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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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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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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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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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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5, 04:34 AM   #91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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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遺書

  第二天,小圈圈更加勤奮,把天山一派歷年來成名江湖的掌法全都領悟貫通,媽媽又將蛇、鼠、鶴、雉等諸劍教給小圈圈,並不嫌其煩地講解,小圈圈稀世之才,看了兩遍,然後再仔細地想了一遍,便已悟通了。這時媽媽又教給他輕功提縱之術,並笑著說:“這門功夫,不是靠天才就可學會的,你學會了我所有掌、劍之法,內功修為增高不少,但是要學這門功夫,都非要一、兩個月時間不可。”
  小圈圈堅決地道:“沒關係,不要說一、兩個月,就是一、兩年我也要學下去。”
  媽媽笑意盈盈道:“我姓白,你知道嗎?”
  小圈圈愕然點頭。的確,他自跟媽媽以來,還未聽她說過自己姓什麼,當下目光一轉,笑道:“媽媽,我年紀不小了,小圈圈這個名字已經不適合我的年齡,能不能夠換一個正式名字?”
  媽媽笑道:“別慌,媽媽早巳給你想好一個名字,就叫白夢蘭好嗎?”
  小圈圈拍手笑道:“好,好,白夢蘭這個名字不錯。媽媽,我就跟你的姓吧?”
  媽媽含笑道:“這也是巧合,昨天夢裡,媽媽突然看見一棵蘭花,愈長愈高,並開了一朵碩大的花朵,陣陣花香。媽媽高興極了,哪知醒來一看,什麼蘭花都沒有,只有你站在我旁邊,於是我就把在身邊生長的蘭花比喻成你,你說對不對?”
  白夢蘭道:“對,對,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媽媽親了他一下,忽然輕嘆一聲道:“欸,真可惜,要不是媽媽生病,把北天山帶來的雪蓮香果全部吃完了,留下幾個給你,那多好。雪蓮香果百年結實一次,功能去毒培元,是練武人廢寢忘食盼望的靈藥,都是媽媽不好,要不你的輕功提縱術只要十天八天就可以學會了……”
  白夢蘭卻不管其他,一聽媽媽生病,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早把後面幾句話給堵塞了,急急問道:“媽媽,您生的是什麼病?”
  媽媽苦笑一聲,道:“媽媽生不逢時,在全年最熱的夏季子時誕生,那時媽媽才一落地,祖母就不幸去世。媽媽也因此得了一種怪病,每年夏季子時,腹部必會引起陣陣痙攣,痛不欲生。”
  白夢蘭驚叫一聲,關心地道:“媽媽,在哪裡?我看看!”
  說著,竟然掀起媽媽衣裙,焦灼地看著。媽媽美麗的臉上飛湧上兩朵紅暈,急急地推開他,叱道:“不許亂動。”
  難怪,今年才二十出頭,名份上雖是白夢蘭的媽媽,然而,少女的嬌羞神秘,自古皆然,她亦不能例外。
  白夢蘭跌了跤,爬起來撫著額,奇妙地看著媽媽,不知她為何忽然生起氣來。
  媽媽嚴峻地注視他,臉上冷如冰霜,待她看清白夢蘭臉上呈現的一片純潔神色時,她冰冷的臉色忽然露出笑面,憐愛地摟過白夢蘭,柔聲道:“蘭兒,原諒媽媽,因為媽媽生病的地方,你不能看……”
  她臉頰又是緋紅,期期艾艾地接不下去。
  白夢蘭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媽媽,這不怪您,是蘭兒不好,冒犯了您。”
  媽媽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她臉上現出奇異的表情,暗忖:“自己以前不曾注意,原來這孩子除了無一處不討人喜歡以外,語聲之中還帶著男人稀見的磁音。欸,奇蹟,奇蹟,看樣子,天下靈氣全集中在這孩子一身,眼看他一天一天長大,自己不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此刻她除了以母愛給予他之外,她已經發覺有另一種愛的發生,這種愛太微妙了,也是她只有在心裡才敢想的。
  “欸!我是否應該再跟他相處下去?他年齡漸漸大了,我會……”
  她畏懼地望了夢蘭一眼,忽然,夢蘭全身散發的磁性使她禁受不住,伸臂將他擁人懷中。
  她激動地親吻他,無限神秘地惆悵湧上心頭,豆大淚水,隨之而落。
  白夢蘭忽地問道:“媽媽您哭了?”
  “是的,媽媽太高興了,因為你武功突飛猛進,必能為天山一派放一異彩!”
  白夢蘭羞赧地低下頭,媽媽輕撫他滿頭細發,感慨地喟嘆一聲,目光中有著一片堅定的神色。她像十分不願意離開白夢蘭,但又無可奈何地要離開他,終於她緊緊抱住蘭兒,用她溫熱的櫻唇,表示她心中對他的一片愛意。
  夜深了,她悄悄收拾行李,含淚寫了一張留柬,然後輕推窗戶,縱掠而出,月夜下她身形快如蒼隼,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人已在十丈開外了。
  翌晨,雞鳴之聲此起彼落,白夢蘭睜開眼睛,習慣地推開媽媽房門,但見床褥棉被整齊地疊著,媽媽已不知去向,暗叫一聲奇怪,因為媽媽往常都是比他晚起床的,目光一轉,掠過妝臺上一張字柬,鬥然一驚,忙取過來看,但見紙柬上寫著幾行絹秀的字跡:
  “蘭兒:
  在你看到信的時候,媽媽已遠在數十裡了。是的,媽媽走了,棄你而去,這並不是媽不愛你,不要你,其實媽媽要你的心遠比任何一個人來得深刻,媽媽走了,滿眶熱淚走的,因為媽媽有說不出的苦衷。
  你輕功尚未練成,是媽媽最感歉意的,以你百年難見之奇才,就如小池養龍,媽媽不願誤了你的前程,只有含淚告別,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比媽媽高強十倍的名師,則媽媽於千里之外,必為你的機緣而衷心歡欣。別了,我的孩子,他日你傲視江湖之時,別忘了千里以外,有人在默默為你驕傲,為你慶幸。
  白素秋留。
  “又:櫃櫥內有你的新衣服與媽媽為你留下的銀子,謹慎節用,好自為之,媽媽等著你成名江湖,揚名天下。”
  閱畢,白夢蘭大叫一聲,撲在床緣上號啕大哭。
  昨日媽媽笑容仍在,然而,如今離別,已不知何方!
  忽然,旁門無風自開,“吱呀”一聲,三個龐大的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前,瞪著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他。三人臉上俱各傷痕斑斑,仿佛被人一劍一劍地刺劃過,其中一人卻也是最醜的一位哼了一聲問道:“小子,白素秋呢?那賤婢躲到哪裡去了?”
  聞聲,白夢蘭吃了一驚,回頭一瞧,又是一顫,道:“媽媽走了,你們要找她幹嗎?”
  三人同時一怔:“她是你媽媽?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白夢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留下一張紙條給我就走了。”
  三人對望了一眼,那臉孔最醜的彪形漢子,手臂一長,硬把白夢蘭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仔細一看,雙眉頓時一皺,哼道:“好狡猾的賤婢果然走了。二弟,三弟看樣子咱們的仇今天是難償宿願了。”
  那被稱二弟三弟的彪形漢子,同聲道:“追,賤婢剛走不久,憑咱們的輕功,不難追到。”
  那最醜的漢子探頭道:“賤婢精靈得緊,就是追著她,恐也難以得手,三弟,你給大哥想個法子怎樣?”
  一言未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笑道:“哈哈,有了。這小子自稱賤婢是他媽媽,多少也跟她有點關係,咱們只要掌握住這小子,不怕賤婢不出面要人,哈哈……”
  刺耳的笑聲,激起白夢蘭的怒火,喝道:“你們哪裡來的,敢叫我媽媽賤婢,看不把腦袋打碎!”
  漢子狂笑不止,指著白夢蘭道:“二弟,三弟,快動手啊!別讓小子逃了。”
  兩個大漢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張手圍了過來,白夢蘭大驚,倏地雙掌擊出,正是龍掌中第一招“雙龍奪珠”,大漢未加提防,被擊得晃了一晃,一時怒目圓睜,怒喝一聲,形同餓虎似的迫得白夢蘭團團轉。
  白夢蘭招式奇妙,盡展之餘,倒勉強應付得下,然而吃了人小力弱的虧,被兩個彪形漢子一陣硬撞硬打,早巳氣喘吁吁,力有不濟,一個不留神,挨了一掌,足步踉蹌,幾乎摔倒地上。忽然一個念頭升起:“逃,待自己武功練成以後,再打報仇的主意!”想著,使出一記虛招,乘兩人躲避之時奪門就逃。
  那最醜的漢子大喝一聲,揚手一道寒星直奔白夢蘭,道:“小狗崽子哪裡逃!”白夢蘭頓覺背後一痛,知道負傷,當下怒喝道:“總有一天,我定報此仇。”
  這時,天空陰霾重重,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白夢蘭氣喘如牛,一口氣奔出數十裡外,但是道路狹窄,怪石嶙峋,原來是一條山路。仰視山上,古木參差,蒼郁滿翠,峰高千仞,直入雲霄,令人不勝雄勁之感。
  雷電交鳴,嘩啦啦一陣豆大山雨,傾盆而下,白夢蘭如同落湯雞,又痛又冷,佝僂地躲在一株古樹密葉下。
  天色漸漸暗了,雷聲閃電更為驚人,宛如萬馬奔騰,海嘯怒潮,震撼了整個山岳,也震撼了一個抖嗦不已的少年。
  大自然瘋狂了,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樹折山崩,山谷下早已匯成一道洪流,張著血盆大口向每一個低陷的地方吞噬著。白夢蘭何曾見過這大的聲勢,一時,膽戰心驚,緊緊抱住樹幹,不敢動彈,深怕一個失手,即為洪水吞噬。
  正值驚慌不定之時,轟然一聲,他手抱的大樹,竟然也吃不住大自然的暴虐威力,從中折斷,滾落山下,頃刻間即為洪水衝流而去。
  傾盆大雨重又猛灑在白夢蘭身上,本是落湯雞的他,更加狼狽不堪了。忽然,又是一聲震天巨響,他身旁不遠之處一顆龐大巨石,流星般向山下墮落。白夢蘭暗叫一聲僥倖,幸虧沒躲在那裡,否則,怕不被壓成一堆肉漿。
  目光左右找尋,忽見那巨石滾落之後,竟然現出一個方圓小洞,心中一喜,忙爬了進去。鑽進小洞之內,心想這番可安全多了,不必再害怕了,兩眼一閉,酣息養神,轟隆之聲此起彼落,仍然不絕於耳,然而他卻不予理會了。
  一陣冷風吹過,白夢蘭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暗想:“這是哪裡來的風,簡直比起外面的風還要冷到十倍!”
  再望洞內,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見底,陣陣陰寒之風從內飄襲而出,白夢蘭好奇心起,提高警覺,一步步向洞內進去。
  這時,久經黑暗的他,目光也靈活了,藉著洞口射進來的光線摸索前進,愈走愈深,洞的直徑也愈大,最後,他吃驚地回顧,那人口只有一個人高下,此刻竟然寬闊得像一間房屋,足夠容納五六十人。
  驀地……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跟著洞內光線為之一暗,白夢蘭直覺反應極快,當下已告訴他是怎麼回事了,急忙轉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洞口已被崩潰的泥土封住了。
  他失望地喘息著,仿佛看見死神猙獠著向他招手。
  “反正死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這洞究竟有多麼深!”
  心念一定,重又向洞內走去,慢慢地,他看見一線光線,他頹喪的心情因為這淡淡的光線重又開朗起來。
  “嗯,只要有光線,一定可以出去了。”
  加快速度,朝那光線來源仔細地打量,但見高約數丈的洞頂,怪石嶙嶙,光線是從一塊尖峭如刀的夾縫裡透出,他看了看石壁,失望地想著:“欸,死終究還是死定了!”
  藉著淡淡光線,摸索走向洞的深處。
  陰森寒風,刮面而過,然而,他卻頹喪得垂下頭來,毫無所覺。
  忽然,他驚叫一聲,跳起老高。
  一副白粼粼的屍骨倚靠在石壁上。
  他四顧一周,不禁連連驚叫。
  他只見數十副白粼粼的屍骨東倒西歪地靠在石壁上,倚在凸出的石頭上,睡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總之,沒有一個是活的。
  他恐怖地睜大了眼睛,來回察視,但見那數十副屍骨的骨骼俱皆略為短小,骨骼亦較輕細,不像是屬於男人的,於是疑懼又起:“哪來的這麼多女人死在這裡?”
  他來回走了兩遍,又看到了兩副死人骨骼交臂擁抱著,心想:“他倆生前一定是好朋友,否則怎會連死的時候,都還不願分開!”
  他是至情中人,不由多看兩眼,但見這兩人的骨骼,比起旁側那數十副要大得多了,尤其是頭部,那額角更顯得寬闊,心想這兩個可能是男的了,這些女人大概都是他倆帶來的,欸,他倆生前實在太風流了。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為什麼呢?這些女人又不是傻瓜,怎會死心塌地的跟他兩人死在洞內,顯然是有預謀的,也許這兩個男人生前不是好人,將她們擄來此地的!”
  想著,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地指著兩個男人的骨骼罵道:“你們兩個一定不是好東西,哼!害人精。”
  正想轉身離去,紅光一閃,那相擁的男人其中一個手臂上隱約還握住一本紅色冊子,心中一動,再看另一位手中似乎也握著一本白色小冊子,只是與他骨骼同一顏色,若不細心,真還難以發現。
  白夢蘭從兩人手中取下紅、白兩本小冊子,暗忖:“這兩本冊子,- 定跟兩人身世有關,何不看一看,藉以解悶。”
  首先看那紅色冊子,翻開一看,但見第一頁用墨筆端正地寫著:“承蒙閣下仗義解圍,我雖自知身負重傷,在世不久,也向你致最真誠的謝意!”
  字跡雖有點紊亂潦草,仿佛出自於受傷極重人的手中,但那字體風格卻掩飾不住這寫字的人的學問與修養。
  再翻開第二張,仔細一看,卻跟上一頁不大相同,口吻字句顯然是另一回事,心中一疑,瞧了白色冊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想道:“莫非這兩本冊子是兩人生前一問一答的記載?”
  遂翻開白色冊子第 頁,果然不出所料,但見紙上銀鉤鐵劃寫著:“將軍,這哪來的話,別說鄺某生平好管閒事,而且心儀將軍甚久,早想一睹丰采,救人是危難之常情,算得了什麼回事,將軍如此說來,鄺某心裡就不安了。”
  將軍這個稱呼,使得白夢蘭吃驚地望了那互相擁抱著的男人一眼,心想那拿著紅冊子的人大概就是什麼鐵府大將軍了吧!
  這個發現使他心中狂喜,顫抖著手翻開紅冊子第二頁:“老鄺,恕我這樣向你稱呼,為了我,你的犧牲不算不大,我生平從未欠人一分恩情,這次破天荒欠了你一筆恩情債,卻無法償還,殊感歉疚!”
  白冊子寫著:“將軍!生死在天,你我年齡相若,活在世上已有半輩子了,老天並未虧待我們,何苦唉聲嘆氣,自找悶氣。鄺某淡於名利,看透人世,早想得到解脫,現在,總算達到目的,說來還要感謝你呢。咦,以將軍處世之方針,以鄺某看法實在不會跟武林四魅發生勃異,到底是為何而起,是否能夠詳告鄺某!”
  紅冊子寫著:“老鄺,那純陽真笈與我師門有關,為了這一重原因,所以不惜與四魅作一次生死搏鬥,以免師門受不白之冤。”
  白冊子寫著:“哦,原來有這一層細故在內,咦?純陽真笈內中的武功記載,據我所知,好像有一種運功自療的秘學記載,您怎不試一試呢?”
  紅冊子寫著:“欸,老鄺,你有所不知,不錯,純陽真笈之中確實有一種秘學,能夠自療內傷,但是你要知道,純陽真笈所以取名為純陽,必有它的道理在,非童身之體不能練,你我童身已破,雖有稀世秘笈在手,又有何用?”
  白冊子寫道:“將軍,鄺某還有一個疑問,這數十位美姬皆屬青春之時,難道為了你一個命在旦夕的人長守至此,不肯出洞麼?”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謂相交貴在知心,此數十人皆為我妻妾,由各方貧戶落難之時擄回家中,平日感於知遇之恩,早有圖報之意,此時,她們達到目的了,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適纔我瞪目喝叱,仍不見有一人肯離開嗎?”
  白冊子寫道:“聽聞江南道上傳言,將軍乃太湖幫少主,為何受任當今皇族鐵府將軍一職,實令人百思不解!”
  紅冊子上紊亂的字跡寫著:“我確是太湖幫少主,少時被恩師南海聖僧看中,解我危難,帶上南海無上山學藝十五載,藝成歸來後,江湖大變,宵小蟠地而據,梟雄割地稱霸,眼見武林流於末路,遂化成一蒙面俠客,到處除暴安良,救民於倒懸。一日,適經過嘉寧道上,突見五六個蒙面大盜洗劫一輛豪華車輛,當下看不過眼,拔劍相助,大盜落荒逃去,我也因此獲得了朝廷重職鐵府大將軍,因為那被大盜洗劫的豪華車輛裡面乘坐的正是當今皇上。”
  “哦”,白夢蘭也知道這鐵府大將軍的來歷了。
  再翻開白冊子下一頁,看了下去:“將軍娶妻數十,卻無一骨肉兒女,此身死後,香火不從此就告斷絕了,你難道從未考慮過?”
  紅冊子寫著:“這點鄺兄毋用過慮,我自知生性好武脾氣不能更改,終日打雁,必會有一天被雁啄掉眼睛的時候。是以,我早在事出兩天前,將我惟一的孩子托他生母保管,命他母親帶著細軟金銀,隱居一方,我雖死,遺留孩子無人發現,仍然可為我延續後代。並且,你們從不知道,我還有個嫡親弟弟,欸,遺憾的是他從不學好,十歲離家到目前為止,還沒與我見過第二面。欸,家父逝世,也許同他有關,老人總是疼愛骨肉的,哪想他生性狠毒,自負氣離家後,從未給老人一點音訊……”
  白冊子寫道:“如此說來,將軍的確無所牽掛了。不過,有朝一日,奇蹟出現,你大將軍並未死去的話,那不是很難找到你嫡親骨肉?他,小孩長大了,改變最大,恐怕你見了他的面,都不會認出他是你的兒子。”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言不差,不過,自己親生骨肉,哪有認不出之理,何況他是我惟一的骨肉?老鄺,告訴你吧,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有了個記號,那右手臂肘部豆大的硃砂痣最是鮮明奪目,只要略加註意,就不難認出。”
  白夢蘭看得入神,本能地卷起右臂一看,一個特別鮮明的記號映入眼簾,他心神一緊,搖晃著幾乎暈過去,呢喃道:“我會是他兒子?我會是他兒子?原來我爹爹是鐵府大將軍,不會吧,我生長在荒山……”
  耳畔隱約聽到他患難朋友英源的嗓音:“小圈圈,那鐵府大將軍酷像你,你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年紀較小外,無一處不是他的縮影。”
  殷員外嚴峻的語聲在他耳邊響著:“告訴我,你跟鐵府大將軍有什麼關係,你認識他嗎?你姓金嗎?”
  白夢蘭顫抖著手,強壓心中激動的情緒,看了下去:
  “我的兒子一定有我的性格,他是聰慧的,不難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的名字我早已告訴他母親了,叫做金遺龍,哈哈,他是龍種,將來的成就一定不亞於目前的我……”
  白冊子寫著:“奇怪,將軍即有兒子,為何不將千方百計得來的純陽真笈交給他生母?使他日後為武林放一異彩?”
  紅冊子句句仿佛在跳動,因為白夢蘭發現一個極大秘密,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竟是自己的父親。
  “欸,我也曾經想過,不過南海派的門規非同等閒,我就是將純陽真笈交給他,讓他學會所有記載的武功,若然一旦為家師南海聖僧發現,想他必會含憤與我兒子搏鬥,欸,想我兒子得知,必也會原諒我的!”
  白夢蘭心裡暗暗在叫著:“是的,我會原諒你的,你是我的爹爹,我當然依你的意思,改名金遺龍。”
  翻開白冊子,但見上面寫著:“將軍,我想你人緣廣大,朋友一定很多,他們會不會為了你的神秘失蹤而著急?還有,你是太湖幫幫主,太湖幫據我所知,似乎比起目前所有的幫、教都來得強盛,你失蹤之後,不會因群龍失首,而逐漸沒落嗎?”
  紅冊子寫著:“老鄺,你問得好,我確有這個顧慮,不過,我死後,希望蒼天有靈,能讓我兒子獲知一切,承我遺志,為太湖幫復興而努力。太湖幫是中原僅有的正派幫會組織,但願它不要因我失蹤而誤人岐途。欸,太湖幫敵對的組織,如三花幫、神鷹幫、太真教等,都是虎視眈眈,俟機等待,企圖擊敗我強盛的太湖幫。
  “我生前朋友不算少數,然而,合得來的卻只有河洛一劍、南屯商隱、孤獨書生、江南提督、平蠻大將軍中無畏……加上你鬱悒鬥士鄺鳳怡,恰巧是一年的月數 十二位。”
  金遺龍如數默記心裡,暗想如能出洞,將一一拜訪這些前輩。
  翻開白色冊子看看,這時一本小冊子已看去了大半,所剩下的只有薄薄幾頁了,金遺龍戀戀不捨,希望能夠翻不完,他委實對他爹爹的事蹟太嚮往了。
  “聽說將軍跟一個名叫金翅銀羽的人較量過一次,結果,雙方落成平手,最後那金翅銀羽還憤憤許下誓言,聲明在日一天,必與你見個生死高低,這是怎麼回事?引起江湖道上紛紛猜測,嘆為奇蹟,你被圍攻的事情不要與他也有點原因!”
  紅冊子寫道:“你猜錯了,這人我很了解他,是一個落落寡歡的人,早年情場失意,養成憤世嫉俗的偏激心理。有一天,他在客棧裡害了一場大病,眼見就要病死異鄉,恰巧金遺龍那孩子的母親,未嫁我之前是一個名門俠女,心地慈善之極,客居那間客棧,見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又害了一身大病,乃予細心照料。十餘天后金翅銀羽痊癒了,遂跪在孩子母親前面,懇求她答應嫁與他為妻。孩子的母親本是一念之慈,未考慮到這些問題,當時羞急之時,賞了他兩記耳光,拂袖而去,在偶然一個場合與我邂逅,彼此情投意合,結為夫婦。不想那金翅銀羽一直沒死心,苦苦追逼她幾年,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被他查明了地址,當晚裝扮而來,懇求她於客廳,聲言她一日不答應嫁他,必一日跟隨其後。但是,當時她已為我生下一個孩子,於是堅決不從,並詳告苦衷,金翅銀羽失望之餘,遂遷怒到我頭上,我亦犯了執拗脾氣,兩人一言不合,遂邀鬥泰山之頂。他武功出眾,身手不凡,幸好我亦練成一種獨門功夫,有恃無恐,兩人大戰五百回合,不分勝負,正相持不下之時,恰巧少林一個方外高僧雲遊經過此地,見我兩人互以自家真力拼鬥,恐雙方玉石俱焚,遂加調解。當時金翅銀羽憤憤而去,揚言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再做一次勝負比鬥,我含笑允之,不想卻在一場比鬥之前遭到此意外之事。
  “此人心地坦然,我了解甚深,決不是有仇必報,詭計害人之輩。”
  金遺龍閱畢,暗自佩服爹爹大量容人之心,再翻白色冊子,卻發現這一頁字句之上,黃跡斑斑,似有淚水流落其間,心想:“這姓鄺的人在寫這一頁時,必然掉落了許多眼淚,他傷感自己的處境,抑或懷念家鄉的親人?”金遺龍想著,兩串淚水,不由自主為這位替他父親解圍喪命在荒山古洞的鬱悒鬥士鄺鳳怡淚流滿頰。他又想:“這個人如此熱腸助人,若是自己,將來我要有些成就,必對他親人家屬報恩方是道理。”
  遂看下去:“將軍,讓我臨死之前盡吐我心中的憂鬱。我六歲喪父,八歲喪母,年僅九歲的我,便成了不幸的孤兒,我吃過很多苦頭。當然,我天生是鬱悒的,然而,始終沒有人發現我是一個外冷內熱,好公急義的人。但是,我助人的心卻始終未實現,因為年小力弱的我,所能給予別人的只是一點充滿同情的眼淚,我憂鬱,我憤怒,每天晚上我都會跑到無人的靜僻地方,罵著上天的不平……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駝背老人,他默默地觀察我,三天后,他憐憫地收我做徒,於是我由一個平凡的人,一變而成不平凡的人。我高興極了,抱住老人說出我心底敬愛的話。然而,五年後一個淒清的夜裡,老人走了,悄悄地,沒讓我發現,也沒留下一個字柬。我痛苦,狂號,悶思,愁想,始終沒想到自己什麼地方對不起老人,是的,他拋棄我,可他是愛我的。
  “年輕的我,生命是活躍的,我有著每一個年輕人美麗的憧憬,我需要一個異性知己,安慰我寂寞的心……終於,我實現了,她是一個溫柔的少女,雖然她長得並不太美,但她內在的賢淑,卻非每一個比她美的少女所能夠比擬的。我愛她,她也愛我,在一個溫暖的春夜,她將少女視如生命的清白身子奉獻給我,我也把所有感情奉獻給她,我娶了她,在一間親手蓋成的茅屋裡,儘管如此簡陋,她也沒有抱怨,更沒有嗟嘆自己的命運,她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欸,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臉頰,我吃驚地望著她,她死得很安祥,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 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上一點仇恨關係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獲,頹喪地倒哭在她墓前。
  “從此,我帶著破碎的心情,撫愛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笑一顰,一哭一怒的神情。
  “但是,我唯一的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我拼命地摧殘著自己。
  “我消極了,昔日朋友都吃驚地問著我:‘風怡,你怎麼了?放開點吧,青春彈指即逝;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一瞬的事,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哼,我根本就不聽,我腦子裡滿是仇恨的火焰,我像獵犬似的四處奔跑,在找到一絲可疑線索的時候,我又害了一場大病,結果讓仇人得到音訊,連夜逃得無影無跡。欸,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上天一再給我折磨太大了!
  “哼,這批惡魔我就是變成厲鬼也要索他們的命,奪他們的魂。
  “陰寒掌、西川雙醜、燐火真人、無依雙鬼、獨眼金猊、魔劍成克昌、練毒者郭一方、全金道人、湘陽一怪你們等著吧。”
  金遺龍含淚看完,又將這些鬱悒鬥士的仇人暗記於心,他翻開紅冊子,見上面筆法更為系亂,顯然,此時他爹爹鐵府大將軍苟延殘喘,離死已然不遠了。“老鄺,想不到你身世如此悲淒,我真同情你說的,我的仇人也不在少數,放開一點,惡有惡報,這批傢伙遲早會自食其果。我把純陽真笈與昔日信物放在左面凸出的石頭下面,希望有人看了你我簡短的記載,慎用純陽真笈,並托來人將信物交與我唯一的骨肉,則我九泉之下將化為鬼魂以助汝永生成功。”
  “再則,煩來人轉告吾兒,轉告他二十歲後以吾特用信物奔投魯境懷州北廂巡撫之處,北廂巡撫三女與吾兒有指腹為姻之親,盼來者不辭辛苦,查訪吾兒,並轉致我意。”
  金遺龍淚流如雨,灑遍衣襟,對爹爹關切之情,感動得無以復加。同時,他吃驚地想道:“欸,怎麼辦,據媽媽所說,達宮貴人最講究面子,一言如同四馬九鼎,決不更改,我不願結婚,豈不一氣害了兩個千金,欸!”
  想著,冷汗直流抖嗦不已,再也握不住紙冊,“噗”的一聲落在地上,跟著,他目光掠處,早見那凸出的一塊巨石底上,黑黝黝地放著一個鐵製方匣。
  “純陽真笈!”
  他叫了一聲,匆匆取過一看,他見這鐵的方匣,周身游離著刺目的烏光,他心想:“純陽真笈真是寶物,連這盛裝的鐵匣都不同凡響。”
  忽地他想到今後獨居的食物來源,眉頭又是一皺,全身亦同時感到冰冷,飢腸漉漉,酸軟無力。
  “咻咻”之聲驀然傳來,他大吃一驚,但見黑影翩飛,一大群黑黝黝的蝙蝠來回飛翔,發出難聽的叫聲,洞內氣氛為之陰森恐怖起來。
  他撞擊著堅硬如鐵的石壁,發現確是無出洞的希望,咬牙想道:“罷了,自己與其餓死洞中,不如吃這蝙蝠,或許暫能苟延生命。”
  他張開手掌,亂撲亂抓,企圖能抓住一兩只下來,但是,蝙蝠精靈之極,哪會被他捉住。於是金遺龍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身上摸出火熠子,燃點火種取暖。忽然他似想到什麼,一跳而起,攀緣石壁,用手掌探入石壁夾縫之內想抓只巨大蝙蝠,然而不但毫無所獲,反而叫蝙蝠咬得痛楚十分。
  他目光落在四方鐵匣純陽真笈上,心中又是一動,心想:“這純陽真笈既然記載許多神奇的武功,其中必也有輕功提縱術,自己學會了輕功提縱術之技不就可以隨意抓到蝙蝠了嗎?”
  匆匆打開鐵匣,紅光一閃,一本色呈大紅色的羊皮冊子映入眼簾,他迫不急待,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鮮紅大字寫著“純陽真笈”四字。再翻開第二頁,仍是紅色大字寫著“四忌”兩個字,銀鉤鐵劃,龍翔風舞,蒼勁有力,古意盎然,心中一疑,翻開第三頁,只見上面寫著:“純陽真笈乃天下武術匯積之洪爐,有德者得之,切宜先看四忌,勿妄自試練,免得練功不成,反受走火人魔之苦。”
  何謂四忌?
  一、非童身者莫學。
  二、非二旬年級以下者莫學。
  三、非心術正者莫學。
  四、非有絕大毅力者莫學。
  金遺龍慶幸自己皆合於這四忌。再看四忌旁側蠅頭小字,註明莫學的概要,免得樂極生悲,走火入魔。
  頁末註明宋神宗萬歷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啊,這著純陽真笈的人,並非一個,看他這武林同仁拜具六字,似乎牽涉到數十人之廣。”
  金遺龍狂喜之餘,也不暇思索,翻了幾頁,但見羊皮冊上蠅頭小字遍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其中尚夾著不少小人坐臥之圖。金遺龍急須要找到記載輕功的篇幅,不願細看,赫然硃筆寫著:“虛氣登空”。
  翻過下一頁,但見寫著:“輕功一門,自達摩老祖創始‘一葦渡江’之後,武當祖師又創‘踏雪無痕’,終南隸仙人創‘草上飛步’,凡此種種,無不斂神聚氣,凝精氣神於百匯,故輕功一門,著重於氣,納于紫府,還歸丹田,始有小成。
  宋神宗萬歷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氣是什麼?”
  金遺龍照著下一頁所劃的小人圖案,一式一式地盤坐練將起來,起初煩惱充心,思想紊亂,幾乎想停止練習。但天生的毅力使他忍耐下去,漸漸地,他忘神地吐納,收氣,最後,甚至連身外一切都忘記了。
  如此一連三天,他廢寢忘食地靜坐下去,臉上布滿濕涼的潮氣,他拭也不拭。第四天早晨,他微微睜開眼睛,自己不知何時發現吐了一堆臟污臭物,他本愛清潔,眉頭一皺,立刻縱往別處。不料,他這一縱,奇蹟頓起,平日一躍不過三尺來高,此時竟然能躍起一丈來高觸及洞頂,他驚喜交加,立刻撲捉著四處翩翩亂飛的蝙蝠,他手腳靈敏,不一會已然捉到一只。
  金遺龍將蝙蝠全身弄淨之後,點燃了一堆火,就此烤起蝙蝠肉來,一時香氣四溢,這巨大醜陋的蝙蝠竟然有比牛、羊之肉還要好吃得多,這一個發現使得金遺龍欣喜若狂。
  肚飽之後,蝙蝠何止千萬,吃了又生,生了又吃,從此食量無慮。金遺龍心無旁鶩,更加勤練起武功來,他天份極高,他卻在這簡陋平淡的荒山石洞裡一天比一天強壯,武功也一天比一天深奧。
  半年過去,他隨手一招,就把一只巨大蝙蝠跌落地上,掙扎兩下就此死去。
  一年過去,他信手一揮,立刻就在一群蝙蝠斃落地上,連最輕微的掙扎都沒有。
  一年半過去,他輕舉手掌,堅硬的洞壁,立刻,嘩啦啦,擊落一大片。
  兩年過去,他嘴唇微張,一口痰閃電奔出,“吧”的一聲,擊落一片石塊。
  兩年半過去,他怒吼一聲,雙掌齊翻;但聽兩聲震撼山岳的雷鳴之聲,那堵塞的山洞石塊流激射,碎泥橫飛,竟然露出一個三尺方圓的大洞來,閃亮的光線,一湧而入,映在他久未見日光的臉上,耀眼難睜。
  這時,他眼淚簌簌掉落。
  他緩緩走出洞口,頓覺心曠神怡出了一會神,終於選擇了一條羊腸小道,向山下走去。
  一個不平凡的人要去創造他絢爛的歷史了。看,那搖曳的樹木,似正向他招手,祝福他一帆風順。走出不遠,忽然,一匹快馬馳騁而來,馬上坐著一位中年漢子,當他看到金遺龍時,嚇得收韁勒馬,拔出長劍:“怪物站住。”
  嘿,這人竟叫他怪物,金遺龍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裝扮,不由啞然失笑,原來荒山幽洞的兩年六個月生活已使他形同鬼魅。長髮披肩,衣衫破陋,滿面塵垢。
  中年人翻身下馬,吃驚地打量他,忽然手臂一揮,那長劍朝金遺龍分心刺到。金遺龍不閃不躲,手臂一伸,頓將那人長劍捉來手中,如整以暇欣賞著,再看那人怔怔地一動不動,似已嚇昏了頭。他低笑了一聲,從那人身邊擦過,揚長而去,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在當地。
  人去遠了,這人才如夢初醒地跳上馬背,沒命地馳騁而去,他急切要通告他的夥伴,江湖上又出現了一位神祕莫測的怪人。
  這天,日正當中,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河洛城街市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奇怪,往常的河洛城並沒有這麼熱鬧,今天為什麼呢?是佳節?是新春過年?不,都不是……
  一個擺設小攤的老人喟然嘆息道:“正派人士選拔第一高手了,欸,他們是應該好好地幹一番了,七年來,他們一直忍氣吞聲地讓邪道中人獲盟主寶座,欸,但願他們這次能夠選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但都神色黯淡,搖頭嘆息。其中有一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譏笑道:“哼,振作,振作,那些正派俠義高手一天到晚吹牛,說要打垮對手,哪知一經交手,場場失敗,哼,我敢講這次選出來的人,定又是失敗的居多。”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苦笑道:“你說得對,我也有這個感覺,要不是我沒練過武,哼,就是拼了命也要跟邪道高手拼一拼,看他們再跋扈多久。”
  另一個人恥笑道:“算了吧,小六子,你的底細我還搞不清麼?還不是跟那些正派高手一樣,只會叫口號,事到臨頭,瀉氣丟人,哼!”
  小六子大怒,眉毛一挑就要動手,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請問老丈,這次正派人士比鬥選拔第一高手的地點在哪裡?”
  老人怔了一怔,其他眾人也奇異地瞧著他,那小六子道:“咦?你這人倒奇怪,如此盛會,誰人不曉,唯獨你……”
  他本想講出“唯獨你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忽見這問話的少年人眼射兩道神光地看著他,心中一驚,忙把將要說出來的話吞下肚去,改換一張笑臉道:“嘿嘿,這個嗎 ……只要你向東邊走出五裡以外,就可以看到,那裡的地名叫做曲服山,離我們河洛城最近。”
  眾人哈哈大笑,小六子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那問話的少年神俊豐朗的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抱拳道:“多謝朋友指引。”
  這人正是初從荒山古洞裡出來的金遺龍,問明地點之後,含笑而去。
  五裡路,在他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只消片刻時間,就走出四裡開外,佘下一點路程,他慢慢地步行,一邊覽視四周景色,低聲吟哦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人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正值他忘神吟哦之際,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時,金遺龍非往昔可比,十丈之風,飛絮落葉,都休想瞞過他的耳目。他微微回過頭來打量來人,但覺眼睛一亮,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低頭走著,全身碧綠裝束,長髮披肩,足登鹿皮小蠻鞋,微風拂面而過,那纖細的軀體己然表露無遺,金遺龍雖然看不到她的面,但直覺仿佛告訴他,此少女不是美到極點,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金遺龍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要看清她的面目,於是他提高聲音吟哦道:“遠渡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吉少樓,仍憐……咦?底下的兩句是什麼,我竟給忘了!”
  那少女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她怔住了,又看了金遺龍一眼才匆匆低下頭,帶著兩片紅暈,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飄起一股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幽香。
  金遺龍在她仰面的時候,已然看清她的臉孔,不禁暗喝一聲“好俊”,見她匆匆走開,心中又是微微失望,可惜,以她這樣美的人竟不懂李白渡荊門送別的詩。欸!太可惜了!
  心雖這樣想,仍然不死心地道:“啊!我想起了,下面第一句是仍憐故鄉水但是第二句呢?這裡難道沒有一個懂濤的人?”
  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的表示出來了,那少女亦是聰明的人,哪裡會聽不出他的話中含意?回眸一笑,輕聲道:“告訴你,下面一句是萬里送行舟。”
  一言才畢,足尖一點,人如海燕一般飛掠而去,待金遺龍發現自己思想錯誤之時,也只有看到她搖曳的烏細長發了。
  遠遠地,他已聽見響亮的喝叱聲,那綿延不絕的山嶺,離他只剩下半裡來路,只消幾個縱躍,人已到了半山腰山路旁了。兩個大漢迎面走來,抱拳道:“朋友尊姓大名,是來參加第一高手逐鹿的嗎?”
  金遺龍回了一禮,含笑道:“在下金遺龍,想來碰碰運氣。”
  兩個漢子眉頭同時一皺,道:“金朋友,你沒帶兵器?”
  金遺龍笑道:“在下與人交手一向不用武器。”
  說著,擦肩而過,耳畔還聽那兩人咭咭稱奇道:“賢弟你看,這小子未免太狂了點,參加這種場合,竟不帶兵器!”
  “哼,小夥子眼高過頂,終究會吃大虧!”
  金遺龍啞然失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這時,山頂喝叱之聲更甚,仿佛兩個參與比試的人搏鬥已至白熱化,他為這洪亮喝叱之聲,激起一股莫名的雄心。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來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所看到的一個個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器宇不凡的人。金遺龍暗想:“自己可以大開眼界了,這些人平日都是各方好漢,揚名江湖已久,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氣候。”
  經過一棵樹木,一張整齊排列的桌子後面,坐著一連串服裝各異的老人,有的長髮濃髯,有的相貌清奇,金遺龍方一舉步,就有一個白髮斑斑的老人問道:“小友止步,你亦有意參加逐鹿麼?”
  金遺龍點頭,那老人微微一笑道:“有出息,年紀不大,雄心可不小,報上名來。”
  金遺龍道: “晚生金遺龍,金子的金,遺傳的遺,蒼龍的龍。”
  那老人取過一張白紙,把他的名字寫了上去,然後遞過一面竹牌,道:“小友,你的編號是一七二。”
  金遺龍看了竹牌一眼,見上面寫著“一七二”三個字,不由笑著問道:“請問老前輩,現在比鬥已經輪到第幾號了!?”
  老人笑道:“小友別急,現在大概是一六五號了,再經過六個人下場之後便輪到你了。”
  金遺龍道了聲謝謝,他雖有恃無恐,但未免有了點緊張,這也難怪,初入江湖的他,第一遭就遇到這麼個天下精英齊較量,實在難得。
  才踏上曲服山頂,就看見一塊幾十丈方圓的廣場,圍滿了遠從各方趕來的英雄豪傑,但見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沸鼎嘈雜,吼聲如雷,真個四海英傑匯聚一堂。他左右看了兩眼,才微微一笑,排眾而入。
  一個響亮的嗓音倏然響起,鏗鏘地送人各人耳朵裡:“各位英雄好漢,玉面飛戟已接連擊敗十七位同仁兄弟了,如果再有十場比鬥屬他勝利之後,這第一高手的名位就要被他連任下去了,各位如果有身懷絕技而尚未報名的人,請快去報名,免得錯過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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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金遺龍向鬥場中央望去,只見一個修長身形的劍客倨傲地環視大家,並如整以暇地掏出手帕,輕拭著面上的汗珠。
  這修長身形的人好一副出色的儀表,長眉風目,面如敷粉,兩只神光湛湛的眸子顧盼有威,加了他身佩長劍,衣著雪白長衫,走動間頗為瀟灑。金遺龍卻無由地皺了皺眉,暗忖:“此人眉含紫氣,嘴唇削薄,必是一位心性刻薄之人。”
  大家靜默了一會,適纔那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休息時間已過,請一六九號上場比鬥!”
  此聲才畢,眾人群中忽有一縷淡影飛身而起,疾如蒼隼,人至半空,忽一個九十度大翻身,飛落鬥場之中。這人一連幾個動作皆在霎那間完成,輕靈曼妙之極,若不是眼睛極銳利的人,是無法看出他輕功的變化的。
  那人在動手之前,先抱拳一禮,說道:“在下金戟鐵劍不自量力,領教閣下高招,尚望手下留情!”
  這“金戟鐵劍”四個字才落人眾人耳裡,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不知哪個人高聲呼道:“來了,來了,玉面飛戟對手來了,這次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金遺龍暗想:“瞧他輕功,倒是上上之選,不知他內功、掌法、劍術如何?”當下注視場中,凝神望去。
  那修長身形的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說道:“閣下就是聞名關洛的金戟鐵劍?幸會,幸會,久聞閣下右戟左劍打遍關洛無逢敵手,素有怪傑美稱,葉某何許人也,倒是閣下手下留情為是。”
  金戟鐵劍聽出他話語之中有譏諷之意,臉色一紅,抱拳道:“閣下太客氣了,請賜招吧!”
  玉面飛戟搖首道:“葉某與人過招向例不願先行發招,你先請吧!”
  金戟鐵劍也不客氣,喝了聲“留神”,輕輕擊出 掌,看似輕描淡寫,柔弱無力,然而玉面飛戟卻連連退了三步,眉毛微揚,也自雙掌一縮一翻,金戟鐵劍不進不退,兩足釘地而立,就在玉面飛戟手掌一翻之時,倏然一個鐵板橋勢子,平仰而下,那硬生生的肌肉運轉,竟使他一個身子與地面幾成水準線。
  眾人被他罕見的肌肉運轉引得如雷掌聲,金遺龍看見他褲管腿下衣衫狂飄,緊緊貼著大腿,心中微驚,暗想:“玉面飛戟果然武功超凡,竟然將內家氣勁練成無聲無影的巔峰地步!”
  兩人一觸即分,金戟鐵劍暴喝一聲“好掌法”,即在廣闊的鬥場上游走起來,他腳上似綁著千斤大錘,每走一步,必深深印下一個足印,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金遺龍也是暗暗擔心起來。
  忽然,兩聲震撼山岳的巨吼劃破長空,幾乎同時地,兩人閃電般地對上一掌,“轟”、“轟”沙石激飛,灰塵飄揚,金戟鐵劍目光如火,緊緊瞪在玉面飛戟微白的臉上,半晌,金戟鐵劍突然嘆了一聲,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高手過招,皆在霎那之間完成,眾人甚至連看都沒看清,金戟鐵劍已然頹喪地走回人群之中,適纔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一六九號金戟鐵劍已敗陣了,下一場應徵的一七O號請準備,玉面飛戟再度獲勝,以下只剩下了末九場了,請有意參加而未報名的人快去報名,良機稍縱即逝,千萬珍惜。”
  玉面飛戟又在拭汗,但那勝利者驕傲的目光卻一秒不停地環顧場下,似乎在找著看有沒有能使他擔心的人物。
  當他眼睛掃過金遺龍的一瞬間,他突然激動地想縱掠過去要和他分個高低。
  然而,他是一七二號,當著各方群聚而來的英雄豪傑面前,他不能做出超越規矩的舉動。
  他忍住這一口將要爆發的悶氣。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本來很短,但是落在這處於緊張氣氛中的眾人身上,卻遠比一年還要長。
  一七O號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他懷著悲憤填胸的滿腔熱血而來,卻力不從心地失意而歸,他老了,是的,他承認自己老了,仰望著天邊落日余輝,他領悟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真諦。
  這時,正當玉面飛戟得意洋洋之時,突然由旁邊人群中跳出一位年約七旬,鬢須全白的龍鍾老人,帶著滿面淚痕,悲慟地朝著場下眾人呼喝道:“我們還有希望嗎?我們還有希望嗎?你們數百人難道就沒有一位勝得過他?啊,天啊,他已是第二次得勝了,這次再讓他選上,我們還有希望嗎?啊,你們太沒出息了!”
  玉面飛戟先是一愣,待聽完老人一番激動的話語之後,一張玉面頓時紅透耳根,怒狠狠地瞪他一眼。
  場下數百人全都靜默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羞愧的表情,有的嘆息,有的垂首不語,有的閃動著悲憤的淚水,老人厲聲罵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回罵,或者是動武徵戒,他們的心情比鉛還重!
  老人仰天長嘆幾聲,手掌一曲,自拍天靈蓋。
  這一個舉動,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們全都沉浸在悲哀的思想裡,待金遺龍偶然瞥過他時,大吃一驚,想解救也來不及了。
  老人死了,數百人默默無聲地都扭動著面部的肌肉。
  忽然,人群叢中,有人嬌呼一聲“爺爺”,一條綠影,如飛掠去,撲伏在老人屍體上哭泣著。
  ”一七一”,那適纔響亮的司儀嗓音也有點嘶啞。
  接著,那團綠影突然一挺而起,縱入場中。
  玉面飛戟含笑而立,神色之間不但毫無羞愧之容,反而因為老人的死,浮起一種幸災樂禍的喜色。
  金遺龍暗罵一聲:“此人果然陰損刻薄!”
  看清那一七一號應徵的人時,他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那不是適纔遇見的綠裳少女麼,她怎也報名參加?
  他劍眉一皺,暗自猶豫起來:“欸,她萬一勝了,自己下一場是不是應該……”
  他不願與她對敵。
  繼而一想:“她真可憐,剛才死了爺爺,自己要讓她一點才對!”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正想講話,目光掃過少女臉龐,突然愕了愕,把將要說出來的話硬生生咽下肚裡。
  她長得太美麗了,引得玉面飛戟忘神地向她注視。
  他忘記了比鬥。
  金遺龍突然不悅起來,高呼道:“餵,玉面飛戟你怎麼啦?打算棄權了麼?”
  玉面飛戟臉色一紅,匆匆投了金遺龍這旁一眼,抱拳笑道:“姑娘貴姓,既願參加此會,一定是一位有名的俠女,我怎麼從未見過?”
  少女並不回答,輕咬著櫻唇道:“你請吧!”
  金遺龍眉毛一揚,不由地高興起來。
  玉面飛戟見她不願回答,眾目睽睽之下討了個沒趣,自覺臉上無光,強笑道:“好主不壓貴賓,姑娘,您請。” ;少女輕應了聲好,一團綠影立刻飛掠過去,掌出繽紛,如同玉女散花,才一個照面,半場子全是她的衣香鬢影。
  玉面飛戟微微一笑,瀟灑地閃了兩閃,也不見他怎樣動作,竟然脫出少女拳掌範圍,跟著左掌輕輕一揮,掌至半途,又像似不忍傷害她似地撤了回來,以右掌橫在擋住自己空隙的要害地方。
  兩人鷹起兔落地比試起來,不管少女身法如何輕快,出掌如何迅速,卻絲毫傷不著玉面飛戟。玉面飛戟武藝超凡,高出她多多,但是,他像似不願傷害她,明明有幾次輕輕推出一掌就町擊到少女身上,然而,他卻不為,硬撤而回,只在少女衣緣上扯了扯,報以討好的微笑。
  他的動機,同是一流身手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但是那些看不出的還以為他倆真的勢均力敵,不由忘神地拍掌叫好。
  坐在東邊廂房的一排老人,俱各眉毛一皺,其中一位忍不住附著隔壁一個面如鍋底的老者道:“天山道友,這還成什麼話,玉面飛戟居然在英雄大會上調起情來,欸,我輩老矣,也許其中有點道理在!”
  那叫天山道友的黑面老者嘆道:“終南道友,不瞞你說,這次大會我早已預料不會有奇蹟出現,本想不來,為了你道友的盛意邀請,才不得已從千里迢迢的天山趕來,罷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高興怎樣就怎樣吧!”
  轉瞬間,兩人已過五十餘招,玉面飛戟步法優閒,安祥如故,綠掌少女卻嬌喘連連,面靨上微現汗光。
  玉面飛戟出一掌,低語道:“姑娘面龐好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您,既有一面之緣,何必慳吝芳名不告訴我呢?在下很想跟你親近親近。”
  綠裳少女決口不言,只暗咬銀牙支撐下去。
  一旁觀看的金遺龍卻感到滿身不舒服,忍不住排開人群,走至鬥場旁側,高聲呼道:“餵,玉面飛戟,明明你能勝,偏要拖延時間,你在弄什麼鬼?”
  此言一出,在場不乏百來位一流高手,再也忍耐不住哄然大笑起來。
  玉面飛戟粉臉緋紅,在眾人譏笑之下,想擊敗綠裳少女,手掌剛揚起就見那綠裳少女雙手掩面,哽咽而去。驚怔、羞怒激起他憤怒不已,指著金遺龍冷哼道:“小子,你看不順眼盡可上來,別出言侮辱人。”
  金遺龍亦反唇答道:“還用你講,早就看不順眼了!”
  正值那司儀叫出“一七二”三字,金遺龍更不怠慢飛縱過去,長笑一聲道:“哈哈,玉面飛戟,在下就是一七二號,你的氣可出對了地方。”
  長笑之聲如金石交鳴,直浮雲霄,歷久不絕。
  玉面飛戟聞聲驚得退後一步,重新打量著他。
  數百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來,瞪著詫異的眼睛打量這個笑聲如雷的陌生人。
  他年齡纔不過十七、八歲啊!
  東廂座上九位老人駭然相顧,紛紛不由地挪動腳步走上前去。
  那已去很遠的綠衣少女亦愕然回頭,但見眾人紛紛圍攏上去,她芳心也是狐疑不已,按不住好奇之心,返回身來。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過自信的神色,雖然他緊張得手足有些顫慄,然而更大的企望使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面飛戟。
  他看見他胸襟上懸佩著的一個晶瑩耀目的玉牌,那是第一高手的標誌啊!
  金遺龍多看了兩遍,那奇異的神情竟使得玉面飛戟不由地收下納入懷中,他不能失去這個標誌啊!否則,聲望、榮譽、野心、富貴、失敗的打擊,會使他發起瘋來。
  他裝得很平靜,然而嗓音,敏感的人都能聽出他有寒栗的成份:“你是一七二號?”
  忽然,他看見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這對能講話的眼睛居然包括許多種神色,原來是綠衣少女迎風玉立。
  不知怎地,一種男子強烈的自尊心使他膽子忽然大了十倍,他很安祥地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一七二號,請賜招吧!”
  金遺龍微笑道:“閣下不願先動手,在下失禮了!”
  反手褪去長衫,露出藍布緊身衣裝,只見他儀表神俊,豐朗清逸,顧盼之間,不怒而威,在眾人環伺之下,有如鶴立雞群顯眼之極。
  一招“樵子問路”,左掌起處,微微勁風奔向玉面飛戟,玉面飛戟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眉毛一挑,右掌握拳擊出,也是試招。
  金遺龍毫不閃躲,就在眾人驚叫紛起之際,硬挨了一掌,然而全身卻紋風不動,穩如泰山。玉面飛戟眉頭微皺,忽然不由地倒縱出一丈多遠,圍著金遺龍繞著圈子。
  眾人情緒立時平息下來,金遺龍微微一笑,暗道:“玉面飛戟機警之極,竟不上鉤,好,非叫你上一次當不可。”
  左掌陡出,五指如鉤,帶起呼呼風聲。
  玉面飛戟不敢大意,旋身錯步,腳底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金遺龍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玉面飛戟發覺對手在掌法上造詣頗深,招數繁複,難以測度,微妙精奧,神奇詭異萬分,他還想知道他在內力方面的修為如何。當下驀地倒踩天罡,掌指一揮,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勁風,直挑敵人眉宇。
  金遺龍擦身晃過,忽覺自己失了一個絕好攻敵機會。
  “欸,畢竟經驗太少。”
  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連試了幾招,兩人全是頂尖身手,試招時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全是招數未曾使出,已因敵勢變化而中途變式,場外眾人見了,只能看到他兩肩、肘、腰、腿稍微移動,手掌似乎根本沒有拍出,哪知實在已連變了好幾招,稍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此地。
  玉面飛戟暗想:“此人不但招數神奇,高深莫測,就是內力方面也在緩緩增強,如江如海,不知到了什麼境界,實在摸不清他的底細!”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兩人一進一退,一退一進,全無勝負之分,金遺龍首先感到不耐,拍出一招後,喝道:“閣下注意,我要施煞手了!”
  玉面飛戟退了一步,冷笑道:“來吧,小子!”
  金遺龍大感不悅,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玉面飛戟東南西北四方布下了一道勁網,那滿天花雨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了大地,原來他此時已將純陽真笈中的精粹“萬柳飄風”掌法施展開來。
  玉面飛戟大吃一驚,連退三步,他心裡掙扎地叫著:“玉面飛戟,你不能退,再退你要輸了”,然而,寶貴的生命,卻不能因思想的阻止力而就此白白送掉的。他臉孔漲得血紅,怒叱一聲,揮起轟轟拳風投進金遺龍的萬朵掌花之內。
  金遺龍放心了,雖然他生平第一次對招,就遇到這麼一個難以對副的敵手,但是,他仍放膽地將“萬柳飄風”掌法發揮到十二成威力。
  玉面飛戟並沒有敗下,然而他的招架卻是吃力萬分。
  在場所有高手都看得出,他正以雄渾的內家罡氣,彌補他掌法招式上的不足,照理說他應該屬於敗的一方,但是眾人都不願意大會就此結束,每一個心裡都有一個相同的願望:“看看這神祕莫測的武功奇高的陌生少年,到底超過玉面飛戟多少!”
  比鬥,仍然是舍生忘死地繼續著,偌大的曲服山英雄大會,此刻竟然鴉雀無聲,幾乎連一根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出。
  東廂高坐著的九位老人,本來含笑而視,頻頻回顧同伴,慶幸萬綠叢中突然長出一朵紅花,但是,在金遺龍施展出“萬柳飄風”掌法之後,他們這個興奮、喜悅、慶幸的笑容,突然一變而為驚愕、困惑、駭然的神色。那面如鍋底的黑臉老人首先忍耐不住,脫口呼道:“咦,這少年怎麼施展出我們天山派鎮山掌法龍虎七禽掌中的‘龍騰虎躍’,奇怪!”
  此言一出,另外八位老人一站而起,紛紛指著比鬥中的金遺龍叫道:“哦,這一招不是我們少林伏魔十八掌中的第十招‘群魔伏首’嗎?”
  “咦?這招正是我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
  “奇怪,這明明是我們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第四式‘春蝶穿楊’嘛,他怎麼也會!”
  “啊,想不到我們武當派滿天劍法竟也被他偷學去!”
  “這是我華山派的長青掌法啊!”
  “這是我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啊!”
  “我們太極派不傳之秘,太極玉圖怎的也落到他身上?”
  “這分明是峨嵋鎮山十六鉤嘛,啊,晃肩、左旋、丟步,哪點不像?他不是我門下弟子,怎麼也會?”
  九個老人駭然相顧,齊齊愣住了。
  金遺龍鬥得正酣,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場下數百英雄豪傑,此時目瞪口呆,瞧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意到金遺龍身上。
  一個年輕人忘形地呼道:“啊,我們正派人士快要抬頭了,小俠,加油吧!”
  他幹澀的嗓音,乍聽起來非常難聽,然而在這裡卻引起各人心中的共鳴,沒有一個笑他,也沒有一個罵他。
  綠裳少女眼眶一紅,掉落兩滴晶瑩的淚珠,她想:“爺爺死得太冤枉了,他怎能保證這裡面沒有一個武功出奇的人?”
  九位老人怔了一會,臉上都浮上了怒意,因為本派掌法的失落或者被人偷學而去,是他們做掌門人的失責,也是使他們蒙羞的情事。
  那黑臉老人匆匆趨至一個手持金鑼的禿頂老者身前,附耳說了幾句話,禿頂老者頻頻頷首,突然“當”、“當”金鑼二鼓響,一面拉高嗓音道:
  “各位,今天大會到此為止,玉面飛戟與一七二號勝負未決,延至明天再行繼續較技,謝謝各位!”
  聞聲,兩人方才罷手,玉面飛戟恨恨道:“小子,明天再收拾你!”
  “在下一定領教!”
  玉面飛戟拂袖而去,眾人呼聲如雷,紛紛向金遺龍包圍上來,目光中俱充滿了羨慕和敬佩的神色。
  金遺龍卻心不在焉,他昂首四顧,似在尋找什麼。
  “她呢,怎麼不見了?”
  綠裳少女的確已走得沒影沒蹤,他滿腔興奮之情,突然消逝一空。
  好像這一場舍生忘死的比鬥全是為了她似的,伊人蹤跡飄杳,他失望得像是被澆上了一盆冷水般,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頹然嘆息了一聲,輕踢著足下的石子……
  忽然,東廂站著的九個老人,幾乎同時地呼道:“餵,少友,你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金遺龍微微一怔,望了他們一眼,但見九位臉形不同的老人,卻有一個相同表情:不懷好意。他暗自警惕,搖頭說道:“非常抱歉,不能奉告!”
  他乘著九位老人錯愕之間,展開了絕頂輕功,捷如飛燕般掠過包圍而來的人群,離開了這曲服山。沿路上,他暗想:“明天還要繼續比鬥,她反正會來,自己又何必太過性急呢?”
  同時,他也下了個決定:“明天跟玉面飛戟交手之時,決不再容情了,聽他左一聲小子,右一聲小子的,似乎一點都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哼,明兒可要叫他試試純陽罡氣的滋味!”
  思忖間,人已離城市不遠,那近郊的整齊樹林看起來一片油綠,又不期而然地想到綠裳少女那雙含著吸力的眼睛,羞赧的玉靨,纖巧玲瓏的身子又像勁風中的嫩草,說不盡有多嬌柔。
  “別想了,想多了自己更煩!”
  的確,他有點不可諒解綠裳少女無聲無息的離開曲服山,他認為那舉動仿佛是在輕蔑自己似的。
  夕陽西墜,飛霞滿天,道路上映著古樹的影子又瘦又長,然而,他確看見一顆樹木後面站著一個影子,那同樣是纖巧苗條的,他好奇地悄悄走了過去,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足步聲。
  終於,他看清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怔住了,連打招呼的勇氣都在無形中消逝殆盡。
  那是一個全身綠裳,背樹而立,默默仰望西方殘日餘暉的少女。
  金遺龍不再趕路,她也沒有發現身後有人,於是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講半句話,大地顯得一片出奇的靜寂。
  半晌過去,金遺龍忍耐不住,匆匆想起一計,遂大搖大擺地走過古樹,一邊吟哦著李白的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葉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會向……咦會向什麼,下面那一句怎忘掉了?”
  響亮的吟聲早已驚動那綠裳少女,她愕然回過頭來,見是金遺龍,長長睫毛輕輕眨了兩眨,似已知道他的意思,低鬢一笑,道:“我知道你又在考我了,告訴你,下句是曾向瑤臺月下逢。”
  金遺龍大喜過望,但仍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拱手笑道:“謝謝姑娘的指點!”一面向少女走去,問道:“姑娘尊姓大名,承蒙指教,不勝感激,在下想……”
  少女輕笑著道:“你很想認識我是嗎?”
  金遺龍俊臉一紅,不知什麼心思作祟,他膽量忽然又大了起來,一把握住綠裳少女軟滑柔荑,點頭道:“是的,我很想結識你,不知姑娘願意跟我做一個朋友嗎?”
  這個野蠻動作使得綠裳少女大吃一驚,一掙未脫,人也驚駭得嬌靨飛紅了,金遺龍目光灼灼凝視她美麗的臉上,追問道:“告訴我,您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我缺少像您這樣的朋友!”
  他低沉的語聲帶著男人的磁音,使任何少女聽了,都會迷惑地屈服在他雄沉有力的磁音下。這是很奇妙的事情,金遺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見少女沒回答,尚以為她不願意跟自己做朋友,當下失望地鬆開她的柔荑,道:“您不願意,我也不相強,欸,算了……”
  他承認自己出生以來,尚未這樣地頹喪過,低嘆了一聲,連嗓音亦變得沙啞了:“姑娘哪怕您將姓名告訴我都沒有關係,千萬別這樣地淡漠……”
  低垂螓首的少女,臉上忽閃過一片迷惑的神色,顰了金遺龍一眼,忽而輕嘆道:“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金遺龍頹喪地點首道:“兩年六月的荒洞生活,與外界隔離,甚至連吃食都靠山洞裡的蝙蝠,我會有朋友嗎?欸,老實說,您是我出洞以來,第一個喜歡的人,然而……您卻拒絕我的友誼……”
  少女望著他微呈蒼白的臉孔,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情,再見他緊閉著嘴唇,豐朗秀逸的臉上滿是愁容,芳心一軟,輕聲說道:“你這人真是……我並沒有拒絕你啊,你叫什麼名字,能夠告訴我麼?”
  聞聲,金遺龍喜道:“這樣說您是答應跟我作朋友了?我叫金遺龍,您呢!”
  綠裳少女道:“我姓羅,名燕霜,你以後叫我燕霜就行了!”
  說到此地,她突然無限嬌羞地低下螓首,的確,她有生以來,將自己名字告訴一個陌生的少年還是頭一次,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覺不忍心違拂他的意思。金遺龍輕握著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只聽到自己芳心的跳動格外加快。
  聞著從綠裳少女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他忽然覺得光握手似還嫌不夠,於是,他緩緩將嘴唇湊了過去,在她美麗的面龐上親了一親。
  這一親在他來說,久居荒洞,與世人隔離,心中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毫無矯柔做作倒還不覺如何。但是,綠裳少女卻迥然不同,這一霎間,她全身如觸電般,晃了幾晃,才穩住身軀,然而,她卻哭了。
  金遺龍吃了一驚,見她晶瑩淚水緩緩而落,哭得如梨花帶雨似的,真是人見人憐,還不知道怎樣一回事情呢,惶急地問道:“……羅燕霜,燕霜,您怎哭了,是我對不起你麼?”
  羅燕霜只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她芳心底下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不會恨他?尋常的人看了她一眼,她都覺得滿心不高興的,何況金遺龍還親了她?
  金遺龍得不到答覆,愈發惶急,忽然板著羅燕霜的身體,道:“燕霜,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或者你身體不舒服還是……”
  他關切地撫著羅燕霜芳肩,並不停地詢問,羅燕霜忽然咬著嘴唇抬起淚光盈盈的大眼問道:“我問你,你愛我嗎?”
  金遺龍聞言一怔,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當然喜歡你,要不是我怎會要跟你交朋友?”
  羅燕霜輕搖著螓首,鼓足勇氣道:“不,我是說愛,你愛我嗎?”
  金遺龍口張目呆,莫明所以,但他仍點頭道:“我……我愛你,今天第一次見你面我就愛上了你。”
  聞言,滿面淚痕的羅燕霜忽然浮上一朵慰藉的笑容,道:“我問你,有一天我如果被另外一個男人搶走的話,你將如何?”
  金遺龍又是一怔,奇異地望了羅燕霜一眼,豈料,羅燕霜正一瞬不瞬地注視他,四目相投,他突然激動地將她摟入懷中,毅然道:“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如果敢搶走你,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搶回來!”
  羅燕霜芳心一甜,面靨上也隨之升起了兩朵幸福的笑意,然而,這種幸福的笑意卻隱約摻雜著一縷淒惋的成份。她惆悵地輕嘆一聲,毫不掙扎地接受了金遺龍的愛撫。
  玉人在抱,綺念頓生,金遺龍洶湧而來的感情,使他貪婪地更進一步,他要親吻她溫馨的櫻唇。
  羅燕霜輕輕地閃開,惆悵的凝望著天邊剛浮現的星星道:“龍……你不能……欸……花開得太快了容易凋謝……感情進行得太快也容易失落,你了解這兩句話的意思麼?來,我們來數數星星……”
  兩人輕聲細語,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冷霧蒙頭之時,金遺龍才霍然驚醒,問道:“燕霜,你的家住在哪兒,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羅燕霜眼眶突然一紅,咬著嘴唇道:“爺爺死了,我不知道該回哪兒去才好。”
  金遺龍同情地握住她柔嫩的纖手問道:“你的父母呢?”
  羅燕霜淒然苦笑道:“娘八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棄了我跟爺爺,不告而別,至今仍下落不明!”
  金遺龍黯然道:“你跟我一樣,同屬孑然一身,我們去客棧寄宿一夜好麼?”
  羅燕霜猶豫了一會,終於首肯,金遺龍欣然帶著羅燕霜宿入一家客棧。羅燕霜客房就在他隔壁,是以,他安頓好後,就前來陪她聊天,羅燕霜眨著長長的睫毛,欽佩地說道:“龍哥,你年紀輕輕,武功哪兒學來的?”
  金遺龍如數以告,只隱起爸爸鐵府大將軍與憂鬱鬥士的一段對話,羅燕霜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被金遺龍一番奇妙的遭遇給驚住了,半晌才關懷地說道:“龍哥,你離開媽媽那麼久,她不會想念你嗎?”
  金遺龍暗暗流淚,但卻不願讓羅燕霜看見,別過頭,望著窗外蒼穹上的新月繁星,道:“她會想念我的,她常常親我,摸我的頭髮,告訴我做人的道理,她教我武功,又為我操勞,是的,她深深地疼愛著我,我懷念她遠遠超過我所有認識的人!”
  聽他這樣說,羅燕霜芳心突然浮上一點妒意,因為金遺龍愛她的媽媽遠超過她,雖然,兩者的愛是不同的,但她仍免不了嘟著嘴。但是,想起明天金遺龍的決鬥時,她又不安地問道:“龍哥,你明天有自信打敗玉面飛戟嗎?倘若不幸失手……我……也……”
  金遺龍一怔,乍見羅燕霜雙眸凝蓄著一片深情的淚光,他禁不住感動地摟著她道:“不會的,玉面飛戟的武功我已摸透了,他是不容易擊敗我的,你不用擔心,保險明天我會大勝而回,並且……”
  他神光湛湛的星眸,隨著話聲閃過一片氣吞河岳的萬丈雄心,接道:“並且我還要懸掛著第一高手的標誌出現在你的眼前。”
  羅燕霜聞言之下不禁破涕為笑,說不出有多欣慰。
  憂慮一失,嬌態復萌,月光底下,她美麗的嬌容不知有多美麗。金遺龍忘神地瞧著她,情不自禁地一個撲勢將她摟進懷中,跟著在她臉上、額角、眼睛、鼻樑上一陣狂吻,然後,他貪婪地翕動著火熱的嘴唇,向她溫馨的櫻唇進襲。
  羅燕霜微掙了兩次,終於屈服了,她輕輕地合上眼睛,顫抖著身軀,等待這生平第一遭的熱愛降臨。
  忽然,神志恍惚中的金遺龍,感覺背部受到輕微的一擊,這一來,他大吃一驚,神志全醒了,顧不得下床,先是肘部輕撞床面,跟著藉力使力,飛出窗外,揚目打量,月光下樹影搖曳,蟲聲如泣,卻找不到一個可疑的影子。
  “莫非自己太敏感了?”
  他匆匆縱回房間,只見羅燕霜正滿臉蒼白地拿著一張紙柬,欲言又止,一副驚恐慌亂的神情。金遺龍疑腹叢生,取過紙柬一看,但見上面游龍飛風地寫著:
  奉告金姓少年:
  楊柳欲折,寄語秋風,花蕊欲開,一度春頭,三思而行,城郊石橋見面則可。蒼穹一劍羅岱岳具。”
  金遺龍疑想著:“蒼穹一劍羅岱岳是誰?為何要跟我見面?
  “燕妹見了這紙柬為何又呈驚恐之容?她認識蒼穹一劍嗎?”遂道:“燕妹,此擲柬人來歷不明,無緣無故邀我見面,我去看看此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羅燕霜忽然顫聲道:“龍哥,您不能去……千萬別去……”
  金遺龍驚疑交加,止步問道:“為什麼呢?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欲言又止,臉色甚是淒惋。
  金遺龍更想探明真相,匆匆說了聲:“燕妹稍待一會,我去去就來!”足尖輕點,人如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縱出窗戶,腳未落地,那羅燕霜已嬌呼道:“龍哥……不能去,聽我的話,別去!”
  “不行!”金遺龍堅決地道,“我要問問這人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邀我見面,哼!”
  “你……你不能去呀!”
  “霜妹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耳邊淒惋嬌呼頻起,金遺龍心中更疑,暗一咬牙,將羅燕霜呼聲摒諸耳外,人如流星趕月,幾個縱掠便離客棧五六十丈外了。
  一口氣奔到城郊石橋附近,他因久居荒洞,終日靠食巨形蝙蝠過日,不想因禍得福,無意之中因吃食千萬只蝙蝠之故,竟能在夜間看清身外十丈之內的景物。這時,他左右顧盼一周,已然發現石橋對面一顆巨松下筆直地站著一個人,心想蒼穹一劍大概就是此人了,遂道:“閣下便是蒼穹一劍嗎?”
  那筆直立著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清越的笑聲:“小娃子好厲害的眼神,怪不得能跟玉面飛戟一較高低,哈哈,本人就是蒼穹一劍,有話過來談吧。”
  金遺龍聞聲飛掠過去,頓時看清這人臉孔,但見他長眉風目,面如古玉,年不過四旬,鬍鬚全無,全身雪白衣衫飄飄不定,加之他身形修長,顯得風度翩翩,金遺龍抱拳問道:“敢問閣下夜擲紙柬,邀約在下于石橋見面,未知有何指教?”
  這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人約你來此,本無他意,只想求你答應一件事!”
  金遺龍愕然道:“說來聽聽,只要在下做得到,決不使閣下失望。”
  蒼穹一劍古玉似的臉孔泛出一絲笑意,頷首道:“小娃子好爽直的口氣,難能可貴,說來本人這個要求算不了什麼,你是一定有能力辦到的。”
  金遺龍劍眉微皺,道:“請閣下爽快點說吧。”
  蒼穹一劍笑了兩聲,臉色忽然一沉。
  “從今之後別跟小女來往!”
  金遺龍疑道:“不知閣下千金何人?”
  蒼穹一劍道:“羅燕霜,希望你今後別再跟她纏在一起,做得到吧?”
  金遺龍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喝一聲道:“你說謊!”
  蒼穹一劍揚聲笑道:“這又有什麼說謊的必要,羅燕霜是我女兒,千真萬確,你不信去問她好了。”
  金遺龍搖頭道:“不行,我不能離開她,我深愛著她!”
  蒼穹一劍冷冷笑道:“小娃兒的意思是不接受本人的要求?”
  金遺龍斷然答道:“正是,你待如何?”
  蒼穹一劍長笑一聲,笑聲清越,劃破了四周靜寂的長空,傳來摻雜著怒意的回答:“哈哈,十年來本人遁居海外,竟也被世人忘了,哈哈,小娃兒,當今武林之中誰敢如此對我講過話,恐怕也只有你……哈哈……”
  金遺龍卻不管這些,他為了保存自己跟羅燕霜的情誼,寧要犧牲一切地道:“你要怎樣都可以,就是別想叫我離開羅燕霜!”
  語氣堅決之極,蒼穹一劍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神俊秀朗的臉上,見他滿臉至情,也是微受感動,平緩了下情緒,道:“小娃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道你以為本人不高興你跟她在一起麼,哈哈,這你就錯了!”
  聞言,金遺龍忙問道:“那為什麼呢?”
  蒼穹一劍道:“小娃子,這是你運氣不好,她八歲時,已跟人訂親了,馬上男方就要來迎娶她了,你還能跟她來往麼?”
  金遺龍立時被春雷擊頂,再大的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搖晃著身體喝道:“不,不可能,這些都是謊話,你一直在欺騙我……”
  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蒼穹一劍喟嘆一聲,語氣一軟:“小娃子,這完全是真的,為了她的幸福,你如果真心愛她,應該犧牲才是,倘若你不願聽我勸告,一意孤行,不但害了她終生幸福,就是你自己也得不著什麼好處的!”
  金遺龍倚在樹背上,心中極力地否認這事情的真實性,然而,事實俱在,羅燕霜曾說過的話語掠過耳畔時,他又駭然相信了。
  “我問你,假使有一天,我被另外一個男人搶去的話,你將如何?”
  他記得那時他還激動地說:“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敢搶你,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搶回來!”
  如今,言猶在耳,他卻沒有這份心思了。
  失望、悲愴、憤恨,幾乎每一個不好受的滋味,都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噙著兩眼淚水默默地走了。
  目送這神俊豐朗孤獨的影子逐漸消失,蒼穹一劍突然提高嗓音呼道:“小娃子,日後如遇困難,可來找我蒼穹一劍!”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痛苦地流著淚。
  剛出道的他,懷著滿腔傲心,然而,卻被人在純潔的心靈上劃上了一條創痕。
  當時,他沒有回客棧,他似乎除了記掛明晨英雄大會與玉面飛戟比鬥之外,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戀的。
  他露天而眠,仿佛重又回到了三年前席地而居的困苦日子,所不同的是這次他多了一份慘痛的心情。
  X X X
  翌日清晨,旭日東昇,惠風和陽,吻著露宿在地上的金遺龍,金遺龍只睜開惺鬆的睡眼,向四周一看,不由暗笑自己出洞才三天又衣食無著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城來,忽地,他覺得今天情形不同,那來往行人,初開店面,擺設小攤的人,無不都瞪大眼睛在看著他。金遺龍抹了抹俊臉,還以為露天睡覺留下什麼好笑的痕跡,但是,大家目光仍自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而且紛紛停下了工作。金遺龍更疑,忽見一個中年生意人走了出來,堆起和靄的笑容道:“歡迎小俠光臨,小店不勝榮幸。”金遺龍再也忍不住,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難道我樣子可笑,或是……”
  那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誤會了,我們都聽說小俠武功蓋世,不在玉面飛戟之下,是以心存瞻仰,均欲一睹小俠丰采為榮!”
  金遺龍聞言一怔,奇道:“你們並非武林中人,怎知這些事情?”
  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有所不知,本來江湖上的事情與我們市井商民毫不相干,但是近年來可不同了,正派俠義,一蹶不振,魔道中人猖狂日增,胡亂搔擾百姓,我們早已忍無可忍,但卻無法反抗。自昨日您與玉面飛戟比鬥不分勝負的消息傳出後,我們全城的人,不論男女婦孺都在為您高興,也為正派人士有出頭之日而慶幸小俠,您不是就要去繼續昨日未完的搏鬥嗎?希望您馬到成功,我們全城千萬人的希望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為您祈福,靜待您凱旋歸來!”
  金遺龍暗自驚異道:“消息傳得真快,昨日才比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了!”
  心下也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問道:“你們怎不願意讓玉面飛戟勝利呢,他武功不是很高嗎?”
  聞言,這和靄的生意人面色一黯,嘆息道:“不是我們存心不平,實在他使我們太失望了,六年來比鬥了兩次,次次都敗在魔道高手金翅銀羽手裡,我們對他是萬分的灰心!”
  他頓了一頓乞求的道:“小俠,我們只有靠您才能使我們安居樂業,只有您,天下才有太平的日子,小俠,求求您,我們真摯地歡迎您勝利歸來!”
  金遺龍雄心大起,暗想:“這城裡人的希望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振作些,別為昨天的兒女私情誤了錦繡前程!”
  想著,毅然地道:“你們放心!只要我金遺龍有這份力量,將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來,今天比鬥勝負,尚不敢預料,只有竭盡心力為之,以不負你們愛戴之情!”
  生意人愉快地笑了笑道:“小俠一定勝利,這個問題不知有多少人談過了,他們都異口同聲說您最有希望!”
  金遺龍還想謙虛幾聲,忽見對面走來一位龍鍾老太婆,左手握著枴杖,右手拿著一包東西,人未到,先是一聲“小俠您好!”,金遺龍忙回道:“婆婆您好!”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小俠,聽說您要趕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我匆忙趕來,不及準備,只有隨便買來一點東西送給您,希望您不嫌棄,收下來,這是我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
  金遺龍見她滿面真摯之情,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些幹肉燒魚,雖不是上好食物,然而老太婆的一番真摯情意,卻使他深深地感動著,連忙拱手道:“婆婆這樣待我,不知叫我怎樣謝您才好!”
  老太婆見他溫文儒雅,彬彬有禮,而且相貌美俊,不亞潘安再世,忽然無限感慨地喟嘆一聲道:“欸,要不是春兒那孩子死得太早,將她許配給您多好,哪怕是側房……”
  金遺龍聽得清楚,不由問道:“婆婆,春兒是誰?”
  老太婆黯然道:“她是老身的孫女兒,長得又溫柔又美麗,誰見了都喜歡,欸,就是死得早,否則將她許配給您,不是天生一對……”
  說到此,一見金遺龍玉面通紅,手足無措,不禁歉然補上了一句:“老身總是喜愛胡思亂想,還望小俠原諒!”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小夥子,一面喘吁吁地捧來十幾個橘子,一邊高呼道:“少俠慢走,這幾個橘子送給您比鬥中口渴時吃的,這是我娘的意思,請您收下吧!”
  金遺龍感動得無以復加,隨手拿了兩個大的道:“謝謝你,我只消兩個就夠了,餘下的你們自己用吧!”
  那年輕小夥子微感失望地道:“少俠不肯接受,不要是看不起我們吧?”
  金遺龍怪道:“小兄快別這樣想,你們的好意我感激尚惟恐不及,哪會看不起你們,實在我只有一隻手,拿不了這麼多!”
  年輕小夥子展顏一笑,又選了個大大的橘子塞給金遺龍,才高高興興地笑了笑,轉身奔回家去。
  金遺龍恐怕此種事情將會源源而來,遂抱拳道了兩聲謝,放腿奔去,不一會已離開了縣城。望著前方一列繁茂樹林,突然覺得自己負有很重的責任,這種責任,使他無法逃避,於是他決定要拼出全力,擊敗玉面飛戟。
  穿過密林,前方正是一條寬闊的道路,正想放開腳程馳聘,目光掠處,忽然吃了一驚,不由喝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兩年六個月的崖洞生活,使他不但練就了純陽真笈內記載的全部武功,而且機警得宛如貍貓,連這隱蔽樹叢中人的呼吸聲都休想瞞得過他。
  “不願出來麼?難道想叫在下用請字才肯現身?”
  話聲未說完,樹叢中一聲響亮長笑劃起,緊跟著“颯”、“颯”、“颯”.一連掠出了八、九條身影,個個比電還快。
  金遺龍一驚,本能地退後一步,運掌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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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小姐的香閨

  這八、九位身手超凡的人整齊地排成一列,畢直地停立著,輕風過處鬍鬚飄揚,竟全都是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人。
  金遺龍看清眾人之後,“咦”的一聲,劍眉微皺地問道:“老前輩隱蔽密樹叢中,不知是何用意,相信決不是為了晚輩吧?”
  聞言,九位老人齊齊哼了一聲道:“那你就猜獵了,正是為你而來!”
  此言一出,金遺龍更是驚怔交加,張大了眼睛問道:“晚輩有何失禮之處,或者有冒犯前輩的地方,竟勞動各位前輩不辭辛苦而來,能夠詳告一二麼?”
  九位老人又是一哼,不言不語,盡拿冷削的眼睛望著他。
  金遺龍暗想道:“我金遺龍踏入江湖不過三天,哪一點得罪了你們,這樣冷面冷氣倚老賣老的,奇怪?”
  老人毫無動靜,金遺龍微感不悅,遂再問了一遍,這一次問話比上次要強硬得多,他原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物,哪肯低聲下氣地遭老人白眼。
  九位長須老人互望了一眼,然後才將目光停留在一個面如黃蠟的老人身上,說道:“洛南道兄,你代我們說話吧!”
  面如黃蠟老人,點頭應允,操著幹澀的嗓子道:“小娃兒聽著,我們九位就是當今武林九大宗派的掌門人,特地來懲治你目前所犯的罪狀!”
  金遺龍大為震驚,忖道:“我犯了什麼罪?勞動了他們九位掌門專程趕來?”
  心中疑惑,不由問道:“晚輩犯了什麼罪?且請前輩明講。”
  洛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黃蠟似的臉色忽然往下一沉,擺出一派嚴峻肅穆的表情說道:“第一,你犯了偷學各派不傳武學之罪,第二,你犯了欺瞞尊長之罪,第三,你犯了恃技凌人之罪。以上三大罪狀,按照武林規律,應處以斬首、切臂、斷腿之刑,姑念你年幼無知,特恩準你自裁而死,小娃兒你照著辦吧!”
  金遺龍聽罷,氣得俊臉煞白,大喝道:“前輩身為一派掌門,竟隨口欺蒙一個後生少年,實令在下惋惜。前輩所說三點罪則顯然含血噴人,在下決不承認,還請說出憑證,否則在下將以聚眾凌弱之名公諸武林。”
  洛南派掌門黃葦上人怒喝道:“小娃兒目無尊長,大膽辱及各派掌門,非要舉出罪狀才肯死麼?”
  金遺龍毅然頷首道:“晚輩雖年幼識淺,卻不願平白被人欺負,你說吧,只要晚輩犯三點中的任何一點罪狀,何勞前輩動手,晚輩自會橫劍自刎,以死謝罪!”
  黃葦上人欺前一步,駢食中二指指著金遺龍道:“你昨日跟玉面飛戟對招之時,掌式之中分明夾有老夫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第七招‘引天吸玉’,你還不承認?”
  金遺龍奇道:“咦?剪牛掌法?這個名字晚輩連聽都未曾聽過,怎會熟習其中招式?前輩這明明是雞蛋中挑骨頭,硬找人麻煩嘛!”
  黃葦上人黃蠟似的面上無由地紅了一紅,大喝道:“小娃兒竟敢侮蔑老夫終南派的剪牛掌法真是可惡至極,老夫決不與你甘休!”
  八位老人中忽有一位相貌清矍,年約六旬的老人走了出來,輕聲嘆道:“欸,剪牛掌法究竟不算人人俱知的武功,還是由老朽來問問他吧!”
  乍聽之下,看似好意,其實刻薄挖苦已極,黃葦上人怔了怔,不悅地瞧了他一眼,只見來人冷笑道:“我是崆峒悲愴叟,你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勸你不要自視太高!”
  兩人表面上是和和氣氣的,暗地裡卻勾心鬥角,互相在暗地裡諷刺攻擊,佘外七位老人都是明眼人,哪會聽不出來,對他倆間經常發生細故皺了皺眉,不悅之狀溢於言表。
  崆峒派掌門人悲愴叟一個箭步趨至金遺龍身前,冷冷道:“小娃兒,我崆峒派飛虹十式想不到也被你偷學而去,昨日瞧你與玉面飛戟比鬥之時,那第四式‘玉孤弄月’竟熟練得遠遠超過我崆峒派所有門下弟子,的確不太容易。不過,你如果放膽認錯,承認偷學各派精華武功,老朽自當憐你有認過之勇,網開一面……”
  一言未了,那終南掌門人已在叱道:“不行,這事違背武林行徑至深,絲毫不能寬恕,悲愴道兄,你不能超越自己權力以外!”
  悲愴叟不悅地回顧一眼,又冷笑道:“悲愴叟自認不老,腦袋不昏,當有明確的裁判,終南道友,你太過急躁了!”
  金遺龍怔道:“什麼飛虹十式?誰偷學崆峒派武功?老前輩,你不能隨便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到人家頭上呀?”
  的確,他出道不久,對於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根本就一無所知,是以,他更迷惑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句話又將一個掌門人得罪了。
  悲愴叟立時滿臉通紅,拂袖退去,其餘八位掌門人於是異口同聲地喝叱道:“小娃兒太可惡了,簡直非到黃河心不死,老夫等真難以忍受了!”
  金遺龍抬頭一望,但見各人一臉怒容,蠢蠢欲動,心中一驚,喝道:“好啊,原來你們是存心而來的,索興一起上吧,晚輩總算認識你們這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了!”
  一個黑面老人排眾而出,心平和氣地道:“小娃兒,你已引起各派公憤,不快自裁謝罪,決無倖免之理。老實說,毛病就出在昨天你跟玉面飛戟比試時那套掌法,你有信心的話,不妨重施一遍,讓大家再看一看,是否有看錯之處!”
  九大門派掌門人怒極攻心,他們幾時遇到過這種場面,受一個小夥子的氣。然而,他們氣歸氣,還是極力忍耐,因為他們的地位、身份、武功都是高高至上的,是以誰也不願意平白背上個恃強凌弱的惡名。
  金遺龍一想也對,若不拿出實際行動,表明清白,自己莫不被冤屈至終!心念一動,退去長衫,道:“好吧,各位前輩看看,晚輩這套掌法叫‘萬柳飄風’掌法,也就是昨日跟玉面飛戟交手時所用的掌法,各位看清楚點,有沒有偷學,頃刻便知分曉了!”
  這時,大家都靜默了下來,一瞬不瞬地大家都望著他,等待他施展出那“萬柳飄風”掌法以辯究竟。
  金遺龍微一抱拳,氣納丹田,便在地上一招一式地演了起來,那微微劃起的“呼呼”風雷勁風,使得各人臉色都變了色。
  十招過去,不見任何一個人提出疑問,金遺龍膽子一壯,放心地又施展了下去。
  遠遠望去,那種奇詭的縱騰,玄妙的旋身,迅疾的掌影,無不恰到好處,只見萬朵掌花蓋覆滿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簡直繁複詭譎得神祕莫測。這些情景,落在九位老人眼裡,都不自覺地挪動身形趨了過去,大家心中同時產生了萬端地妒意與恐懼。
  忽然,終南掌門黃葦上人呼了一聲:“看,這正是本派剪牛掌法中的第七招‘引天吸玉’!”
  金遺龍吃了一驚,霍然頓止身形,問道:“這一招嗎?”
  他揮動著手掌一左一右作了個人字狀,兩足也一上一下襬成七星、天罡、八卦各式。
  黃葦上人沉重地頷首道:“老夫眼睛未花,怎會看錯?正是這式‘引天吸玉’”,說著自己也揉身舉掌做了個繁雜的姿勢,遠遠看去,一老一少所演的姿態竟然一模一樣。黑面老人倏然大喝乾聲道:“娃兒,這回總該伏首認罪了吧!”
  金遺龍恍然大悟,驚想道:“原來這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竟是匯合天下各種掌法,取其精,摒其莠,匯合而成的,怪不得他們說我偷學他們的武功了!”
  遂道:“我並沒有偷學你們的武功啊,這招式全是人家教我的,我怎知道你們也會?”
  此言一出,各大門派掌門人紛紛大吃一驚,同聲喝道:“誰教你的,你師父是誰?快說出來!”
  這是一項關係他們安危極重的秘密,難怪各人緊張得幾乎窒息。
  金遺龍不敢說出是純陽真笈上記載的,見諸人鄭重之情,洋溢言表,也是為難十分,無可奈何地支唔道:“他……早已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聞言,九人眉毛各自一揚,那面如鍋底的老人首先一掠而至,攔開手掌,冷笑道:“娃兒膽子真大,到這種時候了,還圖欺瞞,老夫非叫你說出真話不可!”
  兩股凌厲勁風透體而出,金遺龍輕輕一閃,躲過兩掌,正想說話,驀覺身後勁風刺耳,來不及回身,一手反拋而出,“啪”的一聲,金遺龍退了半步,回頭一望,只見那終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含怒而至,神色之間又有幾分驚意。
  原來他展出八成功勁襲擊,眼看就要成功,哪知對方若無其事地反拋一掌,就將自己雙掌暗蓄的凌厲勁風摒出圈外,這叫他如何不驚?身為終南掌門的他,遇到像這樣棘手的人,生平還是第一遭,當下羞紅了臉,幾欲找一個地洞鑽了進去。
  黑面老人長眉一皺,似乎不願別人幫助,怕有損自己掌門人的聲望,但是,當他瞧清金遺龍與黃葦上人交手的動作時,他眉毛再也放不下來了。
  這是他心裡的話,掌上本來已用上了七成功勁,此刻一而變為十二成,每揮一掌,必發出震天巨響,震得四周樹木枝葉簌簌飛落。
  各派掌門眼見同伴吃虧,愕了半晌,緩緩擁上,終於,一個也不閒著了,金遺龍左攻右閃全是碰著硬扎硬打的雄猛掌力,心下未免有點作慌。
  九位老人幾乎是全力施為,他們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各人心裡也隨著一招一式的過去,而深感戰慄。最後,幾乎每一個人都驚悸地在想著:“不能留他活口,這孩子太恐怖了,留他活下去即等於縱虎人山。”
  每人臉上不再有仁慈長者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嚴峻的臉色,陰沉無比,人類到了此時,可算是劣根本性全暴露的時候了。
  金遺龍咬牙攻出兩掌,忽然厲聲地狂笑起來。
  狂笑之聲如鍾如雷,淹沒了所有沉雄渾猛的掌聲。
  危機四伏命在旦夕,如燃眉之急,他為什麼縱聲狂笑呢?
  他太明白了,他是純潔的,然而現在他知道了,這些身為各派掌門的仁慈老者,到此時已將本來面目完全暴露無遺,竟也出奇的猙獰。
  狂笑之聲繼續不斷地延續,然而,卻是一聲低似一聲,一聲弱似一聲。
  九位仁慈長者,各派掌門,此刻猙獰得像無數只索魂厲鬼,那扭動的肌肉,暴露的青筋,灼灼的目光都能使人不寒而慄。
  他們從金遺龍狂笑之聲聽出了許多諷刺、嘲弄、輕蔑、鄙視之意,然而,卻都不願意講一句話,他們緊緊地咬著牙齒,以期達到最後目的 使金遺龍橫屍當地。
  金遺龍被周圍雄渾深厚的掌風壓得透不過氣來,他拼命揮出兩掌,乘對手抵擋之時,掠至空隙之處,長長噓了一口氣,但是,他馬上又被重重包圍了。
  是他經驗太少了,不懂得藉力使力,光是一味地虛耗自己內力,與九位高手拼鬥對搏,純陽罡風使他內勁不斷地增緩,可是,那終究是有限度的呀。
  半晌過去,他疲乏地晃了晃,忽覺肩膀一痛,跟著一股大力撞來,嗆啷啷跌出去四五丈外。
  那是一個面色凝重,出招如風的黑面老人,他一招得手,嘴角邊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揚起手掌又是一記“隔山打虎”內家真氣掌功。
  金遺龍悲哀地喝了一聲,一種英雄窮途末路的淒涼,使他幾乎停止了搏鬥。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為何不效法昔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候之舉?”
  一股莫名其由的力量湧入丹田,他咬著牙用身子硬接了黑面老人一掌,然後一個嗆啷啷,朝後一仰。
  良機稍縱即逝,黑面老人驚喜欲狂,雙掌交錯,猛虎似的撲上。
  金遺龍眼角飄處,腰部一挺,滑出一尺。
  “咦”的一聲,沙石飛濺,黑面老人立足不穩,撲伏地上,十指如戟,還深深插進堅韌的泥土之內,這霎時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正圖撤身,忽覺左掌命脈一麻,接著整個身子被金遺龍帶得站了起來。
  這原是一霎間的事,待各位掌門人發現時,他已被金遺龍擒住,大家立時一動也不動地呆住當地。
  金遺龍冷笑道:“好,好,你們真能幹,金某總算開了眼界!”
  一言未了,黑面老人目眥盡裂,大喝一聲,揚起另外一隻手掌閃電般向金遺龍胸前襲來。
  金遺龍手掌猛一加勁,黑面人掌至半途,又虛弱地垂了下來,他悶哼一聲,怒叱道:“娃兒,要殺便殺,老夫不是你侮辱的!”
  金遺龍冷笑道:“要死沒有那麼容易,最少要等在下安全脫出困圍之後!”
  黑面老人狂笑一聲,招呼道:“各位別管老夫,儘管上!”
  金遺龍揚起一掌,停留在黑面老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處,冷哼道:“哪個敢貿然行事,我就叫他腦漿進裂,屍橫就地。”
  八位老人微一挪步,又告停頓,紛紛露出兇光閃閃的眼睛看著他,想俟機而動,又像似頗有忌憚。
  這就是做人的地方了,黑面老者日常平易近人,待人和靄,這些人雖在急怒攻心之際,仍然不願見他死于金遺龍之手,是以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兩相對峙下去。
  金遺龍挾著黑面老人行至一塊巨石之後,見眾人並未跟隨而來,才微感放心,顧盼四周,天高地闊,四面八方都是退路,暗時高興地笑了笑。
  忽想到這般人無故加害自己,可惡至極,揚掌就待拍下。那黑面老人似有預料,不畏反笑:“哈哈,娃兒擊下來吧,為了天山派聲望,你不下手,待會老夫也自行了斷,哈哈,猶豫什麼?”
  聞言,金遺龍大吃一驚,他不再猶豫,反而收回了掌勢:“你就是天山派掌門人?”
  黑面老人怒極反笑道:“難道老夫還是假冒的不成?”
  金遺龍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白素秋的女人?”
  黑面老人一怔,脫口道:“白素秋,你認識她?她是老夫的師姪女啊!”
  金遺龍默然了一會暗忖:“放了他吧,他是媽媽的師叔,一旦被我殺死,媽媽不知要多傷心,甚至於也不理我了。”
  想起媽媽,他懷念的至情淚水就不自禁灑濕了衣襟。
  終於,他下了個決定,沉聲道:“也罷,看在白素秋面上饒你一遭!”
  說著,手掌放鬆了,道:“希望你好自為之,別再像今天一樣隨意去殘害好人!”
  黑面老人愕了愕,只覺穴道解活開了,周身也恢復了勁力。
  忽然,他狂笑道:“老夫能不死,還是得幸於姪兒認識你。”
  金遺龍冷冷道:“當然!”
  話才講完,忽覺風尾穴一麻,一聲“不好”尚未出口,又被重重地擊了一掌,跌出二丈餘外。
  他知道是怎回事了,巍顫顫地爬起身來,指著黑面老人大罵道:“你,你這個狼心狗肺,比畜牲還不如的東西……你……你……。”
  他滿眼淚痕,氣得再也說不下去。
  忽然,幾聲歡呼隨著劃起,那呆呆立著的八個老人,相互競走似的縱掠過來,跟著便是兇猛的掌、腿、鉤、棍紛襲而來,手臂麻木的他,只能閃躲,不能還擊,一時鮮血泉湧,金遺龍才知世上的人是這樣的陰險惡毒,氣得口噴鮮血,連連狂笑,直入雲霄。
  周身入骨的痛楚,使他神志漸漸清醒了……
  “逃,逃,逃,以後才圖報仇!”
  鬥大的逃字,在他腦海中飄晃,他忽然大喝一聲:“站住!”
  眾人一愕,果然停止瘋狂的群毆。
  金遺龍含血向各人噴去,一口血雨,竟也使得九位掌門人相互退了一丈之遠。
  “你們等著,我不會死的!”
  說罷,衝激著丹田真氣,掠出五丈多遠,跟著,縱騰,奔馳離開了這片密林,連英雄大會比試也棄之不顧了。
  各人愕然對著一眼,同時喝了一聲:“追!”
  剎時衣袂飄飛,九條身影快如蒼隼,沿著一條有斑斑血跡的羊腸小道追去。
  金遺龍跌跌撞撞,沿路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來再跌倒,歇盡了心力才奔出十來里路。他本想休息一會,等鮮血停止流動以後再走,可是心裡記掛著千萬百姓對他抱著的希望,也就咬緊牙根苦撐下去。
  荒山深洞的生活把他磨練成一個堅忍不拔的人,決不是一個打擊或者一陣狂暴風浪能將他打垮的。
  遠方有城樓雄壯的影子,金遺龍疲困之中又有些驚喜,只要一進城,他就有足夠的地方躲避後面的敵人。
  然而,不幸的他卻被發現了,那是在一座荒僻的城郊廟宇前。
  黑面老人率眾追來,長笑一聲掠過半空,以極快的身法超越眾人,足方落地,舒臂伸掌“啪”的一聲,輕輕擊在金遺龍鮮血淋漓的後頸上,然後他驚喜地滯立一旁,他要親眼看金遺龍倒在他足跟下。
  那被擊之處正是全身八大死穴之一天經穴,練武之人視為死脈,就是輕輕一觸都會產生不幸的後果,哪能經人用內家氣勁去拍擊。
  金遺龍果然不動了,靜靜地站在那兒,跟著不久之後全身起了一陣搖晃。
  黑面老人暗數著手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他忽然響起刺耳的狂笑,因為通常練武人天經穴被擊中,都數不到十下就得立斃當場的。
  金遺龍在他數到十的時候,轟隆一聲撲倒地上,忽然,他狂吼一聲揚掌自拍太極死穴。
  “啪”的一聲脆響,他突然張口吐出一大攤紫血,跟著抓起一塊尖峭的石塊在健膺三裡要穴上猛力一劃,鮮血泉噴而出,他仰天吸了一口氣,又挪動腳步如飛跑了。
  這幾個動作,看似輕而易舉,可是落在黑面老人眼裡,卻不啻是春雷擊頂,臉色大變,頹然虛弱地倚靠在樹背上:“完了!一切希望都完了,他既能自封死穴,武功必已臻半仙之體,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毀他呢?”
  半仙之體,這不是簡單的事情,千百年來,武林之中只聽人說,卻從未出現過這樣 個人。黑面老人見多識廣,當下連追趕也沒氣力了,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金遺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哪裡能練成半仙之體,只是他不惜冒險來一次“天人睹鬥”延長自己的性命罷了。他以本身精純的純陽真氣突破天經死穴,然後以太極、三裡要穴以創攻創,以傷閉傷,互相牽連,以微弱的希望實行冒險罷了。
  金遺龍想:“我要以孤注一擲作賭,以期報答千萬百姓的真誠愛戴。”
  黑面老人再度率眾追趕時,他不敢離他過近,惟恐金遺龍在狗急跳牆之下實行玉石共焚的反噬行動。
  穿過大街小巷,金遺龍已是虛氣上升,紫氣滿面了,對準了一家氣派極大的銅門高牆翻了過去。
  這時,夜市初展萬家燈火,這氣派不亞將門侯府的樓宇,只有一間隔房是熄了燈光的,餘外燈燭輝煌,全部一目了然。他經歷不多,卻天生機警,暗提純陽真氣,捷如猿狸,攀緣上屋,不一會,雙手已抓住那間燈光全滅的房屋窗檻竹條,全身使勁,翻滾進屋。
  九位掌門人見他人影飄牆而入,也是紛紛暗打招呼,相繼縱過高牆,摸進樓門前,黑面老人忽然止步道:“不行,這樣目標太大,我們分成九路,分路搜索,只要其中一人發現,便以笑聲暗示,我們當儘快趕來!”
  匆匆分好方向,就待動手搜索,忽然銅門一開,晃出四五條高大人影,想必是被九人對話聲驚動,各自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大喝道:“呔,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強盜,竟然洗劫將軍官邸,簡直是老虎頭上拔毛,不要命了!”
  四人一會即分,手持大刀,分別向九人迎了上去,明亮燈光下,這四人全是家將武師打扮,傲氣凌人,不可一世。
  九位掌門老人各自暗吃一驚,想不到追人追出了毛病,碰到江湖中人所最不願招惹的官府頭上,於是大家退了幾步,示意黑面老人表明身份,免被誤會。黑面老人抱拳笑道:“各位請了,我們並非強盜,更不是來擾亂將軍官府的,我等九人俱是武林各派掌門,今天為了一個欺瞞尊長的叛徒追來此地,希望各位看老夫等面上通融通融,讓我們將叛徒捕獲,決不驚擾分毫就是!”
  聞言,四人吃了一驚,打量九人片刻,那為首一位半信半疑地道:“原來如此,在下失敬了。憑你們九位掌門人面子,這點小事,在下本意不該推諉,可是抱歉得很,在下等弟兄吃人家的飯,做人家的事,無法自作主張,想各位長者必會見諒的吧!”
  四人雖驚九位老人身為一派掌門,技藝至高無上,然而,他們與九人並無厲害關係,心雖驚,卻並不害怕。然而,四人也不願意招惹這些人物,是以和氣地拒絕了。黑面老者哪裡聽不出話中含意,不由眉頭一皺,抱拳道:“各位不能作主,老夫也不願相強,只希望能在這四周圍牆內找尋一遍,這點小事,各位想必能答應了吧!”
  那家將模樣的漢子苦笑道:“此事因將軍門風極嚴,偶犯小過,必處以極刑,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向尊長們深致歉意了!”
  他言下之意,仍然不肯,只客氣地將責任推到門風嚴厲的主人將軍頭上。
  黑面老人失望地嘆了一聲,招呼各人,怏怏離去。
  他們縱出圍牆,並不立刻就走,黑面老人苦笑道:“可恨這四個傢伙根本不與咱們發生厲害關係,是以敢藉言推諉,這種吃官家飯的,打了他也沒好處,咱們耐心等一等吧,也許娃兒停滯不住,再出來也說不定呢!”
  九人緩緩踱步圍牆之外,耐心地等候著。
  且說金遺龍滾進暗室之後,噓了一口氣,靠在牆壁上休息了一會,他疲乏之極,才一停止動作,周身就感酸痛不耐,不由低低呻吟起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呻吟也不敢出聲了:“這屋裡也許有人,自己一出聲怕不立刻驚動了他們!”
  自忖後果嚴重,連呼吸也不敢出聲了。
  他揚目四望,只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禁悲哀地流下了兩滴英雄淚:“欸,禍不單行,身體受傷極重不說,就連好不容易練得的夜明眼也失去了!”
  想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當他再度被驚動地睜開眼睛時,黑暗一片的房中隱約可以看到一絲輪廓大概了。只見桌椅方台,茶几絹布,房中精雅乾淨,纖毫不染,更有粉盒畫筆,及女人用的化裝用品,置于妝臺衣框之旁。金遺龍微微一怔,暗忖:“不好,自己竟闖進了人家閨房裡面,這該如何是好?”
  閨房東邊放置一張象牙大床,白紗床單披其上,粉紅帳幔輕籠床身,床上還側身躺著一位身著輕紗睡衣的少女,苗條的身軀,纖細的腿足,賽雪欺霜的肌膚毫無保留地襯托出來,就像一幅海棠春睡的圖畫,美麗而含有詩意。金遺龍看了一會,竟不想去驚動它,他屏息凝神,蜷伏著毫不出聲地調息著。
  床上睡著的少女甚為安詳,似乎還不知有個受傷的少年闖進了閨房。
  半晌,金遺龍俊臉發白,受不了內力逆血交衝的痛苦,“嗯”的一聲,呻吟出聲,幾乎同時,那安詳睡著的少女輕輕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皓腕,滑落床緣。
  金遺龍大吃一驚,幾乎停止了呼吸,片刻之後,仍不見少女動靜,這才放心,想著,“自己膽子怎麼突然小了起來,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
  突然,房外喝聲大起,金遺龍聽出是九位掌門老人的口音,心中大驚,忙翻了個身,緊靠著窗台,恐他們突然闖進尋來。
  這時,那靜靜熟睡的少女像似被喝叱之聲驚動般,突然“嗯”的一聲,緩緩坐了起來。金遺龍看不見她面孔,但仍聽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這幾天強盜真多,前兩日來了幾位才被打跑,怎麼今天又有了。欸,真令人心神不安,睡覺都不放心!”
  語聲宛如銀鈴,悅耳之極,然而金遺龍卻暗暗念道:“但願蒼天保佑,千萬別讓她發現我才好!”
  少女自言自語了幾聲,才緩緩下得床來,一步一步向金遺龍走近。
  金遺龍冷汗並流,緊張得幾乎窒息過去。
  “蒼天啊!我金遺龍生平並未做過壞事啊!”
  少女輕盈的靠近窗戶,向樓下張望了一眼,吸了口新鮮空氣,才幽幽嘆道:“欸,這些強盜也太大膽了,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什麼人家……”
  她望了片刻,輕輕開了窗門,忽然,眼睛一動,瞥見旁側僵僵地多了一個人影,芳心大驚,“呀”的一聲,正要大喊,金遺龍見身形敗露,怎敢大意,奮力站起,手掌緊緊封住櫻桃小口,厲聲道:“不許聲張!”
  少女全身打顫,幾乎暈厥了過去。在濛濛月光之下,只見她大大的眼睛早已嚇得淚落如雨。
  金遺龍心感不忍,但事關性命安全,也不由硬下了心腸,手掌緊緊封住她櫻桃小口不放,一面低聲厲色道:“乖乖靜下來,否則我把你殺死!”
  隨手拿起那放在窗台之上的一柄小刀,指著她高低起伏的胸脯,冷冷道:“我就是強盜,你若聲張,別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根本就沒聽進去,驚駭之餘,顯然已呆住了,那一瞬不瞬的眼睛不停地流著淚,卻沒掙扎。
  金遺龍狠聲又道:“對,像這樣才是聰明人,今夜我在你閨房暫時寄宿一夜,明兒一早就走,你要乖乖聽我的命令,否則,那……”
  他揮著手上明亮的小刀,恐嚇地作了個姿態。
  少女終於點頭了,她神志清醒過來,惟身軀仍在不停顫動。
  蕭瑟地晚風刮面而起,金遺龍身體一冷,少女也打了個寒顫,金遺龍怕弄不好傷了她身體,乃和氣地命令道:“你去睡覺,別受涼了,不過我得警告你一句,不許聲張!”
  少女點了點頭,回到床上躺下。
  她並沒睡覺,其實,她這時根本就睡不著,張著大大的眼睛驚恐地望著金遺龍,見他神色慌張,衣衫破裂,滿身血跡,芳心不覺驚異。
  金遺龍走近窗口,仔細望了四周一眼,見敵人並未追來動靜,才微感放心,拭去了臉上的血跡,疲乏地坐了下來。忽然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內外嚴重的創傷,昏厥過去。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悠悠醒來,微微睜眼一看,強光耀眼,又難受地閉上,這時他有知覺了,只覺背上溫涼涼地難受已極,好像有一大群螞蟻在爬似的。
  “我難道睡在山上不成,咦,哪裡來的螞蟻?”
  他驚異地翻轉一下,驀地,他臉色大變,昨夜事情一經思索,如在眼前一般,他奮力一挺,站起身子,首先映進眼簾是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接著,小巧的鼻子,溫馨的櫻唇,柔細的頭髮,纖巧的身軀,和一個佈置精細別致的房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面前美慧的少女卻衝著他羞赧的一笑。
  “不,不,這是真的!”
  他從床上踏了下來,忽覺四肢一軟,“ 通”一聲栽了個大跟鬥,少女匆匆把他扶上了床,背上涼涼的,他又發現自己上身一絲不掛,不知什麼時候被脫去了。他想問,但喉頭幹澀,又說不出話來,耳畔只聽少女很關心地道:“快別動,那麼多傷痕,滿背都是,再動血又要流出來了!”
  金遺龍驚疑不已,乍聽少女又道:“真嚇死人,要不是我給你止血,怕不流得滿室都是,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個強盜,文文靜靜的,敢情昨晚你在騙我!”
  門房一開,一個打扮像丫環的,端來一盤食物,憂愁地道:“小姐,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您讓他睡在您房裡,讓老爺知道了,您怎樣解釋得清楚!”
  少女嘟著嘴道:“不要你管,我高興這樣做,就是讓爹爹看見了又怎樣!紫娟,你出去吧,不要跟任何一個人講就行了,這不關你的事,我一個人會負責的!”
  紫娟輕噗一聲,怏怏而出,少女活潑的臉眨著大眼睛,微笑道:“紫娟就是喜歡多管閒事。餵,你別生氣,瞧,這是我叫人給你做的早餐,好好吃吧,別餓壞了肚子,以後當不成強盜了!”
  瞧著那香噴噴的食物,金遺龍飢腸轆轆饞涎欲滴,但礙於周身酸麻無力,只有眼巴巴地望肉興嘆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一口一口餵著他,等到一盤鮮肉蒸蛋全吃光了時金遺龍還感到不夠,少女抿嘴笑道:“瞧你這個樣子,連吃食的力量都沒有,還做什麼強盜!”
  金遺龍聽她講得甚是調皮,也不作聲,心想她一定是個刁蠻的少女,忽聽她輕聲嘆道:“欸,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做,偏要做強盜,年老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怎麼辦,總不能當乞丐呀!”
  金遺龍啼笑皆非,肚子一飽,頭雖昏昏沉沉,但已有力氣講話了:“你不怕強盜嗎?我沒聽說過一個女孩子膽子有那麼大!”
  聞言,少女噗嗤笑道:“這一次你總該多一份見聞了吧!”
  金遺龍道:“看情形我今天不能走了,欸,要命的傷,叫我如何是好!”
  少女輕笑道:“我又沒有趕你走呀,急什麼,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金遺龍感激地道:“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
  少女聞言,忽然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道:“真奇怪,強盜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金遺龍俊臉一紅,暗想:“糟糕,她口口聲聲強盜長,強盜短,不要把自己真當成強盜了?”繼而想起自己身世,決非一個從未涉足世間而閱歷毫無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也就閉口不言了,任她稱自己強盜算了!
  少女笑了一大陣子,望瞭望天色,忽道:“我姐姐跟我約好今天看戲,不能不去,你靜靜養傷吧,不要胡思亂想!”
  她裝扮了一會,推開房門,又囑咐道:“餵,我桌上有書,無聊的時候看看書,千萬別亂跑,我在外面下了鎖,免得人家懷疑!”
  說著,娉婷而去,一會兒功夫,腳步聲也沒有了。金遺龍忽覺得心裡有點空虛,但想到自己危險的內傷時又凜然一驚,暗想:“天經死穴被擊,幸仗著自己練有純陽真笈及自封太極、三裡要穴,方能得以苟延活命,若再不急速自療的話,恐怕回生無術了!”
  匆匆從腰身懸囊內摸出純陽真笈翻開自行療傷的一頁武功記載,找了一會,發現“人天交戰”之旁,一行朱色毛筆寫著“天人兢鬥”四個大字,忙仔細看下去!
  天人兢鬥,乃練武之人油盡燈枯之後或內腑傷毀之後逆血上衝之際,此傷極難治療,除非習有最高正宗內家氣功,方有一點希望。
  金遺龍讀罷,冷汗並流,顫抖著再看下去!
  此傷大體可分四種現象,一死,二殘,三缺,四廢。普通人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一經觸中,即有性命之危。尤其十二死穴,血運經脈,氣行紫府,決不容許外物擊撞,千百年來,為此喪生者,多如過江之鯽。練武中人無論習成,習中,初習,皆以此忌憚最深,或不以速成,或中途停輟,或畏不敢試者,弊病流傳,為害甚深。本集為解除嗜武者心靈禁錮,特邀天下佼佼者者于一,專事研究,凡十二年,始獲小成特記述於後:
  一、自閉十二連關死穴,以真陽之氣衝擊丹田,使之抗力加深,三年之後以其潛伏之氣衝破玄關穴,始有微望。此治療之法,不能一氣呵成,應具備絕大堅忍毅力忍耐山寒暴霜,否則,逆血上騰,不斃亦殘。
  二、習有內家絕頂氣功者,靜盤荒山,朝天吐納,凡十三年,始有微望。
  金遺龍幾乎不敢再看下去了,這前兩種自療傷創之法,須持之以久,實在難使他忍耐,他悲哀地想了一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第三個治療的方法上:
  三、習我純陽真笈,又具正宗玄功者,練功時已具備先天能伸、能縮之性能,是以費時最短,治療希望亦最大。先以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待虛氣上升之時,覓一真陰少女於聚力正中,實行天地交泰,此治療之法,女方痛苦較男方為甚,要真誠合作,忍讓純陽剛火焚身者,無法痊癒,患者三思為要。
  閱畢,金遺龍緊張地嘆了口氣,暗忖道:“第三種治療之法,還須要一個真陰少女合作,欸,誰肯將身子白白奉獻給人,看來也是絕望了!”
  他運了一會兒,把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週轉一圈,見日落西下才頹然罷手,這時房門傳來開門之聲,金遺龍心中一陣亂跳。
  隔了一會,房門一開,那刁蠻美慧的少女輕盈地走了進來,見他一副愁眉苦臉樣子,未語先是噗嗤一笑,道:“你怎麼啦,是否又想到你的強盜同伴了?嘻嘻,你呀,長得倒還漂亮,就是沒有出息,不幹好事!”
  金遺龍滿懷心事,欲言又止,心想:“她與自己認識才不到一天,怎會答應我這無禮的要求,還是別問了,免得自找沒趣!”
  少女取笑了一會,見他依然愁眉不展,也就不好意思了,關切地問道:“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告訴我,是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說到心上人,她美朗的臉上也不由得飛上了兩朵紅暈,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再也沒有適纔的刁蠻之情了。
  難怪,她才是個尚待守閨中的小姐呀。
  金遺龍苦笑道:“心上人,哼,別談了!”
  少女忽然一抬頭,道:“你沒有心上人?”
  金遺龍苦笑道:“刀劍就是我的心上人,懂了吧?”
  少女高興地笑了笑,金遺龍這才發覺她換了身絲織大紅衫,上繡天藍百花圖案,緊緊包著一個纖巧的身軀,線條畢露,是那麼輕盈,那麼窈窕,加上她肌膚如凝脂,笑靨似春花,又嬌美又活潑,心中不由一動,問道:“餵,你定親了沒有?”
  聞言,少女玫瑰初綻的臉上又湧上了兩片紅暈,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鮮豔欲滴,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問這個幹什麼?人家的親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瞧,你背上又流血了,我去給你拿藥去!”
  取來一盤金創藥粉,命金遺龍面壁而坐,仔細地給他洗滌敷藥。
  金遺龍忽然感觸地想道:“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好妻子亦終生無憾了。”
  然而,想到自己飄零江湖,浪跡天涯,也就傷感地嘆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
  少女敷藥完畢,忽道:“餵,剛才我跟姐姐看戲回來,在路旁看到一條引人注目的消息,那紅字上好像寫著什麼尋人的話,你說奇怪不奇怪,找人還要用紅紙貼得滿城都是!”
  金遺龍正感沒話題,連忙問道:“找的是什麼人呢?”
  少女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道:“好像是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少年!”
  金遺龍大吃一驚,追問道:“誰找他?又為何找他?”
  少女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認識金遺龍?”
  金遺龍一怔,發覺自己表現得太突然了,遂笑道:“我並不認識他,只想聽聽這好笑的消息!”
  少女笑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那紙上標示的意思大概是說金遺龍代表了正派俠義的前途,見到告示之後,立刻去曲服山跟一個叫玉面飛戟的人比鬥。紙上一再強調金遺龍武功如何高強,放眼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還說請他快去曲服山,大家朝夕等他已達兩天了,大家不見到他決不願意回家。最後,希望金遺龍可憐忍受苦難的千萬百姓,激動俠義心腸,為天下武林安危著想……”
  金遺龍聽得身體搖擺不定,幾乎栽倒地上。
  少女兀自未覺,閃動著好奇的眼睛問道:“那個金遺龍真的是那麼大本事?看紙上的意思,分明有千萬個百姓已盼望著他解救他們的災難,金遺龍真了不起……”
  金遺龍暗地寸腸欲斷,心憂如焚:恨不得傷勢立刻痊癒,趕上曲服山打敗玉面飛戟,然後再盡己所能與邪派高手金翅銀羽做一次驚天動的搏鬥,以期解救愛戴他的千萬百姓。
  少女見他神色暗淡,以為他傷勢未好,心中憂急,憐愛地瞧他一眼,問道:“餵!如果你遇見了金遺龍,你會不會跟他過不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搖頭道:“不會的!”
  少女展顏一笑,連連稱讚:“好,你的想法很對,像金遺龍這樣的人本事高,人緣又好,備受大眾愛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為的青年。我真想見他一面,我雖不會武功,卻最喜歡聽武林中發生的事情,像金遺龍吧,近來大家在講他,把他說成一位神祕莫測的俠義人土,年紀不大,本事又高,好多人羨慕他啊……”
  她忽然嘆了一聲,若有深意地道:“你能以他做榜樣就好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大眾愛戴的人多好,為什麼偏偏要做強盜呢?”
  不知怎地,她說著竟流下兩行莫名其妙的眼淚。
  金遺龍苦笑道:“你既然想見他一面,看看他廬山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少女破顏一笑,道:“我不但要看他,而且還想認識他,跟他談幾句話呢!”
  她說著用眼睛偷視他一眼,見他臉上絲毫沒有妒容,芳心底下突感一陣失望,又問道:“你喜歡我跟金遺龍見面,或者是談話嗎?”
  金遺龍心神不寧,吱唔道:“當然喜歡……”
  聞言,少女忽然一掉頭,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就離開房間了。金遺龍怔了怔神,仔細想了一遍,仍舊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也就罷了。
  一天過去,少女沒來,兩天過去,少女沒有。第三天金遺龍終於忍不住了,正欲啟開房門,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跟著一團紅影,奔了進來,金遺龍看清來人,心中大喜,脫口說道:“餵,你怎麼兩天沒來看我了,是生氣了嗎?或者是……”
  乍見少女美麗的臉上紅潤盡失,顯得有點蒼白,黛眉上也是罩著一層濃厚的憂急神情,心中狐疑,急問道:“你怎麼了?”
  少女突然哭泣起來,滴滴晶瑩淚水滑落地上。泣聲是悲傷,動人心弦,金遺龍不由自主,關心地撫著她抽搐不停的肩膀,問道:“你受了委屈了?”
  少女泣道:“我爺爺從京城回來了,他說過幾天我就要嫁人了,並吩咐下人四處找裁縫作衣裳,買嫁妝,這是不是很壞的消息!”
  這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擊在金遺龍的頭上,本來已虛弱的身子,再也吃不住這重重的打擊,幾乎暈倒在象牙床上。
  “據紫娟說我的婚事是決定在擂臺之上的,誰能夠打敗所有的人,誰就是我未來的丈夫……你說……叫我怎麼辦……我不願嫁人啊……”
  這一句話,頓使絕望之中的金遺龍復活起來,急問道:“什麼時候決定擺設擂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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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三姊

  少女傷心地道:“大概是後天吧,爺爺說孫家的二公子武藝高強,一定會獲全勝的,早有意思把我嫁給孫家的二公子。哼,那個人嘻皮笑臉,我最討厭,怎能嫁給他呢!”
  金遺龍冷靜地道:“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去參加一份!”
  “哦,”這番輪到少女吃驚了,注視著金遺龍道:“你也會武功?”
  金遺龍沉重地點點頭,更激動地握住她晶瑩的手,道:“但願我能夠獲勝……我自信並不太高……因為……”
  他不願意將真相明示少女,只含蓄地笑了一笑。
  有了一線生機,少女悲容稍斂,不放心地道:“你能打敗孫家二公子?”
  金遺龍正想回答,房門忽無風自開,“呀”的一聲,走來一位貌比嬌花還要美的少女,但見她眉黛如繪,秋水如神,襯托著一張清秀脫俗的面靨,年齡不過十七八九,正是少女青春熱情之時,偏是那麼冷艷,像一朵冷梅,凜然不可侵犯。金遺龍忙鬆開手,臉頰已然紅透了耳根。
  少女喜叫了聲“姊姊”,說道:“姊姊,你怎也來此,難道是為了妹妹的事嗎?”
  被叫姊姊的冷艷少女,面靨上破例展開一朵笑意,更顯得美豔十分,但聽她道:“妹妹,我知你一定很傷心,所以特地來慰問你幾句……”
  目光一瞟金遺龍,神色突然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冷然之態。
  金遺龍隨著少女稱呼道:“姊姊,請坐!”
  姊姊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叫秦龍是麼?”
  金遺龍聽他呼自己跟少女講過的假名,不由一愕,道:“你怎知道?”
  姊姊微微一笑,道:“我聽妹妹說過。”
  又道:“青青,你不必太過傷心,總得想個辦法解救!”
  目光飄處,發覺金遺龍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冰冷的臉上無故湧上了兩朵紅暈,頓了頓道:“秦龍果然跟別人不同,看他正氣磅礡,決不是市井流民之徒,妹妹,強盜一詞,可能是他哄你的,只是人家不願以真名相告。”
  聞言,金遺龍暗吃一驚,忖道:“好機靈的心思,頃刻間竟已被她看出了端倪,此女恐怕不易對付!”
  一面說道:“姊姊多疑了,我哪敢騙她……”
  青青困惑地道:“我不信,我姊姊一向明察秋毫,決不會亂講半句話的。秦龍,你一定有什麼地方瞞著我!”
  她信任姊姊的話,是以感到滿腹委屈,眼眶一紅,豆大淚水又告滑落。
  姊姊輕嘆一聲,道:“你長久隱居此地也不是辦法,我想給你找個工作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遺龍忙問道:“什麼工作,我能力所及,一定去做!”
  姊姊微笑道:“我家正缺少一位武師,適纔進來之時,聽你說會武功,還正好由你補上空缺!”
  金遺龍幾乎想狂笑出聲,心想:“想不到我金遺龍竟也做起這種差使來了,”一面行禮道:“多謝姊姊栽培,小弟沒齒難忘。”
  姊姊輕輕一笑,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才朝青青道:“妹妹,想開一點,姊姊去了,至於秦龍的事,明天就辦好了,趁爹爹外出之際,就說是從外地物色來的。”
  又道:“秦龍,你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不要忘記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道謝大可不必。如果你一定有這番心意的話,好好待青青就是等於謝我!”
  衣香飄處人已走遠了。
  金遺龍心中有疑,問道:“青青,你家有這麼大的排場,為何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爹爹是幹什麼的?做買賣,還是做……”
  青青破顏一笑,百媚俱生,遺龍一呆,忽聽她道:“我爹爹是當今朝廷禦任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聞言,金遺龍大驚失色,暗下急忖:“爹爹遺書上不是提過平蠻大將軍三女與我有指腹為婚之親,並叫我持了他的信物,上門求親!”
  遂問道:“青青,你是大將軍第三個女兒麼?”
  青青搖頭道:“第三個女兒是姊姊,剛才的那一位,我是第四個,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我大姊,二姊,早巳嫁了,現在家中除了娘以外,只剩下我姊妹倆了!”
  金遺龍驚呆了,話也說不出來:“啊,她才是我的未來妻子,怎麼辦?”
  青青傷感地道:“本來我三姐已到了嫁人的年齡,不知怎地,爹爹從未提到,就是娘也只搖頭嘆息,不願說出究竟。欸,哪個人家耽誤了我姊姊青春,將來見了面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一頓!”
  一瞧金遺龍仔細聽她說話,淒惋地笑了一笑,又輕嘆道:“我大姐,二姐命運不好,嫁出不到五年,丈夫得痲瘋而死,二姐夫也被去年的大水淹死。欸,如今,只剩我倆孤零零悶在這裡,我每次去看望她,心裡就覺難受。爹爹常說,我家女兒生來命運就不好,三姐……欸,好像又是一門無頭姻案……不知我會不會……”說到此望了金遺龍一眼,忽然住口。
  金遺龍忙道:“我想你不會,因為……因為我愛你……至死不渝……”
  他不知道心中對她所屬的愛是感激或是情愛,他發現青青眼裡常閃泛著深情的光芒,他有點禁受不住。
  少年的心總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不知怎樣來策劃自己的婚事,來安排自己的命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那嚴重的內傷,終於製不住而發作了。
  他倚靠象牙床角的欄杆上,恐怖而驚愕地望著自己的手臂,此刻,正像無數小蛇在蜷伏其中,蠕蠕而動
  可是他的思想卻並未因此停頓下來,他忍住腐骨蝕心的痛苦,飛快地想著:“一死,二殘,三缺,四廢,究竟應該選擇哪一條路呢?”
  他深知自己的處境已危險萬分:“強迫青青順從於我,或有生望。純陽真笈自療內傷的記載,必須取得少女真陰之體,才有痊癒的希望,但女方卻要受到無比的痛苦,忍受地火、天焰的焚炙……而青青是個純潔無邪的千金小姐,她美麗、溫柔、可愛,怎能為了自己而犧牲她這一生的幸福?”
  理智、良知與厲害關係在他內心裡相互衝突交戰著,他眼裡噴出兩股熊熊的烈焰,扯著頭髮呻吟道:“如果我拼著忍耐十三年,靜居荒山,仰天吐納,始能慢慢復原,但……十三年中那漫長的歲月,將磨盡我胸中的志氣,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到那時再出江湖,會是怎樣的情景?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啊!”
  在極度痛苦的煎熬下,他突然後悔自己因一時慈念,縱虎為患。
  於是,他憤恨、怨懣、詛咒著人心的邪惡,然而他卻狠狠地摧殘著自己,讓肉體上的苦痛,抹去心靈中所產生的惡毒邪念。
  房門忽而“呀”的一聲開了,那身穿油綠衣裳,羅裙曳地的青青緩緩走了進來。
  她含羞地輕笑一聲,正待說話,可是,當她看清金遺龍神情有異時,她笑容立時收斂,怔怔地呆在一旁。
  金遺龍兩道火焰似的目光,掠過她美麗柔媚的嬌靨,一霎時,他那理智的隄防終於崩潰了,不獨是安危得失壓迫他透不過氣來,另一種需要也正充滿了他的腦海,他被狂亂的慾火燃燒得不自克制,悶哼一聲,張臂抱去。
  青青雖覺他與往常不同,但也不曾細思,青蔥般柔嫩的手指輕輕點在他頭上,嬌嗔道:“你呀,一會兒沒見面,就變瘋啦……”
  金遺龍沒遇到抗拒,但在他甫觸及青青嬌軀的霎那間,他突然懸崖勒馬,壓制住自己內心的邪念。
  昔日,那一段荒山裡的歲月,身為官家小姐的媽媽悉心調教他,使他一切都改變得溫文而儒雅,那經年積月累積下來的心性修養,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
  他沙啞地沉聲喝道:“走開青青,快點……快!”說罷一跤跌在地上,拼命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她。
  青青是個嬌柔的少女,她僅不過怔了片刻,非但沒依言走開,反而憐憫地伸出玉腕去扶著他,充分表露著女性的溫柔。
  金遺龍思潮如湧,忽起邪念,藉勢張臂抱住青青纖細柔滑的腰肢。
  這時,邪魔對生,他自己亦不知在幹些什麼了。
  青青輕輕地顫抖著,羞赧、柔媚地替他理弄頭髮,嬌嗔道:“你看你的樣子,像瘋子一樣,真嚇死人啦,快別動,我替你整理衣裳!”可憐的她,尚不知一件可怕的事正向著自己一步步地逼了過來。
  金遺龍此刻已是神志迷失,他喘息著道:“青青,你喜歡我麼?如果……你不反對……嫁給我……”
  青青羞怯萬分,低下螓首,但片刻之後,她又生氣地嘟著小嘴,嬌嗔道:“壞死了,我不理你了!”推開他的手掌,轉身就走。
  金遺龍哪容她走開,使勁一抱,青青嚶嚀一聲,立不住腳,連他一同倒在地上。青青十分生氣,責斥道:“秦龍,你不能這樣呀,你一向彬彬有禮,今天怎麼啦?”當她瞧清金遺龍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登時大吃一驚。
  金遺龍目中噴火,那鼻孔噴出的熱氣,像火一般侵襲著她白嫩的面頰,熱烘烘的十分難受,她驚恐交加,極力想推開他。
  她微弱的力量,這一掙扎,反而更激發了金遺龍狂熾的慾念,使勁地抱著她,並解著她的衣襟。
  青青不由恐懼得臉色蒼白,她純潔的芳心深處,忽而陷入無底的深淵,既失望,又痛苦,因為年輕有為的金遺龍,給她的好感,遠比世上的任何男人為深,但不想他竟會對自己如此野蠻強暴。
  她望著他那火紅的臉頰,羞憤欲絕,運盡生平力量,一掌摑去。
  “啪”的一聲,金遺龍火紅的臉色更紅了,他沒反抗,也沒覺得痛楚,他仍繼續著他的暴行。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陷於萬分失望和恐怖打擊中的青青,她張口呼叫幾聲,但都沒得到回應。於是羞憤之餘,又產生了一股孤立無援的悲哀。
  她柔弱地哭出聲來。
  金遺龍撕裂了她的胸衣,那凝脂肌膚,酥胸玉乳,高低起伏,隱約地呈現眼前,而且那醉人的少女幽香,撲入鼻孔,沁人心脾,狂亂使得他情懷大開,血脈暴張,也就更瘋狂了。
  他忘記眼前的人兒曾經一度細心地照料自己,不辭辛勞,端飯送藥。像她這樣一個在大將軍府中自幼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拋開尊貴榮華的身份,獨具垂青地殷勤服侍一個陌生的少年,千古以來,此事尚不多見,照說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怎能下手摧殘於她呢?
  可是這時,心志喪失於內傷之下的金遺龍卻似乎根本不知道這些,依舊繼續著他的暴行。
  青青這時芳心已碎……
  她起初還認為他是世上難遇的如意郎君。
  怎料造化弄人,料不到她將一片美麗的遠景和希望所寄託的人,竟是這樣一個窮凶惡極的暴徒。
  此刻,油然而出的失望之情遠遠地超過了愛慕之情。
  她眼角湧出許多悲哀的淚珠,她不再掙扎,默念著爹爹說過的話:“我家女兒,命運都不好!”並決定在被辱之後,投井自盡。
  金遺龍卻不知她心裡有這樣多的心事,他腦裡一線明智在懷疑著青青為何會忽然放棄抵抗,忖道:“難道她答應了?”
  他狂喜之餘,解開她粉紅色內衣,一霎間,血氣奔行,丹田熱流猛然上衝,他心頭狂跳得幾乎可以清楚地聽見。
  俯視眼前的佳人,肌膚如玉,曲線玲瓏,那柔綿起伏的胴體,更令人心醉,令人引起無限遐思。
  他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在極度的衝動與香澤侵襲之下,渾然忘我。
  青青竟毫不抗拒,只淒然地道:“秦龍,你使我終於了解世上人性的醜惡……”她長長一嘆,是那麼的悠長、悲愴,仿佛在這短暫的經歷下她蒼老了數十年,洞悉了一切世上的醜態惡行。
  人性的醜惡!金遺龍那僅存的一線靈智,不斷地反覆咀嚼著這一句話,他忽然像被千斤鐵錘擊中一般,狂叫一聲,挺身而起。
  他目中如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慾念,亦隨之而逝。
  他怔怔地凝視著窗外蔚藍色的蒼穹,面上一片茫然,那極度的衝動、狂亂忽然消逝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自責的淚水,與緊咬唇皮透出的縷縷鮮血。
  他抱著頭大喊道:“你罵得對,罵得對……我做錯了……”
  青青極快地也站了起來,雙手遮胸,拉上破裂的衣衫,她美麗清秀的臉容已然蒼白如紙。她匆匆地打開房門,喘著氣跑了開去。
  不久,她忽又迷茫地轉身回來,美眸中透出不解的神色,探回頭來,望著金遺龍。
  啊。她看見金遺龍發出自責的吼聲,如跌落在山谷中的野獸,不由生出憐惜之情。
  她悄悄地又走了進來,嬌柔純潔的她,不禁已是熱淚盈眶。
  金遺龍忽然轉過頭來,瞪著眼凝視著她,她芳心禁不住狂跳起來,驚覺到一幕恐怖的景像閃過腦際,她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投虎口。
  然而,金遺龍閃爍的星眸內卻閃動著晶瑩的淚痕,慢慢地掉回頭去。
  使她深感疑惑的是他竟頃刻間像換了個人似的,適纔那樣的凶暴可怕,現在卻出奇地柔弱文靜,仿佛脆弱得連風吹都會不支似的。
  她望著他寬闊的肩膀,英武的軀體,女性潛在的仁慈又禁不住流露出來。
  他背影雖然挺秀而壯健,可是此時卻不停地顫動、抽搐,使勁地扯著頭髮,企圖以肉體上的折磨,抵消良心的不安,現在他清醒了,頓感後悔不已。
  他驚恐不安、憂慮,雖然青青美麗的胴體,被微風帶過,仍然隱約可見,十分誘人,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慾念了。
  他大聲叫道:“青青,你為什麼不離開我呢,你該看不起我才是啊,因為我曾無禮地侵辱了你,可是……可是……”他實有難言之隱,痛苦得說不下去。
  他語聲顫抖,目光如火,明顯地顯示出他體內正交織著練武之人最畏懼的天人競鬥之苦。
  在這種情況之下,能一忍再忍,極力地克制住自己,如非懷有極其深厚的心術修養,決難辦到。
  青青下意識地走近門邊,伸手拉開房門,但是,她目光僅僅在房門上停頓了一下,又迷茫地停止了動作,芳心產出一絲希望的曙光:“他難道是那種人麼?”面上遍布著困惑的神情。
  金遺龍體內氣血逆衝,只覺頭暈腦眩,直冒金星,站立不穩,便“咚”的一聲,栽倒在床邊。
  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抓住床角,痛苦不已,適纔那火紅的臉色,一變而為蒼白、鐵青,毫無一絲血色。
  突然他又高亢地號叫著,直如巫山猿啼,鶴唳長空,淒厲之中又透出悲切的傷痛。
  青青驚得掩耳不迭,她想伸手扶他,但又畏懼地收回手來。
  “你病發了嗎?”可不是麼,自從這英俊秀逸的少年人闖入她香閨的第一天,便帶著一臉濃厚的病容。
  她此時更確定了她的假想,在點點地安慰著自己,並努力想忘去適纔那可怖的一幕,恢復對他的好感。
  金遺龍倏然睜開眼睛,射出兩道冷峻的光芒注視著她,慘然地笑道:“不錯,我有病,但我只覺對不起你,良心的譴責比病的苦痛更有過之,這怪病使我理智忽失忽明,適纔那無禮的冒犯,正值我神志喪失之時……”他頓了一頓,喘了口氣,吃力地接道:“你走吧,乘此時我神志未泯之前,儘快地走吧!否則我這怪病一發作,魔相俱生,永無休止,除非欺辱了你,我不會痊癒。但我不願這樣做,你是聰明的人,一定能明暸我難言的苦衷!”
  青青芳心一喜,暗忖:“果然不差,他因為有苦衷,才這般無能的啊!”但又覺忐忑不安,因為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已改變了他對自己懷著的感情。
  他咬牙忍住內傷的煎熬和痛苦,真摯地道:“青青,我已決定拼著一死,忍受天人竟鬥之苦,保全你的潔白,唯一的要求……”他忽然住口不言,青青本能地退後兩步,但是,四目對視之時,她發現他星眸之中蘊釀著一片淚光。
  她顫抖起來,她原是溫柔多情的少女,自金遺龍闖進她嚴密的心扉之後,她嘗到情愛的溫馨和甜蜜。但她的心靈卻又異常脆弱,目睹他如此忍受著痛苦、傷感,星眸之中亦有些潮濕。
  只聽他沉緩而誠懇地道:“在我死去之後,請保全我的屍體,將我埋葬起來,我不願做個沒有身家的孤魂野鬼……”他星眸緊閉,語不成聲,蘊力一振,勉強從喉間沙啞地擠出幾句話!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也許我吃過的苦並不太多,但我時常幻想能有個安定的家,至於死後,我仍希望有個墳墓。你如果認為我不像壞人,那麼請你時常照顧我的墳墓,讓我化為鬼魂之時,能感到一些從未曾感受到,甚至不敢想像企求的溫情。青青,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因為我適纔冒犯了你,而不接受我這過分的要求吧!我……會感激你,我在九泉之下,將為你祈福……”言來淒涼至極,使人不覺為之潸然淚下。
  青青明媚的大眼睛轉動一下,忽然滴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她淒涼地望著他那奄奄一息垂死待斃的人兒,他以往的英風俠骨也似乎消逝了,他傷感、悲愴,難以自禁,她則掩住耳朵,不忍再聽下去。
  “至於這幾天來,承蒙你細心照顧,我感激莫名,永世難忘……來生我當竭盡一切來報答你……我會記住……走吧……我不願讓你看到我臨死之時那痛苦淒慘的形狀。我自尊心很強,失意之時,不願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尤其,我不能欺騙你……我不過是個貧苦無依的孤兒,而你……卻是聲名顯赫的千金……”
  他苦笑一聲,神志恍惚,語無倫次,夢囈般地道:“青青,其實在我避過厄難的第二天,你就該攆我出門,你仍過那美滿的官家小姐生活,我呢……跟往常一樣,背著簡單的行囊,飄盪江湖,行走天涯,直到無聲無息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為止。”
  青青淚眼模糊,哽咽著移動腳步,直到她發現自己已依偎在金遺龍身畔之時,然而卻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
  她驚慌了,淒涼交加……倏然道:“秦……龍……你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一點痛苦呢……你諷笑我嗎!諷笑我是官家小姐嗎?”
  金遺龍駭然清醒過來,星眸一張,落在驚慌不定的青青臉上,忽而一掌推開了她,喃喃道:“你還不走?你要看著我死嗎?”
  青青芳心一痛,泣然道:“秦龍,你為何要迴避我……你要什麼……就……”她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深深地垂著頭,哭喊道:“秦龍,你不能死……你要怎樣……我……我都依你。”她純潔無瑕,憂急之餘,不能自克,這一番話很明顯地表示順從他的一切,只要他能活著。
  金遺龍吃了一驚,狂笑道:“我已說過,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將我埋掉,於願已足……”他沒發現此時青青眼皮已有些紅腫了。
  忽然,他張口大叫一聲,俊臉一陣痙攣,他抬起火紅的眼睛,凝視著她,恐怖地呼道:“青青,你走,快走,我已不能支持……”言來吃力,淒厲已極。
  青青芳心驚恐,混亂已極,忽然哭喊一聲,反臂勾住他,氣喘吁吁地道:“秦龍,不要趕我,不要趕我,你不能死啊!”
  那少女軟玉溫香已然在抱,金遺龍做夢沒料到,青青竟然不肯離去,反身投懷,逼使自己努力克制的防線全然崩潰,他內傷爆發,腦中又閃動著邪惡的念頭。
  他自知不到一刻,青青定會被自己在神志喪失之時蹂躪摧害,尤其那輕風飄處,她破裂的胸衣,時開時閉,露出盪人的酥胸玉乳,更將加速他狂亂的暴行。於是他緊合眼皮,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努力壓制住蠢然欲動的綺念。
  房門突然一開,一個丫環匆忙地走了進來,忽然她怔住了,尖叫一聲。
  青青被她一聲尖叫驚醒過來,低頭一看,不禁滿頰丹暈,羞不可抑。
  那丫環怔了半晌,才急促地道:“小姐,孫家公子來了,即刻就到,您!您快換衣裳啊……”
  聞言,青青慌張萬分,頓足道:“你快攔阻他,我就來……”
  打開衣櫃,正待換衣,一眼瞧見金遺龍,她又停頓下來,滿面惶急,手足無措。那丫環正要催促,房外已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聲清亮的嗓音傳來:“在下莽撞之極,不請自來,失禮之處,尚望姑娘海涵!”
  青青長喘了一口氣,頹然返身倒在床上,只覺腦眩頭暈,眼前發黑,幾乎就此昏厥過去。
  來人含笑入房,只見他身材修長,腰系長劍,目蘊神光,英俊瀟灑,不愧人間美男子。
  他滿面笑容,儒雅地步進房來,可是當他目光觸及青青一身模樣,又見金遺龍尚伏身呻吟之時,登時臉色大變,笑容收斂,氣怒、怔忡得說不出話來。
  那丫環臉色青紫,混身打顫,似乎覺得自己做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饒恕一般。
  孫家公子俊臉鐵青,冷笑道:“申姑娘?”
  那丫環急不擇言,忙指著地下的金遺龍道:“這人十分可惡,企圖欺辱我家姑娘,幸好小姐寧死不屈,極力反抗,否則就不堪設想了!”她為了替青青遮住窘態,不由分說全將責任往金遺龍身上一推。
  金遺龍根本就沒聽進半句,他正為天人交戰摧殘得心廢神疲,已然奄奄一息。
  孫家公子聞言之下,臉色稍為平緩,“哦”的一聲,瞧著金遺龍道:“申姑娘,是他冒犯你……”
  不等青青回答,忽一個箭步,趨近金遺龍,抬手就是一掌。
  他內功精湛,這一出手極重,掌未到風聲已尖銳地刮起,青青驀然站起,嬌叱道:“不許傷害他!”
  那丫環心頭一震,呼道:“小姐,此人心地太壞,不讓他受點教訓怎行。”
  孫家公子拔回手掌,眉宇間浮上一股憤怒、懷疑的神色,乾笑道:“申姑娘心地太善良了,此人心同豺狼,為何不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叫他以後知道不能隨意害人!”
  青青雙手撫胸,毅然說道:“不要你管!”
  孫家公子大大地震憾一下,一股涼意竟直自背脊透入全身,半晌才冷哼一聲,說道:“申姑娘說得極是,在下多管閒事,不過,在下提醒一句,令尊聲名要緊,若然讓此事傳揚出去,將是極大的笑話,不但會影響姑娘清白的名譽,就是令尊,恐怕也不好做人了!”
  他傾慕青青仙姿慧心已久,野心勃勃,但他靈巧知機,知道今天不能鬧將下去,否則非但沒有收穫,反而引起青青反感。於是強自忍住心頭怨毒的恨意,拱手說道:“姑娘好自為之,在下就此告辭,”說著藉一拱之勢,運起內家掌功,無聲無息地推出。
  金遺龍無故悶哼一聲,翻了個身。
  孫家公子嘴角噙著一股莫測高深的笑意,轉身而去。
  青青冰雪聰明,目眶一轉,似知金遺龍為何會無故悶哼翻身,抬頭一瞧,孫家公子已然走遠,不禁把金遺龍翻過身來細細一瞧
  這一瞧,使她芳心猛震,忽地哭喊出聲。
  原來金遺龍一張俊臉,此時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氣若遊絲,心脈跳動極是微弱,仿佛立即就將停止,那優美的嘴角邊汩汩地流出堆堆紫血,濕遍胸衣。她芳心大慟,忽然捧著他的臉龐哭喊著:“秦……龍……秦……龍……”一種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她突然恨恨自語道:“秦龍!要是你真死了,我一定親手替你報仇,然後跟你一塊到陰間去……”在短短的一日中,這純潔無瑕的官家千金,腦海中裝進了太多的悲哀。
  唯有哭,才能得到些微的舒暢。
  她茫然捧著他的臉龐,腦中一片空白。
  那丫環呆住了,做聲不得,她親眼看見四小姐捧著那少年人的臉龐,悄聲低語,她不明白,一向羞怯矜持的四小姐為何突然放蕩起來。
  她悄悄地退出房門急忙去喊三小姐。
  三小姐一進門便寒著臉輕呼道:“青青……”
  青青驀然清醒過來,看了三小姐一眼,心中無限委屈立時洶湧百出,如離失多年的孩童驟然間遇到親娘似的,哭喊一聲,投進她的懷裡,哀聲道:“姊姊,他死了,他死了……”
  三小姐冷艷絕倫的臉上流露一絲憐惜之色,撫著她的秀髮,嘆道:“妹妹,你開罪了孫家公子?”
  青青恨恨地道:“都是他,他打死秦龍的,我要跟他拼命!”
  “傻孩子!”三小姐苦笑道:“你怎說這種話,你忘記自己是什麼人家,看你……胸衣盡碎,是不是秦龍欺負你的?”說到“欺負你”時,她語聲突然間變得冷峻無比。
  青青急忙搖頭道:“姊姊,我不怪他,你看,他人都快死了,你還責備什麼,姊姊,你看還能不能救,你說,你說呀!”她搖憾著三小姐的身體,情急之下,對這個她最信賴的姊姊,竟完全用著命令的口吻。
  三小姐從頸上取下一塊古玉,嚴肅地道:“青青,不要這樣慌張,被人瞧見,成什麼體統。你且別急,姊姊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撫著那古玉,又道:“這塊古玉名叫避毒除傷神牌,是姊姊周歲之時,那鐵府大將軍送給姊姊的訂婚之寶,據金伯伯說:此牌遇到任何重大內傷,都能醫治,姊姊深藏至今已逾十七寒暑,尚未試過。”說罷將避毒除傷神牌,置入金遺龍口中。
  “既是您訂親之物,十分重要,您失去了它,將來會不會……”
  冷傲的三姊美麗無儔的臉上輕布上一層幽怨的愁容,但是在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常態,淡淡笑道:“妹妹,別提了,姊姊心中早巳靜如止水,此生嫁不嫁都不要緊,我們姊妹四人,命中多難,但願你能幸福!”
  三姐苦笑一聲,丫環扶著金遺龍上床,替他蓋上被褥。
  “姊姊暗中援助你一切,我希望我們申家女兒,至少要有一個幸福地過一生……如果爹爹不願答應你跟秦龍的婚事,這……我就沒辦法了。”
  青青紅漲著臉,跟三姐退出房門。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一股暖流衝進丹田,四肢百骸,紫府真氣,倏然竄動不已。
  金遺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黑紫血,雙手捫胸,翻滾不已。
  明潔的閨房中,只見他滿室亂滾,氣喘如牛。
  他星眸半開半閉,痛苦喃喃道:“冷……冷……拿火來……”
  一會兒又紅著臉,嘶叫道:“熱……熱……拿水來……拿水來……啊……”
  如此痛苦不斷嘶吼地掙扎著,直到暮色四合的黃昏後,他才忽然坐起,斜倚著床邊,默然運功調息。
  丹田真氣伸縮流動,忽收忽衝,由氣海穴,轉期門,由幽風通風毛,然後繞行全身一周,一股逆氣反衝直入丹田,他大叫一聲,雙手亂揮,偶一不慎,手掌將對面一張楠木桌子劈下一角。
  但是,心左陽勁,心右陰勁兩脈卻依然閉塞,遲滯著逆血,久久不散,凝結成塊。
  他悠悠清醒過來,試想用全力突破此關,卻又引起了全身一陣痙攣,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面頰上。
  他想著,想著,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之時,猶有餘悸。
  回憶片刻,忽覺自己竟能自由轉動,抱著又驚又喜的心理,踱了一周。
  他目光停留在那缺了一角的桌上,他想:“如果我武功恢復,此桌只輕輕一掌當可劈成兩半,何不一試?”
  立時暗運真氣,聚於手掌,輕輕一掌劈去。
  但聞“喀嚓”一聲,楠木方桌被他又劈斷一角,但整體卻夷然無損。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忽然感到全身起了一陣麻木,久久不散,不禁恍然大悟:“原來我已恢復了些微功力,但由於體內氣血迂滯,使力之下,自然震動血關,引起了麻木的現象。”
  心中立時記起純陽真笈中警示的字句,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在昏迷中青青以真陰救治了我?照理我此刻正是受天人交戰的煎熬時期,怎會……”他並不知道服下三姐訂親至寶避毒除傷神牌,以為自己理志迷失之時將青青侮辱了,一時痛悔頓起,搥胸不已。
  腦海中疾快地思想了一周,他不禁停了下來,暗忖:“記得自己好像不曾幹下這樁錯事啊!莫非自己天生異稟,能夠僥倖逃過這天人交戰之厄不成?”
  這是他的假想,並不正確,他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於是急於想尋得青青問明一下,究竟實情如何。
  這事雖難以啟口,但以他此刻的處境又不得不問個明白。
  實際上,自己多受一些痛苦不打緊,青青以千金之軀,與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自己怎能隨意侵犯她?
  他迷茫而出神地想著,心緒萬端地不安,真是一波未平,另波又起,腦海中一片紊亂。
  他慶幸自己恢復了些微的功力,能勉強不死已是萬幸,忽然“呀”的一聲,美麗的青青低著頭鑽了進來,神色羞怯中,卻又帶著幾分愁慮。才進門就急急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已能行動自如,痛苦之情大消,此刻正張著明亮的星眸凝視著窗外的遙空,似在思想什麼。芳心欣喜,不禁愁色盡除,愈發顯得艷光照人。
  金遺龍托地跳將起來,急問道: “青青……我可曾?……”目光掠處,忽見青青身後還立著一個少女,正是冷艷無雙的三姊,不由連忙把到了唇邊的問話又咽下肚裡。
  不知怎的,他感到極度地不安,當三姊清冷的星眸繞過他臉孔時,他禁不住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心中對這冷艷孤傲的青青三姊感到說不出的驚恐,仿佛她隨便冷冷地一眼,就能洞悉自己心中之事似的。
  他遲疑了一會,慌不擇言地只喊了聲:“青青,你好!”
  青青憂慮一消,又恢復了她那刁蠻活潑的性子,聞言噗嗤一笑,嗔道:“當然好啊,哪像你,每天都病得死去活來,急死人啦!”
  金遺龍不由尷尬十分,暗想:“我金遺龍原是最堅強的人,不想在你眼裡,卻成了病魔,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一面苦笑道:“是的,我身體不好……”
  “強盜!”青青臉色忽然一板,道:“你太沒出息了,告訴你,你再不求長進,我一輩子也不再理你!”
  金遺龍不輕不重地被罵得滿頭霧水,不知她指何而言,忙問道“青青,我哪點沒出息啊!”
  青青咬著芳唇,冷笑道:“哼,我要見那名滿天下的大俠金遺龍,你不但不反對,反而贊成,你……願意看我跟金遺龍要好麼?你不打算刻苦白勵,力求上進,跟他比一比麼?”小姑娘對他有意,此一番話完全是鼓勵著個郎力求上進之言,以求聞達江湖,效法金遺龍,也受著天下百姓的敬仰。
  誰家姑娘不希望心上人出人頭地?當青青見他懦怯地低下頭時,芳心頗為生氣,真想給他一個耳光,所謂愛之深,期之切,也就是這個道理。
  她哪裡知道金遺龍是慚愧地低下頭,因為他一直隱瞞著這位柔情似水的美麗千金啊!若非有難言之隱的話,他是極不願這樣做的。
  站在一旁那冷艷無雙的三姊忽然冷冷地道:“青青,不要想得太多,秦龍不是等閒之輩。”
  金遺龍禁不住心頭一震,目光瞬過她美豔絕世而冷傲無雙的臉孔,心中頓覺一冷,仿佛墜人萬年玄冰霜窖之中一般。
  只聽三姊又道“他既已痊癒,你毋庸多慮,領他辦正事去吧!”
  青青頷首道:“秦龍,走啊!我婆婆要考考你,看你本事夠不夠資格擔任護院武師!”旋又幽怨地嘆了一聲,肅然道:“我婆婆十分嚴厲,你要儘量屈就她老人家一點,她老人家罵你,打你,你都不能動氣,務必使她高興才好,我爹爹一向畏她三分,你能忍受麼?能辦得到的話我們就去。”
  金遺龍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能!”
  兩姊妹滿意地笑了笑,領著金遺龍曲曲折折地走向寬闊優雅的庭園。但見荷池花樹,小橋流水,滿庭花樹,芳香四溢,金遺龍目不暇接,暗贊好大的氣派。
  沿路不少家丁、武師、丫環遠遠看見兩姊妹,都恭身行禮,青青面上稚氣也是一收,那端莊嚴肅的神情,金遺龍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暗忖道:“若非自己與她有了一層認識,初遇這種場合時,難免還以為高不可攀呢!”
  他自然地走近青青,因那冷艷的三姊,無形中流露著冷傲之態,使他不敢去接近她。她很美,甚至超過青青,但他卻不敢生出愛念,縱有,也不敢有所表示,他儘量地忘記自己跟她還有著婚姻關係,他想:“她比冰還要冷,若然娶了他做妻子,我怎敢親近她?”
  不到一刻,青青已暗中示意道:“你瞧,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就是我婆婆,你快過去見禮,千萬不可冒犯,使她動氣!”說罷緊緊地握了他一下。
  金遺龍知道她甚不放心,遂安慰道:“我一定照著你的話去做,你放心好了。”
  青青與三姊,立刻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高聲道:“婆婆,他來了!”未等回答,即相偕退出。
  只見那坐在一張藤椅上的老太婆,好一副冷峻的臉孔,雞皮皺臉,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看來雖老然而卻未花,頭髮用金圈套著,瘦小的身軀,偏又持著一支粗逾碗口粗的緬鐵枴杖,端坐椅上,紋風不動,仰首望著天空,並未因為金遺龍來了而打量他一眼。
  金遺龍暗喝一聲:“果然是位難應付人物。”
  隨即清了清喉嚨,慢步踱去,恭身先行一禮,口稱:“晚生秦龍,拜見您老人家!”
  老太婆微微一動,滿面皺紋隨之皺得更深,細細密密,宛如千溝萬壕,使人由衷地感到一股老邁的淒涼。但是,她那一雙奕奕有神的眼睛卻又令人認為和她的年齡極不調和。
  金遺龍暗自驚忖!敢情她還具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光只論那重達百斤的緬鐵枴杖,捏在她手裡,形同無物一般,便可斷定所猜一定沒錯。
  金遺龍見她未曾理會,又再沉聲說了一遍:“晚生秦龍拜叩您老人家金身!”
  老婆婆忽然開腔喝道:“什麼金身,鐵身!快把你所學的武藝悉數報出來!”兩道炯炯閃光的眸子倏然注視在他臉上,表情十分冷峻。
  金遺龍微吃一驚,暗想:“自己所習的武功純粹是今古遺傳下來純陽真集中的秘術,她武功雖是不弱,恐亦無法知曉。”不如暫編一套話來應付應付再說:“晚生資質愚魯,從師十年,僅有小成,承豪師垂青將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硬功悉數傳授,晚生愧不能登達深奧之堂,僅學會一些皮毛薄技,流浪江湖,只求安身,混口飯吃而已,尚望您老人家收用!”
  老婆婆目中射出一絲異色,冷哼道:“小小年紀,竟用謊語欺人,老身不敢用你!”
  金遺龍連忙懇求道:“請您老人家千萬開恩,晚生流浪江湖,居食無著……”以下的話尚未出口,老婆婆已插口道:“看你相貌神俊,骨質清奇,精華內蘊,分明出自名師之徒,然卻衣衫襤褸,潦倒至此,恐是故意作態,企圖瞞過老身耳目,混跡此間,逞其陰謀鬼計……”
  金遺龍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拱手道:“您老人家別誤會,晚生哪敢心懷異端,但求三餐衣食無匱就滿足了!”
  老婆婆倏地舉起鐵杖,作勢欲擊,喝道:“滾出去,否則休怪我老身鐵面無情!”
  金遺龍怔住了,他為了青青的叮囑,已是委屈求全,苦臉懇求,不料換來的卻是怒目瞪視,惡言相加,不由觸起了少年人倔強的傲氣,再好的修養一時也按捺不住。立刻還以顏色,冷笑一聲,朗聲答道:“好,我走,我走,區區一個武師位子,晚生還未將它放在眼裡,你以為在下真的潦倒得連三餐都保不住嗎?那你就錯了,若不是為了……”他不願連累青青,話未說完,掉首便走。
  老婆婆目光如電,射出兩道兇厲的光芒,喝叱道:“站住!小孩子無禮之極,膽敢頂撞老身,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你走!”
  金遺龍微生慍意,倏然回頭,大聲說道:“老婆婆,你一再侮辱在下,若不看在你年老輩尊的份上,在下豈肯一走罷休,你若想教訓在下,十分簡單,放心下手,在下決不還手,此刻在下要告辭了!”他在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之後,心中有氣,連青青的叮囑也顧不得了。
  老婆婆聞言之下登時勃然大怒,奮力一縱,竟然拔起一丈來高,半空中舉起那粗重的鐵杖,重重擊下。
  尖銳的杖風,呼嘯而起,金遺龍本能地揚掌拒敵。
  然而,當他腦海疾快地轉了一周之後,掌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地撤了回來,暗嘆道:“青青待我不薄,這次忍耐些就算報答她一片愛護之情!”
  “碰”的一聲大響,金遺龍只覺重物擊身,痛楚難當,立足不穩,踉踉蹌蹌,斜跌出四、五步遠。
  他咬著牙根,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揚聲朗笑道:“老婆婆,夠了嗎?”
  老婆婆兇性大發,鐵青著臉,又是一杖擊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不避不閃,又硬接了一杖。
  背上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痛,不由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武功尚未恢復,難以抵擋這一杖重擊,不禁東倒西歪,跌跌撞撞衝出老遠。
  四、五個如狼似虎的護院武師,聞聲趕來,異口同聲地暴叱道:“小子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膽敢頂撞鐵面婆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卷起衣袖,氣勢洶洶,揪住遺龍衣領,就想飽以老拳。
  鐵面婆婆厲叱道:“放手,此人敢來此地,必有所恃,讓老身教訓教訓他!”
  四、五個壯漢立時有如老鼠見了貓,嚇得鬆開手掌,恭身稱是。
  鐵面婆婆亦是個性剛強的人,見他竟以硬碰硬,硬受自己兩杖,更且不予還手,氣就來了,道:“好小子,你師承何人,來此又有何事,快快從實道來,老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隱瞞之處,決不饒你!”一面向那四、五個護院武師命令道:“快叫青青來,問明此子究竟從何而來!”
  武師受命而去,不二會遠處已傳來青青驚慌的聲音:“他怎樣了,婆婆生氣了麼?”
  金遺龍劍眉一軒,暗想道:“我乃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庇護?如若傳揚出去,我金遺龍自命不凡,臉孔往哪裡去擺?”
  硬著心腸,大聲道:“老婆婆,你責罰得已經夠了,我自問居心忠厚,平白受冤,本該如數奉還,但我不願這樣做。其實,巨龍亦非小池所能容養的,在下就此別過,希望老婆婆勿因我而連累清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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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平蠻大將軍

  說著,運起丹田僅有的殘餘真氣,展開純陽真笈中絕世輕功“虛氣登空”,人如一縷輕煙,一縱五丈,掠過石牆,飄然而逝。
  老婆婆沒料到他連中了兩杖重擊,尚能安然離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只氣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實,她心裡十分佩服金遺龍倔強執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認為他心懷異端,有所預謀而來,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遺龍負氣走了,沒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遺憾是,他來不及向青青告別。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見自己不告而別,一定會生氣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著自己:“男兒志在四方,媽媽不是一再囑咐著自己麼?如果僅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志氣,閒居在乎蠻大將軍的官府中,終究也不是辦法。如果她真的喜歡我,何不讓我心無旁鷙,闖些成就出來,到那時,她豈不更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榮嗎?”
  他邊想邊走地不覺進了一家酒店,立時拋開了一身憂慮、惆悵,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三杯黃湯下肚,他發現整個酒店中酒客原來都不是些尋常之輩,一個個身材雄偉,腰佩兵器,壓低著草帽喝酒,偶而閒聊兩句,全是粗獷濃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卻不以為意,抱著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靜地喝著酒。
  他心中有個感覺,似乎這一群江湖漢子,打從兩個地方來的,分開兩堆,不時打量對方的一撥人,目光中流露著仇視的神色。
  右邊的一撥人眾,人數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著一律紫藍色裝束,頭帶黑帽;左邊的只有二十多位,身穿黃布勁裝,但舉止間,昂然不懼,不時以挑戰的眼光逼視對方。
  店夥們何等機警,全都戰戰競競地避開一旁,深恐發生事故。他們知道,這些強悍的江湖漢子,一言不合,就將大打出手,此時去招惹他們無疑是自找麻煩。
  金遺龍目光向四周一掃,卻引起雙方人馬的注意,面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面上找尋出一些什麼似的。
  這奇異的表情,尤以右邊那三桌十位紫藍色裝束的漢子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滿面通紅,刀疤處處的彪形大漢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遺龍處走來。
  金遺龍心頭一跳,忖道:“不好,尋事的來了!”
  仔細打量此人一眼,腦中極快地閃過一個回憶,幾乎驚得脫口喊出。
  原來這面孔如火的彪形大漢正是鐵公雞。
  那龍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閃過腦際,他吃驚之餘,幾想拔腳奔逃。可是,當他想起自己懷著一身超類拔粹的武技,遠非昔日吳下的阿蒙可比時,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復低頭淺飲。不料鐵公雞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時,忽而停下腳步,筆直地站住,滿面驚訝,惶恐地仔細打量再三。
  金遺龍心中暗笑:“不用認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無能力強迫我了!”
  不料,鐵公雞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戰戰競競地問道:“請教閣下尊姓……”他語聲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顯然他在極力地壓制,可是卻在無形之中流露出來。
  “金!”金遺龍簡短有力地道,鎮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鐵公雞忽然結巴起來,並緩緩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數十壯漢,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後轟然一聲,盡皆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吶吶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憶、懷念的感情從各人夢囈般的呼喚中透露出來。
  金遺龍卻為之大吃一驚,被弄得手足無措。
  左方那一群帶著挑逗,輕視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斂了起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個臉上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鐵公雞此時淚如泉湧,不知是驚喜抑是激動,這批忠義的漢子,把他們的頭儘量垂下,幾乎觸及地板。
  “少主,我們終於找到您了,請憐憫我們,別再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重整太湖幫……我們深深地仰賴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義氣漢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輩中,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義之念,卻耿耿於懷,矢志不移。
  金遺龍此際思想飄到很遠的地方,自那夜龍虎寺遭難到荒山石洞中遇著自己親父鐵府大將軍,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幫少主,至此時頓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們一定將我認做父親,稱我少主,其實,我跟父親雖十分相像,然而年齡有異,難道我近些日來臉容憔悴,人們看起來也許老了些,使他們不易分辨?”
  金遺龍一時觸動蓼莪之情,不禁淚水盈眶,心想:“這些人雖則出身草寇,但一股義薄雲天之氣卻恁地感人。太湖幫本是中原獨一無二的正派幫會,我何不繼先父之志,把它整頓一下,也許有復興的希望。再者這些人更可不因群龍失首而散為盜匪,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擺出龍頭幫主的威態,沉緩有力地說道:“起來,難為你們如此忠義,不辭勞苦,千里迢迢尋訪本幫主下落,本幫主已下定決心,重新整頓並復興我太湖幫之復興。”
  此言一出,整個酒樓全皆哄然起來,每一個漢子紫銅色的臉上連連閃過興奮、喜悅、激動的朝氣,於是,大夥剎時變得熱血澎湃,豪氣乾雲。
  的確,多年來自太湖幫少主神秘失蹤之後,群龍無首,全幫已至瓦解邊緣,不少人因此棄節背義另投別幫。這些忠義之士受到殘害、歧視、輕蔑、沉沉郁之。與日俱增,不勝憂煩痛苦,現在終於尋獲了大家心目中的 少主,於是,光明近了,揚眉吐氣之日當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餘位虎視眈眈的健漢,卻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幫尋著了故主,無疑是給予敵對的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與挫折。
  這規模將並不太大的酒店,無形之中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快樂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個卻萬分沮喪,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金遺龍十分欣慰,但心細的他,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題,問道:“他們是誰?”
  鐵公雞豪氣橫溢,一反往昔那頹喪的面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鷹幫的好漢,他們仇視太湖幫已久,無時無刻不想消滅本幫僅存的勢力。幫主老爺,請您下令,小的們對他積怨已深,礙於無人領導,只得咬牙忍受他們的荼毒,現在……”鐵公雞興奮之佘,火紅的臉頰也更加紅得逼人了。
  他雖沒表示出下文來,金遺龍卻已知道他心中的話,問道:“神鷹教平日作為如何?”
  鐵公雞濃眉一軒,十分憤怒地道:“神鷹幫目無法紀,茶毒善良民眾,姦、殺、燒、劫,無惡不做,人神共憤,幫主您?”
  金遺龍劍眉微剔,簡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幫所有壯漢濃眉一聳,興奮而又沉雄地低喝一聲:“遵命!”無數積壓在內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邊那二十餘位神鷹幫徒眾臉上,躍躍欲動。
  那神鷹眾人,口雖不言,但都仔細的傾聽少主與鐵公雞的對話,此刻一聞金遺龍堅決地說出“除去”兩字,俱皆不由色變,霍地站起身來。
  但卻懾於太湖幫響亮的聲譽,神鷹幫幫徒的臉色都是一半憤怒,一半驚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靜待事機變化,再定如意方針。
  金遺龍目光掠處,見那數位店夥面色如土,不由補上一句,道:“不許在這裡廝殺,找一處靜僻的地方解決!”
  神鷹幫眾徒臉色大變,他們聽得出太湖幫少主的口氣中流露出堅決的意旨,勢必廝殺一場,才肯罷休,不由皆對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眾人之首,低聲說道:“太湖幫敢無故侵犯敝幫,勢必引起公憤……”以下的話,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下面的話,雖未說出已然流露懼意,他個人亦羞紅了臉。
  太湖幫數十好漢,如何聽不出來,不禁同聲嘲笑起來,嘲笑之聲久久未歇,氣得神鷹幫幫徒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唇相譏。
  金遺龍手掌一擺,笑聲頓停,他沉聲道:“神鷹幫的好漢們聽著,此地搏鬥太過驚世駭俗,本人不願為著此兩幫不合,波及無辜。走,找一處靜僻之地,解決你我之中的仇怨!”言來深沉有力,威嚴懾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氣度。
  神鷹幫由那頭目帶領,硬著頭皮,跟定太湖幫身後,步出城門,到達郊外荒野。
  此時,天色昏沉,落日的的余輝在金遺龍挺秀瀟灑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灑脫不群了。
  他星眸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一面為自己能夠繼承亡父的遺志而驕傲,一面也為亡父無故的逝去而悲憤。
  場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原,枯黃的長草已帶著深秋的蕭條,但卻仍昂然不屈地直立著。
  金遺龍一聲號令:“撤劍!”太湖幫所有幫徒濃眉一挑,嘴唇翕動,全部激動地撤出兵器。
  美麗的晚霞下,他們的目光是閃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無法自製。
  的確,像這種場面,他們已是幾乎不曾嘗受到了,自從少主神秘失蹤之後,太湖幫一直是消沉的,低聲下氣,消聲匿跡,空負滿腔熱血,無處拋灑,幾乎因之積悶成疾。如今,他們將揚眉吐氣了,那無數勞苦、心血換來的收穫,畢竟是珍貴的啊!
  金遺龍又是一聲嘹亮有力的號令:“開始!”哄然一聲,震天喝叱之聲中,太湖幫所有的幫徒,英勇得像無數猛獅,前仆後繼,舍生忘死地猛攻敵人。
  霎那間,殺聲震天,落日的余輝,終於將這一幅生動、雄壯的場合罩上一層美麗的外衣。
  神鷹幫盡速分散開來,撲鬥之中,似有忌憚,威力因此大減,被擊得節節敗退。
  金遺龍看中那頭目模樣的壯漢,飛掠而去,他存心顯露兩手,安撫部眾,人未到,運起純陽真笈中所載絕秘掌功,虛空推去。
  他武功雖然未曾全復,全仗著服下避毒除傷神牌神效恢復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閒之輩所能抗拒。
  但聽一聲慘厲的呼叫,那壯漢胸骨盡折,飛出丈餘,死於非命。
  這一著,無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幫兄弟們的鬥志,憩鬥當兒,交視一眼,欣慰的笑意湧上面頰。
  金遺龍左右兩掌連揮,又是兩個神鷹幫幫徒應聲倒地,連臨死時的一絲掙扎也沒有。於是,他身軀所到之處,神鷹幫幫徒有如驚弓之鳥,慌忙閃躲不急,避免他驚世駭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練武之人比試拼鬥,最忌心神不定,神鷹幫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虧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遺龍以絕頂掌功震斷心脈斃命,就是被太湖幫好漢乘其分心之時一刀劈倒。於是,神鷹幫全軍覆滅,慘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裡。
  金遺龍清點人數,太湖幫傷殘者僅寥寥三數人,心中大放,命鐵公雞上藥包紮,率領進城,為了避免驚動良民,就在一家客棧包住下來。
  兩天后,一個清朗的早晨,金遺龍盥洗既罷,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親擺設擂臺比武招親之期,不禁心頭一震,暗想著:“青青常說孫家公子是她最厭惡,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十分憂傷,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決困難嗎?……自己答應了她,並曾許下諾言,決與孫家公子一較高低。媽媽常說,君子一言既出,勝過四馬九鼎,決不容託辭推賴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接著又想道:“青青是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體,在自己危難的時候,不辭辛苦,細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遺龍能夠死裡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當他想起美麗溫順的青青之時,總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語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志昏迷之時,是否鑄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動,一定是做了錯事,那麼青青怎能再嫁給孫家公子呢?萬一孫家公子發覺了,氣怒之下,會不會殺害她……”
  腦海中浮上孫家公子那英俊的臉孔布上一層青霜,眼中兇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這傢伙心黑手辣,曾經暗襲了自己一掌,可憐的青青,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啊!”他抱著頭,喃喃自語道:“欸,青青,我走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流淚了,青青,原諒我啊,我不告而別,使你傷心,我……一定跟孫家公子較量一下。你別怕,我是金遺龍啊,你不是挺欽佩、羨慕金遺龍嗎?你曾經頻頻勸我學他,其實,那時你眼前站著的人就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激動得在房內踱了兩周,然後毅然下了個決心,簡短地囑咐鐵公雞兩句,背著長劍,踏出客棧大門。
  於是,他跟往昔一樣,以他那張神俊秀逸的俊臉,與舉止的儒雅瀟灑吸引了無數過路的行人。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如此俊美不凡!”許多人心中暗暗叫奇,這彈丸之地,凡是住上幾一年半載的人,都會看出他是個外鄉來的生客人。
  此地百姓十分不歡迎異鄉客人,但金遺龍卻例外,像他這樣英俊挺秀的少年公子,衣冠楚楚,舉止不凡,誰見了都會生出好感。
  金遺龍慢步踱著,在一條街走盡而欲轉進另一條街的當兒,他的目光忽被街頭上貼著的一張大紅字條吸引了。
  那字條上面寫著幾行蒼勁有力的墨色字體:
  “金遺龍少俠:
  逃避即是弱怯,如今天下武林動盪,惡多於良,邪魔小丑,猖狂日盛,汝在曲服山一役,技壓群雄,武彌四海,前途似錦。盼回心轉意,來曲服山再試身手,不獨主持大會者幸甚!天下萬民亦幸甚!
  再者,金少俠飄遊無蹤,見此告示,若不能以最短時間趕到曲服山,請向各地留下肯定地址,免像主持大會者東西奔波,尋查不著。”
  閱畢,金遺龍苦笑一聲,自語道:“誰不願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量?大會主持得請來各派掌門人物,要與我作對,這又有什麼辦法?就算我此刻滿腔熱血,不畏艱苦赴難,可是已然力不從心了!”
  正想走開,肩膀後被人拍了一記。他微吃一驚,回身一瞧,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留著山羊鬍鬚的藍衫老者,含笑端詳著他,輕聲說道:“小友相貌不凡,骨骼清奇,倒有幾分像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知小友是否姓金?”
  金遺龍忙搖頭道:“老伯您看錯人了,憑晚生學過兩手三腳貓的武功,怎敢跟金遺龍大俠相較!”
  藍衫老者抱拳道:“冒犯小友,老朽這裡謝罪!”
  金遺龍忙自回了一禮,笑道:“老伯貴姓大名?又怎認為晚生是金遺龍?”
  藍衫老者笑道:“小友太客氣了,老朽乃一方山野草民,就是道出姓名,小友也不會知道……”頓了一頓之後,微笑著接道:“老朽見小友在觀此告示之時,面色有異,再見小友無論相貌、身材、氣度各方面都與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謀而和,於是特來問上一句,小友既然不是,想是老朽認錯人了!”
  金遺龍立時恍然大悟,心中卻忐忑不安起來,暗忖道:“想不到自己已引起各地武林中人注意了,此後行蹤要縝密些才是,不要因之惹上無邊麻煩,難以擺脫……”帶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向藍衫老者聊了幾句,告辭而去。
  待他走遠之後,那藍衫老者嘴角浮上難測的笑意,舉掌一拍,立刻有兩位目光炯炯,身手矯健的黃衫少年閃出店門,朝他走來。
  藍衫老者低頭細語幾句,黃衫少年頷首應是,遠遠地綴上了金遺龍,保持著不即不離的距離。
  隨意走了一程,忽見遠方圍著一大群人,擠擠攘攘,鴰噪叫囂,此起彼落,十分嘈雜。
  這寬大的空場上,擺了一個擂臺,張燈掛彩,紅紅綠綠,倒也稱得上華麗,只見兩旁巨柱上貼著一副對聯,左方是:“拳打南山猛虎。”
  右方是:“足踢七海蛟龍”
  擂臺寬闊,約摸五丈直徑,足夠容下三對漢子互較武技。
  金遺龍心中一動,忙趨至擂臺,翹首觀望,可是這將近千數的觀眾,擠擠叫嚷之聲,卻使他不勝憂煩,幾乎打消觀望的念頭。
  幸好,被他找著一塊凸出的大石,站在石上,回顧四周,臺上一切一目了然,清晰異常。
  此地距離擂臺不下十丈之遙,然而,他放足目力,仍然能夠清晰地看清擂臺上所有一切。
  他心頭忽然砰砰地劇跳起來,原來那擂臺左旁坐著的一行人,除了那冷艷絕倫的三姊以外,尚有那滿面兇惡的鐵面婆婆,旁邊一個約五旬,方紫面孔,留著一把長須的錦衣老者。三姊,鐵面婆婆他是認識的,但這錦衣老者對他來說卻甚覺陌生,再仔細打量一眼,但見他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炯炯環眼,微微一掃,使人為之懾服,此人不怒而威之態,決非等閒之輩。金遺龍暗想:“他大概也許就是什麼平蠻大將軍了吧?”
  錦衣老者之後,兩個官長模樣的人畢恭畢敬,負手肅立,使金遺龍愈發肯定自己的猜忖:“親生女兒選擇姪賢,並不算平常的事情,他老人家當然須要親自出馬啊!”
  定了定神,打量右旁,同樣是三人,兩老一少,金遺龍卻先打量那長衫少年,見他相貌英俊,英風灑然,顯然是一個少年俊傑,心中疑念紛起!
  “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不弱,堪稱也不可多見的瀟灑人物,為何青青偏偏厭惡他不去愛他?”
  百想不透,遂為自己解答道:“也許,人與人之間除了人品,才貌以外,最重要還是青青跟這孫家公子不投緣,也許是其中隔膜的最大原因。”
  再仔細顧盼一周,仍不見青青行蹤,心想:“青青哪裡去了?這是她終生大事,非同兒戲,至少也得陪著父親,姊姊看看,直到選中她未來的丈夫為止,才可離去,她對這毫不關心嗎?任性的姑娘!……”
  忽又想起什麼,淚水不禁順頰落下數點:“是了,可憐的青青,你是喜歡我的,表面上你不得不服從爹爹的意思,設擂選婿,其實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啊……”
  他用衣袖拭去面上的淚水,真情激盪,痛下了個決心。
  這時,南方一陣騷動,原來有一個粗壯的漢子,死命地擠進人群,朝擂臺走去。
  孫家公子霍地站起身來,詳細打量著來人。
  不久,他微微一笑,嘴角上噙著高傲的神色。
  粗壯漢子緩緩走上擂臺,先朝台下觀眾拱了拱手,然後再向孫家公子抱拳一禮。操著濃厚的鄉土口音說道:“兄弟不才,斗膽向孫家公子請教兩手,還望手下留情!”
  此人一再裝出溫文儒雅,文質彬彬的風度,但都被他那嘹亮的鄉土口音,粗獷強橫的臉孔表情給破壞了,一言未了,早引得台下數百人哈哈笑聲。
  他並不在意,依然故我,恂恂有禮地朝左右坐著有關人士行了一禮,然後才慢吞吞地擺一個架式,目注對方,一瞬不瞬。
  孫家公子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忽地斜劈一掌。
  漢子猛喝一聲“來得好”,雙臂一圈,往上一封,然後揉身上進,舞起虎虎風聲,反攻對方。
  孫家公子安祥地左挪右移,身法巧似牡燕,靈如秋風,輕賽飛絮,數十招過後,壯漢氣喘吁吁,滿面是大汗珠,卻連對方的衣緣都沒撈著。於是他自知不敵,沮喪地退了下來。
  接著一個英武的少年又飛掠上台,兩人只寒喧幾句,便你一招我一招地對拆起來,這英俊少年武功比那壯漢高出多多,卻也感到非是孫家公子對手,敗興而歸。
  如此一個接一個,一人換一人飛掠上台,但都不支而退。
  錦衣老者面有得色,望著他未來的乘龍快婿,頻頻微笑,頗有嘉許的意思。
  右方座上的兩位老夫老妻也自欣慰無限,他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做父母的心中欣慰並不亞於自己的愛子 孫家公子。
  偌大的廣場,近千的人眾頓時平靜下來,目睹孫家公子,年少有為,神采飛揚,一口氣連敗數敵,說不出是欽服抑是羨慕,口雖不說,但那面上表情的流露,卻使人能夠看得出來。
  金遺龍這時已陷入美麗的思潮裡
  往昔曲服山上,他不正跟他孫家公子一樣,意氣飛揚,豪情飄逸,甚至比起這種場面還要超過數千倍?因為那些觀望的觀眾都是一方之雄,武功之高,名聲之響,亦非這些平凡百姓可比。
  可惜,他不幸被各派掌門人所傷,否則第二天決鬥,他更有把握勝過正派第一高手玉面飛戟,那時,他胸前懸掛著萬人敬仰的第一高手標誌,帶著滿面笑容尋訪他相依為命的媽媽。
  思潮洶湧而過,他咬牙切齒,咒罵著各派掌門的卑鄙無恥,以小人手段,斷了他如錦的前途。
  英雄有淚不輕彈,金遺龍感慨之餘,不由黯然神傷,潸然淚下。
  當他抬頭再看之時,擂臺之上,孫家公子已與四個兇惡江湖漢子鬥將起來。這四個凶漢手握明晃晃的大刀,步步進逼,像頭猛虎似地沒命地亂劈亂砍,出手之重,居心之狠,只消吃他刀柄擊中,就別想再活下去。
  一時,驚呼之聲四起,近達千位的觀眾面上都閃動著不平的怒色。
  然而,孫家公子卻夷然不懼,身形展動,活像一只穿花蝴蝶,輕靈曼妙地周旋穿梭於四人圍攻之中,不時東招西點,還以顏色,輕功之佳,內功之純,甚至連兵刃也不用,就把四個凶漢迫得手慌腳亂,節節敗退。
  四人圍攻一人,並手握長刀,照理說佔盡優勢,不勝也得支持個不敗之局!但事實卻是鐵證,孫家公子確有過人之處,否則他怎敢明目張膽,要求以設擂臺比武方式招婿?
  他既沉弱青青絕世美容,勢在必得,若無十分把握,怎敢如此大膽。
  一方面他為了懾服垂涎青青美色之徒,另一方面,他亦想藉此機會,讓自己博個英武無雙的美名。
  圍觀人眾俱皆心頭一放,因之指手劃腳,贊不絕口。
  金遺龍驚忖道:“孫家公子武藝果然不同凡響,最可怕的是武功深不可測,看來,仿佛能因對方武功勢力的高低強弱而隨之伸展縮減,永立不敗之地!”
  因之金遺龍自信心隨著孫家公子鬼魅似飄閃的身法動搖起來,他自忖能力,深知以他此刻恢復的一點功力,能不能夠與孫家公子抗衡一下,一較上下,還是個疑慮。
  目光微微一轉,忽然發現那冷艷無雙的三姊,不時有意無意地衝著孫家公子嬌笑著,笑態之美,一反往常冷冰冰的作風,宛如百花齊放,美得令人不敢正視,金遺龍不由為之一呆。
  一種下意識的意念,忽然使他惱怒異常。
  雖然他不敢企盼或獲求她的愛情,但是名份上,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室,此刻,他未過門的妻室居然跟孫家公子表示好感,那還了得,怎不使他產生莫名的憤怒。
  他恨恨自語道:“原來你也是傾心於英雄之類的女人,我倒看走了眼,始終以為你冷艷孤傲,高不可攀呢!”
  他除了起了莫名的妒意而外,而且更有一種受人冷落的敏感。
  他恨孫家公子生性風流,野心勃勃,除了勢必佔有青青之外,還打算一箭雙雕,獲得青青的姊姊。
  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的怒恨,他迷茫地白語道:“我並不愛她,她高興怎樣就怎樣,關我什麼事,我為何這樣的憤怒……”
  “啊!我想通了,一方是因為她名份上跟我有指腹為婚的關係,潛在的意識中,早巳把她當成妻子看待,不容他人調戲;另方面為了青青,孫家公子跟她姊姊調情,無形是一種得隴望蜀的舉動!”
  強烈的自尊心終於被他自個安慰下了。
  可是,當他再見三姐衝著孫公子微笑的時候,他又衝動起來,急欲跟孫家公子一決雌雄。
  擂臺上風潮已平,那幾個凶漢垂頭喪氣地個個跳下擂臺,沒精打彩地走了。
  金遺龍正想飛掠上台,目光轉處,忽見那幾個兇惡的漢子覷準沒人注意的時候,向臺上孫家公子點頭招呼,像在告別似的神情,孫家公子報以微微一笑。這個細微的發現,使金遺龍大大地震憾一下,心中急想:“好啊,原來你們是串通一氣,早有預謀的,怪不得四人凶殘之極,對他毫無禮貌,以他刻薄的生性,怎有如此寬容大度地放走他們,而毫不加以為難!”他心中這才把孫家公子的為人看清了。
  一股義憤與不平油然而至,大喝一聲,飛掠上台。
  眾人只見一條淡影,從頭上呼嘯而過,驚魂未定,擂臺之上,已然多出了一個少年人來。
  當眾人吃驚地看清他神俊豐朗的俊美容貌時,打從心眼裡生出一個意念,脫口呼道:“好個俊美的威武英雄。”
  頓時,大伙兒將目光從孫家公子身上撤了回來,改向金遺龍投去。
  兩個俊美的公子,對面而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
  金遺龍一襲白衫,腰懸長劍,打扮樸素,但那高貴的氣度,絕世豐朗的容貌,卻把孫家公子硬給比了下去。眾人心裡的感想是:一個明若皓月,神俊秀逸,清秀脫俗;一位卻如月天邊的星星,只能配襯著明月,卻無法與之相衡。
  人們都是愛好威武俊美的,當金遺龍出現在眾人眼裡之後,眾人頓時把心中那股捧孫家公子的熱情,轉移到金遺龍身上,無數人聲喧嚷著:“小夥子,別讓大家對你失望。”
  金遺龍聞聲俊臉生暈,俊美的他,也更秀逸超群了。
  孫家公子也不是愚笨的人,當然看得出當時的情景與台下觀眾眼中流露的神色,輕哼一聲,很有風度地抱拳一禮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金遺龍心中有氣,卻不表露在面上,微微笑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龍字,適纔目睹兄台蓋世英風,心生仰慕,不覺技癢,特此上台領受教益!”
  這時冷艷的三姊突然挺身而起,欲言又止,默默地又坐了下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注視著他,大有千言萬語要問的意思。
  金遺龍毫不理會,明明看見她想跟自己講話,卻故意掉過頭來,當做沒見,瞧也不瞧她一眼。
  她冰雪聰慧,怎不知情,但卻不知何時得罪了他。
  她想尋問,礙於爹爹婆婆在旁,又開不得口。
  鐵面婆婆嚴厲地注視他一下,敢情她的記憶裡,還未忘卻這倔強的孩子。
  平蠻大將軍那張紫臉忽然微微一變,站起身來,緩緩踱到金遺龍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金遺龍雖把三姊與孫家公子眉目傳情的事氣在心裡,但對這生父的好友,卻不敢怠慢,匆忙行了一禮,道:“老伯有何指教?”
  平蠻大將軍“哦”的一聲,似乎剛從回憶裡清醒過來,沉緩地說道:“小友自稱秦龍,可是虛報姓名?”
  金遺龍一驚,忙道:“晚輩不敢虛報姓名,晚生確是姓秦名龍!”
  平蠻大將軍微微搖頭,沉重地嘆了一聲道:“汝之相貌甚似我一故友,一舉一動莫不惟妙惟肖,小友必與他有所關係,若然我猜忖不差,汝必姓金!”
  說著,虎目放光,緊注在金遺龍臉上,無比威嚴皆在這一視之中。金遺龍忽被他瞧得心驚肉跳,手足無措,不自在地忽然想起三姊那雙一眼明亮的大眼睛,可不是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此刻嬌喊一聲爹爹,銀鈴般柔美悅耳地說道:“他真像多年不見的金叔叔呀!”
  金遺龍更慌張了,忽然恨起她來,喃喃在心中自語道:“像是又怎樣,我要一輩子隱瞞著不說,叫你等候一生!”
  恨意沖淡了驚慌,產生了力量,立時朗聲說道:“老伯敢情看錯了人,世上面孔相像的人很多……”話沒說完,平蠻大將軍已頹喪地走回了原座。
  他默默望著冷艷絕倫的女兒,一陣愴然。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長者,亦感到一股愛莫能助的悲哀。
  的確,他女兒命運多舛,上天讓他得到高官厚爵,享盡人間榮華,卻使他親生的女兒一個個陷入悲慘的結局中。
  他努力停止思想,把希望寄託在孫家公子身上,低鬱沉雄地說道:“你們開始吧!”
  孫家公子劍眉一軒,抱拳道:“閣下請賜招!”
  金遺龍微笑道:“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孫家公子冷冷道:“孫懷玉。”
  這一耽擱,台下的群眾已騷動起來,紛紛叫道:“漂亮的年輕人快點上啊,我們都等著你的音訊!”叫聲一呼百應,沖天而起。孫懷玉臉色倏變,冷喝一聲:
  “閣下快請!”
  金遺龍不敢輕敵,一掌擊去,半途倏然回收,極快地旋步錯身,腳下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孫懷玉心頭大震,冷笑一聲,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金遺龍向左疾移一步,來指擦面而過,只差毫釐便遭點中,端的危險。
  接著真氣猛收躍起,八尺來高,雙掌齊翻,疾撲而至,呼嘯生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孫懷玉不敢硬拼,哪料金遺龍變招之速,似乎同時而為,被迫無奈之下,只得奮起雙掌斜斜一翻,呼呼擊出兩股勁風。
  四掌交合,發出轟然巨響,灰塵瀰漫中,兩人 , , 各自退後三步,金遺龍半身忽然麻痺不堪,心中驚忖道:“不好,我這內傷敢情又被引動!”
  孫懷玉欺身而進,快逾閃電,左掌方才擊出,右掌又閃電般一連串拍去,一時掌影繽紛,風聲刺耳,敢情他知對手武功高強,急欲搶佔先機。
  金遺龍不敢硬拼,施展純陽真笈中神異的掌法,左臂緊挾身體,忽地用肘部撞出,右臂如靈蛇般,東西亂竄,歪歪斜斜指向孫懷玉全身要穴。
  這一雙手掌,宛如飄在空中一般,不住地動盪,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而且摸不准對方攻向何處,孫懷玉心頭一顫,連退數步。
  這一手神奧奇詭的絕密招數,金遺龍還是頭一次施展,不想已足夠阻遏住對方那凌厲的攻勢,心中一塊大石頓時放了下來,邊鬥邊忖道:“自己可以不必引動體內真氣,僅憑純陽真笈記載的秘功招式,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看來這場比鬥,只是有驚無險了!”
  孫懷玉羞憤難當,極快地瞟了三姊一眼,見她微笑如故,毫無取笑之意,這才平靜下來。
  金遺龍十分惱怒,暗道:“算了,你就嫁你的孫懷玉吧,我不打算要你!”
  孫懷玉此時卻不再度撲襲過來,兩人一觸即散,怒目對視。
  不明究裡的人看去,如同兒戲,卻不知兩人之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得血灑當場。
  那鐵面婆婆忍耐不住,倏地站起身來,舉著鐵杖,指著金遺龍道:“這場讓給老身!”
  孫懷玉微微一怔,眼光一轉,倏而答道:“婆婆有興,姪兒禮當退讓!”
  這時三姊忽然嬌呼道:“婆婆,你年紀大了,不必為此操勞……”
  又指著金遺龍道:“姓秦的,你不能跟我婆婆比鬥……”
  一言未了,金遺龍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怒喝道:“鬥不鬥在我,誰要聽你的!”
  三姊登時花容失色,竟然呆住了。
  孫懷玉驀然飛掠過來,冷笑道:“閣下如此沒有修養,真令人失望,孫某不才,欲再跟你鬥過三百招!”
  平蠻大將軍忽而訝然地望著女兒問道:“你認識他?……”
  三小姐定了定神,已然鎮定如常,道:“好像見過一面,但仔細想來,又似從未見過,陌生得很!”
  金遺龍本想大聲喝叱:“你說謊!”但是轉念一想,“無恥賤人,不守本份,理你做什?”遂也冷冷一笑,未予置答。
  鐵面婆婆忍不住氣,倏地舉杖擊來,出手沉重,杖風劃空而起,呼呼有聲,揚起灰塵滾滾四散飄落。
  金遺龍斜退一步,硬用手臂一格,但聽“碰”的一聲,平蠻大將軍見狀之下長眉微揚,金遺龍卻連退三步,一張俊臉微現白色。
  喧嘩之聲紛響不絕,旁觀者親眼看到平蠻大將軍生娘舉杖擊金遺龍,都感到詫異。於是謠言私下傳揚,甚至有人揚聲責罵平蠻大將軍與孫家串通,設擂比武招婿不過是個幌子。
  金遺龍足未立穩,鐵面婆婆顯出滿臉兇厲之相,呼呼舞動滿天杖影,厲嘯風聲,欺身擊來。
  金遺龍極力一閃,仍被凌厲杖風帶出三、四步,他撫著被撕裂的肩口衣衫,不攻鐵面婆婆反而低聲自語起來:“媽媽!媽媽您自幼撫養孩兒長大,並教以做人道理,其恩深似海,孩兒不敢違逆您的教訓,我遵守敬老尊長的格條。但是,她以老賣老,屢次無故蠻橫毆打,若不自保,必被她鐵杖擊斃,媽媽,原諒我,恕我不能再忍了!”
  說著,懷念的淚水蘊滿眼眶。
  突然大喝一聲,閃開一杖,推出一掌。
  台下有人情急地喊道:“少年人不可反抗,不然大將軍決不收你為婿!”
  金遺龍充耳不聞,滿胸忿怒、鬱悒,化作力量,左掌未擊中敵人,右掌接踵又到,力勁比第一掌更大得多,顯然他恨極鐵面婆婆的無理尋釁。
  風聲轟然,百步生風,鐵面婆婆首次遇到他以絕高掌力回擊,心中一慌,不禁連退數步,急忙舞起團團杖影,才護住全身。
  三小姐清叱道:“姓秦的,你發瘋了!”
  金遺龍瞠目狂笑,聲若雷鳴,卻又比任何笑聲顯得輕蔑、鄙視、怒恨:“不錯,我發瘋了,發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毫不相關,你少嚕嗦,惹火了我,連你一併也算在內!”
  三小姐驚愕住了,面前金遺龍一向溫文儒雅,談吐、風度、心性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惡言怒目相加,對她似乎是仇視已極,不由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人:“他太兇惡了,不會是秦龍吧?”
  然而,他確是英武風資卓然的秦龍,千真萬確。
  金遺龍鄙視她,勝過任何一個他痛恨的虛偽做作的人,他輕蔑地睨視她,然後把眼前的對敵,鐵面婆婆當做是她,推出凌厲的一掌。
  驀地,身後風聲有異,來不及襲擊敵人,身未轉動,反拋一掌。
  “碰”的一聲,他打了個蹌踉,跌出丈餘,回頭一瞧,那偷襲的人正是孫家公子孫懷玉。
  他心中痛罵道:“卑鄙無恥小人,虧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襲!”又想起他陰謀設擂,炫耀武功,欺騙眾人耳目的行為,深感痛惡,悶哼一聲,運起絕秘無方的純陽罡氣。
  孫懷玉摩拳擦掌,百忙中向三小姐拋去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三小姐也微微一笑,冷艷的面容如同一朵初開的鮮花。
  金遺龍心中又咬牙又切齒地罵道:“啊,多可恨啊!好一對男女……”
  浮動眼前的影子,他目光中已不再是那美如天仙,冷似玄霜的三小姐,而是一位濃裝艷抹,打扮妖豔的風塵女郎。
  他不承認她是青青的姊姊,因為青青是那麼的美慧莊重,而她?”
  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喃喃在心中吶喊道:“我就是引動內傷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至少我心胸要快慰了許多……”
  純罡陽氣提至八成,這時,胸中氣血奔騰,左衝右突,他咬緊牙關,拭去豆大汗珠,走前兩步,揚起手掌。
  孫懷玉冷笑道:“負傷之獸,猶做困獸之鬥,本公子就看你能有多大作為……”
  一言未了,金遺龍星眸放光,大喝一聲“接招”,雙掌一合一翻,吐氣開聲,兩股狂 ,勢如排山倒海,洶湧而出。
  孫懷玉不是愚笨之人,當下臉色大變,如同一張白紙,他退了兩步,圓睜著星眸,吶吶道:“內家罡氣……內家罡氣……”
  驚悸、恐懼交加,運起全身功勁,迎了上去。
  他譏笑金遺龍,不恥他做困獸之鬥,然而,事實一變,他自己先做了被困之獸,以微細的生望,企圖僥倖挽回生命。
  兩股狂 方一接觸,勝負立判,孫懷玉慘叫一聲,飛出台下,金遺龍也自引動內傷,一屁股坐倒在臺上。
  觀眾轟動起來,卻見孫懷玉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努力提足聲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下承蒙朋友抬愛,以內家罡氣震傷內腑,決以有生之年索回此賞,再見!”
  說著排開群眾,踉蹌而出。
  擂臺之上,那孫家兩位長輩,一見愛子受傷,皆慌忙站起,說了聲“失陪”,亦疾步追蹤而去。
  平蠻大將軍紫臉變成青灰之色,鐵面婆婆兇厲更甚,忽疾走兩步,舉起鐵杖,朝閉目打坐,運功調息的金遺龍當頭砸下。
  金遺龍拼著引動傷勢,以內家無上內功純陽罡氣擊傷了孫家公子,人已心悴神疲,想閃已是不及,就在這千鈞一髮時,台下突有人高聲大喝道:“餵,請問將軍設此擂臺比武招婿的用意何在?難道勝者不但未被人選,反遭殺身之危,這也算將軍宏度大量嗎……”此人無禮之極,對一位聲名顯赫,威懾一方的平蠻大將軍敢出此言,不但不客氣已極,更且大有興師問罪之勢。
  眾人哄然,驚而回視,卻見此發話之人是兩個英氣勃勃,年約二旬,全身黃裝的少年,其中一位,口雖不說,心中卻認為此人言之有理,並膽氣過人,為人正義,不惜頂撞平蠻大將軍,對他頗有好感,一時都沉靜下來,含笑相顧。
  四旁早有十個官兵,氣勢洶洶,排眾而人,意欲捕捉此兩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對望一眼,忽地撤出長劍,指著十來個高大官兵喝道:“誰要敢擅自行動的話,可別怨我倆下手狠辣!”
  千餘觀眾似潮水般退開一步,靜得像一群啞巴,所不同的,各人的眼睛都是張得大大的,注視著兩人,誰也不願放過這場好戲大飽眼福。
  平蠻大將軍果然有將帥氣度,長眉微微一皺,沉聲喝道:“不許擅自捕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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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強盜與情人

  無比威嚴於“回來”兩字上,十來高大官兵,身手立時頓停,乖乖地退了回來。
  接著,申將軍又低聲朝鐵面婆婆道:“娘,看孩兒面上,饒他一次吧!”
  眾人灼灼注視下,鐵面婆婆深明大禮,不好為難聲名顯赫的將軍,遂悻悻收起鐵拐,指著金遺龍道:“小孩子,算你運氣好,命不該絕,再放過你這次……”
  金遺龍內傷微見好轉,聞此惡言,激起倔強剛直的傲氣,微剔劍眉,就想回頂幾句。乍聽三小姐道:“爹爹,此人武功不弱,若這次將他遣走,說不定會引起百姓非議,何不任他做護院武師,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只把金遺龍聽得幾乎氣炸了肺,心中暗道:“我金遺龍頂天立地,怎能被你這賤人輕看,罷了,罷了,我金遺龍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你戲弄於指掌之間?”
  申無畏撫額沉思有頃,紫面上閃過一絲喜色,頻頻點首,笑道:“不錯,不錯,你一向聰明解人,爹爹就同意你的意見……”頓了頓,轉向鐵面婆婆道:“娘的意思如何……若不反對,此人就任我護院武師統帶!”
  鐵面婆婆悻悻道:“全憑你的意思,反正是這小子走運……”言下大有金遺龍因禍得福,得上那萬人企求的將軍府護院武師統領位置。
  金遺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暗忖道:“你們把我金遺龍小看到這種程度,僅憑一個護院武師的位置,還當做提拔了我,哼,我縱然餓死,也不願做你們的奴役!”
  三小姐有意無意地向他走了過去,幽香撲鼻,金遺龍身畔突聽她幽幽地低語道:“秦龍,青青病了!”
  “病了?”金遺龍呆了一呆,心如被利刀削著:“可憐的青青!你怎麼生病了?一定是為了我……啊,青青,你對我太好了!”
  滿眶熱淚為之流落滿腮,心中充滿了有負美人恩的感覺,吶吶道:“青青,我不用再瞞你了,我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我深愛著你,不該不告而別啊!”離愁、懷念、自責激盪心田,腦中思潮如湧。
  於是,他忍住胸中一口惡氣,毅然道:“我答應受任這個職位!”
  平蠻大將軍微微一笑,道:“少年人有前途,你的月薪是二十石半!”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他腦海裡滿是青青的倩影幽幽,有時悽婉一笑,不勝柔媚,有時回頭注視,目光晶瑩更動人,倚窗凝思,在輕柔的微風裡,掠著散亂的鬢髮,悠悠長嘆,默流淚珠,他突然大聲道:“你想念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直是欺騙你的呀!”
  三小姐嚇了一跳,俄頃輕輕一笑,清冷明亮的大眼睛內似有神采在飛揚,那是一種會意了什麼傲意。
  “告訴你!”金遺龍無故地發起牛脾氣,暴躁地道:“你不要得意,我想的根本不是你!”
  這顯然是無頭無尾,莫名其妙的話,只是他心裡這樣想,無形中就講了出來。
  三小姐一怔,回也未回他一眼,板起冷冰冰的臉孔走了。
  隨著十來位高大官兵身後,走進將軍府邸大門。金遺龍急速往青青房間走去,目光一轉,卻發現鐵面婆婆滿面鐵青之色,手持鐵杖,坐在廣闊園中一張椅上,冷喝道:“小孩子過來!”
  金遺龍緩步走去,鐵面婆婆冷冷說道:“你今後是武師中的一員,須聽命於主人,不得隨意亂跑亂撞!”
  金遺龍忍住氣朗聲對答:“知道!”
  鐵面婆婆哼了一聲,向曲折走廊走去,轉眼不見。
  金遺龍抱著頭,狂喊道:“為了青青,我須忍受一切!”
  驀然一聲洪笑傳來,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來了十一位上身赤裸,肌肉盤結、雄壯、粗獷的彪形大漢,冷眼看著他,為首一位年約四旬,滿面橫肉,敞聲一笑,拱手道:“兄台請了,聽說兄台到任負責統領兄弟等人的職務,恭喜……。”
  毫無疑問的,這十一位彪形大漢都是他的同仁,只是他地位高上一級,他又氣又好笑地忖道:“想不到我也得跟這些粗獷的漢子問個住行……”
  抱拳一禮,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小弟是大將軍新近任用的,小弟才疏忽學淺,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滿面橫肉的壯漢皮笑肉不笑地說:“兄台太客氣了,兄弟人粗藝淺,寄居此地,無非混口閒飯:庸俗賤名,哪敢勞動兄台貴耳,不說也罷,日後大家熟了,當自會明白的。”言來粗裡粗氣,滿是江南口味,並帶著仇視敵意。
  金遺龍聽得出來,故作不解地問道:“小弟初來此地,人生地疏,禮數不周,難免無意中冒犯了各位大哥,尚請多多原諒!”
  那漢子臉上肥肉顫動了一下,敞聲笑道:“不敢,不敢,兄台是兄弟們上司,兄弟等謝罪還唯恐不及,哪能說冒犯……!”
  金遺龍劍眉一皺,暗道:“奇怪,你我初次見面,又非有著不解仇怨,為何出言諷刺挑釁?”放眼四顧,那十位漢子全是滿向仇視之態,不禁暗地謹慎起來。
  耳畔又聽那滿面橫肉,肌肉高高隆起的彪形大漢道:“請教統領大名,讓弟兄等也好稱呼!”
  金遺龍道:“小弟姓秦名龍!”
  這壯漢撫額沉思,半晌裝做一副錯愕之容,道:“兄台既能為申老爺垂青,並任做兄弟等頂頭上司,武功必然有過人之處,說來,兄弟閱歷不算不豐,但是,怎麼從沒聽說過江湖上出了兄台這樣一號的人物?”
  這一番話,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實骨子裡滿含譏嘲之意。
  金遺龍不是聽不出來,不由為之錯愕,耳畔突聞眾人敞聲大笑,笑聲之中滿是譏諷嘲弄與輕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悅。
  護院武師大笑一陣後又道:“不瞞兄台,兄弟等聽說本院來了個武功高強的統領,心中就都高興,想藉此時機,請兄台多指點兩手,也好叫兄弟開開眼界!”
  說著,手腳亦不怠慢,揉身趨上,一只毛茸茸手掌疾抓過來。
  金遺龍抱拳一禮,閃開兩步,道:“小弟兩手三腳貓武藝,難登兄台法眼,算了吧!”
  原來這些粗獷的護院武師聽說新來個統領,特地跑來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遺龍外貌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滿之意,存心試試他的身手。這一迴避,更確定他無甚武功,於是嘲笑聲紛響不絕,那滿臉橫肉的武師得理更不讓人,身手微自一頓,又飛速撲抓過去。
  此人勁力渾厚,倒真有幾分功力。
  金遺龍不願初次見面之時失了和氣,抱拳又笑道:“大哥請停,小弟實在不行,還請高抬貴手……”
  豈料,他這一謙虛卻正合了大漢心意,暗把不滿之念化為挫折他的念頭,在對準他抱拳行禮無暇防備之際,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奮力一拉,只聽“嘶”的一聲,他肩衫盡裂,俊臉為之一變。
  眾人哄然一聲,齊聲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嬌生慣養,哈哈,這樣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頭子?哈哈,申老爺大概是欣賞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場吧……”
  金遺龍努力忍住氣忿,拱聲道:“夠了嗎?兄弟們!”
  漢子敞聲大笑道:“除非自卻其職,否則我們如不將你趕出門外,誓不甘休!”
  手腳不停,拔起一丈來高,後來頭下足上,雙掌平分,十指箕張,像一頭兇惡蒼龍壓襲而下。
  金遺龍劍眉一挑,朗聲道:“大哥等不聽小弟勸告,彼此傷了和氣,怪不得小弟!”錯掌一聲,倏地擊去,呼呼呼一連三掌,疾如閃電,擊向大漢。
  眾人驚呼一聲,腦子裡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漢與他雙掌接觸之下,忽然悶哼一聲,莽撞的體軀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飛而起,重重摔在花園草木叢中。
  金遺龍疾步過去,抱拳一禮,道:“小弟冒犯,在此謝罪!”
  武師晃了晃頭,肥胖的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慢慢爬了起來,直到站直腰時,忽又虎吼一聲,再度揚掌猛撲。
  金遺龍猝不及防,險些吃他擊中,心中不悅,立意挫折他一番。遂藉了一閃之勢,忽地一個“春風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風。大漢閃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後頭,用力摔出三丈多餘,跌得頭暈腦眩,眸冒金星。
  這時,他才知道金遺龍深藏不露,武功確屬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結,再也休想化解得開,周身疼痛,氣得破口大罵:“小狗,你給老子記著,有朝一日,老子非擰下你的頭不可!”
  金遺龍冷笑道:“隨你的便,秦某隨時領教!”
  漢子更怒,指著那十個彪形凶漢叫道:“兄弟們上啊,給我剁了!”
  那十來人均呆立不動,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漢子孤立無援,不禁氣得目眥皆裂,鼻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時,你們這群笨蛋沒有一個助上一聲,有福時卻***爭先恐後,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遺龍聽得又氣又好笑,暗想這個粗獷的漢子,原因自私自利,毫無義氣,有難之時,叫破喉嚨,也沒人允了,這是他兇狠的報應,誰叫他無緣無故,挑釁欺壓生人。
  冷笑一聲,再也不理會他。
  漢子罵聲如雷,咆哮道:“小狗別得意,說穿了一個錢也不值!”
  金遺龍心中一動,回頭喝道:“此話怎講?”
  大漢怒氣沖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小狗自己心裡有數,你不過是個喫軟飯的小白臉,仗著一副俊俏模樣,討人喜愛,使得三小姐垂青,將你提拔來此,你有什麼了不起!哼,還能比老子當初吃了千辛萬苦,硬闖出來的……”他頓了頓,拍著胸膛,傲然道:“這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門?”
  金遺龍俊臉倏變,怒哼道:“我今天有這種成就,原來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揚聲輕嘯,龍吟般笑聲清脆無比,高亢入雲,引得四方嗡嗡回響著怒意的回音。
  這短短的幾句話,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著,他自負不凡,滿懷雄心壯志,卻不料被認作喫軟飯的窩囊廢,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還是自己一向最鄙視、輕蔑的三小姐。
  近日來,他周旋于平蠻大將軍千金書閨裡,滿懷的雄心壯志,無處發洩,已是郁郁不得志的時候,情緒脆弱,遠超過任何人。只見他俊臉忽青忽白,變幻不停,無緣無故一個踉蹌跌出老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你罵得好……你……你罵得好……”突然眼中兩股精芒,射在大漢臉上,厲叱聲道:“你有種的話,就再說一遍看看!”
  頃刻之間,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柔和的臉上,布滿了層層殺機,星眸噴火,劍眉高揚,不怒而威,攝人心魄。
  那大漢移動身體,向後退去,說不盡的恐懼、驚慌,心頭罩上一層不祥的陰影。但是,目光轉處,那十幾個同伴正注視著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撐到底,大叫道:“你殺吧,小狗要殺就殺,大不了一死,大爺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從此就不叫過山虎,嘿,二十年後又有一條漢子找你索命!”
  金遺龍滿面殺機,揚起鐵掌,那掌中早巳聚滿驚世駭俗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只消他輕輕一揮,壯漢縱有十條性命,亦免不了到閻王殿報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長嘆一聲,轉過身來,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辭。
  其實,他來此的動機就是向青青表達心中感激之情,然後向她告辭,踏上自己永遠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著兩行英雄淚,因為,近些天來,他幾乎把胸中的滿腔熱血,英雄壯志,消磨殆盡。他承認媽媽的教言是對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少女,然而,她確是自己前途的阻礙啊。
  步入青青秀閨,帶著歉疚的心情,輕叩著房門。
  “碰”“碰”“碰”……
  半晌,裡面傳來一聲嬌嫩懶散的嗓音:“誰呀?門是虛掩的!”
  他緊張地吐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四道目光交視的霎那,兩人都不覺一顫。
  只見青青嬌懶地倚靠在牙床上,絕世面容上有一絲憔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誰見誰愛。
  額前稀疏散亂的鬢髮,輕掩著白皙的臉龐,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嗎?那容光渙發,活潑的朝氣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遺龍只覺懷中積壓的千言萬語,突然無從說起,甚至連簡單的一句問候也講不出來。
  青青亦如此,兩人對視良久,沒有動靜。
  他看得出來,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顫抖著。
  片刻,青青淡然一掃,微微憔悴的美豔容顏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態盈盈地道:“嗨,強盜,你這幾天到哪裡去了?”
  說罷微笑著,等待他的回答,金遺龍瞧得清楚,她說話之時,身軀往前一倒,又被她極力支持著掩飾住了。
  她勉強裝出健康的樣子,更掩飾不住芳心無限的淒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遺龍一陣辛酸,幾乎落下淚來。
  青青微笑道:“強盜,我們又見面了,不是麼,我們都很快樂!”故做欣喜的語聲中卻掩飾不了無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側首,又很快地回望著金遺龍,嬌嗔道:“強盜,說話呀!”
  金遺龍心裡,在她極快地別過頭的霎那間,早見她暗落下兩滴眼淚。
  他側然想道:“她為什麼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傷心麼?”
  他極力克制住洶湧的感情,說道:“青青,你病了?”
  “沒有啊!”青青掀開被褥,坐了起來,向他招呼並提高聲音道:“來,強盜,我們談談!”
  金遺龍忽然禁不住撲了過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間,他又有個感覺,青青的手太冷了,毫無疑問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激動地跪在她的面前,吶吶道:“青青,不要瞞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裝高興,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瞞我,我看得出來!”
  青青站了起來,恬靜、安祥地笑道:“強盜,你真是,想不到做強盜的硬漢,心腸也會如此軟弱,我根本沒病,只不過有點頭暈……”一言未了,突然搖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頭,嬌喘連連。
  金遺龍大聲道:“不,不,青青,你為什麼說假話?為什麼要逗我開心?我……我……”他扯著頭髮,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不告而別,你不恨我,我知道我們彼此都經常在想念,你為什麼要裝出那種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多少委屈、悲傷、哀怨不解的情懷,都包含在哭聲之中,她吃力地嬌喘著,哽咽地說道:“龍哥 我恨你,我恨你啊,你傷病一好就不顧我而去,我哪裡錯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呢?甚至僅僅連告別兩句,也吝嗇得不肯說一聲……”哭得直如杜鵑啼血,帶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糾纏,愈發顯得孱弱不堪,說話當兒,嬌軀連晃,如風拋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兩步,雙手握緊拳頭,拼命敲搥著他結實的胸脯,哭喊道:“龍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瑩的淚珠,繁星似地灑落下來,沾濕了金遺龍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腸欲斷,深深自責。
  他惶恐、慚愧、內疚地撫著她的芳肩,他滿懷中那氣吞河岳的萬丈雄心突然隨風而逝,吶吶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罵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貴身份,千金之體,為了我這麼一個沒恩沒義的壞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嬌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離開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還回不回來看我……”
  她發小姐脾氣了,但金遺龍卻並不覺得她任性,他被她無意說出的兩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還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覺這千金小姐身體裡蘊藏萬縷情絲,向他包圍,向他收攏。
  他希望她練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慟的泣聲,使他比接受重擊還來得痛苦。
  常言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青青拋開尊貴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為他而病,這如海恩情,該是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的啊。
  “餵,強盜,你走吧,我病死給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記我,想看我時,卻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遺龍如被悶雷擊中,霍地跳起老高,大聲道:“求求你,別再這樣,我……決不再離開你,我陪你一輩子!”洶湧的感情如潰堤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他親吻著她的嫩白的面頰,吻去她晶瑩的淚水。
  青青忽然平靜下來,緊閉著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積過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縷輕煙,隨風飄逝。
  她嬌喘著捧著他的臉孔,不勝力乏地道:“自從你不告而別,悄悄走了之後,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來,可是一天,兩天,你沒有回來,你心腸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歸,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頓了頓,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喃喃細訴道:“龍哥,陪著我玩,永遠別走,我叫爹爹給你弄一個安適的職位,讓你快樂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遺龍頻頻點首應道:“是!是!”
  然而,第三個是字尚未出口,他腦子如被春雷猛烈一擊,轟然一聲,全身無由地震顫一下。
  他星眸倏睜,射出那道懾人的光芒,凝視著美慧的青青。
  那護院武師之一,過山虎謾罵之聲洪鐘似敲擊著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門的,你不過是一個喫軟飯的小白臉,還沒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闖出來的,不像你,仗著長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開,抱頭大喊:“我不是那種人,我要自力更生!”
  個性剛強的他,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聲再見,奪門而出。
  青青嬌呼一聲,不支地撲倒地上,金遺龍疾快地掃來一眼:烏細的頭髮披散一地,本來勻紅嫩白的美臉,透出蒼白之色,嬌柔的喘息,那眨動著的長長睫毛,眼角兩串驚慌哀怨的淚水,無一不是金遺龍的阻礙。
  他終究咬著嘴唇,硬下心腸,大聲道:“青青,放過我,原諒我不能過這種生活!”
  放開腳程,飛快地奔出府邸大門。
  沿路多少驚愕的眼光注視著他,他像發狂了一般,兩眼直視,毫不理會。
  耳畔風聲呼呼,如同在咆哮:“哼哼,姓金的你算哪 號人物,你不過是一個喫軟飯的小白臉……”
  過山虎輕蔑的笑聲,如一把利刀削著他的心靈,他只在混沌的腦海裡極力否認這種鄙視的嘲笑、譏諷。
  耳邊風聲又在吼叫:“姓金的,你如果有一點志氣就拋開兒女私情,到外間去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然後你光明正大地,放膽地去找她,你面上帶著勝利的風霜,向她示愛,或迎娶她,那時你沒有一切恥辱與顧慮……”
  他心中在想:“青青會怎樣哪?死?病?……”
  過耳山風答覆了他:“她如果真的愛你,必忍受一切,等待你出人頭地……”
  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靈,漫無目的地狂奔……他沒有察覺,在他奔出平蠻大將軍大門之時,立刻被兩個守候一旁的黃衫少年綴上了。
  黃衫少年緊跟著他,眼角示意,各自提聲大喊一聲:“餵,金遺龍別走,咱哥倆兒來啦!”
  金遺龍微吃一驚,身子略頓,但他立刻又想這是一個危險的現象:“不好,自己自出道以來,認識的人有限,這嘹亮的嗓音十分陌生,不要是秘密查訪自己行蹤的人使用詐術,自己此時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秦龍!”
  他深知自己已成眾矢之的,無論正邪兩派都欲尋找自己,是禍是福,不敢料定,萬一是禍,則稍微大意,便陷入虎口,日後的麻煩,就將永無休止了。
  幾個警惕的意念曳光火掣般閃過腦際,他猛地彎下身去,故意拾起一塊石頭,然後放腳奔馳,再不理會身後追著的人。
  “金遺龍……金遺龍……金遺龍……”那嘹亮的聲音,始終不離地在他身後十丈遠近響起。
  金遺龍是個沉默而機警的少年人,利用拐彎之時,斜瞟一眼,早巳看清兩個黃衫少年的面貌,心中暗叫一聲險:
  “果然陌生之極,從未見過!”
  兩位黃衫少年在緊追的當兒,互視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種會心的苦笑:“兄弟,咱倆白追了,這傢伙根本不是!”
  兩人沮喪地停住腳步,說道:“兄弟,這人輕功雖高妙,卻夠不上傳說中的金遺龍,咱倆折騰了一天,到底還是徒勞往返。”
  驀然,兩個黃衫少年中身軀較高的一位反手拋出一掌,掌風嗖然,刮起漫天飛沙,四處飛揚,只見隱隱約約之中一個紅衫老者,畢直地站在身後。
  黃衫少年各吃一驚,想不出這紅衫老者何時隱在身後,自己兀自不覺,單憑這手輕功,就足夠這兩人名師之徒慚愧的了。
  那身軀較高的少年抱拳道:“敢問老前輩有何事指教我兩兄弟?”
  紅衫老者年約六旬,濃眉環眼,鼻如鷹鉤,顴骨高聳,一副陰沉冷峻的臉容,望而生畏,未說之前,先四下回顧一周,然後冷冷地問道:“金遺龍在何處?”
  黃衫少年一愕,道:“我兩兄弟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紅衫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兩小娃兒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卻明白你倆的意思!”
  黃衫少年各自怔了一怔,不解地道:“前輩此話指何而言?”
  紅衫老者又哼一聲,瘦削的臉頰顯得更加陰森可怖:“小娃兒雖裝糊塗,老夫早知道你倆是幫玉面飛戟幹事的!”
  聞言之下,黃衫少年退了一下,大聲道:“前輩尊姓大名?”
  紅衫老者道:“不談姓名,不談姓名,你我雖行事一正一邪,但此刻卻懷著相同的目的對麼?”
  黃衫少年臉色微變,沉聲道:“兄弟聽不懂前輩的話!”
  “不懂?嘿……”紅衫老者忽然仰天長笑一聲,聲如鴟啾,陰冷肅殺已極,只聽他冷冷說道:“玉面飛戟做任何事都瞞不了老夫,你倆間接受他之命,探訪金遺龍下落,不利於他,不過……”頓了頓,見兩人面有驚色,長笑一聲接道:“你倆別怕,這對我邪派是一個有利的行動,外傳金遺龍年紀輕輕,武功蓋世,曲服山一役,幾將玉面飛戟挫于掌下,若然再假以時日,對我邪派中人卻是一種威脅。玉面飛戟妒忌才智高於他的人,正是我方佳訊,小娃兒,老夫並不阻礙你倆行動,但你倆必須將金遺龍行蹤告訴老夫,說來,老夫為你們正派賣力,你倆還應該先謝老夫哩!”
  兩人臉色漸恢復常態,微笑道:“原來前輩亦有此動機,再好不過,兄弟理該效勞,但兄弟實在不知那廝行蹤,前輩不信,可在本城打聽一番!適纔呼喚那廝名字是咱兄弟兩一貫手法,籍此詐術,也許尋人較快!”
  紅衫老者臉色一沉,道:“你倆真不知道姓金的下落?”
  黃衫少年頷首笑道:“兄弟不敢欺瞞前輩!”
  紅衫老者慢慢吞吞地道:“老夫為了此事,將我方機密要事洩露無遺,為了慎重之計,兩位可知老夫準備如何處理?”
  兩人微笑道:“前輩放心,不用你交代,兄弟也是知道好歹的,此生此世,決不將這事告訴任何人!你可放心吧!”忽覺紅衫老者語中含意深遠,不似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心中凜然,不禁退後一步。
  紅衫老者冷笑道:“老夫從來不信任何人的話,況且兩位是正派中人,一旦改變心意,豈不是我方極大的損失?是以老夫想委屈兩位一下……”
  話沒說完,兩個黃衫少年已感不好,臉色一變,迅速抽出長劍。
  但紅衫老者動作快如閃電,形同鬼魅,兩人長劍抽至一半,就覺眼前一黑,兩股狂 洶湧而來,想閃已是來不及。
  紅衫老者冷冷一笑,掌中加勁,用驚人的速度按去。
  兩人哼也未哼一聲,向後便倒,一動不動。
  黃衫少年死於非命,未留下任何痕跡,紅衫老者將兩人屍體挑擲路旁草叢之中,一聲長笑,飄然而去。
  金遺龍甩脫黃衫少年跟蹤,胡亂遊逛了一會,步入客棧。
  此時,月落西山,飛霞滿天,暮色四合,城市中的屋宇接二連三地燃起燭火。
  金遺龍心中默念著過山虎那痛罵之辭,心中決意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首先,他要設法恢復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光憑此刻僅有的功力,小幹一下勉強可以,談到大事,卻無法高攀得上。
  於是,回房之時,默運真氣,週轉全身三百六十穴道。
  這間客棧已被太湖幫包租下來,除了幾個捧水倒茶,服侍眾人的店夥外,大家都樂得偷閒數日,回家去了。
  一個時辰過後,血氣流轉,靈台空明,金遺龍凝神內視,企圖強運本身真氣,衝破迂滯的逆關。
  行功五周,運至風尾穴時,真氣忽然停滯不前,全身亦漸麻痺起來。金遺龍總算知道自己受創所在,不禁愁眉深皺。
  天山掌門人黑面老者曾以重手法點中他天樞死穴,但被他以絕高內家閉穴之法,封閉穴道,並自拍死穴,使體內陰陽兩氣,得到些微的疏通,僥倖不死,然而,這一來卻使他欲活不能,欲死不得。
  他並不知道平蠻大將軍的三小姐以訂親之寶避毒除陽神牌使他苟延生命,恢復一點功力,否則他早已化為鬼魂了,而他自己以為天生異稟,避開練武之人最忌憚的“天人兢鬥”。於是,氣納丹田,倏地提足向鳳尾穴衝去。
  一陣麻痺隨之產生,腦暈頭昏,眼前一黑,不禁哇地噴出一口紫血。
  他尖銳地慘叫一聲,目光所及,全是搖搖擺擺旋轉不停的景物,他大驚之餘,忙自散去所有真氣。
  饒是如此,已俊臉蒼白,冷汗淋漓,氣喘如牛了。
  休息良久,知覺才漸次恢復,他仰天長嘆:
  “欸,天絕我也……”一向以為是天下最倔強的男兒的他,亦感受到了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哀。
  他憤憤地和身倒在床上,長吁短嘆。
  忽然,直覺告訴他一個疑事:“奇怪,太湖幫所有的人都住在此地,不下數十餘位,照理應該鬧鬨哄的才對,怎麼從剛才自己進房到現在還是靜悄悄的,一直沒聽到一點響動……”進房之時,他心神不寧,不曾覺得,此刻平靜地一想,不覺疑念叢生:“難道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不會的,這些強悍粗獷的漢子哪像平常的人,沒事就睡?一定不聽自己命令,隨便跑到外面遊逛去了!”
  他十分生氣,因為自己堂堂一個龍頭幫主在此,部屬卻不遵幫規,四散遊蕩,成何體統。
  他不願衰敗的太湖幫頹敗下去,他有野心,立意使太湖幫在經過自己領導整頓之後,活躍於中原眾幫之上。尤其懷念那神秘威嚴的爹爹鐵府大將軍,決心繼承他老人家未完之志,使衰敗的 .太湖幫乎步青雲,恢復往日的強盛地位。
  於是,他怒喝道:“鐵公雞何在?”
  清亮的喝聲,在這沉靜岑寂的黃昏中,搖曳著久久未歇,然而,他卻僅聽到自己的回音,沒聽到鐵公雞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這些放蕩的傢伙出去尋樂去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那還能強盛?……”他帶著滿腔怒氣,推門而出,先打開對面房間的窗子一瞧,空空如也,半個人都沒有。他早就想到了,再慎察幾間客房,都是如此,心中的想像也就全部確定了:“哼,這些傢伙目無法紀,十分可恨,回來之時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心念既定,閒著沒事,也就沿著長長的走廊,散慢地踱著。
  輕風徐來,這初夜的風兒,竟也十分清爽,吹得他心中一暢。
  走完了走廊,再轉向另一條走廊之時,目光掠處,不由大喜。
  這客棧內最大一間客房,窗門是開著的,他很清晰地就看清了房內的陳設,及一切景物。
  只見四周光滑的石砌牆壁上,規規矩矩地倚坐著一大群人,全身黃衫,頭帶笠帽,正是他所尋找的太湖幫手下眾人。
  他疾快探望一圈,但見三數十位太湖幫徒,分別倚壁靜坐,雙手抱膝,目光直視,一聲不響,似不知他已安然返回。
  金遺龍見眾人這般傻態,心中也頗為感動,敏感地思忖道:“自己久出未歸,音訊毫無,難怪他們如此愁眉不展。”
  推開虛掩的柴門,步了進去,微笑著道:“你們都辛苦了,本幫主安然返回,但請放心,大家回房休息去吧!”
  豈料,大伙兒依然默默出神,一動不動,既未起身迎駕,亦無恭行幫禮,甚至連瞧他一眼都不會,呆愕愕地,不知在想什麼。
  起初,金遺龍十分不悅,旋即疑心陡起,壓制住不悅之情,迅速地回頭掃視一眼。目光轉處,各人臉色平板,目呆口張,像似被人製住重穴。
  他大吃一驚。呼道:“鐵公雞!”
  他放目四覓,找了半天,甚至看清了所有太湖幫徒,還未發現這個忠心不阿的頭目蹤跡。
  他俊臉一變,腦中疾快地生出一個意念:“莫非是鐵公雞幹的勾當?”但是,鐵公雞數年來一直以一口忠義之氣維持著太湖幫殘餘的勢力,不辭風塵,千里迢迢,尋訪故主,義薄雲天,卻使他否認這個念頭。
  他心思細密,雖有迷惑之念,其實暗中已清點在場的人數,共計三十六位。
  這時,他真的迷惑了,心中疾想:“太湖幫所有的人數總共不過三十五位,如今鐵公雞神秘失蹤,該剩下三十四人,怎會多出兩人來?”
  他默默計算一遍,仍然是三十六人。
  他是聰明的人,眼珠微轉,便知其中定然混雜著兩個奸細,而這奸細與鐵公雞失蹤眾人穴道被製有關。
  他年紀雖輕,性情卻迥異常人,知道這兩個混雜其中的奸細,企圖暗算自己,沉住氣,微笑道:“敢情大家都疲倦累困了,也好,你們不願回房,在此休息一會吧!”藉朝眾人說話的時候,放足眼力像獵犬般仔細查了一遍,話才說完,可疑之人已然發現。
  西面牆壁角下,兩個漢子依樣葫蘆,一動不動,抱膝而坐,與眾人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兩人都深垂著頭,像是怕人瞧見臉孔,若不是細心的人,休想著看出破綻。
  金遺龍氣怒交加,暗中冷笑道:“這兩個奸細,分明想藉自己為眾人拍解穴道的當兒,猝然出手暗算,哼,幸虧自己心細,警惕得早,否則一進門忙著解拍眾人穴道,不被他兩得手才怪呢!這兩奸細可惡之極,設此陰謀,陷害自己,不知為了什麼,非擒住這兩人問個明白不可!”
  他沉住氣,安詳地笑道:“你們如此熟睡,若有宵小之輩暗中偷襲,豈不是難逃劫數麼?”一面運氣貫掌,移動腳步,有意無意地接近兩人。
  漸漸地,兩方距離只隔一丈多遠,金遺龍自信這兩人已落人自己的掌握,插翅難飛,暗中滿意地一笑。
  於是,他再也不怕兩人逃跑了,哼的一聲諷笑道:“若有不長眼的宵小盜匪,想用詭計暗算本幫主,那簡直是夢想,本幫主明查秋毫,立刻叫他現出原形!”
  說話時暗暗打量著兩人,哪知兩人聞言之下,依然故我,不響不動,他不禁又氣又好笑,暗罵道:“好個莽賊,居然還在那裡裝蒜呢。”
  於是冷冷笑道:“本幫主雖然寬宏大量,但卻從不饒恕詭計害人之輩,哼,光是鎮定功夫出類拔萃,可惜仍然難逃一死!”
  兩人依然未動分毫,金遺龍大惑不解,倏然揚起的手掌,以驚人的速度,懸置于距兩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地,冷喝一聲:“朋友,把戲玩夠了,站起來,否則我掌力一增,你倆哪還有命在!”
  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充耳不聞。
  金遺龍忍耐不住,手掌代拍為拉,奮力一抖,兩人離地而起,摔出丈餘,噗的一聲僕伏地上,竟連一聲喊叫都沒有。
  金遺龍迷惑不已,一探兩人鼻息,呼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淡淡月光下,兩人的面貌尚稱英俊,年紀不大,最多超不過廿五,長長的劍眉,斜飛人鬢,可惜一雙星眸卻是緊緊地死閉著。
  金遺龍生怕兩人裝甚詐死,手掌分別按在兩人胸口重穴上,喝道:“你倆是什麼……”
  話出良久,卻仍是得不到只字半句的答覆。
  他聰明絕頂,立刻想到這恐是嫁禍東吳之計,暗中一定另有其人偷窺動靜,乘機偷襲。
  心念一動,猛地縱了出去,身形未落,淡淡星光下,果然東方一條灰影快如蒼隼,一掠五、六丈遠,飛馳而出。
  金遺龍大喝一聲:“站住!”
  當下哪敢怠慢,放開腳程,跟蹤追上。
  “虛氣登空”絕世輕功,畢竟神妙,雖功力大半未復,但施展之下,仍快如一縷輕煙,一掠五丈。
  夜行人回眸一瞧,兩道神芒炯炯的目光顯示他內功修為極深,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金遺龍邊追邊喝道:“閣下陷害本人,用意何在?如不據實說出,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秦某也不能饒你!”
  夜行人一聲不響,足尖點處,人巳飄出五丈之外。
  金遺龍大怒,暗中提氣,颯颯掠去,距離愈來愈近。
  夜行人並不在意,仍然好整以暇地不時回望著他,在金遺龍迫近之時,腳程一展,又將金遺龍拋出老遠。
  金遺龍已查覺此人武功高深,已屬一流高手,自己功力失去不少,縱然迫上,拼鬥起來,倒還沒把握勝他。但他天性倔強,好勝心切,寧死不屈,努力展開輕功,身如夜鷹掠空,緊追不舍。
  兩人一前一後,一逃一迫,時即時離,金遺龍無法追上此人,夜行人也拋不脫金遺龍。
  不知奔了多少時候,一幢高築大牆呈現眼前,夜行人毫不猶豫飛掠而入,金遺龍卻猶豫不已,原來這地方正是平蠻大將軍的住宅。
  冤家路狹,他不願再觸及自己的隱憂,竭力阻止自己生出思慕青青的情意,但無意之中,又追到他又愛又怕的地方。
  考慮再三,終於認為追蹤要緊,暗一咬牙,飛掠過牆。
  可是,經他停頓了片刻,那夜行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金遺龍仔細搜查,不解辛苦,找出此人。
  將軍深閣樓宇燈火輝煌,殿宇重疊,目標僅不過是一個人,隨處都可藏身,到何處去搜尋呢?金遺龍雖是輕車熟路仍深感困難。
  只見月華如洗,烏雲盡逝,大地顯得一片幽靜。
  月光照映之下,他的影子是那樣的長,只要微微一動,立刻就會暴露,這是一項困難。
  但是腦中靈光一閃,他亦抓住這個弱點,利用它去探測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
  此時,他儘量沿樹縱掠,將自己身形藏於密葉裡頭,居高臨下如此東張西望,四面芳草如茵,一目了然,卻沒有那夜行人的身影,他並不失望,相信時間一久,那怪異的夜行人必會暴露出行蹤的。
  忽然東方有狗吠傳來,心中一動,忖道:“狗不見人不吠,也許它發現了夜行人的身影……”
  此狗一吠,群狗群呼,一時吠聲四起,混亂異常,遠遠地,那護院武師喝叫之聲亦可聞及。
  金遺龍反而不敢動彈了,放足目力望去,只見人影幢幢,那高大的護院武師手提風燈,四下尋找不到。
  他憂悶地倚在樹枝背上,腦中又浮現了青青那美麗溫柔的倩影。
  “何不將她抱出來?她喜歡自己,決不致於反對自己要她為妻,一方面藉此……也許能恢復舊有的功力,創出一番事業,否則自己如此拖延下去,內病加深,終究不是辦法!”
  蠢蠢欲動,幾乎有中止自己追尋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的動機。
  可是,當過山虎那一段刻毒挖苦的話閃過腦際,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認為一個自負不凡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被罵為喫軟飯的小白臉是畢生的恥辱,當然,他金遺龍不屑為之。
  他亦發覺青青,這位美麗溫柔有時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佔有的份量,閒來無事,或默思回憶的當兒,都會想她,思念她。
  他常把青青跟她的姊姊,三小姐比較一下,結果認為青青較好,那三小姐雖美麗無雙,性情卻冷如冰霜,會處不來,她給人的印象只有敬服,沒有愛戀。同時,當他想起她向孫家公子媚笑時,他又極度地恨她,在心中拋棄侮辱著她,他認為想她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但他卻經常發現她那一雙清冷的大眼睛,時而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時停留了一個時刻。
  他默默思想,漸漸忘懷了自己為何而來。
  忽然狗吠之聲慢慢地平靜下來,接著一種清冷悠揚的琴聲,飄進耳裡。
  他停止了一切思想去聽,漸漸地,他胸中的憂悶煩惱被這清冷美妙的琴聲所帶走,他有了恬靜舒適之感。
  美妙的琴聲,悠揚高低,深盪飄游於蒼穹中,百曲九轉,久久不散。
  他從未聽過人彈琴,但琴彈得好壞的欣賞力卻有,他心中暗替彈琴之人喝了聲彩,心中感漸敬意。
  同時,他企求地想著:
  “這彈琴的人若是青青,我將更喜愛她,非她不娶!”
  他對準美妙琴音的來源,蛇行鼠伏,摸索而進。
  他心裡這樣地為自己辯說:“看看彈琴的人是誰又何妨,這一會兒,那夜行人也不致於走遠,說不定他跟自己一樣去傾聽著琴聲不是更好?”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站在前方不遠之處,金遺龍大吃一驚。忙不迭伏倒地上,暗中急道:“不好,自己忘神地去聽琴音,忘記自己偷跑進來,暴露了身形,被他們看到可不是玩的!”
  心中忐忑不安,見那兩個高大的漢子亦是渾然忘我,如痴如醉地傾聽著,並未發現自己,這才放下心了。
  立刻提高警覺,繞了個大圈子,仔細打量一番,確定四下無人,方放膽向琴聲來源處撲去。
  曲曲折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閨房外,此時琴音猶在窗中傳出,悅耳之極,顯然,彈琴的人正在此間房中。
  窗門未關,金遺龍悄悄趨了過去,偷眼一窺,不由大感失望,原來那彈琴的人卻是冷艷無雙的三小姐。
  此刻她靜坐椅上,忘神地撫弄一面古琴,神情惆悵,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斑,也許被優美的琴韻觸動芳心深處隱藏的傷心事情。金遺龍從未見過她如此傷心地流淚過,他所見到的不外是一副孤傲自負,比男人還要更堅強的面孔,此刻,他暗中洞悉了她深閨中真實面目,不知怎地,一陣悵然、感慨、原宥、同情……而對她生出了諒解。
  “她跟青青一樣,都是柔弱的少女啊,只是她表面上不把它顯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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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硃砂痣

  他不敢再看,深怕被她發覺。
  於是,悄悄倚在牆角下,聽她彈奏另一闋哀怨悱側,無比傷感的曲調,他聽得肝腸寸斷,觸動蓼莪之情,一時為之潸然淚下。
  忽然,美妙的琴音中途停輟下來,接著房內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金遺龍如夢初醒,挺身打量之時,但見三小姐滿面淚痕,捧著那面古琴,悠悠長嘆了一聲步出門外。
  他不解地想道:“難道她有傷心事?”
  目光掠過精雅的房間,隱約幽香飄出,敢情是三小姐的香閨。
  房中平擺著一張檀木方桌,金遺龍的目光卻注視著檀木桌下那揉成一團的白紙團。他突然好奇心起,想去看個究竟,紙上面究竟寫著些什麼?
  他對這三小姐的待人處世,忽冷忽熱的性情態度感到極度迷茫,也覺得十分的神秘。呆了片刻,四周靜悄悄的,不見有人,放開膽量,縱掠而進,隨手拾起紙團。
  藉著明亮的燭光下折開皺箋,數行紊亂的字體隱約出現眼前,只見歪歪斜斜,東寫幾個,西劃幾筆,毫無規則,但字體極為娟秀。
  他認定這些字都是三小姐寫的。
  突然,他低低地驚叫一聲,因為那紙上都是寫著他的名字。
  他又看到那無數秦龍字體旁邊,似乎還寫著兩個細小的字,他眼力充足,當下看出那細小的字是“微翠”!
  他疑迷不止,暗自不解道:“她為何寫我的名字?那微翠又是誰呢?”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微感一凜,忙把白紙揉成原來的模樣,丟在桌下,然後縱出房間,隱藏在窗外牆下。
  片刻之後,腳步聲又遠了,他再次起身打量時,見桌下那一團白紙已失去了蹤跡。
  他出了會兒神,心中暗叫奇怪。
  想起自己有事而來,不便耽擱,三兩個縱掠,巳然移身隱藏在一顆樹葉濃密的古樹上,輕撥著濃枝密葉,靜候夜行人出現。
  等了半天,夜行人再沒出現,甚至那悠揚起伏的絕妙琴音也不再傳來了。金遺龍有點後悔,悔不該偷窺那神秘的少女,徒使心中產生好多疑問。
  事已做了,後悔已來不及,正想掠走,忽見芳草上兩條人影,一晃一晃,趕忙打消走的念頭,再度靜伏樹下。
  兩只高大猛犬,東聞西嗅,不時抬起那青光凌凌的眼睛向他處身樹上打量,金遺龍藝高膽大,但首次深夜侵入人家室院,免不了有些緊張。
  猛犬走後,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左手握刀,右手提著燈籠慢慢踱來,粗獷的嗓音老遠就傳了過來:“老高,這樣深夜,孫家公子還來做什麼?”
  那老高的聲音道:“是呀,這小子還不是為了四小姐絕世容顏給迷住了,好像是來商洽迎親的事,反正老爺叫咱們替他佈置一間房,咱們照做就是,管他什麼閒事!”
  “老高,我說老爺這次做事有點糊塗,既然設擂招婿,將機會給予每一個好武者,就應按實際辦啊!那孫家公子敗陣了,只怪武藝不精,功夫未到家,憑什麼面子再來迎娶四小姐之理?”
  金遺龍亦感不滿,照理說,平蠻大將軍一諾千金怎能食言,應該把青青嫁給自己才對,豈能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不公平之舉?
  “噓!”,那叫老高的護院武師四下盼顧一周,壓低聲音道:“兄弟,別忘記咱們是吃人家的飯,看不過的不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弄得把鋼飯碗給打破才不好收拾呢!”
  “老高,說句良心話,孫家公子野心勃勃,不懷好意,兄弟全看在眼裡,剛才,笑嘻嘻地請三小姐彈琴,一會兒又跑到四小姐閨房裡閒聊,莫非想得隴望蜀要一箭雙雕?”
  “兄弟,不瞞你說,我也看不順眼,想起老爺膝-下一無子嗣,四位千金,又有兩位丈夫死了,獨守空房,不勝孤零,這三、四小姐美豔無雙,又將遭難,心裡也感到悵然,愛莫能助……欸……”
  “老高,據聞三小姐早巳有了婆家,不過那婆家音訊全無,遲遲未來迎娶,把她青春給誤了,害得三小姐淚珠偷彈,顧影自憐,不勝淒楚,全是那鐵府姓金的大將軍的錯過,那混蛋酒後一時興起,訂下這樁親事。近幾年來,兒女早巳長大成人,卻又石沉大海不來認親,哼,我說達官貴人,本無信譽可言,出爾反爾,還不如咱們!”
  金遺龍勃然大怒,疾忖道:你等粗漢草莽,山村野民之流也敢辱罵我爹爹,看我不好好教訓你們一頓。
  順手折了一段枯枝,揚掌就待擲出,忽然,腦中縝密地思想一遍,頹然又急切收回,的確,這些人除了粗野一點,不明金家變故,胡指亂罵,說的卻也是事實啊。
  不過,他心裡卻極力地替自己家門辯護,那也不能怪我金家啊,事隔經年,河東河西,誰無變故?爹爹命喪幽洞不說,就是自己也備嘗孤零流離之苦,怎能責我金家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他覺得這樣還不夠,繼續為自己辯護道:“再說三小姐不甘寂寞為自己守著,與那孫家公子媚笑相迎,曾幾何時,嘗到淒苦、孤零、寂寞的味道?相反地,她也許欣愉無限,樂不思蜀呢!”想到這裡,不禁哼一聲,表示自己決無任何過錯。
  那叫老高的道:“兄弟,別扯得太遠了,我懷疑孫公子深夜來此,定有所謀!”
  “聽老黃說,孫家公子還是神鷹幫的呢!”
  “真的?”老高瞿然問道:“老黃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高見他期期艾艾說不出消息來源,以為他捕風迫影,胡說八道,也未加置信,微一笑,道:“就算孫家公子是神鷹幫一份子,跟咱們小姐有何關係?他難道想拉小姐入幫?哈,兄弟你太糊塗了,老黃何許人也,他的話也能相信!”
  “不,兄弟的意思是說孫家公子靠山不小,老爺雖然是當朝沒名的將軍,想必也難跟這批傢伙做對,萬一孫家公子有所遠謀,明談不成,暗地裡派人將三小姐、四小姐一併擄走……”
  金遺龍心頭一震,暗替青青擔憂。
  他胡亂地想著:“如果孫懷玉跟自己協定,放棄以陰謀惡計暗算青青,自己倒真願意與三小姐解除婚約,由他怎樣去做都可以!”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思念方出,他已暗罵自己幼稚。
  其實,以他的為人,俠義心腸,就算對三小姐存有惡感,也不會如此去做。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微舉燈籠,四周照了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高,神鷹幫主是誰?”
  老高道:“玉面飛戟!”
  金遺龍吃了一驚,他才知道玉面飛戟起初的身份。
  神鷹幫與他領導的太湖幫早已是水火難容,誓不兩立,仇積怨深,不能化解,他並不畏懼神鷹幫幫主玉面飛戟,他怕孫家公子真是神鷹幫的一員,加害于美慧賢淑的青青。一方面,他又懷疑玉面飛戟何以能躋身於正派人士之中?因為神鷹幫所做所為,全是偏激邪惡的極端陋行啊。
  驀然,眼角瞟處,南方一條淡影如同夜鷹掠空,一閃而逝,輕功之高,簡直少見,金遺龍腦中疾快地喊出三個字。
  “夜行人!”
  再不疑遲,顧不得驚動兩人,身形一長,疾如脫弦之箭掠空而去。
  兩人駭然相顧,燈籠落地,卻呆呆地發不出聲音。
  藉著明亮月色,他施展“虛空登足”絕秘輕功,大喝一聲,疾矢而入。
  突然,身後風聲強烈,那夜行人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
  金遺龍驚叫一聲,頭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砰然一聲,氣彌定,掌風激射,金遺龍一個身子連同大片樹枝枯葉飛出三丈多遠,跌得眼冒金星。
  夜行人神光稜稜的眸子劃過山川大地,然後停留在他臉上,密林里頭腦混沌,混身痛楚的金遺龍看不清身外一切,卻看清他犀利如寒星的眼睛,心中的驚疑,可想而知。
  “此人武功莫測高深,難道是妖怪不成?”適纔他追趕他時,發現他輕功並不算最上選,與功力失去大半的自己大致相若,是以肯定他武功也不會高出自己太多,哪知見面之下,竟是位神鬼莫測的人物,難怪他驚疑交加了。
  夜行人靜待一會,發現他一動不動,冷笑一聲,欺身上前。
  金遺龍正想運功抵抗,腦中疾快地閃過一個意念:“千萬不能抵抗,此人一身深奧武功,神鬼不測,自己何苦徒費氣力!”
  閉目待死的悲哀滋味,他還是首次嘗到,星眸之中,早巳蘊含了兩道熱淚。
  夜行人並不再度襲擊他,竟去控測他的鼻息。
  金遺龍覺得早,索性連呼吸也故意迫住了。
  於是,夜行人陰冷地笑了兩聲,轉身步出林外,闊步而去。
  金遺龍睜眼一看,淡淡月光下,那人修長的身影,毫無隱藏地暴露在眼簾裡,一霎間,他又覺萬分困惑,暗道:“奇怪,看他身材分明不像自己追丟的夜行人,為何從平蠻大將軍的府中掠出,並隱窺一側,偷襲自己?”
  夜行人似乎料定他已中掌死去,搖搖擺擺,闊步揚長而去。
  金遺龍為了探明真相遂也利用他這疏神之際,遠遠地在他身後十丈之外,躲躲閃閃地跟蹤著。
  曲曲折折不知行了多久,驀聽修長身軀的夜行怪客冷森地哼了一聲,接著,不遠之地現出熊熊火光,心知有異,忙疾走兩步,使自己隱入附近的青石後。
  抬頭打量,只見十丈之外,一堆燃燒的枯材熊熊火光四周,坐著一大群人,男女老少不下十餘位,每人眼神充足,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均是身懷高深的武功。
  傾刻之間,那夜行怪客,蹤跡已杳,但金遺龍卻肯定他隱身不遠,並未走開。
  他又看到一群人的左邊,靜立著十來匹馬,但都疲累不堪,眼睛半閉,靜靜地喘息著,想必走了一程並不太短的路程。
  這十來位男女江湖人物的臉上都有一層難以掩飾的風塵疲累之色,兵器四散,橫擺直豎,在他們懶散的表情中透露,他們顯然身有急事,而這急事必是不太容易辦的。
  這時,熊熊火光照映下,一個相貌清矍,年約七旬的長須老人慢慢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都十分辛苦,為了此事,連日奔波,日夜兼程,身為當事之人的老夫,勞動大駕,心中不安,在此致表歉意,尚希各位原諒!”
  微停頓一下,接道:“各位深知我輩接連失利原因完全由於人才短缺,黑道猖狂,妖魔小丑,趾高氣揚,無法無天……”
  “為了正義,為了天下善良百姓與武林安危,老夫接受大會主持者之命,尋訪那曠世絕才金遺龍少俠,各位知道玉面飛戟一連兩次失利于于黑道翅銀羽,若然這次再由他擔當出面,亦難免再蹈覆轍……
  “老夫自愧力薄德鮮,無法為我輩人士一吐心中鬱氣,如今,幾經尋訪結果,未有所獲,卻發現黑道人士亦甚為重視此事,遣出不少武功精湛好手,四處查訪。企圖暗算金遺龍,以絕後患。老夫將此不幸消息公布各位,一方面是激起各位同仇敵愾的心理,不辭勞苦,細心繼續不斷地查訪,一方面因為如此,各位又多了一項負擔,今後不但負起查訪金遺龍少俠的責任,還要負起保護他的任務。當然,金遺龍蹤跡不見,人如黃鶴,咱們無從做起,咱們可用間接手段,破壞敵人的陰謀詭計,便是有力的護助。”
  長須老人炯炯目光回視一周,接下去道:“說實在話,不但咱們正派武林人士,就是天下善良百姓也對玉面飛戟失去了信心,沿路所見所聞,相信各位還未忘記。曲服山上,那半路殺出的金遺龍少俠與玉面飛戟對敵的武功,大家親眼目睹,用不著老夫多說,老夫敢保證,以他一身神鬼莫測的武術,第二次決賽,玉面飛戟決非其敵,目前只有他才是咱們希望所寄之人。為了揚眉吐氣,咱們吃了些風塵之苦,算不了什麼,相信各位都是熱血漢子,巾幗英雄,老夫這一番話,不算過分吧?”
  眾人口中不言,卻連點著頭。
  金遺龍又愧又羞,恨不得自己功力立復,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
  他終於忍耐了下來,含著滿眶晶瑩的淚水。
  陰涼的晚風,陣陣吹過,將他淚珠拋灑在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知眾人對他期望的殷切,他為往昔慚愧,也為未來而悲哀。
  長須老人嘴皮微動,長嘆一聲,道:“老夫自知深負眾人所托,為……”
  他倏然止住話語,驚疑地看著左旁,眾人訝然望去,卻見一個目光如炬,面罩黑紗,身軀修長的不速怪客慢慢走來,陰冷的眸子裡煞氣重重,懾人心魄。
  陰風、霜月、怪客、寂靜形成了一副恐怖的景象,眾人怯弱地,悄悄地退了老遠,他們的心中,不知為何如此畏懼此人?
  為他行為有異?還是目光陰冷?
  更使這些武林人物不解的,他僅憑來時不動聲色的一股無形威勢,就令眾人萌生畏意。
  驀地,一連串恐怖的慘叫,驚醒了他的思潮。
  接著,駿馬長嘶之聲,劃空而起,在這森冷沉寂的夜裡,分外令人寒栗。
  金遺龍駭然回顧,卻見一片屍體之中那長須老人踉踉蹌蹌,跌撞去遠,然後喃喃叫道:“你……你是……”
  金遺龍吃驚地回顧一周,卻沒發現任何一個人。
  長須老人一言未了,人也死去。
  多麼巨大的變化!
  適纔人馬健在,生氣勃勃。
  此刻人死馬亡,死氣沉沉。
  這地方突然陰森起來,在金遺龍的感覺裡,此地仿佛是樹枯草殘,人稀獸絕的古老墳墓。
  他自以為做夢,目光怔怔轉了一周,卻又不象做夢,那火堆未熄,適纔明明有十來位男女武林人物活生生地坐著,現在淡風依舊,卻連微細的一動,甚至呼吸都沒有留下。
  他見過許多大場面,然而,最令他震顫,驚訝的可就莫過於這一次了,一霎那間,十幾個雄健的人物突然悉數死去,而且傷痕全無。
  陰涼的風仍不斷地吹送著,死去的氣息,刺骨的寒意,使他如同置身於廢墟鬼域之中,他搖了搖頭,猛然停起身來,喃喃地自語道:“一定是他!”
  自然,他所指的人物就是那行蹤飄忽,武功奇高,身材修長,眸如寒星的夜行怪客:“他是誰呢?”
  他不再理會這些,在場遊走一周,尋定了個方向,疾追而去。
  終於,折騰了半天,毫無所獲,帶著無限憤怒、驚愕、慚愧的心情,頹然回到客棧。
  客棧內燈火未滅,照得滿園花樹,清清楚楚地映進眼裡。
  他又吃了一驚,他記得自己走後並未拍活手下幫眾的穴道,此刻燈火通明是誰來點燃的?
  店小二?
  不,這些人拿了房錢,決不擅自行動,多找麻煩,抱著三不管的態度!
  那麼說是誰呢?一日之中竟如此多的變化。
  打開房門,首先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一群直眉愕眼的漢子,然而,往後卻不同了,那是一位寒青著面孔,坐在太爺椅上的老人,與兩位長身玉立,面貌英俊,恭立老人身後的少年。
  他見手下眾人無恙,他才微微放下了心,但這不速之客,一老二少卻使他疑惑起來。
  老人寒霜著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便是:“哼,老朽自信十數年來,沒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豈料,你這糊塗蟲,偏跟自己性命作對,怪得誰來!”
  金遺龍一愕,拱手笑道:“前輩先別發怒,且把事情講清楚,免得在下滿頭霧水,弄不清是怎回事!”
  老人哼了一聲,未說話之前,先反手“啪”地打了身後一旁英俊少年一個耳光,然後怒氣沖沖地道:“沒用的東西,給老朽丟盡了臉,你說,他怎樣欺侮你的!”
  少年垂下頭來,沮喪地應了聲是,金遺龍卻為老人懲治徒弟的嚴厲而嚇了一跳。但見那英俊少年面頰火紅,似已微腫,心知老人出手極重,毫不留情,即使自己徒弟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英俊少年戰戰競競地說道:“此人乘徒兒練功已畢,欲睡之際,下重手點了徒弟期門重穴,挾著徒兒從窗口跳出,半路揮拳胡亂打了徒兒一頓,徒兒身受這兩番重擊,人已暈厥過去,後來迷迷糊糊,不知究竟……”
  一言未了,老人又寒青臉厲叱道:“蠢豬,就是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英俊少年垂下頭去,神色間對金遺龍流露無限仇恨,老人不由分說,又給他一記耳光,英俊少年身體連晃,終於站直,老人指著另外一位少年叱道:“你呢?”
  那少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邊道:“他……他用迷魂香……將……徒兒迷倒……”話未說完,老人目光精射,臉色陰沉,揚掌拍去,“啪”的一聲脆響,少年面頰平空多添了五個指印,火辣辣地十分難受,只聽老人厲聲叱道:“蠢豬,說清楚點!”
  金遺龍又好氣又好笑,這老人肝火之旺,無與倫比,動輒拳腳相加,厲聲喝叱,真是不好對付。
  象這類型的人,最講面子。
  默點了點手下眾人的人數,正是三十位。
  嘿,除了鐵公雞外,自己手下又失蹤了四位,長此下去,那還得了,太湖幫不攻自破。金遺龍劍眉一挑,大喝一聲,指著面前 老二少道:“你們是千什麼的?”老人長眉微剔,道:“蠢豬,你又犯了老夫禁忌,罪不可赦,老夫豈是你能指著衝撞的!”
  金遺龍冷笑道:“好極,在下正要領教領教。”
  老人睨視作態,看不起他似地道:“蠢豬敢冒我故友身份,早就是死罪一條,你當老夫不知道麼,哼!”
  金遺龍微微一愕,停止行動,問道:“前輩故友何人?”
  老人冷冷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神色雖滿浮輕蔑、不屑、嘲笑的意色,但當說到鐵府大將軍金鳴飛時,又一變為無比的尊敬,欽佩與懷念。
  金遺龍聞言大木地震憾一下,本想大叫出聲!那是我爹爹啊,話到唇邊,想起自己身份與前不同,忙自咽下。
  身畔,老人帶著嘲笑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本來,金鳴飛與老夫相處極為和洽,雖然年歲上有所差別,但老夫卻不管這些,他年紀雖小,卻是老朽生平唯一相處得來的知己……他無故失蹤,害得老夫一陣好找,歷年有三,仍無一收穫……”頓了一頓,接道:“太湖幫是他的幫會,他人失蹤之後,照理說老朽應該助友一臂之力,整頓太湖幫,然而老朽生性如風,飄忽不定,以致始終沒將此事承攬下來……”
  老人又指著驚訝的金遺龍大聲喝道:“何方小輩,憑著與金鳴飛面貌酷似,假冒金鳴飛,高居這些人之上?哼哼,小輩難道忽略了年紀上相差懸珠,仔細看去,不成的倒是一大漏洞,你太笨了,若稍加化裝便不能瞞過老夫,哈哈……”
  笑聲如雷,聲震長空,顯見老人內功修為已達巔峰。
  金遺龍忍不住問道:“前輩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老人厲笑道:“可以,可以,但須在你死去之後!”
  金遺龍知道此老頭與父親有舊誼之後,便不想跟他翻臉,對老人冷諷熱嘲,佯做不知,笑著說道:“老前輩別開玩笑了,小生雖膽大包天,也不敢冒犯您老,請前輩示明身份,日後小生見了您也有個稱呼。”
  老人心中暗想:嘿,你小子果然狡猾無比,一見事勢不對,使與老夫套交情,老夫可不上你這個當。
  他暗地已動殺機,心恨金遺龍狡猾,表面上便裝作感到十分受用的微笑,說道:“小輩想知道老夫身份,那是極容易的事,不過老夫話已說在前頭,除非你死後。”
  死字方出口,兩雙特長的手臂已閃電般向他百匯穴拍去。
  金遺龍是道道地地的老實人,但是,驚覺之心卻高人一等,說話當兒見他臉色陰暗,煞氣流動,便知老人笑裡藏刀,居心不正,待他疾然攻擊時,金遺龍已先比他快了一步。他上身微仰,巧妙避過一掌,左足運勁,猛踹而出,一縷風聲響起,老人臉色微變,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手掌一收,迅速退後一丈,才躲過金遺龍足擊。
  他寒青的臉色跟著失利,突然間雙眼變得血紅,一片羞怒紅潮,直達耳根,頃刻脖子已紅起來了。
  偏在這尷尬的場面,兩個白衣少年不知趣,越上說道:“師父您老人家請休息,此人徒兒們足夠應付了。”
  老人下不了臺,遷怒到這倆人身上,揚掌便是兩個耳光,怒罵道:“蠢豬,你倆是什麼東西,快給我滾開!”
  兩少年撫著面頰,悄悄退開一旁。
  老人陰溝裡翻船,怒氣沖天,一聲不響,朝金遺龍打出兩股掌風。
  此刻,四周一片岑靜,一點兒風聲也沒有,金遺龍猝然間想起這是內家氣功,心中一震,趕忙倒縱而出。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形方動,前面桌椅已嘩啦啦飛了起來,其勢兇猛,撞碎了紗窗,飛落廣大的庭院內。
  老人再度失利,已知他驚覺之心超人一等,並非尋常人可比,見他昂然盼顧,毫無驚容,心中委實佩服他藝高膽大。
  金遺龍雖然生氣,依然心乎氣和地拱手說道:“老前輩請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請示明身份,叫晚輩好做稱呼。”
  老人沉聲說道:“小輩,你別耍滑頭,老夫就是神拳孟飛,希望你把自家人的含意解釋一遍,否則老夫以神拳取爾等頸上人頭。”
  金遺龍心想:此老果然是爹爹生前十二位好友之一 神拳孟飛,我必須以長輩之禮待他。
  他恭身一禮,說道:“晚輩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之子,萬望神拳老前輩恕適纔冒犯之罪。”
  老人訝然問道:“你是他的兒子?有何證據?”
  金遺龍卷起袖管,指著臂上一顆鮮紅的硃砂痣道:“假如先父曾把晚輩暗記說給前輩聽過的話,這顆硃砂痣便是晚輩的最好憑據。”
  藉著燈光,老人仔細瞧了 眼,臉色果然平和了下來,他訝然道:“是的,是的,金鳴飛生你之時,曾說給老夫聽過,這顆硃砂痣的位置,與他親子相象,你酷似吾友,必是他兒子無疑了。”
  金遺龍悲憤地道:“伯父是我生父最好的朋友,家父死因,想伯父略知一二,請伯父不煩說出,晚輩誓為生父報仇。”
  老人臉色逐漸地黯淡,兩眸注視窗外新月繁星,似在回憶什麼,半晌才緩緩說道:“金鳴飛為何而死,仇人是誰,吾只聞傳說,一概不知,傳說並不可靠,吾不會相信的。但據吾心下推測,令尊死因與金翅銀羽有關,因為令尊出事之前與金翅銀羽有決鬥之約……”
  金遺龍暗想:不對,父親遺冊曾有記載,金翅銀羽心地坦誠,雖為情與父親結仇,但他絕不是睚眥必報,詭謀算人的小人,神拳孟飛推敲走了岐途。
  神拳孟飛一反才前兇猛之態,溫祥地撫著他的頭髮,喃喃說道:“故友秘密而死,十多年來一無音訊,令我傷心,不想兒子巳長大成人,習尚武藝,故友雖含恨而死,也有替他報仇的人了。賢姪,你且別傷心,金鳴飛為我生平知己,他的事就等於我的事,你有困難,我當盡力助你。”
  神拳孟飛回頭朝那兩個白衣少年說道:“徒兒快來拜見師兄,此後你們須同心一志幫助師兄,若有違拂之處,師父知曉,決不饒恕。”
  兩白衣少年見師父片刻之間就與金遺龍化敵為友,私心下委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聽師父囑咐,也就依命雙雙向金遺龍行師弟之禮。
  金遺龍忙也還了一禮,笑道:“適纔小弟是一場誤會,是中了敵人的反間之計,差點與師兄翻臉,請師兄別介意才是!”
  白衣少年靦腆地說道:“都是師弟魯莽,遇事不經大腦,還望師兄包涵。”
  一場風雨,在極和諧的氣氛下平息了。
  神拳孟飛慈祥道:“賢姪,咱們從今之後是一家人了,老夫住在此城絕妙谷中,賢姪有所困難,請往絕妙谷一行,老夫必然助你,此刻時候不早,老夫要向你道聲再見了,希望你提高警覺,殲滅仇敵。”
  金遺龍道:“多謝伯父盛情,小姪必遵師父的意志去做。”
  神拳孟飛微笑著點了點頭,帶領白衣少年推開房門,回絕妙谷去了。
  神拳孟飛走後,房子裡只剩下三十四個直眉愣眼的漢子,金遺龍將他們一一解開了穴道。
  眾人穴道一活,都大吼一聲,拔出兵器推門而出,似要找什麼人拼命。金遺龍眉毛一皺,大喝一聲道:“統統回來,聽候發落。”
  眾人吃了一驚,一見是龍頭幫主,紛紛跪下來,最先奔出房屋的幾個漢子已慌忙趕了回來,大伙兒一聲不響地跪在金遺龍面前,紫銅色的臉孔都深露一層羞憤之色。
  金遺龍問道:“鐵公雞呢?”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所以,金遺龍再問一遍,才聽人報告道:“小的們只知被一黑衣人點中穴道,並不知鐵公雞的行蹤。”
  金遺龍冷冷問道:“那黑衣人生成怎樣,有何特徵,武功如何,快說給本幫主聽。”
  眾人又是一陣眩迷,半晌才由那跪在前頭的小頭目報告說:“黑衣人武藝高絕,行動迅速,小的們只覺黑影一閃,要穴便被製住,是以本不知黑衣人是何許樣。”
  金遺龍怒道:“沒有用的東西,穴道被人製住,連敵人的臉孔也沒看清,如果敵人有殺害之心,你們焉有命在?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兄給我出來。”
  金遺龍領導眾人以來,第一次動了真怒,是以眾人都噤如寒蟬,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焦慮。
  負責巡邏的四位壯漢低著頭站了起來,悄悄地立在金遺龍面前,大氣不敢喘一口。金遺龍冷冷責備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弟兄們被敵人摸了進來,施了手腳,你們四人竟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你們是喝醉了酒,或是偷懶怠職,快據實供來。”
  四人囁嚅道:“小的不曾喝酒,也不曾偷賴,只因那黑衣人輕功太高,一聲不響,便把小的們的穴道製住,小的們想招呼一聲也來不及……萬乞幫主明查……”
  金遺龍冷笑道:“念爾等初犯,本幫主不欲重責,但疏忽之罪非治不可,爾等四人應打四十大板,由刑堂弟兄執行。”
  四人恭施了一禮,當場便由刑堂第五位職司取出來木板,重打四十大板。
  四人雖皮破血流,但幫主之予,嚴如旨意毫不能托怠,責罰之後,向幫主謝了恩,才回到弟兄行列裡。
  金遺龍道:“各位要注意,本幫敵人神鷹幫勢力日益壯大,日夕有吞滅本幫的企圖,神鷹幫的野心,從鐵公雞無故失蹤,便可清楚地分析出來,本幫已臨生死存亡之關頭,決不能懈怠。各位須矢夜匪懈為本幫的坎坷命運奮鬥,本幫主決意查訪鐵公雞的下落,並救他脫險,現在,吾須兩位助手,願隨吾冒險的弟兄請舉手。”
  三十四人忘義之士眉目轉動,紛紛舉起手臂,三十四人中竟無一人表示冷淡,金遺龍被這些出身不正,而義薄雲天的漢子大大地感動了,回顧一周,笑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效忠本幫多年,技藝出眾,機警過人,本幫主選你倆為助手,若有未了事務,快向弟兄交待,本幫主此刻就欲動身。”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紫銅色的臉孔有些發紅,顯然是興奮過度了,兩人對望了一眼,豪笑道:“小的沒有可交待的事務,幫主要走,小的此刻就追隨幫主啟程。”
  餘外三十二人都有點失望,這件榮譽的差事被林傳福,羅文仁捷足先登,眾人目光都透出羨慕的光芒注視著他。金遺龍安慰道:“各位也別失望,太湖幫現處逆流境勢裡,日後機會多得很,各位的熱忱使我十分感動,時間不早,吾須動身了,各位好自為之吧,吾回來必有好消息帶來。”
  眾人齊聲唱喏,紛紛恭身送行,金遺龍大步踏出房門。帶領林傳福,羅文仁兩人步出客棧,沿著大道一路東行。
  林傳福說道:“幫主,鐵公雞的失蹤是神鷹幫的好事?”
  金遺龍道:“八成是的,”
  林傳福道:“據小的猜測鐵公雞的失蹤與神鷹幫沒有關係,神鷹幫與我們太湖幫,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神鷹幫既派人擄走鐵公雞,何不將小的們一併殺害,永杜後患呢?”
  金遺龍心理一想:這話也對,神鷹幫恨太湖幫入骨,既然點倒眾人,何不趁機除去?其中也許另有複雜的細節。
  “林傳福果然超人一等,本幫主沒找錯人,”金遺龍頷首說道:“你猜想是誰幹的勾當?”
  林傳福道:“小的認為三花幫嫌疑最大,三花幫雖沒與太湖幫發生正面衝突,但三花幫的三位娘們卻野心勃勃,企圖合併太湖幫,並曾於兩年前煽動本幫心志不堅的人倒戈反叛,幫主不能忽略的……”
  羅文仁補充說道:“兩年前反叛本幫的人被鐵公雞秘密查出,處以死刑,三花幫鬼謀失敗,因此恨鐵公雞入骨,時時派人暗算於他,但卻被他躲過,所以小的也認為鐵公雞失蹤的原因與三花幫有所關連。”
  金遺龍問道:“三花幫建幫之地在何處?”
  林傳福搖首道:“這個非但小的不知,就是天下武林中也沒一人知道。三花幫成立以來,一向化整為零,秘密散佈各地,爪牙眾多,勢力龐大,凡是大城市都有他們的暗盤。”
  金遺龍問道:“附近的城市有他們的佈置吧?”
  羅文仁道:“也許有,也許無,這小的不敢肯定,附近的城市除了三十裡外的寶山城我想像一點,也許有他們設下的暗盤,別處想不會有的。”
  林傳福也點頭道:“羅文仁說得極是,寶山城人物風華,商市繁榮,人口眾多,在浙縣稱得上一流城市,三花幫必不肯放棄此城,餘外的零零碎碎,全是荒鄉僻壤,沒有行動的價值,自然打不到他們的行跡。”
  聽罷,金遺龍斷然說道:“咱們就到寶山城去!”
  林傳福望了他一眼,問道:“幫主意下欲探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凡是與太湖幫做對的邪幫外教,本幫主都要去一探,決不容許他們存在。”
  羅文仁道:“聽說三花幫幫主絕情娘子、絕色娘子,絕緣娘娘于三皆練有勾魂魔術,任何男人與她們比鬥,都會被她們勾魂邪術弄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而均心甘情願地供她們驅使。”
  金遺龍笑道:“你可是替她們幫主耽憂?”
  羅文仁臉孔一紅,囁嚅道:“不是,不是,小的言中之意只想提醒幫主一下,讓幫主事先有個準備。”
  金遺龍笑道:“本幫主是見色不動懷的柳下惠,三花娘子要向本幫主使勾魂邪術,那是她們太不長眼了。”
  林傳福道:“幫主真不愧是世間奇男子,自古至今能闖過美人關的英雄並不多見呢!”
  金遺龍笑道:“好了,林傳福你口才不錯,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很多,此刻別談了,趕路吧!”
  三人就在道路上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寶山城奔去。
  途中,金遺龍試想恢復以往的功力,飛掠之時,提氣壓迫心田,一霎那間,一股熱流傳遍四肢八脈,十分舒暢,腳步不覺快速了一些。
  他心電方感驚異,豈料這陣快慰的慶幸念頭尚未消退,猝然間心胸中沉悶無比,頭腦昏眩,眸冒金星,哎唷一聲尚未出口,人已斜斜衝出七八丈遠外,撞在一棵樹上。他吃力地抱住樹身,一張俊秀的臉孔微呈蒼白之色,額角上豆大汗珠隨之滑落面頰。
  林傳福,羅文仁見狀,大吃一驚,趕緊用手扶住他,焦急地問道:“幫主,您怎麼啦?”
  金遺龍長吸一口真氣,暗地週轉全身一周,逆氣化解開,他的臉孔恢復了原有的血色。
  “沒關係的,我絆著了石塊!”他突然感到在手下面前坍台是丟臉的事,雙足一撐,口中喝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林傳福,羅文仁見他步伐輕巧,身極靈巧,才放下心來。
  金遺龍邊奔邊想:“我是完蛋了,我將辜負我爹爹的心願,也毀滅了數人的期待。”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深沉的悲哀,猶如落魄了的英雄,潦倒了的壯土,以及斷了翅膀的雄鷹,許多無法訴說的苦衷,都向他沉沉地積壓在胸懷中
  寶山城已在眼前,此時,東方微熹,大清早兒,道路上早已有稀落的莊稼漢背著耕具行走,三人拐了個彎,踏人了街市。
  羅文仁問道:“幫主,咱們人地生疏,如何能尋著三花幫的巢穴呢?”
  林傳福笑道:“羅兄,這還算問題麼?”
  他並不告訴羅文仁,先在金遺龍耳畔說了一番話,金遺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林傳福真有一套,此計成功,吾必提升你!”
  林傳福高興地謙虛道:“這點小計算什麼,幫主別誇獎了。”
  兩人一對一答,笑口吟吟,只有羅文仁一頭霧水,不知林傳福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他也不曾多問,太湖幫素有規定,屬下人員不得隨便尋問幫主的機密大事。
  金遺龍首帶三人在街上溜連,待旭日東昇,早市開場,行人如梭的熱鬧時候,才領著兩人大步踏人嘉賓酒店。
  金遺龍炯目一掃,早有一群直眉愕眼的壯漢把守著位置。
  這一群賣相十足的粗夫勇士脫了鞋襪,一足高高踏在板凳上,掣起酒杯,大杯小杯往嘴裡倒,並肆無忌憚地高聲談論著。
  金遺龍會神一聽,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腔調,心中頓時有了個譜兒。
  林傳福悄悄索著羅文仁離開金遺龍,裝著陌生人走向一張酒桌,呼來酒菜後,便埋頭大吃。
  金遺龍故意裝作一副市井無賴模樣,呸地吐了口痰,拉開胸衣,打開窗門吹風。
  這一群漢子並不驚奇,依然故我地高談闊論著。
  金遺龍吹了一會風,便大搖大擺往眾人中間一張木凳上一坐,口中喃喃說道:“***,三花幫是什麼玩意,別人不敢惹,老子就不信邪門……”
  大伙兒與他毫不相識,見他大刺刺地走了進來,心中已驚異了,再聽他這番一罵,紫銅色的臉孔齊齊變了顏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更不怠慢,繼續罵道:“媽的,三花幫,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老鼠,老子以前還以為有什麼出色的人物……”
  此言一出,大伙兒中早有人忍不住喝道:“朋友,真人眼裡不摻沙子,你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另外一人咆哮道:“朋友,你若是存心找三花幫碴兒的,那你也太不長眼睛了。”
  金遺龍故意裝出一副怒容,大聲叫罵道:“媽的巴子,你們又不是三花幫的人,老子罵的是三花幫,管你們何事!”
  說著兇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當前一位壯漢倉猝間受襲,來不及招架,吃他一拳打倒地上。
  “嘿,媽的這混蛋造反了!”十來位彪形大漢一見同伴無辜被揍,心中大憤,紛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金遺龍存心鬧事,眼睛閃過桌上一把酒壺,一把抓了起來,不由分說,往當前的漢子頭上便掄。
  他知道這批彪形大漢,只懂些皮毛武技,但他卻不這樣做,僅使出二成功勁與眾人扯做一團。
  一時,椅子、桌子、酒杯、碗具飛出窗外,跟著換來了窗外擲進來的石頭,磚頭。
  金遺龍一把抓著一個滿面瘡疤的大漢,使勁扭著他的手臂,大漢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一個大漢飛來一拳,他故意不避,這拳正好擊在他頰上,他大叫一聲,鬆開手掌,像餓虎一般撲向那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把那大漢打得神哭鬼嚎,全縮成一團……
  他極力把場面製造得十分慘烈。
  林傳福佯裝受了驚的酒客,不停地在旁大叫:“要打死人啦……快來勸架啊……”
  只有羅文仁怔怔在旁觀看,心中如十八個水桶七上八下吊著,直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片刻
  嘉賓酒店大門突然響起一個嘹亮的喝聲:“混蛋!你們連一個人都拿不住,還想混什麼飯吃!”
  金遺龍心中一喜,想道:“來了……”
  只見一個衣穿黃袍的中年劍客大步踏了進來,滿面怒容地喝叱著,一經他喝叱,這十來個彪形大漢十分聽話地退了開來。
  其中一人伸手按住肩上的傷口,叫道:“堂主,這人可惡極了,一進門便大罵三花幫的不是!”
  中年劍客目光猶如雷電掃了金遺龍一眼,陰沉沉地說道:“知道了,你們全給我讓開,讓本堂主收拾他。”
  眾人如喪家之犬,匆匆退了下開去,中年劍客邁開腳步,一步步趨了過去,在金遺龍身前丈餘遠倏然一停,嘿然冷笑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好漢,如果光憑這點功夫,便想在三花幫的地頭上撒野,那是你白討苦吃。”
  金遺龍打量他一眼,瞧他一身裝扮,只相個起碼的小堂主,心中微感失望,暗忖道:“真到霉,費勁打了大半天,僅引來個小頭目。”
  中年劍客見他沉默不言,以為他懼怕自己,心中得意,嘿嘿冷笑,又道:“朋友公然敢毀謗三花幫,想必自恃一身無人能敵的武功,本堂主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也太過猖撅了。”
  說著,倏然一掌擊去,掌風呼呼,竟有些火候。
  金遺龍退後一步,大喝一聲,一掌迎將上去。
  兩掌交接,金遺龍佯裝不支,向後連退三步。
  他裝得十分逼真,就連表情也是一派嚴肅,如臨大敵,是以中年劍客根本不知這是計策。
  此刻,目睹他如此膿包,經不起自己一掌,心中一驕傲,冷笑之聲也就更刺耳了!
  “朋友,江湖俗語雲,人吃飯,狗吃屎,各不管各的,你想多管閒事,一碰三花幫,這便是顏色!”
  說罷,一掌打去,足下倏然橫掃而去,金遺龍索興佯裝到底,像似顧上顧不到下,雖對住一掌,但卻防不了他一腳,哎唷一聲,被他一記掃堂腿掃得翻了個大跟頭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在地上撒賴,大聲罵道:“媽的,老子既然鬥不過你,要殺請便,皺一下眉頭稱不上好漢。”
  黃袍劍客冷笑道:“朋友,你多吃幾年飯再來……”回頭朝那彪形大漢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舵主發落。”
  四個彪形大漢應聲而出,取來一條粗大麻繩將他手足綁得緊緊的,然後負手恭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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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石室

  金遺龍眼睛一閉,裝成一副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英雄行徑,任他如何調譏,都不發一言。
  中年劍客哼道:“朋友先英雄到三花幫,叫你立刻現出原形。”一面吩咐手下馳來馬車,四人八手將金遺龍抬了起來,重重往車內一丟,金遺龍被摔得眸冒金星,知道這些彪形大漢公然報仇,有意叫自己受苦,口中不說,心中委實憤悶難消。
  林傳福目睹金遺龍被擄,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羅文仁不明所以,屢次想出手迎救,都被林傳福阻止,此時見幫主被擄上馬車,委實忍耐不住,詢問道:“林兄,這是什麼名堂?難道說幫主被擄,你一點都不動心?”
  林傳福低低在他身邊說了一番話,羅文仁這才恍然大悟,但口中卻埋怨林傳福不早些說明,害得自己平白緊張了一陣。
  門外趕車壯漢低喝一聲走,馬車疾馳而去,道路只留下一道滾滾塵煙
  金遺龍被綁在車上,行動不便,十分難過,但是為了探究鐵公雞失蹤的真相,也就忍住這口怨氣。
  經過了半日的馳騁,馬車忽然一停,接著黃袍堂主跳下車來,命令著車夫:“把他眼睛蒙起來抬進去。”
  壯漢取出一條黑巾將金遺龍眼睛蒙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大步行去。
  耳畔,金遺龍隱約地聽到流水之聲,心想這舵主的住宅近郊一定有條小河,否則不會有流水之聲。
  他內功精湛,耳覺靈敏,一會兒又似聽見許多男女嘻笑之聲,知道這舵主的住宅必然容納了許多人。
  迎面清風涼爽,他又知道,此地決不會是城市,定是在窮荒僻壤建立的空房。
  以上種種推敲使他有充分的信心,假如一旦被蒙住眼睛放回原地,他也有辦法找到這邊回來。
  壯漢曲曲折折行了許多路,最後將他擲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報告秦舵主,這人公然在酒店毀謗三花幫,並毆傷黃堂主多名手下,黃堂主特將他擒住,交舵主發落。”
  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慢吞吞地問道:“黃堂主人呢?”
  壯漢說道:“黃堂主回來了。”
  “這太不像話了!”秦舵主顯然不太高興:“你將他黑帕拿掉,然後出去候命,沒有本舵主命令不准回去,知道嗎?”
  “小的遵命。”壯漢恭恭敬敬地說,隨即金遺龍眼睛黑巾一摘,四周景物清楚地落人眼中。
  首先見著的是一張花分形的馬臉,高聳的顴骨,瘦削的雙頰,以及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眸和一縷山羊短須,他立刻明白這身構修長的青袍老人便是秦舵主了。
  秦舵主身旁筆直站立六人,三左三右,俱各持著鋒利的長矛,臉色肅穆,靜悄悄地如同六尊石像。
  秦舵主身前是一面木桌,桌上安置一具木令牌,四壁光滑,光可鑑人,懸掛著四雙巨燭,此堂廣大,比起衙門毫不遜色。
  秦舵主往太爺椅上一坐,微笑著問道:“朋友貴姓?”
  金遺龍短短道:“石。”
  秦舵主點點頭笑道:“哦,原來是石朋友,對不起,還沒有請教石朋友大名!”
  金遺龍料不到秦舵主如此厲害,當下臉色也板不起來,隨便編了一個名字道:“小名衝青。”
  秦舵主微笑道:“這個名字取得不壞,就如石朋友長相一樣,充滿了靈秀之氣。”
  金遺龍道:“哪裡,石某人不學無術,僅是個鄉下粗人,舵主的誇獎,石某人不敢擔當。”
  他心中卻狐疑地自問道:“難道兇惡的三花幫幫主問人的方法是這樣的溫柔?”
  他儘量將眸中神光隱去,他深知武藝高強的人,只須淡淡一眼,便能看穿對方內功修為的深淺,在堂主面前,他是不敢大意的。
  秦舵主和靄地問道:“石朋友,你所以仇視三花幫是否是受了三花幫的壓榨?抑是不滿三花幫的行動呢?”
  金遺龍斷然道:“三花幫多行不義,必遭天遣,就如黃堂主吧,與我石某人毫不相認,更無仇恨,竟趁石某出外未歸之時,強迫擄走了石某的妻兒,這口惡氣,我石某當然不願平白無故被人欺辱……”
  他信口胡扯了一篇謊話,秦舵主竟信以為真,怒哼一聲道:“真有此事嗎?”一面命令手下的人去差遺黃堂主立刻到來對質。
  金遺龍一見弄巧成拙,忙改口道:“也許不是黃堂主,石某歸家時僅聽鄰人一面之解,尚不敢肯定何人所為,石某生平做事,不願冤枉好人,也不甘被人欺侮。”
  秦舵主微微一怔,道:“石朋友既然不敢斷定何人所為,想來這件事是極棘手的了,須知我的手下共分九堂,各堂主性情不一樣,平日在外作事叫我如何分出善惡呢?”
  金遺龍故作發怒容,喃喃自語道:“奪妻之恨,深比海水,我石衝青誓必查出此惡徒……”
  秦舵主眉頭一皺,說道:“石朋友就為了此事,在酒肆內侮罵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不錯!”
  秦舵主道:“此事石朋友認定是三花幫中人幹的,會不會聽錯呢?”金遺龍憤然道:“奪妻之恨,豈同兒戲,石某人從來不會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的!”
  秦舵主考慮了一會,忽道:“這樣好了,石朋友先委屈一點,在此住宿幾日,本人則命人將九位堂主調來,若然其中果有此敗壞道德之舉,本派門規極嚴,終有適當的處置。若是石朋友信口雌黃,那麼本人也照樣用幫規治罪,你認為如何?”
  金遺龍巴不得秦舵主出此計策,私心竊喜,也不敢形現於面,佯做委曲求全的神志頷首說道:“舵主德高望重,明察秋毫,石某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有寄掌舵主作主申我冤情了,舵主出的主意,石某當服從……”
  秦舵主說道:“石朋友果不愧是個爽朗的漢子,本舵主能遇到你,也是一件高興的事。”
  隨即差人將金遺龍眼睛蒙住,松去緊捆身上的麻繩,照原來的手法,抬著他往裡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猝感自家身體已碰到地面了,這時,蒙住眼睛的黑巾也同時被拿掉,舉目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外面 嚓一聲,似下栓的聲音,他輕用手敲著石壁,感覺上此壁十分之厚,非人力能夠擊破的。
  漸漸地,他已明白地看清四周景象,處身之處,是一個幽秘的石洞,洞口一條狹窄通道,向前伸延,不知有多長,心想這不好,這簡直是囚禁嘛。
  又想道:“如果秦老匹夫想要製自已死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消不送食物來,不用刀,自己也得餓斃石洞之中。”
  想到這裡,不禁凜然。
  “最怕秦老匹夫是險惡的人,說不定早巳看穿了自家的形藏,口中雖對我笑吟吟地有說有笑,其實是笑裡藏刀,以便施展其計謀暗算於我。”
  他急切要想找出一條活路,便跨出石室,沿著陰暗的甬道摸索前進。
  此地無風,空氣沉悶,且有一股陰濕之氣時時沖人鼻孔,令人十分難受。
  金遺龍求生心切,倒不在乎這些,走著走著,不時用手擊石壁,但那回呃的聲音卻令他失望,想像中秦舵主建築此巨形秘密石室,必然花去一番心血。
  突然
  不遠之處,忽有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之聲傳來,金遺龍側耳一聽,就在前方,腦中疾速地想道:“嘿,這竟是囚牢!”
  腳下不敢怠慢,飛速奔了過去,抬目一瞧,只見一道鐵檻內關著無數面黃肌瘦,形態憔悴的人,這些人有坐有臥,臉色因同樣日久不見天日,而顯得十分蒼白,頭髮也是零亂無比的。他問著一個雙手握住鐵條的中年人道:“兄台來此多久了?”
  滿面焦黃病態的中年人有氣無力道:“來此三個多月了……”
  “為什麼被關?”金遺龍再問道。
  “為什麼嗎?”中年人睜大了眼睛反問了一句,不一會突然像瘋子一般尖銳地狂笑起來!
  “嘿,他問咱們為什麼被關……”中年人狂笑之聲略斂,回頭向眾犯人說道:“為什麼呢?你們清楚嗎?”
  囚犯們全不作聲,默默注視著他,這種看法,金遺龍感覺到全身都不自在起來,心中暗想他們難道都被囚瘋了不成?”
  那中年人見他不語,追問一句:“你也犯了什麼罪麼?”說罪,他語氣變得十分輕蔑,由鼻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接道:“***這是什麼罪,我到底得罪了誰?我關了那麼久,人都快死了,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就算我前世做孽,也不能做冤枉鬼呀!”
  金遺龍沒理會他,目光落在一個臉色紅潤,體格偉岸,武師打扮的壯士身上。
  全室不少人中,唯獨他氣色依舊,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生活,似乎並沒有折磨這位豪士一毛一發。
  他表情十分的肅穆,兩雙深深陷入的眸子,不時射出流動的精光,注視在鐵條上,從他微皺著的眉毛,隱約可以找著一絲淡淡的抑悒!
  從緊閉的嘴角,與那一張英偉的臉孔,金遺龍斷定他是個沉默寡言而不畏艱難的人物。
  “這還算是個豪士!”金遺龍私下暗想,著實佩服他忍辱負重,不畏萬難的毅力,結識之心油然而生。
  他用手掌向他打了個手勢,然後微一拱手道:“壯土請了。”
  武師微微一笑,道:“朋友太客氣了,不知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壯士可聽說有個鐵公雞的人物被關了進來?”
  武師短短道:“不曾。”
  金遺龍十分失望,心想自家費了好大的精神才摸了進來,哪知卻是撲個空。
  鐵公雞不在此地,他的目的便成泡影,他感到無聊,便問道:“壯士高姓大名?”
  武師苦笑道:“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恕我在此環境裡不能將姓名奉告。”
  金遺龍暗想:他確是一表人材的,我不能傷他的自尊心,便轉開語風,說道:“壯士可知這些犯人犯了什麼罪被囚於此?”
  武師短短道:“三花幫與神鷹幫合併之後,神鷹幫的敵人也就成了三花幫的敵人,這些都是神鷹幫敵人的家屬,他們是無辜的……”
  金遺龍抑制胸中怒火,問道:“神鷹幫找不著敵人,把他家眷擄囚於此,有何目的?”
  武師深然道:“這是迫使敵人就範的方法。”
  金遺龍嘿然冷笑道:“這辦法果然毒辣無比。”
  武師也冷笑道:“但敵人卻未就範,否則這些人早該放出去了。”
  那中年人怒道:“我弟弟與神鷹幫結怨,那是他個人的事,可惡的三花幫竟將我一家人擄囚於此,難道說三花幫也有抄門滅族的規矩,這太無法無天了………”
  金遺龍疾忖道:“自家身為鋤姦安良的俠義,一定要想法救他們脫險。”
  他似想起什麼,心中一喜,問道:“你們是怎樣生活,什麼時候送食物來?”
  武師仿佛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聲,指著上面說:“這小孔是我們食物的來源,每天由人從上面擲下。”
  金遺龍抬頭一看,果然屋頂石壁穿鑿了一個小洞,口徑僅及三寸,飛鳥難渡,別說人了,他僅有的希望立刻化為泡影。
  武師苦笑道:“朋友,唯一的方法是安分守己,勤練武功,等待機會,最忌荒廢武功,自暴自棄,就算機會從天而降,也無法逃出去!”
  金遺龍頷首道:“怪不得我適纔見壯士滿面紅光,敢情是無憂無慮地等待時機!”
  武師淡淡笑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說完話後,便盤膝坐下,閉目運功調息,再也不理金遺龍了,金遺龍自覺不能再耽擱下去,便悒悒回到自己的地方。
  總算秦舵主待他不惡,沒將他關人鐵檻的牢房,是以,他還有行動的自由,每天由房頂小孔拋來食物維持生命。
  日月如梭,轉眼間五日已過,與林傳福、羅文仁相約見面的日期也到了,金遺龍正感焦急,支呀一聲,啟開一條縫兒,一股強光線透了進來,金遺龍久經黑暗,一旦遇到光明,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感覺中,仿佛有三兩漢子向他走來,漸漸雙方又距離愈來愈近,金遺龍腦中疾快地考慮著,否則立刻便施展殺手。
  終於他認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忍耐一下為妙。
  耳畔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音說道:“石衝青,舵主有命,請自行縛住手足。”
  跟著一條麻繩擲了過去,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暗想這小小的麻繩能奈何我麼?我想走就能走,這繩索只能算徒具形式的廢物。
  口中卻恭敬地說道:“石某遵命。”拾起地上的繩索,往身上便綁,一面表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道:“朋友請幫點忙,我自己無法綁得太緊。”
  三個壯漢同時笑出聲來,其中一人道:“石朋友真是個爽快的漢子,假使可能的話,哥們兒真想跟你交個朋友。”
  金遺龍暗道見你的大頭鬼,待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口中不得不虛與委蛇,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
  漢子先將他眼睛蒙住,抬在肩上,照原來方法走出石洞。
  這條路似乎很長,拐了一彎又一彎,走了一程又一程,金遺龍不禁疑心起來,因為一個平常的住宅,哪有這般廣大,不知是不是他們故弄玄虛,故意到處亂走,以混淆他的感官
  他問道:“貴幫九位堂主都到了嗎?”
  壯漢短短道:“都到了。”
  金遺龍故意興奮地自語道:“好,這番奪妻之恨可以洗雪了,秦舵主果然公正,毫不偏袒屬下,這是值得頌揚的事…………”
  壯漢笑道:“朋友別先高興,即算你妻重回你的懷抱,咱們從今以後也是弟兄了!”
  金遺龍驚道:“為什麼?我是安分守己的鄉下老百勝呀!”
  壯漢冷笑道:“你知道了我們三花幫分舵的秘密,非加入本幫不可。”
  金遺龍慌道:“你是說那石室是貴幫的機密?”
  壯漢道:“石朋友別多說了,反正人幫也不是壞事,有些人想加入幫主還不肯呢!”
  金遺龍道:“不行呀,我家父母年過六旬,我加入了三花幫,由誰去撫養他老人家?”
  壯漢低喝道:“石朋友小聲點,秦舵主住宅已到。”
  果然遠方有一陣少女訕笑之聲,還有一條河流流動的水聲都清晰地收入耳裡。金遺龍心中急忖:聽他的口氣,好似秦舵主的住宅與秘密石室位屬兩地,那麼自家的推敲就完全錯誤了。
  繼而一想:“管他的,反正黑巾透露的光線代表東方,秦舵主住宅位於東方,那秘密石室一定是秦舵主住宅的西面。”
  耳畔忽響起壯漢嘹亮的嗓音:“報告舵主,石衝青帶來了。”
  屋內,突然響起混雜的話聲:“就是此人嗎?”
  言下怒氣沖沖,金遺龍知道說話的人必是被自己隨口污衊的九位堂主,暗中幾乎想笑出來。
  秦舵主沉聲說道:“各位請坐下,本人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待問明此人再說。”
  金遺龍眼睛忽然一亮,原來黑巾已被壯漢拿去,壯漢躬身而退。
  還是原來的大廳,但大廳之中卻有些改變,八仙桌上肅容端襟圍坐著九位身穿黃袍的好漢,秦舵主位居首席,身旁筆直立著六人,臉色陰沉,空氣沉悶,那九位堂主臉上都有慍容,閃著銳利的目光緊緊注視他一人。
  金遺龍心中笑笑,表面上不得不裝成心驚的模樣,向後移動了兩尺。
  秦舵主笑道:“石朋友別緊張,對質之時,一律平等,不分彼此,心裡有話便放膽說出來,這樣才能讓本舵主查明事情的始末真相,以決定何人所為!”
  金遺龍感激地道:“石某一切都由舵主做主。”
  秦舵主微微一笑道:“郭堂主你先說。”
  他身旁一位年約四旬,滿面強悍之色的劍客站了起來,短短說道:“此人與我素昧平生,出事之時卑職奉命去龍城,是以此事與卑職在時間上發生矛盾,卑職有充分的理由加以否認。”
  秦舵主頷首道:“郭堂主言之有理,出事時郭堂主的確外出未歸,朋友你會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是的,石某從不冤枉好人。”
  郭堂主坐了下來,秦舵主便朝座下第二人道:“吳堂主你把理由說出來。”
  滿臉絡腮胡的吳堂主道:“出事之時正值卑職練功,卑職有人為證。”
  一面高聲道:“霍老前輩,請您來作證。”此聲一出,門外大步走進 位年約六旬,面容削瘦的老人,笑吟吟地道:“吳堂主練功之時,老夫亦在他身邊。”
  這姓霍的老者是三花幫五大長老之一,秦舵主忙站起來行晚輩之禮,霍老還了一禮,便走出大門。這是三花幫的規矩,不論地位高低,一視同仁,霍老以證人身份出現,聽證完了,便即退出大堂。
  秦舵主也不挽留,正自朝金遺龍說道:“吳堂主有德高位尊的長老為證,石朋友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吳堂主有證人為憑,石某豈敢無理取鬧,冤枉清白之人?”
  “馬堂主呢?”秦舵主說到這裡忽似意識到些什麼,菀爾一笑道:“對不起,本舵主忘記了馬堂主是女人。”
  金遺龍道:“馬堂主不會的!”說著打量這女性堂主,見她面如滿月,眉目如繪,並不像三花幫一些窮凶極惡的魔頭,私下委實替她惋惜了一番。
  馬堂主嬌臉微詫,十分羞赧地坐了下去,因為她看見眾堂主面上都有訕笑之色。
  秦舵主朝座居第四的一位短小精悍的漢子說道:“傅堂主,你練的是童子功,想不會破戒吧!”
  傅堂主雙掌一擊,啪的一聲,他迅速卷起袖管,那瘦小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輪淡淡的紅霞,秦舵主見了,頷首命他坐下,道:“傅堂主童身未破,這事與你沒有關係。”
  秦舵主手指第五位席的黃袍劍客道:“黃堂主你呢?”
  黃堂主也是擄金遺龍來此的人,金遺龍認得他,此刻見他一副沮喪的面容,暗中感到好笑。
  因為黃堂主性好漁色,他才站起身,眾堂主的目光便向他投去,使他羞得腆然低下頭去。
  半晌,他道:“卑職沒有什麼說的,但卑職以人格保證,此事決不是卑職幹的。”
  他不說話眾人已有了懷疑之心,待他自報以人格擔保,都不禁掩面笑了起來。
  黃堂主所以受無妄之災,也有著其他的原因,他食色的記錄是:五年前因強姦良家婦女人獄。
  三年前逃獄,加入三花幫,因強迫幫中女弟子未遂,被絕情娘子查出,處罰六十重棍。
  兩年前率眾偷襲下水城、會武鏢局,並擄走總鏢頭掌上明珠,事後被總鏢局查悉,逼上黃山,終因三花幫勢力龐大,黨羽眾多,半路放出求救信號,才僥倖避過 難,幫主絕情娘子震怒之下,幾乎將之斃于掌下。
  半年前,故態復萌,藉行動之便,苦苦追蹤一名門俠女,但那名門俠女武藝高強,芳心慍怒,將他一掌擊傷,幸得幫中弟兄救助,方免於難。
  他食色的記錄清晰地存在眾人腦海裡,除了女堂主不好意思訕笑外,餘外同伴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眾人口中不說,心裡已認定是他,黃堂主十分尷尬,他是聰明的人,但誰叫他好色如命呢!
  秦舵主用手拍了桌子一下,嚴肅地道:“各位別笑,這是刑堂。”
  眾人果然不敢再笑了,秦舵主道:“黃堂主坐下,你是嫌疑犯了,待會本舵主再問!”
  黃堂主苦笑一聲,靜靜坐了下來,在場只有金遺龍心裡有數,他是冤枉的,但他的惡行,金遺龍深為不恥,便冷眼瞅住他,口中嘿然有聲。
  黃堂主盯他一眼,無形中兩人已結下怨仇。
  秦舵主繼續向左邊位置第一人道:“端木堂主你的理由呢?”
  體格高大的端木堂主,是個道地的莽漢,生平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秦舵主問到他,他便猛烈叫道:“秦舵主,俺雖沒有理由,老天爺不會認為是我的!”
  秦舵主深知他的老粗脾氣,並不怪他無禮,微微笑道:“端木堂主,刑堂之中說話慎須小聲,你生平不近女色,眾所皆知,本舵主焉能懷疑於你,請坐下吧!”
  端木堂主歉然答道:“對不起,秦舵主我不是故意嚷叫。”
  端木堂主身邊是一二八年華,全身大紅裝束的少年,秦舵主佼問著第三人道:“倪堂主你說 ”
  一臉陰風的倪堂主道:“報告舵主,卑職在出事前至出事後,一直生病,為卑職看病的上官大夫與端木堂主都是證人。”
  秦舵主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著端木堂主站起來作證,說道:“倪堂主臥病不起,確實沒參與這件事。”
  “好!”秦舵主頷首一笑,問著最後一人:“齊堂主,剩下你一人了,希望你說個明白。”
  齊堂主站起身來,忽指著金遺龍道:“秦舵主,恕卑職先問一句,這姓石的朋友是怎樣被擒的?”
  秦舵主愕了一下,道:“這個你問黃堂主!”
  齊堂主便向黃堂主說道:“黃兄,此人武功如何?”
  黃堂主據實答道:“架式不壞,但功力不足,只能算三流角色。”
  聞言,齊堂主細眉一揚,嘿然冷笑一問道:“黃兄可曾見過神鷹幫的孫公子?”
  黃堂主怔怔道:“齊兄問的是那玉面飛戟的記名弟子孫懷玉?”
  齊堂主點首道:“正是!”
  黃堂主道:“孫懷玉我雖未與之交過手,但知他內功深奧,武技高強,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提到孫懷玉公子,金遺龍心中微凜,那俏麗的馬堂主黛眉似乎也揚了一下,仿佛她跟孫懷玉公子有著一番不惡的交誼。
  齊堂主又問道:“黃兄,請原諒小弟一句不見外的話,黃兄自忖敵過孫懷玉?”
  黃堂主搖搖頭:“小弟自知非其之敵,不知齊兄問這作什?”
  齊堂主忽然赫然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得意與憤懣,只聽他斷然道:“這姓石的朋友,吾親眼見他在擂臺上擊敗孫懷玉公子,那威猛無儔的掌力,吾敢說在場除了秦舵主能敵外,咱們聯手起來,不見得能把他怎樣,這其中八成含有計謀!”
  眾人聞言,皆相顧愕然,秦舵主也怔了一怔,仔細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鳳目玉鼻,面貌靈秀,不似鄉村子弟,心下不禁微微一動。
  齊堂主拍胸說道:“我敢保證,石某八成是個奸細。”
  他仗著秦舵主在旁,有恃無恐,滔滔不絕大發宏論,只氣壞了金遺龍一人,私下疾忖道:難道憑他一言,自家就前功盡棄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不願暴起行動。
  他身上捆扎的繩索怎能奈何得了他一身絕高的內功修為呢?
  他十分平靜地說道:“這位堂主不知在說什麼,石某於農村長大,雖習了兩套防身之術,但在真人眼裡,石某實算不了什麼。這位堂主說石某曾與姓孫的公子上過擂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石某人連擂臺是生成何像也沒見過,豈敢於眾目睽睽之下上台現醜?”
  齊堂主厲聲喝道:“石朋友,你即使化為灰燼,我也認得出,何必再逞三寸不爛之舌隱瞞大家?”
  金遺龍故裝驚容,戰戰兢兢地說道:“秦舵主,您老是好人,千萬洗我冤情才好!”
  秦舵主捋著頷下山羊鬍鬚,肅容說道:“石朋友,我且問你,你確實與孫懷玉交過手麼?”
  金遺龍呼道:“冤枉啊,孫懷玉是誰我都不知道,怎會與他交過手?秦舵主,難道您也懷疑我了?”
  秦舵主道:“這不是懷疑與不懷疑的問題,他要我手下指責你是奸細,你應該替自己辯駁。”
  金遺龍大叫道:“我不會辯駁呀,我是冤枉的………”
  秦舵主沉聲道:“石朋友既不願吐實,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待會我傳人請孫懷玉來一趟,立刻就知你的身份。”
  金遺龍心中一震,表面上毫不做聲,委屈地頷首道:“好吧,秦舵主如此說,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等那姓孫的來後再說吧。”
  於是,金遺龍又被軟禁於石室之中。
  他不想反抗,原因是想從孫懷玉身上探出鐵公雞的下落,他很早就懷疑鐵公雞的失蹤是孫某人做的好事。
  石室裡,他與中年武師聊了一陣,兩人情投意合,頃刻間便交上了莫逆的朋友。
  金遺龍想助他脫離,中年武師表示鐵檻的鐵條太粗,非尋常人能夠扯毀,金遺龍笑道:“希望是建築在冒險之上,咱們可以一試。”
  中年武師苦笑道:“如非大力金剛氣功、混元真氣,莽牛氣功等一類內家真力,休想動它一毛一發,金朋友,咱們即交上朋友,互以知己看待,就不必太看重生死了。”
  金遺龍道:“事關眾人性命安危,不容忽視,小弟非盡個人之力不可!”
  他決心用純陽真氣試他一試,但他又怕近日內力大損,恐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先試探性地拍出一掌,鐵條紋風未動,證明它是十分堅實的精鐵。
  金遺龍突然犯了年輕人執拗的脾氣,心想:此鐵條不毀,我就睡在此地,除非到擊毀為止。
  他默默調習運氣,盤地而坐,一呼一吸深長地吐納起來。
  中年武師心中驚想道:“原來他尚練有內家氣功,怪不得他敢一試了,只不知他練得是不是正宗的內家真氣……”
  俄頃,金遺龍運功完畢,中年武師便警告道:“金兄練有內家氣功,固然是高興的事,但若不是正宗掌功,我就要勸你死了心吧,那是極危險的冒險,弄不好功破人殘,你好生小心才是。”
  金遺龍笑道:“放心,小弟練的正是正宗內家真氣,縱然毀不了鐵條,也不至被反震之力震傷心脈的。”
  說話時,眸中神光湛湛,犀利如刃,中年武師不敢與他對視,便側過頭去,口道:“金兄試吧。”
  金遺龍倏然提足六成純陽氣功,呼地擊在鐵條上,砰的一聲大響,粗如兒臂的鐵條竟然嗡嗡震顫起來,但卻仍然沒斷,僅彎成了弧形
  廿廿余人生命希望全寄託在他一人身上,見他試擊鐵條,都鼻息停止,不語不言,默默注視他的行動,神色間都顯得十分關切。
  金遺龍再擊出一掌,那鐵條被一股猛勁衝來,深深向內彎去,地上鞏固的石地已多了幾條裂痕。
  他兩掌沒毀鐵條,臉色不禁紅了下來,心想:我再不毀斷它,這張臉皮往哪兒去放?
  一種傲氣衝上心田,他突地悶喝一聲,提起二成功勁,向鐵條擊去,但聽轟轟兩聲,鐵條再也禁受不住, 嚓斷成兩截。
  眾人被他掌力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紛紛用手掩遮,竟然沒注意到他已將鐵條擊斷一根。突然,屋上一片灰塵像似被大力震動,輕輕落了下來,撒了眾人一頭一臉,對視當兒,顯得十分狼狽。
  鐵條折斷,生命曙光已現,但中年武師性格沉穩,並無露出過多的喜悅,衷心贊道:“金兄年紀輕輕,竟有數十年之上的內家修為,不愧是世上罕見的少年英雄,吾自嘆弗如矣……”
  不知是傷感,抑是自卑,他一反常態,緩緩垂下首去,從他滿面濃密的胡髭看去,他的青春已失去大半了,失去了的青春,不再回顧,金遺龍何嘗不知他心中的悲哀,他想:“他勞碌了大半生,一無所獲,此刻見自己內功深奧,前程似錦,不免引起了種種感觸……”
  他微微笑了一下,並不說話,展開神力,雙手握住兩端,用力一分,只聽支呀一聲響起,兩根鐵條已被硬生生地分了開來。
  頓時,一個足夠容得下一人出進的空隙露了出來,眾人喜極忘形,接踵奪門而出,往四處亂跑,活像剛從死神手裡拾回了性命似的。
  只有中年武師木然立著,眼前耳邊的一切均未能驚動他,金遺龍拍著他的寬闊的肩膀,說道:“朋友,世上的人不分老幼,性命只有一條,在未死之前,大家都是有生命活力的,你怎麼想不開呢?”
  中年武師凝視著他,一霎那間,忽似領悟了什麼,用力拍著金遺龍的肩膀,豪情之態,重又流露出來,他翹著大姆指大聲笑道:“金老弟,你真是熱血男兒,我想通了人生,生老病死是任何人所避免不了的。生命只有一條,應該看開一點。”
  談笑間,那一群像拾回生命的狂笑著的人,重又垂頭喪氣地踱了回來,他們知道,鐵條斷了生命只拾回一半,餘外一半是更艱巨了,非撞破石室不得出去。
  大伙兒白喜歡了一頓,待知曉並非逃出了囚籠之後,都不禁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起來。
  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注視著金遺龍,他們心裡有數,金遺龍是大夥的救星,除了希望他擊破石室以外,別的沒有再好的法子。
  金遺龍微笑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抱歉的很,我自忖沒這份能力!”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立刻布上一層愁雲慘霧,有的膽子較小,失望之下,竟然伏在石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氣氛悶沉沉的,充滿了淒涼。
  金遺龍忙補充道:“不過大家也別傷心,有我在,大家性命早晚會得救的,此刻別哭了,讓我思想一下,看看什麼計策能救大家出去……”
  哭泣的人聞言之後,不再哭了,大伙兒早巳把生死寄託於他一人身上,沒有人敢擾亂他的思潮。
  半晌,金遺龍道:“有了,待會兒三花幫爪牙啟門之時,我即施展殺手,製他於死命,然後幫助大家逃命……現在,大家請聽我的命令,回到原處去,每人神態要須跟以前一樣,千萬別露出破綻,否則被三花幫人從中看見,咱們就全要死在此室了。”
  眾人依言回室,金遺龍又用神力將鐵條扳回原來形狀,遠遠看去,好像沒斷一樣,這才喘出一口大氣。
  一切佈置妥當,金遺龍便回到自己的石室裡,閉目運功,提氣養神。
  石室之內無天日,分不清是夜是晝,金遺龍養息了大半天,疲累除盡,四肢俱爽,閒得無聊,便在甬道中踱來踱去。
  此刻他中氣充沛,步伐穩健,眼睛一閉一張便能視出五丈以外的一景一物,暗地一種雄心浮上心頭,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大地廝殺一場。
  過了一會,石門支呀一聲,一股強烈的光線衝了進來,金遺龍暗中一喜,疾忖道:“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來人共有四位,全是先前抬他出洞的三花幫爪牙,金遺龍故意閉上眼睛,靜靜倚躺在壁上,私下裡蓄勢以待,準備一網將四人打盡。
  四人不知究裡,邊談邊慢慢走來,金遺龍自忖用掌便能把四人擊斃,但他突然又一考慮到,石室門口不知留有人在否?假如自己貿然行動,萬一驚動了守門之人,希望便完全絕斷了。
  四位彪形大漢愈走愈近,其中一人先打招呼道:“姓石的朋友,你住得舒服嗎?”
  此人與他常常談話,是以比較熟絡,金遺龍也從容不迫地笑道:“謝謝大哥關懷,石某一切無恙。”
  那人洪笑道:“石朋友真是風頭人物,一天到晚都是你的事兒,此刻舵主的又把神鷹幫的孫懷玉公子請來了,石朋友,你好像都跟一些大人物打過交道嘛!”
  “哦,孫公子那麼快就來了?”
  “嗯,舵主派人火速去城裡傳請孫公子來,他起初不太高興,認為舵主架子太大,說什麼看不起他孫某人,後來一聽石朋友是跟他打過擂臺的人,馬上就騎馬趕來了,一路上,他的神色還顯得很緊張呢!”
  “秦舵主問了他什麼沒有?”
  “沒有,孫公子急於見你,人才坐下便示意舵主傳你……”
  “好的,我這就去,要不要蒙住眼睛?”
  “當然要的,這是老規矩。”
  “麻繩呢?”
  金遺龍故裝十分溫馴的樣子請示說道:“拿來給我自己捆吧!”
  “這次例外,不用綁了,反正秦舵主相信石朋友是不會跑的。”
  金遺龍聽得出,這不會跑的意思就是逃不掉,當下故意傻笑一聲,贊道:“你們秦舵主真是個居心仁慈的好人。”說到此,他忽想起一計,笑著問道:“不知名的朋友們,每次提人都是你們四個,難道你們四人是專職提人的?”
  那跟他較為熟絡的大漢微微一笑道:“石朋友說得不錯。”
  金遺龍道:“這職位十分的好,既輕鬆又安逸,你們大哥四人真享福。”
  “石朋友你說錯了。”另外一人心直口快忙加更正道:“我們一共六人,還有兩人你沒有見過面,此刻守候在門外。”
  聞言,金遺龍心中大喜,暗地罵道:笨蛋,這樣一來,你不是將秘密都洩露了,還自以為聰明呢,呸!
  口中卻道:“哦,原來還有兩位老兄,我沒見過面,想像中,他倆一定跟大哥一樣行動,說話做事我就喜歡痛痛快快的。不瞞諸位大哥,我石某若然加入了三花幫,一定交識跟你們結拜兄弟,好好認識一番。”
  四位彪形大漢原沒什麼心機,生平最喜人讚頌,金遺龍左一句大哥,右一聲佩服,早使四人受用得如飲蜜釀,哪還記得舵主的吩咐,打開話匣子便談個不休,連所負的任務也忘掉了。
  金遺龍從懷中摸出六錠銀子,說道:“諸位大哥都是值得一交的漢子,石某生平最喜交友,這六錠銀子上面,都有我做下的記號,大哥們如蒙不棄,就各分一錠,做個紀念。”
  這些粗人都是貪財如命的角色,一聽有銀子可分,哪管他是什麼紀念物,一人取了一錠,暗在手裡一拈,竟是十兩一錠的,這筆橫材,喜得各人連嘴巴都合不攏來了,哪管他什麼任務,左一句,右一句大伙兒直將金遺龍捧得像天上的鳳凰。
  金遺龍笑道:“還有那兩位大哥呢?煩你們叫他一聲,說石某人也要與他倆交個朋友,特送上紀念之物。”
  一個大漢飛奔而去,不一會就帶領了兩人下來,兩人一聽有銀子可拿,所負的任務,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金遺龍道:“這些銀子不成樣子,希望諸位大哥多多包涵。”
  六人同聲道:“哪裡,哪裡,石大哥太客氣了,應求大哥包涵的是咱們,咱們接了大哥的紀念物,自身卻無一物奉送,委實顯得太不夠意思。”
  金遺龍見六人合攏了,便提足真氣,蓄勢欲發,口中假笑道:“相交貴知心,諸位大哥萬勿介意這點小事,請將銀子收起來,咱們走吧。”
  六人正待收下銀子,金遺龍目光暴射,忽然發出凌厲雙掌,掌風如剪,一種刺耳破空之聲,首先尖銳地響了起來,六人警覺之時,為時已遲,一聲不響均死於就地。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六人貪圖不義之財,終於在毫無防備之下死於非命。
  六人一死,金遺龍立刻展開行動,匆匆將鐵條分開,放出眾人,一面命中年武師看管大門,勿被三花幫爪牙乘機關閉,自家則把六具屍體托進室內,並將六人擺了個倚壁熟睡的姿勢。
  當他踏出大門之時,映進眼簾的景象使他吃了一驚,那是一片空曠的墳地,四周罕無人跡,只有天空中飛翔的蒼鷹。
  三花幫秘密石室正建築於墳地之中,那堅實的石門也正是一個大富戶墳墓的碑牌。
  這塊巨大的石碑,可以任意轉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巧妙,若非自己發現,做夢也不會想到三花幫密室是建築在這個鬼地方。
  他按照自己的推敲,決意東行。
  往東直路,有一半希望可以找到秦舵主的住宅,既然孫懷玉已經去了,他勢必迫他說出鐵公雞的下落不可。他生性果斷,說走便走,當下朝中年武師說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立刻去辦,這些難民,拜託你照顧了,直到完全脫險為止。”
  中年武師有點不信自己耳朵,他不相信出門談無兩句話,便要分別,於是反問一句道:“咱們真將分手了?”
  金遺龍頷首道:“是的,我必須立刻就走,遲了我的同伴將因此而喪失性命。”
  中年武師短短道:“好的,咱們後會有期。”
  言下無形流露出一種依戀的友情,他是個不善辭令的漢子,心中儘管有許多感情,也無法從口裡表露出,他僅用一對洋溢的眸子默默注視他:“你好生保重。”
  短短的一句話,內中都包含了無窮的情誼,他不會矯揉做作,更不懂虛情假意,他是個鐵骨冰心的男兒,只會深刻地奉出感情………
  金遺龍默默注視他一眼,多日來,兩人在不平凡的遭遇裡結識,由惺惺相惜而結為知交,離別之前,不覺黯然神傷。
  他自知生活動盪,此別不知何時能重逢,也許…………這是死別,惜別的剎那間,他突然感到英雄氣短。
  他也短短道:“你也保重。”
  兩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感情有時不只是用話就可代表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能會於心,口裡是說不出的,金遺龍倏然回頭飛掠,他的背影逐漸縮小甚至消失了………
  然而,不可磨消的友情卻隨日而增。
  金遺龍一路直行,一氣奔出數十裡外,仍一無所見,甚至連那心中唯一的暗記 河流,也沒發現一條,這時,他極端後悔了,後悔不留下一個活口,從他口中探出秦舵主的住宅。
  他失意地重又返回墓地,空曠曠地,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中年武師早巳率眾逃出險境了。
  這僅是些微的安慰,他對日後的計劃,突然陷入茫無目地的迷濛裡。
  他來回踱了兩周,心中委實想不透秦舵主的住宅會是那麼隱密。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嘉賓酒店,早巳被林傳福,羅文仁兩人迎了上來,面上的憂慮,隨之一掃而空,匆匆問道:“幫主無恙否?”
  金遺龍道:“一切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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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破雲箭

  兩人似覺氣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金遺龍坐下來便悶著喝酒,半晌才答道:“你倆有發現嗎?”
  林傳福搶先道:“三花幫絕情娘子在此城現身了,跟玉面飛戟一道,昨天一同騎馬向城西馳騁而去。”
  金遺龍一怔,疾問道:“昨天什麼時候?”
  “昨日上午巳時,此刻怕早已離城了。”
  “還有什麼發現嗎?”
  羅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陰尊者老魔與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經過此城,向西方行去,還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現了,隻身一人前往西方 ”
  “嘿,這些魔頭為什麼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許發生了什麼大事,快說來聽聽!”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晉州城,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小的不得而知,總之,這些魔頭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傳福道:“據說晉州附近有一個古潭,名日龍王潭,出現了一條上古的蛟龍,蛟龍頭上一只怪角,紅光燦然,幾可透視,聽說這是無價之寶,尤其是練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並不太多,說了一陣,便接不下去了。
  “你從哪裡聽到的?”金遺龍對此頗為重視。
  “這都是酒店內路過晉州的酒客閒談中吐露的,小的並非是看到或路過,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晉州附近真有個龍王潭嗎?”
  “有的。”
  “龍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許有的。”
  金遺龍不快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可說也許呢?”
  林傳福忙答道:“聽路過晉州的酒客說,年前曾有人住,現在卻沒有了,小的委實不敢斷定。”
  金遺龍又問道:“龍王潭距離晉州多遠?”
  林傳福尚未回答,羅文仁已搶先說道:“大約五十裡。”
  “很好。”金遺龍斷然決定道,“咱們上龍王潭去。”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吃了一驚,滿面畏懼地道:“幫主,那潭中有上古遺留的蛟龍呀,您怎可去冒險…………”
  金遺龍臉色一沉,喝道:“你們怕死就別去,本幫主就不信那虛傳的蛟龍有登天的本領!”
  林傳福愁眉苦臉地道: “幫主,並非小的貪生怕死……實是……”
  金遺龍劍眉一挑,短短說道:“這是命令。”
  林傳福,羅文仁對望一眼,苦著臉答道:“小的遵命。”
  金遺龍哼道:“又不是叫你倆去送死,瞧你們嚇得那個樣子。”
  兩人默然不敢作聲,任他斥責。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著堅定的光採,心想:“要想恢復原來功力,也許只有從這方面著手了。”
  快馬加鞭,來到了龍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淒涼起來,褪了色的青石子路旁,長長的雜草,蓋住了半邊路面,天邊的顏色也仿佛蒼白了不少。
  羅文仁、林傳福兩人臉上泛起了一片陰霾,隱約地,膝蓋抖擻,格格細響。
  三人漸漸深入龍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變少,由少而完全沒有了。
  這時,道路忽然崎嶇起來,交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條碎石小徑,直向四周崇山峻嶺蔓延,其中一徑聳立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龍王潭三個大字,但年代長久,字跡已模糊不好認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達了龍王潭。
  龍王潭,只是一灣天然形成的小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近年來,江湖上的蟄語傳謠,卻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麼,不遠之處隆起的山岳,擋住了視線,林傳福皺著眉說道:“咳,幫主,這山恁地雄壯,光爬便須不少時間,尚……”
  金遺龍道:“這正是考驗吃苦耐勞的時候,你若不願去,現在還可以回去。”
  林傳福臉孔一紅,低頭道:“幫主誤會了,小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經過一條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覓著了山路,三人攀緣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勁風沙沙作響,一片荒涼淒清的氣氛,籠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時,三人已達山腰,金遺龍俯視鳥瞰,情物歷歷人目,他舒暢地笑了一聲,繼續再爬。
  驀然,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來,金遺龍側耳傾聽,霎時,臉色微微一變。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這種奇怪的聲響,好似從地裡面激噴出來的水,灑落在林木間一樣,偶然一聽,好似在不遠之處,正下著大雨。
  天色雖然陰暗,還不至下雨,金遺龍暗自忖度,始終弄不清楚,不禁十分地納悶起來。
  到達山頂,狂風突起,吹得三人睜不開眼睛。金遺龍默運內功,星眸倏然一張,一見巨形清潭,映於眼簾,宛如浩瀚江洋,千頃萬畝,但見水波粼粼,波光瀲灩,竟是風景絕佳之地。
  此山海拔數百丈,山頂勁風刺面,林傳福、羅文仁始終睜不開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樹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金遺龍暗暗心想:“這 大概就是龍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無際,若非蛟龍盤踞,倒是中原風景佳地……”
  突然靜靜的水波起了一陣極大的漩渦,一條水柱倏然沖天而起,霎時,碧浪翻湧,跟踵互擊,轟然有聲,如千軍萬馬馳赴戰場,四周均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嶺圍繞著,雖在白晝,仿佛是朦朧的黎明,暗黑的黃昏。
  俯視之下,浪濤險惡,像熱鍋中煮熟的沸水,激起無數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漸漸混濁,過了一會,竟同陰溝裡的污水一般。
  金遺龍暗暗一嘆,自語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
  山勢奇險,石壁尖削,遠年的古木,從層層的山峰,展開可怖的枝葉,如張牙舞爪的惡魔吃人,那些岩石蒼黑中略帶紫褐色,類似古墓裡掘出來的棺木。
  羅文仁突然失聲叫道:“幫主,回幫吧 ”暮色四合的黃昏,天邊亂雲如墨,籠罩著環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觸目驚心。
  金遺龍赫然大笑道:“回幫幹嗎?我的興趣已經來了,你別打擾。”
  羅文仁、林傳福,心中似有默契,聞言後,忽地都退後五丈,不敢直視。
  一股腥惡之氣從西方疾飄而來,金遺龍嗅進肺裡,忽感到一陣眩迷,心頭大震,趕緊運功逼避,暴退五丈。
  林傳福眸中閃動淚光,低頭說道:“幫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話沒說完,兩人噗通栽倒於地,一片狂風吹嘯而過,金遺龍心中一陣酸痛:“糊裡糊塗,毫無準備,才在身冒大險,自家太無智不夠驚覺了……”
  一時,憂急如焚,手慌足亂,眼見兩位手下呼吸漸弱……
  他默運內功,並無大礙,只犧牲了兩名精明幹練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淚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轉,樹葉草心根上仿佛滲著淡淡蒼黃的顏色,心知久染氣物所致,但一片雜草間,卻有三兩小撮嫩草欣欣向榮,色澤油綠,生命蔥籠。腦中靈光一現,不由大喜過望,三手兩把,連根拔起,徑往兩人口裡送去,自家也分開一枝,含在口中。
   但覺一股清香流人,滿心俱爽,不但悶氣全消,精神也倍增爽朗。
  天生萬物相克,毒極之處,必有靈方,兩人悠悠驚醒,面面相對,都有隔世之感。
  金遺龍心中放下一塊重石,多採了幾枝不知名的靈草,藏在懷中,向原來立身之處走去。
  波浪平息了,池水由混變濁,又由濁轉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間,波光瀲灩,仿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變化,暗地不禁大叫奇怪。
  他錯愕了好一會,不知那陣風浪因何而起。
  聰明的他,此刻倒有點糊塗了,就算蛟龍鬧浪,至少不會那麼快收場,他怎連影子也沒瞧見?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並無狂風暴雨,如果是人為,那更加不可思議了,天下誰有鬧浪的本領,千古以來,還未有傳說。
  他聯想到,適前爬山的時候,那一種奇怪的聲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流水非流水,正是這噴浪的聲音,心中更覺奇怪:“難道龍王潭裡的蛟龍呆得不耐煩了?一會兒工夫便鬧了兩次浪?”
  蛟龍是上古蠻荒時期龍蛇的遺種,幾千年卵化生蛟,蛟性懶惰,除非有所驚動,輕易決不白費力氣,興風作浪。
   如果說,此潭之中妖孽並非蛟龍,也許有此可能,否則,前人遺留的學識經驗,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漸晚。
  三人圍坐蒼松樹下,但覺寒流陣陣襲來,苦不堪言。金遺龍內功深厚,猶能忍耐,林傳福、羅文仁卻全身發抖,語不成聲:“幫主!生,生火取暖可以麼,小的快……快凍僵了………”
  金遺龍道:“可以。”
  林傳福大喜,牙齒打戰,勉強說了句“謝謝”,伸出早巳凍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欲生火,金遺龍已改變心意,沉聲道:“慢來,你倆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絕對將給三情娘子、玉面飛戟、玉陰尊者、乾坤叟等魔頭引來,這些人都與我們太湖幫有仇有恨,此刻人單力薄,不宜相拼,還是快快收起來。”
  林傳福托著鼻涕,顫巍巍收起了火折子,嘴唇,眼皮已經呈現紫黑之色。
  金遺龍過意不去,震臂一抖,運起內功,兩掌發出一片熱浪,導人兩人體內,頓飯時光過去,兩人才靈活了許多。
  突然,那邊峰頭林木間青光一閃,隨即收斂,金遺龍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練似的青光,是揮劍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動,只聽一種嬌脆嫩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頂人物,幾下子便將那妖孽觸怒了……”
  “娘子別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說道,“誰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絕劍獨步武林,無堅不毀,光憑方才那一起手式,滿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悅臣服,甘拜下風了…………”
  “哎喲,我的當家的,你幹嗎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語聲充滿了迷人的風韻道:“你現在是中原第一把交椅,姑娘應該向你討教才是。”
  “哎,娘子,別斤斤計較了,咱們已同心合力……”語聲倏然一頓,但聞一陣男女訕笑之聲,四周便重歸寂然
  金遺龍道:“我說的對麼,這談話的人,正是玉面飛戟與絕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折子的話,咱們的行跡,勢必被敵人據入眼簾。”
  一輪新月,緩緩上升,灑出一片銀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處,仿佛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龍王潭裡的潭水又起了變化,三人伸長了脖子驚視著,只見一道水線直衝山腰,潭面上咕咕噥噥起了許多泡沫,林傳福喃喃道:“毒香又來了,毒香又來了……”
  金遺龍也有感覺,迅速分給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視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衝雲霄,映得滿潭火紅,跟著那邊已有人疾語道:“娘子,快把劍收起來,別讓這妖孽發現咱們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緊張樣子……”
  說話間,潭面上金光更熾,仿佛太陽落在潭中,那咕咕噥噥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飄進眾人耳裡。林傳福臉色發白,喃喃道:“蛟龍出潭了,蛟龍出潭了,幫主,你且要小心……”
  金遺龍一步步走進懸岩,倏然一陣狂風吹嘯而過,幾乎將他吹落潭中,趕忙收神後退了兩步。
  由上視下,數百丈下的潭水火紅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龍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體積雖小,染光的輻面可不小,良久 蛟龍並未出現,藉此時機,金遺龍放足目力環視一周,只見東邊山巒上筆直站立著一群武林人物,遠遠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內功深湛者,視察不出,金遺龍暗地一數,竟有九人。
  於是,他知道了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偕門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塊巨石上亦挺立著一人。此人長須飄然,與月亮同色,山風勁疾,他卻搖也未搖,灼灼注視潭心,金遺龍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飛戟、絕情娘子的人馬,他自己與林、羅兩人隱於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交的中間,都有無數人影蠕蠕而動,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長,這批人馬,顯然已是懷著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巒,相距數百丈遠,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來之人,光憑這份能耐,已是大多數武林人物所望塵莫及的了。
  長嘯入雲,在這夜深入靜的荒山,回應不絕,但回應之聲,尚未完全息滅,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達半山腰上一塊巨石上。
  金遺龍心中一動,疾想著:“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獨霸奇寶……”
  一忖未了,北方已傳來絕情娘子的語音:“神鷹幫當家的,你還猶豫什麼?妖孽已出,正是動手時候,你不走,難道眼巴巴見奇寶落入那老兒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飛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未成熟之前,驚動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絕情娘子嬌嗔道:“就算時機尚未成熟,先準備也是好的,那老兒急火火的,看了心裡真不好過……”
  “好,好,我依你就是。”
  兩條黑影閃電般往懸岩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氣,平平穩穩地落在一棵松樹上,跟著,又展鳥翼般向山腰撲去。
  東邊,人影翻飛,六條疾影首先動身,撲向山腰,二人都留在原處,監視別人。
  “弟兄們,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交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飛身而下。
  金遺龍怦然心動,正想動身,忽聽遠處一種鏘然的喝聲喝道:“統統上來,都是死路……”句句強似鳴金,字字如珠落玉盤,夜半當中,萬籟俱寂,更漩著一種柔綿的音波,圈圈擴大,十分清晰地落人眾人耳中。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且又威嚴無限的喝聲震住了,僅僅愕了一下,便相繼奔上山頂。
  金遺龍也在將欲動身之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沉喝,震動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動手的念頭沉著應變。
  短短一喝,竟似有無窮的威力,強迫當今諸多一流好手上山。這發出喝聲之人,可是大有來頭的奇士。
  眾人回到原處後,紛紛後悔自己露了行藏,唯有金遺龍警急收勢,沒被看出破綻,是以未被發覺。
  其餘,山巒遠隔,林木陰暗,更無法知曉同來之人的勢力與散佈範圍。
  那人鏘然的喝聲息滅之後,久久不見動靜,饒是金遺龍位於最高山頭,一覽無餘,也無法看破那人的蹤跡。
  眾人之間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誰都知道,這荒山上出現了一位難惹的人物。
  其人動機如何,委實關係寶物重大,如果這人也是懷著奪寶心思而來的,那麼,誰想佔寶為已有,實必大費一番心血不可。
  金遺龍也感棘手,暗中皺眉想道:“這人語聲鏘然,顯然內功已臻顛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復,也許有點希望,但………欸!日前情況下前途更黯淡了……”
  龍王潭上金光漸隱,潭水的泡沫也時現時隱,但此奇蹟過後,卻又來一奇蹟。
  山風過處,一股奇異的清香撲鼻而入,香氣愈來愈濃,由花香變人蓮香,再由蓮香變為深沉的檀香,金遺龍越嗅越不對,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禁打了個盹,昏昏欲睡。
  星眸半睜,掃過林、羅兩人,見他兩早已抱頭大睡,睡態甚是香甜,連他自家也被香氣感受到直想蹲在樹下好好睡上一覺。
  他內功深厚,腦中疾快打了一個轉,突然吃了一驚,暗暗叫道:“不好,這也是一種毒……否則自家練武之人,內功深湛,怎會極力還想睡……”
  一想不對,趕緊懸崖勒馬默運內功,調習真元,半刻後睡意消失,星眸一張,兩道電火直射而出。
  倏然,適纔鏘然喝聲又劃破長空:“阿彌陀佛,檀樾們嘗到利害了麼?”
  金遺龍炯目四掃,久久找覓不到發音的來源,鬥然吃了一驚,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氣功將喝聲逼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覓不到。”
  能夠運用氣功,將語音迫入氣流之中,而不讓人發現行跡,這門上乘心法,百年以來,首次經人運用,於是,荒山上奪寶的江湖高手,都騷動起來。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驚之佘,忍耐不住,揚聲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沒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來此地,也是為著蛟龍身上之寶否?”
  說完話,當金遺龍朝他注視的時候,那塊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隱于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輕語:“檀樾錯會老僧了……”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揚聲尋問。
  不獨是他,荒山所有之人,連同金遺龍在內,也都為這話慶幸著。
  玉面飛戟高聲呼道:“我猜老僧來自北祁連山……”
  金遺龍聰明絕頂,當下悟出他問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聲,自語道:“你始終以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見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激憤的心理,你別認為這樣講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
  那僧人沒有回答,絕情娘子卻嬌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連山藍燕一系的黃衣古佛!黃衣古佛您老人家是來中原賞遊的嗎?”
  金遺龍暗道:“呸,絕情娘子無恥,一見老僧厲害,就厚著臉皮拍人家馬屁。”
  林傳福突然詫道:“幫主您說什麼?”
  金遺龍一怔,道:“你何時醒來的?”
  林傳福道:“這……小的不知,小的只覺耳畔有人大吼一聲,便給吵醒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聲,原來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見,此僧已臻練氣成丹,金剛不壞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意念,道:“你倆且在此休息,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別出一點聲音,我去去就來。”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著一雙夜眼,往來林木之間,不時東張西望,極力找覓著。
  松濤生響,夜華如水,不遠之地,突然人影一閃,金遺龍大喜過望,疾步追去。
  雙方相隔十丈,金遺龍惟恐追失此人,便飛身上樹,就藉著樹梢上一點彈力,飛也似地趕去。
  那人影輕功不弱,但在金遺龍眼裡,這點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幾欲折返。
  驀地,又是一條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視時,兩條人影已會合一塊,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較高的低沉說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確實無人,咱們走吧。”
  那較短較胖的人說:“大哥你急什麼,咱們何不趁此機會遊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聲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這裡江湖一流高手紛杳而來,不亞龍潭虎穴,你竟還有遊興!”
  “大哥,你腦筋怎不轉一下呢?待會蛟龍出現了,當家的絕對調咱們打頭陣,說實在的,那妖孽已成氣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當家的帶著法寶來的。”
  “哼,那幾根穿雲箭有什麼用,妖孽成長千年,刀槍不入,怎會怕這幾根破箭?”
  “好吧,慢點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驚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金遺龍也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潭底邊緣來了一大群野獸,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體軀壯大的山豬,更有成群的野馬,雜交一塊,似在食著什麼。奇怪,這些平常視為仇敵的獸類,此刻竟一反常態,不吼不鬥,各理各的,低頭疾食
  金遺龍覺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無豐肉甜羹,只有一層霜白的液體,有何好食的?
  獸群愈來愈多,擠擠攘攘,川流不息,沒有一只是抬著頭的,金遺龍暗感納悶,也算開了眼界。
  再見兩人,亦與自己一樣,怔怔出神,連叫奇怪。
  金遺龍是聰明的人,立刻便聯想到那層薄薄的霜白液體,它似乎是一種有香味,能從老遠引來動物,而是種極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響起“呵”、“呵”兩聲,像老人打哈欠,卻又比打哈欠響亮百倍的怪聲,此聲才起,潭心之處又有一道金光直衝雲霄。
  於是,潭面上輝映著大紅的色彩,那咕噥咕噥的泡沫聲如原先一般響個不絕。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噴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洶湧著,僅是那麼一會兒工夫,潭水便漲高了一倍。
  霎那間,水面上群獸嘶吼,慘叫之聲打成一片,荒山四周開始煩囂了,到處都是奇鳴怪聲。
  那二弟似恍然大摀,叫道:“好傢伙,原來是這傢伙作怪。”
  動物臨被溺斃之前,發出淒烈的吼聲,動人心魄,百獸齊吼,驚天動地。
  那息滅了許久的老僧吼聲,此至又在黑夜裡的蒼穹遊走著:“阿彌陀佛,妖孽殺生巨重矣!”
  此聲一出,那邊玉面飛戟便鎗口道:“老僧人身為佛門中人,不至見死不救吧!”
  “……”
  老僧人沒有再見說話,金遺龍聽出玉面飛戟言語中滿含著挑撥的意思,心中冷笑一聲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動手呢?”
  潭上吼聲漸弱,滾滾巨浪,將百獸捲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張血盆大口,迎張著呢!
  那道金光,猶未隱去,驀地一種尖銳破空之聲響了起來,西、北交隔的地上,射出一道碧綠的光芒,閃電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張,疾語道:“當家的下手了,哎……”
  只見碧綠芒圈,一隱而逝,被那金光閃耀的東西彈了回來,落入潭裡。
  “破雲箭失效了。”老大嘆道。
  又是一道紫光,從林木裡射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閃耀的東西。
  金遺龍頓時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雲箭,瞧它光華熾烈,去勢極強,如果對方是人,不死也得重傷,射箭的人,十分準確,又分毫不差地擊中那金光。
   但,仍與上次一樣,無聲無息地跌落潭底,毫無反應。
  “哎呀,這是浪費啊!”老大頓時叫道。
  “我已說過,沒有法子這妖孽已成氣候。”
  第三枝破雲箭,尚未射出,玉面飛戟已揚聲說道:“應老英雄,別虧損浪費破雲箭,留幾支待它出潭時用吧!”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頭子,出手便栽了個跟鬥,這次定要給氣死了。”不知有心,或無意,故意將話聲提得很高,一字不露地傳進西、北方林木深處,接著恨恨地響起一聲冷哼之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頭上討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倆間的不睦,日後有你受的……”
  不一會,那尖銳破空之聲又響起,顯示應老頭子心有不甘,賭氣再試。
  一道淡黃光華,電閃而出,手勁加強了許多,恐是應老頭子親自動手之故。
  “鏘”的一響,藍光一閃,接踵射出,一黃一藍,一前一後,直奔金光爍閃之物。黃箭先至,藍光後到,破雲箭的威力,仿佛一支比一只大,只見黃箭中的,仍是無音無息地隱去,藍箭中的卻發出“喀”的一聲異響,聲音清晰,誰都聞及。
  應老頭子在深林內呵呵笑道:“待我紅白兩箭一出,這妖孽氣數便盡了。”
  “不行!”玉面飛戟大聲道:“應老英雄,那東西是無價之寶,可不能將它毀了!”
  應老頭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麼?”
  玉面飛戟支吾道:“這……很難說,大家同樣為此事而來,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應老頭子說道:“兄弟此言對極,此妖死於誰手寶物便歸那人,這是最公平的處理辦法,兄弟以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繼續發箭,損壞奇寶,不得不沉聲說道:“應老英雄處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毀壞大眾的利益。”
  說話間,天色一暗,巨潭里金光爍然的東西已隱入不見了。
  應老頭子乾笑兩聲,說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發了。”
  絕情娘子久未開口,此刻嬌笑連聲道:“應老兒,姑娘想瞧一瞧你破雲箭,紅白兩簇的威力,為何隱而不發,你不想要那寶物了嗎?”
  頓了一頓,繼續奚落道:“其實,紅白兩簇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只鷹兒。應老兒,我猜你捨不得損失紅白兩箭,姑娘說的可是?”
  應老頭沒答話,卻在林木深處哼了一聲。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軒,低聲道:“賊女人可惡,屢次奚落咱當家的,二弟,咱倆將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頷首道:“大哥說的極是,小弟正有此意。”兩條黑影飛掠而起,黑夜裡不帶一絲風聲,疾向北面山巒縱去。
  金遺龍心頭微動,展開輕功,追躡其後,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色,一泓如水,映著層密遠岫,樹煙含翠,淡雲輕掃,如鶴羽,如輕綃,林木深處,樹丫橫漲,搖曳生姿,金遺龍停步打量,感到一陣陶陶然…………
  一聲輕細驚叫,驚醒了他的幻夢,腦海疾轉一周,飄至一塊橫擋於峭壁間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驚叫之聲僅僅一頓,四周便歸寂然,空蕩蕩,令人心懷空虛,不勝淒涼。
  不遠怪石堆中,似有動物蠕動,他星眸放光,疾撲而下,只見那蠕動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只山貓,此刻見有人來,咪的一聲,飛速逃開,他不禁低笑一聲,暗覺自己過分緊張。
  突然,身後風聲嗖然,其疾如電,練武入耳目靈敏,金遺龍臉色一變,情知有人偷襲,來不及轉身,反手一掌推去。
  豈料,發出的掌風並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頓然立足不穩,翻落石後。
  身後果然一無人跡,他久經大敵,聽風便知動向,這時,不覺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過頭來時,目光瞬處,只見一條黑影靜靜停立前面,心中鬥然一驚,不期然退後了一步。
  星月下,來人身材細長,卻又十分苗條,陣風吹去,衣袂飄飛,長髮搖擺,竟是一個女流。
  來人嘴角微牽,抿嘴一笑,但,一對酒渦卻深深地印在頰上,僅只一眼,便覺她丰神如玉,嬌美動人。
  金遺龍沉聲問道:“姑娘可是絕情娘子?”
  來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遺龍又發現她一雙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裡蒼穹閃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視。
  金遺龍並不是好色的人,雖覺她美絕人間,一代尤物,卻不動心,昂然說道:“姑娘不答話,無疑默認了,在下不才,久聞大名,此刻想以一雙肉掌,討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露出編貝似的皓齒,說道:“年輕人脾氣真壞,見面便要動武,討厭死啦!”
  金遺龍道:“在下不恥三花幫所行所為,動武是免不了的,絕情娘子,你準備好了嗎?”
  絕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遺龍搶步上前,一掌擊去,掌勢雄厚,呼呼生風,絕情娘子蓮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蹤。
  金遺龍暗叫一聲不妙,振臂一抖,跟蹤飛掠起來,但身形才起,身後便傳來絕情娘子的嬌笑道:“哎喲,年輕人緊張什麼,我在這兒呀!”
  金遺龍俊臉一紅,人才落下,便凝氣運功,蓄勢待敵,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絕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奧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絕情娘子美眸瞬過他的俊臉,芳心微一震,疾忖:“當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經歷不少,始終以為玉面飛戟是……”
  女人心腸最細,暗底便將他與玉面飛戟比較一下,玉面飛戟的俊偉灑脫,大大地失色了,一霎那間,這善變的女人竟生起厭惡的意念。
  金遺龍右掌聚滿力道,沉聲說道:“絕情娘子,今晚咱們必須一決雌雄!”
  絕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實,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鬥……”
  金遺龍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罵一聲“無恥”,紅著嫩臉說著:“我不與你鬥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劃了一道孤線,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絕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邁橫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風首先襲到,醉人心魄,金遺龍悶哼一聲,由終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吸玉”第一招變為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春蝶穿楊”第二式擊去。
  絕情娘子退了一下,嬌喝道:“好掌法。”纖腰一扭,玉臂一伸,春蔥般玉指堪堪將點上他上星、大辰兩穴。
  金遺龍一式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避開要穴,又將絕情娘子迫退三步。
  絕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腦中一轉,順勢往石上一坐,嬌嬌地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慢著,我有話要說。”金遺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決不做不光榮的事,當下撤回手掌,說道:“你說吧。”
  絕情娘子道:“方才那兩個漢子是你什麼人?”
  金遺龍道:“我不認識他倆,你將他怎樣了?”
  絕情娘子笑道:“殺人者死!你想他倆會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腳,一會兒便將兩人殺死,哼!你也別高興,兩人是應老頭子的人,應老頭子知道之後,必不與你甘休。”
  絕情娘子嬌聲道:“哎喲,年輕人,幹嘛恐嚇我,應老頭子昏庸無恥,我豈會怕他,再說,這也是他的不對,誰叫他命人暗算於我………”
  金遺龍冷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管。”頓了一頓,接道:“我也想問你一句話,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樣,使我滿意!”
  “你問吧!”
  “玉面飛戟是否與你同行?”
  “不錯。”
  “他與你的交情如何?”
  “……”
  絕情娘子美眸一睜,兩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臉上,金遺龍避過她的注視,緊迫地追問道:“你說呀!”
  絕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來,她似乎想到很遠的地方,嬌嗔道:“年輕人,你……真的……我會跟他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據說玉面飛戟時時想暗算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年輕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訪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聽他說過 嗎?”
  絕情娘子霍然站起身來,冷冷指著他道:“年輕人,你是姓金的什麼人?”
  金遺龍冷哼道:“金遺龍是在下義兄,此刻下落不明,絕情娘子,我不該問嗎?”
  絕情娘子目光一緩,口氣也一緩:“原來如此,年輕人,我提醒你,金遺龍是天下最壞的人,千萬別跟他一起混……”
  “胡說!”金遺龍紅著臉叱道:“你再侮辱我義兄,可別怪我心黑手辣。”
  “年輕人……欸!死心眼真是沒辦法……”絕情娘子嘆息道:“冤家的,我告訴你吧,玉面飛戟確有此心,不過,你卻莫跟他結怨,你不是他的對手。”
  金遺龍怒哼一聲道:“你看錯人了,我並不怕他。”
  “這並非怕不怕的問題,犯不著為了……哎,別談這個了,年輕人,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
  “我是無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轉,突見絕情娘子凝睇著自己,明亮的剪水雙瞳,盪漾著一片柔情,忙扭頭他視,口中沉緩有力地說道:“好了,咱們的話都問完了,我想繼續鬥個上下!”
  絕情娘子芳唇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餵,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快快準備妥當……我要動手啦!”
  絕情娘子驀地從思想里拉回到現實來,方才她覺得這少年,委實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適度,沒有一絲瑕疵,油然生出許多感想。
  見了他,冥冥之中,一種厭倦風塵,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見著了他,頓感年華虛度,青春不長……
  好夢難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際煙雲,女人需要歸宿,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但,離開了他的視線,雄心又起,志氣突長
  “年輕人,對的,咱們倆似乎必須一較長短!”
  金遺龍冷冷一笑,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揉身上進,步踏天罡,一陣搶攻,猝然間,壓力萬鈞,連絕情娘子這等人也覺風雲變色,冷汗直冒。
  突然,遠處玉面飛戟揚聲道:“娘子,你在做什麼?”
  絕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壓低聲音道:“別動。”金遺龍聞言停止攻擊,她遂高聲說道:“當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幹嘛,姑娘正在收拾那兩個漢子的臭皮囊啊!”
  玉面飛戟笑道:“快一點好麼,那條蛟龍又將興風作浪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馬上就來。”
  金遺龍催促道:“快點,咱們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他心中對此舉懷有許多見解:“如果勝了絕情娘子,三花幫便不足為懼了。”
  絕情娘子低喚一聲:“冤家!”柔嫩嗓子一變,微微顫抖,似乎情感起了激烈的變化。金遺龍怔了一怔,抬頭望去,突然對方眼眸閃耀著五色神彩,不覺狐疑不已,緊緊注視著她。
  一霎間,天地仿佛變了顏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見著不到別的東西。
  那迷人柔光的剪水雙瞳,流轉著許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們都轉頭微笑,動人極了……咦!還有象牙溫床,紗帳翠簾,美酒菜羹……多溫馨的洞房……
  金遺龍怔怔出神,思潮起伏,情懷大開,再也收不回眼睛。
  絕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矯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繼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遺龍如夢初醒,耳畔餘音娓娓,回響著“你等 下,我去去就來”等叮嚀的悄語。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該死,該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邪術尚不自覺,如何能消滅三花幫!”
  惱恨起來,重重拍了腦門一下,轉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嚀。
  林傳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迷惘,不能自克,一陣羞憤湧進胸懷,星眸之中,突然閃動一片淚光。
  不知奔馳了多遠,山野的夜風才將他心緒吹平定了下來。
  突見潭面上金光沖天,山巒上無數黑影似飛地掠下,金遺龍注視一眼,只見潭面上浮現一張大口,六只獠牙,皆呈銀白之色,月色下,這一張口竟有一丈直徑,六根獠牙也有七八尺長短,心頭鬥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間,“錚”的一聲暴響,如金石交鳴,緊跟著一條熾烈的紅光,疾向潭面浮現的一張巨口奔去。
  一霎間,又是一聲怪響,紅光一閃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動。
  “穿雲箭白簇快出現了……”金遺龍暗暗料想道, 但,紅箭無功後,白箭已不再出現,敢情應老頭子徒勞無功,已然放棄動用穿雲箭殲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著又是一張,呵呵發出噓氣怪聲。
  一團淡淡白氣,直往上冒,衝向雲霄,罩蓋了月光,過了一會,白氣又緩緩收了回來。
  東面山巒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吸取日月精華!……”
  山腰上,人影翩飛,不下十人,紛紛往山角奔去,玉面飛戟也在其中,但他卻將自己隱藏藏于大之後,緩緩抽出他的成名利器,一雙銀白色利戟。
  金光燦爛,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覽無餘,金遺龍站在山頂,一眼便能看清眾人分布概況。
  他冷笑著自語道:“大家捨命奪寶,一副窮凶極惡模樣,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別想得著它!”
  自語時,雙掌用力搖撼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慢慢地搖動了,他用手一舉,赫然平舉過頂
  大喝一聲,奮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聽碰的一聲,正巧擊在那張巨口上。
  巨口內一條紅舌閃電般伸了出來,接著“呵”、“呵”之聲大作,仿佛老人呵氣,但聲音響亮百倍,傳遍了每個山谷。
  巨口慢慢晃動著,左擺右搖,極力想浮著水面。
  金遺龍利用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樹,正想擲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遙遠的地方喝道:“呔,爾是何方好漢,快停止擲石,否則老夫先將你斃了。”
  金遺龍冷笑一聲,毫不加理會,嘿地吐氣開聲,將那重逾百斤的大樹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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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他衡量得十分準確,不一會,那大樹又擊在巨口上,這次巨口不再呵氣了,倏然沉了下去,一時金光頓失,四周重歸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金遺龍站在山石上,朗聲大笑道:“大家回來,妖龍受傷了,哈哈 ”
  話未了,潭水翻湧,浪濤沖天而起,潭水漸漸上漲,本來有些不想罷休的江湖高手,此刻不得不撤身後退,退回山頂。
  僅僅盞茶時分,龍王潭碧綠的潭水便漲了兩倍,半山腰盡是洪水浪濤,呼呼轟轟,聲如天崩地裂,可怖已極。
  所幸,大家及時上山,才免被溺斃之難。
  狂風過處,月色盡被烏雲遮住,太真教主乾坤叟怒極而笑道:“朋友,你也太無法無天了,本教主容你不得。”說著人如大鵬,沖天而起,飛也似向這邊連忙飛掠而來。
  金遺龍不畏他,也不願多樹強敵,哈哈一笑,隱入密林。
  月沉星隱,松聲如濤,那一層淒清荒涼的氣息散開來。
  豈料 絕情娘子早已先在林木裡守候他了,四目交接,金遺龍畏懼地避開她溫柔的注視,只覺此女可惡,愚弄自家,一股莫名之火,直往上衝,冷笑一聲道:“絕情娘子,你的勾魂邪術不錯呀,在下也被你戲謔了一陣。”
  絕情娘子搖首道:“誰敢戲弄你,姑娘可是真心的。”
  金遺龍冷冷道:“你真是善良的人!”突然欺身上進,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攻去,並道:“我這樣對你,不是也很友善嗎?”
  絕情娘子冷笑一聲,玉腕一翻,往下一切,道:“你別裝瞎子,究竟是何人門下,速速道來!”
  金遺龍不閃不避,容她玉掌切下,一撤雙掌,橫地推去,足下“橫掃太平”猛踢而出,口中嘿然笑道:“絕情娘子,你管不著。”
  絕情娘子舉掌一格,一股奇猛大力使她幾乎站不住腳,一個忽疏,他沉雄的一腿,已橫掃而至,忙不迭往旁一閃
  “橫掃太平”是華山派飛紅八腿精純,並不止於此,絕情娘子往旁一閃,正中了飛紅八腿製敵的道兒,只見黑影一閃,呼地又是一足踢來,來勢如風,百難再避。
  電光石火的霎那,絕情娘子突然恨聲喊道:“冤家,你……”玉靨之上泛起一片紅暈,“你”字以下的話,似羞於出口,便頓住了。
  金遺龍俊臉一熱,硬生生撤回攻勢,腆然低下頭去。
  原來他臨陣之時,忘記對方是個女人,一腿向她下陰踢去。他是正人君子,生平最氣下流之徒,此刻竟也……雖非有意,但對方卻難免生出誤會。
  絕情娘子暗咬銀牙,叱道:“你原為是登徒子,差點瞞過姑娘耳目。呔,狂徒,你敢輕薄姑娘,決不饒你!”
  說著玉掌一翻,疾向他臉頰摑來,金遺龍一掌格開,道:“我不是有心的,在下不才,豈能輕薄於人……”
  絕情娘子冷笑道:“口說無憑,姑娘不是傻瓜,不聽你的謊言!”
  蓮足微旋,駢指如戟,疾點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推向前胸要害。
  金遺龍疾退三步,怒道:“不聽就算了,反正我問心無愧,講出去也不丟人。”揚掌發出一記掌風,又補充一句道:“這樣更好,大家認真地比鬥一下。”
  說話間,萬柳飄風掌法連出三招,他功力雖喪失小半,含怒發掌,掌風亦並不衰落,只聽一陣狂風,樹枝林葉,簌簌落下。
  兩人隼起急落,轉眼二十招已過,仍然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下。
  他暗地疾忖道:“我若再恢復一成功力,她便抵不住了。”
  偏是一成也不容易復原,壯士潦倒的悲哀充滿胸膛,心神微分,絕情娘子凌厲的攻勢,連綿迫來,逼得他不得不退後一步。
  悶哼一聲,聚足內力,拂出一掌,絕情娘子舉掌一接,碰的一聲,一股奇猛大力襲來,不禁揶退半步,金遺龍欺身上進,一連數拳,扳回劣勢。
  他緩了一下,心中又在打轉,照此情形看來,光是絕情娘子已與自己半斤八兩,難分軒輊,若再加上一個玉面飛戟,自家非敗不可。
  心頭一凜,便道:“為何不招呼玉面飛戟出來,二鬥一,不是輕快得多……”
  絕情娘子道:“姑娘一人,巳足夠應付你了,何用他來動手!”其實,她也不想驚動玉面飛戟,原因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金遺龍聞言,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冷笑道:“不見得吧!”搶攻三招,迫得絕情娘子連退三步,柳眉一豎,還以顏色,重又恢復原先的局勢。
  金遺龍道:“老實說,玉面飛戟偽善作惡,在下很想鬥一鬥他,只是沒有機會。”
  絕情娘子道:“我早知道你是大有來頭的人,江湖上能與我平分秋色的敵手並不很多,你那一篇鬼話,等於白說的呀!”
  金遺龍道:“我只是藉藉無名的小卒,你一定要認為我是成名的人物,我也樂於接受!”頓了一頓,接道:“其實,你自己也把自己估量過高了,以你的身手,江湖隨處可見,我與你鬥個平手,並不算稀奇的事。”
  兩人懷著同樣心思,悄悄鬥了五十多招,額角已微有生汗。不遠之地的玉面飛戟,仍一無所覺。
  金遺龍道:“久聞三花幫惡名,我還以為幫主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哪知見面之下,卻是 ”
  絕情娘子極快地接道:“卻是徒負虛名,對麼?”又平平和和地道:“你故意氣我,想使我分散心神,我卻不上你的當。”
  說話時,剪水雙瞳向他凝視著,有了一次教訓,遺龍再不敢與她對視,疾鬥當兒,一瞬不瞬,注視她手腳動態,然後發掌返擊。
  “你的勾魂邪術,在我眼裡已不值錢了,希望別拿出來現醜。”
  “你怕了麼?”絕情娘子嬌笑道:“姑娘法寶多的是,要生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試試。”
  “三花幫那些伎倆,在下清楚得很,可笑黔驢技窮,還吹什麼牛!”金遺龍昂然不懼,臉上現出一片傲意,確是男子漢大丈夫本色,他安逸地道:“請問三花幫另外兩位娘子的武功,與你相差多少?”
  絕情娘子突然收住攻勢,退開一丈,冷冷說道:“你先別狂,要知道姑娘與你纏鬥,完全是試探你的來路。此刻已無探究的必要,本幫主要下手擒人了。”
  金遺龍笑道:“你忙了半天,探查出來了嗎?”
  語氣極是輕蔑,絕情娘子吃他一譏,玉面不禁一紅,慍道:“你那套掌法,摻雜各派掌拳的招數,雖精奧絕倫,但卻非最佳掌法,並不值得如此骨傲。”
  金遺龍冷笑道:“還好,你尚且不算完全瞎了眼,倒還認識一二,哈哈!不錯,不錯。”
  絕情娘子鳳目含威,一聲不響,伸手入懷摸索起來,似乎要取出法寶,生擒金遺龍。金遺龍似笑非笑,道:“絕情娘子,你可是要施毒手了?”
  絕情娘子突然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來,道:“你我並非深仇大敵,我何必加害於你,走吧,別再譏諷我了。”
  金遺龍含蓄地道:“其實,你不用仁慈,我早晚會碰一碰你利害的法寶的。”
  絕情娘子芳心一動,道:“你可以不激我嘛。欸!說實在的,我的心腸從來不曾這樣軟弱過,冤家……你……你究竟什麼地方跟別人不同……?”
  她垂下眼皮,玉靨蕭索。
  一勾明月,伸出雲外,於是,秀潤的峰巒又格外地鮮明了。
  絕情娘子輕輕地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吧,我們並沒有仇恨,我對你始終是友善的,可是你卻恁地野蠻……如果……你初出江湖,沒有安身之地,我可以給你種種方便與你,哪想你不肯接受,但這只是我一片心意……”
  金遺龍本想道:“謝謝你的盛情。”但話到唇邊,想起太湖幫的沉落,幫徒的消散,一股怨意,陡然升起,一變為:“對仇人仁慈,是惹火燒身,你是聰明人,當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很露骨,可是絕情娘子卻沒仔仔細細地體會,輕輕嘆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與我都覺陌生,不會結仇的,但如果一定有的話……我情願……這樣做……”
  金遺龍一怔,想不到這女魔頭一反常態,突然出奇地軟弱下來,私下忖量一下,也不好再向她動蠻了,沉聲說道:“絕情娘子,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說此話,但我的答覆是並不領你的情,究竟為何,日後必有分曉,現在,恕我不能久待……”
  說著,大步離開,當他再回頭時,絕情娘子已不知去向。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一見林傳福、羅文仁昏睡如泥,情知被點中睡穴,心頭一震,趕忙朝四下打量。
  果然不出所料,五丈遠外,嵯峨不齊的怪石堆裡盤坐著一人。
  月光下,這人一襲寬大僧衣,迎風飄舞,習習生響,金遺龍見狀,心頭大大地震憾了一下。
  “方才如天際神龍的高僧,不正是他?”
  他悄悄走了過去,在僧人身後一丈之地,停止腳步,拱手道:“大師有何指教?”
  僧人背山而坐,沉若山岳,只聽衣袖生響,身子卻動也不動,仿佛像一尊石像,金遺龍再問了一句,他才緩緩回過頭來。
  金遺龍迅速打量一眼,突感萬般失望,原來這僧人雖修眉鳳目,長相不凡,但年齡只在四旬左右,方才那世外高僧,顯然不是此僧。
  他疾忖一會,便認定他可能是高僧的徒弟了。他自作聰明,拱手笑道:“令師真是世外高人,兩句話,便震動了此山所有武林高手,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怕不已成半仙之體了。”
  僧人神色漠然,對他的嘉贊並不反應,半晌才道:“這兩位檀樾是你帶來的麼?”說話時,眉目不動,卻有一股逼人的威嚴。
  金遺龍頷首道:“正是,敢問是大師將他倆睡穴封閉的?”
  僧人緩緩說道:“若非老衲封閉檀樾睡穴,怕此刻已成白骨……”
  金遺龍見他年紀不過四旬,即已自稱老衲,心中暗暗好笑,說道:“如此多謝大師勞神了。”
  僧人道:“妖孽已成氣候,腹丹鞏固,刀槍難損,你疏忽大意,帶此兩武功平庸的檀樾,企圖除害,無非自尋死路!”
  滿口教訓之言,且又老氣橫秋,金遺龍感到不滿,卻未表示在面上,說道:“大師教訓的是,小可確實大意些了。”
  僧人長眉微垂,鳳目倏閉,不再言語。
  金遺龍動了好奇之心,問道:“大師也是除害來的?”
  僧人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聽見他的問話,金遺龍再問一句,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檀樾如此問話,顯示汝心中只存奪寶之念。”金遺龍俊臉一熱,道:“大師只說對了一半,小可既想除害,也想得寶,總比光奪寶不除害的人好些,大師你說對麼?”
  僧人道:“寶物有德者居,無德者失,蘭因絮果,不得勉強,檀樾好自為之。”
  說話時,鳳目中寒光一閃,劃過山川大地,金遺龍心中突地一跳,暗喝一聲:“嘿,好犀利的眼神!”
  武林中的高手,他也見多了,回憶起來,卻沒一人能比得上此僧,光那微微一瞬,那犀利的眼神,便令人渾身生起了一陣抖擻。
  不知是驚,抑或是懼,顫巍巍直退兩步。
  腦中靈光一閃,膝蓋一軟,拜將下去,口道:“大師請賜法號!”
  淡淡月華下,僧人長眉一垂,低沉有力地道:“老衲來自南海,只算雲移鶴遊的和尚,檀樾大禮,老衲身受不起。”
  袍袖略擺,金遺龍只覺一股柔綿大力推來,跪拜之際,似乎一種無形的阻礙,再也拜不下去,不禁暗驚地站起身來。
  一陣馥郁的檀香撲鼻而入,僧人已閉目入定了。
  金遺龍疾忖道:“前人傳言,內功修行達最深境界,可化氣香風,這僧人發出的掌風也帶有一種芳馥的檀香,想必……”
  福至心靈,忙拱手道:“聖僧請指迷津,弟子感激不盡!”
  喊了三聲,僧人才短短說道:“速速回去,百難不生。”
  “回去?”金遺龍反覆在口中念著,猶豫道:“不瞞聖僧,弟於身有重疾,失去此寶,再……”他結結巴巴哀求道:“聖僧明查,弟子身有苦衷。也許,也許無法遵命。”
  僧有膜然道:“不回也行,切莫再纏老衲。”
  金遺龍道:“聖僧原諒,請指點別的途徑。”
  僧人道:“檀樾沉溺太深,終將自誤,老衲無回天之能,走吧!”
  金遺龍賴著不走,苦苦哀求,約摸經過頓飯時間,僧人似感不耐,長眉微微一皺,兩道神光投在他白皙的臉上,短短道:“把苦衷說來。”
  金遺龍心頭一動,恭恭敬敬將天人兢鬥、走火入魔、武功消失的事情一一道出,並真摯地道:“除妖孽頂上之寶有治癒的功能外,別無他法。”
  當他提到自己練的純陽真氣的時候,沉若山岳的僧人突然動了一下,金遺龍也沒注意到,且聽他連連自語了兩聲:“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誰?金遺龍一概不知,只覺冷冷漠漠的僧人眼神裡閃過一片情感的光芒,稍現便逝,他覺得奇怪,卻又不敢追問。
  半晌,僧人一字一句地問道:“檀樾父親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據實以告:“金鳴飛,外號鐵府大將軍。”
  僧人沉緩地頷首,嘆道:“欸!這孩子終於食言了。”
  “您說我爹爹食言”。金遺龍驚詫道:“您認識家父?”
  僧人伸出白玉似晶瑩的手掌,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長,晶白如玉,與月色一片顏色,奇怪的,金遺龍頭髮被他一撫,頓覺一股暖意衝向心田,壯志消逝了,痛苦沒有了,安靜得像爹娘身旁的赤子,空虛的胸懷也突然地充實了不少。
  僧人道:“孩子,在你爹爹失蹤之前,你是否跟他見過面,他傳給你了什麼?”
  金遺龍道:“沒有呀,我自落地之後,就沒見過他一面。”
  話沒說完,僧人兩道稜稜電光已射到他的臉上,他心頭猛跳,仿佛心裡頭的隱事,全被他看穿了。
  僧人道:“你的純陽真氣,從何處學來的?”
  金遺龍恨不得立刻清雪冤情,便把自家遭遇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提到爹爹白骨於荒洞時,虎目之中淚水簌簌而落,只差沒哭出聲來。
  僧人明曉始末,臉色稍霽,長嘆一聲道:“孩子,我們免不了要鬥一場了……”
  “為什麼呢?”金遺龍抑制悲哀的情緒,驚異地說道:“可是,大師,我是極不願意冒犯您的啊!”
  “孩子,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便要遵守,老衲已不能做主!”僧人搖頭說道:“純陽真笈是南海派絕學,除派中具有聲望的人士,誰也不能擅自學習。你爹爹金鳴飛便是為了純陽真笈殉職的,你非南海系中之人,卻習了純陽真笈中的武功,以致種下與老衲一鬥的根源。”
  金遺龍吶吶地說道:“這樣說來,您老就是南海聖僧了?”憶起石洞裡爹爹的遺言,深悔自己不該擅自學究純陽真笈的武功,於是他堅決地道:“師祖,都是弟子的錯,您處罰好了。”
  僧人緩緩頭道:“孩子,大錯已鑄,人力無法挽回,你也不用過分自咎了,待明年桂子飄香之時,親自赴南海,找尋老衲,處理一切是非曲折,此刻老衲用三昧真火助你恢復功力,速盤膝坐下,運氣自轉……”
  南海聖僧臉上有一絲苦色,顯然是金遺龍無意中的過失,造成祖孫間的瓜葛糾紛,使他為難。
  金遺龍依言盤膝跌坐,運氣週轉三十六大穴,十二重樓,陽厥二關。
  運功入定後,一切知覺都消逝了,剩下一點靈智,催迫真飛,衝突阻礙。
  冥冥之中,全身熱氣蒸發,如浸入沸水之中,氣血如濤翻湧,堪欲昏厥……
  他咬緊牙根,不發一點聲音,但頓飯時分過後,卻是不住要大吼,吼聲劃破岑寂的長空……跟著眼皮沉重,猛打了個盹兒,昏昏睡去。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
  他似乎熟睡醒來,臉上沾滿了寒濕的露水。這時,東方微熹,五更已過。
  他極力捕捉記憶,回顧一周,僧人已不知去向。
  他深知奇人高士都是獨來獨往,來去無形的,便嘆息了一聲,停止搜索。
  他心中有些沉重,但立刻又開朗了,暗忖:“明年秋天,就算是自己離世之日,也是死于師祖之手,這是值得安慰的,誰叫自己不聽爹爹的話,擅自學習純陽真笈……”
  “明天秋天……我已有足夠的時間了斷恩怨,人生本是一場春夢的,如何地來,就如何的去的,有何好嗟嘆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掌,朝著身後呆若木雞的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間道:“僧人幾時走的?”
  林傳福先道:“小的沒看清楚,半夜裡好似天空雷聲巨嗚,醒來之時,只見您昏昏熟睡,小的未敢驚吵您……”
  羅文仁道:“我睡覺之時,好似覺得附近有梵喝之聲,一聽入耳,舒暢爽朗,百疲俱逝,但那時僧人已不在了……”
  金遺龍暗中甚感納悶,也不再多問,兩人所識不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荒山裡的清晨,更是寒瑟萬分,但山與山相隔的幽澗深谷,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雲霧,既絢麗又神秘,蒼林古木尖削插雲,顯得格外鮮明。
  金遺龍疾走數步,人已靠近懸岩,往下一瞧,潭水準靜,波光瀲灩,想像中,先前一段時候並無發生什麼事情。
  突然,對面山峰有人疾呼道:“餵!對面的人,你可是常氏二鬼?”
  語音嘹亮,中氣十足,聽在耳裡,竟是十分熟悉。金遺龍疾目打量,卻無所見,便也振腔呼道:“問話之人是應老英雄嗎?常氏二鬼自不小心,已變成鬼了!”
  他料想沒錯,常氏二鬼,正是昨夜被絕情娘子殺害的兩位兄弟。
  他呼氣洪亮,餘音娓娓,響徹清晨的蒼空裡,自家突感真力充沛,大非以前可比,暗中狂喜,知道功力至頂。霎那間,熱血激流,豪情大發,朗聲清笑道:“應老英雄,你先彆氣,常氏二鬼是絕情娘子殺害,在下不過路過看見,這事與在下無關。”
  對面,應老英雄虎吼連聲,咆哮道:“絕情娘子,老夫與你結下深仇,早晚叫你還回公道。”
  北方,絕情娘子的嬌笑聲搖遠地響了起來:“應老兒,你糊裡糊塗,指使手下之人暗算於我,姑娘尚未開口,你卻意向姑娘討公道,好呀,應老兒先下手為強的腦筋動得真快,令人折服!”
  突有一種尖細的聲音發自東方山巒,隨風飄來,刺耳難聽!
  “哎咳,妖孽未滅,自家人竟衝突起來,八成是那南面的朋友挑撥的。”
  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道:“你這陰陽不分的老魔頭,才是挑撥離間的人呢!”仰天哈哈大笑,說道:“玉陰老鬼,你一石三鳥之計,比在下一石二鳥之計高明得多,看樣子,在下要向你請教嘍。”
  “嘿嘿,朋友……”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又傳開來:“你猴急什麼,既有挑撥野心,就不是怕事之人,本教主好意勸架,你卻火上加油,這不是太過分了……”
  四方的太真教主乾坤叟聞得是金遺龍的話聲,便冷笑喝道:
  “朋友,你尊姓大名?”
  金遺龍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大駕尊身。”
  “原來是見不得人的鼠輩,餵!你得罪了我,可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逸去。”
  “哈哈,乾坤叟,你恐嚇在下嗎?”
  “隨你如何說,待事情未了,你定難逃公道。”
  “嘿!乾坤叟,在下生平最不愛聽夢話,你少說兩句如何?”
  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與太真教教主乾坤叟,一向水火不容,此刻乘機打落水狗,笑道:“乾坤吾兄,這傢伙不識好歹,胡說八道,真是該死!”
  乾坤叟冷笑道:“小弟自有辦法對付他,玉陰兄請自放心。”
  金遺龍不願暴露行跡,讓玉面飛戟認出是自己,便退後三丈,倚在古樹背上,大聲疾呼道:“玉面飛戟,在下有句話必須問你,前幾日正派俠義推舉查訪金遺龍少年下落的人馬神秘而死,這件事是你幹的嗎?”
  北方突然沉默了一下,接著,玉面飛戟低沉地說道:“朋友憑什麼將這些人的死因,牽罪到敝人頭上!”
  “不憑什麼……”金遺龍一時也想不出理由,便揚聲道:“你那副身手,眾所皆知,賴也賴不掉。”
  玉面飛戟冷冷哼了一聲道:“朋友此話,不覺太過武斷,再說敝人豈是你能侮辱的……”
  哼聲、話聲,衝破雲層,直達雲霄,久久不散,顯然露了一手上乘的氣功。
  “玉面飛戟,不管如何,你是脫不了關係的!”金遺龍十分強硬地說:“金遺龍不死,你的名位,便無法延續,因此,你百般想致他於死命,甚至連查訪他下落的人也冤死九泉,玉面飛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下說的可是?”
  “胡說,胡說……”玉面飛戟當著天下武林頂尖高手之面吃他一陣指責,內心大為震怒,厲聲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從速道來,敝人決不與你甘休。”
  金遺龍嘿嘿冷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在下是江湖無名小卒,用不著大聲嚇唬人,在下大不了一死,其實早死晚死,有何差別,豈會畏懼於你……”
  玉面飛戟不再說話,卻由絕情娘子接口道:“朋友,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出手便驚動武林,難道還用得著恐嚇嗎?你是不是太小氣量了……”
  “絕情娘子,你少管閒事。”
  “喲,朋友你真是夠英雄,姑娘從不曾遇見有人敢當面喝叱我的,今天算是開了先例,難道還不滿足?”
  “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邪魔外教,在下還未放在眼裡。”
  絕情娘子並不動氣,依然笑吟吟地說道:“朋友才說只是江湖無名小卒,哪知語聲尚留有大家耳裡,朋友就暴露了底細。”
  金遺龍見她與自己纏扯,玉面飛戟卻默無聲音,心中疾然一忖,不禁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你用緩兵之計,用話纏住在下,然後玉面飛戟趕來對付在下,在下雖然不怕,卻也不上你的當!”
  又笑聲道:“玉面飛戟,你心機白費了,待你趕來,在下已是鶴飛冥冥了,哈哈……”
  雙手各挾一人,帶著林、羅兩人,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西面疾馳而去。
  他將兩人安頓好了,便掠上樹梢,凝眸往原先立足之地瞧去,果然見一深黃身影,疾如電閃,一閃而逝,暗中滿意地一笑,對自己反應的疾迅,感到欣慰,過了一會,他油然生出捉狹的念頭,施開輕功,重回到原先山頭上,引臉高笑道:“玉面飛戟,勞你費神了,小弟這裡道歉。”
  遠遠的北方,玉面飛戟怒道:“朋友果然狡猾如狐,預先撤退,不過,這等行徑,只有下三濫的人才肯為,敝人不屑與你交談了。”
  金遺龍笑道:“絕情娘子,你也費神了。”
  豈料
  絕情娘子久久未曾回答,金遺龍突感不對,極快回首一瞧,果見林木中靜靜停立一人,正是那冷艷迫人的絕情娘子。
  絕情娘子冷冷淡視著他,金遺龍本能地避開她的目光,一霎間,私下忽生被辱的感覺,俊臉一沉,嘿然冷笑道:“你手腳真快,想不到我大意過甚,栽在你手裡……”頓了一頓,繼續譏諷道:“不過,我很替你可惜,堂堂一幫之主,竟做了玉面飛戟引誘在下的工具。絕情娘子,說實在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低聲下氣,聽命於他?”
  絕情娘子銀牙一咬,芳唇顫動,短短進出一句話:“冤家,你真氣死人啦……”
  “是麼?可惜我不是玉面飛戟,不懂得拍你的馬屁 ”說到這裡,嘴唇一翹,一臉鄙薄之像,冷笑道:“請你知難而退,乖乖回到玉面飛戟的身邊,你此刻已不是我的對手了,你……”
  絕情娘子不容他把話說完,便忍受不住,低吐一聲,一掌擊來,看去輕輕飄飄,柔綿綿,卻是她全身武功的精華梅花手印。
  金遺龍似理也不理,待她掌勢離身不到半尺,才輕描淡寫地舉掌一格。
  他忽略了絕情娘子先前與他動手時,並未展盡功力,以為她功力超不過此刻他自己功力的一半,是以出掌只用了六成功勁。
  哪知兩掌一接一股柔綿大力,將他震退兩步,手臂酸麻難當,不禁大吃一驚,只聽她恨恨說道:“討厭鬼,你死就算了。”
  金遺龍收起輕敵之心,聚足八成功力,翻掌上迎,兩掌相抵,絕情娘子嬌軀一陣搖晃,向後連退了三步。
  金遺龍道:“回去吧,你放過我一次,我也饒恕你一次,從此誰也不欠誰了,下次碰面,便是較生死存亡的時候。”
  絕情娘子突然退後兩步,說道:“咱們真有仇恨?……”
  “當然!”金遺龍道:“你自己不知道,說起來,那一筆難以化解的隨年舊帳……”說著,星眸一張,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絕情娘子又嚇了一跳。
  只聽她輕輕說道:“你莫太過自負,我功力雖不如你,製敵的法術卻比你多,尤其是勾魂大法,方才……我只用四成威力,你就受不了,不知怎地,與你比鬥之時,我都儘量避免用它,也許我心情不夠堅強,我必須抑制情感了,下次見面,我會勝你的,再見了。”
  淡影一晃,轉眼走得無影無蹤。
  片刻,一陣風飄來她與玉面飛戟的對話聲:“娘子,你真沒守著?”
  “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好像我背著你幹壞事似的……”
  “別誤會,這人來歷不明,我很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並非三頭六臂,有何足以擔心的?”
  “不,他說的話,很氣人!”
  “你真的做了那事?”
  談話之聲,忽然壓低了不少。
  “娘子,別談那陳舊的事了。”
  “你與金翅銀羽的鬥期,還有多久?”
  “只剩下約摸一月的光景了。”
  “你有把握勝他?”
  “這……誰都不敢肯定說……”
  “聽說,你從前極力追求一位叫白素秋的少女,但一直沒有反應,真有此事嗎?”
  “噢!”玉面飛戟低沉地嗓子突然輕輕地顫了一下:“是的,娘子你聽誰說的?能告訴我麼?”
  金遺龍驚異了一下,那白素秋正是他媽媽的名字,不想在這裡被提及,他不禁默運內功,清理雜覺,展開地聽之術側耳傾聽著。
  “抱歉,這人曾一再叮囑過,我必須保守秘密。”
  “欸!娘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訴你一件事,請別宣揚出去,那是有關人家名譽的……”玉面飛戟頓了 頓,長嘆一聲接道:“我很後悔,因為我無意中害了一位潔白的少女……這事是這樣的,我習藝較晚,出師時年齡已過三旬,我的青春在荒山裡消逝了一半,雖得到一身武功,但想起來時時不免有些悲哀!”
  “五年前,我遇見了一位美麗溫柔的少女,她就是白素秋。那時,她正藝滿出師,下山行道,我……可以說一見鍾情,便暗中跟隨著她,她很機敏,不多時便發覺了。也許她初出江湖,面嫩心軟,僅說了幾句,我見她並無怒色,以為她也是有意於我,心中狂喜,不顧一切,繼續跟蹤著她……”
  “她是天山派弟子,武功得自真傳不可輕視,有一天,幾個惡道見她面貌美麗,上前調戲,被她殺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豈料,那幾個惡道是大有來頭的人,當然不會甘休,過了三天,便率領一群江湖高手,尋釁來了。那時是仲夏時節,天氣奇熱,我與她都落宿一家客棧內,我的房間與她房間相隔甚近是以,惡道們找她報仇的時候,也驚動了我,她仗劍而來,矯似遊風,一氣連傷四人,但不知怎地,打了 半,她真力突然不繼,不支倒地上,我見機會來了,三拳兩掌,擊退敵人,用自製藥物,將她救醒,詳問之下,原來她腹裡蘊有奇疾,每值仲夏,天氣酷熱的時候,奇疾便常爆發。我暗為她捏一把汗,勸她穩定下來,別再在江湖走動,因為我怕她生命會有危險,但一番好意,卻不被她接受……”
  玉面飛戟接道:“她婉謝了我,飄然而去,我從她臨去的目光中發現她對自己並無愛意,心中十分失望,也因此明白她芳心中另有所系之人。我是執拗脾氣,不肯就此罷休,經過一番調查,知道她竟私戀著一位聞名江湖的鐵府大將軍 金鳴飛其人,她學藝時,金鳴飛曾上天山,並指點了她幾手,哪知她竟一心就戀上了他,無奈出道之時,金鳴飛也神秘地失了蹤,她不死心,遂人江湖苦苦追訪。”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是找著了……”
  說到此,倏然一頓,金遺龍幾乎跳將起來,心想:“玉面飛戟真會說謊,我爹爹早死於荒洞內,時間相隔數年,怎會被媽媽尋著。”
  懷念之情油然而至,虎目內暗自泛出一片淚光。
  玉面飛戟突然狂笑道:“找是找著了,但卻非他本人。”
  他好似有意賣關子,說到此又是一頓,金遺龍暗地大感納悶,心想:“這話怎說?既然找著了,卻又不是他本人,難道是替身,但為何又說‘找著了’?……”
  “我曾勸她,她卻置之不受,硬說我的懷疑是由於嫉妒過甚,好,算我嫉妒過甚,你卻吃了大虧……”玉面飛戟說到後來,不再是敘述,好像跟白素秋在對話。金遺龍知道他嫉妒至今心中仍有恨意,也知道他愛白素秋甚深,否則他早該忘懷她了。
  “她糊裡糊塗,僅憑多年前的印象,認金鳴飛親弟弟為情郎,金鳴飛的弟弟與金鳴飛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弟左眉心上有一點黑痣,不仔細分辨,絕對認不出他倆是兄是弟。”
  “金鳴飛的弟弟恰好是一條惡棍,因此白素秋便陷入了虎口,猶未知曉。我冷眼旁觀。心中有氣,無處發洩,便打了他弟弟 掌,懷恨而去……”
  “我有心忘懷她,但老是揮不開她的倩影,心中苦惱極了,若非在武功上有了些成就,否則早就削髮出家了!”
  絕情娘子,插口笑道:“騙鬼,你這等心腸,還會……”
  玉面飛戟嘆道:“娘子,那是真的,我委實日夜苦惱,害了單相思,有些時候,發狂起來,幾乎想把金鳴飛的弟弟一掌擊斃,可是,她既然沉迷不醒永沉虎口,我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我喝了過量的酒,那時,我雖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冥冥中仍忘不了她……”
  “那天夜晚,我經過葛嶺山,突聞叱喝之聲,心知有人在拼鬥,動了好奇之心,便登山一觀,豈料,出乎意外,拼鬥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剛膺中邪派的第一高手的金翅銀羽,女的正是我日夜懷念的白素秋姑娘……”
  “我一時衝動起來,用金鏢將白素秋打倒地上,巧妙地瞞過金翅銀羽,背著白素秋下山,半路上情緒起了很多變化,憶起自身所受的痛苦,不禁生出報復的心理,當時愛恨交熾,失去了理智,將她……”
  金遺龍劍眉一軒,忍不住要發作,最後為知更多的事,只好忍耐下來。
  “後來,欸……她並不是白素秋……她據說是姓沈……是位官家小姐,與白素秋長得一模一樣,黑夜裡分辨不太真切,竟將她當做了她……”
  絕情娘子詫訝道:“竟有這種事,她呢?官家小姐最愛面子,稍感委屈便會投井自盡,不要說那……”
  “她不知去向了,江湖上沒有她的消息,可是我卻十分懷念她。”
  金遺龍突然想起一件吃驚的事,在荒山時,美麗如花,卻又神色黯淡的媽媽自稱姓沈,後來在錦衣城逢遇的時候,又改姓為白,這問題他早就懷疑不解,只是不敢尋問,此刻前後一想,似有許多吻合。
  荒山上,姓沈的娘好像沒有腹疾,他與她相處數年,不見有奇疾復發的現象;錦衣城姓白的娘卻有奇疾,他也曾親眼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姓白的娘也曾一度追問爹爹的長相,並且有一次在聽見爹爹右眉心上沒有黑痣的時候,她就仿佛遇到極大的打擊,哀怨欲絕。
  如果推想不錯,可能有一真一假的怪事發生。
  那麼,撫養自己長大,相依為命的娘尚在荒山之上,金遺龍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清晨的寒水,使潭面上起了一陣漣漪,於是碧潭閃映,水波不興。
  附近平野裡,沒有人煙。由於妖龍作怪,居民多攜家他遷,居高臨下,山水如畫,卻也含帶一股荒涼的氣息。
  金遺龍暗下了決定,待大害除去,即查究真媽的下落,也許,歲月蹉跎,她已老了許多,不易辨認。
  突然,狂風大作,一種尖銳的怪聲衝破了岑寂,在蒼穹裡回繞打轉,餘音未滅,潭面上卻吧吧吧伸出一條巨尾,拍擊著水面,把平靜的潭水,拍得浪濤洶湧,水花四濺。
  玉面飛戟立刻停止說話,像似也被那怪聲驚動了。
  金遺龍打量了一眼,只見那條巨尾,粗如木桶,色呈銀白,淡淡雪光,遊戲水面,燦然眩目。
  巨尾自潭裡伸出,足有三丈多長,力大無窮,左右一擺,浪花即衝擊不停。金遺龍凝神一瞧,只見水面上隱約閃泛著銀光,一個龐大的物體若隱若現,心知是妖龍,暗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兩只沙鷗低翔而過,卻支呀一聲,被沉雄有力的浪花擊落,跌落潭裡,跟著一個浪花,便將它倆捲入潭底。一霎那間,洪水激流,吞滅了山腰,西北方有人慘叫連聲,被潭水捲入中心,眩眼間便不見了,山腰裡人影翩飛,疾向山頂撤退。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兒求寶心切,又折損了一員好手。”
  玉面飛戟嘆道:“妖孽果真厲害無比,難怪附近不見炊煙,居民徙遷一空……”
  突然,一條寬大的身影,流星般自山頂一洩而下,眨眼間,便落在水邊。
  金遺龍又是一驚,這種身手就算他輕功再高上一倍,也無法辦到。
  絕情娘子吃驚地道:“餵,他是誰呀?”
  玉面飛戟沒有說話,他是野心勃勃的人,吃驚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陰尊者在東方陰笑道:“大師真乃神人,此寶非你莫屬了。”  山腰上一人停立岩石上,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習習生響,金遺龍凝目一看,正是已成半仙之體的南海聖僧,鬥然間心中泛起一股凜服的感覺。
  南海聖僧低首合掌,淡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倏然舉掌一拂,但見袍袖飛舞,空氣中激旋著一種奇怪的聲音。
  一剎那間,距離他七、八丈開外的巨尾突然頓了一頓,停止拍水,沒入水裡,接著一張銀白色巨口倏然冒出水面,呵呵向他立足之地噓氣。
  一股淡黃色的煙霧,自它獠牙外露的巨口裡射出,隨風化成圈圈毒煙,向他立身處卷去。
  南海聖僧修眉一垂,低喝道:“孽障敢鬥!”聲震長空,落在金遺龍耳畔,如空山猛雷,震得耳膜嗡然作痛,不禁用手掩住耳朵。喝聲裡,南海聖僧袍袖再度一拂, 股排山倒海的罡氣疾撞而出,那一圈似生長著眼睛的青煙突然極快地被擋了回去。
  巨口迅速一合,再冒出一丈多高,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紅紅的潭面忽然升起三道水柱,上下噴激,然後一合,形成一道巨浪,疾向南海聖僧卷去。
  潭水微微上漲,南海聖僧自膝蓋以下的地方都沒人水中,但他仍然穩立如山,此時袍袖一揚,那巨大的浪花似乎突然遇到無形的阻力,轟轟噴激回去,但見水花四射,潭水湧洶,一種極大浩壯的聲勢,簡直駭人聽聞。
  四面山巒都沒有了聲音,許多隱密的地方均探出了明亮的眸子,閃耀著精光,集中一線,落在僧人身上。
  南海聖僧微微一笑,合掌說道:“妖孽果然厲害,若非老衲,早巳葬身其腹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自負,可是含義卻是和藹的,暗勸眾人勿讓奇寶迷住心竊,自尋死路。
  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大步走出叢林,洪聲地笑道:“不錯,不錯,高僧既然這般說,定能殲伏妖龍。”
  南海聖僧微微一嘆道:“檀樾至此尚癡迷不悟,可惜,可惜!”
  說話問,那道燦然金光,突然強烈一倍,映得潭面晃如血海,漸漸向南海聖僧趨近,那張巨口更是倏張倏合,不停地噴出煙霧,襲向僧人。
  南海聖僧大喝一聲:“孽障已是黔驢無技,尚敢侵犯老衲,呔 ”突然喝聲倏然- 頓,他一只晶白的手臂登時伸出袍袖,緩緩地舉了起來。
  金遺龍目光一轉,見他掌心一塊寸餘大的地方,晶白透明如玉,瑩瑩閃光,幾乎可以看穿,心中鬥然一驚:暗想:“他老人塚,內功已臻水火不侵的地步了,光憑這微小的特徵,便是千古年來,尚未有人練成的‘含氣成形’,今天能一睹他老人家的身手,已是奇緣了。”
  漸漸地,巨口離他只剩五、六丈遠,一股潛伏的浪濤,翻翻滾滾,衝激得他身外四周巨石堅木,劇烈地搖晃著,不時傳出山崩地裂,巨石下落地轟隆轟隆聲響。但是,南海聖僧卻比嵌於堅土里的大石還要沉穩,那無形的水濤潛力,分毫不能動搖他的身體。
  熾烈的金光,把南海聖僧一襲白色僧衣,染成血紅之色,金遺龍距離雖遠,已感雙目難睜,打量南海聖僧時卻見他目光電閃,一瞬不瞬地凝視那道金光,古玉似的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欽佩得無以復加,只差沒脫口喊出。
  雙方只剩下五丈距離了,倏地在南海聖僧身前丈餘冒出一條巨尾,呼呼向他擊去。
  金遺龍臉色一變,本能地握緊手掌,掌心之處已冒出冷汗,只見南海聖僧突然拔起三丈多高,一只晶白的手掌,往下一按,閃電般按在巨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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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獨角蛟龍

  無聲無息……卻似含帶一股萬鈞的大力,那條水桶粗的巨尾吃他輕輕一按,竟叭的一聲沒入水中。
  突然巨口倏然一擺,浪濤沖天,把南海聖僧原先立足的地方完全吞沒了,但是,南海聖僧的身形仍穩立於翻滾的水面上。
  他表情依然不動,使人意味到,這真正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巨口中的獠牙突然向外一翻,六根淡黃巨荀,便與水面平行了,緊跟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怪頭露了出來,兩盞青燈似的眼睛射出兇怒的光波,注視著南海聖僧,妖龍這一露形,顯然是氣怒極了。
  只見它頭呈三角形,大如馬車,額面上長著無數麻繩粗細的鬍鬚,足有一丈長短。散亂地貼在怪頭上,宛如千百條長蛇蠕蠕爬動,鬍鬚下半掩住一雙深陷的眼睛,眼中碧光閃耀,稜稜生光,僅是短暫的一眼。便覺它長相醜惡已極。
  倏地,蛟龍頂上金光燦然的東西 那只獨角,往下一沉,湧洶的浪濤即分開為二,露出一條長長的水道,其間,一只六指巨爪自水底探出,伸出三丈多長,向南海聖僧疾抓去。
  南海聖僧呵呵一笑,袍袖微擺,掌心那寸餘地方瑩瑩閃光,迅雷也似印在巨爪之上,登時轟然大響,一股血水噴濺出來,六根粗壯的爪牙折斷了兩根,只剩下殘餘的四根了。
  蛟龍眼睛怒睜,咆哮聲中,巨大的怪頭猛然撞來,只見金光暴射,南海聖僧突然往下一落,一個巨大浪花,幾乎將他捲入水底。
  南海聖僧果然不愧一代高僧,臨死不變,表現他一身玄乎其玄的武技,兩足隨波一登,拔起七、八丈高,半空中鳴金般大喝一聲,須發飄舞,袍袖飛揚,修長的體軀便往妖龍頭上落下。
  電光石火一霎那,金遺龍見他掌心晶白如玉的地方已按在蛟龍額角上。
  輕輕地一按,蛟龍就禁不住沉了下去,南海聖僧也藉一按之勢,再度拔起七、八丈高,宛如一只飛鶴,平穩地落在一棵古樹伸出潭面的樹丫上。
  一個龐大浮遊著的銀光的物體,便漸漸沉下水底,轉眼一片血水自潭底冒出,染遍了龍王潭,如似一片血海。
  暴漲的潭水慢慢退逝,險惡的浪濤已緩緩乎息下來,山腰一景一物,重落人眾人眼裡。
  四面山巒無數人影向山腰疾奔,仿佛爭搶著什麼寶物,頃刻間便蜂湧而至山崖邊,這時,潮水已退,眾人無所顧慮,身形展動得又疾又快。
  南海聖僧長嘆一聲,道:“孽障未除,各位已動奪寶之念……欸……朽木不可雕也……”。
  一股義憤衝激金遺龍胸懷,忍不住大喝一聲,雙掌運勁,猛拍在一塊山石上。
  轟然一聲大響,碎石飛濺,泥土失去,嘩啦啦向山腰下落去。
  南海聖僧合掌說了句阿彌陀佛,身形倏地拔起十丈多高,越過林木,到達山巒,跟著三兩縱掠,聖蹤已杳。
  山腰上有人大聲疾呼道:“朋友,你屢次阻礙……活得不耐煩了嗎?”
  金遺龍不言,運起生平之力,推動著一塊數丈寬闊的千斤巨石,巨石起了一陣搖動,他大喝一聲,用力一送,巨石便轟隆轟隆滾下山坡。
  一種山峰崩裂的威勢震住了眾人紛紛停止飛奔,縱掠上樹。
  無數碎石,泥土跟著巨石飛快地滾下山坡,遇者盡毀,霎那問林撼地震,眾人雖未吃它擊中,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又推動另一塊巨石,嘩啦啦跟踵滾下轟然滾入水潭,噴起丈余高的水花。
  眾人靜伏不動,心中大罵不休。
  玉陰尊者嘿嘿在山腰間冷笑道:“朋友如此作為,是想獨佔寶物嗎?”
  金遺龍朗聲說道:“老怪物胡說八道,在下看不慣你們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才是真的。”
  絕情娘子嬌笑道:“兄弟,我也在下面呀,你可別狠心了……”
  金遺龍道:“管你是誰,誰也不能阻止我!”
  絕情娘子道:“哎呀兄弟,你不念舊情啦?”
  金遺龍俊微紅,大喝道:“少給我胡纏,我不吃你那一套的。”
  說話間,八位壯士穿著閃閃發亮的短裝,偷偷自石隙中潛入潭裡,水花一現,八位身手敏捷的潛水好手便相繼沒入水裡。
  金遺龍出手不及,便停止阻歇,冷眼旁觀。
  太真教主乾坤叟冷冷說道:“玉陰吾兄,你八大弟子手腳真快!”
  培英教主玉陰尊者陰淒淒地笑了一下,道:“乾坤兄過譽,這些不成器材的小子,水底功夫雖然不錯,但也未必能制服妖龍,乾坤兄先別著急!”
  一個五短身材,神色悍直兩鬢已白的老頭洪聲笑道:“玉陰尊者有句不好聽的話要間你,哈哈,寶物上手之後,是否應公議一下,決定誰該是寶物之主?”
  玉陰尊者陰笑道:“那個自然,應老英雄真是快人快語,嘿嘿……”
  應老英雄肩上斜掛著月形巨弓,淡淡烏光游離不停,弓上背囊上尚插著一只白光瑩瑩的長箭,金遺龍心知這就是他成名之物穿雲箭了。
  玉面飛戟突然白山石旁探出頭來,說道:“妖龍只受了重傷,並無真正死去,玉陰兄請吩咐八大徒弟小心一點!”
  玉陰尊者微感一愕,隨即笑道:“放心,放心,大家的好意,敝教主心領了。”
  話沒說完,在眾目注視下,潭面上突然衝起一道血水,跟著另一道血水,又從另一方向浮了起來,玉陰尊者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搶身,趨向潭邊,拾起兩塊石子,在水裡疾敲著。
  過了一會,潭面冒出一個頭來,大叫道:“不好了,教主,師兄們都……”話聲一頓,頭也沉了下去。
  “都怎樣了?”玉陰尊者雖陰鷙異常,此刻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顆人頭再度冒出水面,氣喘吁吁地叫道:“教主,他們都葬身龍腹,我……我也不行了……。”
  一個細微的渦漩,將他身體捲入無底深淵。
  玉陰尊者頹然長嘆,自語道:“悔不該不聽僧人之言,折損了八位徒弟,寶物卻連影子也沒摸到,欸……”
  應老英雄濃眉一軒,回首向十餘位精壯的漢子問道:“誰肯立此奇功?舉手!”
  十餘位漢子不自戚然低下頭去,竟沒一人敢擔當重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回顧一周,突然怒喝道:“蠢才,老夫臉皮被你們丟盡了,滾開點,你們不去,老夫就自己去!看妖龍能奈何我麼?”
  應老英雄當下卸下巨弓,往潭邊走去。
  金遺龍心中微動,拾起一塊碎石,揚手擲去,他手勁特強,擲出的石塊發出絲絲的聲音,應老英雄老遠便聽見了,趕忙往旁一閃,只聽叭的一聲,碎石擊在樹背上,直嵌入三寸多深。應老英雄心頭一震,拾首喝道:“朋友,咱們素昧平生,你為何偷襲於我?”
  金遺龍道:“在下正是一片好意,信不信由你。”
  應老英雄不悅道:“我的事無須你過問,請自個尊重。”
  金遺龍冷笑道:“你堅持要送死,在下也無可奈何,要知寶物雖珍,卻不如性命,你付出性命代價,就算得到了寶物,有何用處,應老英雄,你年歲也不小了,想開點吧!”
  應老頭心中懍然一驚,細細一想,自己果然太衝動了,一片雄心登時逝去大半,口頭上雖不認輸,心裡卻已軟弱下來,緩緩說道:“朋友,生命是我自己的,用不著你管,你無故偷襲於我,待會老夫還得向你討回公道。”腳步移動,退回山腰。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趨近水邊,伸手自懷裡摸出一個瓶子,拔開瓶塞,將內中盛著的黃水倒入水中,然後用掌一拂,那黃色液體便緩緩四散,摻雜潭水之中。
  絕情娘子疑問道:“當家的你做什麼啊?”
  眾人也不知所以,紛紛舉目望他,玉面飛戟微微一笑,沉聲說道:“這瓶中黃水是天下至毒之物,吾花三年工夫,方提煉成這一小瓶,現在將它倒入潭中,隨水化散,以毒攻毒,不一會,妖龍便得毒死水中,用不著咱們多費手腳了。”
  乾坤叟驚異地道:“神鷹幫主,你可有自信?”
  玉面飛戟道:“說不定,這須看妖龍的能耐。”
  絕情娘子將信將疑,急問道:“當家的,龍王潭寬大無比,一望無際,這小小一瓶毒水能奈何它嗎?”
  玉面飛戟笑道:“你千萬不可小覷了它,別瞧它體積小,其實它是數千斤千年毒草提煉而成的,僅需用三點,便能殺滅一條小河之內的所有生物。”
  驀然,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大聲咆哮道:“神鷹幫主你且聽著,敝人門下八徒,皆在龍王潭中,你施下毒藥,想毒死他們嗎?”
  玉面飛戟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們徒不自量力,妄圖取寶,早巳葬身妖腹,此刻在下用毒水攻妖,正是替你門下徒弟報仇呢!”
  乾坤叟早年與玉陰尊者結怨,雙方破臉毀謗,趁機加上一句道:“神鷹幫當家的幹的不錯,拋開私人恩怨不說,玉陰尊者你似應該向他致謝。”
  絕情娘子心不在焉,秋水為神瞥了一眼,嬌笑道:“餵!你的法寶失效了。”
  玉面飛戟十分有自信地說:“不會的,你再等片刻就知道。”
  良久
  乾坤叟目光一轉,忽地跳了起來,大叫道:“大家快瞧!”他手指指著潭水上面,只見一條條五色繽紛的大魚,翻了白色肚皮浮了上來,接二連三地,轉眼間滿潭俱是魚屍。
  金遺龍忙扭首視下,只見無數大小怪魚、水蟲充滿了潭面,碧綠的清潭,也微微變了顏色,潭面上隱約有淡淡一層黑水,若不仔細,決看不出來。
  應老頭子翹起大姆指贊道:“玉面飛戟,真有你的,老夫頭 次開了眼界,哈哈 ”
  絕情娘子仍不感滿足,喃喃說道:“妖龍呢?怎不見出來?”
  玉面飛戟兩眼緊緊停留潭上,神色之間有點緊張,他口中不得不先加敷衍道:“各位別急。由這些魚屍,可以證明我毒藥殺傷之力,那妖龍天生異稟,蟄居潭中達數千年,吸取日月精華,早巳成形,也許毒它不死,但在下相信,即使幸僥逃過一死,也難免有些損害……”
  乾坤叟極快地附合笑道:“那妖孽已嘗到了僧人的內家罡氣,再吃毒水一攻,傷上加傷,不死也難逃吾等之合擊了。”
  應老英雄取下穿雲箭,蓄勢以待。
  玉面飛戟微笑道:“各位稍事準備,以防萬一不測!”當先將一對銀白色利戟摯在手中,灼灼注視潭裡的變化。
  培英教主撒下一面漁網,只見絲絲相連,柔綿滑手,是厲害的外門兵器。
  乾坤叟呵呵笑道:“老夫一向獨來獨往,就是遇上強敵,也是一雙肉掌,妖孽能將我手掌吞下,老夫死也甘心。”
  玉面飛戟沉聲喝道:“別出聲!”潭面上已起了變化,圈圈水泡自潭底冒出,咕噥、咕噥,仿佛煮熟之水,極其細密怪異。
  忽然,應老英雄率帶來的一群江湖好手紛紛哀呼,跌倒地上,兩眸翻白,竟昏死了過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疾速打量一周,只見眾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注視著潭面變化,雙方相隔數丈,稍有動靜,他立刻便知。
  他廿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四十年,所見所聞,廣大精博,細細顧盼一眼,便查出手下之人所以昏死的原因。
  他胸府極深,雖在危亂之際,仍不慌忙,雙手夾著平日最疼愛的兩位門徒,一言不發,回向出巒奔去。
  剩下一些江湖好手,氣息微弱,面如黃蠟,似已離死不遠。
  玉面飛戟矍然忖道:“應老兒性貪好財,此刻竟自動放棄爭寶,退回山巒,必有他的動機。再者這些人死因未明之前,他竟不查不究,一聲不響,拔足就走,大反老兒平日的行徑,這事顯然不比尋常。”
  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便朝眾人說道:“各位請猜應老英雄為何不告而別?”
  乾坤叟道:“應老兒自覺黔驢技窮,捉襟見肘,無法與吾等相爭,是以知難而退。”
  玉陰尊者搖頭說道:“不對,不對,恐是這些好手的死因使他動疑,向山上搜查去了。”
  絕情娘子道:“我也認為應老兒穿雲箭看家本領無效之後,自感無力爭寶,遂打消除妖之念,不顧而去!”她對應老頭子印相最壞,頓了一頓又道:“應老頭子本是浪得虛名之輩,見機不對,就溜之大吉,當家的你說是嗎?”
  玉面飛戟搖頭苦笑道:“應老兒胸府極深,我認為他無故退兵,必有他的其他預謀。”
  乾坤叟不以為然,冷笑道:“應老子那身武功,老夫知道的最清楚不過,老夫敢說在場眾人都能在百招之內,將他斃于掌下,他敢妄使詭計,老夫首先將他毀了。”
  玉面飛戟道:“現在不是討論武功強弱的時候,咱們須查明應老頭子撤退的真象。”
  金遺龍居高臨下,把眾人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當應老兒屬下好手無故皆倒地死去的時候,他並未看見什麼,心中正自驚異不已。
  應老頭撤退山巒,他也看見,並且不停地朝他注視,此刻山頭上的應老英雄竟探出半個頭來頻頻向山下注視,臉上一派怪異奇詭的神情,瞧得金遺龍更是大惑不解,莫測高深。
  乾坤叟呵呵仰天大笑一陣,正想說話,臉色突然一變,仿佛遇見什麼足使他吃驚的事,步步向後倒退。
  玉陰尊者揶揄道:“乾坤兄,你也想溜之大吉了?”話方說完,眼眸中突射出驚悸的光芒,身軀往後暴退。
  乾坤叟極快地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肚裡,一霎那間,人已搖搖欲墜。
  玉面飛戟疾步上前,將他身體扶住,耳邊只聽他喃喃低呻道:“快退,快退……我中毒了……中毒了……”
  玉面飛戟腦海靈光一現,不禁恍然大悟,趕緊運氣自閉穴道,大聲招呼道:“娘子快退,此地有毒,不能再待,快!”
  絕情娘子鼻孔隨風飄進一絲淡淡黑氣,登時頭暈目眩,眼睛所能見到的,盡是一片旋轉的山林蒼木,哎唷嬌吟一聲,即栽倒地上。
  玉面飛戟發覺得早,及時封閉穴道,停止呼吸,是以獨有他未受毒氣侵入。
  他疾走兩步,一把將絕情娘子夾在肋下,然後把乾坤叟也夾在臂端,提起真氣,往山上飛奔。
  玉陰尊者臉色慘變,行不數步,忽感步履維艱,一個蹌踉跌在地上,全身虛乏無力,再也爬不起來,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悄然浮上心頭……
  玉面飛戟從山坡上一洩而下,來到跟前,並不救助,先向他威脅似地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命在旦夕,有何遺事吩咐沒有?快說,在下不能久待!”
  玉陰尊者眼眸一張,那精光已逝去不見,代之的是疲憊,倦勞的神色,呆滯地轉了一周,有氣無力地呻吟道:“玉面飛戟,我知道你有意思,罷了,你要將我怎樣,就……就怎樣好了……”
  玉面飛戟冷笑道:“據說你有一部天陰玄經,上面記載各種陰毒絕世的武功,真有此事嗎?”
  玉陰尊者心頭猛震,鼓足餘力一掌擊去,玉面飛戟舉手一格,便將他發出的勁力消去,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的功力不如你徒弟甚遠,且放尊重點,須知耗費真力,你死期愈快……”
  玉陰尊者頹然道:“天陰玄經是我師祖秘留絕學,事關重大,不能給你……”
  玉面飛戟道:“你以為死後天陰玄經仍安然存在嗎?”
  玉陰尊者慘然道:“你要……就給你吧,但必須把我救出。”
  玉面飛戟頷首道:“可以,”手掌一攤,道:“拿來。”
  玉陰尊者眼皮沉重,像打個盹兒昏昏欲睡,玉面飛戟揚起手掌朝他上星穴一拍,玉陰尊者重又清醒過來,慘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羊皮匣子交給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迅速打開一翻,知是真品,不由笑道:“玉陰尊者真是個好朋友,我且救你一命。”
  忽然,他收回手掌,詭笑道:“據說你還有兩顆上代遺傳的避火寶珠,我有點用處,希望你一併交出!”
  說話時,眸中神光閃耀,左右盼顧一下,嘴角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玉陰尊者性命掌握在他手中,當然投鼠忌器,聞言暗嘆 聲,取出兩顆紅光燦然,晶瑩溫和的卵大珍珠交給了他。
  玉面飛戟接過,藏,藏于,口道:“玉陰尊者請合上眼睛,我救你脫險。”
  玉陰尊者依言將眼合上,玉面飛戟冷笑一聲,突然揚掌擊下,可憐玉陰尊者一代梟雄,竟連一聲也沒哼出,便死於玉面飛戟掌下。
  玉面飛戟將他屍體抱入林木深處,然後拭去額上汗珠,反身奔向山頂。
  在一塊青石背後,停止腳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真教教主對乾坤叟說道:“聽說太真教有個規矩,凡得到教中祖師神像便是一教之主,是真的嗎?”
  乾坤叟吃了一驚,矍然反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玉面飛戟微笑道:“太真教主,你也太固執了,試想你中毒已深,萬一在下無能助你復原,教主崩駕,貴教豈不是立刻混亂起來?在下尋問這事,無非想幫你一個小忙,請你莫懷疑才好……”
  乾坤叟頷首道:“兄弟真夠朋友,實不相瞞,吾教確有這個規矩。”
  玉面飛戟靄然笑道:“教主中毒以後,可在心中選拔了繼承之人?”
  乾坤叟搖頭道:“兄弟十分慚愧,若非閣下提醒,當真把太真教的大事耽誤了……我若有不測,決定把教主之位讓給門下首徒,希望你看我薄面,助我成全……”
  玉面飛戟嘆道:“教主有托,敝人豈敢推阻,你放心吧,我玉面飛戟不是食信之人。”
  乾坤叟乾咳兩聲,拱手道:“多謝閣下盛情,兄弟這裡先謝了!”
  玉面飛戟身體一讓,笑道:“教主不用客氣,大家坦誠相見,都是自己人,這點小事,何足言謝。”頓了一頓,接道:“教主忘了一事,你那教主信符尚未給我,敝人怎能向貴弟子交代呢?”
  乾坤叟猶豫了一下,終於終于從取出一具神像交給了他,並深加叮嚀,道:“這是敝教信符,萬望兄弟善加保藏,莫為敝教主敵人得去!”
  玉面飛戟點頭道:“在下理會得,教主放心。”眼眸放光斜瞧了絕情娘子一眼,見她皺眉合眼面如紙,對自己這邊的話,似若不聞,暗地不禁快慰地笑了一下,說道:“教主好好休息吧……”
  說著,拍了拍乾坤叟的肩膀,乾坤叟感激地一笑,然而,當玉面飛戟拍了第三下的時候,他的笑容倏然逝去,眼中射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玉面飛戟大笑道:“教主好好休息,在下要走了!”再度拍了他肩膀一下,乾坤叟眼眸一翻,從此一睡不醒了。
  原來玉面飛戟拍他肩膀之時,暗參絕頂內家氣功,將他體內抵拒毒氣之力盡情摧毀,於是劇毒攻心,乾坤叟就一命嗚呼了。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陰尊者、乾坤叟殺害,並取得兩人暗藏的寶物,表面上卻不動一絲神色,可稱陰惡到了家。
  絕情娘子默運真氣抵拒毒氣,到隨時隨地吃緊的境界,玉面飛戟匆匆走了過去,正待揚掌拍下,身後急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忙機敏地蹲了下來,頻頻問道:“娘子,你可好了一點?欸!真急死人……”
  此時應老頭子垂頭喪氣走了過來,嘆道:“為了這妖龍,大夥損失慘重,悔當初不聽僧人之言,方有如今這種後果,欸……”
  玉面飛戟暗想:“老兒真會裝死狗,適纔發現毒氣,一聲不響,自個兒撤退躲避,讓大家受罪,居心可毒,你現在卻說這種話,真是該殺!”心中這樣想,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故意垂首長嘆,說道:“欸!不錯,當初若聽信那僧人之言,便不該有此慘重的下場,哎呀,乾坤兄,你也不支了,欸!應老英雄,咱們命大,下山後理該好好做幾件功德之大事……”
  應老兒方想說兩句弔喪話,耳畔狂風呼嘯,一種怪聲飄來,不禁驚道:“不好,妖龍又作怪了。”
  兩人四目,疾向山下瞧去,只見潭水湧漲,浪花滔天,那玉陰尊者與應老兒手下十數位江湖好手已吃大水捲入腹裡。
  玉面飛戟暗舒一口氣,疾忖道:“如今天下便無人知道玉陰尊者死因之人了,他的天陰玄經足使我勝過金遺龍那狂小子。”
  應老頭子道:“寶物雖然絕世珍貴,我已提不起興趣了,那妖孽與僧人搏鬥時噴出的毒氣,若有形者還好,今卻無形,時時可製人於死命,真厲害……”
  玉面飛戟道:“在下真想回去,奈何矢在弓上,不得不發。”目光一轉,見絕情娘子睜開眼睛,不禁靄然問道:“娘子,你好些了麼?”
  絕情娘子眼波瞬處,見巨浪滔天,妖龍又興風作浪,一種潛伏的餘悸,使她不由自主向後移動。
  她嬌喘道:“快,快,扶我快退……”
  玉面飛戟眼睛停留她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射出一股情焰,絕情娘子玉面微酡,緩緩垂下螓首。
  玉面飛戟疾走上前,將她身體扶起,向後退了三丈多遠,絕情娘子低頭道了謝謝,重又合上雙眼。
  玉面飛戟有意無意碰了她一下,姑娘眼睛一睜,只聽他道:“要不要把應老兒殺死?”
  絕情娘子聽他說出討好的話,芳心微微一動,敏感到,應老兒一死,此地只剩下她與他倆人,以後的事……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嬌羞得仰不起頭來。
  江湖上傳謠她淫蕩無比,實有些過分,誰知她此身仍是完璧呢?女兒家的嬌羞,有些時候難免發作。玉面飛戟看直了眼。
  他開始重新估量她的為人了,他也憶起昨夜的事,他微微靠近了她,欲想調情,聊解寂寞,卻被她沉下臉孔拒絕……
  那是羞恥的回憶,但因此也把絕情娘子人格的估量提高了不少。
  在應老兒面前,他須顧著自己的臉皮,遂沉下心來,專心一致,打量潭面。
  倏地,一聲鳴金巨響,一只碩大無朋的壁虎自潭邊爬了出來。
  蛟龍的原形清楚地落入眼裡,這樣一只四腳蛇樣的怪物,誰相信它就是上古遺留的龍種?
  應老兒揚聲叫道:“妖孽出潭了,神鷹當家的,你可有除去它的法子?”
  玉面飛戟搖頭道:“別出聲,咱們瞧瞧看它到底被毒藥毒著了沒有!”
  體呈銀灰之色,頭生金光燦然怪角的四爪蛟龍爬出水面後,便動用它的尾巴,一陣亂擊,遇者盡毀,但見樹折石飛,沙霧漫天,深谷雷鳴,宛如萬馬奔騰,聲勢好不驚人。
  玉面飛戟喃喃道:“哈哈,中毒了,果然中毒了。”
  他鬥然明白,蛟龍所以爬出潭面,是因為他把毒水摻人潭水裡,使它無法蟄居下去,只有爬出深潭了。
  但,玉面飛戟只有伏虎之法,卻無傷虎之力,正六神無主,目光灼灼見蛟龍橫行岸上,內心十分焦急。
  倏然,南方山巒上有人龍吟般長嘯一聲,緊跟著一條白影,一洩而下,朝蛟龍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矍然自語道:“嘿!好傢伙果然有一套,怪不得敢發言奚落乾坤叟等人!”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向蛟龍奔去。
  絕情娘子美眸閃過一片憐惜之色,自語道:“冤家,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了不得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冒險犯難呢!”
  僅僅片短光景,那條矯健的身影已距離蛟龍不遠,他忽然一頓,就在當地一塊青石上停立著。
  玉面飛戟奔將過去,又匆匆折返回來,口中冷笑道:“欲得奇寶,就須付出一番代價,吾才投有那份閒情來幫你的忙。”
  他希望白衣人一去不回,有如昔年燕太子送荊軻一樣,留給後人一首詩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體軀龐大的四爪蛟龍無法在龍王潭立足,一股怨怒全發洩在林木巨石上,但聞轟隆之聲,天崩地裂,西面山腰被毀成平地,山頂泥土沙石齊向山下掩落,那白衣人拔起六、七丈高,宛如巨鶴,卻又比巨鶴靈巧,兩晃三掠,便與蛟龍對了面。
  蛟龍怒吼沖天,白衣人也怒嘯而起,兩種不和諧的暴音在蒼穹遊走不休,形成刺耳的怪響。
  白衣人與它距離太近了,從極遠的地方觀去,簡直幾乎是面面相貼。
  絕情娘子哎呀叫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是傻瓜,你有幾條性命可丟啊……”
  玉面飛戟聽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沉聲說道:“你一定跟他是相識,你別再騙我了……”頓了一頓,兇狠地說道:“那天夜裡,你騙我沒找到他,其實你早已跟他串通了,你說,你說,我猜得很對吧?”
  絕情娘子身中劇毒,內功盡失,被他用力一握,幾乎痛得叫出聲來。玉面飛戟扳起臉孔說話,她與他毫無一點關係,只是志趣投合,合成一道,她以一幫之主身份,當然不能失去威嚴。風目一挑,美臉頓時繃了起來,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向我問話,若要言和,速速放鬆你的手,但要翻臉,日後各瞧各的,姑娘不在乎你的神鷹幫,哼……”
  玉面飛戟臉孔一緩,鬆開手掌,短短道:“我一見你與他是認識的,便忍不住衝動起來,請原諒我的慶態,這算不了一回事,我只想問問你與他相識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太……那個就行了。”
  絕恨娘子怒道:“什麼?哪個?你話說清楚點!”
  玉面飛戟苦笑道:“對不起,我又說錯了。”
  絕情娘子冷冷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了,告訴你,要翻臉,姑娘隨時都準備著,你不要想得太簡單。”
  玉面飛戟道:“是的,是的,我無心與你翻臉,請別說這種不和諧的話。”
  絕情娘子漠然一笑,不再理他。
  玉面飛戟見她掉過頭,又去望那白衣人,心中湧起一股酸意,暗地裡決定了一個計劃,嘴角邊又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知何時,應老兒已離開現場,玉面飛戟呸的一聲,暗中說道:“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蛟龍等白衣人靠近,突然揚尾掃去,尖銳的風聲,老遠便送了過來,白衣人清嘯一聲,斜斜飛起六、七丈高,竟用僧人那一套,在巨尾擦身而過之際,倏然一掌按在巨尾上。
  砰的一聲大響,巨尾往旁落下,打折了一株合抱大樹,濺起無數碎石泥土。
  雖然白衣人功力不如僧人,但能夠一掌將蛟龍巨尾打歪了方向,這種功力,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蛟龍呵的一聲仰天噴了一圈白氣,隨風化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絕情娘子有意氣氣玉面飛戟,故裝驚慌之態,揚聲大呼道:“兄弟小心呀!”
  白衣人怔了一下,幾乎吃它毒氣噴中,一個疏忽,立居下風,但見金光閃耀,巨尾叭叭連掃,攻得白衣人此起彼落,閃避而已。
  白衣人肝火甚旺,怒嘯沖天,蛟龍巨尾掃來他竟不閃不避,硬生生揚起雙掌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劍眉一揚,冷笑道:“好小子這是自尋死路了!”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白衣人身形離地而起,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拋出三丈多遠。
  玉面飛戟赫然大笑道:“餵,朋友,你輕功著實不錯呀!”
  絕情娘子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光會諷刺人家,自己有膽,不妨也去試試看。”
  玉面飛戟道: “勇有大勇小勇,這僅是匹夫之勇,在下不屑為之!”說罷呸地一聲,輕蔑之色立現儀表。
  絕情娘子芳心氣極,說道:“你是中原第一高手,竟說出這種話來,不怕江湖中人見笑嗎?”
  玉面飛戟星目放火,搶前一步,狼狽說道:“你再出口毀謗我,休怪我將你斃于掌下。要知,此刻四處無人,你死了誰也不會知道。”
  話才說完,身後密林里突然傳來一種女子清脆的口音,說道:“玉面飛戟,休得欺負吾姊,絕色娘子,絕緣娘子來也。”
  兩條纖巧的影子飛掠而來,玉面飛戟疾速一瞧,只見兩位一紅一藍裝扮的絕世美人白天而降,美眸圓睜,挑眉帶煞,仿佛十分氣惱。
  絕情娘子芳心大寬,嬌喊道:“兩位妹妹快將你們的解毒丹取來,姊姊中毒已深了。”
  兩位俏麗少女恨恨盯了玉面飛戟一眼,才由那一身大紅裝扮的絕色娘子取出一顆解毒丹,給絕情娘子服下。
  絕情娘子長舒了一口氣,獨自閉目運功,再不理身外之事。
  絕色、絕緣兩位三花幫首腦現身之後,便將絕情娘子裹在中央,蓄勢以待,真像以為玉面飛戟會攻擊絕情娘子似的。
  玉面飛戟笑道:“兩位娘子請息怒,在下說著玩的,何必又認真?”
  絕色娘子兩只勾魂引魄的眸子微微瞥他一眼,瑤鼻裡輕輕哼了一聲,說道:“玉面飛戟是武林高人,即算開玩笑的話,吾姊妹也不敢不聽!”
  絕緣娘子默運內功,由掌心透出一股熱流,緊貼絕情娘子背後,助她行功退毒。
  玉面飛戟心知再說下去,反而不妙,遂假裝糊塗,哈哈乾笑一聲,扭首注視遙遠與蛟龍搏鬥的白衣人。
  白衣人動了真怒,避過毒氣後,雙足一登,又拔起七、八丈鬲,半空中,雙掌往外一推,打出兩股沉猛的掌風。
  蛟龍三角巨首微微一擺,掌風便擊在地面上,硬把地面打出一個尺餘深遠的窟窿。
  要知,蛟龍體軀龐大,頸子足有兩丈多長,稍微一擺,就等於普通武功中人退開兩丈餘外,是以白衣人凌厲的掌風始終擊不中它的怪頭。
  絕色娘子美眸透出驚詫之色,自語道:“嗨!這白衣人是誰,武功簡直嚇死人……”
  一股酸意又悄然在玉面飛戟心中升起,冷笑道:“問你姊姊吧,絕情娘子與他交情不惡,必定知道他的來歷!”
  絕情娘子突然睜開眸子,其中隱約透出閃耀的神光,顯示她功力已恢復大半,劇毒快除盡了。她向絕色娘子道:“妹妹別聽他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聽她如此一說,絕色娘子不禁又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小嘴一呶,露出輕視的神色。玉面飛戟再難忍耐,大聲說道:“要翻臉,大家就翻臉了好哩,老實說,合你們三人之力,還未必能迫移在退一步,不信不妨就試試看。”
  豈料,三位娘子聽了一點也不動氣,絕緣娘子冷冷笑道:“當然嘍,你是中原第一高手,高坐武林第一把交椅,我們姊妹算得了什麼!?”
  玉面飛戟氣極而笑,心想:“鬼丫頭舌尖嘴利,若不瞧在想利用你們一次份上,不把你們舌頭割下來才怪呢!”心中忖量之下,心緒頓時平定,朗聲笑道:“絕緣娘子口才真好,在下十分佩服,哈哈……”
  倏地,一聲怒吼劃破岑寂長空,四人不禁同時扭首視去,只見那白衣人已高高坐在蛟龍怪首之上,雙手出力拔著那只金光燦然的怪角。蛟龍痛苦之餘,張口連噴毒氣,可是白衣人高居它頭上,卻絲毫噴他不著,徒負奈何之至。
  這一眼,使玉面飛戟冷汗涔涔而落,內心突升起一股寒意,仿佛他的武林尊位頃刻間便由那白衣人搶去似的,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也自變色,驚異不已。
  白衣人傲嘯一聲,大喝一聲“起”,那只獨角忽然離開了蛟龍的額角,蛟龍大吼一聲,用盡生平之力把頭往左一擺,白衣人身體失去了憑籍,頓如脫弦之箭,飛出七八丈遠,跌飛至古松枝丫上。
  他反手一撈,竟把身體平穩了下來,接著輕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蛟龍失卻了怪角,也仿佛像巨力離開了它身體一樣,數千斤重的體軀,失去了支持,心想作怪,也由不得自己了。
  它龐大的銀色肚皮便重重地擱在山石上,雖然它的外形仍是駭人,但只是一副空虛的殼子,毫無能為了。
  天生萬物。端的奇妙,厲害的東西終有它的缺陷,如果它沒有缺陷,無物相克,這世上不是顯得更悲哀了嗎?
  白衣人突然一舉手中怪角,一片金光照耀大地,映顯得四周景物,如蒙上一層霞光,只見他引腔發笑,笑聲如雷,許多時候的捨命搏鬥,似乎並沒損害到他一毛一發。
  結果,他仍與上次一樣,快快折返,因途中他曾考慮了一下,尚未決定自家是否是白衣人的敵手,尤其在他得到奇寶支持的時候。
  在三花幫娘子面前,丟人現醜就等於毀了他一生英名,思慮之下,還是忍氣吞聲為上,至少,他武林第一交椅的名望還不致付諸流水。
  白衣人將怪角把玩了一陣,便高嘯一聲,反身向這裡奔來。
  絕色娘子玉面泛起緊張之色,回顧絕情娘子道:“姊姊,他來了,可是要跟咱們說話?”
  絕情娘子道:“不一定,此人年紀輕輕,脾氣卻怪得出奇。”
  絕緣娘子問道:“姊姊,他叫什麼名字?”
  問這話時,玉面飛戟也回過頭來,傾聽絕情娘子回答,絕情娘子冷笑一聲,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他,只知他自稱是金遺龍的師弟!。”
  聞言,玉面飛戟臉色一變,一對利戟悄然解了下來,取在掌中,蓄勢以待。
  白衣人先在南面山巒上停留了一會,玉面飛戟猜想他必有同伴在旁,而那同伴也非等閒之輩,心情不禁緊張了起來。
  首先,一個適中的身材,一張奇醜的臉孔映人眾人眼簾,玉面飛戟灼灼向他注視,發現白衣人這張醜陋的臉孔並非他原來的臉孔,因為他臉上塗染著一層乳白色的樹脂,至於他的廬山真面目,卻無從得知。
  絕情娘子嬌笑著走前一步,說道:“兄弟久違了,哎呀,你的臉孔幹嘛塗上一層骯髒的樹脂?……”
  “真是怪人!”絕色娘子、絕緣娘子芳心嘀咕不已:“無緣無故,把臉孔塗上樹脂,虧他想得到,做得出來……”
  白衣人朗朗長笑,道:“我塗我的臉,管你們什麼事,見面就嘮叨,真討人厭!”
  絕情娘子並不生氣,嬌嗔道:“兄弟,你難道是神人,連說一句話都不行嗎?”
  白衣人沒再理她,徑自在山石上一坐,這個舉動使玉面飛戟十分欣悅,仿佛他對絕情娘子的不悅,氣怒,在這微小的舉動裡,得到不少的補償似的。
  白衣人懷裡鼓鼓漲漲的,隱約透出紅光,顯然是那只蛟龍獨角的光芒,玉面飛戟不禁多望了兩眼,雖不至於想佔有它,但至少也希望看個清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衣人忽抬目望他,稜稜生光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玉面飛戟勉強擠出一臉昂然不懼的笑容,說道:“朋友有何指教,儘管說來,在下能力所及,定不會使你失望,哈哈……”
  白衣人短短問道:“你叫玉面飛戟嗎?”
  這問話十分不禮貌,玉面飛戟心中不悅,但對他功力莫測高深,怒容也不便現在臉上,朗聲笑道:“不錯,玉面飛戟正是在下,朋友有何指教?”
  白衣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金遺龍的師弟!”說著,朝絕情娘子瞥了一眼,指著她道:“她一定告訴你了,若我猜想不錯,你該早巳準備好了一番適當的答話!”
  “不錯,她已將閣下的來歷告訴敝人了,現在敝人鬥然尋問一句,閣下是問釁尋事來的嗎?”
  絕情娘子插口道:“兄弟,別聽他的,我沒告訴他,是他聽了我向妹妹們說的話,方才知道的!”
  玉面飛戟俊臉一紅,怒目盯她一眼,低哼一聲,忍住了這口惡氣。
  白衣人道:“我不管這個,反正我的身份讓你知道就是了,至於我師兄與你的一點宿怨,我可撒手不管。但你屢次殺害查訪我師兄下落的俠義人士,我卻不能袖手旁觀。我出道時即奉師命,維護武林正義,你所做所為,顯已觸犯了我的規章,公道是非討不可的!”
  玉面飛戟大聲笑道:“朋友真是少年英傑,有話便說,令在下折服,但在下自忖可算武林成名露臉的人物,讓在下反問一句,對於你所稱,在下殺害俠義人士事中,你可曾親眼目睹?”
  白衣人冷笑道:“這是一樁無頭公案,但我相信是你幹的。”
  玉面飛戟道:“在下已經說過,在下既然在武林之中算個人物,就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譽,故然在下有錯,萬人都可指責,但是在下自問未做愧對良心之事,你含血噴人,冤枉在下,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此了事!”
  白衣人赫然大笑道:“玉面飛戟,你還不認錯?”
  玉面飛戟怒道:“在下不是輕易可以侮辱的,朋友,請別在在下面前耍花鎗,拉破了臉,大家不好看。”
  白衣人道:“好極,就算此事不是你幹的,但五年前那姓沈的官家少女被辱之事,卻與你脫不了關係,玉面飛戟你說是嗎?”
  說到“你說是嗎?”四字,他的語調突然提高許多,一種莫名的憤怒自語音裡流露出來。
  他已料定,姓沈的官家少女是荒山中撫養自己長大的媽媽,於是他懷念的情感變化為力量,沉聲喊了出來……
  玉面飛戟沒有回答,兩道湛湛目光倏然注視絕情娘子臉上,那意思像似在說:“嘿,絕情娘子你心毒,竟將此事告訴了他。”
  絕情娘子微感不安,別過頭去,芳心卻在嘀咕:“奇怪,他怎知道此事,我並沒有說給他聽啊?”
  其實,那是他自家竊聽而去的,玉面飛戟竟將一股怨毒投於絕情娘子身上。
  一霎那間,煞機陡起,正想舉掌劈下,耳邊已響起白衣人嘹亮的語音。
  “玉面飛戟,你快回答我的話呀,你心虛了嗎?”
  玉面飛戟抑制動盪的情緒,沉聲問道:“閣下是她什麼人,若無一點關係,你憑什麼追查此事!”
  白衣人道:“她是我的娘 ”
  玉面飛戟突大聲笑將起來,一股怨情飄然而逝,半晌才諷刺道:“朋友,在下枉活了三十多年,尚未聽說過有這種怪事,一個廿六、七歲的姑娘竟做了廿餘歲少年的娘,哈哈,你別再笑煞我了……”
  白衣人怒道:“她一手將我撫養長大,我不叫她娘,叫她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呸,自己不要少見多怪!”
  絕情娘子道:“噢,原來如此,你先不把話說明,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白衣人回頭叱道:“你少說廢話,此地無你插嘴的餘地。”
  絕色、絕緣娘子紛紛拉了她衣角一下,低低說道:“姊姊,此人可惡,咱們合力將他毀了好麼?”
  絕情娘子幽幽一嘆,搖頭說道:“算了,妹妹,這冤家不知跟姊姊有什麼緣份,總覺不忍傷害於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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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鳩面老

  絕色娘子驚道:“不好,姊姊鍾情於他了。姊姊,世上都是些虛情假意的人,你何苦又自作多情作繭自縛呢!”
  絕情娘子輕輕說道:“妹妹,別取笑我了,讓我靜一下,我心裡亂得很!”
  絕色娘子、絕緣娘子大感意外,面面相覷,眸中都透出訝愕之色。
  玉面飛戟沉聲說道:“不錯,在下曾冤枉了她,其實,那天夜裡,看不真切,以致鑄下了大錯,在下並非故意,無心之過,人人皆有,你也不必記恨於我!”
  白衣人冷笑道:“話怎能這樣說,你可曾想像到一個清白的少女受辱之後,她一生的幸福便完全斷送了?”
  玉面飛戟道:“是非恩怨,是在下造成的,自由在下一人了斷。你是旁人,不容插足!”
  白衣人嘿然道:“如果我一定要插足一管呢?”
  玉面飛戟劍眉一軒,沉聲道:“那就是在下與你手下見真章。”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既然如此,就讓你瞧瞧我的功夫!”說著身體倏然站了起來,兩足一晃,腳步踏天罡,短短喝道:“準備好了嗎?”
  玉面飛戟也知遇上強敵,笑容一收,道:“請吧。”
  一場大戰,就在瞬息之間,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心知兩人針鋒相對,不免一戰,便相繼走開,騰出一塊寬闊的場地。
  這一戰,事關玉面飛戟一生英名,非同小可,表面含笑而立,內心卻十分緊張,萬一不幸輸了半招,他武林中第一高手的寶座,便得拱手讓人。
  白衣人道:“用掌抑用兵器,你選擇一下。”
  玉面飛戟道:“隨你的意思,在下沒有意見。”
  白衣人道:“好吧!咱們就用兵器一決雌雄!”右掌往懷裡一探,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絕情、絕色、絕緣娘子不禁睜大了眼睛,心想:那是什麼武器?這人的確怪異極了,竟以辛苦得來的寶物權當兵器使用。
  玉面飛戟微微一怔,迅速取出一對銀色利戟,短短說道:“朋友請發招!”
  白衣人也不客氣,手腕運勁一抖,倏然一種虎嘯龍吟的聲音響起,一片金光劃過山川大地,一種懾人的威勢,駭人聽聞。
  真力一運,急走兩步,來到玉面飛戟面前,突然一角揮去,右掌疾向他上盤劈下。
  這一出手,就不等閒,身形一閃,金光刺目,呼風喊雨籠罩而來,左掌也突然一變而三,疾點玉面飛戟期門、氣海、百促要穴。
  這一變之後,似乎知道對方一定運指來扣,招式未盡,又再翻出一掌,向他曲池穴擊去。
  行至半途,銀光暴閃,從中劈下,獨角往外一撤,掌指猛地一橫,反扣玉面飛戟脈門。
  白衣人一出手就連換四招,根本就尚未遇到對方出招。
  這種速度,功力,見所未見,委實使三花幫娘子大開眼界。
  玉面飛戟想不到他出手之快,自己尚未把銀戟使盡,他已連換四招,每換一招,都摸準自己心意一般。
  心中陡地一震,暗忖道:“看他一定是向自己在示威,好叫自己全力施展……”又暗忖道:“他是誰?芸芸武林之中,難道又崛起了新人?”
  忖思中,身形電閃,步踏七星,目注天空,準備不再試招,一上手便施展絕世戟法,將對方擊敗。
  因為白衣人露了一手四換法,使他心中有數,知道不用本身之修為造詣最深的絕招全力一搏,必難獲勝。
  於是,他平舉著銀色利戟,全神凝視對手,一動不動。
  這種以靜製動之法,最令人困惑的,是玉面飛戟採用敵未動,我先動之策,忘記對手輕功也不弱,這種戰法,就如互較輕功,較弱者當場立敗。
  白衣人臉色漸漸凝重,似乎已探知玉面飛戟敵一動,我先動並非理想中那麼簡單,在使用此法,他一定有出類拔萃的獨門製敵絕學。
  抑或,玉面飛戟決定舍命相拼了。
  白衣人揚起手中金光閃閃的怪角,默默想了一會,場中立刻出奇地寂靜下來。
  他心中暗想:“媽媽撫育自己成人,恩比海深,如果失手落敗,有何面目回山見她,又有何面目對天上爹爹英靈……”
  想到這處,不由豪氣大增,雄心勃發,雙目炯然放光。
  身形微動,倏然揚起手中獨角,猛擊而去。
  玉面飛戟一動不動,待怪角離身三寸之際,忽然長吸一口真氣,胸腹之處,暴凹四五寸深,一片霞光呼嘯而過,一錯掌用利戟反手擊去。
  白衣人獨角一撤,正與銀戟碰個正著,只聽格地發出一聲怪響,兩人陡覺一震,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白衣人不想暴露身份,是以空懷許多絕學,故未展出,因為在葛嶺山上,他曾與他比鬥了一招,他的絕學是他所熟悉的。
  玉面飛戟額角滑落兩滴汗珠,手掌緊緊握了一下,聚足七成功勁,拂出一掌。
  白衣人舉掌一格,玉面飛戟突然向前邁進一步,一對利戟脫手擲出。
  這一記毒招,神奇毒辣,白衣人做夢也沒想到,不禁手慌足亂……
  絕情娘子驚叫道:“不好,這是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
  原來玉面飛戟排成敵未動,我先動的策略,是為了發出這一記毒招作準備,毀滅強敵先著。
  “殘金毀玉”是七鼎戟法中最後一式絕招,也是最毒辣的致命絕招,使敵人在慌亂之下,措手不及,傷於戟下。
  他出道以來,只用了三次,第一次順利地殺了七禽怪俠,第二次殺了武魄蓋梁山,第三次毀了金面道人,施展“殘金毀玉”以來,無往不利。
  這一次是第四次,他有自信,對手不死即殘,決難脫險。
  白衣人猝不及防,臉色大變,電光石火霎那間,一對銀光閃亮的利戟已呼嘯而來,離他已不及三尺。
  玉面飛戟極快地想起了七禽怪俠、武魄蓋梁山及金面道人等武林絕頂高手的死像,不禁長長地冷笑了一聲。
  白衣人危在旦夕,千鈞一髮的當兒,獨角一擲,擊向一只銀戟,身形疾旋,口中龍吟般大吼一聲,噴出一股罡風。
  只聽“噹噹”兩聲,一只銀戟被獨角擊落地上,另一只卻被他疾運起的內家吹罡之氣吹斜了方向,與他擦身而過,間不容髮。
  白衣人僥倖脫出大難,自家也嚇出一身冷汗,淡然說道:“你這種招式有欠光明,你身為中原一流好手,比鬥時不擇手段,只想擊傷敵人,由此一端,即可知道你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玉面飛戟疾忖道:“難道他武功在七禽怪傑等人功力總和之上?或者,自家久未使用‘殘金毀玉’毒招,威力已大不如前?”
  白衣人見他不答,心中怒火上衝,突然欺上前,一把抓起了怪角,向他天靈蓋猛力箍下。
  玉面飛戟冷笑一聲,倒退半步,雙掌用力一搓,掌心之處透出一股吸力,將一只利戟吸入掌中。
  正待出手攻敵,急見白衣人一個蹌踉,向旁跌去,不禁一怔,手腳頓止。
  白衣人心裡有數,適纔情急之餘,拼著紫陽真氣,強用吹罡之氣擊落一戟,內力消耗過巨,是以運氣之下登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絕情娘子急掠而來,伸出纖纖手掌攙扶著他,問道:“兄弟,你受傷了嗎?”
  說話時,剪水雙瞳默默含情,注視著他醜陋的臉上,玉面飛戟星眸放光,走前兩步,昂然說道:“三花幫主,你意欲與在下為敵麼?”
  白衣人悶哼一聲,摔脫絕情娘子的手掌,大聲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由我自己了斷,你別多管閒事!”
  絕色娘子忍耐不住,身形一層,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一翻玉腕,發出兩股凌厲大力,向白衣人擊下,口中嬌叱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姑娘恨死你了。”
  白衣人斜退三步,朗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遠一點!”
  手掌一揮,一片眩目霞光沖天而起,絕色娘子身形方自落下,忽感全身火熱,如同煮水澆身之時,產生的一股勢力,非人力能忍受的。
  絕情娘子靠近他,雖未正面接受那只怪角,也覺火熱難當,仿佛置身煮水之中,芳心驚怔交加,不覺撤身後退。
  她喃喃說道:“難道玉面飛戟內功比我高出許多,否則他與他交手之時,怎不覺如何?……”
  又道:“不對,他亦是人,普通的感覺絕對有的,也許他身懷有避熱之寶。”
  玉面飛戟驚想道:“不錯,我身上藏有兩顆避火寶珠,那是玉陰尊者的東西,她怎知道?”
  也不顧細究,銀戟一揚,揉身上進。
  他深知白衣人為抵擋自家“殘金毀玉”毒招,內功損耗極大,一時難以復原,怕時間拖長了會不利於己,是以稍怔之後,便搶先發動攻擊。
  白衣人一角揮去,“錚”的一聲,退了一步,玉面飛戟大喜欲狂,縱身直上,呼呼呼一連擊去三掌,踢去四腿。
  白衣人散亂地招架著,只感萬鈞壓力緩緩迫來,不由手忙足亂,捉襟見肘。
  突然
  絕情娘子美眸圓睜,驚語道:“咦,玉陰尊者不是中毒了,怎的恢復那麼快?誰救他的?……奇怪!”
  此言一出,玉面飛戟猝然撤回手掌,大喝一聲:“慢來,待會再鬥!”白衣人冷笑一聲,停手不動,這正是他求之不得。
  他立即運功,調息真元,以期恢復原先的功力。
  玉面飛戟順著絕情娘子的眸子視去,只見對面山坡上兩條人影,疾向妖龍縱去。
  他目光犀利,一合再睜,對山景物已歷歷在目,只見後面飛掠之人正是培英教主玉陰尊者,心頭陡地一震,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鬼神,這次卻親眼目睹,自信心不禁動搖起來,一股可怖的陰影悄悄襲上心頭,輾轉自語道:“我親眼見他被浪花捲入腹裡,難道說他中了我散氣之法,再吃毒水一溺,仍然能活下去?”
  那兩條灰影已奔至蛟龍身邊,兩人遂在龐大的蛟龍屍體四週轉繞著。
  玉面飛戟心知玉陰尊者復活的奇事決與那瘦長的陌生人有關,不覺灼灼向他注視。
  遠遠地看不真切,只覺此人滿頭白髮,身體頎長,比起玉陰尊者還要高出一個頭來,但體軀瘦如竹竿,隨風搖擺,卻非沉穩的玉陰尊者可比。
  瘦弱老人腳步一停,一張鳩形怪臉便落人玉面飛戟眼中,只見他尖尖銳面,兩眸深陷,顴骨高聳,鷹鼻兔脣,醜陋之絕。
  但那人眸子閃爍的稜稜青光,卻老遠地就令人發覺了。玉面飛戟暗忖:“如此一個醜怪老人,江湖之上,似乎沒有傳聞,他是何人?”
  只聽玉陰尊者陰笑道:“師傅,蛟龍獨角已失,一定是那玉面飛戟小子幹的好事,除他之外,沒有人能辦到的!”
  聽他這樣一說,玉面飛戟非但不感欣悅,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暗忖道:“不好,玉陰尊者一向目中無人,此刻竟一反常態,恭恭敬敬地稱那怪老人師傅,則怪老人的能耐可想而知……”
  絕情娘子訝然道:“原來玉陰尊者拜了新師,怪不得能活下去了……”
  玉面飛戟低聲喝道:“別出聲。”
  絕情娘子怔了一下,見他一臉驚容,暗地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只見那鳩面老人道:“玉面飛戟所用的兵器是一對銀戟?”
  玉陰尊者頷首道:“不錯,當今武林只有他一人使用銀戟。”頓了一頓又道,“師傅,這傢伙陰毒極了,謀財不說,還要害命,徒弟差點冤死九泉。”
  鳩面老人道:“你別生氣,我自會找他算帳的!”
  白衣人冷哼一聲,轉首注視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被他瞧得俊臉紅一陣白一陣,只差沒怒叫出來。
  鳩面老人又道:“這小子一雙銀戟使我想起四十年前一筆血恨,那長白山鐵背龍也使用銀戟的,鐵背龍令我一生晦暗,我再次出山,決不饒他。這小子既然使用銀戟,必跟那老兒有所關連,待會尋他一問便知,若是……嘿嘿……”他連連冷笑數聲,一種陰沉的怨毒,從冷笑聲中透出。
  玉面飛戟臉色大變,眸中閃過一片驚色,怔怔木立,仿佛鳩面老人的一番言語,使他魂飛膽裂,恐懼莫名。
  誰也不知道他出身長白山鐵背龍一脈,他極少提起師門,如今那鳩面老人將他師傅抖露出來,他師父逝去多年,與鳩面老人間的仇怨,顯然是筆陳年舊帳。
  鐵背龍的一身武功,玉面飛戟自今猶覺相差甚遠,見鳩面老人自稱再次出山,且面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不禁心頭猛震。
  玉陰尊者道:“徒兒一切由師傅做主便了,那部天陰毒經取回之後,就算做徒兒的給師傅一點孝敬,還請師傅不見棄的好。”
  鳩面老人緩緩說道:“你既已拜我為師,天大的事,也由我做主,儘管放心好了。”
  原來這鳩面老人,倒真確有一番來歷。
  此人幼年聰慧異常,雖為山樵之子,卻有爭雄武林的決心。
  他故居是長白山麓附近的空空嶺,空空嶺為關外聖地,每年每月皆有武林中人前往比武,於是他溺於各派武術精華,無師自通,十四歲便練成了一身絕藝,至十七歲時已是崛起長白山的後起之秀。
  長白飛龍逝世後,崇高的位置便落在鐵背龍身上,鐵背龍此時方廿有餘歲,少年得意,不可一世。
  一山二虎必有爭執,鳩面老人正值飛跋揚扈,不可一世之時,自然而然地存下一鬥鐵背龍的雄心,於是一場比鬥展開,鐵背龍輸了半招,自覺壯士無顏,留言而去,自此之後,日夜匪懈,閉門勤練長白飛龍遺留的絕世武功。
  葉落月現,寒暑互易,廿年晃眼便過,鐵背龍再次踏入江湖時,頜下已滿是斑白的胡髭了。
  鳩面老人也不例外,但多年的養尊處優,使他腦滿腸肥,儼然是一位巨商富賈。
  在脂粉叢裡,究竟消磨壯志的剛力,鳩面老人武功雖未放下,但進步緩慢,與鐵背龍一勤一惰,直是天壤之別。
  在一場約鬥中,當著萬千關外好手面前,鳩面老人方度過了五十招,便敗在鐵背龍手裡,鐵背龍久年積怨,傾瀉而出,眾目之下,把鳩面老人罵得一文不值。
  鳩面老人原在關外武林中頗有地位,受到這樣的侮辱,比斷頭流血猶有過之,他悲壯地灑了兩滴淚水,悄然而去,於是,關外不再見到他矯如神龍的影子了。
  他走訪名山大澤,始終不遇異人,暗含一股哀怨,幾乎投潭自盡。
  夢裡,他經常矍然醒來,因為鐵背龍手持銀戟,冷眼瞅他的神態,時常侵襲著他。
  偶然,發現龍王潭浪濤洶湧,潭水波動,似有妖怪蟄居。
  有妖必有寶,他聰明人,心中一動,便留意山中一草一木。
  一月後,終於發現一處幽洞,直通潭底,決心暗下,摸索進去,從此一心一意注意妖怪的動靜。
  但蛟龍蟄居千年,已成氣候,除之不易,鳩面老人便採取待機而行之策,密居洞內,勤練武功。
  四十年湖水仍一碧如泓,他頭髮卻已霜白,仇怨須報,一股精神,使他忍耐了忤逆艱巨的環境,練就了一身武功。
  正待出洞報仇,恰巧玉陰尊者飄然而至,鳩面老人見他心性陰鷙,極合自己的脾胃,便用靈藥救了他一命。
  玉陰尊者命中注定不死,在氣毒攻心之際,忽被潭水捲入腹裡,潭水經玉面飛戟毒藥摻入,其質已變,劇毒非常,連千年妖龍,也被迫出。但玉陰尊得因此以毒攻毒,陰錯陰差,反而脫難。
  他知鳩面老人的來歷之後,心中大為所動,決心拜他為師,助自己報復一箭之仇,並將培英教扶起,以鳩面老人一身武功,不難震動武林,他直接間接也可獲益不淺。
  一師一徒,破洞而出,意在殺斃蛟龍,並活擒玉面飛戟,毒加處刑。
  哪知,蛟龍已死,玉陰尊者便將這事往玉面飛戟頭上一套,玉面飛戟心謀不軌,活該因果循環,有此一難。
  只聽鳩面老人道:“走,找他去。”
  兩條身影流星也似在樹梢上起落,尤其那鳩面老人輕功更是了得,只見雙手微微向後推,人便如飛一般,臨空子飛而起。
  玉面飛戟顧不得等白衣人再鬥,冷笑道:“你自稱是金遺龍師弟,跟太湖幫脫不了關係,告訴你一事,貴師兄太湖幫中的一員好手鐵公雞,被三花幫擄去,是非曲直,問絕情娘子一聲就明白了,在下無空奉陪,有暇再鬥,再見了。”
  足尖微點,拔起五六丈高向山坡下奔馳而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自語道:“奇怪,你怎知我師兄是太湖幫領導人物?”
  絕情娘子叱道:“你胡說八道,姑娘決未擄鐵公雞其人!”
  但玉面飛戟也飛奔下山了,白衣人冷冷一笑,疾走向她三人,沉聲說道:“我師父不在之時,一切由我代理,絕情娘子,閒話少說,速請交出鐵公雞來。”
  絕色娘子搶先道:“我姊姊已說過,三花幫並無擄劫鐵公雞其人,你難道是聾子嗎?”
  白衣人嘿然道:“你罵我是聾子,首先還個公道來。”這時,他內功調息已畢,力勁全然恢復,再進一步,狠狠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與我作對之人,皆應受到制裁。”
  說著,匆匆收起龍角,一掌拍去。
  絕色娘子一挺而起,玉腕一翻,倏然扣下,白衣人手掌一斜,靈蛇般由正面轉向斜面,五指箕張,疾抓而下,又是一招二式。
  絕情娘子不得不被迫使出手掌迎上,兩掌相接,碰的一聲,強弱立判,白衣人穩如山岳,絕色娘子卻向後退了三步。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堂堂一位幫主,竟接不了我一掌。”說罷再進一步,翻腕抓去。
  絕色娘子殺心一轉,倏然拔起三丈多高,打出一記掌風。
  絕緣娘子也撤出長劍,但見一片青光,閃耀而出,刺骨寒心,一個窈窕的影子在青光中穿梭,疾射而去,出手便是連環三絕招,直把白衣人迫得退了半步。
  絕情娘子恨聲道:“冤家,你……好,大家都翻臉不認帳……”
  美眸之中突然射出一股令人眩迷的神采,隱約見到許多裸體少女,翩翩妙舞,盪人心魄。
  白衣人漫不經意地瞥她一眼,見她滿面冶盪,眼角含春,心神不禁一震。
  他避開她的注視,反身攻向絕色娘子,但奇怪的,絕色娘子也停止動手,默默凝睇著他,美臉上盡是柔水溫情。
  他極力收攝心神,一掌向絕緣娘子擊去,絕緣娘子業已收劍止步,默默注視他,對他凌厲的掌力晃如不覺,白衣人不願殺無抵抗之人,便撤回手掌。
  他仿佛已知三位麗妹已展開厲害的殺手,勾魂大法,匆匆屈膝盤坐,以目觀鼻,對她三人冶盪的引誘,置之不理。
  絕情娘子盪笑一聲,慵散地呼道:“兄弟,你真像人定的僧人呀,嘻嘻……”
  一種無形吸引力緩緩迫來,白衣人禁不住睜開星眸,他怔了一下,忽被她眸中似曾相識的神色感動了一下,他想:“對了,自家誤會她了,玉面飛戟陰謀詭計,施用反問之計,自家千萬不可上他的當。”
  絕情娘子秋水為神,一瞬不瞬注視他,口道:“真的,我不曾擄持鐵公雞。”
  白衣人道:“是的,都是玉面飛戟幹的惡事。”
  絕情娘子盪笑道:“武林同源本是一脈,你我何必為一時意氣而爭執,還是握手言好的好。”
  白衣人道:“好的。”緩緩伸出手掌,忽然一聲尖細的陰笑聲傳來:“嘿嘿,娘子,久違了。”白衣人目光一睜,兩道神光電射而出,臉孔突然一紅,極快地收回手掌,道:“絕情娘子,我幾乎中了你勾魂大法,哼!幸虧及時醒覺,否則這個跟鬥真栽得不輕!”
  絕情娘子道:“你嘗到滋味了嗎?下次再……”
  話沒說完,兩條影子已一洩而至,正是那鳩面老人、玉陰尊者兩魔。
  鳩面老人眼睛陰陰注視著白衣人,口中短短道:“你就是使銀戟的小子嗎?”
  醜怪陰毒的鳩面老人來到之後,劈面就問說:“這小子就是使一對銀戟的玉面飛戟嗎?”玉陰尊者尚未答話,他又冷冷笑道:“小子果然得了蛟龍獨角,真不簡單,量我蟄居此潭四十年,為的是什麼……”
  瘦爪一伸,只見碧光一閃,疾向白衣人抓去。
  玉陰尊者疾走兩步,道:“師傅別動手,此人不是玉面飛戟。”
  鳩面老人收回手爪,臉色仍一寒如水,道:“我知道他不是玉面飛戟,但他得了奇寶就跟玉面飛戟一樣,也是我的敵人,除非這小子自動將寶物獻上……”
  白衣人笑道:“老前輩,您怎不早說,這件寶物與我無緣,不如獻給您老人家。”伸手取出獨角,但見萬道霞光,勃然射入眾人眸內。鳩面老人、玉陰尊者眼睛不禁全為之一亮,尤其是鳩面老人笑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接。
  白衣人緩走了兩步,在與鳩面老人不到三尺之地,突然沉下臉色,冷然笑道:“老怪物貪得無厭,先吃我一角!”只見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劃開,迫人的霞光便朝他肩上砸下。
  鳩面老人左掌向後一推,人如脫弦之箭飛向白衣人,疾如閃電,白衣人一角落空,旋向左側,再度揚起怪角,橫掃而來。
  鳩面老人口中嘿然冷笑道:“小子尚有 手,但在我面前飛揚跋扈,可是太不長眼睛了。”長爪橫地抓下,待怪角近身時,又倏地進了一步,一掌朝向白衣人手臂砍來,來勢兇惡,其利似剪。
  若白衣人措手不及,定必吃他一掌一抓,奪過龍角。
  然而白衣人亦非弱者,攻敵疾速,退也疾速,一見苗頭不對,當機立斷,拂出兩朵掌花,暴退三丈多遠,躲過險招。
  鳩面老人道:“你掌勢不弱,比我當年只稍差一些!”說話時,目注遙空,停止攻擊,仿佛白衣人的身手勾起了他當年不凡的經歷,深深沉於回憶之中。他緩緩語說:“鐵背龍只贏了我一招,而那一招,用的是他家傳之秘,若在早先,我壯志未滅,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玉陰尊者道:“師傅歇手,此人由我打發。”
  倏忽欺身上前,拂出一記陰冷的拳風,白衣人冷笑一聲,龍角使直,當頭砸下,玉陰尊者猝感奇熱迫人,不覺心頭大震,倉惶而逃。
  鳩面老人道:“小子真有兩下,徒兒且退,讓為師來製他。”
  輕敵之心,登然收起,足復略旋,便向隔地換了個方位,兩眸睛光暴長,鷹視白衣人。四目相接一瞥,白衣人突訝然自語道:“他難道也練有勾魂大法?”
  鳩面老人緩走兩步,揚掌劈下,白衣人晃如未覺,正值千鈞一髮之際,絕情娘子忽然嬌嗔道:“前輩停手,姑娘想請問你一句話!”
  鳩面老人撤回枯掌,不悅地道:“你說罷。”
  絕情娘子掩口笑道:“我說呀……老前輩您也會勾魂懾魄大法,但卻未夠火候。”
  鳩面老人聞言微慍:“旁門左道妖術,老夫尚不屑為之,你敢肯定老夫用的是勾魂懾魄邪術?”
  絕情娘子道:“你眼中浮遊的紫色光採便是證明,勾魂懾魄大法是武林絕學,怎說是旁門左道的妖術?老前輩您敢情是在罵自己啦。”
  鳩面老人怒道:“你是何人門下,竟敢在老夫前信口雌黃?”
  玉陰尊者道:“她這三人正是三花幫幫主,來歷不明,武功均不甚厲害,但那勾魂懾魄大法,卻是江湖一絕。”
  鳩面老人陰笑一聲道:“很好,我多年未出江湖,不知三位幫主到底有多少能耐,請賜教。”足下未移分毫,兩眸倏然一張,一圈紫金光華射出,直視在絕情娘子臉上。
  絕情娘子妙目流轉,瞥他一眼,臉上忽然變色。
  絕色娘子道:“不好,姊姊中魔了。”
  絕緣娘子銀鈴般嬌笑起來,道:“唷,您老人家怎好意思見面就施毒手?”
  鳩面老人一聲不響,眸中那兩道紫金色光華越來越盛,把絕情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玉陰尊者走前兩步,沉聲說道:“絕色娘子止步,否則我將不顧一切了。”
  白衣人暗想:“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助我一次,我也須還報她一次。”心念一定,揚起龍角,猛擲而去。
  鳩面老人吃金光一照,烏珠連轉,已無力再迫絕情娘子就範,趕忙往旁滑開三步。白衣人冷笑一聲,再又迫進一步。
  玉陰尊者怒道:“好小子你真不要命了!”雙掌一錯,勁取白衣人上星、官田、五奇三處死穴。
  絕色娘子玉臂一長,青光暴閃,疾朝玉陰尊者手臂削去,出手毫不容情。玉陰尊者立即不敢攻敵,先求自保,兩股掌風從白衣人身上移到絕色娘子身上,口中冷笑道:“娘子不顧兩幫和氣,本人只有翻臉了。”
  絕情娘子玉靨微微發紅,眸中含恨,瞧了鳩面老人一眼,急地一個劍步,疾進兩尺抖開披風紅麾,露出一個纖巧玲瓏的體軀,就在鳩面老人面前,瑤步起舞絕緣娘子面色一整,迅速坐下,取出一面小琴,琮琮地彈出一曲美妙動聽節奏的曲子。
  隨著悠揚的琴聲,絕情娘子蓮足生花,翩翩妙舞,令人頻生遐思。
  玉陰尊者忽地睜大了眼,鷹目注視著絕情娘子美麗成熟的胴體,作勢欲撲。鳩面老人袖袍微揚,製住了玉陰尊者的撲勢,緩緩說道:“雕蟲小技,尚敢在本人面前獻醜,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說話時,深陷眸子突然一翻,於是,那烏黑的瞳子便隱而不見了。
  玉陰尊者怔怔望著鳩面老人的眸子,那只是一片灰白的光圈,瞳子已隱入肉裡,不禁頻頻道:“師父,您老人家武功高深,不畏邪術,然徒兒卻無法摒除雜念,請指點教示破敵之法。”
  鳩面老人道:“以目視鼻,洗靜靈台,邪術自然不攻而破。”
  一股醉人香風撲人白衣人鼻孔裡,白衣人劍眉微軒,星眸發直,如中了夢魘,不自覺地張開猿臂,向絕情娘子抱去。
  倏然,一對哀怨纏綿的眸子注視過來,含有冷意,也帶恨意,白衣人心頭震動了一下,理智霍然清醒,忙又收回手臂,盤膝坐下。
  再抬頭看時,絕情娘子已翩翩舞至玉陰尊者跟前。他恍然大悟,暗想:“絕情娘子天魔舞果然厲害,若非她無意害己,自家豈不早巳墜入魔境了!”
  一曲盪人的琴音在蒼空飄浮遊走,似乎帶走了玉陰尊者的靈魂,剛平靜下來的心田,又為眼前諸多妙相所迷惑了。
  絕情娘子蛇腰輕擺,美麗的胴體便在玉陰尊者的眸子裡不停地打轉,玉陰尊者眉毛一揚,不顧一切,奮身撲上。
  絕色娘子原本懷抱長劍,目視劍尖,恍如老僧入定,倚在絕情娘子身旁,寸步不離,此刻一見玉陰尊者起了動作,即同護法之人嬌叱一聲,揚劍劈去。劍光一閃,玉陰尊者一只耳朵,便已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玉陰尊者大叫聲中滿地亂滾,痛得眼淚直流。
  鳩面老人烏黑瞳子漸露了出來,漠然一顧,緩慢地說道:“徒兒心志不堅,不聽我言,是以才有此一劫,這僅是給你一個教訓,下次且要留意才是。”
  說完話,便有著一種奇怪的脆聲,響了起來,與琴音打成一片,一高一低,難分軒輊。
  白衣人抬目望去,只見鳩面老人不停地在彈中指,他蓄留的指甲很長,久經鍛鍊,其堅如鐵,彈將起來生像金石交鳴。
  絕情娘子舞步微頓,訝然回顧絕緣娘子,其中似乎有令她驚異的事情發生。絕緣娘子表情嚴肅,彈琴的姿勢顯得很是吃力,仿佛無形之中遇到一層阻力,不得流暢順利地奏完她那首曲子。
  鳩面老人開口說道:“娃兒,你們邪術失效了吧?快拜我為師,跟我去學幾套更厲害的法術吧……”
  絕情娘子天生傲骨,哪肯就此服輸,真氣推動,一掌點在絕緣娘子背後,助她恢復真元。
  原來,雙方早已暗中鬥起內功來了。
  片刻,琴音倏然又提高,重新恢復了原先的生氣。
  玉陰尊者迷迷糊糊打了幾個滾,便昏昏睡去。
  白衣人盤膝而坐,暗運內功,週轉十二重樓,三十六大穴,不一會便達無空忘我,萬相皆滅的空靈境界。
  他呼吸十分正常,一長一短,分明無損分毫,玉陰尊者卻不然,雖在睡夢裡,但那急促的鼻間,火熱的面頰,卻使人看出分明已墜入魔境了。
  鳩面老人蟄居荒山,苦練了四十餘載,吃盡地火噬練之苦,練成了一身超凡無敵的武功,再次出山,原想大幹一番,遇見資質絕佳,天份極高的男女青年,當然不肯放過,口雖不言,比鬥之時,暗下已存收羅三花娘子的心念。
  絕情娘子舞步嫻熟,蓮步生花,翩翩舞至鳩面老人身前,秋水為神,在他醜臉上不住流轉,企圖打動此老人凡心,不敵而退。
  這時,她十分緊張,鳩面老人內功深不可測,成敗在此一舉,成者當然是高興的事,敗者以鳩面老人陰毒性情,將不可堪想……
  鳩面老人不動於懷,依然緩和地道:“孩子還不肯服輸嗎?我多年修行,心如死水,怎會被爾等所乘!”
  絕情娘子不說話,極力發動天魔大法,催使鳩面老人陷入魔境,於是,她不惜付出更大的犧牲,擺時有意無意掀起了長裙,露出一對豐滿柔綿的大腿,以及暴露那令人更眩迷的地方。
  白衣人緩緩醒來,張目便將絕情娘子的妙態瞧人眼裡,不禁呸的一聲,暗罵無恥。
  絕色娘子抱著長劍,幾番想衝上去劈他一劍,但都被一種無形的潛力所迫回,難以超越雷池一步。
  芳心裡不覺驚忖道:“老怪真厲害,敢情練成了內家罡氣,哎呀,這次有敗無勝了。”
  突然,鳩面老人指甲大大地彈了一下,一種尖銳的脆聲震住了琴音,絕緣娘子芳軀一震,撲倒地上,那面小琴脫離掌握,飛出老遠。
  琴音一止,絕情娘子無法繼續她的妙舞,匆匆掠至絕緣娘子身旁,急切地問道:“妹妹,你受傷了嗎?”
  絕色娘子芳心一急,長劍霍然脫手,疾朝鳩面老人擲去。鳩面老人袍袖一拂,鏘然有聲,那一把鋒利的寶劍,竟被他輕描淡寫地一拂,撥落地上。
  絕色娘子大驚失色,一個欺身,連攻三掌。
  鳩面老人大喝一聲:“敗軍之將,猶取逞凶,快給我站住!”
  這一喝,如晴天霹靂,春雷擊頂,震得在場諸人頭皮發炸。白衣人一躍而起,喃喃自語道:“好傢伙,光這一手,已夠武林中人好瞧的了。”他心存仁慈,深怕武林從此陷入混局,便將他當成仇敵,思計著如何剷除這江湖未來的魔王。
  絕色娘子聞言止步,怔怔瞧著他,芳心驚恐交加。
  絕情娘子取出傷藥,納入絕緣娘了口中,然後扶正她的身體,將她倚在山石上,匆匆掠來,嬌叱道:“妹妹別怕,我來對付他。”
  鳩面老人穩立如山,漠然道:“你們至此還不覺悟嗎?”
  絕情娘子冷笨道:“你還未施展出令我佩服的武功,我們覺悟什麼?”
  鳩面老人嘿然一笑,兩只烏黑的瞳子忽然翻了出來,射出圈圈紫金光華,投在絕情娘子俏臉上,緩緩說道:“孩子過來,你的那身武功,怎是我的敵手。”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忽感到一陣眩迷,三魂七魄幾乎被他瞳中紫金光華所勾去,不暗暗忖道:“絕情娘子危險極了,我內功不弱於他,被他側面一瞧,已感眩迷不已,別說她受的還是正面之侵襲。”
  果然不出所料,絕情娘子被他奇妙的眼神一迫,整個人已身不由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面上有溫柔的笑容,尤其令白衣人不解的是,她的眸中也頻頻向他投去仰羨傾戀的光採。
  仿佛鳩面老人是她久別的情人,童年時的友伴,也仿佛是她患難中的知己,破鏡重圓的夫婦。
  他心中輾轉叫道:“妖術,妖術,這是妖術,千萬不可走近。”然而,又似有什麼阻礙,令他不能發揮他一身絕高的武功。
  在這悶沉的氣氛裡,絕情娘子溫柔地倚在他懷裡,鳩面老人則伸出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細發。
  鳩面老人問道:“你願拜在我門下,習上乘的武功嗎?”
  絕情娘子點首道:“當然願意,我多麼仰羨你……”
  白衣人抬頭瞧了他一眼,心底下也仿佛在回應著:“是的,我也很仰羨你……”
  鳩面老人奇異的眼神又出發紫金色光華,注視木然而立的絕色娘子,絕色娘子也依樣向他偎去,他托著她清秀的下巴,問道:“你也願拜在我門下?”
  “是的!”絕色娘子任他輕薄,卻無怒容,溫柔地說道:“我跟姊姊一樣,十分嚮往追隨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撫摸她的臉蛋兒,追問道:“永遠嗎?”
  “嗯。”
  “你不反悔?”
  “不,我敢發誓。”
  “以何為證?”
  鳩面老人眸中奇異的光華忽然又熾烈一倍,灼灼注視著她,仿佛欲看穿她的心裡的事。絕色娘子深情地注視他,低低說道:
  “我沒有再好的憑證,但……你要如何,我是絕對服從。”
  說完了話,便將臻首整個埋在鳩面老人的臂彎裡,像情人對待伴侶,也像妻子對待丈夫。
  儘管白衣人心中尚有許多迷惑,然而,事實卻是千真萬確地放在面前。
  鳩面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指著白衣人道:“你呢?是否也把龍角獻上?”
  白衣人茫然點頭道:“你要龍角,我有什麼理由不獻出呢?”
  這時,他感覺鳩面老人的醜惡,一變為世上罕見的俊美,尤其那深深陷入的眸子,變得那麼靈秀,任何人見他一眼,都會生出仰羨的意念。
  鳩面老人道:“我現在就要。”
  “好的,我就拿給你!”白衣人伸手入懷,把那千辛萬苦得來的龍角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鳩面老人毫不客氣,伸手來接,這一瞬間,龍角上的金光照耀著他的眸子,面前鳩面老人的醜面容也現了出來,那一張陰毒猙獰臉形,使他大吃了一驚,忙不迭疾步後退。
  鳩面老人奇道:“你改變了心意嗎?”
  白衣人如大夢初醒,雖被世上最美麗的人變成最醜惡的人的變化怔了一下,但瞬息間就恍然大悟,暗想:“好險,我自負內功高絕,畢竟因心性修養不夠,無意中便中了他的邪術。”
  龍角身上射出的萬道金霞,無疑是醍醐灌頂,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心性理智,心中一凜,疾向後退開三丈。
  他暗中疾忖:“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天敵不過你,日後勢必有敵過你的一天,為了替江湖除害,不得不暫且忍耐一下,即使目前被人譏笑,將來也有雪恥的一天。”心念一動,指著鳩面老人道:“這一筆帳,當待以後再算;如果江湖傳開了你為惡的消息,那時,也是你葬身埋骨的時候,此刻,我不與你計較,再見了。”
  話聲甫畢,人如蒼隼,飛掠而起,沿著山腰直奔南方山巒,然後挾帶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離開荒山。
  鳩面老人懷裡擁有兩位麗妹,兀自無暇追趕,望著他漸漸逝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那神色像似在說:“僥倖的小子,不用猖狂,本人苦練四十餘年,已是天下無敵,豈畏懼你報復?倒是你自己一條性命早晚保不住了。”
  絕色娘子嬌呻一聲,問道:“那可惡的人走了嗎?”
  鳩面老人目光投在她微潔的玉靨上,一股香氣飄人鼻端,四十多年的寂寞、惘悵、痛苦,勾起了他往昔的回憶,在他武功荒廢,身體臃腫的時候,便與世間的狂樂絕了緣。
  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是關外熱情少女的偶像,現在流逝了青春,將他帶入了墓場。
  他眼眸微閉,眼前似乎有許多纖巧窈窕的影子在翩翩舞動著,無不使他刻骨銘心。
  眼前的少女尤其酷似麗卿,全身似無著力之處,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他憶起金風酒樓裡,她熟睡在自己懷裡,他在她耳邊訴說英雄事蹟……
  一點青春之火自心底慢慢升起,當他憶起麗卿聽完他英雄事蹟後,仰慕含情地注視他時,那一種鼓勵的眼色,便使他莫名地衝動起來。
  他極力捕追記憶,可是眼前的少女卻由麗卿變成陌不相識的三花幫幫主絕色娘子,他再度合上眼眸,自心底將她認做是昔年的紅粉知己。
  他禁不住貪戀地摟住她的蛇腰,在她眼上香了一下。
  一霎那間,多年的思憶、惘悵,像湖水一般衝入心田,他振作了一下,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永遠追隨我嗎?……”
  絕色娘子自覺在世上最灑脫的男子身邊,青春之火蔓燃著芳心,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臂,道:“是的,永遠……”
  她嬌喘的聲音遮住了語聲,當鳩面老人滿意地微笑時,發現她櫻唇已遞了上來,於是,在玄妙的憶地裡,鳩面老人便肆意地溫存了少女的芳澤。
  四十年前的甜蜜,再次享受了,鳩面老人有說不出的怨毒,鐵背龍埋葬了他的幸福,更埋葬了他的抱負。
  他仰天嘆了一聲,暗中決定將這股怨毒發洩出來,甚至無辜之人身上,他自己感覺世上太委屈他了。
  他陰冷地笑了一聲,點住了絕情娘子的穴道,然後抱著絕色娘子向密林里奔去。
  過了一會,他走了出來,跟著絕色娘子衣衫不整,滿面憔悴地跟隨而出,她仿佛清醒了許多,一見絕情娘子昏睡地上,便撲了過去,伏在她身上哭喊不已:
  “姊姊,姊姊……妹妹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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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蒼的安排

  鳩面老人在旁邊冷笑道:“你沒有什麼委屈,要知道,我給你的好處,將使你忘卻一切委屈。”
  說話時,那一雙奇異的紫金色光華又投在她臉上,頓時,絕色娘子止住哭聲,迷茫地點頭說道:“你別生氣,我並不怪你啊!”言來滿含著歉然,那一對明媚的眸子也含情默默注視著他的反應,仿佛甚怕他不悅似的。
  鳩面老人道:“你說的是真話?”
  絕色娘子道:“是……的,都是我不好,使你生氣!”
  聞言,鳩面老人赫然大笑起來,喃喃自語道:“成矣,成矣,勾魂大法,從此將可雄視江湖,鐵背龍老鬼,你聽見沒有!”
  他道:“只要你悉心服侍我,迷魂大法將使你崛起武林,稱雄一世。”
  絕色娘子道:“我一定好好服侍你,請放心吧。”
  鳩面老人解開了絕情娘子穴道,又再用目光注視她,可憐絕情娘子勾魂大法橫行一生,終於還是遇著了強中高手,被泡治得服服貼貼,賠了夫人又折兵。
  奉鳩面老人之命,救醒絕緣師妹、玉陰尊者兩人,大伙兒受鳩面老人控制,同心一氣,相偕下山。
  事隔五日,神鷹幫便被瓦解了,除了玉面飛戟、孫家公子僥倖不死落荒逃走外,餘外幫中稍有名望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悉數盡毀。
  於是,這件轟動武林的消息傳開了,常在江湖走動的,誰都知道新近武林又崛起了一位絕世妖魔,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無與倫比。
  於是,人心惴惴,風聲鶴唳,蘊釀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蔥油的山上,終於散逝了烏雲的包圍,現出了一線光明。
  一對穩健的腳步,沿山壁如飛向前奔走,在穿越了無數阻礙物後,停留在一塊柔蔓細嫩的雜草上,從此這一對沉重的腳步便永遠不再移動,像一根木樹樁插在堅實的黃土裡。
  悠長的歲月,回憶的苦楚在他腦海中旋繞著。忽地,一串清冷的淚珠灑在嫩草間,他的身體也顫動了一下,最後他的臉色灰暗了,一種深沉的悲哀在他緊閉的唇邊露了出來。
  因為,當他懷著無限希望來時,卻被失望所掉入泥濘裡,在他眼裡,石洞褪了色,往昔所熟悉的東西也都不存在了。
  遠方杜鵑的悲啼聲使他痛心,懷念的媽媽終於走了,他以為這次是衣錦返鄉,卻不想飽嘗離愁。
  他苦笑一聲,無力地移動身軀,往山坡折回,一襲飄揚的白衣人,來時懷帶光明,健步如飛,去時卻蹣跚而行,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似乎都在沉悶地低頭行著,一直來到了一個地方,一種熟悉了的陰沉氣息感染了他,才矍然抬頭打量著。
  數年前,他曾在這龐大的樓宇里做小主人,現在明白了它只是東方獅的住宅,與自己毫不相干。
  認真追究起來,鐵府大將軍的死因與東方獅脫不了關係,白衣人目光閃過一絲奇異光芒,鬥然旋了個身,飛掠起來。
  他卓然超群的身手,強似飛燕,一個堅實壯偉的體軀如一縷輕煙,越過了石牆,甚至眨一下眼皮的時間還不到,他已落進二樓房間裡。
  等丫頭一過去後,他又敏捷地閃出房室,往樓下撲去,這兒一切陳設,他是熟悉的,就算把所有的東西搬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他很順利地來到幾年前的臥房,他的目的物 一幅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尚在原位,他向他注視,幾年前他只含著敬慕的心情看他,現在他注視他時,許多潛伏的感情起了變化。畫像裡的人是他生父,自然不比尋常,冥冥之中,他已向他發了暗誓,誓以有生之年,殲滅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像,小心翼翼地又卷了起來,放入懷中,正待動身,突有一種陰笑聲傳來,似就在不遠之處!
  “說不說,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是東方獅的口音,他陰毒地補充道:“你生相酷像他,必與他脫不了干係。”
  白衣人怔了一下,多年前吃驚的事情重新記了起來,那時殷員外,也是東方獅陰冷地盯著他,嚴峻地向他喝問:“你老實告訴我,小時候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手指著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使此刻的白衣人也意味到,東方獅問那人時,所指的他也是鐵府大將軍。
  “東方獅一定是殺害父親的人!”他漸漸明白東方獅苦查此事的原因,心中怒想:“他原是想絕他子嗣,多惡毒的心思!”
  他悄悄推開房門,往發聲之處走去,但人還沒到,庭外已有人高聲呼喚道:“報告員外,江南提督千金駕到。”
  白衣人心頭一震,疾想著:“呀,算起來,她乃是我未過門的妻室,怎地那麼巧,在同一個時候她也來了,不好,我且不能跟她見面……”心念一定,決定先迴避一下再說,遂閃入臥房內,反手扭上門閂。
  只聽東方獅靄然笑道:“姑娘幾時來的,老朽有失遠迎。”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人白衣人耳中,也仿佛聞到了她身體上的芳香,只聽她輕輕說道:“伯父,別客氣了,姪女兒尚未向您請安呢!”
  “哪裡,哪裡。”東方獅連聲謙虛道,“都是我那個頑劣兒子不好,該死的小子,害你受苦了。”
  “不……”鄭芳清清脆悅耳的嗓子微微一變道:“伯父千萬別再提它,姪女兒今天登門拜訪,完全也是為著此事來的。”
  “噢,是你爹爹的意思,要你來說的嗎?”東方獅口氣漸漸嚴肅,語調也十分緊張起來。
  “是的!”鄭芳清短短地說,“那是很抱歉的事,伯父您也知道這情形是……我也無可奈何,您可不要生氣才好。”
  “姪女兒儘管說吧,愚伯父是什麼人,怎會生你的氣,你放心說吧。”底下連聲該死,責罵著不告而別的幹兒子。
  白衣人一聽自己已參雜事中,不禁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伯父……”鄭芳清先歉意地呼他一聲,然後嘆道,“您也知道,家父是有些地位的人,自從姪女兒長大以來,就有許多人說長說短。後來,家父答應將我許給您兒子,這些閒話都沒有了。但是好景不長,他離家出走,一無音訊,一年、二年我是耐過了,但家父卻不這樣想……也許外面的蜚長流短,傷了他老人家的自尊心,他是愛面子的人,不願讓自己名譽在外面當做人家笑料,所以特叫我來向您說一聲,他……他……”鄭芳清費了極大的力氣,毅然接下說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 退婚,伯父您別生氣,恕姪女兒直接地說出!”
  “不會的,不會的……”東方獅吶吶自語了兩句,突然仰天大喝道:“孽障,你乾脆死在外面好了,人家抬舉你,才將掌上明珠許配你,你卻不知好歹,延誤人家的青春,真……真萬死不足贖罪。”
  白衣人一字歹露地聽在耳裡,不禁勃然大怒,他心情原已十分惡劣,此刻更為此一言,又引發了心中怒氣,私底下他整個臉孔都變了顏色。
  奇怪地,他這一股怨情,並非因東方獅惡罵而生,卻是為了鄭芳清道出退婚的消息,使他情緒起了極大的變化。
  本來,人皆有天性,就算他不愛鄭芳清,也不願意聽這話,傷他自尊的話。退婚兩宇,無疑是因某方看不上某方,或者日久知人心,某方要求避退的意思。白衣人自負一世英俊,自然容不下這種羞辱,於是,激怒之下,便產生了雪恥的心理。
  停了一會,鄭芳清告退了,東方獅心雖不樂,表面上也得強裝笑容,送她出門。
  趁此時機,白衣人也不急欲一鬥東方獅了,揚掌推開窗門,展開輕功提縱之術越屋翻牆而去。
  走了一程,市郊已過,僻野青石道上,固然有一輛花轎由四個壯漢摃著,疾向前行。壯漢身手敏捷,健步如飛,又因趕著去赴某一種約會,前進的速度也更驚人了。白衣人心知轎中人物便是江南提督的千金鄭芳清姑娘,暗地冷笑一聲,展開輕功,迫奔而去。
  他身法如風,兩三個縱掠已接近了轎子,這時,四個壯漢直向他翻白眼,那意思似在說:“朋友,識相點,轎中人物不是好惹的,別亂打歪主意了。”
  白衣人星眸微轉,假意微笑,靠上前去,拱手道:“老哥,藉個光,請問此地是什麼地方?”
  壯漢正轉愕之際,心神一分,白衣人趁此時機,倏然探出一掌,把轎簾掀了開來,裡面的人正是鄭芳清姑娘。
  短短的一瞬,他仿佛感覺到她有許多的改變。以前,見面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妮子,現在卻成熟多了,頭上的長髮也卷了起來,扎了幾個環兒,白玉似的臉上淡施脂粉,比以前顯得更美麗迷人。
  突然的眼福,使他微微一愕,就在這時,一只柔荑閃電般拍來,直取他臂上三裡穴。
  白衣人惶然縮手,本能地卷出一掌疾扣而下。
  鄭芳清輕訝一聲,剎那間,玉腕用勁,握拳一撞,白衣人手掌方貼近她玉腕,便覺一股大力撞來,不禁收回掌勢,撤身後退。
  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兩人接連比了幾招,心中已微有了個譜兒,鄭芳清澈臉訝異之容掀簾視他,白衣人也暗喝一聲:“嘿,看不出你一身功夫得自真傳,不同凡響!幸虧是我,換了別人,冒冒失失,怕不早被你制服。”
  心雖吃驚,也不在意,當四目交視之時,他赫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久聞梅山神尼大名,果然不出所料,在下雖未見梅山神尼其人,但憑她徒弟兩下子,已可忖出她武功高低了。”
  鄭芳清命令道:“停下!”四個壯漢依言把轎子放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家師的名諱,想必也是成名的人物,為何不按江湖規矩,任意掀閱別人的轎子?”
  白衣人道:“你先別兇,老實說,換了別人,在下才懶得去理呢!就因為是你,所以在下不按江湖規矩,掀你轎簾。”
  “這話怎說?”鄭芳清口氣微緩,俏麗的臉上浮起一片迷惘不解之色,說道:“如果姑娘沒料錯,你是尋仇來的?”
  白衣人道:“不管尋仇來的也好,尋恨來的也好,今朝可是非見識見識梅山神尼的絕技武功不可。”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小可也知道你是江南提督的千金,身份高貴,但小可只是個江湖野漢,卻不管這許多,如果說,今朝你沒叫小可稱心滿意地討教一下回去,他日也會糾纏你的。”
  鄭芳清玉靨微沱,強壓怒氣,說道:“你先把要與姑娘較量的理由說出來,然後比鬥不遲。”
  白衣人道:“沒什麼好說的,小可生平脾氣向來捉摸不定,連自己也是如此,只要想做的事,不管他是皇帝老爺,我也要惹一惹。”
  鄭芳清道:“看你外表倒像一個傑情俠客、正人君子,豈料你卻是強橫無理的人,俗語說人不貌相,這句話果然不錯。”
  她輕蔑地視他一眼,然後道:“姑娘不願跟強蠻無理的牛比鬥,你請便!”
  白衣人勃然大怒,道:“很好,你罵小可是牛,小可就用牛的蠻勁對付你。”話聲甫落,突然搶進兩步,一掌擊去。
  鄭芳清纖腰一擰,後踏半步,嬌軀便巧妙地避過一掌,白衣人一掌拍在轎上,“砰”的一聲,只把轎身擊得翻了個身,四位壯漢一見他力大無窮,不由大驚失色,相繼奔逃一旁。
  鄭芳清銀牙一咬,道:“狂徒無故毀我轎子,快還公道來。”柔荑握拳,虛空一揚,跟著踏進半步,一掌拍去,掌風似剪,隱約湧生五朵梅花辦,掌心一吐,向白衣人抓去,正如一朵碩大的梅花。
  這一手名叫“梅花吐蕊”,是梅山神尼的梅花掌法中精妙招數。梅山神尼早年得道,武功不比尋常。白衣人一見鄭芳清姑娘使出殺手絕招,頓知厲害,倉猝裡,打出一記拳風,抵擋她凌厲的來勢,體軀迅速一側,不等她手掌近身,便往她臂上拍去。
  這拍法正是太極門太極五圖中的的第一圖招“嫦娥奔月”。太極門常有沉穩見長的武功,這一套太極五圖更是沉中最沉穩的招式,白衣人以靜製動,把芳清姑娘凌厲的攻勢迫得緩了一緩。
  芳清姑娘是聰明的少女,秋水為神,微微一瞥,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手掌後一直停立不動,他不動,她決不搶先發招。
  白衣人耐候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揮動雙掌攻去,一時十指生風,掌風虎虎,他用的是終南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這招掌法完全以強蠻稱著于世,與適纔太極五圖迥不相同,兩種掌法一正一反,恰走極端。白衣人也是聰明的人,他所以用剪牛掌法,也是存心要使對手尷尬一下。
  鄭芳清猝然間連受兩種相反的掌法攻擊,不覺感到捉襟見肘,梅花步法一亂,漏洞百出,先機頓時失去。
  白衣人並未存製她死命的心念,只想折辱她一下而已,否則剪牛掌法施展開來。她的性命便危險了。
  五招過去,鄭芳清姑娘也知對手的心意,不由恨得幾乎哭出聲來,她是高傲的少女,容不下別人對她的愚弄,滿腦子思忖著與敵同盡的念頭。
  十招晃過,她突然停止思忖,原來經過一番慌亂的奔波,她已能適應這種掌法了,但見衣香鬢影,她重新活躍起來,並且慢慢扳回劣勢。
  白衣人私底下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會反敗為勝了嗎?哼,今天我不作弄你一下,再待何時。”
  心念一動,手掌忽然一收,並向後退了兩步。芳清姑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感壓力失去了,卻嬌喘不休,光為這一套掌法,消耗了不少真力,全身已微覺疲累,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芳心雖然恨他,但對他的武功卻十分佩服。
  白衣人好似故意作弄她,讓她連調息的初步工作尚來不及做,便欺身直上,呼呼踢出三腿。
  這一連三腿,包含萬種玄機。鄭芳清做夢也沒想到,此人習練的都是一些冷熱反常各走極端的武功,開初時,又如先前一般,六神無主,手慌足亂地閃避著。
  她並不知白衣人用的是崑崙派鎮山絕技飛虹八腿,只覺此人十分惡劣,故意用一些反覆無常的武功作弄她。當飛虹八腿進行至第六腿時,芳清姑娘已由惱怒生出不顧性命的激憤心理,一聲不響,閉住眼睛,向他凌厲的腿陣中掠去。
  她打算一死了之,不受活罪,白衣人也感意外地猛收住腿勢,盯視著她。她根本一無所覺,依然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她的身子快撞著他的體軀時,他才驀然清醒過來,一霎間,情緒上突然起了極大的變化,本想說:“你武功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對手,希望你見風使舵,知機而退。”一變為:“謝謝你陪我鬥了幾下子,像我這種貧漢,能得千金小姐不棄指教,已是莫大的榮幸,怎敢冒犯你的貴體!”
  聞聲,鄭芳清嬌軀一停,慢慢睜開眼睛,她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雖覺此言太過刺耳,有傷她自尊心,但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話語回答。
  白衣人盯視著她俏麗的面頰,紅暈未退,一對酒窩兒已微微現了出來,心中情感變化,不知是愛是恨。此刻在他眼中的人,給他的感覺,仿佛是將要背叛她丈夫的妻子被他聰明的丈夫看穿了心思一樣。
  他冷冷哼一聲,似自語,又似故意講給她聽地說道:“嗯,不錯,江南提督是愛面子的人,他的女兒也是無比高貴的,可笑那殷員外的幹兒子,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土匪的小子,憑什麼才德高攀江南提督……”
  鄭芳清隱約聽入耳裡,芳心突地一震,矍然問道:“你說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千金小姐呀,我這種野漢說出來的話,你能聽麼?”頓了一頓,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聽,我也只有奉告了。”
  鄭芳清道:“你說吧。”
  白衣人道:“好的,說出來你別怪我,這是你自己要聽的。”他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道:“我說江南提督與他的女兒都是高貴的人,殷員外不過是個退休的盜匪,他的兒子憑哪點高攀這門親事,你說是不是?”
  鄭芳清怒道:“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人道:“姑娘先別發脾氣,要知道父母生我們一雙耳朵便是要我們去聽別人的話,非常抱歉,你的事我是聽來的!”
  鄭芳清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你自己與殷員外說的!”白衣人嘿然笑道,“難道高貴的人肯把這種事告訴我嗎?當然須要我自己去聽呀!”
  “哼,像你這種身手的人去偷聽人家的私事,也好意思說出口來,可見你平日的為人了!”鄭芳清紅著面頰,指著他責道,“你不懂羞恥,胡作妄為,遲早有人會懲罰你的。別以為自己武功不錯,就目空一切,須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還有強中手,不信你等著瞧吧。”
  白衣人笑道:“我是不信邪的人,就等著瞧你的。”
  鄭芳清不願多跟他說話,轉身就走,四人見轎子毀了,也不敢聲張,悄悄跟在姑娘身後。
  白衣人笑道:“如果小可猜得不錯,姑娘來去匆匆,也必是去會見你的好朋友……”說到“好朋友”時,他沉朗的口音突然拉得很尖很細,像尖叫似的,使人意味那是一種揶揄,或者是種嘲弄的口氣。
  鄭芳清鬥然旋過身來,雖然臉上有淡淡的少女羞赧,卻還有比羞赧更濃厚的怒意說道:“好朋友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口音又細又長,叫道:“姑娘別裝糊塗,說穿了,好朋友就是情人之意。”
  鄭芳清玉靨更紅,慍道:“去會好朋友又怎樣?我的事你管不著,趁早滾開吧!”
  白衣人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十分古怪,此刻想和姑娘一道看看你那好朋友是什麼人!”
  鄭芳清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走,白衣人也不客氣,緊緊跟蹤身後。鄭姑娘直覺到此青年人糾纏不休,不禁自語道:“好吧,你這無賴漢,用理講不通,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走了一程,白衣人上前誇訕道:“不瞞姑娘,小可與殷老員外的兒子是認識的。”一見姑娘沒有反應,不由將話聲提高一點道:“老實說,我不是神仙,怎清楚姑娘的事呢,這完全是殷老員外的兒子告訴我的。他向我誇耀說江南提督掌上明珠將做他的妻子,所以小可將前言後語推敲一番,就把姑娘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鄭芳清忍不住側首問道:“你跟他是認識的,可知他的去處?”
  白衣人道:“他倆年沒跟小的見面了。也可說生死未卜。”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其實,我跟他沒有什麼感情,我也三年沒跟他見面了,我與他的婚姻是父母作的主,至今父母要求退婚,我也沒有參雜些意見。”
  白衣人等她說完話,立刻接上去道:“這不怪姑娘,只怪我那朋友不爭氣。”
  鄭芳清側目望了他一眼,她很感奇怪,為什麼這個人先前一再譏諷自己,此刻卻有意無意巴結自己,所談的話也漸漸投機了,她想:“他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心有感觸便輕輕嘆道:“也不能怪他不對,總之,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道:“上蒼安排你跟另外一個男人成親嗎?”
  這句話問得很魯莽,也很古怪,芳清聽不懂這話是諷譏她善變,抑是自己糊塗,想知真情,不禁怔忡了一下,頰上兩片紅暈跟著湧上。
  白衣人見她不言,自個兒古怪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錯,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上蒼是偉大的!”他學著她的口氣,反覆說了兩遍,不知怎地,他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叫道:“上蒼真是奇怪的東西呀!哈哈哈哈……”
  鄭芳清默默低下頭去,芳心中有一絲慚愧。
  四個壯漢望望她,又看看他,口雖不言,心中卻感到莫名其妙地緊張,仿佛雙方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待大展殺手似的。
  只有白衣人心裡有數,鄭芳清是變心的少女了。
  六人無聲地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廟前,沉默的鄭芳清突然抬起頭來,注視著廟前一對雄峙的石獅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白衣人眼見她如花笑容,一臉喜色,心頭突然震了一下,心想:“你期待的人將來了!”他比她更急欲知道那人的身份,胸懷裡一股妒火直往上衝。雖然他表面平平淡淡,裝做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熱血奔騰,愛恨交織的情感卻如大海裡的浪濤,難以壓制。
  鄭芳清嬌喚道:“餵,翠姐,修兄,你們不會走開吧!”呼聲甫畢,廟門突然被人推開,只見一對氣宇昂藏的少年男女走了出來,郎才女貌,乍看過去,真會疑為從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這一霎間,白衣人已極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只見那少年唇紅齒白,星眸劍眉,身格適中,走動間瀟灑自若,不愧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白衣人拿自家與他比較一下,鬥然間自愧弗如。
  不用說,俊美少年就是修兄其人了,白衣人不知是妒恨,抑是自慚形穢,突然向後退了三步,與鄭芳清姑娘拉長站立的距離。
  修兄很客氣地向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問著她道:“敢問鄭姑娘,這位兄台是……”以下的話,他用微笑代替了。
  鄭芳清突然急欲辯別這場誤會,道:“這位朋友,小妹並不認識他,他是自己跟蹤來的!”說完話,兩只含情情脈脈的大眼睛頻頻向他投去,暗送一份柔情。
  修兄微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人短短道:“不要問了,倘若我肯說,那也不是真名。”
  這話回答得很不禮貌,也許因鄭芳清向他眉目傳情之故,修兄並不為忤,輕輕笑了一下道:“兄台真是口直心快的人,小生最喜歡結交這種人。”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也是他外表與人不同的優點。他似乎時時刻刻把握著自己的優點,把自己製造成一個溫文儒雅的才子一樣。
  白衣人閱人無數,此刻斷定此人是王孫公子一流人物。再見他中氣充足,目光如電,也知此人習有上乘武功。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那人正是俊美少年身旁叫翠姐的絕世佳人,他有點受寵若驚地思忖著:“她怎麼啦?我有什麼好看的?”當他忍不住向她投去一瞥的時候,他又極快地扭頭,假意望著對面遙遠的青山。她的神情始終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可是,任她怎麼穿做,卻也無法掩飾臉上那一層詫訝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俏麗的粉臉上,停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她的化裝使他認真地辨認了一下。
  他的血液快速地流動了,他似乎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口裡不停地自語著:“她不是青青的三姐嗎?她來此做什麼?那少年是她什麼?看樣子兩人似乎很熟絡的,她打扮了,但我還是認得出,她那孤芳自賞、自負一世的模樣,我至死不會忘卻!”
  他正想向她打個招呼,忽想起什麼,趕忙打消這個念頭,心想:“她可能早已認出我了,那麼長的時間裡,她一聲不響,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八成是不屑認我這窮漢,有失她面子……”想到這裡,他惱恨地哼了一聲,心想:“人貧志不窮,我金遺龍再落魄,也不會向你搖尾巴乞憐的。”
  這時,鄭姑娘已移動腳步,慢慢向兩人走近,口中輕輕說道:“修兄,你在懷疑他嗎?”她溫柔地向他笑了一下,說道:“這個人脾氣十分古怪,半途上硬要我與他鬥了一場,結果輸給他了,他又莫名其妙地跟蹤著我,說要見識見識你的武功,你打算怎樣呢?”
  俊美少年,微笑向白衣人問道:“真有此事嗎?”
  白衣人反問道:“閣下要替她出氣?”
  俊美少年搖頭道:“兄台別誤會,小弟實在攪不清是怎麼回事,請兄台明白地說給小弟聽聽。”
  白衣人道:“簡單得很,我看她不順眼,想折辱她一下,不想把閣下也牽連進去了。”
  俊美少年問道:“她與你有仇嗎?”
  白衣人搖頭道:“不,我與她都是陌生之人,只是看她不順眼而已。”
  俊美少年聽完話,忽朗聲大笑起來,道:“兄台真是有趣之人,如蒙不棄,我們交個朋友好嗎?”說罷彎身一揖。白衣人淡淡回了一禮道:“我想問你一句話,像兄台這樣出眾的人,也怎信人的命運是由上蒼安排的呢?”
  俊美少年微愕道:“兄台這話怎說?”
  白衣人道:“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幾年前由父母做主,與一位千金小姐定下姻親,但幾年後,女方父母後悔了,要求退婚,命令他的千金小姐將退婚的事傳達給男方父母,別人尋問此事時,千金小姐巧妙回答說一切是上蒼的指示,你說好笑不好笑?”頓了一下,接道:“上蒼既能指示人們的婚姻必也能指示我怎樣處理此事,你說是麼?!”
  俊美少年是聰明的人,當下聽出他這一番話完全針對著鄭芳清姑娘而言的,不禁側首望了她一眼,道:“鄭姑娘,這事是真的?”他似乎不信她有這種事發生,不由補說一句道:“我以前怎從未聽你說過……”
  鄭姑娘低頭說道:“他歪曲事實,退婚的事應由男方負責,他的兒子一去不回……”
  俊美少年哦了一聲道:“此事暫且不提,先請問兄台,準備如何處理法?”
  白衣人道:“本來,這件事情不關我事,但為顧朋友顏面,我只有向鄭姑娘道歉了,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依我看法,要求退除婚約的人,必須向對方賠罪。”
  鄭姑娘慍道:“我不願向他賠罪。”
  俊美少年插口道:“鄭姑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向人低聲下氣的。”
  “很好。”白衣人劍眉一揚,冷冷說道,“既然鄭姑娘不給我朋友面子,我也只有找閣下了。”原來,他已將俊美少年當成是芳清姑娘的情人,是以敢毫不客氣地向他說出此話。
  本來,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但見了鄭芳清後,不知怎地,突覺這是莫大的侮辱,非徹底地處理一下不可。
  要知古時,男女界限極嚴,已經定下了婚姻,縱然男方在未成親前先行去世,女方也得遵盡婦德,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至於退婚,除非對方不能人道,罪大惡極,否則不能隨意改變的。
  白衣人自負頂天立地,不願受此婦從之侮,於是,堅決要追究下去。
  多年的改變,往昔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記憶已模糊了,不知當前的人就是自家人未來的夫婿,否則她不知作何感想了。
  俊美少年道:“小生深知兄台深藏絕世武功,但這件事與小生毫無關係,兄台怎說找我算帳?”
  白衣人忽覺情形有異,暗想道:“見他行動,絲毫無表現對鄭芳清姑娘一點鍾情之意,倒不要是鄭芳清私戀著他……”心念微動,存心想測出鄭芳清與他之間的關係,便冷笑道:“閣下不用推辭了,你為的是情人,我為的是朋友,何不開誠相見,大家認真的比鬥一下,就算不幸我輸了,也不會怨恨兄台的,我只希望替朋友盡一份道義而已,你可別誤會。”
  “我為的是情人……”俊美少年口裡反覆念著這句話,表情充滿了迷疑,不時向芳清姑娘注視,芳清姑娘羞怯地低下頭去,未置可否。片刻,俊美少年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反問道:“兄台的意思是把我認成鄭姑娘的情人……”一見白衣人點頭,他不覺斜視了身旁絕世佳人一眼,赫然大笑道:“噢,兄台你弄錯了,鄭姑娘與我只是普通的朋友罷了,哈哈,兄台你真是有趣的人全身要害。
  俊美少年不敢與他硬拼,趕忙抽身撤退,白衣人左手一撈,折斷一根樹枝,舞起周圍花影,疾向他肩上太衝要穴刺去。
  這左手劍式在江湖尚是初現,招式又十分怪異,是以威力自非等閒,俊美少年幾個閃身,勉強避過白衣人攻勢,手中鐵膽隨即拋出,奮力反攻。
  冥冥之中,忽然憶起師傅練功的情景,不禁大驚失色,脫口叫道:“哎,兄台使的可是敝派的瞞天劍法,請賜招名,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再鬥了。”
  白衣人聞言止步,冷冷問道:“你是武當弟子?”
  俊美少年點頭道:“正是,請問兄台大名,是否也是武當門人?”
  白衣人嘴角升起高深莫測的笑容,先不回答,問道:“閣下師承何人?”
  俊美少年恭恭敬敬地說道:“家師玄機道人,兄台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非武當門人,卻會武當鎮山劍法,令師玄機道人與我有一掌之仇,趁此時機,咱們一拼清帳便了。”
  俊美少年吃驚地退了一步,道:“那麼你就是……”
  白衣人斜眇三姐一眼,接口說道:“少說廢話,我只是個盜匪,看招!”話出人到,好像一支疾箭,射向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彈丸也似地跳將起來,滿面驚訝之色。他也曾聽過師傅提過,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提過此人,回憶起來,自知不敵,只想極力閃避,不受其害,便算大幸了。
  金遺龍三個鬥大朱字,在他眼前閃動,他也探聽了他不少的軼事,吃他聲威震住,不敢貿然還擊了。
  鄭芳清眼見心上人不敵,芳心一急,再也顧不得許多,嬌叱一聲,揚起三尺青鋒,狠命向白衣人身上刺去。
  白衣人心頭猛震,暗嘆一聲:“罷了,罷了,我勝了他有什麼用呢!”左指一彈,樹枝呼地飛出,一般猛勁把鄭芳清刺來的長劍盪開兩尺多遠。趁這段間隙的時間,他沉聲說道:“別動,先讓我說一句話吧。”這時,他心中的悲愴,自非言語所能表達。他默想一會,終於咬牙說道:“好的,事已至今,我不得不說這種話了,兩位姑娘且請聽著,如果日後有人上門提親,你倆自己私心上要同意了,就可答應下來,以前種種拘束你們的婚約,不必再去理它。”
  說完此話,他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眉宇間也暗暗隱藏著一股悲愴,兩位絕色美人沒想到他心緒變化得如此快速,私下也感迷惑。
  他走動了兩步,回頭又說道:“我很替你們慶幸,現在你們是自由的人了,跟世上所有的人一樣,盡可遠走高飛,言盡至此,我要向各位道聲再見!”他勉強微笑了一下,邁開步伐,正想離去。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姐,突然疾步上前,低低說道:“你這個負義背情的人,可知青青的下落?”
  白衣人心頭微震,極力忍抑著,回頭喝道:“笑話,我會是負義背情的人?哼,青青的下落關我什麼事?”
  三姐冷艷迫人的面上突然黯淡下來,幽幽嘆道:“我真不懂你是怎樣的人,青青為了你,幾乎發狂,此時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為的是尋你,豈料你卻滿不在乎,我……真替青青擔心……”
  “你擔什麼心……”白衣人恨恨道:“有情人陪伴著,卿卿我我的,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你還會替青青擔心?”
  三姐臉色一板,一種孤芳自賞,高傲迫人,儼然不可攀登的氣質流露出來,使白衣人鬥然間否定了自己錯誤的看法。她嚴肅地說道:“你說的盡是些瘋話,若在無人之處,我真想給你倆記耳光。”頓了一頓,見白衣人沒有反應,接下又說道:“他只是青青的授武師傅,青青在他那裡,學了半個月輕功,就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四處找尋你去了。我要問你一聲,到底你存著什麼心思,青青是真心愛你的,你卻心硬如鐵,讓她傷心,可憐的青青……”
  說到後來,她嚴肅的口氣漸漸被一種淒涼的氣息所感染,一變化為哀怨悲傷,仿佛像病人呻吟一般。白衣人知她姊妹感情深厚,青青離家出走,行蹤不明,無疑是極度傷了她的心。
  白衣人道:“你跟他出來外面,目的是找尋青青?”
  他用懷疑的口氣問她,三姐聽在耳裡,十分痛心,她憤然道:“難道我去愛他嗎?你的心裡老是存一些歪邪的偏見,我真為青青擔憂。”
  白衣人尚不完全相信她,但他毅然答應為他出走的青青,道:“你放心好了,我會盡自己的力量找著她,你還有什麼事嗎?”問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表情很冷淡,也許心中對她的恨念仍未消逝。
  三姐似想說什麼,在未說話之前先往後面投去一眼,見俊美少年慢步而來,不禁回皺了一下黛眉,十分不客氣地向他說道:“你來做什麼,我與他談的都是私人的事,請該迴避一下。”
  俊美少年聞言停步不前,尷尬地笑了一下,陰暗的表情仿佛是聽了此話令他十分痛心似的。
  他一方面頻頻向她投視,生像深怕白衣人將他心愛的人奪去似的。白衣人將這一切收入眼裡,突感有說不出的難過,心想:“她本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嘛,為什麼要外人追求!”遂冷冷向她奚落道:“申姑娘先前所說的話,顯然有點不對,我瞧這人對你甚有意思,你不會不知道的。”
  申微翠玉靨上淡淡套上一抹紅霞,襯托得她更動人了,她似乎很不願講這一類男女情愛的話,當下沉下臉色說道:“我始終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待。我認為你是有作為的人,是以放心青青的一切,未加阻擋,不想你視我如眼中釘,經常藉故譏諷我,我真想不通你用心何在?”頓了一頓又道:“像剛才的話,我不知你要說此話的目的是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不知道算了,請問申姑娘,除了青青離家出走的事以外,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微翠嘆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沒好感,所以,有很多事,我都不想問你……”
  白衣人道:“你問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不會隱瞞你。”
  微翠點頭道:“好的,我先問你,你的身份是 ”
  白衣人心閃微震,疾忖:“好精靈的女子,原來這事她早就懷疑了,噢,我不會實說,我不能將身份告訴她,她是善變的女子,倘若我報出自家就是鐵府大將軍兒子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擺脫婚事的,我不願見她跟那人親熱的樣子……”
  人的自私往往潛伏在心內,不論何種人,自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男女,不管成就如何之高,修養如何深厚,都難絕滅人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微翠見他撫額沉思,良久不言,已知他正在準備編一套謊話來欺騙自己,不覺輕哼一聲,說道:“罷了,你不願說就乾脆不說,何必再去想些謊話騙人呢!”
  白衣人嘿然冷笑道:“抱歉,我的身世不便告訴人,你仍當我是土匪好了。”
  微翠幽幽嘆了一聲,輕細地自語道:“可憐的青青……”
  白衣人聽在耳裡,如被針刺,忍不住瞠目說道:“青青有什麼可憐?哼,告訴你,她是慧眼識英雄,可憐的應該是你 ”
  “我不想跟你頂嘴,你的脾氣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微翠不悅地道:“我再問你一句,如果這話你不回答,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她一字一句十分嚴穆地說出這話,神色間有不惜絕斷的怒意,只看得白衣人心神一凜。
  她道:“你就是聞名江湖的金遺龍,對嗎?”
  白衣人大吃一驚,道:“你聽誰說的?”
  “你承認嗎?”她並不回答他的話。
  “你聽誰說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憤湧入胸口,他倏然伸出手掌,用力握著她的手臂。
  她生平未習武功,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如何禁得住他用力一握,不禁痛得臉上都變了顏色。
  俊美少年老遠看到了,愛心迫切,再顧不得自己的性命,鬥然大喝一聲,飛掠而來,半途就將鐵膽拋出,勁取白衣人頭、胸二處要害。白衣人手腳靈敏,乍聞風聲,便挾持著姑娘變了個方位,一對勁猛鐵膽全擊在一塊石頭上,只見火花亂射,石塊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碎裂的石粉。
  白衣人揚聲喝道:“還不快止步,否則我不客氣了!”
  虛空推出一掌,這是他用了九成功勁,只把俊美少年震退三、四步,俊美少年還想撲來,白衣人已咆哮道:“混蛋,我不會殺害她的。”白衣人緊迫著問道:“快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微翠休息了一會,緩緩站了起來,不知怎地,他的野蠻令她極度傷心,兩串晶瑩淚顆已滾落玉靨,順頰而下。
  白衣人心腸一軟,道:“你不說算了,但想要叫我回答你,也成了夢想。”
  微翠苦苦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她容顏絕世,一顰一笑,無不令人引動感情,此刻她顯得更哀怨,一旁木然立著的俊美少年突然發狂也似地揚掌向白衣人劈去,口中怒喝道:“打死你這可惡的傢伙!”
  微翠突然疾行兩步,道:“讓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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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啼血的杜鵑

  白衣人冷笑道:“多謝你告訴青青的消息給我,再見了。”
  言畢,大步走開,一副倚勢凌人的樣子。
  遠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憂煩、悲愴一場空。
  自有古來傑士,把目對青天。”
  白衣人走後,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積壓過多的難過,一聲不響,掩著面孔在流淚。
  白衣人離開俊美少年、鄭芳清、申微翠三天后,滿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幫暫設總壇的客棧裡,幾日來,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覺到刺骨錐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台,也不願出氣在情敵身上。酒後,他胡言亂語,喃喃地說:“欸,鐘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強也,如此下賤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幫後,一直是悶悶不樂。太湖幫的弟兄們見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擔憂,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慮之色,不知是飽經憂患,抑或是有說不出的難題糾纏著他。大伙兒沒事時,經常交換意見,猜忖他的心事。
  林傳福、羅文仁自從隨他在龍王潭吃了一次苦難回來之後,在幫中的地位也顯著地提高不少,自認謂為幫主大人的心腹,此刻離眾而出,說道:“小的們見幫主沉鬱不樂,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願付出性命去幫助幫主……”
  沒等他們把話說完,白衣人就擺手製止了。他銳利的眸子環視了在場眾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難道我堂堂七尺之軀,就毀在婦人之手不成……”言罷臉上突浮上堅定的神色,自語道:“我必須拋開她,必須拋開婦人之手……。”
  很奇怪的,經此一來,他多日來的悶鬱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聽我吩咐,沒有命令,不許擅自離開。”頓了 頓,接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去街上選購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貴的上好衣料!”
  林、羅兩愕然領命而去,不多時已搬來十數套上好布料的服裝,白衣人挑選十餘位精壯手下穿上,自家轉身入房,不多時,又命人搬來一面大古銅鏡子。
  精細別致的龍頭幫主房內,他取出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對鏡梳穿。他的臉形輪廓與鐵府大將軍極為相似,只是鐵府大將軍眉毛較濃,頷下蓄有短須。他按照畫像用墨筆把眉毛塗濃,然後剪下一撮頭髮,用樹脂貼在頷下。化裝完畢之後,鬥然間向鏡中一瞟,鏡中人赫然鐵府大將軍其人。
  一刻間,他由一個英俊的少年人,一變為威嚴肅穆,目閃威稜的中年人,憑鏡自賞,雍容富貴,兼而有之。
  他又揀了一套華貴的錦服穿上,頭罩絲綢避風巾,足登綿絲薄履,腰間懸佩一柄長劍。八月晚秋,風起嘯聲,只見那淡黃之色絲隱,飄揚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氣派。他極力地化裝著,待自家人也認不出是自己時,忽地赫然大笑起來,笑聲十分難聽,顯然並非出自真情,令人猝聽之下,被一種蘊藏的悲憤激動心懷,臉色為之一變。
  他揚掌推開房門,早見十餘位顯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還要突出。
  他暗中滿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長劍,跟本幫主出門,其餘的人留在此地,不許亂自行動。”
  途中,行人頻頻注視,不知何方貴人打從這兒經過,白衣人查顏辨色,肯定自家的氣魄是夠用場了。
  偶而回頭一瞧,見眾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們別胡思亂想了,本幫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爾等不管遇到什麼場面,都不必露中奇異之色,儘管冷眼旁觀,尤其嚴禁出聲,洩露秘密,知道嗎?”
  眾人同聲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經過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動,便將店外陳置的一輛花轎買下,刻意佈置了一番,由四人摃著,他則大搖大擺安坐轎中,耳聽餘外六人整齊的步伐,打從心底生出一種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裡的路途並不算遠,但在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卻不當是一回事兒。
  走進城中,暮幃已全部拉了下來,白衣人掀簾一瞧,毅然下令道:“往東走,在平蠻大將軍府前停下。”
  這時,大伙兒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這猝然的一句話,未免令他們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幫主競選中了這種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時大家也釋然想到,怪不得,幫主命令大家化裝,敢情出入侯門將府,非如此不夠派頭!這般粗人想得很簡單,索性打點精神,昂首闊步,大步而去。他們為的是維護當家的一點尊嚴而已,白衣人當然了解眾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蠻大將軍官邸就在眼前,這批粗獷的江湖漢子,生平未經這種場合,不禁微感緊張。大伙兒抬頭望去,但見門庭廣大,石牆高築,戒備森嚴,非凡人能居,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意念:“俗話雲將門侯府登龍攀風,風雲聚集之地,看來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銅門之前。早有三個手持長戈的官兵走來。正在這時,白衣人也大聲命令道:“停下。”
  眾人齊喝道:“遵命。”大模大樣地把轎子放在平蠻大將軍門前,三位官兵一瞧來人派頭不小,冰冷冷的臉色也和緩了一下,心想:“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說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見面,自家萬須小心,得罪這種人,可是吃不消兜著走的……”
  慢說三位官兵正立不動,這一群江湖豪客也畢直恭立著,靜待轎中人出來,三位官兵跟隨平蠻大將軍甚久,有的是官場經驗,此刻不禁暗叫一聲僥倖,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轎中人是大有來頭的,自己幸無粗魯行事……”
  白衣人緩緩走出轎子,先不走進,一搖三擺走近門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申老朋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嗯,哈哈,尤其是這副對聯,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來,哈哈……”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點頭指著對庭的對聯,細細念著:“群獸臣服,嘯起風;世人仰德,麟藏雨。”念了兩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負頂天立地的漢子,光憑這一副對聯,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臥虎藏龍之地,哈哈哈哈……”
  他這一說不打緊,卻嚇壞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轉,齊疾走上兩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口道:“大人請,正在房內……”
  白衣人只當沒聽見,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個哆嗦,心想:“這般大爺子,最難侍候,我看還是小心點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說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聲,似乎此時才聽見他們三人的話,道:“這是申大將軍的規矩嗎?非要本人去見他?……”
  三位官兵聞言嚇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閒人可比!”忙轉變口風,恭敬地說道:“小的該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萬原諒,小的這……就去請將軍出來,請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的,你快去稟請吧!”
  官兵如獲重釋,說聲“多謝大人”,飛似地奔進室內,不一會,一個紫面濃髭,目閃精光,步伐沉健的長者疾步走來,面上微現緊張之色,因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頭震撼了一下,以為某朝廷大員降臨,趕忙出來迎接。
  他一出現,凡是白衣人所帶領的江湖漢子,俱感將門侯府果非平常。原來光隨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圍繞在紫面長者四周,雖未出聲,卻有一種令人威嚴的氣魄。
  白衣人目光接觸了紫面長者的臉孔,一霎間,膽氣盡消,幾乎不敢按照計劃行事了,轉念一想:“不行,這種妻叛夫的恥辱,我絕對不能忍住,非與他討論個結果不行!”回憶起三姐申微翠與俊美少年同處荒廟裡的情景,全身熱血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離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蠻大將軍。
  是時,星辰滿天,天邊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來。在霜白的光線下,平蠻大將軍看清了來人的面目,鬥然間,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儘管多年爭鬥於朝廷之中,修養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離別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無法容納得下的詫訝。
  環繞他身邊的丫鬟奴婢,以為大人遇見了比他地位還高的官員,心中一震,不約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幾位官兵更是驚得面無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驚異交加,暗中忖道:“噢,當家的原來跟平蠻將軍是認識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裝模作樣,迫嚇官兵了,當塚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變,變得低沉有力,像空山裡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著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麼啦,不歡迎故友嗎?”
  平蠻大將軍申無畏勉強壓制了心底下的詫訝,大步走來,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這小夥子,多年不見,尚這般年輕,倒是我這老糊塗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聰明絕頂,當下立刻知道當年爹爹跟他的交誼,故也露出放蕩不羈的樣子,拍著申無畏寬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顯然老了一點,但要知古來英雄豪傑,本來就無法抗拒歲月的侵蝕呀。多年不見,你那直爽的脾氣,似乎也被歲月改變了許多,真差勁。”
  紫面將軍道:“老金,你那毛兒腔又來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樣,改不過來。走,走,走,老金,我為你貯藏的陳酒,也快發霉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樂。”
  白衣人道:“老申真夠朋友,想不到你為我貯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並非怕它發霉,而是嘴饞,天天想去動它……哈哈,為了我的關係,你又不好意思獨自開了享樂,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說的對麼?”
  紫面將軍微紅了臉,也不否認,大笑道:“我說你小夥子脾氣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來就疑神疑鬼的。說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卻無情無義,不來看我,有時候我真的發誓叫天雷打你呢!”
  兩人多年不見,情感卻有增無減,見面便放肆地說了一大堆,是以場面極是歡欣。只有紫面將軍手下的人,感到詫異,因這位將軍,平素有鐵心之稱,做事一絲不苟,生活嚴謹,從不輕易談笑,不想今天卻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驚奇不已。
  兩人把手言歡,大步入室,手下們俱守在門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內。
  紫面將軍褪下黃袍,穿了一身輕便晚服,命人取來陳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暢談起來。
  “老金,二十年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幾乎害了相思病!”
  “無畏,人生變化難卜,二十年來,我躲避仇人結黨追襲,所受的風塵之苦已是夠多的了,哪像你,關起門來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說過,像咱們這種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與那些不倫下類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將軍誠懇地說,“老實說,我非常不贊成你在江湖中亂攪恩怨,好好的官兒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為的目的是什麼?”
  “別談這些了,我們幸有再相會之日,多虧老天有眼,我想問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麼大事,有何風險沒有?”
  “欸,這年頭太平日子,咱們還會有什麼風險,別談了,我申無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來,真覺得羞愧。”
  “哈哈哈哈,時事造英雄,也能毀英雄,老申,你別老是抱怨好麼!”白衣人忽覺頷下假胡被震動了,漸有脫落的可能。於是趕忙利用喝酒的機會,用手貼緊一點,他的動作異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將軍根本就沒懷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閒地夾了一塊肉餅,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了一下,咽入肚裡,然後用淨白的布巾拭去唇邊油脂,微笑著說:“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來無謂的愁慮,老申,你也是聰明人,還不看穿世間的冷暖不常,及時行樂?”
  他高舉玉杯,大聲道:“來,我們乾杯吧!”說著,仰面便幹,紫面將軍忙也隨幹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稱,喝酒不過十壇,絕不醉倒,咱們今天見面即是無上的快樂,來,咱們換杯為壇,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飲酒,先前喝了兩杯,面上已現紅色,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暗叫道:“爹爹啊,你為何生下個不會飲酒的兒子。糟糕,看樣子,馬腳非露出來不可了。”且說他暗覺不妙,紫面將軍已差人搬來廿多個酒壇,他也許感到太高興了,也許真是人逢知己,乾杯還嫌少,一掌拂去壇蓋,道:“金兄,咱們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壇,你也須喝一壇,反過來說,你喝下一壇,我也絕不會托賴,來,莫讓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傷心,我們痛快地暢飲吧!”
  紫面將軍也是一條直性漢子,說喝就喝,雙手捧起酒壇,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場面,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腸一橫,捧起酒壇,也如紫面將軍一般,大口往肚裡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壇飲下肚裡後,迎著窗口飄來的輕風,腦中已有昏濁濁的感覺。
  大凡不善飲酒者,飲下少許的酒後,臉色必然發紅,但是飲下過量的酒,臉色由紅變青,此刻白衣人臉色青白,猝眼望去,還當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將軍揚聲豪笑道:“金兄飲酒豪態,仍與從前一樣,臉不變,色不動,哈哈哈哈……”說著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支持不住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腳步移動半寸,可是,酒後他已沒有這份能耐,幸而紫面將軍大意之下,沒有發現,否則馬腳當場便得露了出來。
  他昏昏沉沉,極力把握一絲靈智,思忖著對付當前危急的計策。
  紫面將軍揀了一根肥嫩的雞腳,大口咀嚼著,片刻從他口裡吐出許多雞骨頭。他又打開兩壇陳年花彫的蓋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這裡住上個幾天,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你若敢推諉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與你打一場不可。”
  白衣人道:“你這地方,環境不錯,不須你說,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將罕道:“夠意思,來,把這壇喝幹。”也不等對方說話,搶先捧起酒壇,往肚裡倒下。
  白衣人瘖嘆道:“想不到區區一小壇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這種場面裡,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時,紫面將軍已把一壇陳酒喝幹,抬目見白衣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金兄怎麼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搖頭道:“沒有,沒有!”情不得已,捧起酒壇,一飲而盡。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後的暢談,已被過於勉強的飲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廳裡一切的陳設,仿佛都在旋轉。
  不久,紫面將軍的人在不停地旋轉了,他不自覺地捧著頭,喃喃自語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實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畢生恨你……”
  紫面將軍聽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說什麼?”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忽然,一片靈光閃過心頭,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該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虧我略懂一點解穴之法,否則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將軍臉上疑容消逝一空,一變為滿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對,粗手粗腳的,幾乎傷了你!”
  趁此大好時機,白衣人疾運內功,將腹內水酒,迫出口腔之內,張口噴濺而出,然後說道:“嘿,好危險,當時你觸中我肩上要穴時,我已及時將穴道封閉了,只有少許真氣受了些震動,現在把翻盪的酒物噴出,已不礙事了。”
  紫面將軍不疑有他,仍賠不是,白衣人聽多了便皺著眉假作生氣地道:“咱們相交數十年,可說知面亦知心,還用什麼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氣了!”說話時,腹內的酒經內功迫出體外後,頭腦心胸隨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濁濁的,連話也說不清楚。
  紫面將軍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勸他喝下一壇,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纏,萬難擺脫,只有極力壓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壇酒。
  他用內功壓制著,但強烈的酒力上湧,卻使熱血加快奔行,鬥然間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隨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將軍說道:“老申,二十年不見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來,讓我這個做伯父的與她見見面!”
  起初,紫面將軍愕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大聲笑道:“我真糊塗,忘記了咱們是朋友以外,還是親家,哈哈!”頓了一頓,接道:“小女幼居深閨,不懂禮數,待會來了,如有不是之處,尚請親家包涵。”說完話,便向廳內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請來,說金伯父要與她見見面,叫她快一點來。”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賤人,我又將與你見面了,哼,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邊,紫面將軍笑道:“親家,我也極想見見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沒帶他來此……”他表示十分遺憾地搖了一下頭,接道:“不過,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的,既然你沒帶來,也就算了,我雖未見到令郎,可是心裡也有個譜兒,我想,以親家的風度儀表,令郎也決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紫面將軍笑道:“金兄怎地客氣起來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說話間,一位亭亭玉立、風華絕代的少女推開門而人,來到紫面將軍身邊,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著,移動蓮足,向白衣人拜將下去,口稱:“伯父大人在上,姪女兒微翠這兒有禮了。”
  她說話的聲音有如黃鶯鳴春,十分悅耳,但聽在白衣人心裡卻有如針刺,渾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種情緒的變化,使他怔了許久,直到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靨上時,才霍然從極遠的地方,拉回到現實跟前來。他雖不恥於她,但在這場面裡,不得不稱聲贊道:“不錯,不錯,姪女兒美麗無雙,伯父高興得很,好了,起來吧。”
  三小姐緩緩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將軍說道:“姪女兒不愧是天下靈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鈍劣子豈能配得上她,親家的,姪女兒實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將軍道:“親家的,你再如此說,可別怪我說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愛,實令小弟慚愧得很,至此 ”他故意將語氣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是直性的漢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儘管說出來,大家無論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裝出愧疚的樣子說道:“不瞞吾兄,劣子自出娘胎之後,便因氣候不調,藥療無效,成了有缺陷的廢人!”
  聞言,紫面將軍大吃一驚,急問道:“令郎的缺陷是殘廢了麼?”
  白衣人沉聲說道:“除了不能講話以外,還帶了點瘋話!”說此話時,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見她芳容變色,嬌軀顫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紫面將軍頹然倒在椅背上,滿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嘆了一口氣,黯然道:“這也不怪吾兄,欸,命運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這話說出口,這時,他的神態仿佛蒼老了數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龍鍾,他痛苦地抽搐著,低低說道:“金兄,我不是背義的人,我將遵守諾言,將女兒許配令郎。金兄,我們不會因此破壞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證,金兄,我們不是仍在快樂地飲酒,天下有什麼事能改變我們呢……”
  他極力裝出一絲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裡,直比哭還難看。他捧起酒壇,一壇壇往口裡倒,最後有三個空壇子從他身上滾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將軍漸顯蒼老了,他蘊於心內的心病同時爆發,旁邊的人,只聽他輾轉地夢囈著:“是的,命運如此,我家女兒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給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殺了一次良心,裝做沒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來,他直覺到了,仍裝沒見著的樣子。最後,微翠輕拉著他的衣角,並輕呼伯父,他便不能裝糊塗了。遂低聲說道:“哦,姪女兒,你有什麼事要向我說?”
  三小姐極力止住滾落的淚顆,輕輕地說道:“伯父,我可以請你到花園裡坐一下嗎?”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來到了花園,清涼的輕風,驅走了他的煩惱,他假意十分關心地問道:“姪女兒,你說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騙我爹爹一下嗎?”
  “這……怎麼可以,我與你爹爹相交數十年,從未說過一句謊!”
  “伯父!”微翠輕輕呼了一聲,仰著臉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淚顆已流到了唇邊。她抑制悲傷,懇求道:“您一定要幫姪女兒的忙,您就為姪女兒說一次謊,姪女兒會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說出來,讓伯父考慮一下。”
  三小姐淒涼地說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但我極不願連累爹爹傷心,他老人家為了膝下四個女兒的遭遇,幾乎要發瘋了,伯父,我懇求您,騙我爹爹一下吧,說您的兒子是健全的,剛才的話,就當喝酒完了開他玩笑的,伯父您千萬……”
  三小姐的胸襟濕了,沒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傷心更令她傷心的,她的手緊拉著白衣人的衣角,滿面俱是由衷的懇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點感動,故意說道:“我兒子耳聾、口啞,患有瘋病,你能忍受嗎?”
  三小姐點頭道:“我能的,伯父,我命運如此,你為何要這樣問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萬要幫我這個忙啊……”
  這一番話,有如杜鵑啼血,說得哀怨絕倫,白衣人固執己見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變了一點,道:“好的,我答應你,但我必須說一聲,你不能受的苦,千萬不要勉強,要知這事會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謝伯父您的好意,我會永遠感激的!”三小姐哀怨萬分的時候,仍然不忘爹爹有變態,催促道:“伯父您快去,遲了,他老人家會……”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忽似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姪女兒,明晚我將考驗你的心志是否堅定,因為我不信你能為了爹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記住,明晚我吩咐劣子與你見面……”
  三小姐咬著芳唇,毅然說道:“伯父,您放心吧,姪女兒將忍受更大的痛苦來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舉手推門而入,果見平蠻大將軍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語著,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沒察覺。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聲:“老申,你真差勁,快起來吧!”申無畏猛然一驚,睜開血紅醉眼,道:“金兄別管我了,我很痛心……讓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擊,看樣子,我們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這話怎說?”
  申無畏猛地跳起來,大聲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這種人,不行,不行,這門親事,誓必決定下來,我們之間最重信諾。換句話說,我的女兒生來就有難言的缺陷,你也會叫兒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聲道:“老申,我是懷疑你的為人,老實說,剛才完全是小弟的戲言,試試你我交情如何,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麼?”平蠻大將軍剛坐穩身體,忍不住又跳了起來,匆匆說道:“金兄,適纔一番是開玩笑的?”問這話時,不知是驚,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臉忽然又開朗起來,猶如返老還童的老人,現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氣。
  白衣人點頭道:“是的,小弟的目的無非想試一試離別多年的老友改變了沒有,哈哈,老申,咱們真是好朋友呀!”
  申無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金兄一向很風趣的,多年的分別,幾乎使我把你的脾氣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進來,一見爹爹滿面喜容,芳心底下,說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過頭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淚。
  這時,一個年約四旬,儀態大方的婦人走了進來,抬頭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會,驚道:“哎呀,什麼風把金將軍吹來的,噢,多年不見,金將軍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應變真快,轉眼便猜出來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見,夫人發福了,哈哈……”
  中年美婦臉孔微紅,想是十分歡欣所致,她道:“金老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年來,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斷送兒女的青春,你來的正好,請問令郎可隨來沒有?我家的翠兒年紀已經不小了,您也應該實際行動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別忙,這事正是我來此的目的,當不會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婦還想說話,門外又走來兩人,一是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認出那白髮蒼蒼的老嫗是申無畏將軍的母親 鐵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輕人他在路途上曾見過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敵,與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內心忽然不快起來,見了他,仿佛見了自己失敗坍台的樣子。
  他溫文有禮地向老嫗請安,然後自恃身份,很不客氣地指著俊美年輕人問道:“老申,這位是令郎?”
  紫面將軍搖頭道:“他是我朋友的長子,年紀雖小,一身武功卻不能輕視。此子忠厚知禮,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歡心!”頓了一頓接道:“我第四位女兒整天吵著要學武,迫得我沒辦法,只好請他來此傳她武功……”
  鐵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沒有?老身很為她擔心,萬 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
  紫面將軍道:“娘且請放心,孩兒業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訪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來的。”
  中年美婦嘆道:“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欸,說起來也是你管教不嚴之故。”
  申將軍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為此事,急得六神無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過來拜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懷有絕技的高人,當年解救皇上一難,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時,不妨多向他請教,定然受益不淺!”
  俊美少年細細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禮,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禮。”
  說著,目射精光注視他一眼,道:“你年紀尚輕,能有此成就,實屬不易,還須多加磨練,以不負申將軍期望。”
  俊美少年頻頻點首道:“多謝伯父教言,小子定當永記不忘。”
  白衣人暗想:“這人溫文有禮,口齒伶俐,果然極得人喜愛!”想著,無意向三小姐飄去一眼,但見她眉宇含憂,芳唇緊閉,心知她心裡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聲,自語道:“你也有今日,嘿……”
  當晚,他便在申將軍家中過夜,直到天時明,假稱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將軍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來,滿懷感激地叫他一聲“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訴劣子了,約定今晚在外面樹林裡見面,姪女兒與他談談嗎?”
  三小姐道:“我答應伯父的事,決不會改變的。”
  白衣人頷首笑道:“好的,黃昏將至,你準備動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應聲而去,回室對鏡,也不化妝,只默流淚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將軍假稱身體疲倦,辭別了申將軍,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後,他立刻脫下衣裳,換了隨身帶來的一套夜行服裝,輕輕推開房門,翻房越牆而去。
  經過一條小溪,他倏然停止前進,蹲將下來,捧水洗面,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聲,拿起畫筆,往臉上亂劃,一刻間,一張清秀俊臉忽變成了個污穢不堪的大花臉。
  他又拔出長劍,劃破樹皮,將流下的樹脂涂在臉上,並把衣衫撕破,讓它千瘡百孔地飄飛著……
  這些似乎還不能滿足他報復的野心,索性拂亂頭髮,讓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間見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樣的可怕。
  一切準備妥當,也便放開腳程,往不遠之處,一片密不見天日的林木叢中飛奔而去。他的腳程極快,不到片刻,便摸進了林內。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線下,他鬥然發現了一個比他先來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並噘著嘴唇,直扮怪臉。
  待雙方距離還有三丈之時,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發出刺耳難聽的叫聲,這種叫聲落在三小姐耳裡,不覺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實,那聲音比夜梟叫還要難聽,她養尊處優,從未擔當過這種風險,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動著。
  終於,她定下心來,問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嗎?”
  此聲一出,她又感覺是多餘的,因為對方只是個啞吧,根本.就聽不懂她的問話,想到這裡,芳心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亂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細打量一下,芳心猛顫,幾乎昏厥過去,一種無聲的侮辱充滿心田,幾想拂袖而去……
  但是,這是她許下的諾言,不容許改變的,她是有志氣的少女,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但暗底裡卻哀慟欲絕!
  多少王孫公子,才子貴人向她提親,她都不屑一顧,現在,做夢也沒想到,她終生伴侶,會是這樣齷齪的人。
  她幾乎想自刎,一了殘生,但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淚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亂叫著。三小姐一個踉蹌,幾乎跌進他的懷裡,想不到此人不但長相奇醜,連動作也野蠻得可怕,三小姐臉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平日的矜持、自負,在這裡完全成了泡沫,連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蕩然無存。
  她性情至為貞烈,當下奮然掙脫怪物的手掌,不顧一切,猛往大樹撞去。
  她不願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會發瘋的。
  怪物手腳敏捷,一掠而去,將她攔腰抱住,並像一個色情狂般使勁輕薄著她。三小姐威嚴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氣得尖叫道:“滾開,妖怪,金伯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人……”
  怪物卻不知她在說什麼,努力吻著她的粉頰,並輕狂地用力撫摸著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憤欲絕,揚掌打了他個耳光,連聲叱道:“禽獸,禽獸,你簡直比禽獸都不如……”
  怪物被摑,哇的一聲,似乎激起了潛伏的凶暴性格,粗暴地捧著她的臉孔,用力在她檀口親吮著,三小姐魂飛膽散,只覺腦海混沌一片,轟然一聲,昏厥過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個兒仰天望月,喃喃自語道:“賤人,你受不了麼?嘿,這便是愛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親熱,我是你的未婚夫,難道就沒有這種權利嗎?”
  他細想了一會,暗道:“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須知我金遺龍不是好應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來干涉你了。”
  說著,他飛掠而去,像一團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開水袋,裝了一袋水,準備潑醒三小姐,然後恐嚇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卻大驚失色,因為三小姐芳蹤已不見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結果毫無所獲。他肯定必有路過的武林中人順手挾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動醒轉逸去,絕對逃不過他一雙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輕功定然不下于他,否則十丈之內落葉飛花,都別想瞞得過他,何況來人還挾著一個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來,倒非為三小姐的失蹤擔憂,而是無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說,選中了一個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風掣電閃,轉眼間,計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見三小姐芳蹤,猝然間,他感到事態的嚴重,非尋常可比。
  這夜,他沒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趕路,甚至早飯尚未沾脣。
  少年人火氣異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認自己坍了台,犯了老實人摯脾拗氣,暗中發了個誓願,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后,他飽受風塵之苦,也自消瘦了許多,但他這種人,非到黃河不肯死心,認真起來,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來兵擁將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爭執最烈的地方。白衣人聞名趕來,但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巒丘嶺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爭執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這些人行動乖張,與人不同,性喜覓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陽曬在光禿禿的嶺上,倍增寂寞之感,嶺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部分由黑色變成黃色,這些岩石不管風吹雨打,依然無聲無息地屹立嶺上。
  白衣人拋下手中的樹幹,舒一口氣,現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視丫片刻,便向嶺上奔去,忽見嶺上洞穴甚多,這麼大的一座山嶺。如果四面俱是一樣,則最少也有千餘個洞穴。
  卻見朝陽照射之下,地上的石頭,許多都映著光芒,一看而知這些石頭因有什麼蟲蛇之類爬過,留下黏塗晒乾,是以會有這種反光。
  他忽然記起當地百姓稱此地為死亡嶺百蟲之穴,不消說這嶺上一定是毒蟲甚多,故此別無生物,因而謂之死亡嶺,推論下去,人類也難在此嶺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懷絕技的奇人。
  走了幾丈,忽見一個洞穴,隱在一座岩岡之後,他想了一下,便走過去,只見洞口一丈之內,俱是幼細潔白的砂,極是乾淨,連一塊石子也沒有。
  忽地,前面有三個人低頭行來,行至近數,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動,暗叫:“好銳利的目光,這三人是什麼來頭的?”
  三人中有個年約五旬,面如紅棗的長者,指著他道:“小娃兒回去,別去試了,留下性命多活幾年吧!”
  聞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這話怎說,難道山上有什麼厲害的東西?”
  紅面老者道:“老實告訴你,上面住著的人,便是打敗玉面飛戟的鳩面老人,此人剛來紅極一時,武林中人聞者喪膽,小娃兒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來了,豈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聰明的人,心知不用辦法套出話來,對方是不肯講的,是以心中一轉,便故裝知道這事的內容了。
  紅面老者怒道:“適纔,鳩面老人已發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麼寶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兒,你有千年蛟龍之角沒有?如果沒有,妄想去求武術,勢必遭他毒手。”
  說完話,三人盡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鳩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這種妙策來對付持寶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謂毒極,幸虧自家沒將得寶的消息傳揚出去,否則真會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傳授的人,前來冒犯呢!”
  又想到:“鳩面老人荼毒生靈,不來則罷,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較個生死,就算非他之敵,死於非命,也不恥於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嗅聞到一種花葉清香,但眼前這洞中寸草不生,乾淨之極,這陣香氣,從何而來?
  他猜疑了一會,決定入內一探,便不再猶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約深入五丈,光線豁然開朗,原來又是一個石室,這個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蕩蕩,四壁俱是光滑白石,乾燥明亮。在人室後近角邊的壁上,赫然有一個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處。
  這個花盆端的奇異,懸在半空不說,且盆內貯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綠草,不會是水仙,剛才聞到的香氣,正是這株綠草發散出來的。
  白衣人頗感興趣地細看那個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無嵌痕,因此,他推測這個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開闢洞府之時,因勢乘便,將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這個石室中連一張石幾也沒有,昔年開闢洞府之人,縱然他遷或仙去,但總該留下一些笨重的家俱,諸如石幾、石椅等物。
  那種濃郁的香氣,把他薰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便把它連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謝去之後,仍發香嗎?
  照他心意看來,完全是一種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無水能活,拔起來難道仍然會活下去嗎?
  他動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著。因為太陽照射,綠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葉根中間,突然冒出一個青綠的頭子,不停地生長,活像經人撥動一樣,不斷地向上冒。過了一會,那綠頭已現出整個身體,原來是一個果實。
  濃香沒有了,自從果實出來之後,那幾片葉子便自動地脫落地上。白衣人突覺這果實奇異至極,非是凡品,便一把將它抓住,存放于懷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 條路走去。
  突然,在一塊光滑晶白,高約五丈的大石壁下,一個石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目陷顴突的老人,他背脊卻倚在壁上,仿佛好夢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鳩面老人鬥然間出現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懷有敵意地注視他,鳩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閉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有人叫道:“秦龍!”
  叫聲甚是嬌細,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為之一震,不知是誰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見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認識的女人只有鄭芳清、申微翠,與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兩人,這個呼喚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嗎?聽她叫聲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鳩面老人打傷。”這麼一想,登時焦急起來,一面四顧,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麼?”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記得?”這個嬌軟的聲音,仿佛是自一堆石頭裡透出來。白衣人聽她白報是申微翠,不禁又驚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蹤了幾天,原來是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掃過,見鳩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趕忙趁此大好時機,搜查聲音來源。
  他縱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視一遍,不覺失笑,原來那一堆石頭堆疊得甚高,把一個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從外表看來,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有個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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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白衣人

  (此處缺頁)
  心神反應,照內功深淺而定,當鳩面老人揚鉤刺去之際,他鬥然醒轉,倏忽一個“鷂子翻身”之式,拔起三丈多高。
  但是,他雖逃過了一命,卻失去了龍角,鳩面老人極快拾起掉落地下的寶角,心中得意,不禁赫然大笑起來。
  白衣人怒憤之極,半空中默運神功,聚足純陽真氣,一掌擊去,鳩面老人揮袖而上,一霎間忽大叫一聲,疾然向後躍退一丈多遠。
  一股大力,“轟”地一聲,將一顆大石擊開兩半,鳩面老人心頭大震,脫口說道:“看不出小子還習有內家罡氣,好哇,我將這殭屍香氣,久久未動,快要生霉了。”
  言罷,卷起袖子,露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呼一聲,如靈蛇一般,向白衣人虛空連拍三下。
  三股狂風,先後呼嘯而至,襲得白衣人幾乎站不住腳,心中有氣,大喝一聲,也舉掌打出三掌純陽真氣。
  陰掌陽拳,各走極端,在接遇的時候,雙方各自連退三步,心靈也被震動了三下。正是勢鈞力敵,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嘴唇一閉,倏然捷逾鬼魅,向他撲去,左袖用“惡風暴雨”,右袖是“女媧補天”,兩袖各挾沉重潛力,分頭襲至!
  白衣人猛然橫閃,“忽”地自腰間拔出長劍,向他手臂砍去,去勢之快,較諸敵袖猶有過之。
  電光石火的一霎,鳩面老人竟然不避不閃,側身跟進,猛地掃動手掌,握角掄下,一片金光射人白衣人眼裡,猝然間,認不出敵人身立何地。
  他心靈大大地震了一下,本能地鼓起勇氣,伸手攫去。
  突然,當他手臂接近龍角之時,忽有一股滾熱的熱流將他手臂灼傷,他慘叫一聲,向後縱去。
  原來這龍角,確是稀世奇珍,可濟百病,亦可當做兵器傷敵。在急揮之時,其本能奇異地自動產生了一種熱能,這種熱流不論內功如何深厚,皆難抵擋。
  它本身亦有一點好處,即握角之人,揮動之時,並不致遭熾流波及,進可攻敵,退可守身,萬無一失。
  白衣人吃了大虧,手中長劍也被迫拋棄地上,鳩面老人乘機進招,一連三角,將他迫得狼狽不堪。
  鳩面老人得意之餘,桀桀怪笑道:“此寶在手,吾天下無敵矣!”
  白衣人十分憤怒,揚掌欲擊,忽覺手臂盡赤,力道全失,他臉色大變,一試再試,仍無法驅走乏力的煩惱。心知龍角古怪,自家為其所傷,想著,打從心底裡泛起一種英雄沒落的悲愴。
  鳩面老人並不知白衣人已傷于角下,自個兒因獲絕世奇寶,欣喜萬分,不停地撫弄,口中微笑不休。
  白衣人自感無顏再鬥下去,遂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已敗於你手,甘引頸就戮。”
  鳩面老人心中高興,道:“不用老夫動手,三天之後,你自會毒發身死,去吧,珍惜這短暫的時日,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白衣人也不答話,反身就走,轉眼奔行下山。
  他自己亦覺怪異,雙足仍與原舊一般,行走如飛,力勁充足,但獨是兩臂酸麻不堪,軟弱無力。
  他又想著:“反正快死了,想它作什,乾脆向部下交代一番,然後尋一處清雅無人之地埋葬自己……”這時,他心灰意冷,百感交集,穿出一片林木,不知身於何處。
  突然
  一條人影,疾如飛鳥,從他身旁機掠而過,那人回頭一瞧,忽停步向他問道:“朋友藉個光,請問有無見著一個單身女人打從這兒經過?”
  白衣人懶散地回道:“沒有。”
  他忽然又改口道:“也許有的,但我沒注意,因為我一直低著頭走路。”
  那人點點頭道:“謝謝朋友!”他頓了一頓,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想再麻煩朋友一下,如果朋友有見一單身女子從這裡經過,請向她說,她的朋友已來了,正在不遠之處,一條小河旁等她!”
  白衣人無精打採地應道:“好的。”
  那人再三稱謝,疾掠而去。
  那人走了之後,他突然自語道:“欸,算了,人死萬事休,我何必再去管你的閒事!”原來那人正是他的情敵俊美少年,照面之時,他已注意到了,只是不願招呼他而已,俊美少年自家心神昏亂並未注意,匆匆而去。
  走了一程,他忽然想道:“不對,他分明對申微翠有意,所約的人,必……”他雖熄滅了雄心,但對申微翠極為關心,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油然而至,他突然想看一下,他約好的女子到底是誰。
  “如果是……”他重重跺了一下腳,腦中升起一種可怕的情景,猜疑之心,鬥然壓制了尋死的念頭。
  忽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猛然回頭一瞧,黃昏薄薄的霧裡,一個蒙面人緩緩走來。
  他肯定蒙面人是女的,因為她身體玲瓏,胸脯隆起,一雙足履也不過三四寸長。
  蒙面人悄悄從他左旁走過,然後低著頭向前行去。
  他迅速將頭髮散了開來,半遮著臉孔,疾走上前,問道:“姑娘可是去赴約的?”
  蒙面人訝然止步,從蒙面布的兩個洞裡露出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誰,怎知我是女的?”
  白衣人將她口音分析一下,最後肯定她就是鄭芳清姑娘,他並不指破,說道:“這個是個人的經驗,你且別管,我問你可是要去赴約的?”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白衣人道:“那人已在小河旁等候你了。”
  鄭芳清姑娘聞言,布後一雙翦水雙瞳,突然射出明亮的光芒,道:“你怎麼知道?”倏然欺進兩步,一掌扣下。
  白衣人足下一旋,奇妙地避過她的攻擊,向後退了三步,沉聲說道:“想不到我一番好心,卻受你如此款待,早知道就不管這閒事了!”
  鄭芳清姑娘道:“是他告訴你的麼?”
  白衣人道:“若非他托我向姑娘提 下,豈是好管閒事之人!”
  鄭芳清忙朝他福了一下,口道:“對不起,姑娘向你賠罪了。”
  白衣人避開說道:“姑娘大禮,在下承受不了!”他臉上升起鄙薄的表情,揶揄道:“姑娘快去,那位想是你的心上人,已等得不耐煩了。”
  鄭芳清聽不出他有意譏諷,只羞得低下頭去,片刻,她抬頭說道:“煩您向他說,我不去了。”
  白衣人心想:“怎麼搞的,難道你已與他鬥翻了?”口中卻淡淡然說道:“對不起,經過一次教訓,我已不想再管人家閒事!”
  鄭芳清懇求道:“都是姑娘不好,把你一片好心誤會了,但看在武林同道面上,向他說一下,委實我不想見他的面。”
  白衣人心中一動,直當地問道:“姑娘與他鬧翻了麼?不然好好的一對情人,何必又要決然離開呢?”
  鄭芳清道:“您別誤會,姑娘與他只是普通朋友。哎呀,時候不早了,請您趕快去吧,否則,他會尋來的!”
  白衣人心想:“尋來更好,你倆之間的隱情,立刻便被我知道!”表面卻藉故拖延時間,問道:“請問姑娘芳名,讓我見著他時,好跟他說話。”
  鄭芳清急道:“不用了,你告訴他一個姓鄭的姑娘請你轉告他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道:“向他說,你很不願意見他是麼?”
  鄭芳清道:“是的,您快去吧!”
  白衣人大搖大擺走了兩步,忽回頭說道:“如果他不在那兒怎麼辦呢?”
  鄭芳清怔了一下,答道:“他不在更好,省得你多說話。”
  白衣人笑道:“姑娘真會體恤人。”
  說著,才慢吞吞拉開腳步,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已見前方一條影子飛掠而來,他在半途就攔住了他,輕輕說道:“朋友,那單身女郎我是見著了,可是她不願意與你見面,並托我向你說,她姓鄭,已經回去了,此刻你趕快追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她。”
  俊美少年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低聲說了句“謝謝”,向前疾奔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飛身上樹,藉樹丫一點彈力,就在林木上飛躍起來,頃刻間便趕上了俊美少年與那鄭芳清姑娘。
  由於他話傳得快,俊美少年很快地就趕上她了,此刻正壓低聲音,爭執不休。他悄悄越過一樹,便在兩人頭上,傾聽著兩人的爭吵。
  鄭芳清氣道:“我一切都知道了,你別瞞我,你……你對申微翠有意,你喜歡的是她!”
  俊美少年道:“芳清,你的誤會竟這樣深,叫我如何回答你!”
  鄭芳清道:“哼,我誤會……你還好意思怪我。”
  俊美少年道:“一定是有人中傷,那人妒心甚重,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人……”
  他長嘆道:“想不到我們之間竟經不起這小小的考驗。”
  鄭芳清怒道:“你把虛情假意的話少拿來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微翠,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哼,為了你,我磨著爹爹,與殷員外退婚,想不到你使我失望……”
  白衣人即金遺龍的化身,聽了鄭芳清,俊美少年的對答,已把自己所以與她解除婚約的秘密弄清了,當下怒氣上衝,嘿然自語道:“究竟讓我知道了,原來是你的主意,鄭芳清呀,你未免太無恥了……”
  想起自家壽命只有短暫的三天時間,一股空虛的惆悵湧進心懷,那怒火立刻變化成辛楚的悲哀。
  他目光眨了兩眨,似乎已打定主意,但見身子一長,無聲無息地便消逝於夜風蕭然,枝葉稀霧的楓林里。
  第二天
  陽官道上,一個白衣少年踽踽行著,他衣冠楚楚,模樣俊俏,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什麼人見了都以為他是大家富族裡的公子哥兒,自不會有憂慮的事情,可是他的臉上卻是滿面悲傷悒鬱之色。
  一個鶉衣百結,滿面倦色的老婆婆蜷伏在樹蔭下,深秋的寒風使她禁受不住,嗦嗦地抖著,白衣少年從她身旁經過,突然動了仁慈之心,停下暗想:“可憐的老婆婆,你敢情飢餓了許久了……”
  老婆婆睜開失神疲困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無精打採地伸出手來,口中吶吶道:“公子做做好事,我……我幾天沒吃了。”
  白衣人眼光一垂,低聲自語道:“可憐的婆婆,你年紀這麼大了,得不著人照顧該是多麼痛心呀!”他振作著,緩緩抬手探人懷裡摸索,他原本白晰的手臂,竟成了焦紅色,仿佛剛被猛火灼傷。他在懷裡摸了一會,始終找不到一個銅板。最後他掏出那一枚死亡嶺上無意之中得到的朱色小果,抱歉地道:“老婆婆,我心裡很想幫助你,可是懷裡一點銀子也沒有了,這……這一枚果實是我僅有之物,你肚子很餓便把它吃下,等一會我找朋友再送銀子來。”
  老婆婆多天不曾果腹,一見那果實鮮紅欲滴,不由食慾大增,伸手接過,放人口中,一口便咬下大半。
  她嚼了兩下, 忽然眯著眼睛叫道:“哎呀,這果子好苦,老身不敢再吃。”手上那一小半邊果肉也從手中掉落,她道:“多謝公於,你雖不能幫助我什麼,我仍然感激你的盛情。”
  白衣人俊臉慢慢紅了起來,心想自己本沒存作弄她的意思,卻已經作弄她了,內心直感歉疚,便拱手道:“對不起,老婆婆。”
  老婆婆正要說:“公子不必自疚”,腹內熱源蠢動,疲備飢餓立刻消失,猝然間一種青年人的生氣充滿了全身,直覺非手舞足蹈一番不可,不禁呆呆望著他。
  白衣人覺得她眸裡的神色很是奇異,正想開口尋問,老婆婆已挺身站起,朝他當頭便拜,口中喃喃道:“菩薩現靈,菩薩現靈,想不到老身日夕忠誠奉信,已得菩薩見憐了……”說著,精力大旺,不住跳躍歡呼。
  白衣人怔怔望著她反常的行態,內心萬分迷惑,暗想:“難道可憐的婆婆餓瘋了嗎?”他目光落在那半邊果肉上,心道:“假如吃了這果實後會瘋狂,我也真想趁未死之前瘋狂一下,兩天來日夜都有死神向我示威,心中苦悶極了,何不瘋狂地死去,至少也比沉畏的死要高明些……”
  心念想著,毫不猶豫地拾起那半邊果實,往口中便塞,細細地咀嚼起來。起先,那苦澀酸辣的滋味幾乎令他臉孔變色,可是咀嚼了片刻時光,卻又有一股凜冽的清涼自食道內升起,口腔中充滿了甘芳的滋味。
  不久,腹中咕咕噥噥起了變化,一種神奇的熱源霍然在體內流動起來,向天厥經陽關,由氣穴進丹田,然後注入黃庭,洩人泥丸,打通了三十六大穴裡的逆氣,舒暢了十二陽關重樓的滯血,心中真陽鼓動,鬱悶的情緒為之盡逝一空。
  他是習過武功的人,這般常情自不多見,腦海一點靈智立刻打開了迷惑的心緒,不禁登足長嘯一聲。
  嘯聲直衝靈霄,回音嗡嗡回聲不絕,四肢百駭猝然似注入一股巨大的潛力,禁不住也手舞足蹈起來。
  他體內的勢力迫他非如此做不可,然而內心卻十分清楚,這枚果實確是罕世奇珍。他邊亂舞著暗道:“看不出這平平凡凡的一枚朱果,竟是佛門道家夢寐難求的罕世珍寶,練武之人視如第二性命,就是普通人也千方百計求此長生妙藥……”
  那鶉衣百結,滿面污穢的老婆婆亂舞了一會,便停頓下來,但她仍相信是菩薩見憐,不住合什仰拜。
  她青滲滲的老臉突然湧上了許多血色,頃刻間便換了一副面孔,乍眼望去,這七十開外的老婆婆竟成了鶴發童顏,朝氣蓬勃的得道之士。
  白衣人也自停歇下來,怔怔道:“老婆婆,你年輕多了呀!”
  老婆婆沒注意他的話,她自己頌經念佛已來不及了,哪有心神去聽他的話。白衣人顧她思己,也知自己必也有了些改變。
  他很感謝老婆婆啟示了他,朝她施了一禮,便轉身奔入城中。
  他舒掌伸腿,自覺改換了一個人,便豪笑兩聲,大步往西而行,那兒有他的目的地。沿途,他十分焦急,不知鐵面將軍第三位千金是否安然到家了。
  第三天早晨
  他匆匆自客棧出來,繼續西行。
  這天,他的心情是憂喜參半。雖然手臂傷創已由不知名的仙果治癒了,全身功勁也比往昔大有增進。可是,鳩面老人毒藥一關尚未渡過。鳩面老人自稱此毒能潛伏體內三日發作,而絲毫不影響本身功勁,自然不會假的。
  認真一算,今日正是毒藥潛伏期滿,將欲發作的日子,白衣人憂鬱地皺緊劍眉,心中茫茫然思想著: “萬一……我將如何呢?”此念才動,胸懷中兒女私情為之消磨無存。
  他忽然想到:“江南提督之府就在近城之處。我何不珍惜這短暫的一天,把所有不悅的事辦完?”
  江南提督,官邸果然華麗,比起平蠻大將軍絲毫不見有遜色之處,白衣人向守門的官兵打了人招呼,便大步踏進園內。
  守門的四個官兵齊齊愕住了,儘管瞧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普通人,可是記憶裡卻找不出有這麼個認識的人物。
  白衣人利用人的缺陷,安然無阻地進入了江南提督深園裡,他巧妙地跟蹤丫環侍娘們摸入了提督客廳。
  提督客廳寬大莊嚴,四門都有持著明晃晃長戈把守的官兵。白衣人大步人內,竟沒有人敢攔阻他。因為事機湊巧,提督大人今日宴客,所邀之人都是一方之雄,官兵們自然當他是應邀的貴客,故而相迎。
  客廳中央,一張銀面大桌,熱氣騰騰,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桌邊四圍正坐有八個衣著華麗,舉止文雅的貴富互勸歡酒。
  雖然,八人一席,不算冷場,但卻沒有像酒肆內喧嚷的聲音,大家似乎都儘量地避免扯大嗓子,因為有身份的人究竟風度與常人不同。
  位於西席者是一個肥頭胖耳的大豪,光憑他衣邊滾鑲的金絲,便是有購買三十套華服的價值,白衣人知道,西席的主人就是江南提督,目光便灼灼朝他注視。
  八人聞腳步聲齊齊回過頭來向他打量,尤其肥頭胖耳的江南提督,表情十分訝詫,這樣一個人他似從沒見過。
  其餘七位貴客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周,見他氣質昂藏,舉止文雅,倒還沒露出輕視之色。
  當大家發現江南提督見了他後,並沒起身迎接,而且桌邊預先排好的位置只有八個時,這不速之客在眾人的心目中,身價不由大大地打了折扣。
  江南提督訝詫了一會,先不與他說話,兀自皺眉朝守門的官兵注視,大有埋怨守門官兵沒盡責任的意思。四位侍衛見主人如此神色,內心大吃一驚,一張臉孔也顯出驚怒之色,向白衣人怒目而視。
  白衣人來時,內心已有怨責之意,再見江南提督面冷相加,不禁大感不悅,便大搖大擺走前數步,朗聲問道:“哪位是提督大人?小可有話要說。”
  那肥頭胖耳的大豪更加不悅,道:“吾就是提督。”頓了一下,又道:“汝不請自來,難道有什麼事?”
  江南提督嗓子粗重,敢情早年也練過幾下子武功,但白衣人卻未把他放在眼裡,表面上不得不溫文儒雅地向他施了一禮,道:“小可叩見大人金安。”
  江南提督用粗大的手掌輕擺了一下,道:“不必多禮,有事且等宴終之時再談,此刻汝且退下吧。”
  白衣人心想:“江南提督老匹夫,你不顧信約退避姻親已是不對,見了我面,又大擺架子,真是氣煞人了。”
  暗中不快,面色不覺粗魯了一點,他毅然道:“小可雖然認為此舉有擾大人,但時間不多,恕小可迫不及待,萬望大人體諒。”
  四位侍衛橫戈一擋,氣勢洶洶地喝道:“大人之命,不可違抗,年輕人快退避,否則我等不客氣嘍。”
  白衣人道:“大人容許小可把事陳明麼?”
  江南提督冷冷漠漠地掉過頭去,冗自與眾客談笑,毫不假以顏色。白衣人深知泰山大,官架子更大,但性命只剩一天,也自顧不得許多了,暗中冷冷一笑,朝那四位官兵道:“爾等無禮已極,小可偏不信爾等區區小卒能奈何得了我。”
  四人聞言,臉色大變,先有那最左一人板著臉孔,狠狠道:“小子違抗命令,別怪我手下無情。”手中長戈一抖,勁疾地朝他身上刺來。
  白衣人見他武功平凡,立意想嚇江南提督一下,長戈嗖然而到,並不反抗,待戈尖尚離身體分寸之際,才倏地運起內功,不避不閃,兩指猛夾而下,不等那官兵變招,便將他利戈夾住了。
  那官兵料不到他是武林高手,當下嚇得抽身後退,連長戈也不要了。餘外三人見同伴失手,紛紛大喝一聲,挺戈刺來。
  但聽三縷勁風呼嘯而來,白衣人冷冷一笑,全身突地旋了一周,毫無聲息地,那三只明晃晃的長戈便吃他六只手指以同樣的時間內夾住。
  三位官兵大驚失色,各自使出吃奶之力,向後一抽。白衣人暗運內力,手指如鐵,別想動搖一分一毫。三位官兵臉熱耳赤,悄悄鬆手後退,嗆然拔出腰間大刀。白衣人不等四人連手進擊,就大跨一步,朗聲朝江南提督道:“大人容許小可說話嗎?”
  這邊變動,早巳驚動了八位貴客,尤其江南提督摸不准他的來歷,見他武功如此高強,暗中吃驚異常,再不敢擺其官架子,道:“汝有急事,且速道來,別影響吾等酒興。”
  白衣人心中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心裡這樣想,卻不好現在表面,他道:“聽說大人千金已許給一個姓殷的員外對麼?”
  江南提督聞言一怔,糾正道:“吾女兒許給殷員外的兒子,並非其本身,汝問此事究竟為何?”
  白衣人並不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先道:“不錯,大人千金是許給殷員外兒子,但近幾日聽說大人又將千金許給別人,這事可是真的麼?”
  江南提督臉孔一紅,那粗漲的脖子顯得更刺眼,他不悅地道:“殷員外與吾是多年老友,但他兒子卻因下落不明,在誤吾女終生,是以吾為女兒幸福起見,改許給別人,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說這話時,心中已猜忖著白衣人的身份,他自認為白衣人是殷老員外遣來的說客,內心對殷老員外漸漸不滿起來。
  七位高貴的客人仿佛也發生興趣,紛紛停止飲酒,傾聽著提督大人與白衣人的對話。
  誰都知道提督大人有個獨身女兒,長得月容花貌,提督大人視如掌上明珠。但為何屈身于殷員外兒子,卻不得而知,提督大人從不願透露只字半言。因之,眾客的興趣俱皆集中在這隱祕事上。
  尤其坐在最右的一個長袍老人,更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與這事有著切身的關係,他的得意門徒,便是代替殷老員外兒子的後繼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已卸下道裝,除去兵器,應邀於江南提督大人的宴會,白衣人可能會認出此人正是與自己有一掌之仇的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
  白衣人多日來改變了許多,他的打扮比較以前宛如兩人,甚至連平蠻大將軍的千金申微翠姑娘也認不出來,別說僅有一面之緣的玄機道長了。
  玄機道長心中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以他的身份經歷,閱人無數,自然不願去思索這個後生小子的來歷。
  白衣人沉聲說道:“小可知道提督大人本無此意,提督大人一生最重信諾,自然不會反覆無常,可是……”他故意頓了一下,見江南提督神情有點慚愧,便轉變口風,繼續說道:“提督大人千金移情別戀,迫使大人做不得主,而藉對方下落不明,口語退除這門婚約。提督大人,這些話都是外間謠傳的,是真是假,小可不得而知,且請大人親口闢謠。”
  江南提督聽了這話,忽然扳起臉孔問道:“汝是什麼人,說這話又有什麼目的?”
  四位官兵察顏辨色,知道江南提督動了怒意,私下雖不敢招惹白衣人,但為形勢逼迫,又不得不挺戈而上,把白衣人緊緊圍在中央。
  白衣人絲毫不懼,仍然瀟灑自若,笑道:“大人別怒,這事是殷員外托小可向大人尋問的,至於目的,也許只有殷員外自己知道,大人與他相交莫逆,自有機會明日了。”
  江南提督怒道:“殷員外真是混帳,吾有空暇,非找他理論不可!”他非常不滿殷員外把這兒女私事給旁人知道,是以怒極之下,便喝出聲來。他不等白衣人說話,匆匆又道:“殷員外欺人太甚,若不看在多年至交份上,豈容他自在下去?哼,那些禮品有什麼了不起,吾明日遣人送返他便了。此後一紙劃斷,互不來往……”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早將客廳之外的人驚動了,此時突然有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問道:“爹爹,您生什麼氣呀?”
  一個守門的官兵仿佛對這口音極熟,忙不迭疾走過去,伸手將廳門拉開,只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婷婷行了過來。
  她秋水如神首先注視江南提督一眼,然後一一朝客人打量,直到她目光落在白衣人臉上時,再也移不開去,她“呀”的一聲,極表詫訝地道:“爹爹,他是您請來的客人嗎?”
  江南提督愕然反問道:“你認識他?”
  綠裳麗妹垂下眼光,低低道:“不認識。”
  江南提督不信,道:“剛才你為何叫出聲來?”
  綠裳麗妹道:“我見您侍衛圍著他,生像要動武,是以嚇了一跳。”其實她已瞧出,這年輕人便是前些日子屢次糾纏她的怪客。他也曾以絕高的武功把她戲弄得幾乎想哭,此時她芳心混亂,隱隱有點畏懼,怕他是再糾纏她來的。
  她也有些愧疚,在他面前她已知他是殷員外兒子的朋友,她移情別戀,退除婚約,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她仍有些懷念那曾經親過她面額的未婚夫婿,雖然多年不見,她的幽情已為另外一個少年搶走了,可是,她時常在睡夢裡回憶昔日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她的芳心依然把握不定,究竟依屬於誰。
  殷員外的兒子給予她的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刻相處時間,然而,那深刻的一幕,卻使當時的她淚落滿頰……
  奇怪的,那隱隱約約的影子,不知有什麼魅力,使她時常回憶記掛起日日相處的俊美少年,竟有相同比重的份量。
  她開始迷茫。自己極力地捕捉那一縷輕風也似隨即一別不回的影子。
  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悄悄行至白衣人身旁,他表面上是來回踱著,然而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說了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話:“年輕朋友,吾猜你就是那殷員外的兒子。江南提督沒見過你,事隔多年,他與你僅見過一面的女兒也認不出來,是以你敢在此混水摸魚,亂發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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