:“不要胡說!”
  江爾寧冷冷的道:“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有數!”
  面頰肌肉輕輕痙攣了幾次,關孤蒼啞的道:“江姑娘,你真能把人逼瘋……”
  江爾寧生硬的道:“我且問你,我與舒婉儀比,有什麼地方不如她?她是出身財勢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我也同樣是出自財勢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她知書識禮,我也知書識禮,她長得不錯,難道我就有半點差?我比她強的地方可多著呢,我會武功,她不會,我有見識,有膽魄,有她所沒有的各種江湖關係,你倒憑良心說說看,我和她哪一個比較適合你?”
  關孤幾乎有些狼狽的道:“你幫幫忙,江姑娘,別這樣張牙舞爪行不行?你這是幹什麼?就算你真想建立一點男女之間的情感,也不能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法子呀!”
  江爾寧堅持道:“對你這種冷心冷血的人,只有這種法子才奏效!”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這個樣子來對一個男人說話,也不怕你家大人生氣?”
  江爾寧柳眉一挑,道:“我家大人會生氣?真是笑話,我爹,我叔叔,我伯伯們一直都誇我明快爽朗,行事果斷,大有鬚眉之風!”
  關孤道:“欸,真拿你沒法子!”
  江爾寧話風又繞了回來道:“說,姓關的,我和舒婉儀之間,你挑哪一個?”
  關孤忙道:“餵,你搞清楚,我與你,與舒婉儀之間,全是清清自白,毫無瓜葛的,我無權挑選你們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而你們更無權強迫我挑選,這,這算怎麼一回子事嘛?”
  江爾寧怒沖沖的道:“關孤,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關孤面紅耳赤的道:“我什麼酒也不吃,你少費心!”
  咬咬下唇,江爾寧歪著頭道:“看樣子,要對付你還真有點棘手 你越是這樣,我越要試上一試,看看到底你硬還是我強!”
  關孤板起臉來道:“不要胡鬧!”
  江爾寧忽然轉變得十分溫柔的道:“對了,姓關的,舒婉儀那妮子較文靜體貼,細聲細語的膩得人心軟,你一定是喜歡這樣個性的女人?沒有問題,我也會這一套,只要你願意我扮那種女人,我包會叫你稱心滿意……”
  關孤大大的搖頭,道:“你快回車子裡去,江爾寧,再磨下去,我不用闖過‘古北口’,就在這裡便叫你給擺平了!”
  格格一笑,江爾寧道:“你越嫌我,我越不走!”
  關孤索興閉上眼睛,沉默著假寐起來。
  江爾寧輕輕拉了他臂膀一下,道:“睜開眼來嘛,別裝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朝旁連移過去一些,關孤依然不吭不響,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哼了哼,江爾寧也吃力的跟著朝這邊湊了湊,這一湊,簡直整個人全依偎到關孤懷裡來了。
  關孤緩緩睜眼,冷凜的道:“江姑娘,男女有別,萬請莫太踰矩!”
  江爾寧蠻不在乎的道:“我不管。”
  關孤又道:“請你替我設想,江姑娘,關孤半生江湖,未曾 ”
  江爾寧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歇著吧,這種大道理對我是半點也不中用,只要我們正大光明,沒有做出見不得人來的事,誰敢放一個屁?!”
  舐舐唇,關孤艱辛的道:“江姑娘,今晚之後,前途即是一片荊棘,危機四伏,陷阱處處!有許多豺狼虎豹分布八方,準備圍截撲攫我等,那將是一次漫長又難險的爭鬥,也是一場生死纏綿的噩夢,能否安渡,猶在未定之天,形勢上的不利,情感上的危殆,已夠將人折磨得心力交瘁,在這樣的慘愁時節裡,你怎能再談男女之私,甚且糾纏不休?你不覺得這有些過份與不切實際麼?”
  江爾寧僵窒了片刻道:“那麼,事情過了以後呢?”
  關孤疲乏的道:“不敢說,我們能否安過此關!”
  杏眼圓睜,江爾寧又火了:“也不能說就渡不過此關,你不要來敷衍搪塞,如果事情過了,你打算怎麼辦?”
  關孤低沉的,道:“再說吧。”
  江爾寧憤怒的道:“你又在故意磨蹭:”
  就在這時,豐子俊已匆匆走了過來,一邊高聲道:“關兄,關兄,李發老弟已在殿裡給你鋪設好了一個地方,請你儘早過去歇著呢!……”
  豐子俊等於適時替關孤解了圍,他忙應道:“好,我這就來。”
  江爾寧氣得臉蛋兒絆紅,她恨聲道:“天下再沒有這樣不識趣的人 ”
  豐子俊走到近前,笑瞇瞇的道:“呃,江姑娘,你的精神倒蠻好的……”
  江爾寧沒好氣的道:“不勞你關心!”
  豐子俊陪笑道:“我看,你也回車上去躺一下吧了這陣子怕也乏啦……”
  掙扎著要站起來,她一邊青著臉道:“我乏死了也不用人管 ”
  一看她那痛苦吃力的模樣,豐子俊急忙搶上一步想加以挽扶,江爾寧往旁一閃,氣咻咻的道:“不要管我 ”
  這一閃,她重心頓失,整個人便歪跌下來,於是,關孤嘆了口氣,只好輕將江爾寧攬住,江爾寧身子一軟,居然就賴在關孤懷裡了!
  豐子俊眨眨眼,似笑非笑的道:“沒摔著吧?”
  江爾寧有氣無力的呻吟一聲,索興閉上了眼。
  關孤搖搖頭道:“江姑娘,你能走麼?”
  江爾寧又呻吟一聲,喃喃的道:“你看我能走嗎?”
  豐子俊向關孤使了個眼色,道:“關兄,還是你抱著江姑娘回車上去吧!……”
  無可奈何,關孤籲了口氣,只好將江爾寧抱起往篷車那邊走去,他腳步才一移動,江爾寧的兩條玉臂竟蛇般似的繞向了他的脖頸!
  關孤微吃一驚,低聲道:“快放手,不可以這樣!”
  江爾寧星目半睜,嬌慷懶散的呢喃:“這片刻的溫馨,全不施捨?”
  關孤著急的道:“幫幫忙,這太不雅觀……”
  江爾寧的兩條手臂纏得越緊,她悄細的道:“你怕被舒婉儀看見不開心?”
  一步一步的走著,關孤有些失措的道:“江爾寧,你放不放手?你使我窘迫 ”
  輕輕搖頭,江爾寧膩著聲道:“我不放,關孤,你把我的兩條手臂砍掉吧,那是唯一擺脫它們的方法 你的‘渡心指’不是又快又利嗎?”
  寒著臉,關孤不再出聲,他來到篷車後面,緩緩的將江爾寧放在車尾的軟墊上,這時,江爾寧方才萬分不舍的鬆開雙臂,柔柔的道:“謝謝你抱我回來,關孤。”
  沒有回答,關孤甚至沒向江爾寧或舒家母女及銀心再看一眼,轉過身直向殿裡走去。
  豐子俊迎著他,一聳肩,低笑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最難以擺平的東西,你近了,她遠了,你遠了,她卻近了。”
  關孤搖搖頭,苦笑道:“我曾遇上過千百種類形的人物,但是,像江爾寧這個樣子的卻實在少見,叫人又氣又窘,卻奈何不得!”
  豐於俊低聲道:“關兄,你的煩惱我們全看得出來,其實用不著放在心上,江爾寧這妮子雖是能纏人,但心地卻不差,你忍著點,湊合過去也就是了……”
  來到這正殿一角,果然,李發已經把地上清掃乾淨了,更將一條毛毯鋪好,擺上了枕頭,端等著關孤躺上去安歇著啦。
  望著站在一邊的李發,他的面孔紅通通的,汗涔涔的,關孤不由溫和的斥責他:“看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卻替我鋪設臥處於什麼?一個不小心弄裂了傷,豈不是自己在找麻煩!”
  李發笑笑,道:“沒關係,大哥,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一路上都缺人待候你,我身子又不靈便,大哥也受委屈了……”
  關孤坐到毛毯上,道:“李發,你多小心點自己的傷痛吧,我的日常起居我自會料理,不須麻煩你來照應,現在你該去歇著啦。”
  李發笑道:“一天到晚全是躺著,人也躺膩味了,大哥,我不怎麼困倦,歇不歇都不要緊,倒是你,得小睡一下……”
  關孤雙腿盤坐,邊道:“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豐子俊羨慕的道:“關兄,你與李老哥二位,真是情深義重吶,你們這麼個親密法,只怕同胞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關孤笑笑道:“處久了,自然在感情上便比較接近些。”
  李發正色道:“豐爺,我是關大哥一手帶起來的人,打進‘悟生院’開始,便承蒙大哥的提拔照拂我,待有如手足,我對大哥怎能不豁命以報?只要是大哥交待下來的話,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粉身碎骨也會替大哥擔待!”
  豐子俊點點頭,道:“這是無可置疑的,我全看得出來你對關兄的一片忠心……”
  就在神壇的一側,傳來南宮豪粗重的鼾聲,就如像風箱一樣的起落有致,有節有奏,關孤朝那邊投去一瞥,道:“大夥全躺一會吧,今晚三更開始,便要闖關了。”
  豐子俊道:“我這位拜兄可真是‘高枕無憂’啊 關兄,在這趟艱險的行動前夕,你覺不覺得緊張?”
  關孤平靜的道:“這是免不掉的 人有七情六欲,任什麼感觸上的反應也都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只是有人掩飾得好,有人比較容易露於形色罷了……”
  豐子俊嘆口氣,道:“我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灰郁郁的宛似壓上塊鉛,說話是說話,吃飯是吃飯,情緒上老感到晃憎不安,任什麼事也提不起勁來了……”
  關孤一笑道:“有些人是這樣 再經歷了多少場面,見過多大風浪,每次遇上卻總不能定心,這不算什麼,別看我表面上平靜安詳,其實我也一樣心裡七上八下,但想開了也就好了……”
  豐子俊有些沉重的道:“這樣的生死關頭,存亡之爭,怎能叫人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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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焦、惶、風雨前

  關孤低緩的道:“要來的終歸要來,注定的也早已注定,子俊兄,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走到哪裡算是哪裡了……”
  眉宇間仿佛籠上一層陰霾的暗影,以至豐子俊的面容在這時看上去竟是那樣的幽深冷鬱了,他徐徐的道:“江湖上的日子,也真叫難混,歲月連著歲月,盡是一片怔仲與血腥,實也想不出當年怎會選上這麼一行的……”
  關孤的表情也不由越加陰冷起來,他沉沉的道:“這樣的生活,不獨你,我也早過膩味了……”
  李發輕輕嘆息,沒有接腔。
  過往的片斷,可不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夢魔?而且還全是些血糊淋漓的夢魔,那是一圈一圈的刀口子圈成的日子,一波一波鮮血湧盪的年月,不黨中總是過得容易,一待當能回思的時候,這樣的過往便令人心悸了,轉過頭去,望望將來吧,而將來又何嘗有什麼遠景與希望,便巴盼著能得個善終巴盼著善終之前能有段悠閒安心的日子過,卻也是那麼的渺茫與困難。
  只這可憐的一點心願,在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奢求,何況,在掙扎到哪裡之前,半途上還布滿了多少荊棘?多少險惡的陷阱?難怪混在這種環境裡的人要感嘆,因為他們經歷了大多的人生,才透徹了解這人生竟是如此的殘酷法……
  今夜三更起始,即將捲入那片淹漫過來的狂風暴雨中了,暴風雨裡猶挾著震大的雷電與呼號,能否等到再見天晴,卻是此刻誰也不敢逆料的事,如今,周遭是平靜又安寧的,但即己有隱約中的怖厲在飄浮,血腥的氣息在擴展,這是風雨來臨前的沉寂,悄然中,有那麼多融在人們意識裡的惶恐……
  等待吧,如今也只有等待了,還能做什麼呢?
  交初更,星月無光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
  幾乎悄靜得沒有丁點聲響,“鬼狐子”胡起祿已自黑暗中出現在這座破落的道觀之前,在他背後有兩個人合力抬著一具白木棺材,氣籲籲的擺到殿前,前面擦汗的那個人是大愣子。
  胡起祿也背著一個包袱,他來到殿前,輕輕拍了三記掌,於是,在殿角,一道火折子迎風抖亮,燃起了半截蠟燭,同時,關孤與豐子俊二人便自兩側的幽隱處閃了出來。
  胡起祿匆匆上前,滿頭大汗的道:“沒事吧?”
  關孤額首道:“都好,辛苦你了,老狐狸!”
  胡起祿擺擺手,低促的道:“什麼節骨眼了,還作興這套客氣,進殿去談吧!”
  三個人匆匆進入殿堂裡,就在神壇一側蹲了下來,點亮蠟燭的人是李發,他用身子遮住哪片微弱暈黃的燭火,儘量減少光亮的外洩。
  關孤望著胡起祿疲乏的面孔,低聲道:“喝口水再說話吧。”
  胡起祿搖搖頭,道:“不關緊,我只是一路上的抄捷徑翻山道弄得乏了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愣子他們兩個抬了付棺材,若在大路上走實在惹眼,這麼付玩意,得避著點耳目才行!”
  關孤輕輕的道:“一切全弄妥了?”
  胡起祿道:“全妥了,棺材已經改裝成明暗兩層,裡頭的氣孔也鑽得十分技巧,不易看出,李二瘸亦已派定一批手下扮做單幫客出關 ”
  他頓了頓,接道:“其實他們原本也就是單幫客,只不過把這趟走關外的時間提早了幾天而已,當然,李發老弟雜在其中不會有問題,李二瘸會派他一個得力手下隨同照應,這人已在外頭等著,就是和大愣子,一起抬棺材的那個小伙計……”
  關孤頷首道:“很好。”
  胡起祿又道:“我的各種道具傢伙全都帶來了,易容藥,‘二轉鬼’,各式應用服飾,包括麻衣一套,哭喪棒一根,串紙錢兩吊,一概齊備,剩下來的事,就得替各位改頭換面,大大的裝扮一番,另求各位幫忙的就是到時候一定要勉為其難,不會演戲也得逼著演一出……”
  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接著湊近了點道:“至於‘雙環首’夏摩伽哪裡,李二瘸也派了他的一名幹練心腹前往知會去了,包不會誤事,我們分四撥闖關,李發老弟和大夥一起走,不須另派人跟綴,其他三名連絡弟兄早就候在前頭一家荒舖子裡,我們每一撥人經過那荒舖子前只要伸手在頭頂上連揮三次即可,他們每次只站出來一個人在門口等,這個走了那個才出來接班,所以三個人全不會曉得自己另外兩個伙計綴著的是什麼人,我也敢保證他們不會覷探,否則,李二瘸會剝他們的皮了!”
  關孤道:“他們全知道自己要辦的是什麼事麼?”
  胡起祿道:“全清楚 各人暗中綴著所要跟綴的人,一有異動不測之事發生,便即以最快的方法趕往關外‘斷腸坡’,通知前候之人知悉,關老大,這些事他們幹起來都是內行!”
  關孤一笑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三燈窪’的李二瘸我一定要重重的報答他!”
  胡起祿嘿嘿笑了,道:“關老大,李二瘸絕不敢求你報答,他說了話啦,只願關老大你日後記得他這個人,讓他高攀與你做個朋友,他就心滿意足了!”
  關孤正色道:“他何必如此客氣?像這樣‘雪中送炭’‘見危仗義,的血性漢子,就是他不找我,不幫我,我也一樣願意結交他!”
  胡起祿振奮的道:“好,有你這幾句話,我已足夠向二瘸交待了,他包管會樂得猴跳不已 對了,這件事卻不能不向關老大你提一聲,二瘤一聽我告訴他關老大的現下各情之後,便執意拗著我非要趕來向關老大你請安不可,是我怕走漏風聲,招人耳目,這才費盡脣舌將他勸止不來,他滿肚子的不高興,要我再三向關老大求恕,更須我特別說明白不是他不懂規矩,乃是我胡某硬攔下來的……”
  關孤微微一笑,道:“不敢當,老狐狸,你迴轉之後,尚請代我關孤向他致候!”
  胡起祿拍拍胸脯笑呵呵的道:“一句話!”
  關孤道:“你的那位大愣子老弟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關老大,你可千萬別認為大愣子有這麼個渾名兒就真以為他是愣頭愣腦的人,他可是自小跟著我,由我一手帶大的呢,就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樣,這小子是有股牛脾氣,而且性子倔得很,但笨卻半點也不笨,非但不笨,更且精靈得緊,他外表看上去又粗又憨又楞,骨子裡卻相當機靈,你想想,經我胡起祿夾磨出來的孩兒豈有真愣的道理?”
  關孤笑道:“我相信。”
  一直未曾開口的豐子俊,這時忍不住小聲問道:“胡老哥,呃,你待會把我扮成女人,可真的不會吃人看破?”
  胡起祿老大的不高興,道:“豐兄,你這就是小看我了,我姓胡的出的主意,使的手腳,幾時還出過紕漏?莫說將你扮成女人不會露出半點馬腳,便將你扮成個十八歲的小嬌娘,只管也叫人認定你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 且相信你是未曾開苞過的!”
  關孤與李發聞言之下,全都忍俊不禁,豐子俊則不由面孔漲紅,啼笑皆非的搖頭,道:
  “荒唐,荒唐……”
  胡起祿眼珠子一翻,道:“荒唐?你且等我替你裝扮過後再看吧!”
  豐子俊嘆了口氣,道:“就算你真有這麼高明的易容扮裝之術,胡老哥,我的舉動卻怕太不適合女兒之態……”
  胡起祿哼了哼,道:“那就非得學像不可 方才我已說過,會裝的固然要裝,不會裝的也得勉為其難硬充一充,我的豐兄,這不是在看光景逗耍子,這是在玩命呀,玩得好,平安過關,玩得不好,這輩子就到此為止啦!”
  豐子俊苦著臉,道:“我曉得 ”
  胡起祿道:“既是曉得,你就委屈點,拿鴨子上架吧!”
  關孤的面龐,在暈黃的燭光搖曳下,被映幻得有些陰沉不定,他的眉宇唇角之間,也宛似隱隱漾著些兒憂戚的意味了,胡起祿看著他,輕聲問:“關老大,你可想到什麼事情不妥麼?”
  關孤搖頭道:“沒什麼。”
  胡起祿關切的道:“你神色不太好……”
  關孤低喟一聲,道:“在這個時候,我自是不會覺得太愉快的。”
  胡起祿揉揉鼻子,四邊觀望:“‘咦’南宮兄呢?”
  關孤道:“他在守護篷車。”
  胡起祿笑了笑,道:“其實不用這麼緊張,這裡是十分安全的……”
  雙目中的光芒閃了閃,關孤道:“有備無患。”
  胡起祿點點頭,道:“這也不錯,關老大難怪你的名氣混得恁般大了,猶是這麼個行事小心法!”
  關孤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現在,這個原因乃是十分重要的!”
  胡起祿注視著關孤,緩緩的道:“關老大,我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活到八十歲,一百歲,江湖上須要你這樣頂天立地的鐵漢子,武林中更缺不了似你這樣伸張正義,桔抗邪惡勢力的真英雄,關老大,你獨自闖關,務盼珍重!”
  關孤深沉的道:“謝謝你的關注,我會的。”
  豐子俊插口道:“關兄,你打算什麼時候啟行?”
  關孤木然一笑,道:“我想在你們啟行之前。”
  豐子俊忙道:“關兄,你可不要去懲匹夫之勇啊!”
  關孤道:“你看我是一個光憑‘匹夫之勇’的人麼?”
  李發也緊張的道:“大哥,你一定要設法暗中過關,千萬不能和他們硬幹,大哥,若是你成開和‘悟生院’的虎狼明仗對擠,我也不活了!”
  豐子俊咬咬牙,也激動的道:“李發老弟說得不錯,關兄,你必須潛行偷渡,不能執意硬擠,否則,我們不論脫險於否,也定然轉回頭來與你共此生死!”
  胡起祿急道:“餵,餵,你們幾個是在發的哪門子瘋癲?大計已定,萬事俱備,一切依計而行便成了,又談什麼火併硬幹?這豈不是自找麻煩麼?各位老祖宗,這個玩笑是萬萬開不得的,稍一衝動,便前功盡棄,咱們也就通通完蛋大吉了!”
  關孤平靜的道:“你不要瞎緊張,當然我們是依計而行,我方才只是說比你們先走一步,我並沒有說要去找‘悟生院’的人決一死戰呀,你們太過敏了!”
  李發固執的道:“總之,大哥,只要我一旦聽到你被‘悟生院’的人截住的消息,我便會掉回頭來和他們拼了!”
  豐子俊咬牙道:“我也一樣!”
  胡起祿忙道:“別衝動,大家全別衝動,只要依計而行,我敢擔保,出事的可能乃是微乎其微的,這個我有把握 ”
  咽了口唾液,他又急切的道:“怕就怕各位一時忍不住火氣掀開了底,那就後果慘重了,所以千萬請你們列位忍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過了此關,將來扳倒‘悟生院’的機會多的是,又何苦非要在這個大勢不利的節骨眼上和他們拼命?這就未免太不值啦,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這點道理相信各位比我更了解……”
  關孤皺著眉道:“你們不要越說越真以為我有那個心意了,我又不是白痴,除非被他們堵住,否則我怎會傻到去做如此不必要的犧牲?”
  胡起祿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道:“這樣講,我就放心了,關老大,我不是捨不得我自己這付臭皮囊,只要趟進這灣混水了,就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但是,就算要賣命吧,總也得有個賣命的時機和賣命的道理,可以混得過去的地方又何須以老命去硬豁上?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他頓了頓,又道:“咱們齊心合力過了此關,以後要對付‘悟生院’時光長著,我姓胡的說不得也要出上番力,如若就此叫人家全坑了,又找誰去扳倒‘悟生院’去?姓禹的豈不更是眼朝天看,目無余子了麼?”
  關孤平靜的望著胡起祿,道:“好了,我們照著你的計劃行事便是,現在,老狐狸,你可以替大夥打扮打扮了
  胡起祿站了起來,道:“你們等等,我先到篷車上去替舒家母女易容。”
  說著,他拎著他那灰布包袱,急匆匆的行往篷車那邊,這裡的三個人全沉默著,燭光,更形暗淡了。
  時間是一點一點的過去,夜色是越來越深濃,就在這樣死寂的氣氛裡;李發忍不住有些傷感的道:“大哥 ”
  關孤沉靜的看著他:“嗯?”
  李發舐舐唇,低聲道:“我們大夥全是成群成對的走:就你獨個兒孤單單的往前頭闖,大哥,想想,大夥全等著你,可一定要早趕過來啊……”
  關孤笑笑,道:“李發,你的口氣裡好像有點與我訣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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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裝、扮、巧易容

  李發震了震,臉色已蒼白,他望著關孤,急道:“不,大哥,你是永遠不會倒下去,永遠不會死的………
  關孤拍拍李發肩頭,溫和的道:“別想得太多,李發,我會趕來與你們聚齊的,你對我很清楚,這麼些年來,有多少龍潭虎穴的險地我不是獨自闖過?這麼些次危難下來,我還不照樣活得很好?你寬心吧,李發,我不是永不會倒,更不是永不會死,至少,我會不容易倒,也不容易死
  李發顫聲道:“大哥,你必須要來………
  關孤靜靜的道:“你也一樣,大夥都一樣 全希望能平安的聚首。”
  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你走以前,要不要和婉儀談談?”
  關孤怔了怔,隨即搖頭道:“不必了。”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認為應該和她說一聲嗎?”
  關孤煩躁的道:“說什麼呢?有什麼好說的呢?總是這麼個情勢了,能否重見,能否聚晤,全待事實的結果吧!”
  唇角抽動了一下,豐子俊喀然垂首……
  關孤覺得自己的話重了點兒,他苦笑一聲,抱歉的道:“子俊兄,別怪我……”
  豐子俊澀澀的道:“沒關係,我沒有怪你……”
  關孤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走之前去向她打個招呼。”
  豐子俊雙目一亮,精神一振:“真的?”
  關孤籲了口氣,道:“當然 ”
  他搖搖頭,又道:“子俊兄,你好像 非要撮合我和她的事?”
  豐子俊嚴肅的道:“是的,我這一生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責任了!”
  關孤喃喃的道:“責任?”
  豐子俊用力點頭道:“不錯,是責任,關兄,婉儀尊親已逝,只得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南宮大哥與我是她父親生前的摯交,也是承有她爹遺命托孤的僅有兩個長輩,她母女後半生幸福與否,全在我們的承擔上,所以,我們有責任要使她母女將來的日了過得安逸,這安逸的關鍵便都在婉儀是否有個合宜的歸宿上,關兄,婉儀選中了你,且非你不嫁,你說說看,我們兄弟兩人應不應該竭力幫助她撮合此事?”
  關孤避開豐子俊的目光,道:“那是以後的事了……”
  豐子俊冷靜的道:“時間的久暫乃是次要的問題,婉儀能等,我們也都能等,主要的是 關兄,你答允與否?”
  關孤沉默無言,雙手緊扭……
  迫近了些,豐子俊問:“關兄,你還沒有答覆我!”
  關孤的面頰微微痙孿,他道:“答覆什麼呢?”
  豐子俊低沉卻有力的道:“娶不娶小儀?”
  關孤痛苦的道:“此時此地,子俊兄,談這個問題太不相宜吧!”
  深深的盯著關孤,豐子俊道:“只要一個肯定的答覆,關兄,這和時地的影響乃是有限的 不過,在你回答之前,我不防提醒你,你的答覆將關係著一個家庭的興衰,一個少女的終生希望,一個關懷者的期盼,甚至,那具少女的生命,關兄,你明白這些?”
  關孤抖索了一下,喃哺的道:“不要逼我 子俊兄,不要逼我 ”
  豐子俊楔而不舍的追迫著:“關兄,你必須要在此刻決定 ”
  關孤猛一切齒,閉目不語。
  豐子俊急切的道:“關兄,你 ”
  旁邊,李發輕輕扯了豐子俊的衣角一下,連連向他使著眼色,於是,豐子俊嘆了口氣,道:“也罷……你再考慮些時吧……”
  驟然睜眼,關孤有些淒楚的道:“子俊兄,請你恕有我的固執頑冥 我有苦衷,這件事,請容我們從長計議,等過些日子再談……”
  豐子俊強笑道:“便依你的意思吧……”
  於是,站起來,背負著手,關孤獨自向殿階那邊走去,在燭光的搖映下,他的身影是修長的,不穩的,卻又是孤伶伶的……
  悵然若失的轉過來,豐子俊默默凝視著地下那朵黯淡又跳動的燭火,他的神色,也與燭光一樣的暗淡朦朧了……
  輕輕的,李發道:“豐爺……”
  身子抖了抖,豐子俊側首過來,苦澀的道:“李老弟?”
  舐舐唇,李發道:“雖然我在剛才以前還不明確的知道這件事,但經過你與大哥這樣一說,我也完全清楚了
  豐子俊低啞的道:“這件事,早晚也會明朗化的……”
  點點頭,李發輕聲道:“可是 豐爺的意思是要舒小姐嫁我大哥?”
  豐子俊道:“不錯。”
  李發笑了笑,道:“老實說,我早已看出來舒小姐對我大哥有感情了 ”
  豐子俊低渭一聲,道:“是的,但你怎麼看出來的!”
  聳聳肩,李發道:“你曉得,豐爺,女人對某個男人滋生情愫以後,那種味道,呃,眼看著,便特別有股子說不出的貼心感受,那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我覺得舒小姐對我們大哥就這麼個味道……”
  豐子俊沉重的道:“可是,你大哥他 ”
  李發接口道:“還不答應?”
  點點頭,豐子俊道:“方才,你已以聽到了,這已是我第二次向他正式提及 ”
  李發感嘆道:“豐爺,你不能怪我大哥。”
  豐子俊苦笑道:“我是沒有怪他!”
  李發低沉的道:“豐爺,我大哥是不願害了舒小姐的終生。”
  怔了怔,豐子俊道:“這話怎說?”
  李發緩緩的道:“我大哥如今已成了‘悟生院’最切齒痛恨的目標,也成了‘悟生院’的全部勢力追躡下的獵物,舉凡‘悟生院’所有的盟幫同道,俱皆以我大哥為鵠的加以全力截殺,他們對我大哥的仇恨與憤怒不是局外人所可以想見的,他們也將以最大的可能來圍堵我大哥,他們會不計犧牲,不計後果的來對付我大哥,但是,相對的,我大哥也將竭以全力與他們周旋到底,我大哥如同‘悟生院’要毀他一樣的決定要毀‘悟生院’,他是決不會退縮,決不會苟安一偶的 豐爺,在這種情勢之下,後果如何可以想見,誰也不敢預測將來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悲慘結局,豐爺,如若我大哥結了這門親事,以後萬一他本身有個好歹,叫舒小姐指望誰去?”
  搖搖頭,豐子俊道:“關兄的苦衷,我也知道,但事情並非這樣險惡……”
  李發道:“這怎麼說?”
  豐子俊低聲道:“關兄大可落籍關外,不須回來決此生死……”
  李發忙道:“這是不可能的,豐爺,我大哥講道義,重責任,尤其嫉惡如仇,不向強權低頭,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 毒天下,我大哥豈會退縮袖手,辱志喪節?”
  沉默半晌,豐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獨的,有我兄弟兩人,也有我們關外的很多朋友會支持他,何況,他本身的藝業更是那樣精湛,‘悟生院’再是強橫霸道,也不見得就能包佔上風!”
  李發頷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豐爺,即使如此,未來的風險仍不能說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著想,這種事乃一言九鼎的終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應,舒小姐即為關家之人,若是將來我大哥有了個萬一,舒小姐……又怎麼得了?再說,此刻乃大難之前,能否安渡實不敢言,豐爺你現在就逼我大哥答覆你,自然他就越發不肯輕易表示了,豐爺你還不甚了解我大哥的習性……”
  豐子俊忙道:“你說說看?”
  李發道:“只要我大哥有什麼事閉口不言,則必有難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這種情形,還不如慢慢勸說商議來得妥當,豐爺,你不要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會使我大哥點頭的……”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忽然,他又道:“老弟,這件事,還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發忙道:“這我承擔不起,豐爺,不過你放心,我總會儘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說真話,我又何嘗不願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這樣既端壯,又嫡淑的名門閨秀呢?果有此日,不獨是大哥的福份,我這做屬下的也沾光啊……”
  豐子俊剛剛開口想說話,篷車車尾的垂簾掀開,燈光隱現中,胡起祿己拎著他的包袱,滿頭大汗的跳出車來,他急步走近,一邊擦汗一邊直透著氣:“乖乖!那篷車裡好熱,簡直像蒸籠一樣,我這一折騰,至少淌了半鬥汗!”
  豐子俊迎上去問:“胡老哥,我大嫂子與姪女全易容換裝妥了?”
  胡起祿用手扇著風道:“易過容了,我出來後她們馬上換裝,等下你看,我的傑作,包你拍案稱奇,欽服莫名!”
  豐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瞇起眼來端詳著豐子俊,胡起祿的目光上下溜轉,然後 他又開始繞著豐子俊身軀四周兜起圈子來,一邊不停的打量,一邊嘴裡念念有詞……
  豐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幹什麼,胡老哥?”
  站住腳,胡起祿手捻八字胡,點頭道:“差不離,差不離。”
  豐子俊道:“什麼差不離?”
  胡起祿笑道:“給你一裝扮呢,你就包管像個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說國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個風韻猶存……”
  頓時漲紅了臉,豐子俊尷尬的道:“別又在這裡打渾了!”
  伸手拉豐子俊坐到燭光圈裡,胡起祿也面對著坐下,他搓搓手,一邊將他的灰布袱攤開,邊道:“你坐好,別亂動彈,這就輪到你了,給你裝扮妥當以後,跟著就是南宮老兄與李發老弟,我在給你易容化裝之際,或者有點麻麻痒痒的感覺,因為一則你不習慣這樣拘束,二則我用的藥物全是特製的,很不易褪脫,皮膚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點,但沒有關係,忍耐一下,過陣子就逐漸習慣了。”
  豐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麼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豐兄,這不叫‘搞鬼’,這門‘易容’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深的學問,有其古老歷史淵源與傳統的尊嚴,你該尊敬這門特異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種藥物的運用常識以靈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結晶,它是崇高又超脫的,你必須一心虔誠的來重視它,信任它,嗯?”
  豐子俊失笑道:“當然當然,胡老哥,只要你別把我弄得太不像樣就行了……”
  胡起祿嚴肅的道:“扮舍像啥,怎會不像樣?”
  豐子俊疑惑的道:“你準備如何替我裝扮呢?”
  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胡起祿道:“我已告訴過你,這是一門特異的技巧,給你解釋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徹明暸 我向你簡單的說明一下就行 首先,你的面孔,脖頸,雙手等必須展露在外之處,要加以適當的處理使其變得較為白皙細嫩,固然你的肌膚比一般男人要細緻一些,但卻仍比不上婦女那種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轉變為柔細,我有一種獨門的冷霜,敷底之後再撲以一種精製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膚暫時看上去白嫩細緻了,這種功用可維特三天,以後它會自行脫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濃,要修剪後用我的‘炭筆’描細,你的胡茬要再三刮淨,再敷以霜底紛面,耳朵鑽環孔,掛耳環,頭髮要往後梳攏扎髻,再就是換衣裳,當然要換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這些玩意我全帶來了,之後,便以‘閉喉法’使你變音,對了,你的衣領要加高,記得必須掩往喉結,至於姿態,舉止方面,則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豐子俊滿頭大汗的道:“這 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祿道:“沒吃過羊肉,莫非也沒見過豐在滿山跑、女人的動作又不是難得一睹或難以學習的,多用點心思,簡單得很 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結。別為這點子紕漏露了馬腳,儘量低頭垂眉,裝作悲痛不勝又心酸情悵的模佯就行了,這也正適合你這中年‘寡婦腳’的身份!”
  嘆了口氣,豐子俊吶吶的道:“我總是盡力而為也就是“嗯”了一聲,胡起祿不再說什麼,他將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攝鉗,又是剃刀又是束帶等物一樣一樣取了出來,第一個動作,他搓熱雙手,開始替豐子俊在面部按摩起來……
  李發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又悄悄轉到殿前,他才一走過去,南宮豪也急步走了過來,他兩人全朝著關孤那邊走去。
  默立殿階處的關孤這時靜靜的轉回身來,低沉的道:“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南宮豪搶著道:“我大嫂子和小儀全裝扮過了,銀心睡棺材底,用不著易容,江姑娘以本來面目過關,也不須再動手腳,現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發笑道:“大哥,這位老狐狸的確有一手!”
  南宮豪由衷的點頭道:“不錯,他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大嫂子叫他這一裝扮,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醜又老,又焦又黃,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頭髮泛了灰白,滿臉的皺紋,再加上那身破爛衣裳一襯托,乖乖,那種鄉下老太婆的模樣,連我也認不出了!”
  關孤笑笑,道:“很好,我們越認不出,對方認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又道:“小儀也被老狐狸弄得半點也不像小儀了,原來那麼白嫩的一張臉蛋兒如今全變成一種黃中透黑的顏色 ”
  他頓了頓,接道:“就像一個窮苦農戶出身又幹慣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樣,而且面皮肌肉猶起了皺,眼變小了,眉變粗了,一雙手也起了厚繭裂紋,那原來緞子以的黑發也竟變成焦黃蓬亂,隨隨便便的梳了個圓髻;遠看近看,粗看細看,誰要能認出她就是舒婉儀才有鬼了!”
  關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
  南宮豪吶吶的道:“遠不知道我扮成個什麼樣子呢?”
  李發脫口道:“死人 他不是要這麼裝扮你麼?”
  吸了口涼氣,南宮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心裡老覺得涼兮兮的不大安寧……”
  笑笑,關孤道:“這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大凡是做一件我們不習慣的事,差不多的人部會有這佯的感覺。”
  搖搖頭,南宮豪道:“這種事,硬要一個活人裝成個死人,知覺全無的睡在棺村裡朝著虎口抬,老大爺,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
  關孤平靜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宮兄,你會安然脫險的!”
  摸摸自己的臉,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裡,欸,我那模樣只怕不會好看的了……”
  李發在旁接口道:“這是一定不會好看,南宮爺,這麼多年了,我見過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沒有一具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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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別、傷、流離夜

  關孤瞪了李發一眼,斥道:“李發,你怎麼了?”
  縮縮頭,李發忙道:“我是隨便說說……”
  南宮豪這一會連嗓子也有些沙啞了:“欸,真叫遭罪啊!”
  關孤想說什麼,卻又笑笑閉口不言,南宮豪回頭朝神壇那邊正在替豐子俊下功夫的胡起祿瞧過去搓著手道:“關兄,我過去瞧瞧……”
  關孤點點頭道:“請便。”
  南宮豪才一過去,李發已想起一件事,他低聲問:“對了,大哥,你獨自闖關,你的坐騎‘黑雲’是不是要帶著?如今可得早早決定了……”
  關孤道:“我已經決定了,‘黑雲’只好留下。”
  李發輕輕的道:“這要看大哥準備怎麼個闖法,從大路平地上闖呢,騎著‘黑雲’比較方便,這匹馬的衝勁大,如果大哥要翻山越嶺呢,便自己走比較合適……”
  關孤道:“如果避免與對方做正面衝突,只有靠自己兩條腿了,騎著‘黑雲’太過招人耳目!”
  點點頭,李發道:“那麼,大哥也決定將‘黑雲’寄存李二瘸處!”
  關孤道:“是的。”
  李發道:“也只有這個唯一的法子了,便是給‘黑雲’染了毛也沒有什麼用,他那種神駿發揚的威猛之態,‘悟生院’的人一見就認得出,畜生是不懂得裝假的,‘黑雲’那入雲的嘶叫與急昂的奔馳聲,三裡外都能叫人聽到,若是要避‘悟生院’的爪牙,確是不騎他為妙……”
  關孤平靜的道:“等一會,就叫李二瘸的入牽他回去安頓。”
  悠悠低嘆,他又道:“人一遭到逆境,許多令人酸楚的事也就接踵而至,不該離開的要離開,不舍拋下的也得拋下,全是逼得非這樣做不可。”
  李發安慰著關孤道:“大哥,一旦過了此關,這些不如意事就會完全成為過去,拋下的舍下的也都會再回到身邊……”
  關孤的目光投注在殿外的天井裡,哪裡,大愣子正和那位李二瘸的手下坐在棺材上閒聊著什麼,這景像有些古怪與不調合,但他宛似沒有什麼感觸,目光是看著他們,心裡卻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遲疑了一下,李發終於湊上去道:“大哥 時間差不多了……”
  怔了怔,關孤詫異的問:“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舐舐嘴唇,李發有些膽怯的道:“去 去和舒姑娘招呼一聲……”
  關孤苦笑道:“連你也來湊這個熱鬧?”
  李發硬著頭皮道:“大哥,不管此事你應不應諾,可不好叫人家舒姑娘太傷心 她是個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李發趕緊道:“大哥等會要先走,現在似乎該過去了關孤點點頭,道:“好,我就走去和她招呼……”
  剛一轉身,他又站住,若有所思的道:“我在殿角暗處等她,你去請她來……”
  李發迷惑的間:“為什麼要這樣呢?”
  關孤嘆了口氣,道:“江爾寧。”
  李發恍然大悟,額首道:“好,我去辦,大哥,你放心,包管不落痕跡,大哥 ”
  關孤看著他,道:“還有事?”
  李發笑了笑,悄聲道:“人的運氣是難料的,誰還想到在這等險惡逆境之下,大哥居然連連交起桃花運來了
  關孤臉色一沉,道:“不要胡說,快去!”
  趕緊答應一聲,李發又步履蹣跚的朝著篷車那邊走去,關孤一轉身,自行到殿角暗處等候,他站在黑暗裡,卻納罕的發覺自己心跳加速,喉嚨乾燥,甚至手心也漸漸沁出汗水來,有一股特別的感覺在他的意識裡擴展 一點兒惶恐,一點兒緊張加上一點兒差澀,就如同一個在黑暗裡等待情人約會的年青小夥子一樣,這片刻里居然滲著些初戀意味的靦腆與焦躁了……
  自己也覺得好笑,他不禁朝著沉暗的空間搖頭,宛如解嘲似的抿起了嘴唇……
  和他所預料的情形完全一樣,幾乎是非常快的,舒婉儀已經急匆匆走了過來,李發當然沒跟著,這位有“紫疤”之稱的好漢並不是全屬粗線條的。
  舒婉儀在黑暗中張望摸索著,似是看不清關孤所在位置 她的形狀在黑暗的掩隱下也是朦朧又模糊的,關孤寧願這樣 他不希望破壞舒婉儀在自己印象中那一向的嬌豔嫵媚的風韻,同時,也正好藉著黑暗的暈茫來掩飾自己可能的窘迫與不安。
  輕細的,舒婉儀的聲音仍是那樣柔潤:“關孤 是你嗎?”
  走上一步,關孤沉聲道:“是的,這裡。”
  慢慢湊上前來,舒婉儀直到感觸到關孤身上的熱力與體味了,方才站住,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李發大哥說 說你找我……”
  關孤自暈暗中注視她,道:“是的。”
  激靈了一下,舒婉儀呼吸急促的道:“有……有事?”
  關孤溫和的道:“沒什麼事 只是要告訴你,我要先走一步,而且,預祝你們平安。”
  舒婉儀似有些激動,她微咽著聲道:“你 你要先走?”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我先走。”
  又靠近了一點,舒婉儀悲戚的道:“關孤,答應我,保重你自己、我要再看到你,一定要 ”
  關孤輕輕的道:“別難過,舒姑娘,我會來見你的。這一路上,你千萬要謹慎小心……”
  沉默著,在沉默中,關孤可以聽到舒婉儀儘量抑制著的咽位,他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舒婉儀的雙手,那玉手在他的觸摸下是粗糙的,冰涼的,又顫抖的,這輕輕的接觸,令舒婉儀全身猛的一震,宛似觸了電!
  關孤用自己的雙手合著舒婉儀的雙手,他低沉的道:一過了眼前這道難關,此去即是一片坦途,將來的歲月在你來說必是安寧又幸福的,舒姑娘,好好珍惜它,不要用無謂的受傷與淚水把時光浸得晦澀了……你能歡笑,許多人也會心中快樂……”
  驚栗的一哆嗦,舒婉儀道:“關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暗示什麼?”
  關孤緩緩的道:“我沒有暗示什麼、我只是要使你了解生命的意義 那有很多種珍惜人生的理由,不要為了某一樁事或某一個人便把生命的樂趣看得淒黯了……”
  咬咬牙,舒婉儀淚珠滾滾:“我可以告訴你,關孤,若是沒有了你,我也就不會再珍惜什麼,我說過,今後的餘生,我全是為了等你,否則,生命對我就不再有留戀的價值 ”
  關孤急切的道:“舒姑娘,你聽我說 ”
  舒婉儀打斷了他的話,哀痛的道:“你什麼也不必再說了,關孤,此生此世,我等定了你,你來也好,不來也好,你要我也罷,不要也罷,舒婉儀未來的命運便全握在你手裡了……”
  冷汗涔涔,關孤艱澀的道:“舒姑娘,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何苦?”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不會明白的,關孤,或許你只把我視作你整個生命過程中千百環的一環,半途上迷離浮動景色中的一景,一個在你生命裡淡淡穿插的角色,但是,我視你卻是我生命裡的全部,就是這樣了,關孤,你施捨,你冷情,你拋棄,你唾厭 全在你了……”
  關孤惶急的道:“不要這樣,舒姑娘,請不要 ”
  舒婉儀淒然一笑,清晰卻徐緩的道:“我愛你,我將我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全依附你,我的命,我的心,我的希望與寄託,你要這些,我為你活著,你不要這些,我便沒有其他的藉口再浪費生命,如果答案是後者,關孤,我的母親百年之後,我便無牽無掛了,我也不再有延宕生命的口實了,那時,你便可以忘掉我這個你情感上的累贅……”
  關孤異常不安也異常恐慌的道:“舒姑娘,你要想開一點,不要這麼令我負荷沉重……”
  抽回握在關孤手中的手,舒婉儀傷感的,卻堅決的道:“千句萬句,也只是那樣一句了 關孤,我以後的命運全操在你手,你可憐這個孤苦無助的女孩,你就來吧,否則,你盡可扼殺她 ”
  就讓淚水掛在面頰上,舒婉儀轉身離去,望著她朦朧的背影,關孤整個人僵木的沉浸在黑暗裡,心似刀在扭絞,痛得很,那血卻只滴在靈魄的無聲浩歎裡……
  起三更的時分。
  胡起祿為各人易容改裝的作業已全部做完,彼此一向俱極熟稔的容貌,在此時看去,竟是誰也不認得誰了,若非早就知道那原是某人,便是再加上十分仔細的辨認,怕也極難認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來,胡起祿的手藝的確高明,高明到能把一個人的形容徹底改變,即使這人的親故,也一樣會見了面茫然不識,大家彼此看著,除了心底由衷的欽佩嘆服之外,無以免的,更有一份淡淡的生澀,怔忡、與悽惶所摻合成的感觸,默默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愁苦和無奈,簡直就凝成形般的窒壓在人的心頭了……
  舒婉儀已回到篷車里正在向她母親話別,銀心與江爾寧已以迴避到車外來,豐子俊可不是十成十的像極了一位半老徐娘!他經過胡起祿這細心的打扮之後,看上去,完全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中年婦人模樣,而且,還稱得上是個薄具姿色的俏寡婦呢 只是歲數上稍稍大了點。
  南宮豪也整個變了另一個人 蒼老、枯槁、又憔悴,面色泛灰,但臉上的須毛卻刮得乾乾淨淨,但是,卻越顯得表情僵硬與冷木,總有那麼一股子令人心裡彆扭的不調和味道
   就真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經過刻意的修飾整潔過一樣,再加上那人工的容顏化裝及深布縱橫的皺紋,不用細說,也可以想像到他在服下那一粒“二轉魂”之後將會變成一種什麼光景,恐怕誰也不會相信他那時還是個活人了……
  李發也不像李發了,他的五官形狀及臉盤輪廓全部改變,變成和任何一個大家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那是一種過份憨厚又土氣的面目,和他原來的粗悍神情截然成為兩個類型。
  胡起祿本人也略微替自己動了點手腳 頭髮加白,在原來的八字胡下又添黏了一撮黑須,只這兩個小改變,這位“鬼狐子’業已形貌大改,外頭的大愣子,在經過披麻帶孝的一番裝扮之後,又將嘴形擴大,使兩腮的肌肉往上緊抽 他的鼻子也就朝天了,現在的大愣子,和以前的大愣子,迎然成為兩個人啦!
  於是,一切竣事,只待分撥上道了。
  來到關孤面前,胡起祿低聲道:“關老大,我這就得伴著老夫人過關了!”
  關孤點點頭,道:“請珍重。”
  胡起祿有些動情的道:“我自信應付得過,關老大,你自己更得越加小心才是。”
  深沉的一笑,關孤道:“我會謹慎的。”
  想了想,他又道:“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其實卻沒什麼好說的了……”
  拍拍關孤的手,胡起祿道:“慢慢兒再聊吧,咱們以後日子長著。”
  關孤苦笑道:“是的,日子長著……”
  一揚頭,他又道:“你伴護舒老夫人如何走法?”
  胡起祿低聲道:“前頭路上我著人備了一頭毛驢,只得一頭,老夫人騎著,我在前牽領,這才像一對窮困潦倒,一心出關墾荒的老夫妻,或許我們走得慢點,但最慢也在過晌午之後便可過關了。”
  移目看了站在那邊發愣的南宮豪一眼,關孤道:“那粒‘二轉魂’,你已交給南宮兄了?”
  胡起祿的一雙金魚眼可笑的眨了幾眨:“給他了,你沒見他剛才接過那粒藥丸時的樣子,活脫真個要叫他往鬼門關報到應卯似的,愁眉苦臉加上唉聲嘆氣……”
  關孤道:“吃下藥丸之後多久生效?”
  胡起祿道:“半個時辰以內。”
  關孤沉默片刻道:“雖是多此一問,卻又不得不問 老狐狸,你那玩意不會有問題吧?”
  胡起祿雙眉一皺,道:“虧你關老大也問得出這樣的話來,換了別人,看我不吐他一臉靈芝露才怪,當然沒有問題,我老胡可以用腦袋擔保!”
  關孤笑笑,道:“也沒這麼嚴重,我只是要使自己更安心一點罷了 老狐狸,到時候若須醒轉,是要再服用你的解藥吧,抑是藥效過了就回自行甦醒?”
  胡起祿道:“一天一夜之後即可自行甦醒,除了頭暈力乏之外沒有別的後遺毛病,如用我的特製解藥,則隨時都可令其解除藥效,立時醒轉,解藥我已經交給大愣子藏著了。”
  關孤滿意的道:“很好,子俊兄的嗓門,你已使過‘閉喉法’給他變腔了?”
  嘿嘿一笑,胡起祿小聲道:“你沒見他這老久不吭聲?我給他運過‘閉喉法’的三分力道變腔之後,他試著一開口,只講了一句話,就再也不肯張嘴啦,呵呵呵……”
  關孤淡淡一哂,道:“好了,老狐狸,你們可以上道啦……”
  剛要轉身,胡起祿又一指那輪篷車道:“本來我是想利用這輪篷車運送棺材的,琢磨一下又不妥,怕車子或馬匹有什麼記號痕跡露出破綻來,你知道,‘悟生院’的那批雜種比誰都要來得機伶,半點把柄也不能叫他們抓住,否則就會功虧一簣了 車子的形式,拖車馬匹的毛色,甚至輪軸上的泥灰,全能做為他們辨認的線索,這些五八羔子又是多疑成性的,萬萬不能讓他們起了疑竇,所以這輪篷車與拖車的馬匹便只好全部拋置不用了,我已叫李二瘸那邊隨來的哪名小夥子等下回去後再準備一車一馬來此備用!”
  關孤頷首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胡起祿嘆口氣,道:“性命交關的事,哪能馬虎?”
  金魚眼一吊,他接著道:“你的坐騎也交來人帶回三燈窪去暫藏一時吧?”
  關孤道:“原是這麼打算,此趟闖關,還是不騎馬比較容易掩隱行跡!”
  胡起祿道:“對,兩條腿行動起來是要利落隱密些這時,李發蹣跚的走了過來,輕聲道:“’起三更啦,胡爺你這一撥該走得了。”
  胡起祿道:“這就開路。”
  李發轉對關孤,道:“大哥要先走還是稍晚一點?”
  關孤平靜的道:“我先走。”
  李發搔搔頭,道:“江爾寧吵著要你過去呢 ”
  關孤皺眉道:“什麼事?”
  李發笑笑,道:“約模也想和大哥你話別一番吧。”
  關孤冷冷的道:“什麼時候了;虧她還有這種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調!”
  李發聳聳肩,道:“我只是來給大哥報個信。”
  胡起祿早已走到篷車那邊接下了易容改裝後的舒老夫人,隱隱中,猶可聽見她咽著聲一再向舒婉儀叮嚀什麼,而舒婉儀回答她母親的音調卻也是那樣的悲楚淒涼,沒見著她的表情,卻可斷言這是含著淚的……
  關孤低嘆一聲,道:“這是作的什麼孽!好好的一戶人家,卻硬被逼得離鄉別井,亡命天涯……”
  李發也沉重的道:“舒家母女這一放悲聲,我競感有點生離死別的淒慘味道了……”
  關孤緩緩的道:“此闖‘古北口’,原也就有這種可能 ”
  李發怔了怔,道:“大哥,你可千萬別到時衝動啊……”
  凝視著這位生死與共的老弟兄,關孤充滿情感的道:“不要為我擔心,李發,你跟隨我這麼些年了,也該明白我不是一個魯莽毛躁只憑血氣之勇的無謀匹夫!”
  李發忙道:“大哥言重了。”
  吸了口氣,關孤道:“我走了,李發,自己珍重。”
  神色一暗,李發依依難舍的道:“大哥 你不去向他們大夥道別?”
  搖搖頭,關孤道:“不必了,自古以來,最難堪便是離愁,何況,這一別會很快相見,也可能 永相不見了,再會有期何須依依,再會無期,更不須憑添痛苦,這對大家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一刻,既不愉快,何妨避之?”
  心腔子不覺緊收,李發本能感得到關孤話中已隱現不祥之意,他激動的伸出雙手抓注衣油,顫抖的道:“大哥……你可得活著和我們見面……你答應過的……”
  關孤道:“我是答應過,而且我也會竭力去做,李發,但我們誰也不敢斷言我們一定能做到,是不是?”
  李發雙目含淚,淒然垂首無語,關孤緩緩的道:“不要這樣,李發,江湖中人,過的便是朝不保夕,充滿了辛酸與苦楚的日子,這些年來的磨練,你也該學會了忍受與適應,當刃尖要向肉裡剮了,我們能抵抗便抵抗。得躲避即躲避的時候,若是難以抵抗,無從躲避的時候,就只好咬著牙叫那刃尖剮進來,而且不能呻吟,不能號叫,這才是混這種生活的材料,如果一點打擊也承受不了,未免就叫別人小看了……”
  李發嗚咽著道:“大哥……我不怕被人零剮,但卻無法承受失去你的打擊……”
  低喟一聲,關孤道:“我也不願這麼輕易的倒下來,李發,我會掙扎,會反抗的,至少,若是他們截住了我,我會帶著足令他們吃驚的一批人數上路!”
  李發急道:“但大哥 你不能故意叫他們截住。”
  關孤沉重的點頭:“當然,我將儘量不被他們截住。”
  李發抓著關孤的衣袖仍牢牢不放,他哀切的道:“大哥……答應我,你要來,你一定要來……”
  關孤溫和的道:“放開手吧,李發,我答應你我竭力趕來,真的,你一定知道,‘果報神’從不效匹夫之勇!”
  擦擦淚,李發咽噎著道:“大哥,我們等你 ”
  雙目中的光芒冷澈清澄,關孤安詳的道:“不要再哭,李發,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垂手肅立,李發聲音嗆啞:“是,大哥 ”
  昂起頭,關孤道:“我走了。”
  他的目光掃過在殿外忙來忙去的每個人,然後,毅然轉身,只是一轉身,業已消失在這座破落道觀外沉沉的黑暗中。
  關孤的心情是錯雜又矛盾的,在錯雜與矛盾中,還摻揉著大多的痛苦和傷感,本來,他已打定主意,只待目睹這每一撥闖關的人平安脫險,他便不再跟著前去會合了;他到關外去做什麼呢?修心養性麼?歸隱於白山黑水之間麼?抑是巴望能娶一房有如舒婉儀那樣的如花美眷就此落籍生恨于斯地呢?他決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推倭應負的承荷,更無法漠視於邪惡暴力的橫流而袖手 他不是個尚空論,唱高調的偽君子,亦不是個不務實際愛作幻想的書蛀蟲,他真的被這樣的痛苦啃嚙著,因為那股邪惡暴力的成長,壯大,他是始作捅者,好像一個飼養狼虎的無知孩子,有滿腔嫉世憤俗的熱血,單憑著一廂情願的幼稚心理,妄圖將虎狼養大了好去做些有益世道的事,但這孩子卻根本忽略了虎狼的天性乃是殘酷又貪婪的,他長大了,虎狼也長大了,他卻發覺他所飼養的虎狼竟已不受他的控制,徹底違反了他的本意 虎狼仍是虎狼,而他卻反倒變成虎狼的悵奴!
  當然,關孤是不甘於倀奴的,所以,他就只好將他以心血飼養壯大的虎狼毀滅,他不能用他們行忠義,便得將他們殲殺,問題是 虎狼業已成了氣候,以他的力量,委實沒有把握能達成這個艱辛的意願。
  誰不想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妻,有個溫暖舒適的家庭,這些,關孤全唾手可得,他唯一為得到這一切所須要做的事便是點點頭 僅是點點頭而已,然後他,便會使自己的生活通通改變
  美麗溫柔的妻子,小巧精緻的家宅,一位慈祥和藹的岳母,並加上當地同道人物的崇敬與維護,他的積蓄甚豐,而舒家母子更是家財萬貫,憑這些,這輩子足可享用不盡,林泉傲嘯,長街悠遊,或面對佳人淺酌低唱,或圍聚爐前紅袖添香,或共話家常,或逗兒弄女,這不比血腥刀劍的江湖歲月安泰自在?不比寒風冷露的僕僕風塵更為消遙?是的,確是如此,但關孤卻沒有辦法這樣做,他已受夠了他所建立起來的那個組合的壓迫與威協,他已看盡了那些人的酷毒和瘋狂,他不能睜眼目睹這連串的殺戮繼續下去,他更不願一個一個無辜的善良含冤橫死,他要毀掉那些狼,那些虎,那些失去理性的劊子手。
  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良心平安,令五內安寧,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叫他不至太過愧對自己的武士精神與一個大丈夫的尊嚴,江湖人是該有血性,有良知的,而江湖上的人與人那高下之分,正確的說,也只有看這裡才夠準,關孤這樣做,當然會有些人說他傻,指他痴,但是,他自己明白他該做的是什麼,他更明白要如何去做,就是這樣了,果報之神,當是知道果報之理的。
  現在,關孤的基本原則未變,但他卻對如何施行他這原則的方式而感到苦惱了,如果他不出關也不到“斷腸坡”與他們相見,固然立將引起他們的驚恐惶驚,更怕造成他們錯誤的猜測後爆發一場對“悟生院”的血戰,這種情況的形成,乃是極為可能的,如此一來,就大大違反他的心願了,另外,他還深恐舒婉儀會想不開,這樣的結果也是可能的,假設她真有了什麼長短 為了他的話,則愛之實乃害之,這一生一世,良心上的歉疚 不,煎熬,也就更深痛了……他又顧慮到,如說出關之後能與他們見面,能以想見他們是決不會輕易放他走的,那一糾纏,一種情誼的挽留,要說斷然拒之,怕也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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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狼、虎、遍關隘

  在荒野裡走著,關孤不禁愁腸百結,一籌莫展,眼前是鬼門關“生死路”,能否安渡猶在未知之數,即使過了,橫在面前的問題仍是令人茫然又難以適從的,這算是緣麼?還是孽啊?
  夜裡的風,涼意襲人,然而尚不及關孤心中的冷寂,他孤獨的躑躅在野地裡,天空是一片漆黑,連他的思維也都像大色一樣,混亂得分不清該朝哪裡去想了……
  他的腿傷未愈,行動起來並不方便,非但不方便,更且有些遲滯與蹣跚,他固然可以不顧一切,咬牙奮馳,他仍可做到,他卻從不這樣做,他要儘可能的保持體力蓄養元氣。
  因為,他十分清楚,再過一陣,須要耗力與耗神的地方多得很,他現在卻不能輕易的浪費一點……
  天亮了,薄薄的霧氳像一片濛濛的輕紗浮漾在大地,在山間,在林梢……
  太陽升起,毫光萬丈,光又逐漸加強,熱力如火,於是,霧散了,乾坤朗朗,遠近全是那麼清新,那麼分明,又那麼在日光下發亮!
  關孤小心的謹慎的在荒野中行走著,他機警而靈敏,他充分的利用了地物的掩遮功效,不太快,卻逐漸向目的地接近。
  午時。
  風無力,雲輕淡,火傘高張,烈陽的光輝能曬炸了人的頭皮,似乎將地面也烤出油來了,在這個時候,任什麼都是懶洋洋的困倦的 不論是人畜禽獸抑或花草樹木,甚至遠山近水也一樣昏昏欲睡了……
  觀察再觀察,忖度又忖度,關孤費了好多功夫,才選定了一個隱伏的位置 一塊微微突起的土坡上,哪裡除了一片疏落的嵯峨石頭,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沒有樹蔭,沒有草叢,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下!
  關孤所以選定了這個地方,做為他目送 也是掩護舒家母女及“絕斧絕刀”等人過關的位置,有兩個原因,一是這裡距離那兩條通往“古北口”的交叉道路最近,再則,這裡比較不易受人懷疑。
  兩條道路並不太寬,卻相當直,就這麼直愣愣的,交會於中間那崗脊的後面,崗脊並不高,只丈把的上下,但上面卻栽植了幾株伎葉雖不茂盛卻足以遮蔭的樹木,另外尚有一座簡陋的涼亭,由這裡看過去,可以看全涼亭中及樹蔭四周或立或站的有著不少人,崗脊下的兩邊道路上,各搭了好幾座大布棚,里里外外,也是人出入進好不熱鬧,更時有鐵騎往來奔馳,蹄聲如雷,灰沙飛揚,這猶不說,四野荒郊,亦經常可以發現有些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閃縮出沒 這種景象,予人的感覺是奇異又尖銳的,不像趕集聚墟,也不像社鼓廟會,卻無形中這等繁雜起來,然而,又繁雜冷漠得肅靜,更帶著那等陰森森,鐵錚錚的刀口子意味……
  “古北口”的集鎮屋舍,也能在此處望及,並不遠,至多只有三兩裡路,再前面點,便是延綿聳立於起伏地形和群巒層山中的長城了,這三兩裡路,騎馬瞬間可達,步行也不過頓飯功夫吧,但是,在關孤的眼中和意識裡,卻竟覺得那樣的迢遙與不可及,仿佛那櫛比相連的屋脊瓦簾是建在雲山上,是築在海之端,看似近,卻遠得這一生都可能走不到,而那雄偉連綿的長城,那長城遼闊的原野水草,更有那渾浩的山,那青幽的天,就越加顯得遙遠到像是另一個世界了……
  躑縮在兩塊石頭斜交的中間,關孤汗透重衣,在這裡,又熱又苦,但卻可以暫時安全,他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除非走到近前卻不能發現他,他已充分利用了岩石的掩蔽及視線的死角,這地方不好,卻非常適宜於他的須求 他要親眼目送著那一批批他要保護的人渡過難關,在這裡,他也便於施救 如果出了漏子的話,當然,他衷心的希望不須要他這樣做。
  舒家母女,南宮豪豐子俊兄弟,李發,銀心,甚至胡起祿江爾寧與大愣子等人,他們是決不會想到在他們提心吊膽過此難關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暗裡目送著他們,也掩護著他們,在炙熱的陽光下,他們一定早已認為那個人 關孤,已經繞身另一個偏僻幽靜之處越險了……
  是的,關孤原可這樣做的,他也有信心可以做到,但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做事徹底,盡心盡責的人,他非要親眼看著他們平安過關,目睹他們脫險而去,否則他絕不會放心自己先走的。
  “古北口”這一關只要他們平安過去,便差不多沒有危險了,“絕春谷”那邊雖說判斷乃由禹偉行親自把守,但禹偉行的主要目標卻是放在關孤身上的,他可以不要財,不要利,卻丟不起人,咽不下恨,他會相信前道關卡查驗的而輕易放過其他的人,卻決不會忽咯了關孤,這一點關孤十分明白的,他知道,禹偉行留在哪裡便全為了要及時截注他!
  陽光更熾,火熱難當,烤得人連呼吸都變成又乾又燥又窒重了……
  半合上眼,關孤靜靜的蜷曲在那有限的空間裡紋絲未動,如果有人在這時看到他,也一定會懷疑他只是另一塊岩石的一部份……
  汗水是黏膩的,儒濕的,自毛孔中滲出又黏貼在衣衫與肌膚的空間,叫人感到特別的不舒服,關孤卻恍若未覺,他仍然安靜的待在哪裡,幾似悠然忘我,老僧入定般連眉稍子都不牽扯一下……
  正午了。
  兩條路上行人商旅雖有,卻極少,且都匆忙,在這樣火毒的日頭下,誰願頂著個腦瓜子去挨烤?
  於是,日頭略向西偏。
  日頭再向西偏。
  兩條道路上,趕路人比較多了起來,有騎牲口的,有坐軟轎的,有倚在獨輪上的,也有步行的,然而,不論行人多寡,不論是以任何一種方式代步,也不管是何等樣人,全逃不過那些密布道路兩側與四周的彪形大漢一再搜巡和盯視,偶而,也有遭受盤潔及查身的,就好像他們真是名正言順的的官府公差一樣 被盯視或受到盤詢,甚至被搜過身的路人,卻哪一個也不敢反抗潔問,全都那樣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惶然依從,又悚然驚逸了……
  空氣裡懊熱得像生著一團火,乾燥到令人嘴裡泛苦,但是,在這種炙熱中,卻有那麼一股無形的蕭煞之氣在人們心頭漾開,散展……
  巡行於道路兩邊及荒地四周的那些大漢們,有的穿著黑色勁裝,有的則是一身青衫,也有緣色短褲的人物,但是,不論是怎樣的打扮,不論是如何的生像,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焦的不奈,又緊張的,他們注意任何經過兩條道路走近的陌生者,他們的形狀似獵手 但卻更似些提心吊膽的獵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要獵取的對象不是一只兔子。也不是一頭斑鹿,那是一頭獅,一只豹,而且猶是最兇猛勇悍又配有特佳智慧的獅或豹!
  汗水滴自這些人的臉孔,油膩膩的,也滴自道上行人的臉孔,冷涔涔的,來的來了,去的去了,依然沒有什麼發現,也沒有什麼意外的情況產生。
  關孤在哪裡耐心的等待著,終於,他發覺胡起祿牽著一頭小驢走近了 這是兩個多麼平凡又毫不起眼的老人,帶著那種落寞,又孤零的意味,不徐不緩的沿著道路往前走,毛驢上的老太太神色木然,半垂著頭,牽驢的老人也是一臉的索落倦怠之色,他們就這麼走著,好像這老兩口子業已像這樣淡漠無奈的走完了大半生歲月了……
  一路過去,沒有人攔截他們,盤詢他們,甚至連多看一眼的人也沒有,就這樣,胡起祿牽著毛驢、驢背上坐著矯裝鄉婦的舒老夫人,平靜無波的便過了這原該最難過的一關。
  這不能責怪“悟生院”及其盟幫們手下們的疏忽,因為他們是絕不會想到這一對老夫婦會是他們所要費盡心機裁攔的目標之一 人數不合,穿著不對,儀態不對,連容貌也不一樣,他們所要攔截的對象中並沒有此等的人物,誰會去注意這兩個看去十分潦倒孤寂的老年人呢?
  是的,胡起祿早就料及此點,他知道,誰會來注意這兩個潦倒又孤寂的老年人呢?是而他們平安過關了。
  隱在石隙中的關孤徐徐透了口氣,他注視著逐漸遠去的那兩位老人及一匹牲口的背影,喃喃說了一句:“老狐狸,你行!”
  半個時辰之後。
  車聲轆轆,由遠而近,關孤立即望過去 嗯,一馬拖著輪破板車來近了,趕車的人顯然是大愣子,車上,平擺著一具怵目驚心的白皮棺材,一個全身素白的婦道人家便伏在棺材上連連咽泣不停。
  本能的,關孤幾乎笑了出來,顯然,那位“寡婦”便是豐子俊無疑了,躺在棺材上層的想必是南宮豪,這“絕斧絕刀”老哥兒倆,一扮未亡人,一扮已亡人,豐子俊固然戲份吃重,南宮豪則更委屈辛苦,叫他裝死人是非常勉強的,這不僅是男子漢的尊嚴問題,更重要的,是這死人一扮起來,就和真死幾乎差不多遠了,但是,眼前看這情形,南宮豪確是咬著牙挺在棺材裡頭了呢!
  座前趕車的大楞子,也滿面孔的哭喪相,他披麻帶孝,一根哭喪棒便斜依膝旁,兩長串金銀紙錠便掛在板車前頭的左右兩根豎桿上,隨著車身的搖動晃跳個不停,看上去,越發情影逼真,雖是大熱天,白日頭之下,這白棺素衣,卻仍予人一種冷陰悲寒的味道……
  關孤凝目注視,一邊暗暗祈禱,希望他們這一批人,也能和先前的胡起祿、舒老夫人一樣,平安無險的過關……
  破板車徐徐前行,輪軸轉動聲夾雜著車身的顛躓聲,大老遠就令人側目了,尤其這樣一付景象,那些“獵人”一見之下便紛紛讓開,有的轉移視線,有的搖頭扭臉,還有人朝地下直吐唾味。
  看情形,似乎可以瞞得過去……
  關孤目光追躡著,正在心中慶幸,路前那臨時搭就的幾座布棚中,已突的冒出一個人來,距離雖遠,但那人才一出現,關孤即已認出那是誰來 “真龍九子”的老七,最以陰毒狠辣見稱的“睚眥”金重祥!
  一見金重祥出現,關孤隨即心頭猛跳,手掌沁汗,連後頸的肌肉也僵硬起來,他怕豐子俊他們有問題了……
  由關孤隱匿的這塊小坡地,直到對方在兩條路邊搭著布棚的距離,約有一百五六十步之遙,離那居于路中的崗脊,則有二百步遠近,這時,破板車已行到布棚前百多步路的地方,離著關孤容身之處只有五六丈遠,他已準備妥當,隨時隨地出手援助“絕斧絕刀”兄弟
  金重祥身形如飛,幾閃之下業已來到車前,尚距半丈左右,他猛的站住,伸手一指,沉厲的道:“停車!”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道路兩邊的數十名彪形大漢立即圍上,叱喝聲頓時起落不絕,宛似響起了連串的悶雷!
  車座上的大愣子慌忙勒韁踏掣,滿胸驚恐之色,翻著雙眼珠子,手忙腳亂的向著圍上來的這群凶神惡煞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一時似是嚇湖塗了!
  石隙之中,關孤的手指已迅速觸及他的劍柄,同時,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猛起來
  
  金重祥已經緩步走到車旁,他上下打量了大愣子一陣,又仔細凝視著伏在棺材板上的豐子俊片刻,然後,繞車旋走,連車底下也檢查了好久。
  大愣子苦著臉,嗓音暗啞的開了口:“各位大爺,我和我娘是護著我爹的靈柩回里落葬的啊,不知各位爺們為什麼把車攔了下來,我和我娘……”
  神色陰沉的瞪了大愣了一眼,金重祥叱道:“住口,我問你你再說話!”
  一名黑衣大漢助威似的吩喝:“聽見沒有?再嘮叨就打你個半死!”
  於是,大愣子馬上噤口不言了,一副縮頭縮頸的窩囊像。
  金重祥又向這破板車觀察了好一陣,才冷冷的道:“棺材裡是你爹?”
  大愣子連連點頭,居然嗚咽起來:一回大爺的話,是,是我爹……”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死了?”
  呆了呆,大楞子迷惘的道:“死了,當然是死了,啊要不怎麼會放在棺村裡吶?你這位大爺真地會開人的玩笑啊……”
  哼了哼,金重祥道:“開你的玩笑?憑你?”
  大愣子吶吶的道:“人死了才能裝棺材,這還用問……”
  金重祥生硬的道:“我怕是活的吧?”
  大愣子不槐是老狐狸胡起祿教出來的弟子,在這個節骨眼下,他猶竟沉得住氣半點不露馬腳,他仍然一臉的不解加上憨呆之狀:“這位爺,呃,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把我完全弄迷糊了……”
  金重祥冷笑道:“真迷糊抑是假迷糊,不久即可知道……”
  大愣子惶然道:“這位爺,你 ”
  金重祥一指伏在棺蓋上啜泣的豐子俊,問:“那個,是你什麼人?”
  大愣子忙道:“是我娘……”
  湊近了些,金重祥陰沉的道:“別掩著臉,抬起頭來!”
  豐子俊仍在一個勁的抽噎,動也不動,大愣子急道:“爺,你待做什麼呀?”
  金重祥厲聲道:“抬起頭來,女人!”
  大愣子忙道:“這位爺,我娘服孝在身,滿心悲痛,你,你叫她抬起頭來作甚?”
  金重祥暴烈的道:“來人哪,給我把這婆娘拖下車來!”
  一陣轟喏,七八名大漢便蜂擁而上,大楞子雙手亂搖,大叫道:“別拖別拖,我,我請我娘抬起頭來讓你們瞧瞧,也就是了……”
  說著,他慌忙爬到車板上,推推豐子俊肩頭,哭兮兮的道:“娘,娘啊,他們硬要看,你老就抬起頭讓他們看吧,咱們惹不起人家,讓他們看看也少不了塊肉,看完了我們也可早點上路……”
  雙肩聳動了一下,豐子俊終於抬起頭來,唔,白衣素裳,襯著他沾淚的臉孔,可不是,還確有幾分姿色呢!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吧,豐子俊男扮女裝的模樣也絲毫破綻不露,十足十的一個婦道人家,眉兒彎彎,膚色白淨,連一點唇頷間的胡碴子也不見,若說他這時的形狀不是個女子,則是誰也不信的事。
  金重祥仔細看了看,陰森的道:“棺材裡的是你丈夫?”
  豐子俊淒淒哀哀的點了點頭,頓時眼圈兒又紅了,也不知他是福至心靈還是被逼出來的 做功十足,徹頭徹尾的一個中年寡婦的哀怨之像!
  金重祥硬崩崩的道:“怎麼死的?”
  豐子俊開口了,聲音卻是尖細顫抖的:“害病死的啊……”
  金重祥板著臉問:“什麼病?”
  摸了把淚,豐子俊幽然道:“心紋痛,老毛病……”
  金重祥眉梢子一揚,道:“你多大啦?”
  低下頭去,豐子俊道:“四十九嘍。”
  轉臉看了看大愣子,金重祥問:“這小於是你兒?”
  點點頭,豐子俊沒有答腔。
  金重祥又問大愣子:“你多大了?”
  大愣子忙道:“三十一 ”
  金重祥心裡算了算,道:“嗯,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麼大的兒子了,就是楞了點!”
  大愣子眨眨眼,悶著聲不響。
  金重祥道:“你們是哪裡人?運樞回裡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豐子俊嘆口氣,道:“關外‘馬家寨’人,只因先夫在這邊的‘老和集’上做木匠,一家人才跟著遷來同住,哪知才在‘老和集,落腳半年不到,先夫便過世了,他那老病,關內關外的郎中一樣的治不好,這一路來,已走了三天了……”
  金重祥回頭望瞭望身邊的一名緣衣壯漢。
  那壯漢立即躬身道:“不錯,‘老和集’隔著這裡正有一百五六十裡路,像他們這輪破車磨蹭著,該要走三天時間!”
  金重祥微微點頭,道:“你叫馬什麼來著?”
  豐子俊低聲道:“我是馬陳氏;我兒子叫馬大愣……”
  一點笑容也沒有,金重祥突然道:“來人,上去把棺材打開!”
  豐子俊一副驚慌失措之狀,他撲到棺蓋之上拼命抱著按著,一邊尖聲叫道:“老天啊,你們想幹什麼?人死了都不得叫他安寧嗎?頭七未過,你們也不怕衝上?”
  金重祥叱道:“滾開!”
  豐子俊死命抱著棺材,居然淚下如雨:“救命啊,這是什麼世界哪?白日之下竟要啟棺驚擾死人?你們不怕王法,不怕人論,不怕死人變鬼來叫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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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險、驚、智鬥智

  大愣子見他們要開棺,也哭喊起來:“不行,你們不能驚了我爹的靈啊,你們豈可隨意騷擾他老人家……”
  十多名虎背熊腰的大漢早已車上車下的擁了上去,這些人三不管的推開大愣子,強扯起豐子俊,將棺蓋四角並未釘實的鐵釘敲掉,猛的便把棺蓋掀了起來,但是,棺蓋才一掀起,動手的幾個人已齊聲驚叫著摀鼻跳開!
  車下的金重祥怒道:“怎麼啦?真個見了鬼不成……”
  話尚未說完,他也禁不住立即以手掩鼻,匆匆退後,棺材里那股子屍臭,業已濃濃的飄散四周!
  這種臭味簡直是要人命的,又醃所,又嘔心,稍一聞著,忍不住的人幾乎就能將隔夜飯也吐了出來。
  金重祥摀著口鼻,厲聲道:“果是死人麼?”
  幾名站在車上棺旁的大漢趕忙道:“不但是死人,還發了臭啦!”
  金重祥厭惡的道:“蓋上!”
  那幾位仁兄立即七手八腳抬起棺蓋匆匆擱好,然後,又像怕沾上什麼霉氣般迫不及待的躍下車來!
  一揮手,金重祥道:“走,快走!”
  大楞子露出一種又驚又氣又迷惘的神態,悻悻的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嘛?一下叫停車,一下又盤問這,盤問那,一下竟連人家的棺材硬要啟開看,這到底是什麼道理?你們是官府的人嗎?這樣做是為什麼事?你們可得說說清楚……”
  金重祥厲聲道:“滾開,你再不走我連人帶車全給你掀了!”
  四周的數十名大漢一陣吆喝,大愣子似是怕了,他咕嚷著,滿臉不高興的重新趕車上道,車子出去老遠了,猶聽得到豐子俊伏在棺蓋上呼天搶地的悲號聲。
  金重祥的陰毒狡詐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盤詢查看大愣子他們,每一著全有他的用意
  他仔細注視大愣子及豐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們是否乃為獵物之一,更藉此觀察有無改裝易容后的痕跡,他堅令豐子俊抬頭,便是要辨明豐子俊是否偽裝,他詳查他們住處,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細小破綻,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處,最後,他命人啟棺驗視,主要也為查明兩點 棺村裡是否確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經發臭,因為,棺材裡若不是死人,當然便沒有戲可瞧,如確為死人,假使沒有臭味卻亦有嫌疑。
  因為這樣的天氣,經過三天時間之後,屍體是必然會有屍臭散發出來的,設若沒有臭味,便即表示對方話裡有問題了 金重樣本性狡詐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對的猜忌心大,輕易不肯相信別人……
  金重祥果是陰險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祿更非省油之燈,他的神機妙算,他的深思熟慮,猶在金重祥之上,這關一路過去遭到盤桔時如何對答的問題,他早已不憚其煩的一再告訴了豐子俊與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們背書似的背了幾遍 他盤算到敵方如果查詢時所要問的會是哪些話,而如今證明他的預測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裡的蛔蟲,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一樣,金重祥方才所問的話,胡起祿業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術無懈可擊,精妙至極,可以接受再嚴厲的考驗,另外,他在棺材墊褥下暗置的兩只死貓,那種腐臭的氣味也和腐屍堪可比擬,足夠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餘……
  這時,隱藏著的關孤才不由長長的籲了口氣,心裡,對於胡起祿的智謀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
  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惱,也十分失望,他雙手扠腰,臉色鐵青,那模樣也就越加陰森可怖了,四處的那些個彪形漢子,全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敢向這邊湊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裡,又匆匆出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關孤也是熟悉不過的,一個又肥又壯,身高幾有八尺;光亮的一顆大腦袋上泛著青油光亮,環眼獅鼻,生像威猛粗獷,另一個體形瘦小,狹臉鉤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帶著蛇樣的冷芒,這兩個人,粗胖的乃是“真龍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長馬盛,狹臉鈞鼻者,乃老六“趴唆”崔涼!
  他們兩人一出來,便急步走到金重祥這邊,馬長盛扯開了大嗓門,十分不奈煩的嚷著:
  “老七,在這個鬼地方業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陽烤油,風沙迷眼,卻連人家影子也沒堵著一條,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費功夫啦!”
  金重祥皺眉道:“難說。”
  馬長盛粗暴的道:“還難說個鳥!姓關的,他們若要來早就該來啦,至今未見不說,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線偵騎又何嘗摸著人家的邊?根本就在瞎闖胡猜,誰知道他們往哪裡去啦,娘的,只怕誰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輕聲點行不?叫老闆聽了去有你樂子了!”
  說著,他伸手拉著馬長盛往關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涼也沉默著跟了過來。
  現在,這“真龍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著關孤十分接近了,近得關孤宛似可以聽到他們的心跳聲與呼吸聲!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亂發什麼牢騷嘛!在近並非全是我們自己的人,還有‘綠影幫’與‘大涼門’的手下,萬一叫他們傳話到老闆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邊,崔涼陰沉的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全是院裡的人,也有暗地絆我們腳後跟的雜種,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機會挑剔我們哥幾個!”
  崔涼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偉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傾軋裡,程如姬對“真龍九子”亦並不友好,時而明爭暗鬥,所以,“真龍九子”背後稱呼這位大老板的寵妾,全將她的姓名中那個“如”字改為“妖”字,也算是下意識的一洩心中之怨!
  馬長盛立即憤怒的道:“娘的皮,誰敢亂傳渾說,看我不扭斷他的脖子!”
  崔涼冷冷的道:“別說了,五哥,你就是這樣心浮氣躁,小不忍則亂大謀!”
  馬長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夠了,一天到黑,不是挨著日曬,就得吃著沙塵,猶提心吊膽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穩,心也安不下,還要奉承這個,仰視那個,拎著腦袋在這裡玩命,受盡了罪,卻半個‘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賤啊!”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誰不是這樣?”
  崔涼目光四掃 也掃過關孤藏身之處 然後,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著心吧,六哥,姓關的與他那幾個同路人不擒著,咱們老闆是絕不會拔營收兵,半途而廢的!”
  馬長盛氣呼呼的道:“這真他娘合了一句話了 ‘守株待兔’,說不定姓關的老早就和那幾個狗男女從別的地方摸出關外啦,我們卻像一群傻鳥似的在這裡窮等!”
  金重祥搖搖頭,道:“這一層,我們比較相信禹老闆的判斷。”
  大眼一瞪,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由我們最後一次得悉關孤他們的蹤跡看來,他們業已十分接近‘古北口’,從他們所走的方向推測,除了這裡便絕無第二條路好走,自‘古北口’出關卻非經過我們這兩條道路不可,他們並無其他選擇!”
  馬長盛不服的道:“難道他們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嶺而過!”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過法?姑不論我們在這附近五十裡方圓成一直線,在每次一處樵徑窄道及山隘各處全派有眼線埋伏,就說我們沒有這些佈置,關孤那撥人裡婦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著她們飛過這一大片峭壁峻嶺?”
  頓了頓,他又道:“而關孤這人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拋棄他所要保護的人,何況,哪裡頭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捨得?”
  崔涼嘲弄的道:“說不定他這一次的‘窩裡反’還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筆好處!”
  金重祥戲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儀那小賤人也必定對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關的人財兩得,怎不意亂情迷冒上一險?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樣,其實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聞腥的貓!”
  馬長盛粗聲粗氣的道:“你們看,姓關的會不會領著那幾個人又轉回頭?”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馬長盛道:“怎麼不可能?”
  金重祥陰沉的,道:“若要從這裡再回頭,至少也得繞上一個千多里的大彎,關孤有這一群拖累,他勢不敢再冒這個險,他們行動慢,目標顯著,只要一轉頭,隨時有讓我們‘踩盤子’弟兄發現的可能,而我們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關的會想不透這層利害麼,況且,其他每一處可以出關的道路前頭,我們也都早已派了眼線監視著了,只要一待察覺,即將立時飛騎傳信,我們仍可及時堵截……”
  崔涼頷首道:“若比腳程,關孤他們是斷然不及我們快速的,他不會舍近求遠,妄冒其險……”
  馬長盛惱火道:“照你們說,姓關的一行人是必經此地了?而又不會分開走?”
  金重祥點點頭,道:“依情況的推測與事實的根據來說,是的!”
  馬長盛怒道:“但為何至今未見人來?”
  金重祥道:“這就不敢說了,或許他們仍在猶豫,仍在驚恐,仍在籌思一條過關之計,他們也十分明暸,這‘古北口’一關並不易過!”
  馬長盛大聲道:“依我看,姓關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涼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關孤也相處了很久,怎的對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剛才業已說過了,姓關的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他混生活便全靠的這個,因此,他縱然自己可以逃掉,也決不會逃的……”
  金重祥接道:“更說不定他收了人家好處 財與色!”
  馬長盛磨著牙道:“娘的,我看真叫姓關的整瘋了!”
  金重祥冷冷的,道:“不用急,五哥,姓關的只要和我們朝上面,有仇有恨有氣,全能諭雪吐露個乾淨!”
  崔涼臉色有些陰黯,道:“自家兄弟面前,講話何妨由心 據我看,如若真與姓關的朝上了面,只怕那個結果也並不怎麼太妙?”
  馬長盛瞪眼道:“什麼意思?”
  崔涼搖頭道:“關孤實在厲害。”
  金重祥沉默了一下,講的也是真話:“六哥說得不錯,但我們人多,以一對一或許不行,以二對一,也可能圍不住他,可是大夥一起上,姓關的便有三頭六臂也一樣要吃虧!”
  崔涼道:“當然,他再強也無法以一己之力與整個‘悟生院’相抗衡,問題是,我們必定會有損傷,而且這損傷將不是太輕 ”
  金重祥道:“六哥,這樣的情況乃是無法避免的,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論為‘悟生院’的威信,為了我們哥幾個本身的利害,或為了四哥與老人的血仇,我們都勢須傾以全力幹掉姓關的不可……”
  馬長盛道:“娘的,我們若不能在這個機會裡幹掉姓關的,他遲早會有一天轉回頭來找我們,到了那時,我們的處境怕就更惡劣啦!”
  籲了口氣,崔涼道:“這個顧慮誰也曉得,但就是不要去想一朝與關孤對仗時的情景,他那‘渡心指’的森森寒氣就像能透進了的心底……”
  馬長盛不悅的道:“老六你今天是怎麼搞的?老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崔涼苦笑道:“五哥,我是說的真心話……”
  馬長盛道:“算了,不說也罷,越說越叫人混身不對勁!”
  隱身石隙中的關孤屏息如寂,毫無聲響,他靜靜的聆聽著坡下這幾個死仇的交談,他不驚訝,也不氣憤,他只是默記著對方話語中那些可能對他有用的內情……
  金重祥又啟聲道:“其實,五哥也不用怪六哥有些憂慮,咱們上上下下,直至連禹老闆本人,還不一樣心緒不寧?乾脆不要去往這上面想,堵得著姓關的自是一勞永逸,萬一堵不著,以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以後再說吧,犯不著現在就自己折磨自己!”
  馬長盛忽然嘿嘿笑了,道:“娘的,老七,你自己早已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安了,還說不是在折磨自己呢!”
  金重祥道:“何以見得?”
  馬長盛皮笑肉不動的道:“你緊張的得連人家過路的棺材也硬要掀開來看,不是疑神疑鬼是什麼?”
  金重祥有些惱火的道:“我這只是小心,哪能說是疑神疑鬼?要知道,關孤那批人詭計多端,狡詐百出,什麼樣的花巧他們也能用上,當然就得加意防範著點,萬一那棺村裡裝著的不是屍體而是活人,甚且是我們要堵截的人,若叫他們就這麼輕易的混過了關,豈不顯得我們大無能了?所以為了預防有詐,我才堅令啟棺驗視 ”
  馬長盛笑道:“你這才是瞎緊張哩,用棺材裝活人過關?簡直荒唐!”
  金重祥道:“一點也不荒唐,這個法子十分有效,可惜的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也沒有膽子這樣做而已!”
  崔涼道:“幸虧他們沒有這樣做,否則豈不是正好被你識破?”
  金重祥做然一笑,道:“就憑關孤再是狡猾,也未必能以逃過我的法眼!”
  馬長盛咧開嘴道:“還說呢,空自染了一身屍臭!”
  金重祥正色道:“寧在毋濫,還是仔細的好!”
  馬長盛伸了個懶腰,望望天色,道:“整個下午就這麼快又消磨光了,看樣子,今天仍是不會有什麼收穫啦!”
  崔涼道:“夜裡才更須謹慎,關孤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黑暗做掩護的技巧!”
  金重祥低沉的道:“這些天來,白天忙,晚上累,搞得人精疲力竭,有時候兩眼望出去全變得暈茫茫的了!”
  馬長盛舐舐嘴唇,道:“老九還在睡,等下叫他起來接班,你去躺一會吧!”
  金重祥道:“等等再說,我還能挺 ”
  忽然,他又將目光四掃,壓低了聲音:“那邊路上,夏摩伽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
  崔涼冷峭的道:“他敢?”
  金重祥慎重的道:“別忘了,他一直就是關孤的死黨,對關孤可忠心得緊,他現在沒有動靜,說不定見了關孤之後就跟著也‘窩裡反’了!”
  馬長盛重重一哼,道:“諒他沒這個膽量,咱們老大早已奉諭嚴密監視他了,那邊還有左老二,賀三哥等人在著,他敢稍有異動?”
  崔涼寒著臉道:“我已經一再向禹老闆獻議,設法暗裡將姓夏的處決 至少也將他軟禁起來,以免他和關孤互為呼應,但禹老闆卻不肯答允,他主要的理由是無罪可加,因為姓夏的在關孤叛離之後,並沒有絲毫串反之狀,亦無他通同關孤的佐證,相對的,他卻更加賣力了,所以禹老闆不願採取行動,怕會冤枉了他,另一方面,禹老闆也擔心萬一動手拿他,會引起意外的傷亡………”
  金重祥冷冷的道:“我們大老板還有的別的顧慮哩,軍心士氣的問題,‘悟生院’叫關孤這一攪,業已成了一潭混水,且更上下翻騰了,正在這個動盪不安的節骨眼下,若是貿然下手對付夏摩伽,很可能激發另一場更大的紊亂與變化,況且,大老板尚抱著僥倖的心裡,希望姓夏的是真心對他效忠,大老板也知道目前再也折不得人了,折掉一個便少一個,尤其是‘前執殺手’之屬!”
  崔涼陰森的道:“我看,老闆的這個希望只怕要落空!”
  金重祥點點頭,道:“姓夏的一定早與關孤勾結好了,別看他眼前一本正經,忠心耿耿,但見關孤出現,他馬上就會向我們‘倒戈’,我敢斷言,留著他遲早是個禍害!”
  崔涼喟了一聲,道:“但禹老闆不肯聽從我們獻議,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馬長盛搭腔道:“說不定程妖姬也幫著姓夏的 ”
  側臉望著他的“五哥”,金重祥有些啼笑皆非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妖姬根本就與關孤素來不和,而夏摩伽更是關孤一派的中堅,妖姬怎會幫著姓夏的?她恨他的程度比恨我們還要來得深,五哥有時你論事完全不憑依據,叫人說都不好說……”
  馬長盛訕訕的道:“大家猜嘛,我還不是猜……”
  金重祥道:“可不能胡猜呀!”
  崔涼岔開話題道:“‘絕春谷’那邊,不知禹老闆他們如今在幹什麼?”
  馬長盛笑道:“我們老闆包管比我們舒服,還不是摟著他的妖姬在作樂?”
  金重祥穩練的道:“你想得太離譜了,五哥,禹老闆絕不會在這時還有閒情逸致去逗妖姬的樂子,聽他們從‘絕春谷’回來的人說,禹老闆現在每天只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用在巡行查視上,妖姬也是全身披掛的跟隨著,最苦的就是竇啟元、莊彪、和馮孝三幾個,一天到晚輪流執勤守候,半步不離谷口,百名弟兄也分成兩撥,日夜埋伏,那邊的情況比我們這裡更要緊張得多!”
  馬長盛搖頭,道:“其實,何須這麼緊張?”
  金重祥眉心微結,道:“為什麼不該這麼緊張?”
  馬長勝粗魯的道:“我們這裡才是第一關,也是首當其衝的一關,他們來了,好好歹歹便得在這裡大幹一場,根本輪不著老闆那邊費心,等對頭闖到他們那裡去時,只怕不死也只剩口氣了,他們卻慌什麼?”
  金重祥深沉的道:“如果我們攔不住呢?”
  馬長盛信心十足的道:“憑‘真龍九子’的全部人馬,憑“火珠門’的所有好手,憑數百名孩兒,會攔不住關孤有限的幾個毛人?”
  金重祥道:“假若他們潛行過去了呢?別忘記‘絕春谷’乃是他們必經之路,也是最後攔截他們的機會!”
  馬長盛幸然道:“你何不說他們全飛過去得了,哪就更一了百了啦!”
  一邊的崔涼忙道:“真是的,我們自己人在這裡瞎抬槓有什麼意思?好像還煩得不夠似的!”
  金重祥揉揉臉,意態索然的道:“好了,淨是脣舌翻動,口也幹了,咱們回帳蓬裡喝上兩杯潤潤喉吧!”
  咽了口唾液,馬長盛立即笑道:“這還像句人說的話,娘的皮,一陣折騰下來,不獨嘴幹,肚子也早就餓了,喝上兩杯之外猶得好好吃上一頓!”
  金重祥道:“五哥,你真不愧號稱‘饕餮’。”
  馬長盛眼珠子一翻,道:“就憑你這句挑剔的話,就十足十的稱得上為‘睚眥’了!”
  崔涼不奈煩的道:“走吧走吧,別又頂了起來 ”
  他正說到這裡,遠處的道路上,業已傳來一陣“吱呀”的獨輪轉動聲,三個人立時回頭望去,嗯,可不是,前頭路上一個粗漢正吃力的推著一輛獨輪車走了過來,車的兩邊木槓上,各依坐著一個人,因為向著陽光的原故,他們一時炫花花的沒看清坐在車的人的面容。
  心裡沒來由的一跳,金重祥低促的道:“唏,我覺得有點不對路 ”
  崔涼卻笑笑道:“我怎的沒這種感覺?”
  粗枝大葉的看了一眼,馬長盛不奈煩的道:“走吧,一輪獨輪車上坐著兩個土娘們,有什麼不對路的?莫不成關孤還會從輪軸心裡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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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強、倔、英雄膽

  金重祥手搭涼棚,凝目注視,那輪獨輪推車上,分左右各依坐著的,嗯,是兩個女子,左邊的一個神色委頓,面容憔悴又蒼白,身上更到處纏著白布 顯然是受了傷的模樣,右那的個卻是個尋常村女的打扮,並不起眼,她們靠在木槓擱手上,兩個人的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急躁的往回走了幾步,馬長盛叫道:“老六,回去啦,這有什麼好瞧的?”
  崔涼也道:“六哥,我看這車上的兩個女人不會有問題吧?”
  金重祥搖搖頭,冷沉的道:“不然,我認為有盤潔一下的必要!”
  馬長盛氣嗖嗖的道:“你還是趕快找地方睡上一覺吧,老七,你簡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執的道:“五哥,你們先走一步,我得截下這輪獨輪車來仔細查問查問,不知怎的,一見到車上的兩個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裡起了警惕,這像有一種默默中的感應 她們或許有問題!”
  嗤了一聲,馬長盛吊著眼珠子道:“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一個土頭土腦村氣十足的婆娘,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過敏了!”
  崔涼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們有什扎眼之處,別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蓋一樣鬧笑話了,你確實須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隱在石隙中的關孤,當然也發現了這幕情景 他的雙目圓睜,汗水滾滾順額淌落,無形中呼吸也急促起來,是的,獨輪車上的兩個女子正是江爾寧偕同舒婉儀,只是,她們來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這時
  金重祥欲待上前盤查的心意更形堅定,他大聲道:“五哥,車上的女子為何受傷?而且顯然乃利器所傷,否則她不會包紮得如此縱橫累贅,尋常的碰撞之傷斷斷乎難以形成此狀,然則一個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會遭利器所傷?因為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馬長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闖江湖的多得很,現下我就能給你舉出兩籮筐的人名來!”
  金重祥立道:“這女子身受利器所傷,但與她同行的卻是一個村婦,這是怎麼回事?其中有何蹊蹺?五哥,一定要探明!”
  馬長盛不感興趣的道:“管他怎麼回事,再蹊蹺也未曾涉及我們的任務範圍,與我們可謂風馬牛不相關,她們扯她們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們要拿的人別的就一概不管,而我們要拿的人當中沒有這兩個,何須去徒費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煩?”
  金重祥注視著業已來到面前的那輛獨輪車,突然他迎上兩步,面色冷峭的舉手攔阻
  一見金重祥如此回執己見,馬長盛不禁心中有氣,但卻不便在些際發作,頓時,他拉長了臉,悶不吭聲的站向了一旁。
  獨輪車戛然而止,推車的是一個粗手大腳,滿臉老實像的莊稼漢,他挺著腰將“車肩帶”扯緊,一面抹著汗陪笑道:“大爺,你也想僱車?”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車的一眼,管自來的到江爾寧的身邊,雙目如刃也似筆直打量著江爾寧。
  同時,江爾寧也夷然不懼的還視於他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氣氛僵窒的互相“瞄”
  將起來。、
  另一邊,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樣的舒婉儀卻不禁心頭急跳,暗裡驚慌,她惴惴然不知怎麼辦才好
  於是,金重祥凜烈的開了口:“你們是幹什麼的?”
  江爾寧硬梆梆的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金重祥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話!”
  江爾寧冷笑一聲,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喪私德,你這樣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門差人,我憑什麼要先回答你的話!”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賤人!”
  唇角一撇,江爾寧不屑的道:“簡直是個毫無教養的瘋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厲聲道:“賤人,你是在找死!”
  江爾寧潑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煩了,幾天前沒叫仇家擺平,今天說不定會由你這大老爺慈悲,渡我過此人生苦海 只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氣得額角青筋暴浮,雙目圓瞪,金重祥自齒縫中“嘶”“嘶”吸氣,他一字一字的道:
  “刁蠻賤人,我立即可以活剝了你 ”
  江爾寧尖銳的道:“你來剝吧,這才顯得你英雄蓋世,威武稱尊,多風光呀,向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施毒手,日後正可做為你揚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這位大爺可是厲害著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這刁婦 ”
  一側,崔涼走了上來,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這女人倒是相當難纏,利口利舌的潑辣得緊,只不過,你找錯對象了!”
  江爾寧揚揚眉梢,道:“真是怪了,我們走我們的路,既未惹著也未沾著各位,你們卻橫裡攔車,惡言惡語,這是哪門子的威風法?而又只準你們開口傷人,就不許人家回聲抗辯?你們跋扈囂張不說,反倒指我難纏了。”
  崔涼陰側側的道:“看你的舉止談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爾寧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錯,但未必與你們‘同道’!”
  金重祥臉色鐵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爾寧摔摔頭,無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裡坦蕩光明,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講就怎麼講,沒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雙手驀的緊握,他大聲咆哮:“滾下來,我這就收拾你!”
  江爾寧冷硬的道:“我負創在身,行動不便,但卻也不會叫你唬住,甭在那兒扮人熊,是種的你就過來試試!”
  金重祥幾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賤人 ”
  崔涼伸手一攔,皺眉道:“老七,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何苦再增麻煩?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丫頭,若是也與她一般見識豈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陰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這樣幼稚和冒火 我看這賤婢骨子裡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爾寧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與你們無干,這簡直叫無是生非,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撐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對你,忍耐已經夠了 賤人,下來!”
  索興往橫槓上一靠,江爾寧淡淡的道:“我不。”
  臉上是一片蕭煞冷厲,金重祥道:“下來 ”
  江爾寧閉上眼,道:“你動手吧,看看你有多麼個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雙手微提,語音僵木:“你還要使刁耍賴?”
  江爾寧閉目無語 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實塌實的女光棍模樣!
  坐在另一邊的舒婉儀,到底對這種陣仗經得太少,這時,業已禁不住全身微顫,目光瑟縮,表情上現露出不可掩隱的惶驚意味來……
  崔涼伸手攔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陰沉的道:“先別急著動手,老七,如果這兩個婆娘真有什麼問題,她們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卻不是你這樣的法子,萬一將她們打死了,不明不白的,豈非叫人家笑話?”
  金重祥竭力抑制著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數,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根由盤清,我看她的嫌疑大著!”
  崔涼點點頭,道:“好吧,我來問問 ”
  江爾寧睜開眼,直率的道:“有話就說,大家全落檻點,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張爪舞爪,難道你們幾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我一個女人來得乾脆?”
  崔涼忍住一口氣,道:“我忠告你們,說話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不論你是什麼來頭,惹翻了我們只怕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哼了哼,道:“甭嚇唬人,這一套我早膩味了!”
  崔涼沒有再答腔,卻轉向舒婉儀:“你,姓名?”
  舒婉儀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有些泛青,她囁嚅著微微發抖的道:“我……我……
  姓……”
  江爾寧接口道:“她姓趙,叫趙貞娘。”
  崔涼橫了江爾寧一眼,又硬梆梆的問:“哪裡人?”
  不待舒婉儀回話,江爾寧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莊’人氏,種田的,家裡只有母女二人 ”
  崔涼大喝一聲,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問你,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們嚇著人家了!”
  站在一邊看了老久的馬長盛,這時也湊了上來,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點了點江爾寧,暴烈的道:“丫頭,你不要再使刁,否則,我先摑腫你的兩邊臉,再敲掉你滿口牙,你信不信?”
  江爾寧悍然道:“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你這樣子就和你的談吐正好配合 粗野、愚蠢、蠻橫、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個!”
  怪叫一聲,馬長盛吼道:“你敢罵我?你這小**,看我一點一點活拆了你 ”
  江爾寧一挺胸,夷然不懼的道:“來呀,看我江爾寧含不含糊!”
  馬長盛咆哮一聲,搶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兒的西宮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
  突然間,崔涼伸手攔住馬長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麼?”
  江爾寧昂然道:“江爾寧,怎麼著,不順耳?”
  崔涼表情十分難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開始闖盪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江爾寧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過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涼陰沉的道:“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你是什麼出身?”
  江爾寧冷冷的道:“父母生養,莫不成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馬長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張刁嘴!”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別淨吆喝,你哪裡風涼哪裡歇著吧!”
  一側,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來了 六哥,昨晚上大哥還提過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爾寧,道上稱即為‘絕索’……”
  江爾寧笑哧哧的道:“看來,還是你有點腦筋。”
  馬長盛厲聲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們嚇得住別人,還他娘嚇得住咱們‘悟生院’?真是笑話!”
  不屑的一撇嘴,江爾寧道:“江家的人嚇不住‘悟生院’,難道說“悟生院’就嚇得住江家的人?這豈非更是笑話?”
  崔涼忽然陰側惻的道:“你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馬安置在這裡?”
  江爾寧但然道:“不錯,前天我還見過你們大阿哥谷南呢!”
  崔涼皺著眉問:“你與我們大哥有什麼淵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麼淵源也沒有,這妮子是‘火珠門’‘大前鋒’陳其茂的舊識,日前經過此地遇著陳其茂,陳其茂只是順便給大哥引見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經約略提過此事……”
  崔涼哦了一聲,道:“我卻沒聽大哥說過 她和陳其茂又有什麼關係?”
  金重祥道:“陳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裡當過差,詳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涼眼角一挑,道:“難怪這麼個狂法!”
  江爾寧反唇相譏:“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貫的跋扈吧?”
  馬長盛大吼:“你***利嘴利舌 ”
  江爾寧一揚頭,道:“瞧瞧,你像不像頭毫無教養的劣等畜生?”
  頓時間,馬長盛險些恨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右手顫巍巍的指著江爾寧,管自抖個不停。
  坐在獨輪車這一邊的舒婉儀不禁驚栗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讓一步吧,我們也好早點走……”
  馬長盛猛的霹靂般吼:“走?你們還想往哪裡走?”
  江爾寧尖銳的道:“喲?還想吃人哪?”
  馬長盛猙獰咬著牙罵:“小**,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爺的鳥去!”
  俏臉飛紅,江爾寧咬著牙罵:“下流、無恥,典型的流痞之屬!”
  馬長盛磔磔怪笑道:“等爺來慢慢的收拾你,夾磨你,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崔涼冷漠的道:“老五,放她們走吧。”
  馬長盛立時不悅的道:“放她們走?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這一陣子就白叫她們罵了一頓?老六,我他娘還沒有這麼個賤法,討了罵猶一路秋風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訓這小**不可!”
  崔涼也不快的道:“這是幹什麼,正主兒還沒截住,反倒憑空惹些麻煩?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騎不到我們頭上,但既無怨仇,還是少逗弄為妙!”
  馬長盛氣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這賤人,怎麼也消不掉這口鳥氣!”
  崔涼低促的道:“你是怎麼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門如今能再出漏子麼?萬一在我們和這姓江的女人衝突之際,叫關孤那幾撥人乘隙溜過,這個責任誰負得了,老闆到時候不活剝人皮才怪!”
  雙目如火般瞪著江爾寧,馬長盛磨牙錯齒:“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爾寧輕蔑的道:“換個地方 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種這麼說,我才叫佩服你!”
  馬長盛暴跳如雷的叫:“什麼混球東西 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嚇住我了?老子現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搗他個翻江倒海!”
  往車槓上一倚,江爾寧悠閒的道:“等我傷好怎麼樣?我們徹底了斷一下?”
  馬長盛吼道:“就是現在!”
  江爾寧冷笑道:“你看不見我混身上下的傷?想撿便宜是這麼個撿法的?便算你贏了,你說得出口麼?”
  馬長盛室了窒,惱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論!”
  江爾寧搖搖頭,嘆了口氣:“人若無恥,與禽獸相去幾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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