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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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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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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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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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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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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7:27 AM   #9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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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變起意外 光明驟失現鬼魂  為救情郎 玉女捨身化厲魄

  在第一開的時候,門戶一開,全室大放光明,現在則恰好相反,當羅天賜的手指往那當中的“二”字上面,一按以後,關門尚未開啟,外面屋子裡嵌在牆上與屋頂的夜明珠,卻閃電也似的,倏地隱去!
  雲時,整個屋於,變成了漆黑一團,羅天賜的手裡,雖然拿著幻霞珠,竟然也發不出一點光輝來。
  這一來,不但使得他們,猛然嚇了一跳,同時更感到無比的奇怪。
  菲菲姑娘在這種情形之下,不由自主地趕緊往羅天賜的身邊,靠了過去喊道:“天賜哥哥!這是怎麼回事呀!”
  然而,當她伸手摸了過去時候,竟然發現,羅天賜已經不見了影子。
  這一來,可真把她給嚇壞了,登時尖叫起來喊道:“天賜哥!天賜哥!你在那兒,你在那兒呀!”
  可是,任她如何叫喊,仍舊聽不到半點回音!
  這時,卻突然聽到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屋子裡響了起來說道:“餵!小姑娘,你是找那開門的小子嗎?他已經被抓進去受苦去了。假如沒有人去救他的話,恐怕不要多久,就要活不成了。”
  菲菲聞言,不禁心膽但裂,驚急地喊道:“啊 真的,他現在在那裡,你知道嗎?”
  蒼老的聲音說道:“知道倒是知道,不過………”
  菲菲不等他把話說完,馬上驚喜地問道:“在那兒,快點告訴我好嗎?”
  蒼老的聲音說:“你想去救他!”
  菲菲焦形於色地說:“我當然要去救他,你老人家快點告訴我他在那兒呀!”
  蒼老的聲音說:“那兒很恐怖啊!你不怕嗎?”
  菲菲現在只關心羅天賜的安危,根本已經渾忘恐懼,聞言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怕!”
  蒼老的聲音說:“你要知道,那裡面都是一些暴戾的鬼魂,他們把那小於抓去,是想迫他交出幻霞珠你去救那小於,那些鬼可不會放過你啊!”
  菲菲聞言,不禁寒毛一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駭叫一聲道:“甚麼!你說裡面有鬼!”
  蒼老的聲音說:“不錯,裡面不但有鬼,而且都是很兇很厲害的惡鬼,你是不是伯了。”
  菲菲心裡雖然很害怕,可是一想到羅天賜的安危,登時勇氣百倍,挺了挺胸膛說:“我不伯!”
  蒼老的聲音說:“你真的不怕嗎?那些惡鬼會吃人的啊!”
  菲菲反而感到有點不信地說:“老人家,不要嚇唬人了,我才不相信呢?”
  蒼老的聲音說:“是真的,我決不騙你!”
  菲菲說:“老人家,你分明在說謊,你怎麼會知道裡面有鬼,那些鬼又為甚麼不害你呢?”
  蒼老的聲音說:“小姑娘,告訴你實在話,你曉不曉得,老夫自己也是鬼!”
  菲菲登時又感到寒毛直聳,頭皮發麻地說道:“啊 你也是鬼!”
  蒼老的聲音說:“不錯,我也是鬼,不過,你不用怕,我是不會害你的!”菲菲強自鎮定地說:“我不怕,就是你想害我我也不怕!”
  蒼老的聲音說:“這麼說你是決心要進來去救那個小子了!”
  菲菲☆聽他提羅天賜,勇氣又來了,馬上答道:“不錯,我不藉任何犧牲,也要救他出來!”
  蒼老的聲音說:“小姑娘,我勸你還是不要進來吧!也許你沒有把他救了出來,自已就要被那些惡鬼害死呢?”
  菲菲堅定地說:“我不管,只要能將他救了出來,我死也願意!”
  蒼老的聲盲似乎為她的堅定,給感動了,沉吟了一下說:“小姑娘,那小子就在這個屋子裡,只要你一進來,就可以看到。”
  菲菲姑娘不禁皺眉說道:“外面一點亮也沒有,門在那兒呀!”
  蒼老的聲音說:“你用手朝老夫這邊劈了過來,就可以把門推開,那時,也就可以看到東西了!”
  菲菲依言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猛的一掌劈了過去!
  霎時,只聽得:
  牙
  一聲門檻摩擦的怪響之下,跟著吹起一陣陰風,朝她身上,直襲過來。
  以菲菲的功力來講,是決不會怕冷的。
  然而在那一陣陰風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機伶伶的冷戰!
  這時,漆黑的空間裡,總算有了亮光。
  然而,有光似乎比沒有光,還要令人感到恐懼。
  因為那光,並不是燈火,而是一閃一閃,虛浮空間,飄忽不定的燐火。
  每朵燐火的下面,都似乎有一道模糊不清,淡淡的人影,在那兒活動著,再加上那黯淡慘綠的顏色,直使得整個空間,充滿了一股陰森的氣氛!
  菲菲雖然因為關切羅天賜的安危,勉強將膽子壯了起來,見到這等景象,仍舊忍不住從心底冒起一絲寒意。
  就在這時,那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說道:“小姑娘,你現在還可以來得及改變主意,否則,只要你走了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知道嗎?”
  菲菲定睛一看,那聲音正是從一朵緊靠門旁不遠的燐火下,所發出來的,不過,那朵燐火距離她雖然很近,燐火下的人影,仍舊模糊不清,連老少都不容易看得出來不過,她這時卻突然從心底升起一絲疑息地想道:“莫非這也是幻影,否則,這兒怎麼會有這麼許多鬼魂出現呢?”
  可是,她的心念一動,那出言向她警告的鬼魂,似乎就已經知道了她說道:“小姑娘,你以為這是幻影嗎?那你就錯了。”
  菲菲心神一凜說:“為甚麼?”
  那聲音說道:“假如是幻影的話,我又怎能知道你心裡念頭呢?”
  菲菲說:“那麼這些鬼魂,又是怎麼來的呢?”
  鬼影說:“自然是受人拘禁在這裡呀!”
  菲菲說:“受人拘禁,是誰?”
  鬼影說:“自然是你們的先祖羅!否則,那些鬼魂為甚麼要把那小子抓住,逼他將幻霞珠給交出來呢?”
  菲菲說:“你是說,禁制設在幻霞珠上!”
  鬼影說:“禁制雖然不在幻霞珠上,但得到幻霞珠,他們就有機會出禁超生,否則,如果讓你們破去珠禁,那些鬼魂,就得魂消魄散,化為烏有了。”
  菲菲不禁有點疑惑地說:“難道你不怕嗎?”
  鬼影說:“因為我的禁制與它們不同。”
  菲菲恍然地說:“所以你希望我將天賜哥哥,從它們手裡救了出來,我想你的禁制大概與幻霞珠有關吧!”
  鬼影說:“你說得不錯,幻霞珠為他們得去,我就永遠無法超生。”
  菲菲說:“那你為甚麼不阻止那些鬼魂傷害天賜哥哥呢?”
  鬼影說:“因為我不能過到他們那邊去,他們也過不到我這邊來,否則我早就讓他們整慘羅!”
  菲菲說:“我能過去嗎?”
  鬼影說:“你是生人,當然能!”
  菲菲說:“那你為甚麼又要勸我不要冒險呢?”
  鬼影說:“為了我自己打算,我當然希望你進來,把那小子救走,可是,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萬一你失敗了,不但對我沒有幫助,反而害了你,這樣一來,損人而不利已,會使老夫難安!”
  菲菲說:“這樣說來,你的生前,為人一定很好!”
  鬼影嘆了一口氣說:“如果我是一個好人的話,那也不會被拘禁在此,與他們一起受苦了!”
  菲菲說:“你是說,這裡面拘禁的,都是一些厲鬼惡魂!”
  鬼影說:“不錯,如果不是他們該受此報應,再高的法力,也不能把他們拘禁在此!”
  菲菲說:“可是你的心地,並不壞呀!”
  鬼影感概地說:“假使我的生前,不感情用事,也不會造成許多無心之過,而受禁於此了!”
  菲菲說:“這樣說來,先袒實在不應該將你老人家拘禁於此!”
  鬼影說:“那是你先袒對我的成全,經此一禁,罪孽全消,超生的時候,也就可以再次獲得人身了,因此我更不忍害你!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進來的好!”菲菲想了一想說:“老人家,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論裡面有多危險,我也要將天賜哥哥,救了出來!”
  鬼影說道:“既然你如此堅決,我也就不再勸你了,不過,希望你記住一句話,不管那些鬼魂對你作任何要求,你都不可答應,那樣也許還能救出你的同伴,否則,就要遺恨終身了,知道嗎?”
  菲菲點頭說道:“我知道,謝謝你羅!”
  說完,立即舉步,朝著門內,邁步進去。
  當她身形整個進入門內以後,那道門戶,就像有人在暗中操縱似的,倏地一閃而閉,死死地給開住了。
  霎時,景象為之一變!當她在門外的時候,只不過看到門內有無數閃耀不定的燐火,與一些模糊不清的鬼影而已!
  這時,那些燐火,卻一幌不見,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片慘綠中夾雜著暗紅的恐怖光華,瀰漫整個的空間。
  鬼影卻沒有消失,然而已經變得異常清晰!
  菲菲定睛一看,只感到一陣寒意,猛地從心底升起,不但混身寒毛直豎,冒起無數雞皮疙瘩,幾乎連牙齒都簌簌地發起抖來!
  那些鬼影,有的被頭散發,兩眼流血,舌頭伸出一尺多長。
  有的嘶牙裂嘴,眼珠整個從眼眶吊了出來!
  有的混身鮮血淋漓,幾乎連臉面都分辨不出!
  有的竟然頭與身子不連在一起。
  幾乎世上所有橫死的慘相,在這兒都湊齊了!
  可是,那些在世上橫死的人,形相雖然恐怖淒慘,究竟還是死板板的菲不會行動,這些鬼影,不但能夠活動而且還能發出聲音。
  女人天生怕鬼,菲菲的膽子再大,也不禁給嚇得尖叫起來喊道:“啊 我的媽呀!”
  她不喊叫,還好一點,這一聲喊叫,登時把所有的鬼魂都驚動了!”
  霎時,只見他們紛紛朝著她過來喊道:“哈哈!替身來了,我們快上呀!”
  “還命來啊!”
  “吃了她!”
  “呵呵!哈哈!呵呵!哈哈!”
  那淒厲的聲音,簡直令人魂飛魄散!只嚇得菲菲兩眼發黑,混身無力地幾乎要癱了下去,根本就忘了她進來是幹甚麼的了!
  這時,她的耳邊,突然聽到那個早先向她警告的蒼老的聲音說道:“小姑娘,要知道人有三分怕鬼,鬼卻有七分怕人,別忘了你那夥伴還等著你去拯救啊!”
  菲菲一聽此話,登時想起羅天賜來,不知那裡來勇氣,突然將胸一挺,兩眼猛的一瞪,厲聲喝道:“站住,你們想幹甚麼,趕快說,你們把我那天賜哥哥,怎麼樣了!”果然不怕,當她這麼一喊一瞪的時候,那些鬼魂,立即畏畏縮縮地齊往後退,再也不敢向她面前迫了過去!”
  不過,他們在恐嚇沒有生效以後,卻改用另一種極度可憐的口吻,齊向菲菲哀求地說道:
  “姑娘,請你行行好,替我把頭安上好嗎?”
  “姑娘!求求你,替我把頸上的繩子拿掉!”
  “啊 求求你,拾起我的眼睛呀!”
  那一聲一聲的哀求,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得為之淒然淚下,菲菲幾乎感到不忍起來。
  就在這時,那蒼老的聲音,又在她耳邊提醒道:“小姑娘,別忘了我的忠告,只要你答應他們的要求,你就做了他們的替身了,知道嗎?”
  菲菲不禁心神一凜,登時把心腸一硬,再度瞪著那些鬼魂道:“自作自受,誰會可憐你們!”
  那些鬼魂一見哀求無效,又馬上改變方式,紛紛破口大罵地叫了起來喊道:“不要臉的臭**,有甚麼好神氣的,你死還不是同我們一樣!”
  “哼!現在你陽世未盡,老子們奈何不了你,你死了就有你好瞧的了!”
  “哈哈,臭**………”
  “小淫婦………”
  只要是世界上所有的惡毒字眼,污衊穢言,幾乎都讓他們給罵了出來。菲菲這時已經知道他們的技倆,不過如此,因此心中大定,再世不害怕了,相反的,卻被他們這許多惡毒的髒話,激得心中大怒,猛然向前迫了過去,大喝一聲喊道:“住嘴!像你們這樣壞的傢伙,怪不得先祖要把你們拘禁在這兒受苦了,如果我是閻羅王,非把你們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她這麼往前一迫,那些鬼魂,登時慌了,不禁紛紛往後湧退!
  菲菲見狀:心膽更壯,馬上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
  這時,那蒼老的聲言,突然又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說道:“小姑娘,注意留神四周的東西,這兒除了拘禁得有鬼魂以外,還有各種陷阱,你那同伴,就是讓他們利用這兒的陷阱,給抓起來的!”
  菲菲聞言,登時心神一凜,趕緊停了下來,向四周仔細打量一番!那些鬼魂,似乎大感意外地叫道:“咦 這小鬼怎麼這樣機靈!”
  “哼!機靈甚麼,分明是怕了我們不敢追過來!”
  “哈哈,沒有種了吧!”
  這時,菲菲已經看清楚了各種埋伏的所在,不禁暗自叫了聲慚愧道:“好危險,假如不是那位善心的鬼魂在隨時提醒我注意,豈不是落到圈套裡去了!那不是糟了嗎?”
  其責,這裡面的陷阱,都是很簡單很明顯的佈置,假如不是因為鬼魂擾亂了心情,只要稍為注意,就可以看得出來!
  因此,她聽了那些鬼魂激將式的話後,一點也不在意,僅僅平靜地望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道:“你們還有甚麼花樣沒有!”
  那些鬼魂聞言以後,果然感到黔驢技窮,似乎再也想不出甚麼法子來對付她了。菲菲見狀立即小心避開那些陷阱,繼續朝著他們迫了過去!
  可是,這一次那些鬼魂卻不再退縮了,雖然他們在她迫近的時候,似乎感到非常痛苦,但他們卻咬著牙根忍受下來。
  不過,她們卻用眼無比怨毒地望著他說:“小潑賤!你最好不要再逼過來了!否則,我們拚著身受真火煉魂之苦,也要叫你活不下去!”
  菲菲不覺停了一停,似乎感到有點不相信地說:“叫我活不下去,你們辦得……當地的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那蒼老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說道:“小姑娘,他們這次說的,倒不算假!”
  菲菲不禁愣了一愣,正想發問,那聲音又繼續說道:“本來,鬼魂所以怕人,主要是人身上,有一股三味真火,在接近的時候,會使得他們身受煉魂之苦,所以只有久病垂危與心怯膽懼的人,真火衰微,才會遭到他們的戲弄而喪生,假如他們不顧痛苦的話,你是鬥不過他們的!”
  菲菲忍不住間道:“那麼他們現在又不怕痛苦了呢?”
  那聲音說道:“煉魂雖苦,尚不致於毀滅,如果讓你將你的夥伴救了出來,他們就要落得萬劫不復,再也沒有超生的希望了!”
  菲菲登時恍然地說:“這樣說來,天賜哥哥,一定就困在他們的身後羅!”
  那聲音說:“不錯,就困在他們身後,那口大銅鐘裡!不過,你如果死在他們的手裡,就再也沒有能力去救他了。”
  菲菲皺著眉頭說:“那我該怎麼辦呢?”
  那聲音似乎猶豫了一陣,方始說道入“我看,你還是退回去好了,我實在浚有想到他們寧願身受煉魂之苦!”
  菲菲情急地說:“不行,說甚麼我也得將天賜哥哥,救了出來。老人家,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那聲音說道:“辦法雖然是有,但對你來說,太不合算了,我不願害你!”
  菲菲急道:“是甚麼辦法,請快點說好嗎?為了天賜哥哥,任何代價,我都願意那聲音說道:“難道你真不怕死嗎?”
  菲菲急道:“這話我早就說過了!”
  可是,她說完此話以後,突然又感到有點不對地問道:“老人家,你不是說我若死了,更無法救他嗎?”
  那聲音說:“那是指你被他們弄死而言,因為那時你的鬼魂與他們一樣,死了也脫不掉他們的擺佈!”
  菲菲感到恍然地說:“你是說,要我自殺!”
  她這句話一出口,還沒有得那蒼老的聲言的回答,其餘那些鬼魂,立即鼓譟起來,其中一部份鬼魂,驚懼地喊道:“不好,她要自殺,大家快衝過去阻止她呀!否則我們就慘啦!”
  不過,其中另一部份,卻顯得有點懷疑地說道:“天下那有那麼傻的人,肯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別人,你們要去就去,我們還不願意受那煉魂之苦呢?”
  那一部份鼓譟著要衝過來的鬼魂,聽到此話以後,又不禁猶豫地停了下來說:“不錯,人不自私,天誅地減,是不會有這麼傻的人!”
  這時,菲菲已經不用再向那暗中指點的那位鬼魂發問,就知道自殺是救羅天賜最好的辦法了,她對於羅天賜,自從在九疑山見面以後,就已暗暗地給愛上了,這次重逢,雖然兩人沒有時間多談,但羅天賜的丰儀,胸襟,武功,更使得她的芳心入了迷,在愛情的力量下,她早就已經忘了自己的一切!
  因此,一聽那些鬼魂的話後,馬上毫不猶豫地,猛然拔出長劍,朝著自已的脖子上面,抹了下去!
  那些鬼魂似乎沒有想到她真會自殺,見狀不禁慌急地喊道:“糟糕,她真的自殺!這可糟了,快衝過去呀!”
  喊聲一起,所有的鬼魂,全都朝著她的身邊,急衝過來,希望搶在她自殺之前,合力將他弄死!
  可是他們發動得晚了一步,當他們快要衝到菲菲身一叫,還差一兩尺距離的時候,菲菲已經用劍割斷了喉管,開始向後倒了下去。
  鬼魂一見菲菲身體向後倒下,立即駭然後退,絕望地喊了起來叫道:“完了!這下我們整個完了!”
  這時,菲菲只感到自己在一陣劇烈的痛苦之下,彷彿已經與自己的軀體,分開了似的,遂漸飄浮起來。
  不過,當她意念一動的時候,立即毫不費力地站了起來,馬上看到自已的屍體,就停在自己的前面,殷紅的鮮血,尚在泊泊地往外流著!
  她移眼向著四周望去,只見那些鬼魂,仍舊圍在那口銅鐘的四周,用似乎又是害怕又是怨毒的眼神,望著她不敢過來!
  這時,她對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顧忌,馬上朝著他們的面前走了過去說道:“哼!現在你們可沒有方法,可以阻止我去救天賜哥哥了吧!”
  那些鬼魂見她一步一步地迫了過來,登時顯得更加慌亂起來。
  其中那些早先想搶在她自殺之前,將她弄死的鬼魂,不禁對另外那些鬼魂發出埋怨的聲音道:“都是你們使得我們坐失時機,現在她已經變為厲魄,我們再也奈何不了她了,現在大家可慘了吧!”
  那些不相信菲菲會自殺的鬼魂說:“腳長在你們自已身上,你們自已伯受真火煉魂之苦,不敢採取行動,怎麼能怪到我們頭上來呢?”
  這邊的鬼魂,立即反唇罵這:“把她弄死,好處是大家的憑甚麼我們要你們受苦!”
  那邊的鬼魂立即回罵道:“假如不是你們那麼一迫,也許她再多考慮幾次以後,再也提不起勇氣來自殺了呢?難道你們沒有聽過:“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這兩句話!”
  菲菲還沒有走到他們的身前,他們已經互相內鬨起來,大有一言不合,彼此大打出手的意義。
  這時,其中少數始終沒有出過主意地鬼魂,突然說道:“你們這時還吵甚麼,大家再不動點腦筋來對付她,難道你們真想毀滅自已嗎?”
  爭吵的雙方,立即靜止下來,向那少數鬼魂問道:“她已經成了厲魄,那還有甚麼法子可想!”
  在那少數鬼魂裡面,有一位鬼魂,似乎特別工於心計,聞言以後,立即毫不遲疑地大聲笑道:“誰說沒有辦法!”
  所有的鬼魂,立即面露喜色地追問道:“甚麼辦法!快說!”
  那位鬼魂說:“我們把罩在銅鐘裡面的那小子,趕緊弄死,那就不解決了嗎?”
  所有的鬼魂不禁跳了起來說道:“好主意!”
  接著,馬上轉過頭來,望著那快要迫近他們身前的菲菲叫道:“站住!你再過來,我們就要把那小子給弄死,看你怎麼辦?”
  菲菲聞言,果然不敢再進地停了下來。
  緊接著,那位出主意的鬼魂.,馬上接著說道:“不行,你得退回去,否則,我們馬上就把那小子弄死。”.菲菲未及深思,立即依言往後退。
  這時,那位身受另外禁制,數次向她示警的鬼魂,又向他傳意說道:“小姑娘,你怎麼這麼傻,他們如果有辦法馬上弄死你的夥伴,還會等到你進來救嗎?你現在已成厲魄,生前武功仍在,他們誰也打不過你,你怕甚麼?”
  菲菲聞言立即醒悟,馬上停止後退,又向前走了過去說道:“你們想以空言將我嚇住,可惜你們的底細,另外有一位鬼魂,全都告訴我了,根本就唬不住我!”此言一出,那些鬼魂不禁又恐慌起來,回頭向那出主意的鬼魂問道:“糟糕,她已經知道我們生前武功喪失,無法加害那小於,這可怎麼辦?”
  那位鬼魂說道:“那還不簡單,她自殺未久,屍體未僵,只要她向我們這近走了過來,我們馬上派一個鬼魂,鑽進她的軀體,來個借屍還魂,然後利用那軀體的形質,一掌將那小於震死!不就得了!”
  菲菲聞言,不禁愣了一愣,遲疑地再度停了下來。
  這時,那傳音示警的鬼魂,也不禁感到意外地說道:“糟糕,他們如果用這個辦法,那就麻煩了!”
  菲菲聞言、登時心神大震,連忙退到自已的屍體旁邊,望著那些鬼魂叫道:“你們誰過來,我就要誰好看!”
  那位出主意的鬼魂,見狀不禁得意地大笑道:“哈哈哈哈!……除非你永遠不離開自已的屍體,可是,那樣你又怎能將那小於救出來呢?那我們就幹耗下去好了!”
  菲菲聞言呆了一呆,但很快地想到一個辦法,冷笑地說道:“哼!謝謝你對我的提示,難道我不會帶著我的屍體,一起走過去嗎?”
  那位鬼魂胸有成竹地說道:“哈哈!假如你能移動自已的屍體,那也就不是鬼魂了!”
  菲菲不信地朝著自已的屍體,撈了過去!結果,就像自已摸不到東西似的,一隻手,竟然透過屍,劃空而過,這一來,不禁呆在那兒,做聲不得。
  那位鬼魂見狀,得意忘形地說道:“哈哈!如何!現在看你還有甚麼辦法可想!菲菲沉思了一會,方始說道:“哼!你們自已說的,借屍還魂,必須軀體未僵,我等到屍體僵以後,再與你們算計就是了!”
  那位鬼魂似乎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禁呆了一呆道:“好傢伙,這點老子倒沒有想到,不過,你不要得意,有了這段時間,老子不怕想不到辦法!”
  菲菲僅從鼻子裡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似乎不大相信他能再想出甚麼辦法來!然而,就在她冷哼之聲一停的時候,那位鬼魂已經將眉毛一揚,喝笑一聲道:“嘿嘿!你就守著你的屍體,等它僵硬吧!老子可不耗了!”
  其餘的鬼魂不禁緊張地問道:“那麼說來,你又想到了好辦法羅!”
  那位鬼魂說道:“好辦法倒沒有,還是那句老話,弄死那小子!”
  其餘的鬼魂不禁洩氣地說:“弄得死,還要你說嗎?”
  那位鬼魂說道:“銅鐘根本阻不住我們的行動,誰說弄不死!”
  其餘的鬼魂不禁默然無語,想了一想說:“當然,只要敢接近那小子的身前,當然可以,可是由誰去呢?”
  菲菲聽到他們這樣一說,不禁臉色變得無比的緊張起來。
  可是,這時,所有的鬼魂,卻全部靜默下來,沒有一個開口說話,顯見沒有一個鬼魂,願意擔任這個使命!
  菲菲見狀,不禁又稍稍放下心來,暗想道:“看樣子,他們誰也不願去受那煉魂之苦,只要能夠拖到我的屍體僵硬,那就不怕他們了!”
  然而,她砭得到,那些鬼魂也想得到,當她心念一動的時候,那位出主意的鬼魂,已經焦急地說道:“我們要動手就得趕快,否則,等那那丫頭的屍體硬了,就來不及了!”
  然而,她盡盡吼叫,還是沒有鬼魂採取行動!那位出主意的鬼魂,不禁聲色俱厲地喊道:
  “你們怎麼搞的!難道就沒有一個有種的!”
  他這話一出,立即有一位鬼魂說道:“你有種,你就去動手好了!”
  那位出主意的鬼魂,聞言不禁生氣地說道:“不行,我挖空腦筋,替你們想出這麼好的好辦法,怎麼還要叫我來為你們犧牲呢!你們也未免太不識好歹了!”
  其餘的鬼魂似乎全為他的話給觸怒了,不禁同聲叫道:“哼!甚麼叫做好歹!你要能識好歹,你也不會被拘禁在這兒了,對不起,現在你不去也得去,誰叫你能夠想出這個辦法來呢?”
  說完,馬上有好幾個鬼魂走向他的面前,不容分說地將他一拾就要往那銅鐘裡面,丟了進去!
  那個出主意要害羅天賜的鬼魂,則在那拚命兒的掙扎,說甚麼也不肯鑽到銅鐘裡面去!
  這時,菲菲不禁大急,再也顧不得守護自己的屍體,刷地急衝過去,伸手向那幾個動強的鬼魂後面,抓了過去喊道:“住手!”
  喊聲一起,雙手已經將那幾個鬼魂,像抓小雞似的,一下子就將他們抓了起來,猛地向側邊摔了過去直摔得那些鬼魂嘰哩哇啦地亂叫!
  所有的鬼魂,見狀全都嚇得趕緊向測急躲,深恐被她抓住。
  這一來,銅鐘附近,立即成了一片真空!正是她救人的好揆會!
  可是,當她的手往銅鐘上面,搭了過去的時候,就像她早先想摔起自已屍體時的情形一樣!雙手接觸銅鐘,就像是接觸一團虛影,一觸即過。
  像這種情形,登時使得她無處著力,雖然生前的武功還在,卻始終無法將那銅鐘,給掀了起來!
  這時,其餘的那些鬼魂已經定神來,見狀不禁感到大為放心地說道:“哈哈哈哈!我們可白耽了心事,她的武功雖在,可是鬼魂有形無質,那還不是掀不動銅鐘,那又有甚麼好怕的呢?”
  只有那個出主意的鬼魂,表示大不以為然地說道:“哼!你們還不趕快鑽進她的屍體裡面去,趁著她沒有想到辦法以前,將那小於弄死!待會恐怕就來不及了!”那些鬼魂感到不信地說:“她根本就不能掀動銅鐘,那有甚麼好耽心的,要借屍還魂,你自已去藉好了,我們才不斡呢?”
  那位出主意的鬼魂冷笑地說道:“好!你們怕她的屍體上的創口,帶給你們痛苦,老子可不怕,你們不肯借屍還魂,就讓老子來好了!”
  說完,馬上朝著菲菲的屍體旁邊,走了過去!
  可是,當他方始舉步的時候,突然有一個鬼魂,像是想起甚麼似的,猛的大叫一聲喊道:
  “且慢!還是讓我來!”
  說完,馬上衝過去將那位鬼魂的路擋住!自已搶在前面,朝著菲菲屍體的前面走去!
  這時,其他的鬼魂似乎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似的,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喊道:“不行,還是我來。”
  “應該我來!”
  結果,所有的魂,你拉住我,我擋住你,誰都想去借屍還魂,誰也不能達到目的,在那兒鬧成一團。
  菲菲一時無法掀起銅鐘,再一看到所有的鬼魂,都在搶著要鑽進她的軀體,來一個借屍還魂,不禁急得六神無主,不知道是去阻止鬼魂藉屍的好,還是繼續設法弄開銅鐘的好!心神無主之下,不禁氣得力貫雙臂,狠狠地朝著銅鐘上回,劈了過去喊道:“欸!這叫我該怎麼辦才好呀!”
  沒有想到這一下無心之舉,竟然讓她給做對了,雙拿一拍之下,奇蹟立時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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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似真似幻 玉女還魂疑夢中  異香突起 兩小密寶訂鴛盟

  她這時雖然已經身化鬼魂,有形無實,但因武功仍在的關係,雙掌所發的內力,卻發生了作用!
  那座銅鐘,在她雙掌所發的內力一撞之下,登時發出。
  嗡隆隆 一聲金屬爆破的聲音,竟然給震得碎裂開來!
  嗡接著!只聽得!
  啊……………………呀……………………
  一聲龍吟也似的長嘯,從銅鐘所罩的位置,猛的發了而來!
  菲菲只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朝著自己身上急湧而至,同時感到一團五色繽紛的耀眼光華,使得自已連眼都睜不開來,就這樣被那股力量,撞得糊裡糊塗地一個倒翻,跌了回來。
  在翻滾倒跌而回的時候,她雖然看不到那是怎麼回事,不過,耳朵卻聽到了那些鬼魂驚駭地譁然大叫道:“啊!完了,人讓她救出來了,禁制也破了,我們都完……”
  巨大的聲音陡地響了起來!
  菲菲仿佛位於海船上似的,感到自己的身子,發生一陣劇裂的搖憾!
  她不禁心神一題地想道:“大概我也要像他們一樣,在這一次爆炸中,整個毀滅吧……
  不過,聽情形,天踢哥哥總算讓我救了出來,只要他能安然無恙,我就整個毀滅了也值得了,天賜哥哥,你沒有事了吧?”
  疋想到這兒的時候,身體的搖撼,已經停止,同時感到全身暖和無此,彷彿睡在一張極為柔軟的床上一樣,令人感到說不出來的舒服。
  同時,聽到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說道:“菲妹,醒醒!菲妹!醒醒!”
  菲菲登時如墜五裡露中,不禁將眼睜開一看。
  雲時,她發現自已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到了一間佈置得極為幽雅溫馨的石室之內,從那佈置的東西上,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間非常令人滿意的臥房。同時,她身體上的感覺,一點也沒有錯,正是睡在一張極為柔軟舒適的床上,床前站著向她叫喚的人,正是她念念不忘,寧願為他舍生的羅天賜!
  這一來,她可整個弄糊塗,不禁揉了揉眼睛說:“咦 這是怎麼回事呀!難道我沒有死嗎?”
  羅天賜見她已經醒來,不禁笑道:“菲妹!你不是好好地躺在這兒嗎?怎麼會死呢?”
  菲菲不解地問道:“可是我早先並沒有在這兒呀!”
  羅天賜說道:“不錯,早先你昏倒在前面那間屋子裡,是我把你抱到這兒來的!”
  菲菲說道:“那麼說來,你也看劉鬼羅!”
  羅天賜愕然地說:“鬼?你說甚麼夢話,那兒來的鬼呀?”
  菲菲說:“難道你不是被鬼抓了,開在一座銅鐘裡面嗎?”
  羅天賜笑道:“那被銅鐘給罩住了,那倒沒有錯,可是,那是我自已不小心,弄錯了機關,給失陷在裡面,怎麼會是被鬼給抓走了呢?”
  菲菲不信地說:“那我叫你的時候,為甚麼沒有聽到你的回答呢?”
  羅天賜苦笑一聲說:“那是那道機開設計的太絕了,當我被它罩住以後,全身的穴道,立即為鐘內裝置的小刺,給整個製住了,不但動彈不得,連說話也說不出來,所以,我雖然聽到了你的聲音,卻無法開口向你回答,知道嗎?”
  菲菲繼續問道:“那你又是怎麼脫困的呢?”
  羅天賜說道:“不是你一掌將銅鐘給震破了,把我給放了出來的嗎?怎麼還要問我呢?
  只不過我那時正在運功想要打通穴道,在你掌力掌破銅鐘的時候,我也正好將穴道打通,體內真氣一時控制不住,反而使你受到反震,將你給震昏了!”
  菲菲聽後,想了一想說道:“那麼你又是怎麼發現這個屋子,把我給抱進來的呢?”
  羅天賜說道:“當我站起來的時候,那間屋子裡面,仍舊非常黑暗,因此我那時並不知道你已經昏倒在地!因此,我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恢復光明!”
  菲菲說:“你那顆幻霞珠,不是很亮嗎?”
  羅天賜說:“幻霞珠早就不亮了,否則我也不會失陷在機關裡啦!”
  菲菲說道:“我在昏倒以前,好像看到你那兒五彩光華耀眼欲眩,難道不是幻霞珠上,所發出來的嗎?”
  羅天賜詫異地說道:“沒有呀!”
  菲菲說道:“那麼你又是怎麼找到這間臥室的呢?”
  羅天賜說道:“因為這間臥室的門外,有幾個用磷粉寫的字,叫做凌煙第三關,由於我站起的時候,用背朝著它,所以沒有發現,當我將頭轉動,向四周察看的時候,馬上就發現了這幾個字!”
  菲菲若有所悟地說:“因此,你又用手指著那當中的三字,點了下去!”
  羅天賜點頭說:“不錯,因為那時除了那幾個字以外,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要恢復光明,也只有從那個字上動腦筋了!”
  菲菲說:“你按下以後呢?”
  羅天賜說:“按下以後,門戶立開,門內嵌得有夜明珠,門外那間房子,自然也給照亮了,這時,立即想起我被罩人銅鐘以後,你究竟在那兒呢?因此並沒有馬上進入,又回頭來找,這才發現你躺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菲菲恍然地說:“因此你馬上將我抱進來施救!”
  羅天賜想了一想說:“莫非那就是第二關裡,所產生的幻覺!”
  菲菲說道:“可是你為甚麼會沒有發現呢?”
  羅天賜搖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管他呢?反正第二關總算又讓我們通過了,現在還是準備接受第三個的考驗吧!”
  這時,菲菲忽然像是有發現似的,將鼻子聳了聳說道:“咦 奇怪,這是甚麼氣味!
  怎麼這麼香呀!”
  羅天賜把鼻子吸了一吸說:“對呀!怎麼這樣香呀!”
  說完,連忙回首查看,登時發現當他對菲菲進行施救,順手將幻霞珠放在床側的那張桌子上,彷彿飄起了一絲白氣!因此馬上走了過去說道:“咦 這兒有一絲白氣,莫不是那香味的來源!”
  走近一看之下,立即發現那絲白氣,正是從幻霞珠上,發出來的,不禁更加感到奇怪地說:“奇怪!白氣怎麼從這上面冒了出來呢?”
  說話的時候,拿起那顆幻霞珠,放近鼻端聞了一聞。
  霎時,只感到一陣濃郁無比的暖香,直透腦際!
  緊接著神志突然一昏,朝後倒了下去喊道:“噢!”
  喊聲一頓之下,人已碰的一聲不省人事地躺到地上去了!
  菲菲聞聲,不禁猛吃一驚,從床上跳了起來,向羅天賜的身邊,走了過去喊:“天賜哥,你怎麼啦?”
  當她低下頭來察看的時候,發現羅天賜呼吸非常正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檢查了一下脈膊,也沒有任何異狀,不禁把她給弄糊塗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呀!”心念轉動之下,不由自主地將頭轉動,下意識尋找有甚麼解救的方法沒有。當她的眼睛掃向那張放置幻霞珠的桌子時。
  一件事物,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本薄薄的絹冊,上面寫著“鮑葛雙修,卻病延年,金丹寶接。”
  菲菲登時伸手取了下來,將它翻了開來想道:“卻病延年,也許裡面會有解天賜哥哥的辦法吧!”
  心裡這麼一想,眼睛已經朝著書上看了過去。
  沒有看到幾行,一張嫩險,登時飛上一陣羞紅,慌不迭地將絹冊合上扔在桌上,同時嘴裡朝地面吐了一口痰道:“呸!不像話!怎麼這兒會有這種東西!”這時,早先所聞的那股異香,又順風吹上她的鼻端。
  她猛力一吸之下,突然感到心神微盪,一陣綺念,不知不覺地升上腦際。因此,她的眼睛,又不知不覺地揮向那本扔在桌子上的雙修秘岌,終於忍不住地,伸手將它取了起來。
  微微猶豫了一下以後,似乎感到有一股無名的力量,在她的內心驅使她將絹冊再度打開地想道:“還是把它看看吧!也許羅天賜哥哥的解救方法,也記載在上面呢?心念一動,眼神已經開始聞看下去!
  這次,她的一張粉臉,雖然也不由自主地再度紅了起來,但卻再也捨不得將絹冊拋開地繼續看了下去。
  結果,她愈看愈捨不得丟手,同時心頭像小鹿在裡面亂闖似的,一陣一陣的狂跳起來,混身更變得無比的燥熱。
  當她緊張而又興奮地將絹冊的內容,看完以後,不禁羞澀地想道:“原來夫妻之間,還有那麼大的學問,幸虧我把它看完,否則,將來結婚的時候,甚麼也不懂,又怎能獲得最美滿的幸福呢?”
  想到這裡,不禁暗自呸了一聲自責地說:“不害羞!我怎麼會想到那裡去了!”可是,她雖然努力想克制自已,那綺念卻仍舊不斷地從心底,升了起來。這時,那股異香,又飄了過來。
  她一聞之下,不禁心底猛然一驚道:“咦 這香味不正是秘後中所載的雙修和合香嗎?
  糟糕,這可怎麼辦呢?”
  驚叫聲中,馬上轉身去找那異香的來源。
  雲時,發現那顆贈與羅天賜的幻霞珠,不知何時,掉到地上去了,那股異香,正是從珠中散發出來的。
  菲菲連忙伸手將珠撿了起來,深為詫異地說:“怪事,這顆寶珠裡面,怎麼會產生這種香味出來呢?”
  話音☆落之際,躺在地上的羅天賜,突然從地面翻身坐了起來,發出夢囈一般地聲音喊道:“我!我要……………”
  菲菲聞聲,已經意識到將要發生甚麼事情,不禁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喊道:“不好,他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了,這可怎麼辦呢?”
  由於她的驚叫聲,立即引起了羅天賜的注意。
  雲時,只見他猛的從地面上跳了起來,像瘋了似的,循聲就朝她的身前撲了過去喊道:
  “嘻嘻!我要……我要………”
  菲菲見狀,只嚇得往後急退地喊道:“天賜哥!你!你不要過來,你………”她的話不但沒有使得羅天賜安靜,反而像是在火上澆了一桶油似的,引得羅天賜身形加速地向她追了過來喊道:“嘻嘻!我要嘛!………”
  於是兩人在室內一追一逃,彷佛像捉迷藏一般地,展開了一場追逐戰。
  未幾,菲菲一個不小心,為一件東西,絆了一下,一個立足不穩倒了下去。羅天賜一個虎撲之下,終於一把將她抱住。
  這時,他就像一頭沒有理性的畜生一般,將人抱住以後,雙手立即抱住菲菲的衣服,三把兩把地給整個撕了開來,同時嘴裡夢囈般地喊道:“嘻嘻,你到底讓我給抓住了,嘻嘻!
  我要……我………”
  菲菲奮力掙扎,可是羅天賜力大無窮,說甚麼也掙脫不了他的懷抱。
  眨眼間。
  菲菲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羅天賜撕得一絲不掛,連內衣褲都化作片片蝴蝶,飛得滿屋都是。
  菲菲這時不禁,又驚又急,又氣又伯,幾乎連眼淚都急出來了!
  好不容易,總算讓她掙脫了一隻手臂,幾乎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對準羅天賜的臉上,狠狠地揍了五六巴掌。
  情急之下,那幾巴掌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神智迷失的羅天賜,登時只感兩片臉頰,熱烘烘的,霎時腫了起來。
  在極端痛楚的刺激下,神志陡然一清,馬上將手一松,將菲菲的身體.給放了開來,菲菲連忙一個翻滾,躲了開去。
  這時,羅天賜已經清楚自已在做了些甚麼,不禁悲叫一聲喊道:“天啦!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啦!”
  喊聲一起,馬上兩腳一瞪,一頭朝著室壁上面,撞了過去。
  菲菲剛從地面爬了起來,驚魂尚未平定,立即發現羅天賜自行動,登時又嚇得心膽但裂的喊道:“啊 天賜哥哥,你想…………”
  喊聲出口,她已忘了羅天賜剛才對她的那一陣瘋狂的舉動,馬上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羅天賜被赤身露體的菲菲一抱:心神登時又盪漾起來,總算他這時理智尚未全失,連忙將手指朝嘴裡一伸,狠狠地咬了一口,借助肉體上的痛苦,勉強將自已的慾念壓住,同時急叫道:“菲菲,你快躲開,我不是人,還是讓我死了吧!”
  其實,菲菲剛才所以逃遁掙扎,實際上只是在一種突變之下,出於本能的自衛反應,並不是真的逃避,因為她的內心,早已把羅天賜視作自已的夫婿,否則,在第二關的時候,也不會拚著一死,也要拯救羅天賜了。
  這時,她曾著緩了一口氣,早已使情緒平復下來,知道羅天賜的行為,完全是受藥香刺激的關係,從雙修秘筧上的記載,她更知道這種藥香,唯一的解法,就是交合而且交合之下,雙方都可得到莫大的好處,相反的,男方一定會引起內火自焚而死,女方也會造成陰枯的現象。
  因此,她這時已經決定獻身,在聽到羅天賜的話後,不但不把手放開,相反的更抱得緊緊地,將他托了起來,朝著床前走去,同時說道:“天賜哥哥,這不是你的錯,而且,現在我除了嫁給你以外,再也沒有別路可走,你如果撞死在此,我難道還能活得下去嗎?”
  羅天賜不禁急道:“菲抹,不行,你再不放手,我要忍不住了!”
  菲菲溫順地說:“天賜哥哥,剛才我是受驚失措,並不是不願給你,現在我已經想清楚了,你要我馬上就給,只要你以後不遺棄我就行了!”
  羅天賜聞言,似乎更為焦急地喊道:“菲妹,不行,你不知道,我的體質………”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菲菲已經抱著他朝床上一滾,同時說道:“天賜哥哥,不用說了。”
  話音一落,已用香唇將羅天賜的嘴,給堵了起來。
  羅天賜的神志,只不過藉著痛楚,才得到一點短暫的清醒,這時,他的手指早已讓菲菲拿開,再也無法藉著痛苦來克制慾念,理智早又開始迷失,怎麼還能經得起菲菲這種挑逗性的誘惑行為。
  頓時,被翻紅浪,滿室春光,一幕人生的喜劇,終於在這地底深處的石室裡,給展了開來!
  只聽得!
  嬌喘呼呼,呻吟宛轉之聲,不時從菲菲的嘴裡,傳了出來。
  “哎喲………哥……”
  “你怎麼這樣兇呀!”
  “嗯!慢一點………嗯!好痛呀!”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天地總算平靜下來了。
  這時,羅天賜的神志,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登時使得他沉重地抓著頭髮,感到無地自容地喊道:“天啦!我…………我………”
  菲菲似乎早已想到他會這樣自責,深恐他又要自尋短見,連忙將他抱住說道:“哥!這不能怪你!”
  羅天賜沉痛地說:“可是………”
  菲菲說:“哥!說實在的,爸叫我與你一起進入秘室的時候,就早經決定將我許配給你了!雖然我們還沒有行過大禮,但不如此,你就會內火自焚而死,事急從權,我只有把身子先給你了!假如你再自尋短見,那不把我給害苦了嗎?”
  羅天賜見事已至此,總算把尋死的心念,給打消了,不過,他卻痛苦地說:“菲妹!你不知道,我已經有了妻子!”
  菲菲似乎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地說:“哥!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只要她們不排斥我,我願意身居側室!”
  羅天賜聞言,反而大感驚異地說:“甚麼?你怎麼知道的?”
  菲菲羞澀地說:“因為你的體質,必須五鳳朝陽,始能和諧,如果你沒有結過婚,今天我恐怕早已活不成了!”
  羅天賜不解地說:“為甚麼!”
  菲菲埋頭在他的胸前說:“傻瓜,你那體質,如果元陽未洩,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即今現在,也不是任何女人,能受得了的知道嗎?”
  羅天賜楞楞地說:“你怎麼知道……………”
  菲菲將手朝床頭桌上一指說:“假如不是有那本東西,我還不是給你害死了!告訴你吧”
  你如果不想害人,就還得多找幾位才行,懂嗎?”
  羅天賜苦笑說:“那怎麼成呢?”
  菲菲說:“男人三妻四妾,並不是甚麼奇事,何況,你的體質,非如此不可呢?對了那位姐姐是誰,該不會是醋娘子吧!”
  羅天賜連忙將他與媚娘公主與春芳兩人結合的經過,說了一遍道:“我想,她們決不會量狹的!”
  菲菲點頭說道:“那你還耽甚麼心,覓死尋活的,對得起誰?”
  羅天賜苦笑說:“那豈不是太委曲你了嗎?”
  菲菲說道:“只要你不把我看成蕩婦淫娃,不討厭我,那就好了!”
  羅天賜說:“那怎麼會呢?”
  菲菲說:“你想通了,那我們就起來吧!本門的興亡,還系在我們的身上呢?”可是,當他們坐了起來的時候,不禁叫得一聲苦也,因為兩人的衣服,在那一陣瘋狂的行動下,早已撕得粉摔,根本不能再穿。
  因此,兩人不禁擁被呆坐,給愣住了。
  半晌以後,菲菲方始埋怨地說:“你看,都是你!”
  羅天賜歉然地說:“菲妹,我………”
  菲菲白了他一眼道:“不要說了,你還不快點下床,在屋裡找找看,有沒有衣服,難道要讓我在這床上待一輩子!”
  羅天賜羞紅著臉說:“我,我也………”
  菲菲說:“你是男人,有甚麼不好意思的,何況,我已經是你的人了,還避甚麼,去吧!”
  說完,雙手將羅天賜朝床下一推,自已則轉過身去,將被子裡住身體,面壁而睡羅天賜無奈,只好抓了幾片破布,圍在腰際,向床下走去!
  他用眼睛稍稍打量了一下,立即發現,全室除了一床一桌外,再無餘物,不過,在桌子的下面,裝得有好一只抽斗,如果有衣服的話,一定在那裡面。
  因此,他馬上毫不猶豫地向桌前走去。伸手將抽斗拉開一看,果然不錯,裡面擺的正是衣服,而且男女都有,不過,在衣服的上面,卻擺得有一張字柬,羅天賜的眼睛向上面一掃,立即為上面寫的內容,給看呆了!
  菲菲等了好久,仍舊沒有聽到羅天賜將衣服找來,忍不住開口問道:“天賜哥!你怎麼啦!衣服找到了沒有呀!”
  羅天賜聞聲驚覺,猛然回頭,興奮地喊道:“菲妹,現在好了,幻霞珠的秘密,馬上就要給我們揭穿啦!”
  菲菲間言,興奮地猛然跳了起來喊道:“啊 真的!”
  羅天賜說:“真的,這兒留得有字,我們的一切,都已在預計之中,幻霞珠的禁制,在無意中,全讓我們破除啦!”
  菲菲正想跨下床來,查看究竟,猛然發現自己還沒穿衣服,不禁急道:“天賜哥哥!衣服呢?有沒有呀!”
  羅天賜這才想起自已也還沒有穿,不禁驚叫一聲道:“啊 我幾乎忘了,有衣服,我馬上給你拿來?”
  說完,馬上抓起抽斗裡面的女子服裝,向背後伸手遞了過去說道:“這套衣服,還是天蠶絲織的寶衣呢?你怏穿上吧!”
  當他感到菲菲已經從他手中把衣服接了過去以後,馬上將那男裝取出穿上。嘿!那衣服就像量好了兩人的身材,給做成的一樣,竟然非常合身。
  菲菲穿的,是一套粉紅色的緊身裝,外帶一件鵝黃色的披風。
  羅天賜的那套,則一襲淡藍色的儒服。
  兩人穿好以後,彼此互相打量一番,端的男的宛如玉樹臨風,女的彷彿仙女下凡,更加使得兩人風華絕代。
  這時,菲菲已經從床上跳下來,欣喜地望著羅天賜說:“天賜哥哥!太好了,這兩套衣服,真是太好了!”
  羅天賜笑著說:“它們本來就是為我們準備的嘛?”
  菲菲說:“對了!你剛才說的,是怎麼回事呀!”
  羅天賜連忙將抽斗裡的那張字東,取了出來,遞過去說:“菲妹,你看看這上面寫的,就知道了!”
  菲菲接到手裡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小字。
  大意是說:“幻霞珠的禁制,與三開聲息相同。”
  第一關只有心無貪念的人,才能破禁。
  第二開須具至情之人,才能通過。
  第三關必須夫妻合藉雙修,才能心意相通,承受衣缽。
  最後說明禁制破除後,必須由男女兩人,嘴唇相合,共含寶物,各以丹田陰陽二氣,依雙修秘授方法,將珠練化自有所見。
  菲菲看完以後,不禁恍然說道:“啊 原來如此,怪不得以往本門的人,始終不能進入密室,他們不是兄弟,就是兄妹,到第二關,就過不去了,又如何能破除禁制呢?”
  羅天賜點頭說道:“那就難怪幻霞珠上,最後一層禁制會藏得有雙修和合香,現在我們就依法開啟珠中的秘密嗎?”
  菲菲羞紅著臉說:“缺德!那有這種練法的!”
  羅天賜說:“那可不是我寫的啊!”
  菲菲白了他一眼道:“是你寫的,我才不幹呢?好了,算便宜你了!”
  說笑一陣以後,又回到床上,將幻霞珠撿了起來,正心誠意地依法含珠練功。當珠怏要練化的時候!兩人的腦中,突然自動顯現很多景像,凌煙門中所有失傳的神奇秘術,均一一印人腦際。
  寶珠練化,分為雨股瓊漿,分別灌入兩人丹田,登時精神百倍,彷彿功力又深進了一層。
  兩人不禁相根一笑,雙雙從床上跳了下來,羅天賜首先說道:“真想不到,瑜助神術,裡面有這麼多奧秘!”
  菲菲點頭說道:“天賜哥哥,我們先試試看,是否真的有數,好嗎?”
  羅天賜說道:“好!就讓我運用他心通的神術,先解除媚壞她們所中的邪法禁制吧!”
  說完,馬上將眼一閉,彷怫老僧入定似的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羅天賜將眼一睜,興奮地說道:“真靈,我好像真的到了苗疆,不但解除了她們的禁制,而且還感到他們心裡在想些甚麼?”
  菲菲說道:“她們在想些甚麼呀?”
  羅天賜說:“我們的事,已經得到她們的諒解了!”
  菲菲臉色一紅道:“呸!沒正經,誰問你那個!”
  羅天賜說:“你不是最開心這事嗎?”
  菲菲表面上卻裝做地說:“你才關心呢?”
  羅天賜說:“別忘了我的“他心通”啊!”
  菲菲連忙改變話題說:“別嚕囌了,我們還是運用天眼通,先察看一下外面的情形,好準備出去吧!”
  羅天賜點頭說道:“好!”
  說完,兩人雙手互握,共同運功朝著四周掃視過去!
  果然不錯,當他們將功力運上雙目以後,四周的石壁,就像突然變得透明起來似的不但外面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毋遠弗屆,想看到那兒,就能看到那兒。可是,當他們看清外面的景象以後,卻心神大震地齊聲喊道:“啊 他們已經給找來了,快走,否則就來不及了!”心神驚急之下,竟然忘了身在石室,連門都忘了開,就身形一幌,猛然對著石壁上面,硬撞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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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穿牆透壁 神功初成退強敵  雙親被劫 少俠無奈暫含聲

  不過,他們身形一動的時候,菲菲已經有了驚覺,連忙將羅天賜一拉喊道:“天賜哥!
  快停下來!”
  可是,她這一把,不但沒有將羅天賜拉得停了下來,反而被羅天賜帶得更快地衝向石壁,同時聽得羅天賜對她說:“菲妹,外面非常吃緊,有話等下說吧!”羅天賜在回話的時候,身形並沒有停了下來,眼看就要撞上石壁,碰得一個頭破血流不禁嚇得菲菲更加心膽但裂地尖叫一聲喊道:“啊 完了!”
  聲音出口,菲菲只好趕緊將眼睛一閉,聽從命運的安排了!
  然而,當她的眼睛閉上以後,不但沒有撞得腦袋開花,死於非命,甚至連震動的感覺,也沒有產生。
  難道羅天賜已經將身形適時剎住,沒有僮上牆壁嗎?可是,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身形,被羅天賜帶著仍舊在繼續前衝,決沒有停了下來,那豈不是太奇怪了嗎?因此,她不禁又將眼睛睜了開來。
  定睛一看之下,可把她給弄便了!
  怪事,門未開,壁未破,她與羅天賜兩人的身體,怎麼已經進到第二關的石窒裡來了呢?
  不過,還沒有等她定下心來思索是怎麼回事,已經讓她找到了解答。
  因為,此時,羅天賜已經帶著她的身體,仍舊行不由經地,繼續向著第二道石壁上面,撞了過去!
  這次,菲菲不再驚駭地發出尖叫,而且睜大眼睛,決心要看它一個究竟!心念一定中,已與石壁撞個正著。
  沒有任何聲音。
  沒有任何阻礙!
  就好像那道石壁,是一面幻影形同虛設一般,菲菲雖然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仍舊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只不過感到眼睛前面的光線,微微幌了那麼一幌,人就已經到了第一關的石室之內,如果再往前衝,就可以到達江底洞府之祖堂之內了。菲菲簡直不敢相信地叫道:
  “咦 這是怎麼回事呀!”
  羅天賜聞言不知她發生了甚麼問題,連忙將身形一頓,停了下來問道:“菲妹,你有事嗎?”
  菲菲答非所問地說:“天賜哥,我們是不是死了!”
  羅天賜愕然地望著她說:“菲妹,我們不是好好的嗎?那兒死了!”
  菲菲說:“沒有死,那我們怎麼會變成像鬼一樣,有形無質呢?”
  羅天賜不禁笑了一笑說:“傻丫頭,你忘了我們已經練成幻霞秘術啦?”
  菲菲驚喜地說:“天賜哥,你說我們穿牆而過的本領,是一種功夫!那我怎麼不知道呢?”
  天賜點頭說:“不錯!這門功夫就是幻形通!”
  菲菲說:“不對,幻形通只不過能使敵人發生錯覺,看不清我們的真實面目而已,怎麼能穿牆而過呢?”
  羅天賜想了一想,方始恍然地說道:“啊 這就難怪了,你沒有練過隨物應形的功夫,所以還不能了解幻形通的奧秘,實在說,我們能夠穿牆而過,並不完全是幻形通的效力,只不過是我將龍潭隱閱所學與幻形通融合而成的一門功夫,假如不是你這樣一說,我自己還沒有發現,我已經創造了一門新的功夫呢?”
  菲菲說:“這就是了,天賜哥,這門功夫的訣竅在那兒,快點告訴我好嗎?”
  羅天賜搖頭說:“你沒有學過我在龍潭所練功夫,一時之間還解說不清,現在外面非常吃緊,等我們出去把那些魔意子們打發走了以後,再教你好嗎?”
  菲菲聞言不禁點頭急道:“該死!我怎麼忘了外面呢。天賜哥,我們快點出去吧說完,拉著羅天賜就準備往外急衝。
  這時,羅天賜反而將她一把拉住說:“菲妹優點,先讓我們運起天眼通,將外面的情況,看清楚一點,分清敵我以後動起手來,才不致誤傷!”
  菲菲說:“好的!”
  應聲之下,馬上伸手與羅天賜相握,然後一齊運功向外望去!
  登時,發現洞外諸老,全部盤膝至於神翕火井之前,面向外排成一道弧形,緊緊神翕火井圈護在內。
  圈外的賊於,果然全是嵐煙門的人,這時業已停止攻擊,面色凝重地望著諳老一個個嘴唇翕動,似乎不敢輕攫諸老之鋒的樣子。
  羅天賜見了,不禁輕噓了一口氣說:“啊 原來他們還用不著我們出去幫忙!”
  豈知,菲菲仔細看了一遍以後,卻面色大變地喊道:“啊 不好了,我們快出去阻止他們,否則就全完了!”
  羅天賜愕然地望著她說:“菲妹,諸老不是很好嗎?”
  菲菲急道:“好,好個鬼!他們是練得本門護法最後玉石俱焚大法,雙方只要一有接觸,不但人全完蛋,就是這座洞府也保存不了啦!”
  羅天賜說:“幻霞秘法中,好像沒提到這回事嘛?”
  菲菲說:“這個根本與秘法無關,是本門歷代相傳,由護法長老未習的大法,不到本門危機最嚴重的開頭,是不會擺出來的,一旦使用,敵人固然無法倖免,本門的煙火,也將從此而絕,你知道嗎?”
  羅天賜不禁心頭大凜說:“啊 有這麼回事,那要怎麼才能阻止他們發動呢?”
  菲菲說:“只要我們趕快現身出去,也許還來得制止,快呀?”
  羅天賜聞一言不再答話,馬上將她的手一拉,身形一幌,猛向著石壁上面,撞了過去!
  這時,嵐煙門的人,已經開始向諸老的面前,一步一步地迫了過來,那為首的人更嘖嘖地狂笑說:“哈哈!你們想與我們拚個同歸於盡,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老實告訴你們,假如我們沒研究出破解你們這一著絕招的辦法,也就不會來找你們報仇了,看看是你們玉石俱焚厲害,還是我們的煙消火熄厲害!”
  笑陽聲中,所有的嵐煙門徙倏地將雙手舉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地向著諸老的面前,作勢揮舞。
  霎時,只見無數白色氣體,從他們的手指上面,疾射而出地朝著諸老的頭頂,罩了過去!
  至於諸老正中的凌煙閣主,見狀不禁慘笑一聲道:“完了,想不到他們真正研究破解方法來,這叫我怎麼對得起列祖宗啊!罷了,諸位長老,我們停止抵抗,自絕以謝祖先吧!”
  說完此話,馬上舉掌朝著自己的頭項,狠狠抽劈了下去!
  其餘諸老,也頹然一嘆,各自舉掌,向著自已的頭頂劈去!
  嵐煙門那位首領見狀,不禁更加狂笑地說道:“哈哈哈哈!你們倒很聰明,以為這樣就可以保住幻雷珠的秘密了嗎?哼!沒有那麼容易,伙計們,準備控魂幡!”
  諸老聞言不禁一呆,不約而同地厲聲叫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喊聲未竟羅天賜與菲菲兩人,已經像鬼魅似的,突然現身在他們的面前,菲菲早已迫不及待地打斷他們的話頭說道:“爸爸!怕甚麼!他們有甚麼手段,就讓他們使好了!”
  羅天賜則單手往外一揮,在半空劃了一道圓弧,然後也轉過身來,向諸老說道:“諸位前輩晚輩幸未辱命,已經……”
  雙方的人,由於他們的突然出現,全都大感意外地猛然一呆,這時,方始遂湖回過神來。
  首先,諸老與凌煙閣主的神色,猛的一松,彼此如釋重負地從地面站了起來,無比興奮地望著他們說道:“謝天謝地,你們真參悟出來了啊 那就好了!”
  羅天賜與菲菲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嵐煙門的門徒,已經發出一聲驚叫喊道:“啊 這是怎麼回事!”
  諸老聞聲,不禁抬頭一看,登時發現嵐煙門徒手指上所潑出的白氣,就像是碰到一道無形的阻力似的,在大家頭上一尺以外的空間鑽來鑽去,就是鑽不過來。因此,他們不禁從嘴裡發出一陣歡呼喊道:“啊 這樣說來,你們兩人,真的將它參悟出來了!”
  叫聲未竟,那位嵐煙門的首領,已經怒喝一聲叫道:“小賊!你是甚麼人,膽敢阻攔本門的行事!”
  羅天賜這時方始緩緩地將身轉了過來說道:“哼!依你一點寒冰冷氣,就敢誇稱煙消火熄,現在我倒要看你們怎麼看來撲滅我這一點星星之火。”
  說完,屈指一彈,一點暗紅色的火星,已經從他的手指尖端飛了出來,向著嵐煙門徙共同發出的白氣之內投了進去。
  霎時,只聽得一陣嘶嘶之聲,猛的響了起來,暗紅火星與白氣一觸,立即變得光芒四射,亮得令人睜不開眼來,那些白氣為那光芒一照,立即變得無影無蹤。嵐煙門的首領一見之下,登時臉色大變地喊道:“啊 是太陽神焰,大家退!”喊聲一起,馬上領先一個翻身,朝著洞外電射也似的逃了出去!
  緊接著,其他的嵐煙門徒,也全都手忙腳亂地返身蜂湧而退!
  可是,他們的動作雖快,卻還有比他們更快的。
  當那嵐煙門的首領,身形射向洞口的時候,羅天賜與菲菲兩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擋在那兒,伸手一攔說道:“朋友,回去,這兒可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嵐煙門的首領在情急之下,也沒有考慮,兩人既能搶到他的前面,將路擋住,那身功力,是何等境界,竟然將雙手猛地狠劈過去喊道:“滾開,避我者生,擋我者死!”掌勢一起,空氣已經嘶嘶作響,力道之猛,怕不在萬千以上。
  可惜,他碰到的對手,實在是太高明了!
  在他認為可以開碑裂石,無堅不摧的掌力,在羅天賜與菲菲兩人的眼裡,竟然一點也不發生作用。
  僅僅只見羅天賜將手一翻,若無其事地迎著他的掌勢,微微推了一推,他立即感到一股比他掌力還要來得強勁的反震之力,倒轉過來!
  嘴裡不好兩字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就只感到胸口一熱,登時鮮血狂嘖地倒飛回去那些隨後蜂湧而退的嵐煙門徒,沒有想到他們的首領,會被人從洞口擋了回來,一時走避不及,登時與那倒飛而回的身體,擋個正著!
  洞徑本來就不夠寬,再加上他們首領的身體,是打橫飛過來的,結果全部給撞得倒退回來,跟跟艙艙地跌成一圉,那混亂滑稽的樣子,實在令人捧腹不止。室中諸老,見狀還沒有弄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禁相顧愕然地說道:“咦 這是怎麼搞的呀!”
  這時,羅天賜與菲菲兩人,又以快得令人難以覺察的速度,幌身竄了回來站在原來的位置,聞言之後,菲菲馬上接口說道:“諳位長老,沒有甚麼,只不過他們想逃,給我與天賜哥哥,給擋了回來罷了!”
  諸老這才恍然地說道;“啊 那太好了,該沒有讓他們逃出吧?”
  菲菲神氣地說:“有天賜哥在這兒,他們逃得了嗎?”
  這時,那些嵐煙門徒,業已從地面爬了起來,一個個滿臉頹喪地站在那兒,轉身向他們這邊望了過來。
  那位首領,顯然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在手下門人扶持之下,有氣無力地說:“小賊,我們認裁,不過,凌煙派借助外人之力,已經違背了誓約,我們就是全部喪生在此,你們也同樣地要應誓毀滅,又有甚麼好神氣的!”
  菲菲聞言,登時冷笑一聲答道:“嘿嘿外人?老賊,你知道我是甚麼人嗎?”
  那位首領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道:“不錯,我知道你是蕭老鬼的女兒,可是就憑你的話,大概還不能叫我們束手無夕我是說的那個小子,難道你們不是依仗他的力量嗎?”
  菲菲冷笑一聲說:“嘿嘿,那麼,你認為他是外人羅!”
  那位首領橫了她一眼說:“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小子就是墜潭復出,處處與幻影教作對的羅天賜小鬼,難道他還能算是你們凌煙閣的傳人嗎?”
  羅天賜聞言微從一笑道:“你說對了,我也可以說是凌煙閣的門下!這大概出乎閣下的意料之外吧?”
  那位首領聞言不禁愣了一愣,然後表示不相信地冷哼三賢道:“嘿嘿!凌煙絕技,非血親不傳,你小子以為自己承認是他們的弟子,就可以破解誓約的絲力嗎?嘿嘿……”
  菲菲聞言,馬上冷笑一聲說:“不錯,凌煙絕技,非血親不傳,女婿有半子之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血親!老賊,你死了那條心吧!”
  說完,馬上轉身朝著凌煙聞主的面前,跪了下去說道:“啟稟父親大人,女兒在秘室中,已經在先祖的安排默許下,與天賜哥結為夫婦,未能事先稟陳,尚祈大人恕罪!”
  凌煙聞主將她拉了起來說:“好孩子!為父的早就已經默許,否則的話,當年就不會將幻霞珠交給天賜了,何況,你們的婚姻,又在先祖的安排下結合了呢?快點起來吧!”
  菲菲被凌煙聞主拉起以後,馬上轉過身來,望著那位嵐煙門的首領說:“現在你們還不趕快自絕應誓,難道還要我們來動手不成!”
  嵐煙門的首領,沒有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登時臉色大變地說道;“罷了!罷了!老夫就成全了你們吧!”
  說完,馬上舉手向自己的頭項劈了下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白光,從洞外急射而入,一團模糊的白影,猛然出現在大家的面前,誰也沒有看清他是怎麼進來,就讓他將嵐煙門那位首領的手臂,給定住在半空中,劈不下去。
  緊接著,只聽得那團白影發出一陣嘖嘖怪笑道:“烏魯掌門,何必出此下策呢?你不行還有我呢?”
  話音一落之際,凌煙閣主與妙手悟空兩人,首先發出一陣駭然的呼聲叫道:“啊 幻影教主!”
  那團模糊的白影倏地一轉,怪笑地說道:“不錯,本人就是幻影教主,識相的就乖乖地向本教歸降吧!”
  羅天賜聞言馬上冷哼一聲道:“哼!想得倒怪好的!我正準備要去找你,索還上次在龍潭絕崖上那一掌之仇,這一來,可省得小爺跑路了,老賊接下小爺一掌,再發狠吧!”
  喊聲一頓,身形已經向前跨進一步,舉掌朝著白影,遙擊了過去!
  白影見狀,狂笑一聲道:“手下敗將,也敢言勇,據說你這小子復出以後,已經多學了一些鬼名堂,就讓本教主稱量稱量你的份量吧!”
  狂笑聲中,模糊的手臂,已經揚了起來,迎著羅天賜的掌勢,虛空反劈地接了過去!
  霎時,只聽得:呼嚕嚕 宛如大海颶風陡起的聲音,從兩人掌中的空間,猛然響了起來。
  緊接著 嘶嘶
  一聲尖銳的熱鐵入水聲下,兩人掌力相觸之處,竟然發出一片白亮的火花出來,火光一閃而逝,跟著:
  轟隆隆
  一陣比暴雷還響的聲浪,猛然暴發。
  只震得室內諸人,一個個地跟路後退,功力差的,更立足不住地摔出一兩丈遠,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羅天賜與幻影教主自已,也同時為對方的掌力,震得各自倒退五大步遠,方始拿樁站穩。
  在這一掌裡,雙方的功力,很明顯的是勢鈞力敵!
  但羅天賜自已卻心裡有數,因為他最多只用了八成力,因此,一退以後,立即幌身向前,舉掌又準備劈了過去喊道:“哈哈!老賊,你的功力不過爾爾,有種的就再接小趺這一掌看看!”
  幻影教主不等他的掌力發出,卻突然暴喝一聲喊道:“慢點!老夫有話要說!”
  羅天賜身形一頓,將掌勢剎住,全神戒備地說:“老賊!有甚麼遺言,你就快點交待吧!”
  幻影教主陰笑地說:“嘿嘿!小鬼果然已經今非昔比,可以作為老夫的對手了,不過,老夫現在可沒有興趣與你繼續玩下去!”
  羅天賜冷哼一聲道:“哼!那由得你嗎?今天你已經來了,就不用想走?”話音一起,人已閃身擋住洞口,防止幻影教主向後遁逃。
  幻影教主卻站在室內,一動也不動地陰笑道:“小鬼!老夫如果要走的話,早就走了,還會等到現在嗎?老實告訴你,如果你不想要你父母的性命,那就不妨將老夫留下!”
  羅天賜不禁心神大震,失聲喊道:“啊 你劫掠了我的父母!”
  幻影教主說:“小鬼不要說得那麼難聽,老夫只不過愛惜你一身所學,特地邀請你的父母在本教作客罷了!”
  羅夭賜想了一想,似乎不肯相信地說:“哼!你在撒謊,小爺的父母決不是你找得到的。”
  幻影教主冷冷地說:“信不信由你,不過,你別忘了,寒泉玉鳳的那個女兒,已經落在老夫的手裡,在迷神大法之下,任何秘密,也會說出來的!”
  羅天賜聽到此話,登時變得六神無主,焦形於色地說道:“老賊!那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幻影教主詭笑地說:“沒有甚麼,他們在本教被視為上賓,招待得非常周到,只不過行動稍稍有點不自由而已!如果你肯歸降本教的話,馬上就可以與他們團聚,否則,那就很難說了!”
  羅天賜猛然暴喝一聲道:“辦不到,既然如此,小爺今天就更不能放過你了!”
  幻影教主胸有成竹地說:“小鬼,你想擒下老夫做人質去交換你的父母是嗎?”
  羅天賜將功力提足,眼中神光暴射地瞪著他說:“老賊,你知道就好。”
  幻影教主冷冷地說:“小鬼,別說你不一定辦得到,就是辦得到,也救不了你的父母,只不過提早結束他們的生命而已!”
  羅天賜正待上前動手,聞言不禁又呆了下來說:“我不信!”
  幻影教主說:“老夫做事,素來留有後步,告訴你,當老夫從晶球現影上面,看到這邊的情形以後,就已經交待老夫的手下,如果老夫在一天內,沒有回去,就動手宰人你看著辦吧!”
  羅天賜登時呆若木雞,站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幻影教主接著又說:“歸順的事,老夫容你考慮十天,十天以後,老夫在泰山玉皇觀前聽候你的答覆,不過,今天,你們卻得讓老夫將本教這些嵐煙門的教徒帶走!”
  羅天賜仍呆在那兒,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凌煙閣主卻代他說道:“好!這作事,我代替天賜答應你。”
  羅天賜這時已經回神來,聞言連忙說道:“岳父大人,那怎麼可以?”
  凌煙閣主說道:“孩子,過來,放他們走,嵐煙門雖是本門世仇,但現在已經不足為害,又何必走極端呢?反正還有十天的時間考慮,總可想出一個辦法來。”
  羅天賜還待考慮,妙手悟空卻忍不住說道:“恩主,閣主的話很對,反正十天的時間,很快就到,讓他在這三天之內,也不敢對恩主的雙親,有甚麼不軌的行動!”
  羅天賜想了一想,只好退了回來,將手一揮道:“老賊,算你狠,假如你對小爺雙親不敬,那時小爺不論你逃到天涯海角,小爺也要將你找到,挫骨揚灰,你們走吧!”
  幻影教主詭笑地說:“小鬼,那就看你十天以後的決定了,不過,在這十天裡面,你卻可以大大的放心,本教主決不會對你的父母有半點怠慢!”
  說完,將手一揮,朝著那些嵐煙門徙大喝一聲道:“走!”
  走字一落,幻影教主已經將那位負傷的嵐煙掌門一挾,化成一道白線,電射也似地朝著洞外逝去。
  緊接著,其他的嵐煙門徙,也全都蜂湧地向洞外退去。
  剎那間,魔徒們退得一乾二淨,室內又恢復了一片寧靜。
  羅天賜目睹他們退走以後心有未甘地嘆了一氣說:“欸!這次真是太便宜他們了。”
  凌煙閣主走了過來,撫著他的肩頭說:“孩子,沒有甚麼便宜不便宜的,俗語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遲與來早,如有不報,時辰未到。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羅天賜這時方始轉過身來,向凌煙閣主叩拜下去說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剛才未能立即見禮,尚祈大人恕罪!”
  凌煙閣主受了他一禮以後,連忙將他拉了起來說:“好孩子,剛才的情形特殊,我怎麼會見罪呢?倒是老夫為了挽救本門浩劫,存了一點私心,把你給委屈了!還是快點起來,把入關以後的情形告訴我們吧!”
  羅天賜恭敬地站了起來,將入開後的遭遇,除了中了雙修和合香那一段隱住以外,簡略地向大家說了一遍。
  凌煙聞主與幾位長老聽完以後,不禁恍然地說道:“啊 原來如此,那就難怪本門以前,始終無法參透幻霞珠的秘密了!”
  妙手悟空在聽完以後,卻另有所思地說道:“恩主,你說你已經領悟了瑜咖密宗的六大神通!”
  羅天賜點頭說:“不錯,不過,裡面的天眼通大神功,必須藉雙修的功力,才能辦到!”
  妙手悟空說道:“恩主,甚麼是雙修的功力,請你說明白一點好嗎?”
  羅天賜說:“就是使用這兩大神通的時候,必須我與菲妹共同運功,才能辦得到妙手悟空松了一口氣道:“這就好了,我還以為……”
  羅天賜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己領悟其中含意,連忙接口說道:“啊 我明白了,孫老的意思,是要我運起這兩大神通,察看幻影老庭的行蹤與家父母的消息對嗎?”
  妙手悟空說:“對極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我們能在十天以內,察出恩主雙親囚禁的所在,事先將人給救了出來,那就不把問題解決了嗎?”
  羅天賜猛然把手一拍道:“不錯,這是一個好主意!”
  菲菲聞言,馬上走了過來說道:“天賜哥,事不宜遲,那我們就馬上運功察看一番如何!”
  羅天賜點頭表示同意,正待伸手與菲菲相握的時候,又突然變得頹喪地將頭搖了搖說:
  “不行,我自小遠離雙親,兩位老人家的面目究竟是甚麼形態,一點也不知道,就是運用天眼通察看又怎能分辨得出來呢?”
  妙手悟空聞言,也不禁楞了一楞,感到束手無策地說:“這!這!這倒真有點不好辦!
  看來只有在十天以後,越到泰山赴約,到時見機而作了!”
  羅天賜聞言沒有答話,卻皺著眉頭顯出一付沉思的神態來。
  妙手悟空見狀,也就不再說話,以免打斷他的思路。
  片刻以後,羅天賜終於眉頭一展,露出一付毅然的神態來。
  菲菲首先發現,忍不住欣喜地發問道:“天賜哥!是不是你已經想到了辦法啦?”
  羅天賜點頭說道:“辦法是有,不過,恐怕要多消耗你幾成功力就是了?”
  菲菲白了他一眼道:“天賜哥,你這是甚麼話,只要對你的事有幫助,就是把我的功力耗光,又算得了甚麼?”
  羅天賜還沒有答話,凌煙閣主搶著問道:“天賜,你想到一個甚麼辦法,先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好嗎?”
  羅天賜說:“辦法還是一樣,只不過偵查的範圍,擴大一點,只要能將幻影教主所囚禁的人,全部救了出來,不就可以了嗎?”
  凌煙聞主想了一想道:“這辦法倒可行,只不過你們的功力損耗以後,對於十天以後赴約,是不是會有影響?”
  羅天賜說道:“影響不能說是沒有,不過,目前只有此法可想,小婿還是準備試它一試。”
  妙手悟空忽然接口道:“恩主,假如對於功力有影響的話,就要考慮考慮了。”
  羅天賜道:“為甚麼!”
  妙手悟空說:“第一,對方囚禁的人如果太多,或是地方太過分散,你就是察看出來了,是不是在三天之內,能夠全部救得出來呢?第二,就是能夠救出來,由於你的功力受損,又怎麼能夠保護他們不會再入敵手呢?”
  羅天賜不禁呆了一呆說:“這!這!這……”
  妙手悟空接著說道:“可惜飛虎老人不在這兒,否則,就好辦了。”
  羅天賜聞言,突然將眉頭一揚,興奮地說道:“孫老,謝謝你的提醒,晚輩現在真正有辦法了!”
  妙手悟空愕然地望著他說:“甚麼辦法!”
  羅天賜笑道:“別忘了六大神通中間,還有一樣“他心通”啊!叔叔雖然不在此地,那我還不是照樣可以向他詢問嗎?”
  說完,馬上像老憎入定似地盤膝坐了下來。
  片刻之間,只見他將眼睛一睜,臉色沉重地說道:“想不到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武林之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大家聞言不解其意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羅天賜嘆了一口氣說:“剛才我用神遊的方式,與家叔連絡了一次,據他說,在這一段時間裡,江湖上竟然有人冒充我,到處為非作歹,因此,九大門派,現在已經聯合起來,並且請出失蹤多年的幻形武曲部不韋前輩主盟,於泰山集會,準備大索天下,要找我算帳呢?”
  妙手悟空不禁愣了一愣說:“真是豈有此理,離開苗疆以後,孫大與恩主就一直在此地,根本沒有在江湖上露過面,這話是從何說起呀!”
  菲菲更感氣憤地說道:“九大們派的掌門,當年如果不是天賜哥將他們從混沌迷蹤陣裡,救了出來,他們還能存在到今天嗎?難道他們還不清楚天賜哥的為人,竟然會相信江湖上的謠言,恩當仇報地找起天賜哥的麻煩來。”
  羅天賜說:“這也怪不得他們,據家叔說,九大門派的子弟,已經有好多傷在那位冒充我的歹徒手下,同時他們現在的掌門,都已經換了人啦!”
  凌煙閣住聞言不禁心中一動道:“九大門派的掌門,都已經換了人啦!那是甚麼時候的事呀?”
  羅天賜說:“這個我倒沒有問清楚!”
  凌煙閣主想了一想說:“在我沒有遇害以前,根本還沒有聽說九大門派,有換掌門的消息,顯而異見,九派掌門換人,一定是在我遇害以後了,這……”
  妙手悟空也有點恍然地接口說道:“欸!這樣說來,恐伯也是幻影教搗的鬼了。”
  菲菲更肯定地說道:“那還用說,一定是了,否則幻影教主為甚麼到約會的地點也定在泰山呢?”
  妙手悟空又馬上接著說道:“不錯,那分明是一件陰謀!這一來,恩主就是不想歸降他們,也無法在武林中立足了!”
  羅天賜說:“這個我倒不怕,九大門派總不能不講理,我在這一段時間裡的行動,有你們諸位給我作證,難道他們還能再把罪名硬賴到我的頭上來嗎?”
  妙手悟空說:“恩主,假如九派掌門沒有換人,當然不怕,現在顯而易見,九派車門很可能都是幻影教徒竊位成功的,他們如果反咬我們一口,說我們是串通的,他們人多,講理怎麼說得通呢?”
  凌煙閣主也點頭說道:“何況,幻形武曲素來都是先入為主,只聽一面之辭的人,否則,他的聲望也就不會比伏魔文昌徐前輩差上那麼一段了!”
  羅天賜聞言愣了一愣說:“事情真要如此,那也只好到時再說了,目前我得先運功察看雙親被囚的地點,想法把他們給救了出來要緊!”
  大家聞言,同時點頭說道:“不錯,先把兩老救出要緊,只要沒有人質在幻影教主手裡,三天以後,我們不去赴約,他們陰謀也就沒有辦法實施了!”
  羅天賜說:“那樣不太妥當,十天以後,約還是要赴,否則豈不各自已承認一切的罪名了嗎?”
  大家不解地問道:“訂約的是幻影教圭,與你的罪名有甚麼關係。”
  羅天賜說:“因為九派掌門在泰山集會的時候,曾經向天下武林宣布,要我在十天之內,自動投到向他們聲辨,否則,就是自己承認一切罪名,見面立即格殺無論!菲菲忍不住從鼻子裡重哼一聲道:“哼!誰還怕了他們,去就去,他們真要不講理,乾脆就鬧他們一個痛快,看看他們有甚麼本領,敢狂言格殺無論。”凌煙閣主瞪了她一眼道:“菲兒,你亂出甚麼主意,那樣做,豈不是更給他們找到了口責嗎?”
  菲菲不服地說:“爸爸!難道只準他們不講理,就不准我不講理嗎?”
  羅天賜冷靜地望著她說:“菲妹,岳父的話是對的,不過,你不用耽心,到時候我自然有辦法的。”
  菲菲說:“有甚麼辦法,難道你能在十天之內,就把那個冒充你的人,給找了出來嗎?”
  羅天賜說:“菲抹說對了,假如連這點事也辦不到,那我們的天大神通,不是白學了嗎?”
  菲菲登時恍然地說道:“啊 我明白了,天眼通無遠弗屆,只要我們多運功察看一番,就可以找出他是誰來,那還有甚麼好怕的!”
  羅天賜點頭說:“你既然明白了,就助我一臂之力,趕快運功察看吧!”菲菲這時早已將手伸了過來,同時說道:“好!就開始吧!”
  說完,兩人馬上雙手互握,共同運功開始察看起來。
  片刻之後,兩人將手鬆開,同時面露喜色地大聲叫道:“哈哈!人算不如天算!這下可把一切問題都解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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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黃山謁親 官名匪徒巧遭擒  泰岳踐約 一掌除兇定乾坤

  大家聞言急問道:“你們察看的結果怎樣,為甚麼那樣高興!”
  羅天賜笑道:“她們囚禁人質的地點設在黃門,碰巧讓我在蛇堡所救的那兩位老前輩和鬼手魯班公輸亮給發現了,現在不但人全給救出來了,而且連老賊那一處基地也整個毀了!”
  大家不禁興奮地說:“啊 那太好了!”
  妙手悟空接著又問道:“恩主,那個冒名的人呢?”
  菲菲搶著答道:“那傢伙目前正在向黃山出發,我們趕到黃山,正好可以與他碰個正著,你們說巧不巧!”
  大家不禁又是一怔道:“這麼說來,那確是太巧了!事不宜遲,我們就馬上動身,趕到黃山去吧!”
  凌煙閣主這時功力已得幾位護法長老的協助,恢復過來,馬上領頭向著洞外急馳而去地向大家招呼道:“要去就得趕快,否則,幻影老魔懂得晶球察影之後,如果讓他發現那兩位前輩的地點,趕在我們前面到達,事情可就麻煩了!”
  其餘的人,聞言心神齊檁,馬上不再說話,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齊向洞外奔出。片刻之後,大家走出江底,回到燕子磯上的凌煙山莊。
  這時,那些盤據在山莊裡的匪徒們,早已全部撤走,大家回莊以後,還沒有坐定,羅天賜已經迫不及待地說道:“岳父,救兵如救火,小婿的意思,想和菲妹先走一步,不知大人的意見如何?”
  凌煙閣主說:“那當然可以。”
  菲菲卻皺著眉頭說道:“這兒到黃山的路並不太近,不知道我們家裡那兩匹千里馬還在不在,否則,大白天裡,我們該怎麼趕路呀!”
  羅天賜聞言一笑道:“菲妹,這個你不用著耽心,我保證你有一匹比千里馬更好的坐騎讓你坐!”
  菲菲說:“在那兒!”
  羅天賜沒有答話,卻突然喝口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一頓,只見一道金虹,從莊外一閃而至,向著羅天賜的身邊落了下來。金虹一幌而止,大家方始看清,正是羅天賜所養的靈禽金鷓,不過,這時它的身體,仍舊只有公雞那般大小,落地以後,業已歡嘯地在羅天賜雙腿上擦來擦去,顯得無此的高興!
  菲菲根本就沒有想到它就是羅天賜的坐騎,又繼績催促道:“天賜哥!坐騎呢?”
  羅天賜指著金鷓說:“不在這兒嗎?”
  菲菲說:“天賜哥,這時你還開甚麼玩笑,鷓鷓這麼點兒大,怎能坐人呢?”
  鷓鷓聞言,登時將頭一偏,嘎的叫了一聲,緊接著身形一抖,猛然漲大。好幾倍?竟然比人還要高出一個頭來。
  羅天賜不禁望著金鷓笑罵一聲道:“笨傢伙,怎麼一點也沉不住氣!”
  菲菲則為此現象,弄得目定口呆地愣了半晌,方始興奮地說道:“啊 原來鷓鷓還會變化大小,我可真沒有想到!”
  羅天賜說:“這坐騎菲妹還滿意吧!一菲妹早已飛身跨上金鷓的背上坐好,同時回頭說道:“太滿意了,天賜哥,快上來走呀!”
  羅天賜應了一聲好,正待騎上鳥背飛走的時候,凌煙閣主忽然說道:“天賜,我們趕到黃山,在那裡與你們碰頭呀!”
  羅天賜想了一想說:“岳父大人,我看這樣好了,黃山有我與菲妹夫走一躺,就已經夠了,岳父與諸位前輩,還是直趁泰山比較好些。”
  凌煙聞主說:“嗯!這樣也好,你們走吧!”
  羅天賜馬上跨上鳥背,然後轉頭向大家行了一個禮,喝了一聲起來,霎時金鷓雙翅一展,衝霄直起地望著黃山的方向,疾飛而去。
  眨眼間,金陵已經遠離眼界,一點也看不見了。
  這時,羅天賜方始向菲菲問道:“菲妹,騎鳥的滋味怎麼樣?”
  菲菲坐在前面,聞言向他懷裡一例,閉著眼睛說道:“太好了!不知道它還能不能再變大些!”
  羅天賜說:“為甚麼還要再變大些!”
  菲菲說道:“將來好與媚娘姐姐她們,一起坐在上面玩呀!”
  羅天賜說:“這個沒有問題,以前不成,現在只要我們給它幫一點忙,也許還可以變大幾倍!”
  正說到這兒的時候,座下金鷓突然嘎的一聲,長鳴起來。
  羅天賜連忙探頭向下面一望,發現業已到了黃山,因此,馬上在鳥背上輕輕拍了一拍道:
  “鷓鶴,到那座形似蓮花的山峰前面降落,知道嗎?”
  金鵝聞言低鳴一聲,馬上降低速度,朝著蓮花峰項,緩緩地飛了過去。
  快要到達峰頭還沒有往下降落的時候,似乎聽見底下深谷之中,隱隱傳來嘶殺之聲,羅天賜一聽不禁心神一凜說道:“不好!難道是他們趕到前面來了,菲妹,我們快點下去幫助他們。”
  說完,也不等金鷓,馬上一個翻身,凌空朝著嘶浚聲的地方,撲飛下去。菲菲也緊跟著急飛而下地喊道:“天賜哥,留下幾個給我啊!”
  這時,羅天賜早已撲進深谷之中,等到他趕到的時候,只見入谷的道路上,沿途都是黑衣蒙面的人物,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也,顯而易見,全給羅天賜把他們給點了穴道。
  菲菲不禁氣得將足一踩說:“氣死了,一個也不給人家留下。”
  說完,更加不敢怠慢地向谷中趕去,深怕所有的敵人,給羅天賜整個給殺光了。不過,當他趕到谷裡的時候,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她發現那兒動手的人,有一對相貌長得一模一樣,都是自已夫婿羅天賜的形態,只不過有一個身體略高,一個身材稍為矮上一兩個指頭而已!
  假如她不是早知道有人冒充羅天賜的話,這時非給弄得莫明其妙不可。就是這樣,她也一時分不出來,那個是真天賜,那個是假天賜,而不知道究竟應該去幫誰才好。因此,仍舊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兒發呆。
  倒是正在打鬥中的羅天賜,有一個突然發話道:“菲妹,還不幫我將圍攻彭老前輩的匪徒們收拾掉,站在那兒發呆幹甚麼?”
  菲菲這時才發現正有七八個蒙面高手,在向輪椅上的斷腿老人狠狠地進擊,另外還有一個老人已經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如何?
  那位斷腿老人的功力奇高,可是由於行動不便,又要保護地上那位老人,形勢業已極為危殆。
  當菲菲轉頭回顧的時候,輪椅業已為一位匪徒用掌力擊倒,其餘的匪徒,早已趁機舉起兵刃,分從四面,朝著斷腿老人反倒在地上的老人身上砍去。
  斷腿老人倒在地面,根本不能轉動,除了對正面進擊的匪徒,還可以稍加應付以外,對於其他方向的匪徒,簡直毫無辦法,更不用說去保護倒在地上的那位老人的安全了。
  菲菲見狀不禁大驚,可是這時她距離兩位老人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說甚麼也來不及了。
  總算她情急智生,連忙從地面抓起一把沙石,以滿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猛然撒了過去,同時大喝一聲喊道:“住手!”
  她這時的功力,已經可以臻身絕頂高手之列,大喝之聲,宛似暴雷,登時使得那些圍攻老人的匪徒,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只感到身上的要穴一麻,全部穴道,已經為菲菲所撒沙石製住,一個個呆若木雞地定在那兒,再也不能動彈了,並且保持著動手時那一剎那的姿態,樣子顯得滑稽透了。
  這時,那位斷腿老人,已經趁機雙手經地面一撐,飛竄起來,同時望了菲菲一眼道:
  “女娃兒!謝謝你了,麻煩你代我照顧地面這位老友,我還要趕到洞府那邊,去阻止他們劫持人質。”
  菲菲連忙說道:“老人家,你的行動不便,還是讓我去代勞吧!”
  可是,她的話音方始一落,那位老人,早已以手代足,電也似急地朝著谷中深處飛馳而去,同時傳音過來說道:“謝謝你,你不知道地方,還是我自己去比較妥當一點。”
  話說完了,人也走得不見了影子!
  菲菲不禁杲了一呆說道:“這位前輩是誰,功力真高呀!”
  這時,那位身形比較高一點的羅天賜,又發話道:“菲妹,那位前輩,就是當年的一聖,假如他老人家不是雙腿已斷,這些匪徒還能得手嗎?”
  菲菲聞言,已經將羅天賜的真假,分辨清楚連忙問道:“天賜哥,怎麼還不將他擒下,要不要幫忙呀?”
  羅天賜說道:“這傢伙的功力不弱,一上來,我還幾乎吃了虧,不過,現在我已經將他的門道摸清楚了,用不著你幫忙了!只不過你幫我在旁邊監視著,不要讓他逃了就是。”
  菲菲定睛一看,發現那位假羅天賜,雖然仍舊與真羅天賜打得難分難解,但身形已經有點不太靈活了。因此,馬上接口說道:“天賜哥,你放心好了!也跑不了的!”
  假羅天賜此時雖然知道大勢已去,但神色仍舊顯得非常鎮定,聞言不禁冷笑一聲說道:
  “哼!少爺固然暫時奈何不了你們,不過,你們想要留下少爺還辦不到,對不起,少爺現在可要失陪了!”
  話音一落,只見他身形一幌,整個人陡地化成一團模糊的白影,同時,在他身上,爆出一股火焰來,朝著羅天賜的身上射去。
  羅天賜沒有想到有此一變,只好趕快將身形向後一退,以免為火燒著,同時意外地叫了一聲道:“啊 原來你也是幻影教的人!”
  白影這時早已趁身形一轉,混身噴火地化成一道長虹,朝著谷外電射也似地遁去。
  菲菲雖然在一旁監視,可是無法接近他的身邊,只好眼睜睜地看他逃走。白影遁出兩三寸以後,混身火焰已熄,這時方始聽到他開口說話道:“哈哈!不錯少爺正是教主的衣缽弟子,你們又豈能將我奈何?”
  話音一落,人已消逝於谷口之外,羅天賜與菲菲兩人,這時再想起身去追,已經來不及了。
  兩人不禁相視苦笑,正在大感懊喪的時候,突然聽到谷口外面,傳來一聲嬌叱喊道:
  “好小子,你們幻影教竟敢侵犯我爸爸靜修之地,還不與我留了下來,更待何時?”緊接著,只聽得那遁逃的假羅天賜,嘴裡發出一聲悶哼,就靜了下來。
  但微微一靜以後,那嬌脆的風音,又突然響了起來說:“咦 天賜哥怎麼會變成幻影教中的人啦!這是怎麼回事呀?”
  羅天賜這時已經知道來人是誰,連忙高聲喊道:“外面來的是不是嫦妹,那個是冒充的人,可千萬不能將他釋放啊!”
  他的話音一頓,谷外已經傳來一陣興奮的喊聲道:“媽!原來這小子是個冒牌貨,真的天賜哥,還在谷內呢!這樣說來,裡面恐怕不會有甚麼問題,我們塊點進去吧!”話音一起,人早已向谷內飛馳而至,話音一落,一位中年美婦手裡提著那位假羅天賜與一位絕色少女,已經出現在羅天賜與菲菲兩人的面前。
  那位絕色少女進谷以後,立即朝著羅天賜的身前,興奮地奔了過來喊道:“天賜哥!你說過到我們家去玩的,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去呀,害得人家天天在那兒等你!”可是,當她快要奔進羅天賜的身前時,方始發現在他身邊還有一位菲菲,一時之間,不禁愣了一愣地猛然將身形剎住。
  羅天賜見狀,連忙上前說道:“嫦妹請原諒我因事羈身,沒有時間早點去看你,今天幸虧你們碰巧趕到,替我將那假冒我的賊子給攔下來,否則,可就麻煩了!”
  絕色少女這時兩只眼睛不斷地在菲菲身上下打量,嘴裡答非所問地說:“這位姑娘是誰,怎麼不替我引見引見?”
  羅天賜說:“啊!小兄真是失禮,這是內人。菲妹,這就是我說過七絕玉女玉嫦小姐!”
  可是,七絕玉女一聽菲菲是他的妻子以後,竟然臉色大變地猛然返身,向著中年美婦的身前,奔了回去,同時哭了一聲叫道:“啊 媽!……”
  中年美婦不禁莫明其妙地將她摟住,茫然地問道:“孩子,你怎麼啦!”另一方面,羅天賜與菲菲兩人,也不由自主地愣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可是,七絕玉女卻伏在母親的懷裡,傷心地哭著,一句話也不肯回答,登時使得場面非常尷尬。
  就在這時,突然從谷後深處,傳來一陣蒼勁而興奮地叫聲喊道:“芬妹!芬妹,啊
  還有嫦兒,你們怎麼如道我出因找到這兒來啦!”
  話音由遠而近,倏忽間,就已來到大家的面前!
  大家連忙抬頭一看,方始發現那位斷腿老人,不知何時,已經從谷內去而復返地趕了回來,此刻已經將那張倒翻的輪椅扶正,坐在上面,轉動輪子,朝著中年美婦的身前,運行過去,兩眼之中,竟然含著一泡眼淚地望著她們。
  那中年美婦一見斷腿老人以後,開始似乎愣了一愣,緊接著,就已顧不得再去撫慰女兒,趕緊將七絕玉女推開一邊,飛步迎了上去,嗚咽地喊道:“啊 夷哥,是你,我們不是在夢裡相見吧!你!你的雙腿,是誰把它給弄斷地呀!”
  兩人會合一起時,忍不住彼此互相抱了起來,痛哭流淚地再也說不出話來。羅天賜見狀心中已經恍然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了,不禁走了過去勸慰道:“啊!原來前輩果然就是當年七絕聖手彭老前輩,前輩夫妻見面,是一件喜事,可 ”
  兩老聞言,不等他把話說完,即已相互分開,斷腿老人同時說道:“天賜,這就是內人瑤池逸鳳周來芬,真想不到她們會找到這兒來,我實在太高興了!”
  接著,馬上轉頭向瑤池逸鳳說道:“芬妹,假使不是這孩子一再相救,恐怕我們永遠見不到面了!”
  瑤池逸風望著羅天賜驚異地說:“甚麼?是他把你救了!”
  老人見狀,也感到有點奇怪地說:“咦 看樣子,你們好像早就認識了似的,對嗎?”
  瑤池逸鳳一面點頭表示正確,一面回頭向七絕玉女招手說道:“嫦兒,這就是你失蹤多年的爸爸,快來見禮!”
  七絕玉女早已從他們的對話裡,知道老人是誰了,只不過因為心中有事,沒有馬上過來就是了,這時早已情不自禁地衝了過來,撲到老人的身上叫道:“爸……嫦兒……”
  可是才說了兩個字,又不知為甚麼原因,痛哭失聲說不下去了。
  老人慈祥地用手將她的下巴托了起來,溫馨地說道:“好孩子,想不到你長成這麼大了,見了爸,應該高興才對,幹嘛反而哭起來呢?快將眼淚擦乾,見見你爸的恩人,你的天賜哥哥!”
  七絕玉女從老人的懷裡站了起來,猛地將頭轉過一邊道:“哼!他救了爸爸,我也救過他的命,恩情早就已經抵消了,誰也不欠誰的了,女兒用不著見他。”
  七絕聖手不禁感到莫明其妙地愣了一愣道:“孩子,你這是怎麼回事呀,天賜不但救過你爸,而且還是你叔叔的女婿,你的妹夫呀!”
  七絕玉女似乎感到意外地說:“爸爸是說,她是我的堂妹!”
  說話的時候,眼睛已經望到菲菲的身上。
  七絕聖手搖頭說:“這位姑娘,我還不知道名字!”
  七絕玉女一聽此,不禁臉色一沉,猛然將腳一跺說:“爸!這樣說來,堂妹豈不所適非人,碰上一位負心漢啦,哼!女兒今天可非得教訓教訓他不可!”說完,馬上身形一幌,舉掌朝著羅天賜的臉上,猛的摑了過去!
  羅天賜身形一閃,躲向一邊,猛的搖手說道:“嫦妹,這不是我的錯,你聽我解釋好嗎?”
  七絕玉女一掌沒有打上心中更氣地說:“事實但在,有甚麼好解釋的!薄情郎,與我看掌!”
  一面說話,人已一面朝著羅天賜的身前追了過去!
  老人不禁如墜五里霧中,茫然地叫道:“欸!這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呀!”這時,瑤池逸鳳已經恍然的自七絕玉女剛才為甚麼哭泣的原因了,不禁搖頭嘆了一口氣說:“欸!這孩子未免太癡心了!”
  說完,馬上就著老人的耳朵裡,輕輕地說了幾句,老人一聽不禁眉毛一揚說道:“原來如此,那可怪不得天賜,這事太好辦了!”
  說完,也附在瑤池逸鳳的耳朵旁,輕輕地說了幾句。瑤池逸鳳登時面露喜色地說道:
  “啊 這樣說來,我們的孩子,也不會落空了!可是請誰做大媒呢!”
  菲菲雖然不知道他們輕聲的時候,在說些甚麼,但她知道一定與羅天賜婚事有關,因為她知道羅天賜體質的特質,所以心中一點醋意也沒有,反而趁著這個機會去將以前倒在斷腿老人身前的那位老人,抱了過來問道:“前輩,這位前輩是……”
  七絕聖手見了那位老人,連忙說道:“啊 真糊塗,我怎麼會忘了公輸老兒還等著我施救呢?”
  說完馬上從菲菲手裡,將那昏迷不醒的老人接了過來,同時回頭對瑤池逸鳳說:“芬妹,這不是一位現成的大媒人嗎?你快點去制止他們胡來,我先把公輸老兒救醒以後再說。”
  瑤池逸鳳聞言,馬上轉身向那位正在和羅天賜團團追逐的七絕玉女高聲喊道:“嫦兒,回來,媽有話同你說。”
  七絕玉女追了半天,始終沒有碰到羅天賜半點衣角,心裡早已氣瘋了,聞言不但沒有回到***身連,反而追得更緊地答道:“媽!有話等會說,我今天非要替堂妹教訓教訓這個負心人不可!”
  瑤池逸鳳急道:“嫦兒,這不能怪他,回來!”
  七絕玉女仍舊不肯回來地說:“媽,怎麼不能怪他,他既然娶了堂妹,怎麼又向我介紹說現在的這位姑娘,也是他的妻子呢?”
  瑤池逸鳳知道一時不易把話說清,不蓉有點發怒地喊道:“嫦兒,媽的話你究竟是聽不聽!再不回來,你就不要再叫我媽了!”
  七絕玉女聽了此話以後,可不敢不回來了,只好狠狠地將腳一跺,感到無比委屆地返身投向瑤池逸鳳的懷抱,嗚咽地說道:“媽?你……”
  僅僅說了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瑤池逸鳳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不禁慈祥地撫著她的頭髮,將嘴就近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上一大段話。
  七絕玉女聽到那些話後,不但很快停止了哭泣,同時臉上露出一絲驚羞的神色來,最後卻猛地將頭理近母親的懷裡,撒嬌地說道:“不來了,媽也欺侮女兒,我……”
  瑤池逸鳳笑道:“不願意是不是,那我就同你爸說,不要勞動人家羅!”
  七絕玉女把頭埋得更深地說道:“媽!不!嗯,我不管,那是你們的事。”
  瑤池逸鳳說:“這樣的話,那我們就替你作主羅!”
  七絕玉女猛地將身體從母親的懷抱裡掙脫,身形一幌,向著谷外飛奔出去,頭也不回,答非所問地說道:“媽!彩鸞還在外面呢我去帶它們找東西吃去!”
  瑤池逸鳳不禁望著女兒的背影,滿臉欣然地說:“欸!這孩子!”
  這時,七絕聖手已經將昏迷的那位老人所中的傷毒治好很久了,聞言問道:“芬妹,孩子的意思怎樣?”
  瑤池逸鳳笑道:“知女莫若母,那還有不肯的道理!”
  七絕聖手聞言,馬上回頭向那位已經回醒的老人說道:“公輸老兒,一切就拜託你羅!”
  那位老人馬上將胸一拍道:“沒問題,一切都包在我鬼手魯班的身上好了?”
  這時,只有羅天賜給他們這一連串的問答,弄得如墜五裡露中,忍不住向鬼手魯班問候兼請教地說道:“公輸前輩,身體不礙事吧!你們究竟在打甚麼啞謎呀?”
  鬼手魯班神秘地笑道:“謝謝老弟關懷,有號稱七絕的彭老兒在這兒,小老兒死得了嗎?
  至於我們的啞謎,可得請老弟原諒,目前暫時不能告訴你,對了,你們怎麼會這麼巧?可恰好在我們有難的時候,給趕來了。”
  羅天賜被他的話把注意給轉移了,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說道:“對了,前輩,家父他們在那兒呀?”
  七絕聖手與公輸亮聞言,不禁大感驚奇地說道:“咦,你怎麼會知道令尊等人,已經讓我們救下來啦?”
  羅天賜聞言,馬上簡略地將他的情形,簡略地說了一遍,兩老聞言,不禁大為興奮地說道:“啊 原來你又有了奇緣,那真是太好了,這一來,我們就可以正式出面來揭發他們的面目了!”
  羅天賜等人,聞言齊感困惑地露出一付不解的神色來。
  七絕聖手見狀,馬上補充地說:“天賜,你知不知道幻影教主是誰!”
  羅天賜說:“不是蛇魔的傳人嗎?”
  七絕聖手說:“我是說他的真正身份!”
  羅天賜說:“這就不知道了!”
  七絕聖手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是暫時不說好了!”
  羅天賜說:“為甚麼?”
  七絕聖手說:“怕你到時沉不住氣,讓那魔頭有了警覺!”
  羅天賜只好不再問下去地說:“那麼家父母他們呢?”
  七絕聖手說:“我馬上領你們去,而且還要借重你的大力,來替他們解除心神的禁制呢?
  因為他們的心神,已經為幻影教主的迷神大法給控制住,我只好將他們關在密室裡面,也幸虧如此,才沒有被幻影教的匪徒們把他們重起回去,否則可就麻煩了說完,馬上領著大家走向谷內深處,一座很隱祕的洞府。
  大家進去以後,羅天賜等人,方始發現九大門派的幾位老掌門,也在裡面,經過施法以後,大家重新見面,羅天賜拜見了父母,將經過情形稟告了一番,最後的話題,轉向了十天以後的泰山之約。
  大家商議的結果,決定先由羅天賜與菲菲兩人,攜帶那位假冒的匪徒,先去赴約,大家則在暗中將幻影教的爪牙,清除了以後,方始露面。
  十日之期,轉眼即至,泰山玉皇觀前,不知何時,已經建得有一座很寬敞的木質平台,台前橫木上懸著一塊橫匾,“上書九派會盟,申討武林公敵羅天賜審判大會。”幾個大字。
  在木臺上面,擺一張神案似的雕花條桌,桌後擺著一張金碧輝煌的太師椅,稍後則擺著九張紅漆光亮的大師椅,成一個半圓形,從後向前,將中央那張條桌和金色太師椅環袍著。
  這時,太陽已經從東方拱現,爬上三竿高了,台下擠滿著各式各樣的武林人物,大家都翹首向著臺上望去。
  大約又過片刻時間,觀中突然升起一道彩色旗花,台下的人登時發出一片轟天也似的歡嘯聲音喊道:“時間到了,審判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喊聲一起,玉皇觀的大門,已經向旁推開,從裡面魚貫地走出十幾個人來。領頭的是一位鬢髮花白,神態威猛的老人,兩眼目光如炬令人不敢迫視。木台前面的群眾,登時為他的威儀所鎮,喧囂的聲音,登時靜止下來,沒有人再敢哼一口大氣。
  跟在他後面的人,老少僧道男女俱全,大家早已認出,那些正是目前九大門派新任不久的掌門。
  十餘人到達木台前面以後,九大門派掌門全體向領先的老人,躬身行禮地說:“前輩請就盟位!”
  老人微一頷首,客氣地說:“諸位掌門人請了!”
  九大派掌門說:“理應前輩先請!”
  老人也就不再客氣說:“好!那麼老人有僭了!”
  “了”字聲音尚存大家耳中響著,老人已經端坐在條桌後面那張金色太師椅上,全部武林人物,竟然沒有一個看出他是怎麼上台去的,登時,大家的臉上,全都流露出一片肅然起敬的敬畏神色。
  緊接著,九大門派與一位中年大漢,同時身形一幌,化作十道輕煙,同時飛上木台。
  這次,大家雖然看清了,可是也僅僅只是眼睛一花,九大掌門業已分別坐在稍的九張太師椅上,只有那位中年大漢沒有座位,佇立在木台條桌的右邊。
  這時,群眾裡面,不禁有人忍不住贊嘆地說:“想不到九派掌門的功力,竟然比起他們以前的老掌門,還要高上一籌,真是不可恩議。”
  又有的人說:“那位中年大漢究竟是誰,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九派掌門差啊!”正在大家竊竊私語的時候,臺上那位中年大漢,已經開口說:“審判時間已到,大會開始!”
  說話的聲音,竟然含著充沛的內力,毋遠弗屆地將大家的聲音整個給壓了下去,因此,全場又復歸寂靜,使得大家眼神,不由自主地向臺上望去。
  這時,坐於金色太師椅上的老人,已經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眼向全場掃視了一遍以後,方始說道:“諸位武林同道,本人幻形武曲郭不韋,本已歸隱多年,但想不到現在竟然出現一位無惡不作的狂人,在武林中掀起無數風波,令同道棘手,使得九派掌門聯袂祈請老夫出山主持公道,老夫為了公正起見,曾經公告天下,令、其在十天之內趕來此地申辯,現在十天之期已滿,尚未見其前來,顯見作賊心虛,因此,本人只好在此向諸位宣布他的罪行,作一次缺席裁判了!”
  說完,馬上向旁立的中年大漢說:“舒友!你把這十天來,所查到的罪狀,向大家宣布!”
  中年大漢聞言,馬上從身上取出一卷紙來,同時說道:“小的遵命!”
  說完正待將紙展的時候,突然從群眾身後,傳來一聲大喝道:“且慢!”
  大家愣然向後回視,只見凌煙閣主及妙手悟空與九位目蘊精光,誰也不認識的老人,正從山下急馳而至,那一聲大喝,就是凌煙閣主嘴裡所發出的。
  大家一見之下,不禁齊露驚愕之色地說道:“咦!凌煙閣主傳位以後,據聞業已走火入魔,西歸道山,怎麼會出現參加這次大會呢?”
  不過,在臺上主持大會的幻形武曲,卻似乎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地說道:“原來是東閣閣主凌兄駕到,不知有何見教?”
  大家已經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來,凌煙閣主向大家點頭致謝,方始與妙手悟空等人,向著台前走夫說道:“不敢,請問今天前輩審判何人?”
  臺上橫匾已經寫得明明白白,還要再問,顯見是存心生事,但郎不韋還是平靜地說:
  “武林公敵羅天賜!”
  凌煙聞主說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請問是那位羅天賜?”
  部不韋不禁為之語塞,一時答不上語來,這時,旁立中年大漢說道:“盟主,小的曾經新眼看到羅天賜犯案,可以將他的面貌書了出來。”
  郎不韋登時面露笑容地說道:“好!你就畫出來讓閣主看看。”
  這時,早已九派門下,將紙筆找來送上,中年大漢立即當眾揮毫,將羅天賜的形相繪了出來,等到畫好將圖相掛好以後,台下的人,登時驚異地說道:“咦!怎麼會是大鬧南樓西院結盟大會,把大家救出來的小英雄呀!”
  凌煙閣主也不禁愣了一愣道:“奇怪!怎麼連形相也相同呀!”
  因此,馬上發問道:“這位繪像的朋友,你沒畫錯吧!”
  中年大漢冷笑一聲道:“那你不妨叫那些苦主來指認指認,會不會錯。”
  部不韋立即向觀內叫道:“帶苦主。”
  喊聲一頓,一群普通百姓,已經在九派門人率領下,從玉皇觀裡走了出來,部不韋等他們走到台前,立即說道:“你們不妨看看,侵害你們的人,是不是這種形相!登時,那些普通百姓,早已哭泣地喊了起來道:“不錯,就是他把我的妻子先姦後殺。”
  “就是他搶了我們傳家之寶,還把我們的家人殺害。”
  “不錯……”
  一時之間,眾口一詞,哭聲振耳地指證著,郭不韋滿意地笑著向凌煙閣主說:“老蕭,還有問題沒有!”
  凌煙閣主愣了一愣說:“一面之辭,豈可深信?”
  郭不韋說:“所以我通告天下,要他在十天之內,趕到此地聲辨,現在還沒有看到他來,不是顯而易見作賊心虛了嗎?”
  凌煙閣主不禁話塞,答不上話來,不過,這時,山下突然又傳來一聲大喝道:“十天之期,要到中午,才能說是屆滿,郭前輩說他不會來,不是太武斷了一點嗎?”
  郭不韋與大家轉頭望去,發現來人裡面,只有烈火飛龍與寒泉玉風雨夫婦,為大家所熟識以外,其餘的人,都很陌生。因此,郭不韋說道:“原來是雪峰雙俠,不錯,時間要到正午才能屆滿,那我們就等到中午,再宣布吧!”
  此語方畢,天際突然傳來
  嘎
  的一聲長鳴,凌煙閣主及烈火飛龍等人,聞聲不禁三呈,郭不韋則與九派掌門感到有點意外地變了一變臉色,只是大家都將頭轉向鳴聲的來處,誰也沒有看到罷了。
  鳴聲由遠而近,大家的頭方始轉了過去,一片龐大的金色雲彩,已經疾如閃電地從天際飛馳而至。
  大家還沒有看清那是甚麼事物,就只聽一縷清晰平和的聲音,從金雲之上,傳了下來說:
  “不用等了,本人已經準時來到。”
  到字一落,在台前已經出現一位身著藍色儒衫青年書生,形相與圖中一模一樣,可是,他是怎麼出現的,卻沒有任何人看得出來。因此,大家不禁心中一凜,大出意外地喊道:
  “啊 羅天賜果然是他!”
  那位青年書生現身以後,立即面對大家說道:“不錯,羅天賜是我,但犯案的並不是我。”
  郭不韋聞言,馬上大喝一聲道:“狡辯,你的形相,已經經苦主指認,還不伏罪,難道真要大家出手不成。”
  羅天賜霍地將身一轉道:“老前輩,動手晚輩並不害怕,但是非黑白,總得分辨清楚,那為非作歹的果真是我嗎?”
  這次,不等郭不韋答話,那位中年大漢與眾苦主,早已異口同聲說:“哼!不是你是誰?”
  羅天賜轉身面對苦主說:“請諸位認識清楚,果真是我嗎?”
  苦主仍舊堅決地說:“不錯,就是你化成灰,我們也認得你!”
  羅天賜聞言,微笑地向空中一招手道:“菲妹把人犯帶下,叫他們再認認。”大家尚未回頭察看,一道白影已經從空急降而下,手裡提著一位與羅天賜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個子稍為短小一點的人來。
  這一來,可把大家弄糊塗了,不禁呆在那兒,做聲不得!
  不過,郭不韋卻突然說道:“好狡滑的小賊,你隨便找一個人化裝成你的模樣,企圖魚目混珠是嗎?”
  羅天賜冷笑一聲說:“你怎麼不說是這傢伙化裝冒充,企圖嫁禍江東呢?”郭不韋尚未答話,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大喝道:“天賜,這還不明白,嫁禍的主使人就是他自已呀!”
  郭不韋聞聲不禁心神大震地喝道:“是那位朋友在那兒胡說八道?”
  大家不防有此一變,還沒來得及轉頭察看是誰,來人的聲音已經繼續響了起來說道:
  “郭不韋,別人不知道你的底細,難道我彭希夷還不清楚嗎?這幾十年來,你以幻影教主的身份,為害江湖,以為我不知道嗎?”
  話音一落,人已經到了木台之前,隨行的,竟然是九派的老掌門人,這一來,可把大家全給驚呆了,半晌方始喊道:“啊 是一聖與九派老掌門,這是怎麼回事呀?”
  七絕聖手坐在輪椅上向大家笑著點頭道:“諸位不用奇怪,因為九派的掌門,是遭了他們的暗算,為幻影教人篡奪了而已!”
  幻形武曲見事已戳穿,不禁哈哈大笑道:“不錯,這一切都是我的把戲,不過,今天你們如果不馬上歸順本教,就一個也不用想活著走下泰山,知道嗎?”
  七絕聖手笑道:“老賊!你別作夢了吧!老夫所以遲來,就是先將你在此地的各項埋伏,先行破壞才現身的知道嗎?”
  郭不韋登時臉色鐵青地說:“真的?”
  話音一落,一陣鸞鳴自天響起,緊接著,幾具屍體,已經被人拋上木台,老魔一見,知道大勢已去,馬上大喝一聲道:“退!”話音一落,人已騰空急起,逕往玉皇觀後,飛遁而逝!
  可是,他快,還有比他更快,當他的身形方始翻上玉皇觀之際,羅天賜已經搶先一步攔在那兒喊道:“老賊,想逃,沒有那麼容易!”
  話音一響,兩人已經雙掌一合,硬拚上了,只聽得:
  轟隆隆
  一聲其巨無比的暴響之下,一代巨魔業已粉身碎骨,為羅天賜的掌力,炸得四散紛飛,羅天賜竟然夷然無損佇立在玉皇觀頂站在那兒發呆,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已的掌力,會大到這種程度。
  善後瑣事,不再贅述,本書就此結束。
  全書至此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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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太平裂碑記

作者: 楚國

楔 子
第01章 朱門競豪奢
第02章 義血在山林
第03章 烽火長安路
第04章 豺虎方構患
第05章 服食求神仙
第06章 童蒙時來會
第07章 人理固不終
第08章 紫芝誰復採
第09章 形意相恍惚
第10章 情多累美人
第11章 攬轡命徒侶
第12章 百里寄君命
第13章 此身非我有
第14章 再喜見友於
第15章 遙遙至西荊
第16章 起坐弄書琴
第17章 行骸久已化
第18章 懷人在九冥
第19章 登降千里餘
第20章 雷同共譽毀
第21章 言笑難為因
第22章 寒氣激我懷
第23章 禪關砉然破
第24章 心在復何言
第25章 四座列群英
第26章 父老雜亂言
第27章 老夫有所愛
第28章 誰雲其人亡
第29章 羞貧友不成
第30章 猛獸胾骸骨
第31章 徘徊邱隴間
第32章 少年罕人事
第33章 炎火屢焚如
第34章 知我故來意
第35章 恩愛若同生
第36章 來會在何年
第37章 念之中心焦
第38章 忘彼千載憂
第39章 弱子戲我側
第40章 一遇盡殷勤
第41章 君命安可違
第42章 氣力漸衰損
第43章 誰知非與是
第44章 念之五情熱
第45章 此同既難常
第46章 一生亦枯槁
第47章 客養千金軀
第48章 庭宇翳餘木
第49章 幽室一已閉
第50章 得知千載上
第51章 世俗久相欺
第52章 弱女雖非男
第53章 我欲觀其人
第54章 羽奏壯士驚
第55章 提壺接賓侶
第56章 三趾顯奇文
第57章 善惡苟不應
第58章 關河不可踰
第59章 慷慨獨悲歌
第60章 帝者慎用才
第61章 疑義相與析
第62章 但顧世間名
第63章 甘以辭華軒
第64章 勁氣侵襟袖
第65章 何以稱我情
第66章 吾生夢幻間
第67章 鬼神茫昧然
第68章 爰以履霜節
第69章 一朝成灰塵
第70章 且極今朝樂
第71章 九域甫已一
第72章 壽考豈渠央
第73章 暫為人所羈
第74章 腆贈竟莫酬
第75章 終日馳車走
第76章 魂氣散何之

此帖於 2008-06-25 04:55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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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深山,古院。
  風雪交加,那男人跪在迎賓石邊,已有兩個時辰。
  他的前方是一座爬滿了歲月侵蝕之痕的牌樓,高偉的鳥居上,被不斷飛來的霜雪堆積著,幾乎要掩住了牌樓上渾厚濃逸的幾個大字
  通明宮。
  牌樓內沿著山逕伸到絕頂,在山勢迷掩,雲雪璦璦中,隱約能見到黑色的觀瓦,與零星的樓角,除此之外便是重巒與松海。
  在這煙海浩渺的仙山,一個人所能佔的份量,微小得幾乎等於零。
  而他跪著,動也不動。
  堅毅地瞪著漫漫長階的臉,似乎是由冰的透明,雪的潔白,風的飄渺所揉成的一般,塵世間幾乎難以想像的俊美。乍看之下,跪在階下的他,簡直令人疑心是由這風雪幻化的仙姿。
  但他確實只是個凡胎肉身,大自然的嚴寒侵凌著那挺拔的身影 直到他終於軟倒在地,失去知覺。
  風雪呼嘯,席捲蒼茫天地。
  “你醒了?”
  蒼老的聲音問。
  虛弱得說不出話來的他,重新閉上眼,默然不語。
  這是第十六度,在通明宮外跪到氣空力盡,失去意識,醒來時已被送到山下的樵戶中調養;七八年來,他連通明宮裡的一個雜役都沒見到過。
  幾乎是醒過來的第二天,他的家人派遣來的車馬就會前來接他回去。
  出身豪門的他,家鄉遠在數百里之外,往返至少要十來天。但是,每一次都在他無法撐持下去的第二天,車馬就已經停在門外等著接他。每次通明宮中的人都事先能算準時間,沒有一次出差錯。
  這樣的神通,只有使他更不想放棄拜師。
  求拜仙師——通明真人司空無。
  如果八年還是無法打消一個人的決心,那麼就算八十年也無法改變了。
  但是作法會產生調整。
  三個月後,隆冬飛雪轉變為初春新芽,冰寒的空氣裡,已隱約散出一陣花香。
  崖頂的瑞雪也漸漸融為春江,夾帶著冰塊,發出清脆的冰裂聲,流過萬壑千山。
  他又來了。
  依然是孤身一人,翩雅地乘著駿馬而來。
  不管他騎的是駿駒還是駑馬,被他的俊美一映襯下,任何事物都變得似乎比較高貴,就連他走過的草地,也隨之產生一種不凡的感覺。
  腰已微彎的老樵夫正在灑米餵雞,熟悉的馬蹄聲令他抬起頭來。
  他翻身下了馬,將繩遞給樵夫,順手拋了塊銀子在他手上,冷然道 “這些東西,替我保管一陣子。”
  馬上多背負了一個箱子,約莫尺許見方,看來有些沉。
  老樵夫接了繩,慢吞吞地將銀子塞進腰內的暗袋,以老得顫抖的手熟練地將馬系上,喃喃道
  “沒有用的,公子 您還是回家享福吧,這麼多年,誰見過通明宮裡走個鬼影子下來?
  您是白饒了 ”
  他連正眼也不看老樵夫一眼,便一整衣裳,再度朝通明宮的方向而去。
  老樵夫蹲坐在鎮門石上,目送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嘆了口氣,便輕吟著古調,點著旱煙抽了起來。
  這次他撐了六天。
  六天後,還是被初春的嚴寒凍昏,差點被剛剛度過冬眠期的野獸撕成碎片。
  當他由痛苦的夢魘中脫逃,喘著氣睜開一雙俊目醒來時,見到眼前低矮的木梁,他明白 第十七次的求訪也失敗了。
  他痛苦地咬著嘴唇,遍體凍傷的痛楚更是令他難堪。
  不管他在山門下如何哀求、如何說明自己求道的真心,這總是唯一的結果。
  七年前開始,為了見到司空無,在他數度送禮及求見失敗後,一生從未嘗過挫敗的他,好幾次恨得動用了無數人力,放火攻燒整座靈虛山,卻總是一放火便下起雷雨。
  他也曾暗中動員官府,以查訪為由,大批兵員進攻此山,但總是徒勞無功。通明宮在肉眼看得見的遠方,但是沒有人走得到,好像是雲間的幻影。
  他總算明白了司空無的神通,最後才想到苦肉計。
  五年了,五年來他跟司空無耗著,一生中呼風喚雨的他,所有的信心與尊嚴幾乎要被徹底擊垮,養尊處優的性子也幾乎要被磨光耗盡。
  求道之路,真的如此艱難嗎?如果要歷經重重考驗,才有拜師的資格,那麼也應該告訴他必須經歷什麼試煉。而不是像這樣,連機會也不給他!
  老人扶起他,餵他飲下傷藥。
  “欸,真是何苦 回去吧,回去吧!”
  向來根本不理會老樵夫的他,這回的神情不一樣。
  “我不會回去了。”
  “是嗎?公子,您的家人明兒定來接您,摃也要將您摃回去 ”
  “他們不會來了。”
  老人持著煙桿的手停住,嘆了口氣。
  那一嘆之中的同情與不忍,乍然解開了他多年的疑惑,他確定老人已經知道了他的家中發生的事!
  他撐起身子,注視著老人
  “你都知道了,是也不是?”
  他掀翻破被,搖搖晃晃地滾下炕,隨手抽起柴堆上的一只粗柴當做枴杖。虛弱加上遍身凍傷、裂傷,讓他幾乎站不穩,在喘氣聲中,掙扎著走向堆放他的行李之處,拔出了寶劍。
  老人一怔,望著他。
  當地一聲,寶劍出鞘,他搖 不穩地握著劍,喘著氣道 “如果 我一劍殺了你,會怎樣?”
  老人握著煙桿的手在抖,混濁的眼珠子望著公子,流露出悲哀。
  那是深沉的憐憫。
  公子慘笑了起來 “哈 我殺不了你的,你 你一直深藏不露。 這些年,是不是你 你去通知人來帶我回去?是不是你從通明宮把我帶來這裡,逼我離開?說!”
  老人表情木然,咳了一聲,粗啞地說道
  “公子病了,由貴府到此山,至少要十來天,老朽怎麼有法子通風報信哪?”
  “那我問你,是誰把我帶來你這兒?”
  “欸 這幾年來,老朽說過幾十次了,有時是獵戶,有時是採藥人家,山上就這些鄰居走來走去麼 ”
  “哈,哈哈 ”公子的笑聲,比哭聲還要悲慘,寶劍猛然揮去!
  老人眼前一花,喀地一聲,那多出來的箱子已被鋒銳無比的利劍切成兩半!
  大把的粗鹽散了一地,滾出兩個人頭。
  一顆是如花艷婦,一顆是略肥的中年富媼。
  “一個 是我結髮二十載的妻子;一個,是自幼的乳母與管家 她們死了 ”他的呼吸更急促,危顫顫地將寶劍指向老人,“死在我的劍下 這回,不會有人來接我了 ”
  老人的臉抽動了一下。
  “如果 你不是已經趕到我家去過,怎會知道 發生過這等慘事?”他踉蹌前進了兩步,劍尖已抵著老人的頸子,“你,你 究竟是何人 為何,能在短短時間內,來回這數百里 ?”
  劍向前一抵,他頭髮散亂,狀貌憔悴,眼神有如瘋狂,布滿血絲。
  “說!”
  老人抬起下垂的眼皮,瞅了他一眼,自鼻間發出微不可聞的低哼。
  對於刺在頸上的利刃,也毫無感覺一般,只是吸吐煙霧,白色的迷煙在老人的周圍纏繞、纏繞,有如白鶴的飛羽,又像雲海翻騰,而穩坐如山的老人,便是煙海中潛伏的龍。
  “你根本毫無道心,”老人終於開了口,低沉地望著那兩顆頭顱,“廿載恩情,一世哺育,你都可以毫不遲疑地舉劍殺了,這樣的人,學什麼道?”
  “是你們逼我的!”
  他厲聲叫道,一劍便猛地刺來,老人身子連動也沒動,舉起煙桿一擋,便將他格得踉蹌退倒,乒乒乓乓地撞翻了陶皿瓦器。
  “棄絕人倫,無情無義,不可能得道成仙,最多只會學得一身術法之後,成為亂世的妖魔,我師又豈能收你這等魔物!”
  “你師 ?你 ”他悲苦地望著老人,“你是 真人的弟子?為什麼你有機會,我卻沒有?我的決心並不比任何人少啊!”
  老人冷冷地轉過了臉,逕自吸著煙
  “機會是自己給自己的。這些年來,我悉心照料你,你卻對我蔑視有加,嘿嘿 連救命之恩都不放在心上,你還想要機會?”
  他心頭一震,原來那就是試驗?
  老人喃喃自語著
  “我早勸師父殺了你這天性澆薄之人,師父一再給你機會,你還不知改過,反而更變本加厲!家累牽絆你,你便殺之;將來師門牽絆你,你也會斷之。見微知著,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你、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是什麼逼我如此?我的苦衷你根本不懂!”
  “苦衷?哼!你以為吾師不知你所闖下的大禍?自作者,自受之,何來苦衷?”
  他瞠大了眼睛,發起抖來,被困苦憂慮所折磨的臉上,依然還是那麼英雅端麗,只有妖魔才能俊美成如此程度。
  老人眉間抽搐了一下:尚且凡胎,便已具妖形,若是讓他有了機緣,將成為何等禍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然而
  “欸。”老人深沉地長嘆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
  爐火的光輝下,老人的影子如此龐大,完全覆蓋了狼狽地扶壁站起的他。
  他驚懼地望著老人,老人手上的煙桿緩緩升出的煙霧纏卷,抽動,閃電一般撲向他。
  頸間一痛,已被白煙緊纏住。
  老人的手往後一拉,隨著一聲悶重的慘呼,他被煙繩吊上了半空,痛苦得拼命踢動雙腳。
  “趁你羽翼未成,不殺何待!”
  被勒在半空中的他,不管怎麼抓都抓不到那條致命的繩索,只抓到空空的煙霧,但是由老人的煙桿中所吐出的煙卻真的勒得他無法呼吸,腦中嗡嗡一片,眼前也開始發黑。
  “住手!”
  刺目的金光照了滿室,轟地一響,煙繩登時消散,他也由半空摔落,昏了過去。
  那團金光似雲似水,隱隱約約地飄出幽香。
  老人翻身跪下 “參見師尊!”
  “欸,你險些釀了大錯。”金光中的聲音慈和地說道。
  “師父,此人的魔性難除,將是道門之禍。殺他雖然逆亂天數,但是有任何災殃,都讓弟子承擔吧!”
  司空無攸然太息,“痴徒!天命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是為師的劫數,你將他帶上通明宮吧!”
  “師尊 ”
  “吾將收他為徒,以應此劫。”
  老人臉色大變,師意已決,他不能再說什麼,只能目送著那清聖的光輝遠去。
  讓這具有魔鬼稟性之人,修習道門精華?以他絕頂的聰明和偏執,將來會成為什麼災難?
  老人一咬牙,什麼天數,就讓自己應這天數,粉身碎骨,能及時阻止一場難以想像的浩劫,那也值得。
  他舉起了手掌,只要一掌,擊碎他的天靈 那昏迷的臉孔,純真若赤子。
  而那兩顆女子的人頭就在腳邊,發出刺鼻腥臭。
  這個人仙佛般端雅的面孔底下,根本是個魔鬼!
  魔鬼也可能被感化為聖徒,也許師父能感化他。
  這一掌,應該擊下去嗎?老人的手掌數度舉起又放下,火光照耀下,額間滲出了點點汗珠。
  終於,老人頹然垂下了手,抱起昏迷不醒的他,腳下幻出清風,電光般奔入無邊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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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朱門競豪奢

  清鏹數響,兩把快劍鬥作一處,很快地便分開,持劍兩人同時往後躍,倒轉劍尖,重新起招。
  呼叱一聲,劍光揮劃,瘦長漢子的劍有如連珠,一步快似一步地逼近中年青衫道士,道士衣袂翩連,鏹鏹鏹地幾聲,雖連連倒退,卻一一接下了劍招。
  廣闊無比的大廳之上,以紫梨木鋪成的地面兩邊高起,成為三層座階,均鋪著錦墊,坐滿各式衣著的賓客。賓客之中,有的富貴華麗,似乎是貴族顯宦;有的儒雅風流,大有名士氣慨;有的戎裝武靠,更有道教、佛教人等。乍看之下,任何人都很難說得出這是個什麼樣的聚會場所。
  兩行高階的前方首座,明珠照壁,羅衣執扇,坐在貂皮鋪成的數層華座中的,是個錦衣少年,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容貌端麗,眉宇間有股睥睨群賢的氣度,似乎出身極不平凡。
  坐在少年下首的中年人,面目清雅,身穿醬紫色蜀錦寬袍。他望著廳中的劍鬥,不安地抬手緩緩撫著須髭。
  道士的劍勢往上輕挑,便將瘦長漢子直刺而來的勢子化去,逼得他迴轉劍身,再作搶攻。
  而道士下盤穩固,不急不徐地或挑或揮,封住了對方的數記快攻,漢子的劍越來越快,座中有些人卻已經轉過臉,不再看下去,拿起身邊紫檀案上的酒盞,悠閒地飲著。
  他們已經看出這名瘦長漢子輸定了,失去了法度與攻略,劍法再快也不足懼。
  少年卻眉間一揚,見瘦長漢子盡是進攻,而道士只是倒退,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更專心地看著廳中的鬥劍,忍不住 了聲
  “好個劍驕鵠,英雄也!”
  座中賓客均面無表情,只有幾名衛士裝扮的漢子跟著喝了幾聲採,以呼應少年的叫好。
  穿著蜀錦寬袍的中年人背後長跪的少年,發出極低的“嗤”一聲輕笑,中年人不動聲色地反手敲了少年的腿一下,少年吃痛,便連忙閉緊嘴巴,不敢再發出笑聲。
  瘦長漢子的劍勢極快,他功力深厚,不但聽見了少年這聲助威,連另一名少年忍不住的嗤笑也聽見了。他臉上羞赧之色略為一閃,隨即一咬牙,氣貫手腕,嗤地一聲,揮去的劍發出破空之聲,帶著白霜霜的劍氣,疾刺道士。
  道士不急不徐地揮袖迎去,猛烈的劍氣刺穿了道士的袍子,而道士已藉著迎上前的這一步,將劍逼近了他,點著他的咽喉。
  “著!”
  道士叱道,旋即收劍後躍,將劍尖朝下,雙手抱著劍柄對漢子一揖。
  瘦長漢子仍持著劍,呆呆地站著,不知是否要結束這一場比試。
  上首的華服少年一怔,顯然沒想到劍驕鵠會一招落敗,他的神情登時變得十分難看。一見他神情不悅,那穿著蜀錦醬紫袍的中年人態度自然地笑道 “呵呵 精彩!精彩!若非劍大俠手下留情,劍只刺穿了衣袖,炅玄子這一臂已經丟了。”
  華服少年立刻道 “那麼是誰勝了?”
  中年人撫須笑道 “劍大俠的劍刺先穿了炅玄子的衣袖,大家都看見了,自然是劍大俠技高一籌。”
  少年喜道 “炅玄子這道士也有些門道,與劍驕鵠不相上下,只不過稍慢了一點,敗得可惜。”
  退回右邊座階的炅玄子平靜的臉上,不禁露出一抹蔑視。在他身邊的眾人皆暗自苦笑,但是也沒有人開口。
  中年人微笑道
  “刺史說得是。這又是在下輸了,來人啊!”
  一聲喝喚,堂外四名家僮,兩人抬著一具平案,一共兩具,其中一案上堆著幾匹緞錦,另一案上則以錦墊襯置著一對玉碗,薄得幾乎透明。家僮將兩案放在左邊座階下,此地已陳列了七八個放滿了財物的平案。
  “願賭服輸,刺史,這對玉碗還過得去麼?”
  少年看都不看,傲人地一笑 “長安乃歷朝首都,應是人才濟濟。還有什麼高手,盡避請出,讓我們見識見識。”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 “老夫這回可要輸個精光了,我看這些什物,不勞刺史帶回,不如在下將府庫鑰匙,打造一副,送到刺史府上便是。”
  少年哈哈大笑,“你怕輸光,就叫些厲害的高手出來,別暗藏實力。”
  中年人臉上仍是溫雅愉快,但是不少人也看得出來,他此刻心中絕不好受。
  他不是愛惜這些財物,五世富豪的雲萃,不管長安幾度淪於異族,不管戰爭如何侵凌,他總是能以靈活的手腕居中獲利,有如陶朱公般傳奇。而他並不以賺錢為唯一的目的,世居長安的雲萃總是定期開倉施捨難民,聘用了數十名醫者四處免費為人民治病療傷,與佔領長安的朝廷官員疏通打點,好約束官兵不可劫掠某些已經經不起劫掠的地方。
  他能做的有限,但已是長安人民所尊敬的富豪;也因此贏得了武林豪傑的交情。
  義者不富,這項定律不適用在他身上。
  賺取錢財之後,他最想買的東西,就是“義”,他儘量地賺錢好買更多的“義”,能以錢做自己想做的事,這就是他賺錢的目的。
  今天這場盛會,也是他散了無數金錢、費了許多人面,才辦得起來的一場宴會,本以為可以買到國家之義,卻成為這樣的場面,怎不教他悲哀。
  自從晉懷帝永嘉以來將近百年,首都西京長安幾度失陷於匈奴、羯、鮮卑等異族手裡,關中百姓仍以漢人為多,在異族的統治下,不免有抑鬱之悲,其中還有不少漢人被迫遷居隴上屯田,離鄉背井。
  盼了將近百年,越盼晉朝遷得越遠,竟將首都東遷至健康,朝廷積弱不振,後來又有桓玄作亂,自顧不暇,眼看著更不可能收復長安,關中百姓幾乎都已經放棄了回歸的希望。
  想不到京口出名將,小字寄奴的劉裕率師北伐,先平南燕,再平盧循之亂,更收復洛陽,乘勝揮師二渡北伐,竟將羌族所建立的後秦給滅了,收復了長安。
  關中百姓的振奮之情,可想而知。
  晉軍大勝的消息,令流亡隴上的居民們又冒死逃回關中,希望回歸漢人天子的晉朝。劉裕班師返回健康,並遣派最疼愛的次子桂陽公劉義真,擔任安西將軍領雍秦刺史,領重兵守於此地,。
  桂陽公劉義真生性聰穎,文才華瞻,也交結武林高手、修道之士,可謂多才多藝,劉裕對他的疼愛冠於諸子。雖然他只不過十來歲,也讓他掌理大權,負責鎮守長安。然而,劉義真不知天高地厚,驕縱成性,擔任刺史以來,對左右親信的賞賜沒有節制,放縱手下四出劫掠民間,十分教長安百姓失望。
  雲萃乃長安首富,也是中原世族,他辦下盛宴的目的,便是讓劉義真交結流散於關隴的漢人高手、武林豪傑,以期為晉室出力,一同擊退異族,讓長安不再淪陷。然而,劉義真與他所帶來的親信們卻態度驕傲,目中無人,將雲萃當成了投降之地的一名普通富翁,也將看在雲萃份上而赴席的武林豪傑們當成鬥犬鬥雞一般,起鬨著要比武下注,令雲萃十分為難。
  幸好有些較達觀的高手們願意拉下臉,陪劉義真的親信們比劃比劃。
  這樣的比鬥,自然不能認真,高手們也不計較輸贏,因此就算贏了也默然退回座中,不做解釋,耳中聽著劉義真驕狂的誇口,只得人人暗笑在腹,失望在心。
  若非劉義真的父親,乃是宋王劉裕,收復了長安的大英雄,誰也不容這樣的毛頭小子在此胡言妄為。
  劉義真道 “耶益孤勒!”
  從左側座階中走出一名羯族勇士,手持兩對奇形怪狀的長鉤,這對長鉤的一端彎曲,尾端尖銳,在握把之處,做成四指可以穿過的護手,護手上倒襄著一把月鐮狀的彎刃。鐮鉤外仰,發出藍慘慘的鋼鐵光輝。
  劉義真笑道 “耶益孤勒是我爹平燕時,棄暗投明的高手,我養在公府中以來,罕有敵手,你們誰自願跟他比試?勝者本公有賞!”
  右側座階上的豪傑們意態闌珊,自顧或飲酒,或木然低聲交談,誰也不想出去耍寶。劉義真更是得意,笑道
  “沒有人敢出來嗎?嘿!本公賞錦緞五十匹,敗亦賞三十匹!”
  普通人家傾一月生活之資,也未必買得起半匹的錦緞,這三五十匹對劉義真而言,只不過有如丟只骨頭餵狗。群俠雖未必富有,但也不屑去要這樣的財物,自然沒有人動上一動。
  劉義真笑道 “這對鉤襄樣子兇猛,本公曉得你們見了喪膽。哈哈,我爹靠耶益孤勒這些高手,一戰便滅了姚秦的天下;胡人統治此地近百年,才總算見到真正的武藝了!”
  眾人臉色已很難再維持著漠然,均感劉義真是有意羞辱他們屈順於胡人,正有人要說話,雲萃忙道
  “宋公武德彰揚,乃天下之幸!今日已盡興,另日再比吧!”
  “你真的捨不得這些賭注?哈哈,本公不要你的,今日開心就好,叫人搬了回去,算大家做個朋友。”
  雲萃沒想到這位劉公子說出這亂七八糟的話來,更是頭痛,如果不收回,劉義真會不高興;如果收回,劉義真的親信武士們會不高興。如果當場賞了這些親信武士,又給了劉義真的心腹落下收買人心的話柄。
  雲萃堆笑道 “刺史厚意,在下豈有這老臉皮收回去?如今正是軍庫急需之時,刺史何不代在下捐予府庫,以充兵資?”
  劉義真漫應道 “很好,就這樣辦。”
  抬手便命幾名衛士將堆積如山的財寶摃了下去,摃下去之後也沒有人會追問是不是真的送到兵庫裡去了,劉義真身邊的武士親信們都露出喜色。
  “怎樣?誰願出戰?不論勝負,本公賞一百匹!”
  沒想到他還是執意要比,雲萃急得臉色微變,笑容僵硬。本來眾高手看在雲萃面上,還願意下場玩玩,劉義真以財物相辱,卻打死不會有人肯出場了。
  眾人神色懶,劉義真再天真也看得出來,不由得轉喜為怒,道 “沒有人敢出戰嗎?才比過三場,中原就沒有人了?”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冷笑,道 “中原高手都死光了,哪還有人?宋王是靠羯族走狗克復長安,還是靠死光的長安人克復長安?”
  劉義真一聽,氣得推案按劍,道 “大膽刁民,出來!”
  劉義真如此生氣,眾人聽見那人說的話,卻更生氣。事實上劉裕能滅秦,功勞最大的是龍驤將軍王鎮惡,他本是長安人,武功絕倫,性情豪邁。然而卻在取下長安之後,被劉裕的心腹私下加罪殺之,死得莫名其妙。此事令長安居民都非常痛心。
  一道灰衫從座中飄出,立於堂中,是名灰發老者,手持枴棍,臉色紅潤。劉義真見他身手飄逸,登時生出愛才之心,道
  “好俊的身手!你跟耶益孤勒比比,勝了,本公不計你的罪,還要重重賞你!”
  雲萃認出這是隱逸山林已久的孤拐翁,他心性高傲,出口尖酸,向來就是個孤僻之人,這次不知為何,聽見自己廣發武林帖,居然不請自來。雲萃自是小心接待,萬萬沒有料到他會在此時說出激怒劉義真的話語,令雲萃一顆心差點跳出喉頭。
  其實,令雲萃傷腦筋的不只這種狀況外的人物,從剛才開始,長坐於雲萃身後的少年就一直蠢蠢欲動,好幾次被劉義真的話激得想跳出去大顯身手,教訓教訓他。但總是他氣息一不穩,開始有要動作的樣子,雲萃就反手一打,打得他的腿都快站不直了。這兩人的皮裡陽秋,也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
  這少年是雲萃的獨生愛子雲拭松,雖不像劉義真那樣尊貴,身為首富獨生子的雲拭松,自小也是一呼萬諾,桀傲不馴,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習氣。只是家教有方,他本性又爽朗正大,因此還算得上規矩。
  聽見孤拐翁放聲諷刺宋王劉裕,雲拭松只知暗爽在心,也不管他是什麼來歷,便一心向著他,暗中希望孤拐翁大顯身手,教訓得這批顯貴灰頭土臉,好一出惡氣,完全不懂父親此時心裡急成什麼了。
  孤翁卻沒有動手,長眉微軒,冷峻的目光往劉義真臉上一掃,拂袖便往外走去。他連告辭都懶,劉義真更是火大,喝道 “拿下!”
  雲萃未及阻止,門邊的眾衛士已一擁而上,只見群衛一撲,接著碰地一聲,盡是“哇”、“啊”痛呼,眾衛士已被彈開,碰碰撞撞地倒了一地。
  孤翁的身子連晃也沒晃一下,依然筆直地朝外走。
  倏地一聲,一道銳氣自孤拐翁耳邊劃過,孤拐翁側頭閃開,緊接著呼呼風響,盡是銳利的刺殺之聲。耶益孤勒手中一對鉤襄,快如閃電地封住了孤拐翁的退路,孤拐翁被逼退一步,上身後仰,高舉木拐,格擋住疾揮下來的雙鉤。
  他的枴杖上高低橫出了兩節握把,正好將一對鉤襄扣住,耶亦孤勒使勁要拉回,孤拐翁手上的木拐左牽右拖,令耶亦孤勒怎樣都抽不出自己的兵器。一股羯族的血氣發作,放聲大吼,吼聲震天,屋梁上的灰塵沙沙掉落,令眾人大吃一驚。蘇千松急忙掩住雙耳,被驚嚇得張口結舌。
  孤拐翁也被這如巨雷般的一吼,震得心口一麻,枴杖險些落手,暗道 “這羯狗有兩下子!”連忙運起真氣,握著枴杖的雙手一拖,將耶亦孤勒拉得踉蹌前行幾步,冷然道 “會叫的狗不咬人,今日叫你這走狗領教老夫的打狗棍!”
  說著,掌間一震,蹦地一聲,耶亦孤勒居然往後倒飛,重重地摔在地上,宛如被高手打飛出去,而那一對鉤襄也已握在他的手上。原來耶亦孤勒一直用力地拉扯,想以蠻力扯回自己的雙鉤,孤拐翁運用柔力解開扣縛,再略施上一點內力,耶亦孤勒便被彈飛。
  耶亦孤勒摔得極重,哇啦哇啦大叫著,馬上就一躍而起,揮著雙鉤又殺了上來。孤拐翁哼地一聲,並不出,身形如鬼似魅,在堂中飄忽游移,耶亦孤勒東撲西撲,怎樣也打不中他,更是憤怒,氣得吼叫不已。突然間“啊”地叫了一聲,身子挺直一彈,原來是孤拐翁一杖打中了他的屁股。
  “打你這狗屁股,叫你夾著尾巴!”孤拐翁說道,身子也已飄開。
  耶亦孤勒氣得幾欲發狂,追撲孤拐翁的動作也更大,卻又是“哇!”地一叫,臀部再挨一拐。而孤拐翁身影飄忽,狀甚悠然。
  雲拭松看得有趣,再也忍不住敖掌而笑,劉義真怒瞪了他一眼,暗中決定必要報復。劉義真這一眼,看在雲萃眼裡,知道已結下事端,不由得心下黯然。
  自座中不知何方,閃出一道紫光。
  孤翁突然觸電般一震,耶亦孤勒正好回身一揮,鉤襄的尖錐立刻擊中孤拐翁,刺入他的胸間,一拔出便鮮血疾噴,孤拐翁連忙回杖相抗,格退耶亦孤勒。
  劉義真見耶亦孤勒一擊中的,興奮地擊案叫道 “好!殺了他!本公重重有賞!”
  孤翁胸間被鉤襄刺中雖深,只是皮肉之傷,他的左腿卻漸漸酸麻,動作也不靈光,只能舉杖扞格,與對手交纏。方才那道不知從何處揮來的暗器,刺中他的左腿,暗器上絕對有毒。
  與耶亦孤勒越是纏鬥,麻庳的部份越形擴大,居然整個左半身都漸失知覺,握杖的手力道也少了大半。“噗”地一聲,又被鉤襄上的彎鉤鉤住,力道一帶,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劉義真開懷大笑,孤拐翁再中一鉤,踉蹌而退,血珠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正要開口大罵,黑影已至,疾點中孤拐翁的心口,孤拐翁一陣氣悶,聲音吐不出來,定眼一望,眼前的人居然是雲萃。雲萃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在座中一見孤拐翁的臉色,猜也猜得出他絕對要罵劉義真什麼不雅的話,趁著他還沒說出口,及時跳出去封住他的穴道,免得不可收拾。
  雲萃將孤拐翁往身旁一拉,有他擋在前面,耶亦孤勒這一擊當然不能打在他身上,只得停在半空。
  雲萃向上首道 “刺史手下,高人輩出,難怪王師所過披靡。勝負已分,不必再比了。”
  劉義真冷笑道 “這老頭說了大逆不道的話,與反賊定是一黨,雲老爺,這已是國法,不是好玩了。”
  雲萃不與他辯解,了解對付少年心性,只要順著他,過一陣子他也會忘了,便笑道 “刺史明察,這反賊且容老夫收押下去,另日再押入官中待審。”
  劉義真得意地笑,手一伸,旁邊的親信便遞上一個錦囊,劉義真掂了掂,便將錦囊往地上一拋,袋口散出一大把金子、明珠,照得眾人眼前都花了。
  “哈哈,本公說過,誰敢跟耶亦孤勒比劃的一律有賞,本公向來賞罰分明,老頭,這是賞你的!”
  孤翁“呸”地一聲,罵道 “小雜種,誰要 ”
  下半句還來不及說,便被雲萃的眼神擋住,向來不賣人情的孤拐翁見雲萃的著急之色,也不忍心再讓他為難了。
  雲萃拉著孤翁退至一旁,招手喚來兩名家丁,扶他退出外面的階下,由一名僮子小心地一一撿拾起地上的金珠收回袋中,呈與雲萃。
  劉義真自得地飲了口酒,笑道 “還有誰要出戰?”
  說著,又是一揚錦囊,想必囊中又是價值連城的金銀。
  撿拾金珠的僮僕臉色一動,再也掩不住心動之情,轉頭望向劉義真,正要開口,還是拼命忍耐住。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劉義真見了更是有趣,笑道 “這小孩也想出戰呢,哈哈,你若勝了,這就賞你!”
  不料僮僕怯怯然說道 “大人 此話當真?”
  所有的人都為之一愣,這名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來歲,濃眉大眼,膚色黧黑,似乎有幾分鮮卑血統。
  劉義真由調侃的樣子變為驚異,但立時挑眉冷然道:
  “雲老爺子,貴府人家規矩可真是教本公大開眼界!”
  雲萃認出這是園裡幫忙澆花種場的僕人,一向手腳乾淨,沉默老實,由於今日場面大,才臨時將他調來使喚,不料他年幼不懂事,居然在此時說出不合身份的話來。
  雲萃臉色一沉,叱道 “柳衡,下去!”
  那名喚做柳衡的少年難掩不服,囁嚅著說道 “我練過劍 ”
  此言一出,劉義真和身邊的衛士們同時哈哈大笑,指著柳衡,擠眉弄眼,嘲諷有加。
  雲萃氣得指著門外叱道 “奴才,滾出去!”
  柳衡似要抗辯,內心掙扎了幾番,終於壓抑住,向眾人行了個揖,低著頭便要退出堂外。
  被押在廊下的孤拐翁揚聲道 “嘿嘿,姓劉的小雜種,你說的話都是放屁!怕人打斷你這頭羯狗的狗腿,不敢讓我的徒弟大顯身手!”
  劉義真一聽,大聲道 “站住!”
  柳衡立刻站定,看來果然十分想求戰,若不是有萬全的把握,一個小小孩童如何會有此舉?在場眾人均感詫異,座中高手們細細打量,只覺這名少年動作雖然靈活了點,但是什麼根基也無,怎麼看也不像習過武藝。
  劉義真道 “哼,看不出你這個小表,是這名要犯的徒弟,都是一黨的逆徒!”
  柳衡一聽要抓他入官,嚇得臉都白了,噗通跪下道 “小人不是他的徒弟,小人不認識他,請刺史明查!”甚至用力叩了幾下頭,十分惶恐。
  孤拐翁罵道 “別跟他求饒,沒的墮你師父威名!”
  柳衡急得叫道 “我不認識您老爺子,您別亂說害我。”
  武林群俠更確定他不可能學過武,如果他真的拜師學藝過,那麼多多少少會知道一點江湖規矩,孤拐翁故意出聲給他機會,他若是真的有一點江湖道義,就算不便認他為師,也應該拍拍胸脯,與孤拐翁一同擔罪。但是他馬上求饒撇清,完全是個市井小民的作法。
  他這誠惶誠恐的樣子,頗投劉義真的脾性,劉義真揚聲笑道 “你想比武?”
  跪在階下的柳衡不安地點了點頭。
  雲萃長嘆了一聲,實不解為何這小孩會這樣不知好歹。
  果然劉義真揚著手中錦囊,笑道 “不管輸贏,這個都給你,可是萬一你被打死了,那可就用不到了。”
  柳衡叩頭道 “小人知道,求刺史讓小人試試。”
  “你的劍呢?”
  “小人 沒有帶劍來 ”
  劉義真一使眼色,對侍衛道 “藉他一把!”
  一名佩劍衛士立刻解劍遞給他,柳衡雙手一接,便差點將劍摔落地,像是沒想到劍這麼重。眾人一看,更是萬分驚異,他的架勢,根本是連劍都沒碰過的架勢。
  柳衡雙手捧著劍,面露難色,道 “啟稟刺史,小人用不慣這樣的劍 ”
  劉義真冷冷地問 “要什麼劍,自己去拿來!”
  “是!”柳衡叩了個頭,便奔了出去。
  眾人以為他要拔腳逃走,有的人還探著頭望,看柳衡是不是真的跑了。
  只見柳衡奔到園中,扯下一條垂柳,搓去葉片,便奔入堂中,將柳枝一橫,道 “這是小人的劍。”
  劉義真怒道 “不知死活的小子,你敢戲弄本公?”
  柳衡又是跪倒,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連孤拐翁也覺有意思,縱聲大笑 “哈哈哈 師父拿大棍子打狗,徒兒拿小擯子打狗,咱師門淵源,你還敢不認師父?”
  柳衡急道 “老爺子,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不要牽連我!”
  “呸!小子,你認了我這個師父以後,自有你的好處,怕什麼?”
  “我 我要奉養母親,不能拜要犯為師!”
  孤拐翁怒道 “要犯?嘿嘿,老夫最愛犯法,殺官兵!你不,我偏不容你不!”
  說著便一躍而起,要往堂中衝來,幾名家丁哪裡是他對手?碰碰兩響,已被震飛退開。
  孤拐翁衝進堂中,他一身鮮血淋漓,面目猙獰,嚇得柳衡連滾帶爬,叫爹喊媽,拼命退後。
  見到這亂象,劉義真與侍衛們都哈哈大笑,開心地喧鬧叫好,雲萃雖然心急,但是如果這場笑鬧能讓劉義真忘了比武的事,不再為難眾俠,那反要感謝這鬧場的小僮了。
  孤拐翁只是要強力抓住了他,逼他當眾喊聲師父,以出一口氣罷了。以他孤僻暴燥的個性,絕不會收徒自找麻煩,況且柳衡並不討他喜歡。
  柳衡年紀尚幼,見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害怕得只懂要逃。孤拐翁伸手一抓,便拉住了柳衡的手,柳衡手中細枝一揮,噗地刺中孤拐翁的手腕,順勢一挑,擊取雙目,逼得老人往後一仰,也放了開手。
  孤翁怔住,“咦”地一聲,又撲上前揪他,柳衡手肘一屈,手勢雖是收曲,手腕卻略往下沉,使得柳枝向前揮撫,有如被輕風吹動一般,美妙輕逸,卻不偏不倚地“啪”一聲,又一劍拍在孤拐翁臉上。
  以孤拐翁的武功身手,被一個稱作“少年”都還嫌太大的小孩子給連中兩擊,而且兩招皆中要害,如果少年手中之物不是柳枝,而是真正的寶劍,又會是什麼情況?眾人皆難掩異色,專心地看柳衡的動作。
  柳衡往後大退了好幾步,叫道 “老爺子,小人不是故意冒犯,您大人大量,恕小人一回吧 ”
  背後的衛士將他往前一推,笑道 “去!再露兩手!”
  柳衡被推得往前踉蹌幾步,孤拐翁又已伸出手擒拿,柳衡只好回手一擊,柳枝有如搖擺的龍蛇般,輕輕地一轉,便咬向孤拐翁的咽喉,孤拐翁舉手要扯住柳枝,柳枝卻已一溜,又“啪”地打中了他的老臉。孤拐翁連中三擊,簡直是不敢相信,不自覺地施展出內家的輕功,在柳衡身側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尋隙要抓住他。而每一出手,柳枝就不偏不倚地揮來。就算他在柳衡背後,柳枝也繞過他的肩,柔和地拍拂而至,勢道雖柔,又隱藏著一股銳氣,逼得孤拐翁抽手。
  柳衡漸漸使得順手,柳枝的揮灑也更加飄逸,或轉或擊,柔似鞭,利如劍,自在如意。
  柳衡的動作極少,幾乎只有笨拙的閃躲,但是手中的柳枝卻像是活的,自由地變化靈動,忽而纏繞著攻擊孤拐翁,忽而轉動為圈,護著柳平周身,穿梭游移,咻咻劃空之聲,有如奔竄的飛狐嘶叫,使人眼光幾乎無法轉開。
  座中一名藍衣劍客瞇起眼來,目露兇光,突然間縱身躍入堂中,一掌拍向孤拐翁。
  孤拐翁反手便擋,劍客與孤拐翁雙掌對上,發出輕響,雙雙被震得微退,劍客腰身一扭,已插入孤翁與柳平之間,他並不轉回身,筆直地倒退,反手要抓柳衡,柳衡一個不防,被他點住檀中穴,登時氣息一悶,差點暈了過去。
  劍客的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便揪住倒下的柳衡的頸後衣領,一把提起,便要往外奔出去。
  倏地一支木棍橫在眼前,又被逼退。
  孤翁橫棍在前,冷笑道
  “你看出這小孩的門路,要抓他逼問劍術哪來的,是不是?”
  藍衣劍客斥道 “哪來的,總不是你老孤拐教他的!我看不慣你欺負一個小孩子!”
  孤拐翁大笑,“哈哈 天要下紅雨了,你趙一白,向來不分青紅皁白,何時講起道義?
  這小孩子的劍法高明,你豈有不眼紅之理?”
  藍衣劍客被說破居心,卻怎麼也不肯放下柳衡,道 “哼,我倒奇怪你這個老孤拐,向來躲著不見人,今日怎麼從泥巴裡爬出來了?原來是早有預謀,為這小孩來的。”
  孤拐翁怒道 “我根本不知他會劍法!”
  趙一白冷笑道 “是麼?不知道,何以一開口就要認人為徒,拐騙小孩?只是人家不領你的情!”
  雲萃上前道 “趙大俠,老尊翁,二位有話好說,這僮子是在下舍中使喚,若是二位有話問他,盡可在寒舍小住幾天,慢慢地問,別傷了和氣。”
  趙一白卻依然不放,道了聲 “豈敢叨擾,後會有期!”便以輕功抓著柳衡躍出去。
  座席中飛出一道寒光,倏然劃斷柳衡的衣領,柳衡碰地一聲,落在地上,趙一白已躍出堂,只好又躍了回來,對著座中怒目而視。
  前座中的一名中年文士意態安閒,寬袍長帶,腰間也佩著劍,但他的氣度卻像個得道仙人般俊雅,只不過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鬱之色,而使得他的神情看來有些迷濛和心不在焉的樣子。
  眾人認出這是多年前棄道還俗的劍客封秋華。傳聞中他修道有成,能排空禦氣,遨遊於雲海之間;但是多年前不知為何還了俗,不再修道,之後便沒有他的消息。自從眾人見到他也在座,都感到雲萃的人面果真夠廣夠重,居然連這等出塵高人都能請來。
  此時他已出了手逼趙一白放下柳衡,不知他的打算是什麼?眾人都想看看傳說中的封秋華展現身手,一時之間鴉雀無聲,屏息以對。
  就在封秋華神情一動,好像正要開口時,劉義真已大聲道 “通通給本公住手!”
  眾人一愣,封秋華也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一下,又不打算說話的樣子。
  好不容易可以見識一下傳聞中的高手,卻被劉義真打斷,所有的人通通對他怒目而視。
  劉義真揚眉昂首,還是那一副傲然姿態。
  劉義真本來玩得高興,直到後來眾人自顧場中打鬥,竟將他這個桂陽公、安西將軍領雍秦刺史完全不放在眼裡,十分不悅。身後的長史馬上上前道 “大膽刁民,在桂陽公座前喧鬧打鬥,還有國法嗎?通通退下!”
  眾人沒有理他,只是不說話而已。劉義真道 “本公沒許動手,就不許動手。小孩子,你的劍法哪裡學的?”
  原本想要乾脆拂袖而去的趙一白一聽劉義真問這話,馬上打消主意,立在原地要聽,被劉義真的衛士推到一旁,也不以為意。
  柳衡發著抖,道 “我,我自己學的 ”
  “哦?你很聰明,劍法很好,要不要跟耶益孤勒比比?”
  柳衡急忙用力點頭,又跪下道 “請給小人機會,領大人的賞!”
  眾人一聽,都有些失望。想不到這小小的劍道奇才,品色如此卑下,為了賞銀而求寵於顯貴。
  “哈哈 拿去吧!”
  劉義真將錦囊丟給他,柳衡連忙爬上去緊緊抓在手中,不停叩頭道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你不必比了,跟我回公府,好好給我講你這劍法。”
  柳衡一愣,劉義真馬上道 “你跟著本公,富貴少不了你的!”
  柳衡喜色難掩,既得意又歡喜,叩頭叩得更用力,幾乎說不出話來。眾人更是皺眉掩鼻,不願再看這幕醜戲。
  劉義真起身,道 “雲老爺,改日再來叨擾。”
  雲萃連忙躬身道 “在下已備盛宴,請刺史公駕 。”
  不等雲萃說完,劉義真已下座,左右替他披上貂裘,夾道護著他離去,劉義真下巴一揚,道 “小孩子,你也來!”
  柳衡巴巴地跟了上去,雲萃與幾名賓客、富豪一同恭送至大門外,直送出街,才松了一口氣,暗慶送走這個瘟神。
  雲萃與好友、長史回到堂中,免不了向眾人道歉,說了些場面話。
  炅玄子道 “雲老爺,今日會有此局面,群賢也沒有想到,看來 欸!這西京三輔,還守得了多久?”
  雲萃心中嘆氣,也只能強顏歡笑,不再提國家大事,招呼群俠入宴,直到夜深酒闌,客散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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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義血在山林

  已是將近天明,雲萃的書房裡,還有燭光朦朧,款款低語。
  榻上,雲萃與眼前的俊雅文士各倚一側,抵足長談,不知天色將明。
  原來他們是交情過命的結義兄弟,已有四、五年不見。
  封秋華並未特意退隱,只是行事低調,不出頭爭勝,因此沒有事蹟流傳江湖。他聽說雲萃發帖邀請了許多關、隴高手,便也來拜會義弟。
  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兩人一談起話來,似有千言萬語,說之不盡。
  一直說到今日發生之事,封秋華道
  “一葉知秋,觀宋王之子,其餘可知矣。我看,晉朝是不久了。”
  雲萃道 “大哥,你的意思是 ”
  “宋王恐非人臣,遲早要行出曹操之事來。這些年我觀他的作為,雖權傾天下,卻不脫奴隸性情,刻薄陰險,用兵也只普通,比起魏武,遠遠不如。這樣的人因緣濟會,得了名望兵權,恐怕百姓還有苦日子要過呢!”
  “欸,遍地都是烽火,何時了局!”
  封秋華道 “賢弟,你心地慈善,又是個聰明的人,富也富夠了,何不看破塵世,修真習道,免得在戰火中汲營呢?”
  雲萃苦笑了一下,道 “我有事放不下。”
  “莫非是那女孩兒 ?”
  雲萃點了點頭。
  “這幾年都無事嗎?”
  “這幾年,她生長得與一般孩童無別,但總是不知會怎樣。”
  封秋華略為一想,道 “若是不妨,我明日告辭前,替你看看。”
  雲萃忙道 “多謝大哥。”
  封秋華一擺手,又道 “賢弟,你的家僮柳衡,是什麼來歷?”
  雲萃道 “小弟實在不知,他並非我家長丁,只是有時來幫幫忙的,我也不知他的劍法如此高妙。”
  封秋華沉吟著道 “他的劍法 我瞧著有幾分像一個人。”
  “像誰?”
  “劍仙——眉間尺。”
  雲萃差點從榻上跳下來,失聲道 “劍 劍仙 眉間尺?”
  封秋華神情凝重,道 “也許是我看走眼了,只是他的招式路數,有劍無人,有點兒眉間尺劍裡無痕的意思。柳衡沒有根基,招式反來覆去,不出三招 ”
  “只有三招?”
  “沒錯,使起來卻變化自如,有如無窮,這也是眉間尺當年成名的特色。或許這三招是有人模仿了他的劍意,所創寫的新劍法,學成這樣,也算高明了。”
  雲萃聽畢怔了半晌,才道 “柳衡那孩子,我見他平日還好,沒想到身懷絕學,可是又怎麼這樣愛財,欸,有才無德,真是可嘆!”
  封秋華似對雲萃的話不以為然,但也不加辯駁,道 “他的劍法如何來的,應略加留心為是。若是眉間尺有傳人,絕不會默默無聞,為何這幾十年來,絕無消息,此間必有玄機。”
  “大哥說得對,我會查訪此事。”
  封秋華仰首望著窗外欲曙的天色,輕道 “這些年來,我也對人世厭煩了,今日見你一面,便要尋一處深山絕嶺,永坐閉關 ”
  “大哥!”雲萃欲言,被封秋華抬手止住,封秋華微笑道 “吾乃道門棄徒,這一生錯得多,對得少,就讓我絕足紅塵,自得清靜吧!”
  雲萃明白他為了年輕時的恨事,一直沉鬱不歡。他本是疾風道長的入門愛徒,疾風道長出自通明真人司空無,為通明門下大弟子,乃道門嫡宗。算起來封秋華乃是通明宮第三代嫡長傳人。通明真人司空無的弟子有七人,合稱道教七子;這七子的傳人之中,較成名的只有三個,封秋華在這三人之中,不但輩份最長,而且能力最為傑出,是疾風道長最得意的心血結晶。
  疾風道長將道法真訣傾心傳授,似乎原本有件極重大的任務要交給他。不料封秋華落入情網,犯了道戒,被逐出師門。
  道門修習首重“降龍伏虎”,所謂“龍虎”便是指情慾愛念,封秋華無法通過這層試煉,當然沒有辦法完成期望,擔任師父要他去做的那件重大任務。
  封秋華痛悔莫及,與那名女子斷絕往來,遁入深山苦修,經歷兩年非人的磨煉,依然無法降伏心魔。最後他終於看破,決定回到世俗紅塵做個凡夫俗子。然而當他回來找他的愛人時,只找到一座新墳。才知道她一年多前已抑鬱而亡,死時腹中還有他的骨肉。
  這帶給封秋華的痛苦與後悔,絕不下於被逐出師門。他恨自己定性不夠而辜負師門期許,更恨自己薄情寡義而害死至親之人,這些譴責,多年以來難以解脫。
  以他的神采英俊,地位修為,為了這件恨事,後半生也只落得自我放逐,絕技沉埋。
  這件隱私,除了道門的少數人之外,只有雲萃知道。一想到此後永遠無法再見到他的風采言語,雲萃心中一痛,不禁落下淚來。
  封秋華淡淡一笑,道 “堪破名利恩仇,是為小休歇;堪破生死愛憎,方為大休歇。賢弟,你應為我歡喜才是。”
  雲萃覺得兄長並未堪破,只是逃避,但是他也不便說出這樣的想法,只好點了點頭,悵嘆不已。
  次日清晨,雲萃與封秋華來到僻靜的丹室,命後堂帶出小姐。
  等待期間,靜坐調息的封秋華陡地皺起一雙劍眉,沉穩的臉上出現一絲驚疑。在他內息將要納入元神,吸陰得陽之際,竟被一股力量給牽引著而散亂了。
  封秋華連忙抱元守一,將三寶沉匯丹田,斂收於內,但是那股拉力依然牽扯不已,使得封秋華的氣息難以調穩,氣流不通,額間也滲出了一些汗珠。
  一旁的雲萃從未見他坐修時出現這種樣子,大驚失色,卻不敢出聲,以免害他走火入魔。
  這股拉力柔弱卻堅韌,封秋華心中有數,遂定下了心,真氣沿督脈而上,引至脾土,漸化為虛無,氣若虛無,拉力也自然無所著力而消去了,封秋華儘量使氣歸虛,滿慢地收回,總算完成這個小周天之功。
  封秋華斂袍下榻,雲萃見他神清氣裕,應該沒出差錯,才松了口氣。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響亮的哭聲,聲音嬌脆可愛,哭得教人極為不忍。
  追隨了雲家兩代的親信管家出現在門口 “老爺,小姐來了。”
  雲萃臉色有點焦急 “怎麼哭成這樣,是不是給摔到了?”
  “沒、沒有,只聽小姐在叫什麼龍、龍的,不知是怎樣了。”
  “快帶進來,教她們小心點。”
  “是。”
  不久,兩個中年婦女恭敬地進入丹室中,捧著小小的軟座轎,軟座轎中傳出輕微的抽噎聲。婦女將軟座小心地放在榻上,掀起湖青色的綢轎簾,抱出裡面還在哭泣的小女孩。
  封秋華眼前一亮,婦人捧出的,猶如一團妝裹著綾紗華服的白雪一般,那女孩約莫七八歲,發蔓青黛,垂墜若瀑,一雙水的眼睛流轉著,光色照耀,簡直令人不敢直視。
  小女孩臉上掛著淚珠,伸出手來,嬌怯怯地叫道 “爹,抱。”
  雲萃似乎不敢碰她,封秋華走上前去,抱起了小女孩,笑道 “小丫頭,你方才胡鬧,是不是?”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著封秋華半晌,突然拍手笑道 “我知道,龍是你的,你把小龍藏哪裡?快叫它出來跟我玩兒!”
  雲萃一臉莫名其妙,封秋華道 “方才我的真氣,就是被令千金給拉了去,她竟能見到內丹元神之物,還能捉玩自如,絕不是凡種。”
  雲萃道 “欸,你說是吉是兇?”
  封秋華並不回答,轉頭望向小女孩,女孩抱著他的頸子,也正好奇地看著他。
  “丫頭,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若紫,我會寫字!”說著,便抓著封秋華的左手,粉嫩的手一只托著封秋華的手背,一只伸出青蔥般白裡透紅的手指,在封秋華的手心劃上“若紫”兩個字。
  “喔,很好,很好。”封秋華和靄地笑著,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拍向雲若紫的頭頂。
  雲若紫全身一震,只見一股濃煙自頂竄出,滑動,又漸漸縮了回去,而雲若紫靈敏慧黠的氣色不見了,面孔呆呆地望著前方。
  雲萃嚇了一大跳,張口結舌,看著封秋華神情凝重,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封秋華將呆滯的雲若紫放在榻上,道 “我暫時封住了她的靈竅。”
  “怎 怎麼回事 ?”
  封秋華正要回答,又望向門外,雲萃往門口一望,也瞧見了,喝道 “拭松!出來!”
  原本在門後鬼鬼祟祟的人影,只好硬著頭皮轉了出來,喚道 “爹,封伯伯。”
  “你在幹什麼?”
  “我 ”雲拭松不敢說,但是眼睛不時瞄向呆坐在榻上,雪娃娃一般的雲若紫。
  “你又想去招惹若紫,對不對?你怎麼老是不聽話!”
  雲拭松道 “為什麼我不能跟妹妹玩?我又不會欺負她!”
  “你粗手笨腳,會傷到她。”
  雲拭松更不服氣,道 “可是爹你連她的面都不讓我看。”
  “有什麼好看的?”
  “她是我妹妹,不能跟她玩、不能跟她說話,連面也不能見,為什麼,爹,這是為什麼!”雲拭松忍不住叫道。
  雲萃怒道 “若紫身份貴重,我是不想讓你闖禍!”
  見父親發了怒,雲拭松不敢再頂撞,心裡只是不服,喃喃道 “不就是我妹妹而已嗎 ?”
  雲萃揮手道 “快滾出去,別在這裡胡鬧。”
  雲拭松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出去,還屢屢回頭看,而差點被門檻絆倒。
  雲萃嘆道 “欸!這個小子真不知輕重,也不知能防著多久!”
  封秋華道 “這要看你打算瞞他多久。”
  “這個秘密,我會守到我死前才讓他知道。”雲萃道,“大哥,你看若紫 ?”
  “是妖。”封秋華沉聲道。
  雲萃臉都白了,踉蹌退了一步,看了看那呆呆的若紫,又看了看封秋華。
  “她身邊是否有什麼異像?”
  雲萃苦著臉道 “異象?異象已經多得普通事情才叫異象了!她的園裡花木不分季節亂長,鳥雀從不敢飛過,再兇猛的獵犬一經過,也是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不知是見到了什麼?”
  封秋華道 “她的元靈恐非人類,但穎悟戀親,又應該是人,真是教人疑惑。”
  “連你也看不出來?”
  “她這股妖氣萌而未長,便已能識破我的道行,若是長成,恐怕祖師爺通明真人也不是對手。”
  蘇萃目瞪口呆,想不到封秋華會說出這麼嚴重的話。通明真人司空無的道行成仙,可以說是道門最高深的人物,竟然或許不敵眼前這小女娃,叫他如何能接受?
  封秋華也長嘆了一聲,若是平常的妖物,威力又不可限量,他自應該一劍殺了,以除後患。但是此妖關係著他的結義兄弟的身家性命,他若是妄殺,必會連累雲萃一家。
  幾經思量,封秋華道 “機緣若此,我也無話可說了!兄弟,你速備真鉛八兩,真汞八兩,丹砂八兩,玫瑰、芙蓉、梅花各九千,在鼎爐中燒起深井之水。”
  雲萃連忙喚進家丁,吩咐準備諸物。鉛汞及丹砂都是易得之物,花雖非一季可成,但是雲若紫的庭院中,居然同時盛放著所需花朵,幾十名家丁婢女很快便集全了這幾萬朵花,依封秋華之言,投入煮著沸水的鼎內。
  封秋華屏退眾人,解下冠帽,披散著頭髮,拔劍出鞘,將劍橫放在前,便於榻上打坐,將若紫放在他的懷中,雙掌抵著雲若紫小小的背部,專心摧動真元,不久,封秋華鼻、耳、頭頂漸漸冒出白煙,白煙纏繞,越來越濃,幾乎要完全遮蔽了煙中的兩人。
  雲萃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站在旁邊盯著。
  白煙又逐漸淡去,原來煙霧被雲若紫吸入,氣息由封秋華的體內灌入雲若紫五竅,兩人的心律、脈動都緩步合拍,達到一體之境。
  橫放在前的寶劍突然一動,靈光出鞘,冰般的劍氣倏地貫穿了雲若紫與封秋華,雲萃差點驚呼出聲,及時控制了住,免得擾亂他的術法。
  封秋華雙掌圓抱,呈乾天坤地之形,一股真氣漸漸成形,大鼎中滾沸的水突然嘩啦一聲,傾盆飛出,像漩渦一般急轉,花、水、丹砂等物的香氣散佈在空氣中,籠罩著兩人,被這股真氣牽引著化為水圈,蒸氣水煙迷濛,化作光芒,自東璇右轉,在子、午、卯、酉四個方位出現光點,光點激閃,匯入中心,化成一顆丹珠,漸漸地沉落了下來。
  丹珠悄然落入封秋華手心裡,原本刺目的光芒變得柔和,映著他的掌心。
  接著,封秋華將丹珠往雲若紫眉間捺去,最後的金光一閃而逝,雲若紫的一雙柳眉之間,有如畫上的一般,多了一顆豔麗的紅砂,原本就粉嫩的面龐,更是容色充盈,嬌豔欲滴。
  封秋華長吐了一口氣,將雲若紫抱了下來,便專心地靜坐調了一回氣息。雲萃見他端俊的面龐略顯出憔悴,驚疑不定。
  雲若紫似已清醒,站在榻邊,雙手撐著小臉看著封秋華。雲萃覺得她似乎有點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這天機還是要等封秋華來說,才能了解。
  封秋華睜眼對著雲若紫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才對雲萃道 “我以我的八成內丹,暫時封住了她的妖氣,若是沒有遇上法力更強的妖魔,外力是揭不去這層封印的。”
  雲萃驚道 “八 八成的內丹?大哥,這 ”
  “吾已將閉關退隱,功力於我無用,不如發揮它最後的功能。也還好她的妖性尚未萌生,否則我也無能為力了。”
  雲萃激動難忍,道 “大哥,你為小弟犧牲了畢生功力,這 ”
  “這是你我的緣法,不必多說了。”
  封秋華下榻,正要佩上寶劍,轉念一想,又將寶劍遞與雲萃,道 “此劍名為斬情劍,已隨我多年,方才斬去她的邪氣,將來或許能發揮一些辟邪的作用,你將此劍掛在她的房中,不可輕易取下。”
  雲萃雙手接著劍,感激得不知要說什麼,拼命忍住淚水,道 “大哥,你此去坐關,何時方出?仙山何處?也告訴小弟,讓我將來還有機會一睹音容 ”
  “千山萬水,朝夕無夕,何處何時我不能知,總之隨緣吧!”封秋華道,“還有,眉間尺是否真有傳人,你最好切實查清楚,我總感到這裡頭事情不單純。此後塵世的事我不管了,你若真的想報答我,就多做幾件大的義事,將來 ”他看了雲若紫一眼,道 “也不會因妖生害,無福消解。”
  “是,僅遵大哥教誨。”
  雲若紫倚著封秋華,牽玩著他的衣帶,對他似乎十分依戀,封秋華抽回自己的衣帶,對雲萃一拱手 “我走了,你多加保重。”
  “這、這便要走?”雲萃顫聲問,眼淚忍不住已滴落在地。
  封秋華一笑,腳下泛出一股清煙,托起他的仙袂風飄,一眨眼便出了大門,消失在天際。
  雲若紫“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叫道 “叔叔不要走,不要走哇 嗚嗚 ”
  雲萃抱起雲若紫,目送著已無蹤跡的天邊,許久許久,難解內心惆悵。
  望著淚痕滿腮的雲若紫,雲萃不由得生出一股親近之情。養她七八年以來,雲萃對此女只有恐懼,如今她體內有了義兄八成的內丹,就彷彿義兄的分身一般,令雲萃別感親慰。暗下決心,此後要真正地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照顧。
  ※       ※       ※
  自別了結義兄弟之後,雲萃尋得一個空閒的日子,帶了幾名隨從及獨子雲拭松,乘馬往長安北郊,去尋柳衡的家。
  事先他已命人調查過,知道柳衡家中只有一個老母,無父無兄,會是何人傳他劍法,更教雲萃想不透。而柳衡跟著劉義真離開之後,便沒有他的行蹤消息,也許是與母親一同搬離了。
  雲萃等人行出長安市區,越往北行,雖然還在長安裡,卻已是人煙漸少,廢墟處處,路上枯骨散佈,樹林間也偶爾可以見到溜竄的人影,鬼鬼祟祟,似乎是準備攔路打劫的盜匪。
  雲萃父子衣著高貴,但是身邊隨從家丁皆是壯漢,料這些游離宵小也不敢輕舉妄動。
  想不到這幾百年的首都,自漢末以來,已殘破如此,僅只城中維持著繁華。看著這殘敗的景象,雲萃一路上自是連連嘆氣。
  前方領路的家丁突然止住了步子,還頭道:“老爺,快到林間躲躲!”
  說著,不等雲萃下令,便急忙拉扯著將馬牽入林中,雲萃與雲拭松也聽見了遠方一陣震耳的大笑與喧嘩聲,間夾著微弱的哭泣或呻吟。
  躲入林間的密蔭中,家丁將銜枚塞入馬口,免得馬匹發出嘶鳴,曝了行蹤。
  喧笑而來的隊伍漸漸行過,竟是一隊穿著皮毛的匈奴軍士,所騎的馬匹上有的綁了婦女,有的馱著米糧財物,後面還以草繩牽拉一隊漢人男子或老人、小孩,不是傷痕累累,就是垂頭喪氣,都綁成一串,像牽牲口一般。軍士身上的刀或長矛上,沒有一把不是血痕淋漓的。
  雲拭松氣得一動,被雲萃拉了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匈奴士兵們揚長而過,胡語的嘻笑交談聲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
  家丁探頭探腦地先出去趴在地上附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才起身去牽出雲萃與雲拭松的馬匹,道
  “老爺,那些胡兵走遠了。”
  雲拭松道 “爹,他們抓老人和小孩子做什麼?”
  雲萃沒有回答,專替雲拭松牽馬的馬僮道
  “少爺,您不知道匈奴專拿活人練箭,射活靶子!他們的大王赫連勃勃,最愛射活人取樂! 愛挖人眼珠子和心肝下酒,性子一起來,不要說是漢人,就連他的妃子也順手就殺了,剖心剜腹,許多人都見過的。”
  雲拭松咋舌,轉頭問道 “爹,真的嗎?”
  雲萃眉心微聚,道 “長安境內的守備如此不嚴,竟容胡兵光天化日,招搖劫掠,看來 城裡怕也守不久了。”
  “匈奴會打到城裡?”雲拭松驚問。
  雲萃道 “若是朝廷沒召桂陽公回南方,就會再守一陣,再看看吧!”
  雲拭松道 “哼,那個桂陽公還是早滾回健康的好,關隴不希罕朝廷來管。”
  父子二人閒談國是,已來到北郊的村莊裡。荒地裡零星地散佈著許幾排破舊的竹籬茅舍,雲萃等人在較偏冷之處找到柳衡的家,只是一棟幾乎不能擋雨的木屋,屋外堆積著像是廢物的不知什麼東西,就算雲萃家的柴房也比這還要體面幾倍,一時之間,雲萃還東張西望,沒見到這幢近似廢墟的屋子。
  馬僮正要敲門,才發現門只是閉著,並沒有上鎖,推開門看,空空的四壁內,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不知之前是什麼樣的人生活在裡面。
  馬僮奔到雲萃馬前,稟道:“老爺,裡頭沒人住,都積了灰了。”
  雲萃皺眉道:“去打聽打聽,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馬僮領了命,在附近問了幾戶人家,才又奔回來道:
  “老爺,村裡的人說,柳衡有個老娘,應該是被接到鄰村竹林的陸家去了。”
  雲萃抬了抬手,讓馬僮在前面領路,往秦家而去。行出這個小村不過七八里,又見到前面慢慢地踱來一隊騎在馬上的官兵,皆是右衽衣冠,神情沉重。
  雲拭松道 “是晉兵,爹。”
  雲萃一喜原來還是有騎兵在此巡境,不料兩名挑著柴經過的村人一見,嚇得臉色如土,柴也不要了,往地上一丟轉頭跑進樹林,一溜煙便不見人影。
  雲萃愣了一下,幾名家丁像是想到了什麼,面色也變得和村民一樣恐懼,正要拉著雲家父子的馬躲進林中,那十來名晉兵已見到他們,皆露出驚喜之情,鞭馬呼嘯,喝道 “圍起來!”
  十來名官兵將他們團團圍住,刀劍出鞘,竟是打劫的樣子。
  雲拭松怒道 “你們是官兵,還是強盜?”
  眾官兵都哈哈大笑,以刀尖指著雲萃父子,嘻嘻哈哈。
  家丁們有的已跪了下去,叫道 “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其中一名官兵拍馬上前,笑道 “本將軍是來剿賊的,你們幾個聚黨出沒,絕非善類,快把贓物交了出來,本將軍饒你們狗命!”
  雲拭松罵道 “我們是漢人百姓,你瞎了眼?方才胡兵才抓了一隊人民過去,你們快去救人是正經!”
  眾兵臉色都是一沉,喝道 “刁賊!再廢話連你也殺了!”“這一帶給匈奴搶乾了,你老子正愁沒開銷!”
  雲萃已然明白晉兵與匈奴幹的是一樣的勾當,只是匈奴更凶殘暴戾,這一帶的官兵不敢與匈奴兵爭奪民膏民血,見到雲萃這一行衣輕馬肥,當然是格外欣喜,絕不會放他們了。
  來不及雲萃阻止,雲拭松怒氣騰騰地斥道 “你可知我們是長安雲家,竟敢太歲頭上動土!”
  眾兵愣了一下,長安雲家乃是首富,官府裡不少達官顯貴都有交情,不同於一般百姓,若是被上面知道了,他們幾個定要人頭落地。這樣一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有人呼叱道 “滅口!”便大力拍馬奔騰,朝一名家丁身上踩踏,慘叫聲中,其它眾人揮刀掄槍,叱喝著大開殺戒,一時間鮮血哀鳴,遍地橫屍。
  雲萃大驚,護著兒子,拔出劍左擊右刺,砍退兩名揮劍而來的官兵,叫道 “松兒,快跑!”
  雲拭松習過武藝,但是從未真刀真槍地上過陣,更沒有殺過人,此刻不時有鮮血噴到他身上,眼見日夜相處的侍從慘死,令他驚慌萬分,隨手抽出寶劍便砍,迎面一刺,一名撲來的官兵居然被劍刺穿胸口,口噴鮮血,歪倒下馬。雲拭松急忙抽出劍,背後一刀砍來,雲拭松不及多想,連忙回劍相抗,對方人大力大,雲拭松這一劍擋不住,“欸呦”一聲,身子一側,刀劍砍中了馬背,馬匹慘鳴著,撒足狂奔。
  雲拭松驚恐地抱緊了馬,回頭叫道 “爹!爹!”
  雲萃見兒子的馬奔遠,再無顧忌,連刺幾劍,逼退眾兵,便鞭馬追上兒子。
  後面殘活的兵士們拍馬急追,不讓他們活著逃走。
  雲萃很快追上雲拭松,雲拭松的馬中了刀劍,血流不已,一跛一跛,口吐白沫,雲萃將雲拭松將抓到自己馬上,父子兩拍馬急奔,往密林間逃去。
  林間翠竹郁郁,碧濤清幽,但父子兩當然沒有這閒情逸致看風景,只顧逃命,突然見到前方有一所莊園,以青竹為籬,園旁河流湍急,河上架著水車,引一道水流過屋後的園圃。
  父子兩急忙奔往此莊,駿馬撞進籬內,前園門傳內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什麼人?”
  奔出來的是一名少年,與雲拭松年齡相彷,容貌英挺清秀,身穿青布衫褲,本來怒氣騰騰地,一見到雲萃父子,似有些意外。
  雲萃喘息未定,道 “有官兵追殺我們,小兄弟,是否能讓我們躲躲?”
  少年立刻點了點頭,道 “快下馬,藏到柴房裡。”
  雲萃和雲拭松兩人一下馬,少年抽出柴棍,用力地往馬臀打下,馬嘶鳴著狂奔出去。雲萃父子不知他為何如此,但也無暇多問,只好隨著少年一同趕進柴房,少年挪開一個石墩,掀起板蓋,底下竟有大洞,幾層石階通往下方,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躲進去。
  雲萃父子兩人入了密洞,少年很快蓋上,再將大石墩般回原地。
  雲萃父子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會有什麼遭遇,都是怔忡不安。
  只聽外面一陣雞鳴鵝叫,粗重的腳步雜沓地奔了來,有人喝道 “小孩子,你把那兩個欽犯藏哪裡去了?”
  接著便是一陣翻倒雜物之聲,少年的聲音似乎十分害怕,道 “大爺,我見他們掉到水裡去了。”
  “什麼?好好的怎麼會掉到水裡?”
  “我、我不知道,我見他們兩個騎馬奔來,馬摔倒了,把他們摔得好遠,然後 然後老的那個要犯,就拉著小的那個,跳到水裡 ”
  “他XX的,小表,你講的是實話?”
  “真的,我不敢騙官爺,不信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哼!如果你亂說話,我就連你一起捉到牢裡!”
  幾名官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本以為少年會移開石墩放兩人出來,不料上面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雲拭松不安了起來,正要伸手槌打封住洞的門板,雲萃似已知道他的想法,拉住雲拭松,不讓他亂動。
  約莫一盞茶時分,雜亂的腳步聲又奔了過來,少年也奔來,聲音中滿是莫名其妙 “官爺你們掉了東西嗎?”
  “哼,果真沒有。”
  “會不會是泅水逃走了?”
  “到下游找找,小子,算你運氣好!”
  軍裝的叮咚聲及腳步聲遠離,又過了不知多久,頂上響起沉重的移動聲,接著一道光亮灑入洞中,少年道 “兩位,官兵走遠了。”
  雲萃拉雲拭松步出地洞,柴房內已被翻得一片凌亂,絕無藏身之處。
  雲萃感激地對少年深深一揖 “小兄弟,你是我父子的大貴人,我定會好好答謝你。”
  少年笑道 “老爺別這麼說,這些官兵老是幹這樣的勾當,大家不互相救命,這陸家莊有多少人也不夠他們殺呀。”
  “這裡是陸家莊?”雲萃問。
  “是,我們這一帶大都姓陸。”
  “這 ”雲萃有些傷腦筋,問道 “你們這裡姓陸的有多少人家?”
  少年想了想,道 “總有好幾十戶,老爺您要找哪一家?”
  “鄰村有個叫柳衡的,你們這裡有人認識他嗎?”
  少年睜大了眼睛,道 “止君是我拜把兄弟,老爺您找他做什麼?他現在人在刺史府。”
  “你就是柳衡的朋友?”蘇萃也有些驚喜。
  少年點頭,雲萃這才發現這少年神色清朗,面目俊秀,十分令人喜歡,而且體態較為纖細,應該是純正的漢人。
  經過這近百年來的混血,不要說長安一帶,就連洛陽也到處是五胡,混血的後裔滿街都是,已很難見到純正的漢人了。
  雲萃對他更生好感,道 “聽說柳衡有位母親,可在你這兒?”
  少年遲疑不答,雲萃忙道 “我是長安雲萃,柳衡常在蔽處幫忙。這是犬子雲拭松。”
  “原來是雲老爺、雲公子。”少年放了心,道 “晚輩陸寄風,請跟我來。”
  這名叫做陸寄風的少年,領二人進入內堂,烹茶招待,動作十分靈活俐落。
  陸寄風道 “止君將母親托我照看,她病重多年,我的老管家陸喜在替她煎藥,不能來招呼兩位。”
  “不要緊,你是本地的陸姓?”
  “不,是吳郡吳人。”
  雲萃心念一動 “難怪,我瞧著你的模樣口音像是南方人。吳郡陸氏是世家呀!”
  “祖上在吳朝曾經為將。”
  雲萃驚道 “是陸遜之後?”
  “正是先祖。”
  雲萃撫著須,感嘆不已,也明白了他為何只說在吳國為將的祖先,而不說本朝。陸氏在本朝晉朝也任官,就是赫赫有名的陸雲、陸羽,但是在政爭中被誅殺,此後陸姓便不見於朝中,想來是避禍遠遷。忠良流落,令人感慨。
  雲萃問道 “你的父母呢?”
  陸寄風淡淡地說道 “都被匈奴殺了。”
  “你 你一個人生活?”
  陸寄風微笑道 “我就是被止君所救,才結了兄弟的。止君為人至孝,我很敬佩他。”
  雲萃想起他為了賞銀求寵顯貴,有點不以為然,或許是陸寄風年紀太小,不會分辨善惡吧?雲萃沒說,雲拭松忍不住 ,道
  “他有一身好功夫,卻去投奔劉義真,劉義真不是好人!”
  陸寄風道 “止君是不得已的,他母親的病,每日得以上參調養,就算富家也吃窮了,況且他家徒四壁。”
  雲萃一愣,道 “他是為了醫治母親?”
  陸寄風點頭,道 “他骨鯁得很,不願平白受人恩情。這回被桂陽公看中,他隔天就帶母親來我這裡,還給了我一包金珠,說 ‘這是桂陽公的賞賜,桂陽公賞我不少東西,煩你替我收下,調理我娘的病,我弄夠了錢,就帶你們一起離開這裡,找個安全地方生活。’他還把身上的刺史府令牌交給我,要我拓印貼在門上,這樣官兵就不會來搶了。”
  雲萃撫著須,連連頷首嘆息,原來那少年果真如此需要錢財,自己錯怪了他。
  “你知不知道柳衡的劍法,是誰教他的?”
  陸寄風搖頭道 “他沒有師父。”
  雲萃有點失望,很想入後堂問柳衡之母,又不方便,只好先將問題存在心裡。陸寄風已接著道 “那是他家傳的柳枝劍法,他說是父傳子,子傳孫,不傳妻女,不落文字的,還好他爹死前傳給了他,否則就沒有傳人了。”
  雲萃一聽,希望已滅了大半,看來更早以前的來歷,已不會有人知道。
  雲拭松難掩好奇,問道 “你跟他那麼要好,有沒有跟他一塊練過這套劍法?”
  “那是他家傳之術,我不方便學。就算見他練過幾次,我也忘了。”陸寄風淡淡地笑道。
  “真可惜 ”雲拭松道。
  雲萃笑罵 “什麼可惜,你多跟人家學學知情達禮!”
  “是。”雲拭松偷偷扮了個鬼臉,陸寄風見了只是一笑以應。
  天色漸暗,夜間山路崎嶇,陸寄風留雲氏父子住下一夜,天明再作打算。老家人陸喜送上晚膳,拜見過雲萃,陸寄風問了一回柳衡母親的情況,便交待一番藥方及飲食,又要陸喜下去照顧她。
  在陸寄風的帶領下,雲萃閒步這個小莊園,庭中日晷精密,水流引導機關巧妙,不禁大為佩服,道 “小兄弟,這院子雖小,大有丘壑。看來令尊精通陰陽之學,定是個飽學之士。”
  陸寄風笑而不答,見他神色,雲萃陡然明白了,驚問 “這是你整治的?”
  陸寄風道 “我爹留下的帛冊,有很多象數、陰陽、兵工、農稼之學,我胡亂讀了一些,試著做的。”
  “喔,喔,奇才,奇才。”雲萃驚佩不已。
  雲拭松奔到水流邊,水邊架著一座木馬,馬身雖大,在微風吹拂下竟會左右晃動,雲拭松好奇地問道 “這是什麼?”
  陸寄風拾起落在地上的席子重新蓋在木馬上,靦腆地笑道 “這個還沒做好,有個機關我沒想通,等想通了再說吧!”
  “倒底是什麼,跟我說嘛!我可以幫你想想!”雲拭松的好奇被挑起來,就不肯罷休,掀開草蓆,又看又摸個沒完。
  陸寄風好像也拿雲拭松這樣任性的公子沒法子,遲疑了一下,才道 “我學著武侯書上的寫法做的,也不知對不對 諸葛武侯從前出祁山時,以木牛流馬運送糧米,川流不息,我想試著做做看,這就是流馬。”
  雲萃驚訝得合不攏嘴,詳細地看著這靈巧的機關,停在水上而不沉,似乎真有幾分傳說中的流馬姿態。雲萃問了些原理,他也都能仔細回答,果真是他的作品,雲萃想不到民間有如此聰慧的少年,又見他事奉朋友之母,態度恭敬謹慎,言談清雋大方,真是越看越喜愛,恨不得再有這樣一個兒子。一時不便說出這想法,只準備將來結識得深了,再提出收為義子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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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烽火長安路

  次日,陸寄風取出兩套父親遺留的布衣,讓雲萃父子換了,不致於因為華服而成為劫匪的目標,並藉了他們兩匹驢子,讓他們返回城內。
  過了幾日,雲萃藉著送還驢子為由,派了許多人護送著一批財物到陸家莊,酬謝陸寄風,陸寄風堅辭不受,只收了雲拭松親筆寫的信,以及一把雲拭松收藏心愛的寶劍,作為紀念。
  雲萃見禮物全被退回,心下悵然,靈機一動,命人問了全城的醫者,果然有大夫醫治過柳衡之母,一問之下,問出了所需的調養藥材,都是十分珍貴的補品奇物,雲萃重金買了許多,再差人送去,陸寄風這回果然沒有再退。
  陸寄風見到這些上好藥材,感念雲萃如此用心,雖然柳衡已留下鉅款,但是在這時亂世荒的時節,有錢也未必買得到這些希罕藥物,醫者也不願輕易出城行醫,因此這批齊全的藥物確是救命的恩惠。陸寄風沉吟想道
  “常聽人說為富不仁,雲老爺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平靜的幾日之間,官兵的來來去去比往常更為頻繁,門口的令牌拓印雖能止住晉兵的搶劫,卻無法抵擋匈奴,村民們有些已搬回隴上,投奔匈奴王赫連勃勃。究竟胡夏何時會大舉入侵,陸寄風甚感不安,奈何柳衡之母的病況,不宜做長途拔涉,也只能守在家鄉,聽天由命。
  夜裡,一匹馬嘶鳴著狂奔而入,陸喜與陸寄風兩人連忙舉燈出迎,只見柳衡一身華服,翻身下馬,神色十分嚴肅,拉著陸寄風的手,問道 “我娘呢?”
  “在裡面。”
  陸寄風帶著柳衡進入後堂,柳母已經入睡,柳衡見母親容色安祥,放下了心,並沒有吵醒母親,悄悄拉著陸寄風走了出去。及至大廳,才壓低聲音道 “兄弟,情況不好,桂陽公要逃回健康,長安失守了。”
  “沒有戰過,怎麼就失守了?”陸寄風問。
  “桂陽公不敢跟匈奴作戰,朝廷也下了密旨要他趕快把兵員都帶回健康,別管長安。”
  陸寄風嘆了口氣,問道 “朝廷的兵都收回去,怎麼保護百姓?”
  “保護?哼,搶得最兇的是誰?還不是朝廷的兵!他們打算把長安的寶物都搶到南方去,剩一座空城給胡人。現在連城里都整天燒殺擄掠,比城外還慘!”
  “什麼?那 雲萃雲老爺他們家呢?”
  “你問他做什麼?”柳衡奇怪地問。
  “你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我們進不了城請大夫,伯母服的藥,都是他送的。”
  陸寄風將雲萃來訪之事簡略說了一遍,柳衡不動聲色地聽完,才道 “我還以為他很勢利,只許自己討好桂陽公,見我受桂陽公寵愛,就一臉不屑,我何嘗不知道他看不起我。”
  “這些小怨小恨,別放在心裡,對得起自己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我看雲老爺是個善人,他家不要也被劫了才好。”
  柳衡道 “雲老爺聰明得很,他家有許多壯丁武士,還有些武林高手把守,一般人是闖不進去的,但他準備了好幾百箱的錢,只要是登門的兵,若是乖乖打個招呼,就隨你搬這些箱子;若是要來硬的,那就武林高手伺候。所以這幾天來,去的兵雖多,卻沒怎麼傷到他家裡,我們猜他趁這幾天在加緊打點整理,要逃到別的地方去。桂陽公打算叫親信去他那裡打最後一次秋風,要狠狠地敲他一筆,他總不能對桂陽公動手。”
  “欸,他沒事就好,你打算怎樣?”
  柳衡道 “桂陽公的作為,我也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向他請辭,咱們一同逃難。我這次回來就是通知你快作準備,兩天之內,我就回來護送著你和我娘南逃。”
  不料陸寄風搖頭道 “我看桂陽公不會放你走。”
  “怎麼?”
  “你武藝高強,桂陽公要南逃,就是要你這樣的人保護他,他怎麼可能放你離開?除非我們現在就走,不然你這一回頭,要再出來就難了。”
  “我得回去把我的東西都拿出來,總不能兩手空空地逃難啊!”柳衡道,“我對桂陽公請了這一晚的假,他肯放行,我想他不會為難我。”
  “那是因為你財物都沒有帶著,他料你定會回去!你正式跟他請辭,那又不一樣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不為此時他養你做什麼!”陸寄風著急地勸道。
  “不會吧?我要顧著娘親,桂陽公也有親娘,他不會不許我回來的。”
  陸寄風知道勸不回他了,嘆氣跺足,急得不知怎樣才好。
  柳衡道 “不然我帶著你們和我娘進刺史府,跟刺史的軍隊一塊兒走 ”
  “不可,這比單獨走還要危險。”
  “為什麼?”
  “聽你之言,桂陽公和手下們搶了不少東西,帶著許許多多的財寶,這樣絕對跑不快,而且目標明顯,一定會被匈奴或強盜們追上,不全軍覆沒就算萬幸了。”
  “桂陽公手下兵多,可以保護一陣。”
  “這些兵保護自己的財物要緊,誰還管軍紀?”
  陸寄風的分析,句句入理,柳衡知道這個兄弟向來多謀足智,聽他的一向沒錯,此刻卻是左右為難。
  柳衡終於下定決心,道 “不管桂陽公放不放人,我都會回來,咱們一起走。”
  陸寄風嘆道 “你真的要回去,那就記住 我們只等你到大後天卯時,你沒趕回來,我和陸喜就帶著伯母動身了。”
  “你放心,我會回來的,殺人也要回來!”
  柳衡躍上馬背,對陸寄風一笑,鞭馬奔入夜幕之中。
  然而,他們怎會知道 這將是他們以朋友身份所見的最後一面,將來的相會,已成為彼此刀劍相向的敵人。
  這就是亂世,一樣的事,會發生在無數個類似的時代中。
  陸寄風吩咐陸喜準備離家諸物,打點完畢之後,便等著柳衡的消息。
  不出陸寄風所料,過了約定的時間,柳衡依然沒有出現。
  雖然四面下仍十分平靜,但是依柳衡之言,桂陽公的大隊一開拔,北邊的胡夏騎兵便會掩殺過來,屆時將千里無孑遺,必是一場大屠。陸寄風果斷地和陸喜一同來至後堂,將柳母扶上小車,柳母顫危危地問道 “衡兒呢?衡兒怎麼沒來啊?”
  陸寄風道 “止君與刺史在一起,他不會有事,咱們先上山避一避,止君會來與我們會合的。”
  柳母放下心,坐上小車,陸喜與陸寄風將小車推至庭中,再將柳母搬上停在中庭的驢車裡,外觀簡陋的車廂內鋪滿了軟墊,讓柳母能舒適地渡過這一程。
  陸寄風坐在前面的禦座上,揮鞭駛出大門院子,陸喜打算鎖門之時,陸寄風道 “大門不必鎖上,就讓它開著。”
  “少爺,咱避過這幾天還要回來,門不鎖緊不行啊 ”
  “放心,開著罷!開著胡兵會以為裡面已經被洗空了,就不會再進去。你鎖著,他反要破門而入。”
  陸喜半信半疑,只好任門半開半掩,跳上坐車,與陸寄風一同離開。
  陸寄風駕著驢車,往南邊終南山的方向走,慣於逃難的人都知道,要逃就逃到山裡,不可走大路,大路上都是攜老扶幼準備遷移到別的市鎮的隊伍,車馬交錯推擠,趁火打劫,比在山上遇到盜匪還要危險得多。何況跟著難民隊一起到了別的市鎮,往往流落為丐為奴,最後橫死異地,那還不如留在家鄉。因此雖然陸寄風的父母都是在長安被匈奴所殺,他也從沒有放棄家園的念頭。
  陸寄風與陸喜的小驢車趕路之時,也不知是否長安境內已經發生劫掠,只知道儘快逃入山中,過兩個月再回來。
  趕行了三天的路,總算來到終南山道,山路崎嶇,一日不過行個十幾裡,天色一黑便得止住車行,升火露宿,免得遇上虎豹豺狼。
  這天行至午時,將車停在樹蔭下,陸喜升起火準備煎藥,陸寄風依著場物生長之態,去尋找水源。翠密繁茂的樹蔭之中,瀰漫著花木幽香,陸寄風順便摘了些可食用的場物,正低頭尋覓之時,陡地見到樹叢中伸出一雙腳。
  陸寄風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倒退幾步,按著噗通噗通直跳的心,想道 “會是誰死在此地?是全屍,還是只剩下了一雙腳?”
  本欲裝作沒看見快步走過,又忍不住停了下來,想道 “曝屍荒野,也太可憐了,稍稍掩蓋一下,也是舉手之勞而已。”
  正好附近有不少伸展的枝葉,陸寄風放下裝著食物的木桶,拔出雲拭松送他的寶劍,便要砍下一些枝葉好遮蓋那雙腳。
  才要拔劍,背後“嘩啦”一聲,一道黑影子跳了出來,吼道 “你還不滾!”
  “啊!”陸寄風嚇得大叫一聲,踉蹌跌倒,眼前一花,幾乎要被嚇暈。
  好不容易定神一看,立在樹叢中的人身穿黑袍,只看見的上半身極胖,圓頭圓臉,圓鼻子圓嘴,一張肉臉上五官幾乎擠在一起,胖得連頸子都看不見了。
  一見到這個球似的矮胖子,本來嚇得目瞪口呆的陸寄風忍不住捧腹大笑,尤其是見到他發怒的神情,豎著眼睛,五官集中擠成一團,簡直像是肉包封捏的部份。陸寄風知道這樣笑很不禮貌,正要收住笑聲,那人卻因為陸寄風無禮的笑而更生氣,五官也擠得越集中,捏得越緊,一見到他的表情,陸寄風忍不住又放聲大笑,越是想忍就笑得越忍不住。
  那胖子喝道 “不要笑了!再笑老子打掉你的牙!”
  陸寄風拼命忍住,好在他自製力向來過人,深吸了幾口氣,才不再笑,腹中已隱隱生疼。
  “對 對不住,這位大叔 ”
  胖子怒道 “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邊磨磨蹭蹭,想幹什麼?”
  陸寄風暗叫冤枉,他既知自己在此地遲疑了一會兒,可見對附近的風吹草動了然於心,是他躺在樹叢中裝屍體,鬼鬼祟祟這四字應該是說他才對。
  陸寄風道 “我 我以為是曝屍,想替您掩蓋一下,才 ”
  “放屁!我的腳像是死人的腳嗎?嗯?你看!傍我看清楚一點!”
  胖子一面罵,一面往上一彈,躍了出來,將腳伸向陸寄風。
  他不跳出樹叢還好,一跳出來,見到他的整尊,陸寄風再也忍不住,“欸呦”一聲,又是捧腹狂笑,笑得又是搥地又是欸叫。
  原來此公上半身幾乎和下半身等長,不滿六尺,全身圓滾滾的,猶如一個大面團上面按著一個小面團,上下再刺上四根短棍便權充手腳了。
  胖子怒道 “你笑什麼?為什麼見了我會笑成這樣?你給我說清楚!”
  陸寄風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一想到要說清楚他的尊容,正要開口,滿腦子就是“肉球”、“包子”、“饅頭”、“西瓜”之類的句子,對照眼前人,未開口便已笑倒。
  “他XX的,原來是個小瘋子,只會笑,不會講話!”
  陸寄風千辛萬苦地止住笑聲,有氣無力地說道 “不 不是 我不是瘋子 ”
  “那你說,為什麼我好好的,卻把我當屍體?又為什麼我罵你,你反要笑?你連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挨罵也不知道,我看你不是瘋子,也是笨蛋!”
  “是,是晚生冒犯,請前輩寬諒。”
  陸寄風暗中奇怪這個胖子竟連自己的尊容可笑都不自覺,恭敬行了個禮。
  “我問你,我的腳哪裡像是死的?”胖子邊說,便把腳伸了出來。
  他的圓身體下面,伸出一只瘦腳,宛如撐著雞蛋的牙籤,好像隨時會重心不穩而往後跌倒,陸寄風拼命忍住又湧上來的笑意,更恭敬地道 “前輩的腳不像死的,像活的。”
  “是啊,明明就是像活的,你為什麼會以為是死的?那就是你說謊!”
  “晚生不敢。”
  那胖子兀自怒氣不歇,道 “你這兔崽子莽莽撞撞,壞我大半天的功夫!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胖子的臉皺得越緊,不知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陡地便伸手捉住了陸寄風。他的手腳又細又短,動作卻快得令人看不清楚,陸寄風眼前黑影一閃,已被他拉到面前,由於胖子的手短,陸寄風被他一拉,就幾乎整個人貼住了他。陸寄風還是小孩子,身高尚未長全,那胖子則天生就極矮,兩人這樣一貼身,差不多是等量齊高,也極近地臉對著臉。
  這張怪異的圓臉,除了一顆肉鼻之外,完全沒有眉毛,細長的眼睛與小得幾乎看不見嘴唇的嘴巴,遠觀雖可笑,近看卻可駭。
  陸寄風不知道這個大肉球把自己抓緊了要做什麼,嚇得講不出話來。那胖子道 “你這小畜牲,小小年紀不學好,本道長不把你揉成一個人球,難消我心中恨火!”
  說著雙手內勁一發,陸寄風痛入骨髓,叫道 “前輩,住手!住手啊!”
  胖子狠狠地笑道 “你不用怕,揉成人球還是可以活的,本道長從不殺生。”
  陸寄風既莫名其妙又害怕,顫聲道 “怎 怎麼揉成人、人球?”
  “哈哈哈 把你的骨節寸寸絞碎,絞成灰,再以子午之法讓它定形,就可以改變你的身體形狀,痛是痛了點,但是很好玩的,你來試試!”
  子午之法,是指將體內的真氣摶為內丹,也是修道者修練已至高深之境,才會的法門。
  看不出這怪胖子竟是道門高人。
  陸寄風嚇得叫道 “我不要試,你別胡來!”
  “做人球有什麼不好?給我閉嘴,我最恨聽人求饒!”
  胖道長喝道,手中真氣摧動,陸寄風雙臂痛得像被巨石擊壓住,就算雙臂齊斷,也不會有這樣可怕的劇痛,痛得他眼淚已掉了下來,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 “我命休矣!”
  強拉著他的胖子突然手一松,陸寄風馬上軟倒在地,痛得打滾,雖咬緊了牙關不叫出聲,眼淚卻不停地掉下。
  遠方傳出呼喝之聲,似有一批人圍上附近,雜亂地高聲道 “到上風處!”“這裡也圍上了!”
  胖子道 “哼!狼子狼孫倒來了不少,小子,你的夥伴共有幾個?”
  陸寄風雙臂仍是有如被絞斷的痛楚,不知是否骨節已經被震碎,又氣又悲,咬緊牙關道 “我不知道!臭道士,你 ”
  “本道長先整你立威!”胖道人一把捉起陸寄風的衣領,身子一彈,筆直地彈高數丈,躍向樹枝,身如飛球,從這個高枝跳到遠方另一處枝椏,東彈西躍,飛行無阻。陸寄風只感到耳畔風生,快速飛行的風阻令他幾乎不能呼吸。
  胖道長身子一縱,立在高起的石墩上,他身形方落,茂密的樹林間,一下子便由四面八方,竄出了一大群漢子,有的手持火把,有的拿著引線,似乎要放火。
  其中一人喝道 “疾風妖道,你也來了?”
  被稱作疾風的胖道士道 “我聞到你們的臭騷味兒,受不了啦!不乖乖待在窩裡喝狐狸尿,跑來這裡做什麼?”
  有人咧齒笑道 “天嬰果然在此,仙姑真是神機妙算。”“你一個孤毛老道,攔得住我們黑鷹寨嗎?”“咱們一把火燒掉天嬰,順便燒了你這圓球!”
  有幾人才一動,疾風道長身子橫竄直躍,有如一個圓點般幾下疾拍,又已落回原地,只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邊緣幾個要動手的人都已被定住了身子,動彈不得。
  中央幾名漢子面面相覷,疾風道長大笑道
  “通通不許亂動,想燒山,得過本道長這一關!”
  “呸!這老道吃素的,他不能開殺,大家上!”
  噹噹幾響,能動的眾人紛紛刀劍出鞘,疾風道長一把抓起陸寄風,道 “本道專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先整理這只小表給你們瞧瞧!”
  黑鷹寨眾都愣了一下,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怒氣沖沖。
  “孤毛老道,你捉個小崽子做什麼?”“你要怎麼整理這小子?慢慢自便!”
  疾風道長一愣,對陸寄風道 “你不是他們一夥的?”
  陸寄風痛得眼淚不止,道 “我就要跟他們一夥了。”
  “你說什麼?”
  “你折斷我的手,最好被他們燒死!我會幫著他們放火燒你!”
  “你的手廢了,如何放火燒我?”疾風道長冷冷地問。
  “就算沒有手,我也還有七八十種方法可以放火!”
  見疾風道長與陸寄風說話,黑鷹寨其中一人提氣一躍,大刀倏地當頭砍來,疾風道長彈手抓住那人,腳一勾,便將他摔將出去,“碰”地重重落在地上,眾人哇啦大叫著,提刀揮劍地殺來。
  疾風道長哼了一聲,道 “等一會兒再治你這小表。”
  疾風道長一手提著陸寄風,短短的雙腳健步如飛,在人陣中東奔西竄,所過之處“哇”、“啊”叫聲不絕,幾下鏹鐺、筐,凌亂的兵器相格之聲,陸寄風被他捉著衝鋒陷陣,閉緊了眼睛不敢看,不時有人撞到他、有刀劍削過他身邊,卻都沒有真正傷到他。
  只聽疾風道長哈哈大笑,邊擊退眾人,邊道 “黑鷹寨憑你們幾只沒毛的鳥,就要燒本道爺,哈哈哈 蕭冰是給狐騷薰呆了不成?”
  黑鷹寨徒怒道 “妖道,嘴巴放乾淨點!”“你不配提到聖女老人家!”
  “哼,狐狸還想裝聖女,只合讓你們這些強盜供起來拜,正是男盜女娼一家親!”
  疾風道長輕身一掠,另一手便抓起其中一名頭頭,一同立在高處石崖上,黑鷹寨眾的功夫一時跳不上去,只好圍在岩下,仰首怒瞪著疾風道長。
  疾風道長放下陸寄風,兩手抓著那名黑鷹頭領,道 “讓你們大開眼界! !”
  一聲粗喝,真氣貫通那人全身,只聽他慘厲長呼,岩下眾人都被這聲慘絕人寰的哀叫嚇了一大跳,就連朗朗清天,也瞬間變得陰霾低沉,詭異不堪。
  癱坐在崖地上的陸寄風抬頭一看,嚇得差點軟倒,疾風道長手中的人居然整個軟陷得像團泥,有如被抽掉了骨頭的人肉團,卻還在發出乾啞的“荷、荷”之聲。
  疾風道長再一聲暴喝,那人軟綿綿的全身一震,像是一團軟泥的身體陡地鼓脹膨風,腫成一個大球,疾風道長大笑道
  “接住!讓他摔著了就死定了!”
  說著便將那團人球往下一砸,眾人驚呼四散,沉悶的一聲巨響,那人被砸在地上,當場血肉四濺,像是被砸碎的水球般四散,在地面上炸開一朵血肉模糊的紅泥。
  就算眾人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也未曾見過如此慘怖的死法,全都臉色發青,上方卻又傳出疾風道長的怒罵
  “我叫你們接著,為何爪子都縮在背後?不受教的東西,再來一次!”
  黑影一閃,電光似地撲將下來,馬上便再彈上高崖。就這麼一瞬間功夫,躍回高崖的疾風道長手中又多了個人,陸寄風看得駭然,從沒想過有人武功可以如此神鬼難測。
  底下的黑鷹寨眾驚呼 “花老大被抓了!”
  疾風道長抓著花老大,他的掙扎驚呼了一下,馬上也發出那令人毛骨慫然的慘叫,陸寄風聽見微不可聞的劈哩啪啦聲,像是爆栗,又像是炒豆在鍋中跳動,接著那人便再度軟綿綿地,成為一具沒骨頭的皮囊。
  那陣劈哩啪啦必是骨頭折斷之聲,綿密細微,短短時間內使人全身骨節碎得有如灰粉,這份內勁,簡直是不可思議。
  接著那人全身鼓脹,像灌飽了氣的球,原本正常的手腳像是陷在球裡面一般,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疾風道長舉著第二顆人球,道 “你們接牢了!”
  便再度往下一拋,誰敢去接?自然是四下走避,唯恐不及,那人被摔到地面,依然是發出悶重之聲,被砸成一團爛泥。
  疾風道長氣得跳得老高,罵道 “混帳!叫你們接著,連接個人都不會?再來一次!”
  眾人心膽俱裂,才要一哄而散,黑影一竄,立刻倒彈回崖,這回竟是一手一個,捉了兩人上崖。
  那兩人含糊地大叫,被嚇得神智不清,底下眾人只想溜,疾風道長喝道 “誰先跑我就抓誰!”
  又縱身一閃,眾人只見一道黑光掠過頭頂,回頭一看,跑在最前面的兩人也被抓上了崖。
  當下無人敢再跑,被抓上崖的四人拔刀往疾風道長身上砍去,疾風道長人雖圓,不知哪個方向打出的手硬是幾下疾揮,衣袖揮閃,鏘鐺幾聲,便把他們手中的刀劍打落,掉下崖去。
  “你,你先來當人球,叫底下的人接好你!”
  疾風道長抓起其中一人,那人慘叫不已,喊道 “道爺,小的不敢了,道爺手下留情啊 ”
  “別哭爹叫娘的,本道爺從不殺人,做成人球不會死的,你叫他們接好,回去靜躺著養三個月,還是可以活蹦亂跳,本道爺就是這樣!”
  雖然變成他那副怪樣子,不是件好事,但總比死要好上一萬倍,那人低頭對下面的人哭叫道 “兄弟,要接好我啊!”
  接著一聲慘叫,化為無骨軟泥,由軟趴趴的身體變成大風球的過程,陸寄風雖已看了兩遍,還是怵目驚心,目瞪口呆。一想到萬一自己變成那副樣子,陸寄風不禁胃部抽搐,隱隱作嘔。而那另外三人則早已經臉色青白黑紫,有的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來。
  “接著!”疾風道長奮力一擲,居然仍無人敢接,那人再被摔得血肉飛綻。
  疾風道長氣得哇哇大叫 “一群豬,聽不懂人話的豬!你們為什麼不接好?你們乾脆改叫笨豬寨!”
  疾風道長真氣盈發,又接連丟了兩顆人球,一地的血腥狼籍,使力砸出最後一人,一道藍色身影倏地飛掠而過,輕巧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那顆肉球。
  眾人叫道 “寨主!”“寨主來啦!”
  更有原本嚇得腿軟的人高聲道 “臭老道你完了!”“在寨主面前,諒你不敢招搖!”
  “你死定了!”
  藍影衣袂飄飄,身姿曼妙地輕點林梢。陸寄風這才看清 那顆人球被他手中羽扇盛住,羽扇的扇面不過幾寸見方,竟能在半空中穩穩地接住一個巨大的圓球,還能速度不變凌空自如。只見他足尖點著樹葉,真氣一送,將扇上的人球輕輕推了出去,穩然落地,有如被好幾雙手小心地放在地上一般。
  藍衫人意態自若地立於高枝,輕搖羽扇。一張慘青泛藍的長方瘦臉,鼻高如鉤。雖然頭戴方冠,緩帶輕裘,也難掩邪戾之色。
  眾人待他一立定了,便高聲歡呼,氣勢高漲。
  “寨主大顯神威,教訓這妖道!”“寨主神通廣大,道教至尊!”
  疾風道長大喝 “狗屁,放狗屁!誰再叫出道教兩字,本道長就把他抓來揉人球!”他只有一人,聲音卻壓過了眾人。眾人鼻中還聞得到血肉腥臭,眼前還可見同伴碎屍,聽他講出“人球”兩字,所有的人都立刻噤了聲。
  藍衫人冷哼了一聲,道 “道門中人也不只你一個。”
  “是不只我一個,但還輪不上你!”
  藍衣人更高傲地搖扇道 “道教中人除了司空無之外,道教七子,蕭某還不放在眼中。”
  疾風道長道 “口氣不小,那就來會會吧!”
  “你我君子之爭,單打獨鬥,好讓你見識真正的道法。”
  藍衣人將羽扇插在後領,雙足一點,便往疾風道長襲來。
  疾風道長連忙舉臂擋住他的掌氣,藍衣人兩掌勢如連發,身在半空,交錯快掌連珠而至,帶起呼呼掌風。疾風道長左拍右點,一時之間已與他交手數招,藍衣人掌氣催發,一股冰寒之氣登時籠罩四周,將疾風身上的汗珠凍成一片片白霜。
  疾風道長兩掌一面拆格著藍衣人的攻勢,一面笑道 “涼快!涼快!你這只黑鳥給老子打的好扇子!”
  半空中的藍衣人一個凌空旋轉,倒躍回樹稍間,反手拔出羽扇,冷峻地說道 “只怕你消受不起!飛濤怒羽,去!”
  羽扇一揮,林間千千萬萬的樹葉有如狂沙般撲襲而至!滿空大片葉濤,沾雲撲絮,滿目淒迷!
  疾風道長喝道 “風行草偃,喝——!”
  一股排山倒海的掌氣,轟然襲去!
  漫天撲來的葉海,猶如被一個巨浪打退,激揚噴濺半天高,嘩喇嘩喇衝上樹林,才緩緩灑落。葉片紛紛飄墜,散落似雨。
  藍衣人在葉雨紛飛之中,輕搖羽扇,吟道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 啊!”
  疾風道長不等他吟完,雙掌便往他所立之樹轟去!樹幹劇然裂斷,藍衣人連忙飛躍至另一樹,怒道 “疾風老道,你做什麼?”
  “做什麼?你說我是在打架,還是在彈琴?”
  疾風道長縱身飛躍,改守為攻,一對重拳轟然襲去,藍衣人舉扇相抗,連連倒退,藉著背後樹幹之力,壁虎般筆直地遊行而上,怒喝一聲,由高處俯衝,往疾風道長的天靈攻來。
  疾風道長頭一縮,身子以極快的速度滾動避開,藍衣人一掌轟然襲地,大地劇震,癱坐在崖上的陸寄風被震得彈了起來,又重摔在地,駭然想道 “一掌能令大地震動,這是人所能為嗎?”
  藍衣人一擊不中,身子飛旋,又繞回樹上,仔細盯著疾風道長滾動的方向。但是疾風道長居然讓人分不清頭尾,只見到一個圓球滿地滾,藍衣人眼花繚亂,怒火更盛。
  疾風道長一跳而起,道 “蕭冰,你怎麼不吟詩了?剛剛的把它吟完啊!”
  藍衣人一愣,寨眾都望著他,只見他呆了幾秒,卻已想不起剛剛吟的是哪兩句,怒眉一豎,喝道 “妖道,咱們是打架還是彈琴?不必多說無益之言。”
  “好!接招!”
  疾風道長半空一彈,居然便往蕭冰撞去,蕭冰不辨頭尾,不敢硬打,縱身躍至另一樹,喝一聲 “去!”隔空一掌拍去,打在圓球上,疾風道長被打飛數丈,撞在樹幹上,又彈了回來,筆直地朝蕭冰撞來。
  “啊!”蕭冰連忙低身閃避,人肉球掠過他身側,撞中樹幹,又彈躍過來,速度快得讓蕭冰只來得及再側身一閃,來不及蓄掌攻擊。
  一時之間,只見一個肉彈在樹幹間彈來彈去。疾風道長看似圓球在樹林間彈撞,其實他是每躍至一樹,便以雙腳點中樹幹藉力飛出,但是因為他雙腳極短,藏在衣服下襬中根本看不見,衝撞的速度又快,看起來就像是皮球反彈一般。
  蕭冰左躲右閃,幾次要發掌去打,卻都來不及,或是看不清楚,而無法打出掌氣。蕭冰臉色更藍,喝道
  “來人啊!張網!”
  眾人大聲應是,由東、西、南三個方位奔散,嘩啦一響,幾道身影點躍上空,十個人拉開一張巨網,一下子便封住了三邊,網上藍光隱閃,似乎抹著劇毒。
  疾風道長罵道 “是誰說要單打獨鬥,君子之爭的?”
  蕭冰道 “為了天下百寨聯存亡,我只好不計個人榮辱。”
  “好,好一個天下百寨聯總部黑鷹寨主,果然是當之無愧 ”
  蕭冰面帶微笑,風行道長已接著道 “果然是當之無愧,鳥嘴只能吐出鳥話!”
  蕭冰傲然道 “匹夫安知壯士之志哉。天下百寨與你們通明一門,世代為仇,這恩恩怨怨,今日就此了結,前塵往事,歷歷如昨,思之令人感慨啊!”
  疾風道長想了一想,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與你們天下百寨聯有恩恩怨怨了?”
  蕭冰也想不出多少恩怨,用力搖了搖扇子道 “多言無益,你束手就擒吧!”
  “講個不停的是你!”
  疾風道長往蕭冰的方向彈過來,蕭冰急忙身形電閃,卻因閃避太猛,整個人撞上了毒網,中了劇毒,他頭頂一暈,心下大駭,連忙翻滾在地,一躍跳起,喝道 “笨蛋!為什麼把我也網在陣中?”
  鎮守一角的頭領連忙道 “寨主,您設計的毒網陣真是絕無生路,滴水不漏,連您也難以破陣。”
  “快把解藥給我!”蕭冰怒道。
  “是!”頭領拋出玉瓶,不料疾風道長身形一晃,半空中攔下了解藥,蕭冰大喝 “東青龍,卯位,包抄!”
  疾風道長一動,東南方位的毒網便應聲接上,封住了疾風道長的退路,疾風道長一驚,發覺前後皆無可回身,不管往哪裡彈,都會自己彈進網裡,這個陣果然精密靈動。
  一個遲疑,身後已被包住,寨眾咻地一聲,凌越飛縱,疾風道長的圓身子已撈入網內,被吊在半空中。
  疾風道長大驚,蕭冰走了過來,搖扇道
  “你敗在我的手下,並不可恥。”
  疾風道長罵道 “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的強盜頭 ”
  “稍等!”蕭冰抬手暫止疾風道長的話,朗聲道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欸,蕭瑟的戰場,英雄的末路,可悲,可嘆,為何總是冤冤相報的江湖啊!”
  “你在發什麼神經?”
  “只是想起我剛剛想念的句子而已。你可以繼續講了。”
  疾風道長繼續罵道 “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兼狗屁不通的強盜頭 ”
  “稍等!”蕭冰又抬手暫止疾風道長的話,輕搖羽扇,道 “在下人稱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冰公子。”
  “你什麼時候有這個封號了?”
  寨眾也東張西望,面面相覷,互相低聲問 “你以前聽過嗎?”“沒有耶 ”“還是不要問他好了,別自找麻煩。”
  疾風道長繼續罵道 “就憑你這個卑鄙下流兼狗屁不通的強盜頭,也想 ”
  “請叫我羽扇絕塵智無雙!”
  “放屁,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這樣叫你!”
  “有那麼困難嗎?”
  “憑你,想燒天嬰,作夢!”
  蕭冰冷笑道 “有仙姑旨意,就算得罪你,也無奈了。”
  “又是聖女,又是仙姑,他XX的,你們是百寨聯還是姑娘廟?”
  蕭冰神態瀟灑地說道 “老道,你說出了不該說的話。看在咱們同是道教的份上,我會讓你死得輕鬆點。”
  “呸呸呸!誰跟你同是道教,道教沒有你們這一行,拿人做祭的妖魔鬼怪!”
  蕭冰傲然哼了一聲,微仰著臉,道 “我羽扇絕塵智無雙,豈在乎你這激將之法。”
  疾風道長正要再破口大罵,蕭冰以羽扇搖指遠方,笑道 “時間剛好!你看那是什麼?”
  疾風道長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茂林遠方,竄出一縷黑煙。
  疾風道長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蕭冰已微笑道 “欲建奇功,宜用火攻。看來這把火,可以燒得很澈底,天嬰也死路一條了 ”
  話未說完,天空轟隆一聲,響起巨雷霹靂。
  眾人均是一呆,這一怔,一道白影宛如飛鴻,閃電般幾下疾點,抓住網角的黑鷹寨眾一一被點中穴道,那人抓起包住疾風道長的巨網,縱身飛跳,幾下兔起鵠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蕭冰回過了神,喝道 “快追!”
  “啟稟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寨主,人不見了。”
  “你們在發什麼呆,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人被救走?你們是黑鷹寨還是笨豬寨?!”
  蕭冰憤憤地一揮衣袖,旋即傲然輕笑,再度輕搖羽扇,道 “哼,是我失算,不過就算人被救走,中我黑鷹寨獨門無屍奇毒,也絕對死路一條,迴天乏術,枉費,枉費啊!”
  “可是,可是 啟稟寨主,他剛剛把解藥一起拿走了 ”
  蕭冰呆立在地,天邊烏雲四起,轟隆一聲,下雨了,遠方的火苗也熄了。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蕭瑟的戰場,英雄的末路,可悲,可嘆,為何總是如此兩光的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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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豺虎方構患

  大雨傾盆,眾人一一離去,復歸於寂靜的山林間,只有陸寄風一人被遺忘在高崖,不敢出聲,默默讓雨淋著。
  他的雙手一動,便痛得眼淚直流,根本無法抬起,肯定是被內力震斷了骨骼。一想到後半生將成為沒有雙手的廢人,陸寄風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
  陸寄風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高岩上痛哭失聲,大雨轟然,雷電不斷地閃過,陸寄風只希望乾脆一個閃電打在身上,把自己殛斃,也勝過當個殘廢過一輩子。
  雷電雖密,卻都沒有打到曝露於高處的他。
  饑寒、恐懼、憂慮及重傷交煎之中,被大雨沉重地打擊著的陸寄風昏迷了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當他再度有了知覺,雨早已停了,他濕透的身上只覺冰寒侵骨,周遭已是一片漆黑。
  陸寄風動也不想動,自己在這個明顯的地方,很容易成為野獸獵食的對象。但是他心如死灰,也無動於衷。雙手廢了,不要說無法打火取暖,身上的火摺也都被淋得濕透,根本只能呆在這裡等死。
  荒野的寒冷令他無法睡著,全身都凍得不停發抖,耳邊只有喧噪的蟲鳴,隱約也能聽見一兩聲狼嗥。
  他腦中不由得想起日間所見的奇事,疾風道長將人抓來揉成人球的慘狀,格外清析地浮現在眼前。陸寄風突然記起有五個人被他摔成肉泥,就在這片高崖之下。四面荒野淒涼,陸寄風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想道
  “白日死的那五人,死狀如此之慘,變成了鬼是什麼模樣?”
  他聽村人說過,人如果是冤死,靈氣不散,會在死處徘回。陸寄風越想越怕,張大了眼睛四面張望,漆黑一片之中,除了樹影交錯的縫隙中灑落微弱的星光,什麼也看不清楚。
  高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陸寄風緊張地抬頭一看,登時魂飛天外,高處竟有兩個綠色光點,幽幽地懸盪著。陸寄風嚇得全身一軟,坐身不住,便往後摔倒,這高崖有些坡度,秦長風重心不穩,便摔滾了下去。
  陸寄風驚叫著滾落,重重地摔墜在地,由於他的手不能動彈,摔落之際無法及時控制重心,只聽“喀喀”兩響,雙臂一陣揪心的劇痛,竟爾再度暈迷過去。
  他痛得暈迷過去,卻又痛得醒了過來,自己背部朝上,面部朝下地倒在草上,胸腹被壓迫得十分難受,陸寄風試著轉動身體,一動彈,雙足撕裂般的痛楚令他慘叫出聲。陸寄風痛苦地大口喘著氣,想不到腳也折了。想到這下子只能在這裡活活等死,受盡零碎折磨,陸寄風更是悔恨
  “我為什麼要多事去理那個臭道士?不然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
  陸寄風在心中不斷地咒罵風行道長,雖然他讀書不少,卻向來離群索居,只有一個老家人陸喜陪伴,關於民間罵人的狸語所知極有限,翻來覆去也罵不出什麼惡毒的話。陸寄風只能自怨自艾,涕淚縱橫。
  哭了一回,陸寄風本能地恢復思緒,雙手被斷是無奈,雙腳也斷卻是因為自己太不小心,如果再這麼驚慌失措,還不曉得會怎樣淒慘。
  這樣一想,便漸冷靜了下來,靜靜躺著,想想是否有什麼法子可以脫身。
  陸寄風放鬆頸部,讓頭自然地倒放在地上,腦後髮髻撞到一樣硬物,陸寄風奮力轉頭一望,又被眼前所見之物驚恐得差點叫出聲,原來那是一只斷手。
  那五個被砸爛的屍體碎塊散在地上,下午的大雨衝去了不少血肉泥漿,較大塊的零散屍塊則衝不去,半掩在泥地、草叢之中。
  散落一地的屍塊,必會招來野獸,屆時自己也將活不了。陸寄風更加後悔,也覺得手斷了並不要緊,自己把腿跌斷了,弄得連逃跑也不能,才是自找死路。原本雙手皆斷,他心灰意懶只想一死;如今連腿也斷,他卻覺得無論如何要先想個活命之法。
  正在焦急之間,身上到處都一陣陣麻癢,順著褲管、衣領、袖口等處,爬進許多小蟲子,咬嚙叮螫,陸寄風既痛又癢,但不能舉手搔抓,就連翻幾個滾在地上磨擦也不行,這樣的苦處比起在高崖上受雨淋,實在還要痛苦千萬倍。在酷刑之中,有將人全身割出傷口,然後五花大綁拋於蟲穴,任憑他被小蟲子活生生咬死,這是比凌遲還要惡毒之刑,受刑者往往二三十天還無法死去。
  陸寄風暗暗叫苦,不知何以一瞬間爬來如此多的蟲群,而且叮咬之兇狠,畢生未遇。轉頭見到散了一地的屍塊,才恍然大悟
  “定是屍體引來了蟲子,這下糟了,食肉之蟲可比野獸還難對付。”
  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寸不被叮咬,陸寄風只能拼命蠕動身子,怎樣也擺脫不了這些咬住了肉的蟲,想到自己或許會活生生地葬身於蟲吻,陸寄風忍不住放聲叫道 “救命啊!來人!我在這裡 ”
  曠野深山,任憑他如何大叫,只有激起一樹風濤與回音。
  陸寄風叫得喉嚨乾啞,又急又悲,想著 “陸喜他們現在在哪兒?那老道究竟把我捉到多遠了,怎麼會陸喜都聽不見我的叫聲?”
  這一番力竭聲嘶的高呼,使他的喉嚨有如火燒般痛苦,一陣咸味滑入口中,原來是嘴唇乾得龜裂,傷口流出了血。
  就算想放棄求生,全身的痛苦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解脫的。身上被無數兇狠的蟲子咬得奇癢難當,雖然掙扎的話會扯動斷骨,痛也總比癢來得好。陸寄風把心一橫,身驅使盡了力量大力翻滾了兩圈,手腳被身子一壓,痛得再度暈迷不醒。
  似乎有什麼溫溫熱熱之物,氣息噴在他臉上。
  痛醒的陸寄風睜眼一看,天邊依然黑濛濛,轉動眼睛一望,一張毛絨絨的臉與他的面孔相距不到一寸,濕濕的鼻頭碰著他的臉。那是一頭狼!
  陸寄風大驚,才一張口,狼便咬住了他的頸子,陸寄風氣息一悶,眼前一花,想起野獸會先咬斷獵物的氣管,再慢慢地撕食,自己這回是真的死定了。狼都是群體行動,想必是自己昏迷之時,一群狼找到這一地屍塊,也把自己當成了死屍。
  但是他無法看、無法想辦法,狼牙刺入了他的頸子,腦中空白的陸寄風幾乎完全失去意識。
  迷迷糊糊間,他隱約聽見低沉的吼聲,雜亂的野獸喧叫聲,狼似乎拖著他跑了幾步,身體在地上被拖行的感覺格外清析。接著喉間一松,陸寄風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夢境,一下子清楚,一下子寂然。
  漆黑之中,乾燥的奇異氣味,有點像奶香,卻更像皮毛的氣味。有時會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摸著他的臉,但是陸寄風無法知道那是什麼。
  他記得自己因乾渴而呻吟過,不知誰餵了自己水;傷口火燒般的疼痛卻一刻比一刻教他難忍,不管他怎麼呻吟,都無法自這樣的昏沉與疼痛中醒來。
  當他再度能視物,觸目所及的石壁邊,是一堆雜亂的乾草。自己也躺在乾草堆上,背後卻抵著一個軟綿綿之物,十分溫暖。
  呆了好半天,陸寄風才想道 “我沒死。”
  會是什麼人救了自己?這個石洞雖乾燥,卻什麼也沒有,而且有股從未聞過的怪味,絕不會是人住的地方。
  他轉過身,手腳還是一動就痛得忍不住叫出聲來。
  背後的東西動了一動,接著是一陣打呵欠之聲,難道與自己背靠背而躺的是個人?
  聲中,背後之人坐了起來,一只雪白小手從背後伸過來,接著,那小身體幾乎是抱著陸寄風,滾到陸寄風臉所朝的方向。
  陸寄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之物。
  她微微一笑,和陸寄風並頭躺著,抱著陸寄風,黑亮得閃著星子般光輝的眼珠,簡直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兩丸黑玉。
  那是他一生中從未想像得到的可愛小女孩,白裡透紅,嫩得像會滴水的小臉上,眉間有一顆紅艷的丹砂痣,顏色鮮麗,像是畫上去的一般。
  陸寄風呆若木雞,眼光無法由她身上移開,怎麼也想不通 此地如何會有人?而且還是如此神仙般的女娃兒。她一定不是人類,只有仙子才會單獨出現在這荒山野嶺,而且這樣悠閒地對著人笑。
  陸寄風張著口,卻不知要說什麼。女娃兒坐了起來,頭髮有些凌亂,她伸手隨便押了押亂發,動作極為可愛。陸寄風只知呆看著她,連身上的痛楚都忘了。
  女孩低下身,撐著小臉,道 “你起來了,我抓小貓來跟你玩好不好?”
  不等陸寄風回答,她已跳了起來,奔到陸寄風身後,“嘿咻”一聲,極為吃力地不知在做什麼。耳邊聽著她衣裳磨擦的聲音,暗自奇怪此地如何會有貓?又為何要抱得如此吃力?
  等她奮力抱著那團毛絨絨之物繞到陸寄風面前,陸寄風的嘴張得更大,那團毛絨絨的東西,幾乎跟她差不多大小,根本不是貓,是出生不久的老虎!
  她氣喘吁吁地將幼虎放在秦長風身前,幼虎睜著藍色的眼珠,一面喵喵叫著,粗厚的前爪搖搖晃晃,胡亂摸索,不時地拍在陸寄風臉上。
  女孩一面摸著幼虎的毛,一面不時把亂爬的幼虎拉回固定的地方,笑嘻嘻地說道 “是不是很可愛?你要不要摸摸它?”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 “我的手 ”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喉嚨都啞了,聲音粗嘎難聽,眼前見這美若天仙的小女孩,頓時自覺慚穢,便不再說話。
  女孩也不理他,自己抱著幼虎玩了起來,一下子拉幼虎的鬍鬚,把幼虎激得哇哇大叫;一下子趴在地上跟老虎互打爪子,笑聲清脆悅耳,完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一派天真。陸寄風看她看得忘了苦楚,就連自己如何會來到這個地方,也根本就沒有想到過。
  女孩見陸寄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便把幼虎往他的方向一推,“給你。”
  陸寄風搖了搖頭,女孩笑道 “還有兩只,我都抓過來給你看。”
  陸寄風這下子全明白了,這裡是個虎穴,而且還是個剛剛生了小虎的母老虎的虎穴!
  陸寄風顧不得喉間的刺痛,道 “別、別去動這些虎子 ”
  “沒關係,你看,好不好玩?”
  女孩高高興興地使盡全身力量,半拖半抱地將其它兩只幼虎抓到前面來,三只小老虎全部放聲大叫,咪咪嗚嗚,叫得非常用力,那副東搖西晃的樣子,陸寄風見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女孩見他笑了,更加開心。
  低沉的悶吼聲傳了過來,陸寄風一驚,道 “這是 這是什麼聲音?”
  女娃抱著幼虎,轉頭望向洞外。洞口出現了一個逆光的影子,被日光長長地拉進洞中。
  那宏偉粗狀的姿態,赫然是一頭巨虎。
  陸寄風大駭,道 “你過來,快放下小虎子,到我背後!”
  女孩動也不動,只是看著巨虎緩緩地步入,陸寄風的心幾乎要跳出喉頭,盯著巨虎漸接近女孩,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虎,一個頭的寬度就差不多有女孩半個身體長短,一定已經生長在山間很久了。
  巨虎前爪微屈,似乎是要撲上來的準備姿態,低沉地發出吼吼之聲。陸寄風大氣也不敢透,暗暗祈禱老虎不要撲到女孩身上,最好是先咬死已經四肢皆廢的自己,讓這個不知危險的女孩有時間逃走。
  女孩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站了起來,陸寄風驚駭無比,叫道 “別 ”
  女孩用力揮動木棍,清脆的聲音怒道 “乖乖的,不要兇!不許咬他!”
  巨虎居然一面悶吼著,一面緩慢地趴下,最後乾脆躺了下來,以白毛濃密的肚皮朝著女孩。
  陸寄風呆看著這一幕奇景,幼虎聞到母虎的氣味,搖擺不穩地爬了上去,母虎慈愛地舔舐幼虎,幼虎一一找到了乳頭,女孩也擠在幼虎之間,一起吸著虎乳。
  女娃只一會兒便吸了飽了乳汁,轉過頭來笑問 “你餓不餓?過來喝啊!”
  陸寄風這時已又饑又渴,但是全身動彈不得,愁眉苦臉地說道 “我的腳斷了,沒辦法過去。”
  女孩爬了過來,好奇地問 “你的腳斷了嗎?”
  陸寄風點了點頭,女孩的大眼睛轉向陸寄風的腿,突然間用力地打了下去。
  陸寄風慘叫了一聲,眼淚直流,叫道 “別碰!”
  “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嗎?我幫你揉一揉,不痛。”
  雖然女孩的手既軟又小,一碰到陸寄風的腿,卻還是痛不可言。
  “不要碰,很痛的 ”
  女孩縮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問 “揉一揉還是會痛嗎?”
  陸寄風苦笑連連,這個女孩似乎什麼都不懂,此時他已經全身無力,萬分難受,便閉上了眼睛,不再浪費體力。
  不多久,突然間嘴唇一濕,一陣幽甜的香氣沁鼻,陸寄風本能地張開了口,那女孩將口中的虎乳渡進秦長風口中。
  陸寄風連忙吞了進去,入口香濃芳鬱,就算是天上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這是他一生中喝過最好喝的飲物。陸寄風訝異地睜開眼,女孩擦著嘴邊的乳汁,笑了一下,燦靨如花。
  只見她轉身又趴在母虎懷中,吸了一大口虎乳,再爬到陸寄風身邊,指了指自己鼓鼓的小嘴,便又趴了下來,含著陸寄風的嘴唇,再將虎乳渡進他口裡。
  如此餵了陸寄風許久,直到幼虎們都已喝飽了奶,依偎在母虎身上呼呼大睡,陸寄風也總算喝足了,感激萬分地看著她。正想問她為何會在此地與虎相依為命,她已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抱著幼虎,昏昏欲睡。
  “你是什麼人?”陸寄風問道。
  女孩含糊地睜眼看他,說道 “我叫若紫。”便閉著眼睡著了。
  “若紫 若紫 ”陸寄風喃喃念著這個名字,轉頭望去,那名叫做若紫的女娃已在幼虎堆中睡熟了,三只虎一個人,撐飽的肚子都圓滾滾的,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母虎舔了舔爪子,也歪著頸子,打起盹來。
  洞外微風輕輕地吹進,帶來一陣花草幽香。在這涼爽乾燥的洞中,雖是身在虎穴,自己又已重傷殘廢,但是陸寄風卻從沒有感到如此放鬆,如此悠閒,似乎受傷或是世間烽火戰禍,都無關緊要,恨不得就此擺脫塵世,在這山林之間,與虎為伴。
  不知不覺間,陸寄風也放心地睡著了,這是他一生中睡得最舒服的一覺,就算在睡夢中就此死去,也是極大的福氣。
  等他醒來時,外面已是黃昏,洞中略有些陰暗,名叫若紫的女孩,和幼虎們爬在母虎身上,玩得不亦樂乎,母虎有時不耐煩地張爪輕拍開她,有時作勢悶吼,或是換個方向躺,卻不怎麼反抗。
  醒來的陸寄風笑著看她和幼虎嘻鬧,母虎見到陸寄風醒了,懶懶地看他一眼,便不理他。
  “若紫!”
  陸寄風叫了一聲,雲若紫從虎毛中抬起頭來,笑著跳過來,躺在他身邊,抱著他的腰。
  “你起來好不好?不要老是躺著嘛,起來跟我玩!”
  “我不能動。”陸寄風道。
  “還會痛痛嗎?”
  “嗯。”
  “什麼時候才不會痛?”
  “我也不知道。”
  雲若紫失望地坐起身來,“我不喜歡你不動,起來啦!”
  “我 ”陸寄風本還想再提醒她自己的手腳俱斷,轉念一想,她或許對什麼是斷了手腳,一點概念也沒有,就算說過,她一會兒也又忘了,便不再說,轉移話題問道 “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是我爹起的。”
  “你爹?你有姓?你姓什麼?”
  “我姓雲,我叫雲若紫。我爹爹叫雲萃,我哥哥叫雲拭松!”她很得意地說,一臉等著被稱讚的表情。
  陸寄風驚道 “你爹是雲萃?你哥哥是雲拭松?”
  “我還會寫他們的名字,你看!”
  她拾起細枝,工工整整地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又接著寫了“雲萃”、“拭松”。
  見她滿臉期待被誇許的樣子,陸寄風肯定她是長期生長在人間的人,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怎能與老虎相處而平安無事?
  “你會寫字,好聰明,你幾歲了?”
  “我七歲。”
  “喔,七歲啊。”陸寄風不慣哄小孩,隨口漫應著,這時才感覺眼前這他以為是山神或是精靈的女娃,原來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孩子。
  陸寄風見到寶劍還佩在身邊,笑道 “你看,這把寶劍是你哥哥送給我的呢!”
  “我也有一把劍!”她高興地說,“是封伯伯送給我的!”
  陸寄風自然不知道“封伯伯”是什麼人,兩人相視而笑,都感到很開心。
  陸寄風道 “你怎麼不在家裡?你爹和你哥哥呢?”
  “我不知道,爹帶我出去,有好多好多車,我和奶娘坐在一起,我聽到好多人在叫,吵死了!然後有人把我抱出車去,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好兇!他們抓著我跑走,爹在後面叫,可是他們都不理,我很生氣,一直哭,這時貓媽媽跑來了,他們就跑走了!”
  陸寄風聽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講什麼,猜測著或許是雲萃一家逃難之際,被強盜打劫,並抓了雲若紫。賊眾在山裡撞上這頭巨虎,嚇得丟下人質便跑,這樣的猜測應是八九不離十。
  “這不是貓,是老虎。”陸寄風道。
  “是老虎啊?為什麼不是貓?”
  陸寄風可答不上來,問道 “你不怕老虎嗎?”
  雲若紫笑道 “貓兒很乖,我不怕!”
  她起身跳到母老虎背後,摸著母老虎的頭,將小臉依靠上去。母虎雖無動於衷,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卻看著陸寄風,隱含一點敵意,自喉間發出威喝低吼。
  雲若紫抱緊了虎頸,嬌嫩的聲音斥道 “不許兇!”
  母虎馬上安靜,卻不悅地重重甩了一下尾巴。
  這野虎竟會聽她的話,陸寄風怎麼也想不通,問道 “你為什麼能管住老虎?”
  雲若紫理所當然地看著陸寄風,道 “我說過貓兒很乖,很聽話啊。”
  看樣子她自己並不覺得這是奇事,陸寄風道 “你知道老虎是吃人的嗎?”
  “他又沒有吃你。”
  “我記得我被狼咬了,為何會被帶到這裡,你知道嗎?”
  “是我叫貓媽媽把你帶來的呀。”
  “什麼?”
  “貓媽媽背著我,我見到一大群大野狗在咬你,就叫貓媽媽把那些壞狗都嚇跑。”
  雲若紫笑道,跪在陸寄風身邊,伸手去解開包在陸寄風頸上的一方絲帕。陸寄風這才注意到自己頸上原來被圍上這條雪白的絲帕。
  她解了下來,在陸寄風面前一晃,道 “你看,你流了好多血,現在已經不流了。”
  白巾子上血跡斑斑,雲若紫又道
  “等一下我要去把手帕洗乾淨,再幫你擦擦臉,你的臉臟臟,羞羞!”
  陸寄風一聽有水,忙道 “你 你一會兒能不能替我取些水來?我口渴。”
  “嗯,你等一等喔。”
  此時母虎懶懶地起了身,雲若紫連忙躍上虎背,手持細枝,輕拍著虎腿,讓母虎載著她步出這洞穴,雲若紫一面拍虎,一面輕輕唱著歌兒 “鄉原一別,重來事非,甲子不記,陵谷移遷。白骨蔽野,青山舊時。翹足高屋,下見群兒,我是蘇仙,彈我何為 ”
  清柔的歌聲漸遠,陸寄風只覺詞義深古難解。父親所留下的竹簡與帛書,都是治世經濟之學,詩文則只有一部詩經及楚辭,方才雲若紫所唱的句子,他就從來沒有讀過。
  陸寄風反覆在心中吟頌著她所唱的詞句,聊以打發時間。陸寄風所讀古書雖然皆是難解經文,他也從不需人教導,遇到看不懂的部份,只要專心想個幾回便能解識。他以為凡是讀書之人,都跟他一樣,卻不知自己過目不忘,理解力卓越於一般人甚多。
  他只反覆念了一兩遍,便已記熟。看著身邊的幼虎,回想起雲若紫,心裡萬分感嘆,怎料得到人間奇緣如此,先遇雲萃父子,又在亂離之際,遇到他的愛女。雲萃有如此神奇可愛的女兒,必是疼愛入骨,她流落山野,雲萃父子現在不知急成怎樣了。
  陸寄風嘆了口氣,自己這徹底殘廢的處境,根本不能設法帶雲若紫回到人間,與父兄重逢。回想起陸喜與結義兄弟的母親,更是憂心如焚,不知他們是不是也正在為自己擔心?只能暗自慶幸著隱逃山林所需之物都在他們車上,只要別遇上盜匪,料應不致於難以為生。陸寄風只知為別人擔心,至於自己的生死,卻沒有想得太多。
  他又想到那名叫做疾風的道士與那群黑鷹寨眾人所爭執的話,百思不解,暗想 “那老道要找‘天嬰’,天嬰是什麼?為何那群強盜又要放火燒了它?”
  這許許多多的問題,任他如何想也解不透,但是一想起雲若紫,心中便不知不覺湧現一種感激,暗暗覺得於心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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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服食求神仙

  太陽已隱去,洞內漆黑一片,陸寄風注視著洞外的星月光輝,眼睛逐漸能看清事物,就連飛繞在洞外的群蚊,也看得一清二楚。
  雲若紫騎著虎回來,身上似乎還披著星月的銀輝,宛如仙童。
  雲若紫躍下虎背,道 “我沒有東西盛水,你還是喝貓媽媽的奶好了。”
  陸寄風點了點頭,見她平安回來,對口渴已渾不在意。
  母虎哺育幼虎一回,也等雲若紫以口渡乳,餵飽了陸寄風,才慢慢步出山洞。
  不知母虎要到何處去,雲若紫以洗淨的絲帕,替陸寄風擦了擦臉,將拭過的手巾在陸寄風面前展開 “看,你的臉這樣臟!”
  已經洗淨的巾子上又沾滿泥土,陸寄風也沒想到自己臉上有這麼多泥巴,道 “我剛才是不是像個泥人?”
  雲若紫笑道 “像只泥豬!”
  陸寄風忘情大笑,兩人胡亂閒談,嘻嘻鬧鬧,幼虎為伴,不知時光之既過。
  夜已漸深,陸寄風漸感困倦,雲若紫依偎著他,眼中流露出驚恐,一面以小手按著陸寄風的胸口搖晃著他,一面道
  “寄風哥哥,寄風哥哥,你不要睡,陪我!”
  陸寄風打起精神,道 “你不睡嗎?”
  “我不敢睡,你跟我講話,好不好?我們跟貓玩。”雲若紫拼命哀求。
  陸寄風的眼皮著實沉重,道 “你別怕,我在這裡,你靠著我睡就成了。”
  雲若紫的眼中溢著淚光,依然用力地搖陸寄風,泫然欲泣 “我不敢睡,夜裡那小孩會咬我,我怕!”
  陸寄風被嚇得睡意全消,道 “有小孩會咬你?”
  雲若紫點了點頭,哀求道 “你別睡,幫我趕走那小孩子。”
  “是什麼樣的小孩子?比你還小嗎?他為什麼要咬你?”陸寄風問道。
  雲若紫擦著眼淚,道 “我不知道他幹嘛要咬我,他不咬你,我見過的。”
  “那小孩有多大?”
  “我看不清楚,不過只有這麼小。”
  雲若紫在地上比了比高度,陸寄風更是一怔,她所比的高度大約只有半尺不到,再小的孩子也不可能這麼小,難道是什麼兇猛的夜行動物?
  雲若紫虎貓不辨,將貂、狐等物看成小孩,也有可能。但是這麼小的肉食動物通常只會吃比它更小的動物,並不咬人,何況還是跑入虎穴來咬人,這是絕不可能的。
  陸寄風左思右想想不通,道 “你怎知那是小孩?”
  “他有手、有腳,有頭,是小小人兒的樣子。”
  陸寄風頓覺毛骨慫然,難道是山間的鬼魈妖物?雲若紫怕成這樣,陸寄風也有點怕,睜著眼靜靜地注意周圍動靜。
  兩人緊靠在一起,寂然的黑暗中,隱隱有鴟梟咕咕低轉之聲。
  一道紅影倏地飛過,陸寄風驚望,那影子一閃不見,雲若紫更緊緊抓著陸寄風,道 “就在那裡,就是他!”
  陸寄風盯著那影子,紅光躍至高處,隱匿了一會兒,陡然向雲若紫撲來。
  雲若紫嚇得尖叫,拼命揮打,陸寄風道 “躲在我背後,我擋著它!”
  雲若紫哭著翻身到陸寄風身後,道 “別咬我!別咬我!”
  陸寄風轉頭去看,那怪異之物咻地一閃便不見了,陸寄風什麼也沒看清楚,動作快得像電一樣。
  背後的雲若紫又尖叫起來,那怪物竟遁入土中,鑽出去咬雲若紫。陸寄風道 “拔劍刺它!”
  雲若紫一把扯下陸寄風的佩劍,拼命亂揮。那怪物東奔西跳,雲若紫自是無法打中,陸寄風道 “把劍鞘退下,抽出劍!”
  那怪物迎面直撲,雲若紫嚇得不知如何抽劍,只是不停大叫,陸寄風不顧斷骨發炎及劇痛,奮力撐起身子擋在雲若紫面前,雲若紫已拔出了劍,正好在此時往前一刺,差點刺穿陸寄風。
  陸寄風嚇得冷汗直流,歪倒在雲若紫腿上,那怪物跳上陸寄風的胸口,陸寄風定神一看,果然是個極小的人形,赤裸的身子通紅,手腳細長,怪異莫名。
  那怪人跳上陸寄風身上,又往雲若紫撲去。雲若紫大叫著,揮劍一砍,似有什麼汁液噴到了陸寄風臉上,接著有東西落了下來,滾到地上。
  陸寄風哭哭啼啼地,陸寄風聽她的哭聲無恙,松了口氣,道 “你把那小孩砍中了,他不會咬你了。”
  “我刺中他了麼 ?”雲若紫邊擦眼淚邊問。
  “也差點順便殺死我了。”陸寄風苦笑道。
  雲若紫連忙把劍放下,道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扶我靠著坐起來。”
  陸寄風雖還是小孩,但是雲若紫更小,好不容易費盡了力量,才把陸寄風的身子扶正,靠著壁坐起。
  陸寄風道 “那是什麼東西?為何它只要咬你?”
  “我不知道。”
  雲若紫懼意未消,陸寄風低頭望著落在一側的怪物,不禁又是一愣,那哪裡是什麼小人,竟是一只約莫有小兒手臂粗的紅色大參,被劍割開的地方,流出了一些汁液,散發出醇香,山洞內瀰漫著這股又像檀麝,又像松竹的清氣。
  那紅參被割裂之處,傷口慢慢地合了起來,又輕輕一動,陸寄風忙叫道 “快再砍它一劍,他要跑走了!”
  雲若紫跳起來,抓著劍再用力一砍,將那怪物當中砍成兩半。
  “你把這東西拿過來給我看看。”
  雲若紫不敢去碰,為難地搖頭。陸寄風道 “你用劍把它戳起來。”
  雲若紫這才小心地串起這兩段怪東西,拿到陸寄風眼前,讓他看個仔細。
  由此物的斷口觀之,只是流著汁液的塊根,竟能化作小人行動自如,實在教陸寄風難解難信,若非親眼見之,他是絕不會相信有這種事的。陸寄風突然想起,聽人說千年老參或是靈芝,會化作人形,出沒深山,遠避人氣,難道這竟是如此希罕的東西?
  陸寄風道 “你切下一片,我吃吃看。”
  雲若紫見到這東西完全不動,漸漸不怕了,依言取下,以劍削了一片,放入陸寄風口中。
  陸寄風只覺滿口生香,嚼著也沒有苦味,十分甘甜。
  “這是奇物,你也吃吃看。”
  雲若紫搖著頭 “我不要,我怕。”
  陸寄風道 “沒什麼好怕的,你吃吧,真的很好吃呢!”
  “不要!你喜歡,我就餵你吃好了。”
  “不,留著吧。”陸寄風想起柳衡之母的重病,有了這樣奇物,或許能大有助益,頓時感到高興無比,如果能找到柳衡之母,定要將此物奉養於她。
  “我不要留著它,你不吃,我現在就把他剁碎了,燒掉!”
  “這種奇參天下罕見,你為何要把它毀了?”
  雲若紫怒道 “它會咬我,它是壞東西!”
  說著便將兩截都拋在地上,舉劍欲切,陸寄風忙道 “別、別糟榻了!”
  雲若紫道 “寄風哥哥,你把它吃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陸寄風見她如此痛恨此物,知道是留不住了,遂點了點頭。
  雲若紫開懷一笑,以劍刃輕削了幾片,一一放入秦長風口中。
  陸寄風吃了約有半根,心中十分不好意思,道 “好了,別再餵我了,你吃一點吧!”
  雲若紫還是用力地搖著頭,道 “既然可以吃,你把它吃完好不好?”
  “為什麼一定要吃完?”
  “我怕它又長出來,再咬我。”
  “不會吧?”陸寄風道。
  雲若紫道 “會的,我剛剛一面削,就覺得它好像又長了一點。”
  雲若紫將另半截拿給陸寄風看,斷口處果然正在慢慢地愈合,等斷口完全收包好,不知會不會又活動起來。
  雲若紫當然絕不會容這怪物再長,馬上又削下一塊,道 “幫我吃掉它吧!來,嘴張開。”
  陸寄風吃了下去,道 “你知道它為什麼會咬你嗎?”
  雲若紫一面削,一面餵他,道 “我不知道,就算它不咬我,如果我長大了,也會打死它的。”
  陸寄風更覺奇怪,雲若紫與這怪參本能的敵對,倒像是天敵一般。
  等雲若紫把最後一片都塞在秦長風口中,才放了心,像是除去了一個心腹大患,笑道 “它沒有了!”
  陸寄風笑道 “你不怕我吃了它以後,也會咬你?”
  雲若紫嚇得臉色發白,倒退了好幾步,差點哭了出來,驚恐萬分地看著他。
  見她嚇成那樣,陸寄風馬上後悔了自己的玩笑,忙道 “我騙你的。”
  雲若紫離他離得遠遠的,道 “你不會咬我?”
  “我一定不會,你別怕,我是亂說的。”
  “你如果咬我,那怎麼辦?”
  “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陸寄風無奈地說道。
  雲若紫怯怯地靠上來,抱著劍,道 “不可以咬我。”
  陸寄風笑了一笑,“如果我咬你,你就拿劍砍我好了。”
  有此保證,雲若紫才再度靠近,但也不敢像方才那樣老是黏著他,拉過一只幼虎抱著,便與陸寄風隔著一些距離躺下。陸寄風更後悔自己的多嘴,只希望過兩天她會忘了這些話。
  兩人又說了一會閒話,何時先後睡去,也不記得了。
  折騰了這一夜,陸寄風睡得極熟,不知為何,身上的苦楚已不覺得怎樣,迷迷糊糊間,陸寄風想到 就算再嚴重的傷殘,也不會痛一輩子,也許自己的手腳都已麻木,不久就會完全失去知覺,再也不痛了。那可怖的痛感,是自己的手腳最後能給他的感覺,思之竟有些懷念。
  成為廢人的自己,此後該怎麼辦?無法照顧雲若紫,反而還可能連累她,卻是陸寄風連夢里都感到不安的。
  天色大明,溫熱的光線灑入洞中,睡意仍濃的陸寄風感到幼虎從自己身上踩過,其中一頭小虎乾脆就躺在他身上,兩只前爪收在身體下,壓著他的胸口,令他難以呼吸。
  陸寄風本能地翻了個身,將幼虎甩落。幼虎不屈不撓地又爬了上來,壓著他的身側。
  陸寄風推開幼虎,打算再睡一會兒,腦中陡地變得清楚無比,猛然睜開眼睛,將手舉到面前,那是自己的手沒錯。他連忙坐起,雙腿竟也能動了。
  陸寄風卷起褲管,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腿、臏,並無不適。這難道是夢嗎?他一躍而起,身子輕便,好像根本沒受過傷一樣。
  陸寄風激動得幾欲大叫,大步跑出洞外,高興得翻滾跳躍,大聲呼叫,以發洩心裡狂喜。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陸寄風大大地吸了幾口空氣,伸展肢體,放眼望去,不禁大為贊嘆!
  這虎穴之外,竟是一片高崖,綿綿若織,漠漠如煙。遠方低處翠巒樹海,隨著風撫而款款搖曳送濤;更遠之處則是水田莊園,碧水如鏡,屋舍零星。
  但是幾縷荒煙烽火,自莊林間竄起,幽幽蕩蕩,又顯得有些淒涼。
  陸寄風一覽山野之美,村院之荒,紅塵之念登時盡消,想道 “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不斷見到戰爭、殺戮,若紫妹妹雖是富貴之家,也難逃劫掠,流落到這裡,為何還要回到苦難人間?不如就和若紫妹妹生活在山裡,永遠不要再進入紅塵之中了。與老虎作伴,也勝過和人相處。老虎吃飽了就不咬人,官府強盜的刮掠,卻永遠都沒有飽足的一天呢!”
  這樣一想,他越是不想再回村莊。終南自古出神仙,也許從很久以前,智識卓越的高人們就是因逃難入山,見到終南山景的清奇高雅,自然而然生出了隱逸之念,不願再回到村莊市廛,才有那麼多隱居得道的傳說。陸寄風雖未讀過神仙傳,卻已有神仙之想。
  陸寄風這才想到 雲若紫和母虎都不在洞裡,母虎是絕不會拋下幼虎離開的,不知是去了哪裡?
  陸寄風回到洞穴中,自己的寶劍不在,應該是被雲若紫拿走了。她會跑到什麼地方?
  “若紫妹妹回來之後,見到我的手腳都好了,一定很開心!”陸寄風這樣一想,臉上不禁浮出笑意,暗道 “我先躲起來,等若紫妹妹回來了,就嚇她一跳。”
  陸寄風和幼虎有一搭沒一搭地玩了一會兒,幼虎已熟悉了他的氣味,把他當做是一家子,不再怕他,這本性的親情,也是自幼沒有親人的陸寄風特別感到溫暖快樂的。
  之聲自遠方傳了過來,陸寄風一直在注意外面的動靜,聽見這聲音是腳步聲,立刻跳了起來,躲在洞門邊一個突起的岩版後方,忍著笑意,準備嚇雲若紫。
  進來的影子果然是若紫的,陸寄風屏著氣,突然聽到雲若紫叫道 “不要!不要這樣!”
  陸寄風一愣,想道 “難道若紫妹妹知道我要嚇她?”
  正要出去道歉,另一陣聲音已哈哈大笑,粗聲粗氣地說道 “這三只小虎子出生沒幾天,肉可嫩了,毛皮又值錢。”
  一陣哈哈笑聲吵雜地響起,眾人七嘴八舌,有的說要把三只小虎先剝了皮再吃肉;有的人說要先養個一陣子,大一點再剝皮較合算。
  陸寄風嚇了一跳,其中有些聲音似乎十分耳熟,好像竟是曾經與疾風道長大打出手的那群黑鷹寨眾。
  雲若紫哭著道 “你們壞人,我叫貓媽媽咬死你們!”
  其中一人道 “嘿嘿,我看母老虎一定死了,不然怎會丟三只小虎子在這裡?”
  “它們的媽媽去找吃的,等一下就回來了,回來咬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哼地一聲,道 “小丫頭,你別騙人了,母老虎如果還會回來,怎麼你可以生活在裡面?”
  雲若紫不會辯,只大聲道 “真的,我沒有騙你們!”接著雲若紫尖叫了一聲,陸寄風以為她怎麼了,正要衝出去,只聽幼虎死命咪嗚咪嗚大叫,雲若紫叫道 “你們不要這樣抓小貓!它會痛!”
  “哼!老子要剝虎皮,還怕它痛?”
  說著,又聽雲若紫尖叫了一聲,接著眾人嘻嘻哈哈地大笑喧鬧,接著便沒有雲若紫的聲音。陸寄風小心地探出頭,只見其中一名黑鷹寨匪正抬起腳,將洩了血的刀往鞋底一抹。地上的一頭幼虎已倒在血中,而雲若紫昏倒在一旁,似乎沒有受傷。
  這群惡匪竟下得了手殺死出生不久的老虎,陸寄風見到眼前景象,不禁氣惱得咬牙切齒。
  其中一人道 “這小丫頭的劍上刻著雲家的字樣,這下可以好好地敲雲萃一票。”另一人道 “咱們抓了雲萃的女兒,又擄獲了三只老虎,今兒個真是好日子!”“那老道不知鑽到哪個地洞裡,找了這幾天,寨主的火氣這下可以消一消了。”有人道 “可是雲萃的女兒怎會在這深山裡?”
  眾人胡猜了一番,陸寄風心急如焚,他們約莫有七八人,身上都佩著亮晃晃的刀,陸寄風根本不可能打過他們,要救雲若紫都很難,況且還要救其它兩只未受刀鋒的幼虎。如果這時母虎回來就好了!
  一想到母虎,陸寄風也不知道母虎倒底馬上就回來,還是真的已經在外頭遇到了險難,只好賭上一賭。陸寄風賭母虎會回來,眼前必要先將這群惡徒絆在這山洞中。
  陸寄風拾起一塊石頭,偷偷地奮力一丟,丟入洞的深處,石塊被拋得似乎很遠,落地發出清脆的“喀”一聲。
  眾匪都聽見了,笑語煞時止住。
  “那是什麼聲音?”“裡頭可能還有虎子。”“進去看看。”
  眾人都拔出了刀,小心警戒,其中三四個往洞穴深處走去,其它眾人守在原地,探頭張望。其中有一人突然道 “我好像還聽見虎嘯聲 ”馬上有人道 “那是風聲啦!”
  遠處果然有虎嘯,陸寄風心中一喜,馬上再奮力丟出一塊石子,引開眾人的注意,萬一他們發現母虎就要回來,而抱著雲若紫和幼虎溜之大吉,那就糟了。
  陸寄風再使盡力氣丟出的這塊石子,碰地敲中其中一人的後腦,那人大叫了一聲,回頭罵道 “誰打我?”
  雲若紫這時自昏迷中醒來,聽見盜匪的叫聲,馬上就想到是陸寄風,驚恐地叫道 “寄風哥哥,你快跑!”
  盜匪一驚,抓著雲若紫道 “這洞裡還有人?”
  雲若紫淚眼汪汪,拼命尖叫,陸寄風不忍再看,從石版後跳了出來,喝道 “放開她!”
  雲若紫見到陸寄風,哭得更傷心,道 “他們殺死貓兒,他們殺死了我的貓兒!”
  眾盜一見是個小孩,全放了心,道 “是個小子!”“可能是這丫頭的侍從,先殺了再說!”
  陸寄風已揀了一衣兜的石子,抓起石子就往眾盜臉上擊丟。眾盜雖然閃了幾下,還是被打中,怒喝道 “這小表手勁他XX的強!”“抓來大卸八塊!”
  陸寄風每抓一石就打去,不知為何勁道竟重得教人無法逼近他,其中一人被打中口部,啊地一聲,滿口鮮血,跟著吐出的一口污血中,還帶著兩顆牙。
  “他XXXX的!這小表兇得很!”眾盜驚怒,不敢再靠近,其中一人陡地拉住雲若紫,將刀按在雲若紫臉旁,道 “臭小表,你再丟石頭,老子就刻花這丫頭的臉!”
  陸寄風一愣,眾人馬上哈哈大笑,“李四,你真是足智多謀啊!”“把石頭丟在地上,別動!”
  陸寄風手上還抓著正要丟出去的石子,此時也只好頹然拋下,放下衣兜,讓石子滾了一地,怒道 “你們真是卑鄙,對付兩個小孩子,還要這麼多個大人動刀!”
  “少囉唆,什麼卑鄙不卑鄙的?沒聽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嗎?”
  不知誰說道 “張三,可是咱們是寇啊 ”
  其中一名寨匪大步上前抓住陸寄風,揪著他的頭髮將他的頭往後仰,露出頸子,刀子一揚 “殺了這小子,就沒人知道我們卑鄙了!”
  白刀一閃,陸寄風只覺頸子一痛,鮮血瞬間淋了一身,想必是被割斷了脖子。
  陸寄風眼前一花,軟倒在地,雲若紫嚇得哭也哭不出來,呆然看著。
  陸寄風的神智很清楚,但是頸部被割斷的感覺也能清析地感受到痛,這下雖可以痛快地死,卻放不下雲若紫,他只想到 我不能死,多喘一口氣也好!
  這樣一想,陸寄風忍住一口氣,猛撲上前,抱住那砍他的強盜的腿,那強盜被他抓得撲跌在地,吼道 “這小子還沒死!老子再補一刀,看你命有多韌!”
  陸寄風只想開口叫雲若紫逃走,但是他喉嚨被割穿,一開口便被血堵住咽管,只發得出含糊的聲音。
  那強盜一刀正要砍落,震耳的大吼聲,嚇得他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黃影一撲,那強盜的半聲慘叫未歇,巨虎已叼著他,躍至洞口,怒視眾匪。
  眾匪也沒見過這麼大的老虎,全部被震慴住,不敢動彈,雲若紫掙脫了,奔到陸寄風身邊,哭著搖他 “寄風哥哥,寄風哥哥 ”
  陸寄風忍著不死,反手抓住了雲若紫的手,掙扎著微笑道 “我 沒事 ”又咯出一大口血,幾乎無法呼吸。
  母虎放下叼著的人,那人已然不動,濃濃的血流自虎口緩緩滴落,那人必是被咬斷了頸脈,才會流這麼多血,而且必死無疑。
  母虎大吼一聲,又撲上去,黃影疾閃,只聞恐怖的叫聲,刀影揮砍,巨虎的前掌一拍,就有人被抓得頭臉一片狼籍,眼珠子和鼻子都被刮碎掉落,有人被虎爪一掠,胸腹開出一大道口子,內臟流了一地,眾人沒想到這頭巨虎如此兇猛,只能亂揮刀自衛,猛虎的黃影與刀刃光影交錯,掠起一大片血瀑,盡是人血,濺滿了巨虎身上皮毛,更顯殘暴。
  事實上此虎已活了近一甲子,見識過終南山上得道的神仙,因此略通靈性,久已不食人,今日見幼虎橫死,凶殘之性才一發不可收拾,瞬間這洞中,虎嘯、驚叫,震得人心恐恍忽。
  眾匪見到老虎所過之處,同伴開腸破肚,面目全非,一時還無法死去地掙扎著,嚇得只知亂揮刀,護著自己身前,有時刀鋒還會不小心砍到同伴,各種叫聲、哀嗥、哭喊齊鳴 “張三,你怎麼砍我!”“哇!別過來!”“救命啊!”
  眼前只剩三個人貼牆站著,以刀護身。母虎粗頸一甩,一條連著內臟的大腿被摔到他們三人身上,眾人又哇啦亂叫,哭號震天。
  冰霜般的一道掌氣,轟然擊往巨虎。
  巨虎怒吼,被震跳了一下,矯建地一躍,便已前爪微屈,上身低俯著悶吼,對洞外嚴陣以待。
  殘活的兩三人帶著哭音叫道 “寨主來啦!”“寨主您為何老是這麼晚纔來?”“母大蟲你死定了!”
  輕搖著羽扇,悠閒步入洞中的身影,長臉勾鼻,藍衣儒袍,不是蕭冰還會是誰?只見他款步入洞,見到這一地手下屍體狼籍,也不禁皺眉,道 “叫你們找天嬰,怎會找到虎穴里來啦?”
  “寨主,說來話長,請先打退猛虎吧 ”其中一人發著抖道。
  猛虎巨大的長尾正用力擊地,每揮擊一下,都發出驚心動魄的啪、啪之聲,激起一地的沙土。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母虎吼叫,一撲而上。蕭冰有如飛絮,輕輕便後躍出了洞,母虎一撲落空,正要回頭咬死洞中幾人,蕭冰暴喝一聲,雙掌轟然擊去!
  這一掌將母虎幾百斤的巨軀,硬生生擊得飛撞上洞壁,碰然巨響,母虎一吃痛,兇性更甚,一落地馬上彈起,躍出山洞,往蕭冰疾撲。
  蕭冰輕身一縱,躍上虎穴外的高頂,追出洞的母虎在地面上弓身怒吼,準備又要再撲上去。
  寨眾見母虎出了洞,馬上通通逃出去,縮在一旁,要找機會溜走。
  高處的蕭冰低頭望著齜牙裂嘴的猛虎,萬分感慨,道 “其為北宮黝之敵耶?其為子車氏之風耶?壯哉,爪牙雖猛,奈何其命不久 哇!”
  母虎一撲便撲到他身上,蕭冰真氣倒轉,以金蟬脫殼術滑出母虎爪間,一翻身便躍上虎背,正要蓄勁擊去,母虎奮力一滾,將蕭冰甩下背,一撲上去,蕭冰卻也身手極快,一被甩落便躍點上樹,大力一拍樹幹,被真氣震脫的樹葉紛紛墜下,逼得母虎無法抬頭注視蕭冰的方向。
  母虎悶吼退了幾步,蕭冰一發輕叱,當頭一掌襲來!
  碰地一聲悶響,蕭冰雙掌擊中巨虎天靈,巨虎猛然彈飛,龐大的身子在半空中一旋落地,步子搖晃了幾下,一口鮮血自喘息的口中滑出,沾紅了口邊的白毛。巨虎一面噴氣,一面慢慢地小心橫行幾步,血不停地往口邊滴落。
  蕭冰也提高警覺,周身防守得十分嚴密,這頭猛虎的勁力與攻擊之重,不下於武林高手,幸而沒有機智。若是以這猛虎的威力而還有智謀,蕭冰就沒有把握對付了。
  蕭冰隨著猛虎的移動而緩緩轉動身子,猛虎先撲了上來,蕭冰倒地滾開,一按機括,羽扇握柄下端倏地伸出一柄短刃,猛虎一撲不中,見蕭冰倒地,馬上再飛撲而至,蕭冰刀尖奮然一舉,正刺中虎心。
  母虎吃痛,大吼倒退,身體一離開刀刃,鮮血立刻疾噴一地。
  蕭冰一躍而起,笑道 “此毒見血封喉,這威震終南的猛虎總算死在我 哇!”
  巨虎居然馬上再撲至,蕭冰及時滾開數尺,叫道 “來人!快放暗器!”
  一時之間,短刃、毒針、袖箭齊發,往巨虎射來,卻也射向虎旁的蕭冰,蕭冰急忙幾下飛點上樹,避過數根毒針,罵道 “笨蛋!我還在,想射死我?”
  又一根袖箭不偏不倚射斷了他所立樹枝,蕭冰一個重心不穩,摔了下來,他輕功絕倫,身子尚未落地,以手掌拒地,一撐便跳躍而起,偉然立在地面上。
  殘存的三名寨眾大叫 “寨主輕功舉世無雙!”“寨主毒器見血封喉!”“連這大蟲都已經殭斃倒地了,哈哈哈 ”
  蕭冰舉扇,不急不徐地說道 “何謂英雄風采?當短衣搏虎,笑傲山林 ”聲音嘎然而止,因為他見到自己的掌上,刺著一根藍閃閃的毒針。
  蕭冰氣得破口罵道 “快把解藥給我!”
  “是!”其中一人連忙將鐵盒拋去,好在這回他穩穩地接了,正要打開快點服下解藥,赫然發現盒上上了鎖。
  “快打開解藥盒!”蕭冰喝道。
  “啟 啟稟羽扇絕塵智無雙蕭寨主,鑰匙沒帶出來 ”
  毒性迅速發作,蕭冰以最後的神智叫道 “快 快帶我回去服解藥!”
  三人連忙奔上前去,摃起蕭冰,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現場。
  其為北宮黝之敵耶?其為子車氏之風耶?哀哉,爪牙雖猛,奈何沒帶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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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童蒙時來會

  那頭母虎橫倒在地,身子雖還在喘息起伏,卻中了劇毒,心臟被毒刃刺穿,腦骨也被擊裂,已經活不了了。
  它拼命撐起身體,搖晃不穩地起了身,一面流血,一面拖著無法動彈的後腿,辛苦地步入洞中。洞內滿目血腥,屍橫一地。
  母虎連步子都發著抖,輕吼著,拖行到了兩只幼虎身前,緩緩趴下。幼虎咪嗚咪嗚叫著,趴擠上去,找尋著母虎的乳頭。母虎低頭輕舐幼虎,眼中流下一滴淚水,望著幼虎趴在它的腹部,用力地吸奶,才緩緩地將頭低下。
  雲若紫將陸寄風的頭放在自己腿上之後,便一直握著陸寄風的手,不願放開。此時見母虎重傷而回,直覺到母虎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注視著母虎,直到她低垂的頭歪倒一側,再也不動。
  雲若紫茫茫然地看著幼虎吸奶,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這種心情是什麼呢?從未悲傷過的雲若紫覺得心臟好像要被壓扁了,無法呼吸,可是又不想大力吸氣,只能呆坐著。
  她一直呆坐到黃昏,幼虎早已喝飽,睡過一覺,又爬起來玩鬧。母虎仍沒有動一下,雲若紫也沒有動過。
  她希望母虎能活過來,她也希望懷裡的陸寄風能活過來,向來她的願望都會實現,因此雲若紫耐心地等著,不敢亂動,似乎最微小的動,也會震散了她的心願。
  不知過了多麼久,太陽已落,星月燦然,玩得餓了的幼虎再去吸母虎的乳汁,然而吸了許久,母虎已經完全冷了的身體無法再製造出母乳,幼虎怎麼吸都吸不到東西,還是不停地吸,不肯放棄。
  雲若紫很想抱走這些幼虎,不忍看它們死命地吸著死虎的乳頭的樣子,但是雲若紫又一點都不想動,只希望自己快點醒過來,醒來時一切都還好好的。
  懷裡的陸寄風好像動了一下,雲若紫低下頭去,已經許久都沒有動過一下的陸寄風,竟低低呻吟了一聲,握著雲若紫的手緊了一緊。
  “寄風哥哥 ”
  雲若紫輕輕一喚,想不到一開口,眼淚就斷了線,大顆大顆地落在陸寄風臉上。
  陸寄風慢慢睜開雙眼,聲音乾啞地說道 “你沒事吧?”
  雲若紫咬著唇,搖了搖頭,頭一搖,眼淚就有如花瓣上的露珠般,一顆一顆地墜落,碎散。
  陸寄風不知自己的傷有多重,看著洞外是黑夜,一時之間腦子裡也沒有時間觀念了,根本不能想大概已過了多久,他只知道要讓雲若紫不怕,讓她安全,便強打起精神,道 “沒事就好 我也沒事,讓我再睡一下 。”
  雲若紫依然咬著唇點頭,頭一點,眼淚還是顆顆墮下。
  陸寄風也不知道自己雙眼一閉,是不是能再睜開,只清楚地感到雲若紫冰冷柔軟的小手,在他的鬢邊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動作很溫柔,很小心,卻有種莫名的沉重。
  然而,知覺卻漸漸清楚,腦子也慢慢動起來,被劃斷的喉嚨已經不痛,除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之外,並不怎麼痛苦。陸寄風抬起無力的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頸子,觸手處只是乾掉的血片或血塊,卻怎麼都摸不到傷口。
  陸寄風難忍訝異,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道 “若紫,你看我的脖子傷口怎樣了?”
  雲若紫瞪著被淚洗淨的眼睛,將臉湊上去看,道 “沒有受傷了,他們割開你的脖子,現在好了。”
  陸寄風大驚,還沒想通怎麼回事,雲若紫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抱緊陸寄風,泣不成聲,含含糊糊地說了些話,卻哭得說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就算雲若紫不說,陸寄風環顧周圍,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那頭母虎浴血處處,僵硬的躺姿已說明了一切。
  雲若紫一日驚怕,哭了許久才抽噎止聲,抱著陸寄風睡去。陸寄風卻覺精神飽滿,好幾次試著要拉開雲若紫,將她抱到草堆中躺好,但總是他一拉開她的小手,雲若紫必會驚醒,更緊地抓著陸寄風的衣服。
  陸寄風只好抱著她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了,雲若紫才真正睡熟,而不知道陸寄風的動靜。
  陸寄風將她放在草堆中與幼虎一起躺著取暖,動手將洞穴中的屍體一一拖到外面,拋下山崖,他很怕屍體又引來食屍蟲或是猛獸。
  本以為死的都是大人,每一個都是逾百斤的身體,拖動起來必定非常艱辛,想不到重是重了點,卻沒有想像中困難。
  陸寄風一面拖屍體,一面難忍滿腹狐疑
  “我的手腳明明斷了,怎麼會一夜就痊癒?我的頸子被割斷,血還跑進氣管裡,怎麼會醒來連傷口都找不到了 ?陸喜以前常說我太瘦弱,怎會今兒一丟石子,就砸斷了一個大人的牙?我是陸寄風嗎?我沒有這麼健壯啊 ”
  將屍體一一拋下山谷之後,只剩下母虎和一頭幼虎的屍體,他卻無論如何狠不下心將虎屍也丟下去。
  天已大明,陸寄風取餅那幾個強盜丟在原地的刀,開始扒土挖洞,準備好好葬了這頭對自己有哺育之恩的老虎。一直挖到太陽高照,挖出一個七八尺長、五六尺寬的大洞,刀已挖斷了兩把。他口乾舌燥,卻也不怎麼累。
  洞中傳出雲若紫的一聲尖叫,陸寄風丟了刀奔進去,連聲問 “怎麼了?怎麼了?”
  雲若紫哭道 “你不見了,貓媽媽不見了 嗚 ”
  陸寄風抱緊了她,道 “別哭,別哭,我陪著你。”
  雲若紫抽泣著,轉頭看見兩虎的屍體,眼淚又落,她已經哭得兩眼紅腫,可憐萬分,陸寄風很想替她拭淚,但自己兩手都是泥土,只好柔聲勸慰,道 “貓媽媽和小貓兒都到天上了,你不要傷心,我的爹娘也在天上,會照顧它們,它們去找我爹娘了。”
  雲若紫哭道 “你騙我,貓媽媽和小貓都不動,都在流血,你去叫它們起來。”
  陸寄風有點束手無策,道 “它們真的死了,每樣東西都會死的。”
  “死?”雲若紫稍止哭聲,“可以不死嗎?”
  陸寄風道 “天底下沒有不死的。”
  “死了去哪裡?”
  “去天上,天上跟我們這裡一樣,我爹我娘都在那裡,那裡也有很多貓兒、狗兒,而且那裡的人都好得很。”
  “比你好嗎?”
  “比我好多了,所以貓媽媽和小貓就不要回來了,他們去跟別人玩兒。”
  雲若紫半信半疑,怔怔地看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 “你餓不餓?渴不渴?”
  雲若紫點了點頭,陸寄風道 “你知道有水的地方在哪裡嗎?”
  雲若紫還是點頭。
  “你認得路,就帶我去,我們先找點吃的再回來。”
  雲若紫指著兩頭摸索母虎乳頭的幼虎 “我們把它們也帶去。”
  這兩頭剛出生的虎,每頭至少也有十斤重,走路都走不穩,兩個小孩子如何抱得動?陸寄風道 “我們去去就回來,它們不會跑走的。”
  雲若紫轉身奔到幼虎身邊,抱著幼虎,用力搖頭,看樣子她是絕不肯再離開這兩頭虎子半步了,陸寄風沒有法子,只好依她,道 “好吧,我們把它們也帶著。”
  陸寄風試著一抱,竟不覺重,想想早晨拖屍體的怪事,便試著一手挾一頭幼虎,果然就只像攜著兩個裝衣裳的包袱一般,沒有多大的妨礙。
  陸寄風靈機一動,蹲了下來,道 “來,你騎著我的肩膀,我載你。”
  雲若紫好奇地跨坐上去,兩手抱著陸寄風的頭,陸寄風掖下挾虎,肩上摃人,果人不覺有多吃力,玩心大起,笑道 “你抓緊我,我要跑嘍!”
  說完,朗聲呼嘯,狂奔而出,但聞耳畔呼呼風響,面前景物飛掠,竟與騎著快馬飛奔不相上下,雲若紫高興地尖聲大叫,忘情而笑。
  “往哪裡?要往哪裡?”陸寄風一面飛奔,一面大聲問。
  雲若紫尖叫、笑著叫 “往東!往東!”
  陸寄風從沒想過自己可以跑這麼快,只顧拼命跑,發揮一切能力地跑。雲若紫興奮得什麼都忘了,清脆的笑聲響遍天邊,突然叫道 “跑過頭了!跑過頭了!”
  陸寄風緊急煞車,喘著氣,與雲若紫兩人又同聲大笑,掖下的兩頭幼虎卻叫得更大聲更賣力。
  雲若紫指回西南方,道 “那裡有泉水,好馬兒,轉頭過去!”
  陸寄風一笑,往西南邊再跑,這回放慢了速度,雲若紫指點小路,越過一片樹叢垂藤,眼前赫然已是一潭幽泉,碧紫色的水光灩瀲,倒映著蔚藍天空與片片白雲,日光灑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錦鱗光輝。
  陸寄風放下幼虎和雲若紫,兩人兩獸趴在水邊,大口喝水。幼虎一整日未吸到母乳,雖然是連視力都還未長成的嬰兒,也本能地學會了喝水。
  陸寄風喝飽了水,攬泉洗面一番,水中映出自己的面孔,依然是他熟悉的舊容顏,只是氣色不但沒有因風塵而憔悴,反而紅光滿面,豐盈充潤,令他頗感奇怪。
  雲若紫挹清波而濯足,一雙雪白得幾乎透明的小腳在水中更是照曜如玉。雲若紫突然間起了身,一件一件脫去衣裳,躍入水中,放懷浸水。陸寄風提醒叫道 “小心水深,別滑了腳。”
  雲若紫整個人泡在水裡,笑道 “水好冰!你要不要下來?”
  陸寄風一想,也覺水清誘人,便也脫了衣裳跳進泉中,果然冰冷沁人,舒適難言。陸寄風一面留意著兩頭在草地上抓蟲撲蝶的幼虎,一面留意雲若紫,不讓她離開太遠。
  洗過這一番冷浴,微風輕柔,兩人坐在草地上,雲若紫以懷中玉梳梳理過頭髮,也替陸寄風重新梳好髮髻,用紅絨線綁理整齊,笑道 “你現在不像一頭泥豬了。”
  兩人相視一笑,陸寄風找了些可食的野果,兩人填飽肚子,雲若紫道 “小虎子吃果子嗎?”
  陸寄風這才想到兩頭尚未斷奶的幼虎不能光喝水,皺眉道 “它們只能喝奶,我想想辦法 ”
  雲若紫站了起來,兩手圍在口邊,發出長嘯。
  陸寄風嚇了一跳,她的嘯聲竟似虎似狼,但高亢清遠,不知這小小身體,如何能發出這樣高遠悠長的聲音?
  不久,樹叢間沙沙聲動,密草中鑽出一頭極大的狼,陸寄風驚望著雲若紫走上前,將狼拉到兩頭小虎邊,母狼的腹部重甸甸的,好像漲滿了乳汁。
  母狼躺了下來,雲若紫把幼虎拉上去吸奶,幼虎不習慣狼的氣味,本來還搖頭晃腦地抗拒,聞到乳香,才漸漸安靜,趴下來開始吸狼乳。
  正看得發呆,林間沙嘶之聲又傳來,緩緩走出另一頭虎,雲若紫的手擺了擺,那虎便乖乖坐在一旁不動。陸寄風背後被什麼撞了一下,轉頭看,是一頭豹,旁若無人地躺在一邊,接著又步出兩頭狼,幾只山犬,樹間拍翅之聲大作,一群各色各樣的鳥兒,都棲息在周圍樹上,悠閒地啄羽,或是翹足顧盼。
  短短的時間,這一處深山幽泉,竟群獸畢集,眾禽羅列,這些飛禽走獸未必都能和平相處,但是此時卻都悠然自在,相對忘機,好像在天堂一般,絕不會有殺戮或掠食。
  這幕奇景,比見她馴虎還要奇異,陸寄風腦子裡反覆地只想著 她倒底是什麼人?總之,絕不會是凡種。
  陸寄風坐在雲若紫身邊,道 “若紫,你說你爹是雲萃,對嗎?”
  “嗯。”
  “你從小就在雲家生活嗎?”
  “嗯。”
  “更小以前呢?”
  雲若紫不解地看著陸寄風,似不解其意。
  陸寄風已有答案,又問道 “你想不想念你爹、你娘,和你哥哥?”
  雲若紫想了一想,笑道 “也想,也不想。”
  陸寄風道 “咱們埋了貓媽媽和小貓之後,你要回爹爹家裡,還是要和我在山裡?”
  雲若紫抱著他的手臂,道 “我要跟你還有貓兒在一塊!”
  陸寄風雖大感欣悅,卻又想著 “和若紫妹妹一塊在山中隱居,固是人生快事,但是雲伯伯和雲拭松一定很想念她,若紫妹妹是如此神奇的人物,我猶不舍,況且他們七年的親情?”
  他痛下決心,不管怎樣,先護送雲若紫回到她的家中,自己要怎樣再做打算。經過了這幾日的相依為命,雲若紫已成了他生命中最親近之人,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好像硬生生割斷他的肝腸一般。
  紅塵人間也好,清逸雲水間也好,他都覺得無足喜,無足厭,雲若紫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才是他想要歸屬之地。
  幼虎喝飽了奶,雲若紫呼嘯幾聲,眾獸及飛禽漸漸散了,陸寄風再度挾起幼虎,背起雲若紫,回到虎穴去。
  秦長風以寶劍割下一截虎爪,遞給雲若紫,輕道 “這是貓媽媽給你的,你留在身上記著她。”
  雲若紫拿了琥珀色的虎爪,小嘴一扁,似乎又忍不住想哭。
  陸寄風狠下心不再理她,重新拾刀挖洞,他的體力似用之不盡,只是所需洞穴實在太大,他一直挖到將近黃昏,終於挖成了足夠的大小,而眾盜所丟的刀也都全部報銷了。
  陸寄風將母虎和死去的那只幼虎摃了出來,放進穴中,雲若紫站在一旁看,默默不語。
  陸寄風拉著她跪在穴邊,對母虎三拜,陸寄風默祝道 “你於我們有哺育之恩,留宿之義,寄風聊築此穴,以報區區。此恩此義,終生不敢或忘。”
  祝畢,才與若紫一同將土推進穴中,掩蓋屍體,填平墓穴。
  忙完了這件大事,接著便是帶雲若紫回到家中,這兩頭小虎,諒想雲家養得起,只是要怎麼帶這兩頭路都走不穩的幼虎,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陸寄風持著細枝,在土地上畫起圖稿,利用山上的樹木設計推車‧他只剩一把寶劍,絕不能作太精細的削木工作,以免損缺了劍刃,應付不了這一路上的危難。
  他很快畫好草圖,便開始打量著附近的樹木藤蔓,選定以後,以寶劍砍下為用。這把寶劍是雲拭松珍藏愛物,雖不是絕世神器,卻也算得上一流,因此砍起樹木竟能如切蘆草,十分順手。
  陸寄風製做推車之時,雲若紫一直坐在虎穴邊,她撕裂了自己的白色絲帕,一根一根抽著絲,不知道想做什麼。
  不一會兒,雲若紫跑來道 “寄風哥哥,你幫我把這爪子剖成兩半。”
  陸寄風莫名其妙,還是取劍幫她將虎爪剖平為一樣的兩片,雲若紫又跑回原地,繼續忙她自己的。
  等陸寄風做好了推車,試著將兩頭小虎放進去推著走了幾圈,確定穩固無虞,才抱著幼虎進入洞穴中,與雲若紫一同席地坐著,道 “雲妹,我們明天早上便離開這裡,我帶你回家。”
  雲若紫道 “我們為什麼要離開這裡?”
  “這附近既有那些壞人出沒,就不安全,還是早點避開為是。再說,你爹一定想你想得緊了。”
  雲若紫微蹶著嘴,道 “我爹不會想我。”
  陸寄風一愣 “是嗎?他不疼你嗎?”
  雲若紫道 “我爹怕我,從不敢抱抱我,每次和我說話,都好像我會吃他似的;有一次見到我哥哥跟我玩,打了我一下,他逼著哥哥跪在我面前,一直問我有沒有怎樣,請我別生氣。一直到我說好了,沒有事了,他才許哥哥起來。”
  陸寄風心下大奇,雲若紫應該不會胡說,他看得出來雲萃對雲拭松極為疼愛,但為何會對自己的女兒竟是恐懼恭敬?難道和她的奇異有關?
  眼前晃出一條白練,陸寄風一怔,雲若紫正提著兩條白布,在他眼前晃動。陸寄風一看,原來是兩條白色的錦絛,系著兩片虎爪,虎爪頂部以釵子鑿出洞,穿過了錦絛,再結著一顆美玉,做成了兩條別致的練子。
  那兩顆美玉,本襄在雲若紫的耳上。
  雲若紫笑道 “我用手帕兒纏成了繩子,做這兩條,一條給你,一條我的,你不許丟了。”
  陸寄風接了過來,珍而重之地掛上,道 “我會戴一輩子,永遠不拿下來。”
  雲若紫低下頭來,讓陸寄風替她也掛上虎爪練。雲若紫靠在陸寄風懷裡,道 “寄風哥哥,我們回家之後,這兩只小虎也跟我們一塊回家。”
  “嗯,它們是一胞手足,不能分開的。”
  “它們不分開,我們也不分開。”
  陸寄風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雲若紫漸感困倦,睡在陸寄風懷裡,陸寄風不知這一路是否安寧,也不知是否找得到雲萃父子,心中充滿了憂思。對於雲若紫的奇能,自己身上的變化,都使他困惑,是否有什麼樣的天命,賦予了自己這些遭遇?難道天命就是要他隱居於終南山嗎?否則自己怎會在服過了那會化為人的紅參之後,就產生這些變化?
  浩緲的星空,什麼也不能回答他。
  次日,陸寄風將兩虎放在推車上,佩著寶劍,與雲若紫兩人踏上了歸途。
  他不知自己當初被疾風道長抓到什麼地方,只能以日出的方向分辨東西南北,朝西北乃是長安城,現在不知是否已經被胡兵佔據,陸寄風幾經考慮,決定往東北走,東北是往洛陽的方向,逃難隊伍必會經過此地,較易打聽長安的情況,雲萃既是富貴之家,動向應該比較容易掌握。
  這一路上,餓了便尋野菜果子,累了便找處乾燥之地睡眠,絲毫不必擔心有野獸攻擊,甚至有時會見到樹影間端坐著山犬野狼、兔子或是松鼠等動物,目送著他們經過。想來也是因為雲若紫的關係。
  行走了兩三日,仍在終南山腰,兩人坐在樹蔭下梢事歇息,待陸寄風要動身之時,雲若紫卻依然坐在草地上不動。
  陸寄風欲將她拉起來,雲若紫卻搖了搖頭,道:“寄風哥哥,我不想走了。”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陸寄風有點擔心,道 “我摃著你走,當你的馬兒,好不好?”
  雲若紫道 “我不想走,我要在這裡等封伯伯。”
  “這是荒山野地,不會有人來的,我們到城裡找你伯伯。”
  雲若紫道 “我知道他會來,我知道他在這裡!”
  陸寄風大奇,道 “是嗎?你為什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封伯伯是你什麼人?”陸寄風不覺有點醋意。
  雲若紫笑道 “是我伯伯。”
  這句話裡的依戀、喜愛之心,是陸寄風從沒聽她說起任何人時有過的,也不知道她所說是真是假,但向來雲若紫決定的事,任何人都扭轉不了她的心意,陸寄風只好陪她等待,削木作笛,或是編草作籃,打發時間,不覺又過了一個時辰,陸寄風道 “我去附近找些果子來,你別亂走。”
  雲若紫抱著虎玩,隨便點了點頭。有過上次的教訓,陸寄風不敢走遠,不時回頭看看雲若紫的方向。
  突然間腳被一樣突起之物絆住,陸寄風驚叫一聲,趴倒在地。
  爬起來回頭一看,把他嚇得魂飛天外,絆倒他的是一雙腳,一雙有點眼熟的腳。
  陸寄風差點站不起身,張著口卻不敢發出聲音。那雙腳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怎麼回事?
  疾風道長上次不知為何躺在草叢中裝死,自己一時多事好心,反遭奇禍;這回又撞上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
  呆呆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陸寄風不敢再亂動,等了一會兒,那雙腳也沒有動靜。陸寄風越看越奇,想道
  “他會不會真的死了?否則我絆到了他的腳,他應該知道才對,為何沒有跳起來捉我?”
  陸寄風輕輕踢了一下那只腳,那只腳依然沒有反應。陸寄風再也按捺不住 奇,正要再看個仔細,身子一低,突然間那只腳像是毒蛇撲咬,迅速得看不見如何踢來,“噗”一聲便已反腳踢中陸寄風心口的穴道,陸寄風氣一窒,登時癱坐在地,動彈不得。
  他見識過疾風道長不可思議的武功,能雙眼不看,一腳就踢中他的穴道,也並不稀奇。
  陸寄風只恨自己居然二度中了他的手段,又氣又急,不知這會回有什麼災禍。
  正在著急間,草叢中著響起極輕微的聲音。陸寄風抬眼一望,只見一個頭和兩隻手,像是趴在地上的蜥一般,滑行了過來。
  陸寄風嚇得差點叫出聲,那人抬高頭,右手的食指放在唇前,擠眉弄眼,示意陸寄風不要發出聲音。陸寄風呆呆地點了點頭,盯著那人,那人整個人趴在地上,卻像蛇一般滑得極快,而且聲音輕微得若非靠得極近,是絕對聽不見的。
  那人滑入草叢中,與疾風道長平行而躺。攤坐在地的陸寄風這才發覺那人身形頗高,疾風道長的兩只腳幾乎只到他大腿部份,那人的兩條腿倒有一大段橫在陸寄風眼前。
  接著便聽見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聲音實在太低,難以分辨是誰在說話。
  “你來湊什麼熱鬧?”
  “師兄,你又為何躲在這兒扮西瓜?”
  “哼,你要害我就趁早,打死我你就是掌門人啦!”
  靜了一會兒之後,第二個聲音笑嘻嘻地道 “你說得對。”
  陸寄風一驚,心噗噗亂跳,不知這兩人為何並頭躺著,卻說出這樣的話。
  “你快滾,別壞我大事!”
  “我是想幫你啊!”
  “你真要幫我,就別害我洩露行蹤!”
  “師兄您倒底在躲誰?”
  “我此生最大的克星,我見了他就恨不得先死給他看!”
  以疾風道長的武功,居然有讓他忌憚若此的人,陸寄風大為好奇。
  突然間那雙長腿收了回去,趴行如電之人一躍而起,大叫道 “封秋華,你師父老子在這裡呀!”
  疾風道長也跳了起來,叫道 “混帳東西!你出賣我!”
  接著遠方傳來一陣呼喚,呼喚聲原本極遠,卻一眨眼便來到近前 “師父!師父留步!”
  接著一道白衣身影飄然而至,“撲”一聲跪倒在地,陸寄風仰首看去,只見那名漢子面若冠玉,清雅不群,跪在疾風道長腳前,神情激動。
  那個大圓球居然有如此俊美的徒弟,陸寄風看得目瞪口呆,也忘了自己的處境。
  接著又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喊道 “封伯伯,封伯伯!”
  那是若紫的聲音,陸寄風大急,不知道要不要容許雲若紫靠近,此刻眼前的這幾個人,倒底是善是惡,他都難以弄清。只不過就算要阻止雲若雪接近,穴道被點的他也無能為力。
  疾風道長和封秋華都露出奇色,見到雲若紫氣喘吁吁地奔來,封秋華大為詫異。
  “若紫?你怎麼在這兒?”
  雲若紫笑嘻嘻地道 “我來等封伯伯。”
  “你爹呢?”
  “我不知道,我跟寄風哥哥在一起。”
  封秋華順著雲若紫所指的方向望去,疾風道長也看見了癱坐在地的陸寄風,罵道 “又是你這小子!一遇到你,老子就沒好事!”
  陸寄風心中暗道 “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才對!”
  那高大道士彎下身,在陸寄風身上幾下疾拍,解了他的穴,笑道 “師兄,是我通風報信,跟這小子沒關係。”
  封秋華雙手抱拳為揖 “多謝靈木師叔。”
  疾風道長狠狠地瞪了他們眾人一眼,道 “你這大逆不道的東西,不許攀親帶戚,穢我師門!”
  封秋華跪在地上,大氣不敢透一口,道 “是,弟 晚生遵命。”
  靈木道長冷然道 “說他穢亂師門,你有辱師門,又怎麼說?”
  疾風道長大翻白眼,道 “我何時有辱師門了?”
  “知恩不報,算不算一條?”
  “我怎麼知恩不報?”
  “你中了蕭冰的道兒,是誰救了你?你卻從救命恩人手中逃了出來,一聲謝也沒說,這不是知恩不報?”
  疾風道長瞪了封秋華一眼,道 “好啊,恩公大人,你要我如何謝你?”
  封秋華惶恐地說道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不許自稱弟子,我不認得你!”疾風道長又轉頭對靈木道長道 “你瞧見了,是這位恩公不要我謝他,不是我不謝他。”
  陸寄風想起上回疾風與黑鷹寨眾一戰,被困在網中,有一道白影掠入陣中救走了疾風道長,原來就是眼前這位封秋華;而他竟與雲若紫如此熟識。
  雲若紫拉著封秋華的衣袖,道 “封伯伯,咱們和寄風哥哥一起走,不要在這裡。”
  看她的神情,似乎很不喜歡靈木和疾風。封秋華無奈地說道 “若紫,你乖乖的,伯伯過幾天帶你回家去,眼前伯伯不能走 ”
  疾風道長道 “去去去,你有什麼事快點去辦,別來煩我。”
  封秋華道 “師 前輩為了尋找天嬰,經歷這幾日奔波,請容許晚輩略盡棉力。”
  疾風道長冷冷說道 “你是個塵世的人,天嬰不會現身在你面前的,你跟著我,只會連累我也找不到!”
  封秋華面色喪,嘆了一聲,依然跪在地上。
  疾風道長背對著他,似乎極不耐煩地“嗯、嗯”了兩聲,手在背後揮了一揮。
  封秋華一愣,不知師父這個手勢是何意。
  疾風道長更不悅,手又是胡揮了兩下,發出含糊的“唔唔啊啊”幾聲。
  封秋華愣愣地看著,陸寄風猜測暗想 “這老道是不是叫封伯伯起來,別跪了的意思?”
  只見靈木道長開口道 “果然是個呆子,你師父叫你起來,別跪了,他見了不捨得!”
  疾風道長跳起來道 “第一,我不是他師父!第二,他跪著我怎麼不舍?他怎麼跪,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起來!你越跪他越有得胡說!”
  封秋華恭敬地說了聲“是。”才斂袍而起。
  疾風道長沉著臉道 “我問你,你這幾年在鬼混些什麼?為何在終南山爬來爬去?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封秋華雙手垂在身側,微低著頭道 “啟稟前輩,晚生這幾年雲遊江海,反省前非,本欲尋山閉關清修,坐悟真道,但是見到師 前輩的靈氣出現在山中,因此特來一見。”
  “有什麼好見的。”疾風道長又背轉過身,冷漠的語氣裡有點悵然。
  封秋華眼眶微紅,陸寄風雖不知他們的關係,也感到這位封秋華的一片孺慕,出自至誠,不知疾風為何如此拒人千里。
  封秋華道 “晚生至愚至濁,不敢懷非份之想,再辱聖門。多日相尋,只欲見前輩慈容,於心已足。”
  疾風道長默默不語,靈木道長道 “你見也見過啦,可以走了。”
  封秋華悵然道 “如此 ”
  “呸!沒你爛木頭的事!”疾風道長怒道,對封秋華道 “封居士,你要去閉關也好,悟真也好,我先問你一事,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講!”
  “是。”
  “你這些年四處亂晃,功力應有長進才是,為何反而一退千里,比起從前大大不如了?”
  疾風道長厲聲問,封秋華是他的得意弟子,內外丹修習之功,冠於諸生,自從他上次出手救了自己,由輕功及武藝出手的表現,疾風道長一看便知他的內力退步至不可收拾之境,幾乎不敢相信,好幾次想問他,卻又拉不下臉問。如今反正話也說了這麼多句,這個問題再不提出來,他會一輩子不得好睡。
  “這 ”封秋華為難地沉吟著。
  疾風道長冷然道 “你不說就罷了!你本來沒必要回我。”
  事實上他心中所想,並非震怒,而是擔憂。封秋華的內丹損耗太多,不像是疏懶於練功而退步,倒像是被廢去了內真一般,不知是否遇上了可怕的強敵,或是中了什麼術法。他只怕被人發覺自己的關懷之情,因此見封秋華遲疑不說,馬上便表示自己不在乎。
  靈木道長道 “道門第一人怎麼內真變得如此萎靡?嗯,我看不是遇上了強敵,就是中了術法,封秋華,你是不是落難了?”
  靈木問出了疾風心事,疾風道長心頭噗噗亂跳,卻故意“哼”了一聲,道 “關你屁事!”
  封秋華下定決心,道 “啟稟前輩,晚生是自己化去了八成內丹,非是遇到外敵,不敢引前輩之憂。”
  “你、你自己化去八成內丹?做什麼?”疾風道長驚問。
  靈木道長卻突然間臉色大變,不知在想什麼。
  陸寄風旁觀者清,感到靈木道長的頭腦比疾風、封秋華似乎都好上一點,或許他心中有了答案。看他臉色,這答案也不會是什麼值得高興之事。
  封秋華萬分猶疑,在說與不說之間掙扎半晌,終於道 “二位前輩,此事實出於不得已 ,這位小姑娘是晚生結義兄弟之女,她父親乃長安雲萃,一生中善行無數,積德不倦。然而此女 似非人靈 ”
  疾風道長怔怔地看著雲若紫,靈木道長已跺腳叫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可惡,必是你多事,封住了她的妖氣,對不對?欸!壞事,壞事 ”
  雲若紫嚇得抱住陸寄風,陸寄風一聽他們說什麼“妖氣”,登時也明白了。
  靈木道長暴跳如雷地叫道 “我們見長安有一股妖氣,將發未發,趁著妖氣未長,特來滅之,十幾日之前妖氣突然不見了,害我翻遍了長安,連老鼠蟋蟀洞也都搜個乾淨,就是找不到妖氣,竟是你把它封了起來,你這混蛋小子,壞我大事!”
  陸寄風連忙將雲若紫擋在身後,封秋華也身形一竄,擋在兩個小孩之前,噗通跪倒,仰首對著二道說道
  “前輩,此女年幼,從未造孽。弟子傾畢生道行封住她的邪妖本性,還乞二位前輩放她一條生路。”
  疾風道長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望著他們。
  靈木道長道 “放她一條生路?哼!憑你的小道行,封得住嗎?她這股妖氣之盛,你師父跟我都畢生未見,萬一長大了,那邪氣十個封秋華也擋不住!這股邪氣甚至更強於千年狐妖舞玄姬,你說,你對付得了舞玄姬一根腳趾頭嗎?”
  封秋華臉色蒼白,不敢回答。
  “我們道教七子,為了誅殺這個狐妖,何等用盡心機,何等籌劃奔波?若不是真人指示天嬰現世,出現一絲希望,恐怕只有眼睜睜看著正教絕滅。如今世亂時荒,邪氣匯存,又出現一個更強的妖女,你不除之以斷禍根,反倒浪費你的真元,去做那無益之事。你這種小仁小義的行事方法,果然不是個負起天下之責的人才!你教吾失望透頂!”
  靈木道長每罵一句,封秋華的頭就更低一點,可怕的沉重氣氛在周遭瀰漫著。
  疾風道長總算講話了 “靈木,你把我的話都搶走了。”
  “我是為師兄代勞。”
  “不必!”疾風道長怒道,轉頭對封秋華道 “你胡裡胡塗浪費了真元,你高興,我管不著。這妖女是你兄弟的女兒,不是我兄弟的女兒;你於她有情份,我於她沒有情份。現在我要一掌殺了她,你不救她,就退到一旁;你要救她,就別跪了,起來,我們先分出生死。”
  封秋華猛地抬起頭來,面如死灰,嘴唇顫抖著,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疾風道長雙手負在背後,道 “靈木師弟,聽令!吾與封秋華之戰,你不得插手,若吾死於妖黨封秋華之手,你就代吾誅殺此女,以除妖邪!”
  “師弟得令。”靈木道長嚴肅地說道,退至一旁。
  封秋華用力叩頭,擊地有聲,泣道 “前輩,晚生怎敢與前輩動手?請前輩放過此女,她妖氣未萌,殺之實為不仁啊!”
  向來一言不合便跳腳的疾風道長,此時竟十分冷靜,聲音穩定得聽不出情緒 “你不必多言,叩了這麼多個頭,當年師徒之義也還完了,你又救過我一命,起來吧,你與我一戰,是勝是敗,沒人會說你是個弒師的不義之人。而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必誅妖黨。你若輕易就死,這小妖女自然也不能活的。”
  封秋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神情恍忽支離,要他與畢生恩師動手,比要他殺無辜之人還難,此時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的劍呢?”疾風道長問。
  封秋華神情茫然,陸寄風只希望他能殺了這兩個道士,好保住雲若紫,二話不說便將身上的寶劍遞給他,道 “封前輩,此劍拿去用吧!”
  封秋華隨手接了,低頭看著劍上的雲氏徽記,心頭一震,垂淚道 “兄弟,兄弟,吾對汝為德不卒,對師忠孝盡缺 人生若此,夫復何言!”
  說著,褪下劍鞘,寒霜映照著秋色,映照著他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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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人理固不終

  此戰已不可避免,封秋華作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有振作起心神,拋了劍鞘,將劍橫在身前。
  疾風鼻中哼了一聲,道:“很好,你應該知道結果會是怎樣,還要做這無益之戰嗎?”
  封秋華淒然道:“晚輩……實不願與前輩動手,若有其它方法可以解決,晚輩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疾風道長臉上肌肉一陣抽動,聲音依然冷冷的:“有一個方法,你若肯依言而行,非但不必與我動手,還有可能重回本門,你願意嗎?”
  封秋華沒想到師父會突然鬆口,連忙注視著疾風道長,眼神殷切。
  疾風厲聲道:“你若肯親手殺了這個小妖女,將功折罪,為時不晚!”
  封秋華一聽,臉色更加蒼白,緊緊咬著牙,道:“萬萬不能。”
  疾風道:“很好,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休怪我手下無情!”
  說完突然間身子一閃,閃到雲若紫面前,封秋華和陸寄風大驚,疾風道長已經一掌拍在雲若紫頭頂。
  平日裡,諸位師弟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到關於封秋華的半個字。此刻相逢,竟是這樣的場面,靈木道長心裡百味雜陳,而疾風師兄又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就更不必說了。
  封秋華捏了個劍訣,劍尖倒轉,雙手反握劍柄,左足微退,身子略矮,一劍剌出。
  “嗤”地一聲,此劍去勢如箭,挾帶著凌厲真氣的破空之聲,端的是乾淨俐落。
  疾風道長輕微地“哼”了一聲,身子根本動也不動,只是盯著對方。而封秋華剌到面前的劍卻又迴轉,依然是雙手抱劍而揖之勢,十分恭敬,然後才放開了左手,以右手握劍,劍尖向著疾風道長,擺出了劍勢。
  陸寄風見他第一招差點剌中疾風道長,卻自行迴轉,倒像只是虛晃一招,半點殺氣也沒有,不由得略驚,想道:“封伯伯是不是念在師徒之情,對師父下不了手?那麼若紫妹妹可就危險了。”
  只是陸寄風並不知道:這招“胡為而求”,本是道家弟子與前輩過招練習時,必先使出的起手招式,只有速度而無殺氣,發出的劍氣破空之聲,更是一種提醒,表示自己將要出招了,請長輩指點。
  封秋華習慣性的使出這式劍招,往昔道門教學之景,歷歷在目。疾風道長心頭一痛,足尖輕點,身子有如被風吹動的一片落葉,已飄至封秋華面前。人至掌至,拍向封秋華的天靈。
  誰也沒想到疾風一出手便是殺招,封秋華連忙回劍一擋,阻住疾風道長的掌氣,疾風道長卻不收掌,推出去的手掌只微微一偏,封秋華腕間一麻,手中所持的劍已被疾風道長挾手奪了過去。
  陸寄風一見,一顆心差點跳出了喉頭,甫才過了一招,疾風道長隨手便奪去封秋華手中之劍,那還有什麼可戰?
  疾風道長身手飄然,隨手取劍,並無奇特招式,但也正是如此,方顯得功力深厚,鬼神難測。
  封秋華髮覺寶劍已失,不禁大驚。疾風道長卻倒退一步,又將劍塞回封秋華手中。封秋華茫然順手接住,疾風道長突然搶步而上,五爪如鉤,往封秋華咽喉抓去。
  封秋華本能地橫劍疾揮,護住上盤。疾風道長左拳右掌,接連擊出,風聲呼呼,一霎時便擊出了七八掌,封秋華回劍挑劈,左閃右避,雖是辛苦地化去了疾風道長的攻勢,卻也不斷倒退,毫無反擊之力。
  疾風道長喝道:“我這式‘四面風’在巽宮,五行屬木,你怎不使出‘天心離大火’?”
  封秋華應了聲:“是。”便縱身由東南踩向北,足踏天火同人方位,劍尖倏地往橫一掃,眼前幻出萬點劍花,密密交織成一片劍氣,有如燎原之火,一波一波地往疾風攻去。
  他手中寶劍劍光,竟有如千萬火焰光苗,揮舞伸展著:就連腳下的雜草都被強烈的真氣勁風帶得像被烈火燒了起來一般,下停地扯動飛舞,在封秋華身邊帶起一片紛飛的草絮迷濛。
  凌厲的劍氣甚至微掃到遠處的陸寄風與雲若紫,悶熱無比,令陸寄風有如身在大火場中。
  若非親眼所見,陸寄風決不相信武學可以有此境界,只見封秋華周身劍氣籠罩,威嚴凜凜。總算是使出了像樣的劍招,陸寄風這時也才對他的武功有了一點信心。
  而靈木卻更是眉頭緊鎖,雙眼露出不忍卒睹之色,看在陸寄風眼裡,自是不解,暗自想道:“這位靈木道長不知是不是好人?他為何表情這麼難看?倒像是七分傷心,三分惋惜……?”
  靈木的想法,年幼的陸寄風再聰明,也無法理解。
  在陸寄風眼中“像樣的”劍法,其實已經是道門中高等的真訣,只有像封秋華這樣資質和地位的弟子,才有可能在六十歲之前學到。
  而這套劍法,也是疾風傳給封秋華的最後一套劍法。
  當初疾風只教完了劍訣,還沒有傳完心法,封秋華便犯了戒,而被逐走。這些年來,他自己私下揣摩,不知道進益如何?
  想必疾風此時是有意驗收成果。
  只見封秋華的劍氣揮劃之處,皆帶起一股熱風,劍法以火焰燎原之勢,壓頭蓋頂地襲向疾風道長,包圍住疾風周身要害。
  疾風道長略退幾步,冷冷地瞪著封秋華,眼中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紅絲。
  封秋華果然揣摩出了心法,不愧是通明宮第三代的首座弟子。雖然他揣摩得有點不對頭,劍法太快太主動了些,火勢以天為陽,以我為陰,他應該先掌握住對手的真氣走勢,然後順勢而發,不爭,不讓,不進、不求,方得“天心離大火”之訣竅。但是如果這幾年自己有提點他,那麼他早就把這套劍法的真諦學對了,不止是武功,就連內力和修養也會提升許多。
  可惜,可惜……疾風道長隨步閃避著封秋華的劍勢,內心卻只在回響著這兩個字。
  要不是那個女人……
  從前封秋華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背離道門;如今又為了義弟,與妖魔同路,難道封秋華真的不是塊料,就這麼禁不起俗世的牽絆?若是如此,不如親手了結了他!
  一思及此,疾風不由得怒氣勃發,面對著猛烈的劍攻,微側了幾下,輕易閃過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雙掌一拍,有如巨梁攻城,硬生生地打破封秋華的劍陣,一股猛烈內息往封秋華正面轟去!
  封秋華叱暍一聲,拔空而起,有如踩著看不見的梁木一般,在半空中疾奔著,劍隨身送,一劍往前猛刺向疾風道長。
  疾風道長居然不避反迎,等封秋華的劍尖已幾乎要剌入他的眉心,才猛然雙掌揮出,夾住封秋華的手腕。
  封秋華的手腕被這一式“虎鉗夾”夾中,登時痛入心肺,輕微得旁人聽不見的 “喀、喀”聲之中,封秋華右腕的骨節已斷成數截,根本無法再握住劍,“當”地一聲,劍已落地。
  疾風道長手一松,封秋華踉蹌倒退了好幾步,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只見他面色慘白,大顆的汗珠自他額間滴下,右肩不住地輕輕跳顫,顯然是痛得發抖。
  疾風道長自鼻間發出“哼”的一聲,腳尖一踢,將地面上的劍踢起,握在手中,指向雲若紫,身子一閃,有如電光般影未到,人已到,劍尖居然已經到了雲若紫面前。
  陸寄風驚得僵住了,猛聽見呼嘯一聲,黑影一晃,竟有人硬生生擋住了要剌入雲若紫眉心的這一劍。
  那正是封秋華,他及時閃身竄入雲若紫與疾風道長之間,“噗”地一聲,劍尖已剌進他的右肩。
  封秋華應聲而倒,疾風道長拔出了劍,一股血瀑便由封秋華肩頭噴了出來,濺在疾風道長臉上,更顯掙獰。
  陸寄風正要去扶他,封秋華連哼也沒哼一聲,已自行撐起身子,又昂然站住疾風面前。
  他想也不想地以身受劍,保護雲若紫的決心已明。疾風道長冷冷地說道:
  “你右腕已殘,秉風穴又中了一劍,還要戰下去嗎?”
  封秋華臉如死灰,就連聲音也已經發著顫:“……義……義無反顧。”
  疾風道長臉上的肥肉跳動了一下,沉聲道:“好,好一個義無反顧!你只顧朋友道義,卻不顧正邪之份,可見我當初將你逐出師門,果然不冤!”
  封秋華雖然心酸,卻忍著心靈與身體的痛苦,道:
  “我沒有選擇,義弟之女已無生路,我……我若見死不救,有愧為人……”
  “為了這點私情,你寧願殺我?’
  封秋華慘然道:“晚輩根本不是道長的對手……’“那麼你是要與妖邪同死,自甘墮落了?”
  封秋華咬了咬唇,道:“是,但在晚生死前,有一個心願,求道長成全。”
  疾風將劍一橫,斥道:“我和妖黨沒什麼姦說!”
  靈木連忙插嘴暍道:“封秋華,你把遺言交待清楚,再死不遲!”
  封秋華看著疾風,顫聲道:“晚生只希望……死後,以朽木為碑,上面寫著‘上疾下風真人之棄徒’幾個字……”
  “你休……”疾風道長才叱出半聲,便硬生生地收住,喉間一陣抽緊哽咽,僵著臉,更嚴厲地瞪著他。
  封秋華再愚蠢也知道師父要說的是“你休想”三個字,他明知無望地求道:
  “木碑易朽,過得十幾年,這碑就會朽爛不見,不會再有人知道晚生的身份,而屆時,晚生的枯骨也已爛盡,人事不知,請道長……”
  封夥華出氣多,入氣少,這幾句話說得費盡了全身之力。疾風道長暴躁地打斷他的話,喝道:“痴人作夢!你受死吧!”
  疾風道長揮掌攻來,封秋華一個站不住,倒地滾了開去,疾風道長的猛烈掌氣擊中地面,“轟”然巨響,地面被這一掌打出了一個大凹洞。
  封秋華滾了幾滾,一躍而起,身上已遍是塵泥。疾風道長跟著又是接連著十數拳快速逼攻,風聲呼呼,封秋華只能勉強地東閃西避,他的身法巧妙,輕功靈便,在疾風道長剛猛的掌氣中,猶如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浮沉狂擺,卻始終沒有破淹沒。
  封秋華的右臂已經完全不能動,只以左掌應敵;疾風手中雖握著劍,卻垂劍不用,以空著的左手對上封夥華,兩人皆以左手拆招。
  只見兩人的拆解一式快過一式,身形漸漸看不清楚,兩道灰白影子極快地或進或退,或攻或守,竟像是太極之兩儀般生剋自然圓融無間。
  在靈木道長眼中,過招的兩人並不是在決鬥。疾風道長大可以一招就取了封秋華的性命,現在這樣拳來腳往,無非是拖一刻算一刻。但是能拖多久呢?靈木知道師兄性烈如火,最後還是會殺了封秋華。
  一切又是怎麼走到這步田地的?
  從前封秋華為了修練“天心離大火”,飽受煎熬,這式劍法的心訣,必要將全身奇經八脈一遍又一遍地以行小周天之功的方法升高溫度,等溫度提升到火焰的溫度時,再以引導之法,將之散出於幾個重要穴位。要做到升高體內溫度而不傷五臟六腑及全身筋脈,是最困難的初步。等練到極致,體溫便不會再升高,隨時可以發出高溫,變化自如,出手之際隨著劍氣發出灼溫,剌中對方要穴,是之謂“天火”。
  那時,疾風道長要他到山頂絕崖冰骨岩上打坐練功,只半年,封秋華就已能適應冰骨岩,在此地生存而不覺有異。這樣的進境,就連不過問再傅弟子之事的通明真人司空無聽了,都忍不住點了點頭,大有嘉許之意。
  而那個壞了封秋華道行的女人,又是怎麼上了冰骨岩?又是怎麼讓封秋華見到? 封秋華說她當時將近凍斃,因此自己以真陽之火為她暖身,救了她的命,此後她便留在冰骨岩附近,封秋華驅趕過她,她是被趕走了,可是……為什麼還會產生這段孽緣?
  “噗”地一聲,靈木道長臉上一熱,原來是一滴血濺到了他臉上。
  只聽疾風道長喝道:“中!’一指已剌中封秋華,指尖刺入肌膚,那是封秋華濺出的血。
  靈木一凜,封秋華的身子晃了一下,繼續以左手掌力攻向疾風。疾風待封秋華一掌推到,才舉起左掌,反擊回去。兩掌相接,發出“碰”地一聲巨響,封秋華身子仰頭一晃,踉艙不穩地又倒退了幾步。
  疾風與封秋華所對上的這一掌,運上了真氣,可以說是以硬功對硬功,再沒半點轉圓了。
  疾風站在原地不動,冷峻地望著封秋華。
  這掌所挾的真氣,使封秋華五臟六腑受了重傷,原本已被劍和指氣傷得全身鮮血淋漓,此刻好下容易站穩了,唇角卻已忍不住 出了一道殷濃的血流。
  封秋華“哇”地一聲,低首吐出一大口血。喘著氣,抬袖擦去血漬,他體內倒流的血還是不停地滑出喉頭,想忍也忍不住,只好吸著氣,將血吞下腹中,勉強站穩,但是他的雙腳,早巳像是灌滿了鉛,一點力量也沒有了。
  見封秋華面色由慘白變為臘黃,陸寄風也知不妙,唯恐封秋華會就這樣喪了命。
  疾風道長說道:“你的心脈已被我這掌擊裂了,還要戰嗎?”
  封秋華的呼吸濁重,已連話也說不出來,頭髮蓬亂,雙眼突出,模樣甚是可怕,他拼命忍著湧出喉頭的血,重重地喘息。左手按著丹田,用力地吐納行氣,全身骨骼發出輕微的霹啪之聲,沉穩地一步一步,向疾風道長走來。
  疾風道長的眼中閃過一絲淒苦,突然仰首大笑:
  “哈哈哈……你寧可死,也不認錯;你寧肯讓我活活打死,也要保護你的兄弟家小,這結義之情,竟勝過了一切,哈哈哈……”
  疾風道長憤怒的狂笑聲裡,微帶哽咽。他兩度在重創封秋華之後,便停下了手,只要封秋華認輸放棄,就不必走到最後一步。他一再地給封秋華生機,可是封秋華竟一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這除了令疾風意外,更像割著他的心一般。他不解為何封秋華這樣頑冥不靈,這樣自找死路,就為了一個結義兄弟的女兒。
  封秋華走到疾風面前四五尺之處,雙掌驟起,右拳擊向疾風面門,左掌拍向疾風的腹部。
  封秋華的右手右肩已經受創過重,擊向疾風道長面前的這一舉,有若幼兒,疾風閃也不閃,隨手一舉,便格住了他的右拳,內力隨著手勁吐去,封秋華有如被重重一掌推開,飛跌出數丈,仰倒在地,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狂噴了出來。
  封秋華仰面而倒,掙扎著欲起身,卻是一陣暈眩,身子也漸覺得冷。他知道自己已經奄奄一息,離死不遠了,但仍拼命地要站起來。他了解師父,只要他還站著,師父就會守信,先與他決戰。如果他就這樣倒地不起,接著師父便可能先殺死雲若紫,再慢慢地醫治好他。
  封秋華使盡了全身的力量,但無論如何也撐不起身子,肩、背、臂,都像支離破碎了一般,不管施了多少力,還是無法把這些部位連貫起來。模模糊糊間,他聽見那少年的叫喚:
  “別殺她!”
  封秋華想發出聲音阻止師父,但是溢滿了血的喉間只發出“咯、咯’的含糊聲音,眼前便是一黑,失去了一切的知覺。
  疾風道長這一劍剌向雲若紫,但是沒有刺中,因為陸寄風抱緊了她,劍刃劃過了陸寄風的手臂,陸寄風慘叫了一聲,登時鮮血長流,浸濕了半邊身子。
  疾風及時收住劍勢,厲聲道:“小子,你若不退,我便也一劍刺死你!”
  陸寄風發著抖,說不出話來,疾風道長眼中布滿了血絲,臉泛油光,和著封秋華噴在他臉上的血,那兇狠和痛恨,竟燃著瘋狂的火焰。
  之前他或許還會放過陸寄風,但是為了這個妖女,他已被逼著打死他的愛徒,此刻任何與雲若紫有關的人,在他眼裡都是逼死封秋華的元兇,應該扺命。只要陸寄風再遲疑片刻,他手中的劍絕對不會容情。
  見到師兄眼神驟變,靈木道長身子一閃便竄至陸寄風面前,迅速地一指點中陸寄風,一手抓過雲若紫。陸寄風只全身一麻,眼前一花,雲若紫已不在懷中,不由駭然。
  只見靈木道長一手按在雲若紫額上,只要真氣一送,雲若紫便要天靈盡碎。靈木道長對陸寄風厲聲道:“小子休要插手壞事!”
  靈木道長知道師兄現在神智已難以控制,只好搶走雲若紫,點退陸寄風。他見這小孩不會武功,又生得一副善相,實不願見他橫死。
  他本以為陸寄風見到疾風道長與封夥華的一戰,會心生怯意,自動退卻,不料陸寄風竟撲了上來,一面動手打著靈木,一面叫道:“你們兩個惡妖道,已經殺了封伯伯,又要殺若紫妹妹,把若紫妹妹還我!”
  靈木怕他激怒師兄,又怕出手過重傷了他,只好以輕功躍退了數十丈,以避陸寄陸寄風一眨眼便跑到靈木面前,靈木腳下急踩迷蹤方位,突左突右,越跑離疾風越遠,可是陸寄風卻是不管靈木怎麼閃,都追得上來,總是靈木一停下步子,陸寄風就已經趕到他面前。
  靈木大感困窘,不知不覺間使出了真正的輕功身法,一側身便斜滑出數丈,再一傾又滑後了幾丈,猶如閃電般無人能料得到下一步會在哪一個方位出現。陸寄風果然便愣住了,急要追上,又見靈木出現在他全然沒料到的地方,甚至一下子就已立在他背後,等陸寄風連忙背轉過身,靈木又已在原來的地方,而且閃得更遠。
  這套奇妙的輕功“天行步”,源自易經六十四卦的縱橫生剋,變化有千千萬萬種,只看出步時的方位在何方,整套的步法就不一樣,而每一套都有六十四步,但是只要記熱了易數推演的程式規律,便能運用自如,變化出不同的靈活程度,是難學易精的輕功步法。
  陸寄風對數理變化最是拿手,他慌張地亂追了幾步,隱隱地便感到似乎能掌握靈木下一步的方向,卻又不敢肯定,略一調穩氣息,目光順著靈木奔走的方向轉去,稍稍回想他前面十步的步法,便往左方隨位踩去,靈木道長的蠱位之錯正是隨位,居然筆直地往陸寄風撞來。
  靈木大吃一驚,正要閃開,偏偏隨位的縱步也是蠱位,左右都閃不過,“碰”地一聲,兩人撞成了一團。陸寄風悶哼了一聲,身子彈飛了開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靈木驚呼:“哎呦,不妙!”他周身都是真氣,被他這麼一撞,有如被迎面打了一掌,凡夫俗子非要破撞得五臟俱碎而死不可,急忙奔到陸寄風面前,探視他的生死。
  不料倒地的陸寄風一躍而起,扯住靈木的衣袖,叫道:“放下若紫妹妹!放下若紫妹妹!”
  靈木道長滿腹疑心,陸寄風被這麼一撞,鼻血長流,臉上也整個腫了起來,可見傷得真是不輕,可是居然還精神奕奕。
  疾風道長一手挾著已經完全沒有生氣的封秋華,以輕功躍至二人面前,面色陰沉,提劍正要一劍往陸寄風背心剌去,靈木忙叫道:“師兄且慢!”
  疾風道長怒道:“幹什麼?”
  “這小孩邪門。’
  靈木右手挾著雲若紫,倏地出手,以左手抓住了陸寄風,陸寄風被這鐵箍似的大手抓住,只覺靈木的手掌有如燒紅的鐵銬一般,傳出一股滾燙的熱氣,燒得他手臂劇痛,自然而然便運起力氣與這熱力相抗。靈木手腕一震,陡地鬆手放開,陸寄風也退後了一大步,又氣又急地看著這兩個武功高強的道士,不知該如何是好。
  靈木追上前 步,道:“你練過什麼功夫?師出何門?”
  陸寄風一愣,道:“我……?我什麼功也沒練過……”
  靈木臉色更怪異:“你真的沒練過什麼功?什麼也沒有練過?”
  “我沒必要騙你!”陸寄風大聲道。
  靈木眼光一掃,陡然臉色變得極為震驚,顫聲道:“師兄,他……你剛剛刺他的一劍……”
  “怎麼?”疾風問道,眼睛也順勢往陸寄風的手臂一掃,突然間也像是觸了電一般,衝上前一把抓住陸寄風,拉起他的左臂細看。只見剛剛被劍劃過的地方,周圍還有風乾了的血漬,但是應該裂開的長長傷口,卻只有一道褐色的長痕,一點傷也沒有。
  疾風神色怪異地看著陸寄風,突然間拉住了他,搭住陸寄風的腕脈,察覺出他脈搏跳動遲緩之極,凝神搭 ,更覺得脈象奇異,振速竟似乎有兩道,一道漸漸隱去的是普通的少年血脈,另一道漸漸成長的卻是難考的異脈,遲而不絕,似存似亡,如枯木含生機,岩中蓄暗流。
  疾風道長激動得聲音沙啞:“你……你服食了什麼異物沒有?”
  陸寄風不敢驟然回答,慌張地看了看疾風,又看了看靈木。
  靈木嘆了一口氣,將雲若紫放在地上,臉若死灰,竟幾乎是要哭了出來的樣子。
  疾風抓著陸寄風的雙肩,用力晃了一下:“你怎會服了天嬰?你是個凡夫俗子,天嬰怎會在你面前現身?是誰教你要服食天嬰的?”
  陸寄風被他抓住,無法掙脫,只好叫道:“我不知道什麼天嬰!那怪物要咬若紫,我們砍斷了它,它便化為紅色的大參,若紫妹妹要我吃了,我……我不知那是什麼!”
  疾風道長五官都擠在一起,流下了淚,仰首“哈哈哈”大笑了幾聲,笑聲比哭聲還要悲慘難聽。
  接著疾風一把抓住陸寄風,以手中的劍在他手指上刺出了一個洞,陸寄風一痛,硬是咬著牙不叫出聲,他不知疾風想做什麼,心中實是怕到了極點。
  而後疾風用力拉著陸寄風,將他拉倒在封秋華身旁,一手撬開封秋華的口,將陸寄風流血的手指放了進去,擠出幾滴血在封秋華口中,才放開陸寄風,並將封秋華的身子扶起,自己坐在他背後,雙掌抵著封秋華的背,專心地運起功來。
  陸寄風看著疾風道長以自己的血餵封秋華,又替他運功,看樣子是想救活必死無疑的封秋華。這下子陸寄風多日的疑惑瞬間全解了開,但是卻也更加茫然,呆呆站在原地,心中亂作一團。
  陸寄風想著:“原來我所服的就是天嬰,那我的身體變成什麼了?受了傷馬上就好,就連死,都可以再活過來……”
  他舉起手看了看被劍刺入的小傷口,果然只剩下一道疤痕,就連這疤痕也正在迅速地變淡,很快就會看不見了。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怖,似乎自己不再是人類,而是某種怪物。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就這樣一語不發地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疾風道長盤膝打坐在封秋華背後,替他順了一陣子氣,果然察覺出一道生機迅速地流了只剩一口氣的封秋華體內,散向奇經八脈,只是三焦之位都是空蕩蕩的,生氣流不進去。
  疾風道長為他行了兩遍氣,才將依然死人一般的封秋華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不知在想什麼。
  一會兒,他走向陸寄風,道:“你把服下天嬰的過程詳詳細細地跟我說了。”
  陸寄風本有些遲疑,轉念一想:今日落在他們手中,隱瞞也沒有意義,便略加回憶,將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口齒清晰,思緒有條有理,說得疾風與靈木都完全了解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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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紫芝誰復採

  疾風與靈木二人神情凝重地聽畢,一聽到那紅色巨參竟夜夜要咬噬雲若紫,雲若紫也視之如敵,心中更加肯定被陸寄風誤服之物,就是天嬰。
  天嬰兼有至陰與純陽,不管是遇見妖魔,或是仙聖,都會本能地接近以吸收其精華,但卻不出現在凡人面前,以免被凡俗的濁氣所染。是以疾風與靈木在終南山找尋許久,只遠遠地見到了天嬰的影子一閃,根本無法補採得到。
  而天嬰不顧陸寄風在場,硬要咬噬雲若紫,也可見雲若紫身上的至陰有多麼純粹。兩道士沉默不語,好半晌,疾風才道:“師弟,你有什麼主意?”
  靈木說道:“天嬰居然讓他給服下,我們不能就這樣斷了希望。他的血能救人,或許他本身就能取代天嬰,只是究竟對不對,還得請示師父。”
  疾風問道:“你的意思是要帶他上通明宮?”
  靈木道:“否則我也無法可想了,總不能就放他走。”
  疾風道:“萬一得以他活活地煉藥呢?”
  靈木聽了,只是不語。
  疾風轉頭對陸寄風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
  陸寄風聽他們的討論,雖不明白得全,卻知曉大要。他倒是不怕,道:“我叫陸寄風,吳郡吳人。我沒有家人,只有一位老管家陸喜,和朋友柳衡的母親要我照顧,此外無人了。”
  聽他說得如此乾脆,疾風“唔”了一聲,又是沉思。
  陸寄風大著膽子道:“我……我服的天嬰究竟是什麼東西?道長就算要抓我煉藥,也該讓我明白吧!”
  疾風冶然道:“小子,你不怕麼?”
  陸寄風道:“怕又怎樣?我和若紫妹妹連強盜也遇著了,橫豎不過是死罷啦!”
  疾風道長雙眉微豎,道:“你將我們比作了蕭冰那妖道的賊夥?”
  陸寄風不甘示弱地說道:“你們一見面,不分青紅皁白便要殺我們,我不知道什麼正道妖黨,總之是你們都一樣!”
  疾風氣得臉色一紅,卻忍了下來,道:“好!很好,你不知輕重,卻在這裡大言炎炎!你可知道拜畜牲、事妖姬的天下百寨聯是什麼玩意嗎?你又聽過‘斷三綱,棄五倫;道一貫,我為尊’的邪論嗎?那便是和這小妖女同出一源的女魔頭創立的邪教!”
  這個邪教,陸寄風真的從未聽過。只見疾風道長續道:
  “創立‘聖我教’的魔女舞玄姬,道行高深難測,據說本是條狐狸。這毛畜不知何朝何代得的機緣,讓她修成了這般高強,天下間無人可以製衡。世亂之際,天地精華交會而生天嬰,只有以天嬰煉丹,設法讓那魔女服下,才有可能破壞她的至陰功體,也才有機會殺她。
  想不到……欸!’
  陸寄風不服地說道:“你們說若紫妹妹是妖女,可她又沒作惡害人,卻要殺她,這有何道理?”
  疾風道:“哼!你懂得什麼?她如今還小,萬一長大了,本性驅使,必會成為舞玄姬同黨,難道要留她為禍?”
  “你們只說別人是妖,我看你們比妖還壞得多!妖又沒害人,你們卻老是殺人!”
  疾風冷笑三聲,道:“說你無知,你便真的說出無知之言了!妖魔沒害了你,可是你知道舞玄姬怎樣增加她的功力?為了得到西方黑風山的靈氣,她曾經將山下整個鎮的居民盡行害死,將他們的魂魄鎖在原地,成為一座鬼城,永遠不得超生,好為她鎮守住四象方位,讓她吸盡山靈!”
  陸寄風一怔,登時便無話可說。
  靈木道長嘆道:“小子,老實告訴你,這妖女的信眾,多半都是自願奉她為神的。她號召力漸漸強大,遲早有一天,正道會因她而絕。”
  陸寄風更是愕然,道:“她若是那麼可怕,為何大家還是要信她?”
  靈木道:“信奉妖女者,幾乎都可以完成自己的第一個世俗心願。之後便看你的表現與忠心,再給你實現心願的機會。”
  實現任何心願?陸寄風咋舌,天底下居然有人誇此海口,難道她是神仙嗎?
  陸寄風的神情看在靈木眼中,靈木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將她視作無所不能。會聽憑她驅使之人,所想得到的心願,往往也不過是些齷齪鄙俗、平凡無奇的念頭。不外是財富、權力、武功、法術、美色等等。這樣一批物欲橫流之人聚而為群,可謂蛇鼠一窩!他們在舞玄姬的妖法下得了這些,便以她為至高無上的真人,聽了正統的道門真理,總是不層地嘲笑:
  ‘大道理能讓我富有嗎?修身養性能讓我快意恩仇嗎?’進而蔑祖欺師,背君違道,無所不為。
  欸!舞玄姬封鎖魂魄,尚非極惡;最可怕的是腐蝕人心啊!”
  陸寄風咬了咬唇,默想了一會兒,用力搖著頭道:“不會的,若紫妹妹不會變成這樣。”
  疾風不以為然地斜睨著陸寄風,也懶得與他的幼稚之見爭辯,只道:“你既服了天嬰,便不能放你走,得跟我們回通明宮,見過真人,再作議處!”
  陸寄風抱住了雲若紫,道:“那麼若紫妹妹呢?”
  疾風暍道:“自然是一劍殺了!”說著又提起劍來,便要刺去。
  陸寄風叫道:“你們殺了她,我也不活!”
  疾風和靈木都是一怔,靈木苦笑道:“陸小兄弟,你真是個大義人啊!只是你服了天嬰之後,身體受了損傷,總能還原為初,除非是斷了頭,或是破挫骨揚灰,否則要死沒這麼容易。”
  陸寄風發了狠,道:“我若死不了,見到斷崖就跳,見到深谷就投,總要摔個不死不活,再不然找機會自焚,你們攔得住嗎?”
  陸寄風懷中的雲若紫破封住的穴道已自行衝解了開,發出一聲低吟,悄然醒轉,正好聽見陸寄風的話,驚得抱緊了陸寄風的頸子,“哇”地哭了起來,叫道:“你別死,你別死啊!”
  陸寄風撫著她的頭髮:心中淒哽,柔聲道:“別怕,我是說著玩的。”
  疾風與靈木二人面面相覷,這小孩聰慧過人,居然能識破靈木的天行步,反應又這麼快速,這一路上要看緊他,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靈木搓著手,喃喃道:“這可真麻煩……”
  反倒是陸寄風有了主意,道:“兩位道長,我隨你們去就是。”
  疾風悶哼,道:“怎有如此容易?你想怎樣,直說了吧!”
  陸寄風道:“我一時好心,反被道長你整個半死不活,如不是若紫妹妹,以及終南猛虎,這條命早已不在,若紫妹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用我的命換她的。”
  疾風沉聲道:“怎麼個換法?”
  陸寄風道:“她是你徒弟的結義之女,我必得護送她回到家人身邊,等她平安回家之後,我……我任憑道長處置就是。”
  疾風嘿地一笑,道:“你隨我們回通明宮,除去妖女的根本,還是在你身上。現在一時不殺這小妖女,將來金丹成功之後,我們也不會放過她的。”
  陸寄風暗想:“等若紫妹妹回到家中,我對雲老爺說出這層,請他藏匿起若紫,教這雨名妖道找不到!大下了我半路上設法自殺,或跳入絕澗,教他們一生尋我不著,也就不會煉成害死若紫的丹藥了。”
  陸寄風將心一橫,點了點頭。
  疾風依然不信,問道:“若要拿你的血肉之軀,活活地煉成丹藥,你也肯嗎?”
  靈木道:“陸小兄弟,這鼎爐之功,確是有以活人為材的,你別以為我們在唬你。”
  陸寄風不禁惱火,道:“我不答應,你們也還是要捉了我去,還是要拿我作藥,又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不肯,你們便罷手了嗎?”
  靈木心中有愧,長嘆了一聲,道:“師兄,咱們再逼他,可不成了,不如……不如完成他的遺願吧。”
  疾風臉色仍然十分難看,沒說什麼,一把抱起封秋華,負在肩上,道:“這妖女的家人在何方?”
  靈木一喜,連忙對陸寄風道:“你帶路。”
  陸寄風微見遲疑,道:“雲老爺一家避禍東行,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我也不知。”
  疾風臉上又是一沉,正要發作,陸寄風續道:“我想雲老爺會在洛陽暫避,我們到了洛陽,就易打聽了。”
  疾風只好道:“走!”
  陸寄風扶起雲若紫,兩人先走到停放著的小車邊,那兩頭幼虎玩累了,正在打盹,雲若紫鑽進車中,二虎被雲若紫這麼一鬧,稍稍醒來,便搶著搭在她身上,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疾風稀疏的雙眉一挑,道:“這又是什麼?”
  陸寄風將猛虎如何捨身相救的事說了一遍,疾風與靈木都不禁動容,疾風卻板起了臉,冷然道:“這小子好不婆婆媽媽!什麼恩都要報,報得完嗎?”
  話雖如此,他的神情卻已緩和了許多,也不時對陸寄風露出同情之色,想來是想到了他此行上通明宮,生死未卜,為他感到可惜。
  有疾風和靈木這兩名高手護送,陸寄風心裡也感甚安,就算遇上了胡兵或是盜匪,有這兩名道長在,也根本就不足為慮。眾人這一行甚是快速,疾風背負著封秋華一個百來斤的漢子,健步如飛,輕若無物,而陸寄風也是腳步輕捷,推著小車並不感怎麼吃力。
  行到夜裡,竟已到了山腳下,黑黝黝的荒野中,隱約可見幾處屋舍田地,零散座落著,卻沒有半點人聲。
  疾風、靈木皆是身強體健的高手,露宿野外也只尋常,但雲若紫年幼嬌貴,幾日的奔波已有些疲累不堪;封秋華身受重傷,這一夜無論如何都不宜趕路,疾風便領著眾人,向一處農舍敲門求宿。
  眾人才步入農舍的前庭,便聞到一股極為咽心剌鼻的氣味,幾乎難以前進。此時夜黑無光,一時之間看不清這農舍何以臭成這樣,只隱約可見原本應陳掛著莊稼諸物的前院,各種竹簍鋤子等物卻零亂地四處散著,冷風吹過,一個破舊的竹籃滾了幾滾,天上飄飛著些雞毛,更顯雜亂骯髒。
  荊門發出長長的“伊 呀 ”之聲,隨著風動輕輕地開闔著。疾風臉色微變,隨手拾起一根長木,使勁一劈,裂地一聲,便劈成了長條,由懷中抽出火摺,點燃木把,往前一照。陸寄風一看清農舍內的景況,不禁倒抽了口冷氣。雲若紫一見,更是嚇得抱緊了陸寄風,不住地發抖。
  屋舍內應該便是前廳,七零八落地倒著幾具屍首,都已長出屍斑,身上血痕怵目驚心,有老有少,應該都是農家壯丁。
  陸寄風與雲若紫不敢再前進,疾風使了個眼色,靈木便點了點頭,身形如電地奔了出去。
  疾風道長仍背負著封秋華,也迅速地竄進了農家,不知要做什麼。雲若紫不敢說話,陸寄風只是更用力地攬著她,讓她心裡稍安。
  沒多久,疾風道長便空著手閃了出來,靈木也由外面奔了回來,道:“附近幾家也全死光了。’
  疾風悶聲問道:“多少屍首?”
  “沒有細算,總有百來人。”
  疾風道:“裡頭還有些婦女,看來是胡狗幹的。”
  靈木臉色凝重,疾風道:“你把這裡收拾收拾,我收裡頭的。”
  靈木應了一聲,疾風便再度入內。靈木將屍首拖了出去,堆在前院,又在廳中燒了些硫磺,以去屍毒。不久疾風也以布巾包著一大包屍體出來,只看見幾縷虯結的污穢長髮溢散在布包外,隱約可見發黑的腳踝。
  陸寄風心頭猛跳,不敢多看。這幾名婦女皆被先姦後殺,衣衫不整,是以疾風找了塊布將她們全包在一起,免得讓陸寄風等見了不雅。
  二道長將所有的屍體堆在一起,不知在上面灑了什麼粉,一點火,“轟”地一聲,火焰衝上天際,火勢竟烈得超乎想像。
  靈木道:“師兄,火光萬一把胡狗引來了……”
  疾風沉聲道:“我正要殺幾個出氣!”
  陸寄風雖然痛恨疾風道長,這句話卻說中得切入衷腸,見到這等慘狀,陸寄風早已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手刃胡族。
  靈木神色也十分沉重,卻輕聲道:“咱們此行任務重大,還是別惹出旁的,耽誤正事。”
  疾風凝重地望著屍首,口中喃喃念著不知什麼,陸寄風細心傾聽,似乎是咒語,又像是經文,只聽得出幾個片段句子:
  “……吾患吾有身,生有生五苦。一者憂悲別離,二者長處盲愚,三者鰥寡孤獨,四者橫事纏縛,五者煩惱終日。而今爾皆遠,天地汝齊壽,五嶽十二河,任爾逍遙遊……”
  陸寄風沉吟玩味,只覺意境似遠實近,難以言喻。
  靈木拍了拍他的肩,將他引入屋內,帶著他和雲若紫進入側房。
  這戶山腳農家,雖非赤貧,卻也家無長物,一間土屋內只有一個可容數人的大炕,上頭鋪著几席破絮。封秋華已被安置在上,雲若紫爬了上去,跪坐在封秋華身邊,關心地伸手摸著封秋華的亂發,似乎想問什麼,卻只是轉動著骨溜溜的大眼望了陸寄風一眼,終究什麼也沒說。
  靈木指著那兩頭幼虎,道:“你們打算怎生處置這兩頭虎子?”
  陸寄風尚未回答,雲若紫已爬到炕邊,伸手要陸寄風將二虎抱上炕來,攬抱著二虎,道:
  “寄風哥哥,咱們給小虎取名兒好不好?”
  陸寄風笑了一下,道:“你說起什麼名兒好?”
  雲若紫指著幼虎,道:“這頭是你的,叫小風,這頭是我的,叫小紫,它們跟咱們一塊兒玩。”
  陸寄風心裡一痛,強顏為笑,道:“好得很,就這麼叫吧!”
  雲若紫喜上眉稍,親了親兩頭幼虎,笑道:“小風,小紫,你們有名字啦!”
  靈木看著雲若紫天真之態,實在無法想像她成為天下第一魔女的情況,然而她確實是身帶妖氣,只不過被封秋華暫時封住,說不准哪一日衝破封印,便將成為世上大患。
  至於雲若紫這樣的妖物,為何會寄生在凡人之家?個中緣由,靈木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必封秋華是知道的,但是封秋華面色蠟黃,雙目微閉,呼吸微弱,已和死人差不了多少,更不用提說出緣由了。
  疾風道長走了進來,掃視眾人一眼,便躍至封秋華身邊,搭了搭他的脈,瞇著眼,眉心微皺,似有悵然之意。疾風再將封秋華身子扶正,不禁看了陸寄風一眼。
  陸寄風本不欲理他,但還是身不由主地爬上了炕,自己伸手在劍刃上一劃,將流出血的手指伸給疾風。
  疾風眼神一動,啞聲道:“多謝。”
  便翹開封秋華的口,將陸寄風的血滴進他口中,再度為他運功轉動全身經脈。封秋華漸漸弱下來的脈動被這滴血一注入,又現生機,再度流動了起來,但還是無法將血氣推入三焦之位。疾風心知這股血脈所行有限,究竟能延長封秋華多久的性命,他也沒有把握。
  陸寄風割指餵血,令雲若紫一驚,抓了陸寄風的手指疼惜地看著,問道:“痛嗎?”
  陸寄風低聲道:“我們給你封伯伯治傷,不痛。”
  雲若紫半信中疑,攢緊陸寄風,不敢再放開他,生怕他出了意外。
  疾風為封秋華行了兩遍小周天,才再度將他平放,自己端坐在旁,打坐練功。靈木也據了一角打坐起來。
  雲若紫及二虎縮成一小團,很快便睡得深了。陸寄風躺在一旁,各種思緒翻湧,一會兒想到陸喜和柳母的下落,一會兒想到兩年前父母去世之後,剩下自己苟延殘生於世上,才從失去雙親的悲痛中堅強起來,便又面臨生死難卜的處境,實不知蒼天弄人,何至於斯!
  不自禁地回想起疾風為那些村民們所念的安魂讖文,陸寄風低低沉吟著,想道: “生有五苦,憂悲別離,長處盲愚,鰥寡孤獨,橫事纏縛,煩惱終日……為何人世總有這麼多苦?
  樂又有幾分呢?”
  陸寄風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地,生怕吵醒了雲若紫,便悄悄起身,步出房外。
  疾風與靈木修為深湛,數日一眠便已足夠,平時打坐行功,更勝於眠養。就算他們正在專心打坐,也能察覺得出周遭的風吹草動。陸寄風起身下床,走出房舍,一舉一動他們皆清清楚楚;但是陸寄風呼吸平順、並沒有打壞主意時必會產生的呼吸急促或閉息等現象,他們料定陸寄風只是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便不加管涉。再說,他們也判定了陸寄風不會拋下雲若紫和二頭幼虎。
  陸寄風步至前廳,天上已經現出了月亮,照耀得一地霜白,那些被火化後的骨灰被風吹散了一些,陸寄風見了那一堆白慘慘的骨灰,下禁心下惻然。
  似乎有陣聲音在他耳邊道:“將這些屍骨給收了起來吧!”
  陸寄風一怔,連忙轉頭望著身邊,身邊卻空蕩蕩地,不要說是人影,就連個雞犬都已被搜掠盡淨,只有輕風蟬鳴。
  陸寄風頓覺寒氣透骨,打了個冷顫,便想回到房間中。才一轉身,卻又自覺可笑,暗道:
  “我自己也快要成鬼了,還怕鬼嗎?”
  陸寄風這麼一想,便不覺有什麼可怕,反倒多回頭看了看那堆骨灰,心想:“方才的聲音,不知是我自己起的幻覺,還是這些屋主顯的靈?不要說你們收容我們一夜,理當報答,就算是陌路之人,這舉手之勞又算什麼?”
  陸寄風這麼一想,便下遲疑,東張西望,見到牆角邊有個瓦甕,便動手將那大甕搬到庭中,以衣擺略擦了一擦,才恭恭敬敬地對著那堆骨灰自言自語道:“諸位鄉親父老,晚輩陸寄風為你們收拾靈骸,冒犯不周之處還請海涵。”
  陸寄風說話聲音雖微,內房的靈木與疾風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暗笑這名少年不失至性,卻未免近乎迂腐。
  陸寄風默默地拾撿骨骸,突見灰堆中有一包物事,約莫三寸見方,以灰色似紙又似布的奇異材料包著,一點燒過的痕跡都沒有。陸寄風大感奇怪,本以為是死者之物,可是經過如此猛烈的火葬,為何絲毫無損?陸寄風忍不住好奇心起,就要拆開看看是什麼東西。
  才要動手,又轉念想到:這東西被火燒過後絲毫無損,絕對是稀世奇珍,那麼死者將它貼身藏於胡兵搜括不到之處,也屬常理。自己隨便打開,實違君子不欺陋室。
  陸寄風不敢多想,正要將此物一同置入甕中,那陣耳語般的聲音又傳入他耳中: “將這火浣布收起,連同靈寶法經都是你的。”
  陸寄風整個人僵了住,迅速地朝自己左右前後找尋細看,依然無影無蹤,怎麼看都只有自己一人。
  那聲音又道:“別慌,是我在對你說話。”
  這語聲平平板板,字字之間幾乎沒有音調的起伏,聽來極為坳耳,更奇的是連發聲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居然都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陸寄風忍不住便要開口問:“你是什麼人?”那聲音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馬上便說道:“什麼話也別說,讓房內那兩道士察覺,前功盡棄。”
  陸寄風驚奇地猛眨雙眼,幻覺會這樣真實嗎?陸寄風再仔細側耳聽去,卻不再有那平平穩穩的說話聲。
  陸寄風呆了片刻,才慢慢地拆開灰色的小包。這手掌大小的包裹,居然是這樣輕薄的織物,包了好幾層,而厚度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展開之後,陸寄風不禁吸了口氣,包在當中的是一方通體潔白的美王,雕滿了極細小的文字,而玉額的部份,赫然刻著三個尾指甲大小的篆字:“靈寶經”。雖然字體如此的小,卻端雅嚴整,散發出一股氣勢。
  那聲音若是自己的幻覺,絕對不可能說中包裹裡的東西,那麼定是鬼使神差在對他說話了。
  這時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道:“我說是你的,便是你的,還不收了起來?”
  陸寄風嘴唇一動,那聲音便道:“噤聲!疾風道長來了,繼續收骨,什麼也別說!”
  陸寄風慌張之中,不及細想,連忙隨便將東西納入懷中,低頭撿收骨骸。背後陡地響起一聲輕咳,嚇得陸寄風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回頭一望,疾風果然便站在自己身後,他一點腳步聲也沒有,陸寄風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
  見他驚嚇之態,疾風冷冷地問道:“你還不睡?”
  陸寄風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一會兒再睡……”
  疾風瞄了一眼收得差不多的骨灰,道:“你很有心,不錯。”
  陸寄風沒說什麼,拍了拍屁股的灰塵,低頭繼續收拾。他可不知道疾風道長不輕易贊人,這句“不錯”,只怕通明宮的三代弟子們十年才聽得見一次。
  等最後一把灰都捧進了甕中,陸寄風才撣了撣兩手的灰,道:“前輩,封伯伯的傷勢好得起來嗎?”
  疾風道長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陸寄風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血有用,明兒我給他餵多些,只一滴兩滴的或許不濟事。”
  疾風側著眼看陸寄風,道:“你幹嘛捨己救他?”
  陸寄風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還有命,既能救封伯伯這樣的好人,為何不救?”
  疾風問道:“若是救活了他,我又把他打死呢?”
  陸寄風一驚,道:“你,你……還要打死了他?”
  疾風淡淡地說道:“他與妖黨同列,本已是我教叛徒,人人得而誅之。”
  陸寄風忍不住大聲問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何還要救活他?”
  疾風道:“我手下不殺重傷之人,自然要等他養好了,再作決鬥!”
  “那……封伯伯若是好不了呢?”
  疾風道長沒有回答,只是負手仰觀天際,面無表情。
  陸寄風愣愣地看著疾風,他並不了解疾風的想法,只隱約覺得,也許疾風道長並不希望封秋華好起來,就這樣重傷癱瘓著,兩人就永遠不必再有決鬥。
  疾風道長突然道:“小子,安安份份隨我們上通明宮,師父應該有別的法子,不必以你作藥,你未必會死。”
  陸寄風半信半疑,疾風又接著道:“除魔女的根由,總在你身上,你現在不懂得,將來便會知道:誅妖除魔,是不能有半點不忍的。”
  陸寄風一聽,心又沉了下去,疾風道長本可以不對他說這些,但他向來是非極為分明,一方面對這少年有愧,一方面也十分賞識陸寄風的資材,才在此時出言加以勸慰。
  疾風道:“你早些去睡吧。”
  便又步入房內,等到那圓滾滾的背影不見了。陸寄風心頭卻更是沉重,想道: “不管是以我煉藥,還是別的法子,將來我都會成為殺死若紫的利器。我……我該怎麼辦?”
  那陣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又出現道:“你可以練好了靈寶法經,逃離他們手中。”
  陸寄風心頭一震,他已經完全確定有人在對他說話,此人不但似乎完全聽見了陸寄風的心聲,竟還能閃過疾風和靈木的注意,想必是更為高深莫測之人。原本疾風出現之時,他以為是疾風在整他,但是講了那麼一會子話,又覺不可能。
  陸寄風牢記著不可出聲,便只呆坐在門檻上,專心地聽著那人講話。
  那人又道:“很好,靈寶法經乃至極無上妙法,你只要先練成了其中的煉形化體之術,便大有用處。”
  陸寄風只想問:“你為何要幫我?”卻硬生生地忍了住,而那聲音已在他耳邊念了起來:
  “一氣分為玄元始三氣,而理三寶。三寶皆三氣之尊神,號生三氣,三號合生九氣,九氣出乎太空之先,隱乎洞空之中,無光無象,無形無名……三氣開光,氣清高澄,積陽成天……心為天,腎為地,肝為陽,肺為陰。呼吸者,出入陰陽也……”
  陸寄風專心閉目默記,乍聽之下這似是講述三氣的分合之道,以及對應人體的循環,其中含有許多道家術語,陸寄風完全不懂,不過也不暇多想,只能囫圃吞棗地死背了下來。他一面提防著不出現任何表情,一方面不敢動唇默誦,索性抱著頭低伏在兩膝之間,只微微動唇,卻不發出聲音,才勉強能記住這篇經文。
  一篇大約乾余字的經文,那平平板板的聲音講了一遍,陸寄風便已記住了絕大部份。念完一遍後,那聲音又從頭念起,也不管陸寄風是不是還專心在聽,直似個沒有生命的發音木石一般。
  等念完第二遍,陸寄風便已全部記熱,甚至經中大要也幾乎都可以掌握。
  那聲音念完了第二遍,略做停頓,陸寄風稍微抬起頭來,閉目微點了一下頭。
  那聲音道:“你全記下了?”
  陸寄風又點了一下頭。
  那聲音靜了片刻,道:“這篇經文都浮刻在玉上,你若是忘了便以指摸索。”言下之意,仍對陸寄風的記憶力持疑。接著又道:“我開始說經裡的意義,只說一次,你記得多少算多少。”
  陸寄風心頭志忑,還是點了點頭,又抱著頭,額抵著膝蓋,靜靜地聽著。
  那聲音便說起經中所象人身經脈諸位,陸寄風更加專心閉目默誦,“三氣”、“三寶”
  等語換成了人身諸位,登時成了一篇行氣導引之法。
  陸寄風一面默誦,過於專心,身體自然而然依言而動,外表看來依然是蹲坐在門檻,抱膝打盹的姿勢,其實他體內的經脈,已隨著心念走動,而將自然的氣息引導向行走周天的方向,他一邊默記,一邊發覺身體似乎熱了起來,輕飄飄地,居然感覺不到四肢百骸,也感覺不到夜露濕冷,通體舒暢,不由得面現微笑,輕鬆自如地依言運起功來。
  待真氣行遍,回到大交之初,聲音溘然而止,陸寄風也神清氣爽,全身有如新生一般舒服暢快。他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大明,陽光照耀。
  陸寄風一怔,自己坐在門檻上一夜,不但不覺寒冷,反而周身清爽,這種感覺頗為詭異。
  回想起方才之事,直以為是一場夢。
  伸手往懷中一摸,確實有樣硬物,陸寄風不敢取出,急忙要奔入內房,妤假裝睡過。他大步跨出,突然問“碰”地一聲撞上額頭,跟著身子筆直地落了下來,跌得臀部大痛,額頭更是撞得他眼淚長流。
  陸寄風摸了摸額頭,已撞出了一個大包。陸寄風大吃一驚,抬頭一看,上方居然是通往內廳的廊道。自己才跨出一步,就橫跨了整間廳,而且還高得撞上門楣。
  沒想到自己隨便一腳跨出,就這樣高遠。陸寄風滿腹莫名其妙,一面摸著頭,一面呆呆地看著門楣,越想越是不敢相信。
  疾風與靈木走了出來,靈木笑道:“你一早跳這麼高做什麼?”
  陸寄風含糊應了一聲,便匆匆忙忙地進了側房,看候雲若紫。
  雲若紫方才醒轉,揉著眼睛問道:“寄風哥哥,你昨晚跟誰講話?吵得我睡不著。”
  陸寄風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門口,怕被疾風與靈木聽見。
  陸寄風在雲若紫耳邊低聲問道:“你聽見什麼?”
  雲若紫皺著眉道:“我聽不清,嘰嘰咕咕的,拼命搗著耳朵,還是聽得見。”
  陸寄風雖已見過了雲若紫的奇異,卻也沒想到她聽得見那神秘的聲音,略一沉思,道:
  “那沒什麼,可是你千萬別說出去。”
  見他說得慎重,雲若紫乖乖地點了點頭,跳下榻來,道:“我去叫別的狼媽媽、虎媽媽來餵小風和小紫喝奶。”
  陸寄風帶著雲若紫和二虎出去。前庭只有靈木一個人點起了火堆,不知要做什麼。
  雲若紫依照平時的方法,長聲呼嘯,這回卻經過良久,才鑽出了一頭有乳的母虎,想來是已在山腳村莊,野獸便少了。
  靈木見雲若紫這樣的神通,眼神陰晴不定。陸寄風暗想:“若紫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的神能,靈木道長將來更放不過她了。”
  而雲若紫天真地看著幼虎吸乳,渾然不在意自己的險境。
  不久,疾風道長手提著幾株草木,以及一大段山薯而回,道:“怪事,怪事,方才林里禽獸騷動,好像要往山下衝來的樣子,我想會有大亂,用定心法將這些畜牲的神靈給安了住,它們才安安份份地待在山上。”
  陸寄風恍然大悟。若紫呼叫了這麼半天才鑽出一頭大虎,原來是這麼回事。靈木只看了雲若紫一眼,疾風順著望去,母虎已經哺乳畢,舔了舔二虎,便起身慢慢地甩著尾巴,往山上走去。
  疾風這下子也明白了,冷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把草木與山薯往地上一拋,道:“這山薯拿去熱了,給陸小兄弟和小妖女充充饑。”
  靈木道:“那這些藥草呢?”
  疾風道:“我要煉製三轉仙丹和龍衫膏,先給封秋華治治。”
  靈木道:“師兄,這製藥熬膏的功夫,不如也讓我來吧!”
  疾風翻著白眼道:“你幹什麼搶著做?”
  靈木道:“上回不小心,喝了一口師兄您熬製的玄黃辟邪湯,害我拉了三天。師弟武功不如您,可是這煮煉之法嘛,嘿嘿……要比師兄可怕,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疾風道:“我說是誰偷喝了我的玄黃辟邪湯,原來是你!”
  靈木道:“若知道是師兄您的大作,把我倒吊著逼我喝,我也不喝!”
  疾風道:“哼,你說只暍了一口,可是我看整碗都空了,你還嘴硬!”
  靈木道:“為免塗毒生靈,我暍了一口之後,便把整碗都倒了。”
  疾風勃然變色,斥道:“荒唐、糊塗、混蛋、糟踏!你為何要作賤我精心製的辟邪湯!”
  靈木道:“這倒得一點也不冤枉,我將辟邪湯倒入水溝之後,立刻見到了天下奇景,是你一輩子也不可能見著的神奇景象。”
  疾風奇問:“什麼奇景?”
  靈木道:“師弟還為了這奇景,作賦一篇,以記盛況也。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靈木乃束手而垂涕,望南天而召魂日:嗚呼哀哉,一湯之猛,乃至於此,疾風神威,小子知之!嗚呼!
  哀哉!”
  見靈木搖頭晃腦地朗頌,陸寄風早已笑倒,疾風卻是越聽越是眉毛直豎,怒道: “哼!
  這是你不解玄黃辟邪湯的妙用,便宜你連拉二天,那臭屎不是就把妖魔鬼怪給嚇得逃之夭夭嗎?”
  靈木笑道:“那所謂三轉仙丹,是不是說封秋華服了之後,立刻白眼三轉,當場尸解成仙?”
  疾風道:“這也沒什麼不好!”
  靈木道:“我說這就可惜了,師父浪費了師兄您的天賦,我看也不要天嬰,有個現成法子,就可以殺死舞玄姬這魔女。那便是:設法引薦師兄上鳳凰山萬靈宮,擔任舞玄姬的御用大廚,吃了師兄您精心烹煮之物,保證不出二天,舞玄姬就要身中奇毒、功體散盡而死。最神奇音,乃在於師兄所製之物,端的是絕無破解之法……”
  疾風怒道:“那麼你去熬藥,我來煮山薯。”
  靈木笑道:“這小妖女道行還淺,師兄您煮的東西也足以毒死她了。”
  陸寄風忙道:“不敢勞駕兩位道長,晚輩自己動手。”
  疾風道:“呸!我就不信,煮個山薯有什麼難的?我偏要讓你這個爛木頭沒話說!”
  說著便衝入農戶的廚房,伐了個大鏝,盛水煮粥。
  陸寄風想想:只以水煮個山薯,最多是糊了,也沒什麼要緊,便不與他爭。靈木找了兩片石板,搗起藥草來,陸寄風見到他們都忙,不好意思閒著,尋思替封秋華做個有輪子的擔架或板車,這一路上山不必再讓疾風負在肩上,於養傷大是妨礙。
  陸寄風便佩著寶劍,找了株大樹,削下不少粗大的樹枝。
  疾風問道:“小子,你在做什麼?”
  靈木道:“吃師兄您做的飯之前,總得先做好棺材……”
  疾風瞪了他一眼,道:“我沒問你!”
  陸寄風微微一笑,一面削去枝葉,又想到不知封秋華的身長,便奔回屋內,以手比了比封秋華的身長,才再至前庭,拿了根木炭,在樹幹上記下尺寸及草圖。
  疾風又問道:“小子你在寫些什麼?”
  不等陸寄風回答,靈木搶著道:“八成是遺囑。”
  疾風氣得差點跳起來,憤憤道:“哼,隨便你說吧,等一會兒叫你刮目相看!”
  陸寄風雖聽的好笑,卻也覺得不好意思,暗想等一會兒就算煮得不好,也要贊個幾聲,好保住疾風道長的面子。
  但是,人類的善良和道義,也是有限的。當食物拿到面前,陸寄風和雲若紫見了,雖然一晚未進食的兩人都已飢不堪言,還是看著鑊中的東西良久,說不出話來。
  雲若紫首先發話:“寄風哥哥,我不要吃被嚼過再吐出來的東西!”
  不顧疾風道長的臉色,雲若紫甩頭便走,陸寄風很努力地想說幾句可以緩和氣氛的話,但以他的聰明才智,實在也想不出來。
  居然,只是以水煮薯,可以煮成……沒錯,雲若紫果然不是凡種,“被嚼過再吐出來的東西”,這句形容,實在太傳神、太貼切了!究竟為什麼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呢? 這個問題此後令陸寄風想破腦袋,也找不出合理的解答。

此帖於 2008-06-14 01:16 P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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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形意相恍惚

  既下了終南山,一行人往東北而行,打算先經弘農。弘農亦為大城,在此先作打聽,再決定是不是前赴洛陽。
  一路上依然曉行露宿,有時為了趕路,夜間並不休息,疾風能單手持著擔架健步如飛,而往往靈木也會幫忙推著小車。兩位道長除了步伐較大之外,走路的速度看起來與常人無別,但卻常一眨眼就已經人在極遠之處。
  陸寄風原本並未察覺出兩道長以輕功趕路,只知緊跟在旁。一直到疾風對他始終不會落俊,不禁面露驚奇,陸寄風才猛地警醒:“我練了靈寶法經裡的行氣之法,精神和步行似乎都與從前不同了,萬一讓疾風道長察覺,可能不妙。”
  因此,陸寄風有時故意落後,或是顯出吃力之色,疾風與靈木才不再懷疑。
  陸寄風服了天嬰之後,行動反應及體能雖已比平時敏捷將近十倍,但畢竟尚未經過任何的調教與訓練,空有極佳的潛能而不知如何運用,有如未琢的璞玉,無法發出光芒來。那神秘的聲音教授了他靈寶經中的內容,陸寄風悟性過人,依他的教法一步一步運行真氣,便將這股得天獨厚的潛能又增強了幾倍。目前對他而言,跟上疾風與靈木兩人趕路的速度,已經是輕而易舉。
  他有意藏賢,趕路時故意落後,正好分心想著靈寶法經中的內容,但他邊走邊暗自依照經文導氣、行氣,速度竟會不知不覺地突然間又快了起來,身形離奇,似乎已經遠遠地到了前方,越過了靈木與疾風,但卻又似乎還在後面,以他的慢速行走。
  這種好像靈魂出體的感覺,令陸寄風不寒而慄,總是一發覺有一個自己行走得超前了,就及時回神,讓那種離體之感消失,再放慢速度,重新慢慢趕路。
  事實上靈木與疾風並非完全沒疑心過陸寄風忽快忽慢的速度,但一來他們也不知天嬰對人體真正的影響,二來也根本沒有想到:陸寄風正在默練著一套道法,故只是將疑惑存在心中,都沒有問出來。
  而陸寄風也完全陷入了靈寶法經的小成階段,幾乎是每想一遍,就渾身輕健,下田溫暖,似有用之無窮的精力。這種境界,聰敏過人者也至少要持修一年,才能達到。但陸寄風身上的天嬰元素正在逐步遍布他的體、意、神,有了道門的行氣之法,就像把一道狂奔的巨流導入了河道,在河道中以極快的速度奔流著,狂濤洶湧,沛然莫之能禦。因此就算陸寄風並未刻意去引導這道氣,它也在體內找到了循環之道,而自行練起。
  所以陸寄風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修行的基礎已經有入門一年的程度。
  兩道帶著幼童及傷患一樣日行近百里,不過一兩天,就到了弘農境內。
  在這沿路的兩三百里間常見難民,一路上不少人在說不久前胡夏攔劫晉軍之事,果然一如陸寄風事前預料:剌史劉義真的軍隊帶了太多財寶美女,根本走不快,一日只能行走十裡左右,很快便被胡軍給攔劫了住,被胡軍的撫軍大將軍赫連昌襲擊。面對驍勇善戰的匈奴大軍,晉兵立時潰不成軍,被殺得幾乎全滅,劉義真也下落不明。
  而陸寄風擔心之事又多了一項,柳衡身在劉義真隊中,是否全身而退了?
  弘農城內雖有經過兵火的殘破之跡,但弘農向來是個大城,來往人口仍多,只不過有一半以上是胡人,就連守兵巡衛,服色也屬胡夏軍隊,可見弘農也淪陷了,至於長安更不必說。
  想想長安才收復不到一年,居然又落入匈奴手中,陸寄風不禁心下悽惻。他父母生前說起先人,總是不勝悲哀,感嘆晉室日下,氣數不久。如今看來,父母之言果然是真知灼見。
  帶著兩頭幼虎,一路上必會引人側目,疾風與靈木於是先找了一處小客店,安置下二童及封秋華。二童經過這些日子的奔波風塵,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爛不堪,而疾風和靈木身為世外之人,也不怎麼注意修飾,店家見他們這一行人衣衫襤褸,還帶著一個死了七八分的漢子,本來不欲收的,但疾風道長伸手一拍,將一錠金子硬生生地拍入了櫃檯內,金子軟物竟能被打得深深嵌入木中,這一手柔勁嚇著了店家,連忙清出上房,讓他們住了進去。
  疾風道:“小子,你們在此地別亂走,我們去打聽雲萃一家的下落。”
  陸寄風點頭應了一聲,靈木和疾風兩人便步出了房外,身子一縱,一前一後地躍出了院舍圍牆,已消失不見。
  陸寄風喚來店內夥計送來水盆毛巾等物,又不客氣地叫了許多菜餚,打算好好地休養調補一番。
  待諸物送到,雲若紫自己洗臉洗手,而陸寄風則先擰巾為封秋華擦拭面孔手腳,這幾日的污塵被抹淨之後,見到封秋華原本端俊英秀的面孔變得如此憔悴變形,陸寄風不由得心頭下沉,暗想道:“看來封伯伯好不起來了,恐怕一生就這樣半死不活。”
  雲若紫也已懂事許多,見到陸寄風臉色凝重,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問道:“封伯伯怎麼還不起來啊?他要睡多久?”
  陸寄風強顏為笑,道:“你乖乖的,別吵封伯伯。”
  雲若紫睜著大眼睛,點著頭,道:“我會乖乖的。”
  眼見漸漸地黃昏了,二道出門探訪,不知情況如何,陸寄風正好趁此時機,專心修練靈寶經文。那玉片他藏在懷中數日,始終不敢拿出來,此時才有機會取出細看。
  在油燈下,郡白玉更是通體瑩亮,照手生輝,一望而知是貴重之物,絕不可能出現在那尋常農家之中。
  以陸寄風的聰明才智,馬上想道:“會是那對我說話的人故意放進屍灰裡,讓我發現的嗎?他為何要這樣隱祕?”
  他一字一字細看刻在玉上的小字,這不足他手掌大小的玉片上,竟能將千字刻得筆筆清楚,端正悅目,實非尋常。
  玉上經文與陸寄風所背誦的靈寶法經,一字不差。陸寄風不再細看,將玉又收回懷裡,逕自在榻上打坐行功。
  陸寄風馬上就進入定神定意的狀態,一摧動經文口訣,真氣便止不住地自行奔流了起來。
  甚至他不怎麼專心,也未曾影響到體內的運行。
  陸寄風一面練功,一面想道:“若是打聽到雲老爺家人,那就是我和若紫妹妹分手的時候了……”這樣一想,突然間頭頂一虛,天旋地轉,一口真氣衝進胸口,差點無法呼吸。陸寄風連忙重新調勻氣息,不再想這令他心傷的事情。
  可是說要不想,又怎能真的不想?陸寄風還是禁不住地思緒翻湧,想跟在二道身後,看他們何時打聽到消息,而不是在此地枯坐等候。
  恍恍忽忽間,陸寄風覺得自己似乎到了街上,天色全暗了,街上的人都快步行走,要在宵禁之前趕回家,免得被巡邏的胡兵逮住,不問情由就地正法。
  陸寄風東張西望,想道:“疾風道長和靈木道長會在哪兒?”
  他極快地便發現自己身處城外,找尋一回,才想到應該到人多之處看看,倏忽之間身體果然又來到另一處熱鬧的街道,探頭張望了半天,在街角邊陡地望見靈木高大的身影,他急忙追了上去,卻見靈木身影一閃,消失在角落。
  陸寄風跟上幾步,便見人群之中,有幾名漢子互使著眼色,朝靈木消失的方向追去。
  陸寄風一怔,更是奇怪,也小心地追隨在後,看看那幾名漢子跟蹤靈木,究竟是敵是友。
  靈木奔入的巷子十分狹小,那幾名漢子窮追不舍,總是追不上靈木,或是只來得及見到靈木消失的方向,才不致於追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陸寄風尾隨在這些人身後,已隱約看出了不是他們跟得緊,而是靈木道長故意引著他們。這幾人追蹤了約莫一刻鐘,居然還沒醒悟出自己被牽著走。
  越追越是深入窄巷,也越燈火稀少,這才完全找不著靈木的蹤跡。
  眾漢子這時才一致出現了詭異的表情,陸寄風想:“他們知道自己被耍了吧?” 可是眾人還是紛紛快步奔入巷內。
  陸寄風跟上前去,穿過窄巷,突然間竟是燈火通明,眼前飛閣雲軒,紅燈高張,幹門萬戶裡,透出的笙歌笑語,在黑夜裡幾乎也燃亮了半邊的天空。
  陸寄風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地方,張目結舌地看得呆了。那幾名漢子遲疑了一下,有人罵道:“媽的熊!老子就知道,什麼通明宮,裝什麼鳥清高!”一人問道:“那妖道躲進去了,可怎麼好?”另一名漢子哈哈大笑,道:“‘可怎麼好?’你的卵是給割了不成?他敢進窯子,咱們就不敢?”
  問話的那人道:“黑鷹寨的情報說,疾風妖道惡毒得緊,上頭叫咱們只管跟蹤,別對上他。”另一人“呸’地吐了口痰,道:“黑鷹寨是你姑爺?你聽他的?”
  還有一人道:“這醉月樓,咱們要掙多少賣命錢才踏得進去?現在是為了跟蹤人,才不得不闖他一闖,上頭可沒話說了吧?”
  立刻有人笑道:“對!咱們盡忠職守,就算醉月樓是龍潭虎穴,也得闖它一闖!”
  這下子眾人再無異議,一哄而入,才奔到大門口,幾名也要進入的胡人富豪、公子們,見到向來只招待豪貴的此地竟然湧進這麼多走卒,立時皺著眉頭,停步不前。
  幾個茶壺連忙迎了出來,口裡叫著:“大爺,這裡請。”“石公,您發財啊!”
  一下子便包圍住要轉身而回的富豪公子們,這些人身邊的清客、侍從也不少,一下子都說起話來,喧嘩聲中簇擁著貴客湧了進去。
  那幾名漢子被冷落在一旁,互使了個眼色,便一同跨進大廳,立刻又有位略肥的婦女,一身珠翠,搖搖晃晃地步了出來,笑瞇瞇地說道:“哎呦,好些個英雄,這樣賞臉,踏進了醉月樓,久候,久候,來來來,上樓坐。”
  眾漢子沒想到傳言中最勢利、最無情的關洛第一大妓院,會滿臉堆笑地迎接他們,本打算打著組織名號在此立立威的眾人,馬上全跟著笑開了,嘻嘻哈哈地跟著這各老鴇上了一座精緻芳香的小樓,小樓內果然是長幾廣座,銅燈羅列,早就置下了一桌酒菜,幾個美貌小婢或小廝正忙著置放杯筷。
  那幾名漢子眉開眼笑,其中一人粗聲道:“餵,你可知道咱們是那一路的?”
  老鴨道:“ ,大爺您說的什麼,白鷴寨的英雄,這大洛陽方圓五百里,有誰不知啊?
  俗話說英雄愛美人,美人伴英雄,可是幾位卻老不來賞光,使我這醉月樓裡的姑娘,人人心裡都少了什麼似的。方才有人在外頭見到幾位爺,便跟翠姑我通風報信,說好像是白鷗寨裡幾位大角色來啦,翠姑我急得不得了,馬上撂下了客,過來招戶各位。”
  這番話說得眾人暈陶陶,紛紛入座,有人道:“你聽見的有名角色,是那幾個啊?”
  翠姑道:“多著呢,像霹天一槌、大霸子、青溜兒、小翻浪……” 這老鴇隨口說的,果然都是他們白鷴寨裡成名的護法,只不過恰巧只有一個在,那便是負責帶隊找人的小翻浪。
  小翻浪聽這老鴇說到自己的名號,喜不自勝,嗓門也跟著大了:“哈哈哈……我便是小翻浪,原來這個溫柔地方也知道我?”
  “您便是小翻浪大英雄?哎呀,一會兒我們的姑娘若擠著看您,擠壞了這樓,翠姑我可也不冤哪。”
  翠姑一面勸酒,穿梭於眾人之間, 刻沒閒,這五六名壯漢由她一個老鴇掌握著,竟是誰也沒想過:“怎麼這時還沒姑娘來?”更不要說是任務了。
  一直跟到此地的陸寄風,發覺都沒有人見到他:心中更感怪異,卻只是默默地負手立在一旁,他稍微弄懂了這是什麼地方,可是也不甚了解。只是隱隱覺得:這似乎是疾風和靈木兩人在搞什麼鬼。
  疾風暴燥直爽,自然不會要這些把戲;可是靈木一點也不木,他滿腦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幾日平靜無事,他還不忘時時想些話把疾風激得哇哇亂叫,好欣賞人肉皮球跳起來的奇景;如今被人跟蹤,他當然更是非好好把握這天賜良機,大搞一番不可。
  翠姑與眾人高談喧笑,光是說就把這些漢子說得個個酥到骨子裡,他們平時在白鷴寨,不過是打手之流,有差事先賣命,有好處分不到,哪曾有過今天這樣的福氣? 平日在寨裡,寨主管教極嚴,百寨聯勢力遍布天下,各寨之間,固然互有心結,但是寨主們對付不忠的手下,卻頗為同仇敵愾,一寨放出追殺令來,天下百寨立刻支援。因此手下們再多不滿,也不敢造反。
  事實上,各寨的寨主也都確實是武功極為高強、手段極為毒辣的一世梟雄,就算沒有百寨串連的聲勢,手下們也真的不敢亂打主意,只能認命地出力,以期立功或是拍馬屁而受護法、幹部的青睞,將來有機會學到上司的一點武功,或是晉升寨位。
  翠姑說道:“各位英雄的領頭將軍,常對我們說起諸位……”
  小翻浪奇道:“寨主說到了我們?怎麼說?”
  白鷴寨的寨主南宮碎玉,倒是醉月樓的常客,在此地有位“身居楚館,心在閨閣” 的紅粉知己。他這位紅粉知已不但淹通詩書,精研琴棋,還賣笑不賣身,端的是塵俗難覓的人物,乃弘農、陝縣、洛陽三處醉月樓的第一美人 殷曲兒。而南宮碎玉本身就是個翩翩佳公子,身長玉立,面貌俊美,肌膚白晰,髮髻若是散了下來,那頭幾乎垂地的長髮光鑑得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他為人風流自賞,平時總是穿著淡紫衣衫,足下履塵。而他還性好澹靜,愛潔成癖,對於寨裡手下們的老粗作風,深感可畏,因此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只有幾位心腹護法能常常見到他,或聽他的指令行事。
  而寨主竟會在此地提到他們,眾人都大為意外,也有幾分榮聿。被清高自愛、天人一般的寨王,在這豪奢之地提到,就算是被罵都很有光彩。
  翠姑道:“南宮公子說啊,諸位皆是血性漢子,他很倚重諸位,像這位小翻浪大俠,您的事蹟他便老是提說,說得我們殷姑娘都很想見見諸位……”
  “殷姑娘聽說過我們?”
  眾人簡直是喜得不知身在何地,只聽翠姑續道:“事實上殷姑娘今日特地謝絕了一切訪客,她要各位移駕到她的扶金閣,親自謝謝諸位這些年來,為南宮公子賣命。”
  眾人都深吸了一口氣,只看著翠姑怎麼說,他們便怎麼做。此行不但被好好招待,甚至可以親眼目睹寨主的姘頭……不,紅顏知己,實在已經太超過原來的期待了。
  翠姑起身道:“請諸位隨我來。”
  眾人哪還有什麼說的,也不管酒菜只動了幾口,都立刻都離座,排成一排,跟著她往迴廊走去。
  陸寄風回頭一看,他們才走出這小 廳,那幾名小婢僕廝竟馬上動手收去他們的杯盤,並將菜餚略事整理,弄得好像是新的一樣,依然原盤放在原桌,好像在等下一批人。
  陸寄風暗道:“這些人果真要著道兒!”便跟在後面,看看倒底是怎麼回事。
  在迴廊裡走了沒有多久,其中有幾人陡地腹痛如絞,暗叫糟糕,肚子竟在此時作怪,好不容易有機會目睹寨主的姘頭……不,紅顏知己,這時說想找茅房,那就太失禮了,除了運氣忍住之外,沒別的法子。
  假山流水之間,隱約可以望見前方一座大花園,時序已是深秋,花園裡雖然沒有什麼花可綻放,卻以彩帶結在枝椏上作為裝飾,鮮麗的綢緞隨風漫舞,使得花園憑添一股迷離之感。
  眾人神情敬穆地列隊,看別人的表情那麼慎重,肚子痛的就更不好意思開口,都默默忍著,一起進入這個好像腳步重一點,都會把它踩坍了的精緻花園。
  翠姑帶領下,眾漢子穿過了花園內部,進入園裡走道直通的那兩扇雕門。
  清風一送,這醉月樓第一美人的扶金閣飄出陣陣……異味。眾漢子們一吸,人人都存了疑問在心裡:怎麼這裡這麼臭?
  而這氣味,竟和自己現在想去之地的味道頗為相似,更是人人皺眉,暗想此地風水不大對頭,風竟會將茅房的氣味吹進來。可是他們也沒人敢說出口。
  隨著鸚鵡高聲唱客,簾內步出一道裊娜的身影,衣衫輕滑光鑑,雪白的手腕上金釧玉鏈叮咚清響,眾人見她容貌白膩,眼若秋水,都暗暗贊了一聲:好粉頭,不,好一位佳人。所有的人馬上整整齊齊地對她打躬彎腰。
  小翻浪忙道:“殷姑娘國色名滿天下,今日一見,果然有如傳言……”
  那美貌女子一怔,才笑道:“哎,你們幹什麼?”
  翠姑笑道:“阿環,他們將你當成你家小姐啦!”
  眾人大驚,只見阿環殷然一笑,道:“想見我們家小姐,可也沒那麼容易得見,各位英雄,哥哥,可得照規矩來。”
  小翻浪道:“什麼規矩?”心想若是有多少例費,總之都先算在寨主頭上。
  阿環手一招,便有幾名一樣穿著鵝黃衣衫的婢女捧著麻繩過來,阿環笑道:“我家小姐太美啦,任何男人見了她,沒有不醜態百出。餓虎撲羊的也有,毛手毛腳的也有。各位都是武林高手,可是我家小姐手無縛雞之力,要是唐突了小姐,那可不成。別說驚動小姐不足為惜,讓各位被南宮公子責罵,才叫小姐心裡過意不去。為了不害小姐擔上禍水之名,得先將各位的手綁上一綁。”
  眾人一愣,登時察覺不對,有人奇道:“真的美到這種程度?”也有人道:“我從沒聽過有這種規矩!”
  阿環也不勉強,淡淡說道:“不願束手就縛的呢,請自便。”
  眾人一時之間,面面相覷,肚子痛的人更是心急,在茅廁與佳人之間,必得儘快做個選擇。
  沒人出聲先答腔,阿環道:“看來諸位與小姐無緣,翠媽媽,請帶各位英雄離開吧。”
  她這麼一說,眾人不再疑心有計,小翻浪先伸出了手,豪氣乾雲地說道:“來! 捨命陪佳人,綁個手算什麼?”
  立刻有人也伸出手來,道:“是啊,千萬別唐突了殷小姐。”
  人在江湖,所爭何事?不就是個氣魄、眉角嗎?這下子眾人都搶著伸出手去,讓婢女們綁縛。小婢們嘻嘻哈哈地取繩綁人,動作倒是俐落快速,可是綁的方法卻有點奇異。眾人都被同一條繩索捆在一起,一個捆完了再捆一個,環環相扣,除非是將麻繩砍斷,否則要拆解便也得一個一個來,等到完全綁好,眾人就像是一大串被串在一起的螃蟹一般。
  其中一名腹部作怪得受不了的人忍不住問道:“能不能快請殷小姐?”
  阿環牽起繩端,笑道:“哎呦,你急什麼?”
  那人臉上一紅,吶吶地說道:“實……實不相瞞,我……嘿嘿,沒事。”
  他本想說出隱衷,但是一想到自己若上茅廁,必得先解開這一串繩索,已經被綁姦的同伴們又得跟著他一起重綁一次,必會召來眾怒,還是再忍一忍。
  阿環總算款擺腰身,拉了拉繩端,道:“隨我來吧,小姐久候了。”
  眾人就這樣被阿環拉著,魚貫而入,但見背影窈窕,風姿萬千,被這樣的美女當成牲口般拉著走,眾人也頗感情趣。
  而後阿環推開一扇廳門,此門一推,臭氣簡直是撲鼻而來,眾人大駭,直以為是進了糞坑,突然間一道猛力將他們曳了進去,這一大串七八個漢子竟毫無抵抗之力,被這麼一拉,一串人都拉得踉艙跌入,碰然一聲,門已在背後被重重閉了上。
  這些人還沒來得及詫異,便聽有人叫道:“小……小翻浪,你們也來啦?”
  小翻浪抬頭一看,青花石地上東一堆、西一堆,綁的都是臭哄哄的寨眾,有以霹天一槌為首的,有以大霸子為首的、以青溜兒為首的,不但和他們的隊員綁在一塊兒,個個還都一樣的狼狽不堪,愁眉苦臉。
  小翻浪等人吃驚,上首之人喝道:“好賊囊,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
  眾人往前方望去,只見繡床之上,端放了一顆碩大無比的肉球,身上撐著陳舊的黑色道袍,臉上小小的五官擠在一起,長在又大又圓的頭臉中央,怪異莫名,天底下除了疾風道長,不可能再有人長成這副樣子了。
  眾人身後閃出一名瘦長漢子,笑嘻嘻地道:“嘿嘿,南宮碎玉狡猾機靈,事先叫你們只跟蹤,別動手,不這麼著,怎麼引你們入甕啊?”
  這瘦長漢子當然便是靈木道長,原來是阿環一推開門,便將繩端遞給門後的靈木道長,讓他將眾人一扯而入,她再將門大力關上,裡頭就沒她的事了。
  小翻浪驚道:“你……你們……”
  靈木道長道:“說!你們從終南山下,跟蹤至今,究竟有什麼目的?”
  陸寄風聞言心驚,原來從下了終南山,就被盯上了。疾風相靈木不動聲色,居然連陸寄風都沒有發覺。
  疾風和靈木兩人默契深厚,他們一發現有人跟蹤,便想抓這些跟蹤者來逼問目的。可是這些人始終離得遠遠的,一發現不對,馬上四下散去,深得跟蹤之三昧。
  跟蹤者人數極多,依照地緣推測,弘農一帶是百寨聯中的白鷴寨勢力範圍,靈木早知白鷴寨主南宮碎玉,是個風雅過度而俗不可耐的角色,在此地最大的妓院有個相好。凡是草莽之流,必是窯裡佳客,往這方面將他們給引進來,萬無一失。果然眾人一見了醉月樓,就只想進來開開眼界,撈撈便宜,渾然不知危險所在。
  同樣的一桌酒席,已經招待過這麼多組奉命追蹤監視的寨眾了。此時眾人委頓在地,身上的繩索還是緊緊地綁著,雖然都沒受傷,卻精神不振,垂頭喪氣,兼以臭得可怕。
  小翻浪等人驚疑不定地望著疾風,又看了看靈木。
  疾風道:“說!別鬼鬼祟祟的!”
  小翻浪一挺胸膛,道:“給你逮到了又怎樣?有種的把老子一刀殺了!”
  靈木見多了這樣的姦漢,冷冷地說道:“死你不怕,叫你吃屎你怕不怕?”
  小翻浪臉色一青,偷偷瞄著被綁在地上的幾堆弟兄,不知他們是不是已經被如此刑過?
  靈木數數地上的幾串人,道:“一、二、三,連你們共第四組,還有多少人在跟蹤?”
  小翻浪沉著臉道:“哼,老子絕不會洩露半個字!”
  靈木道:“話先別說得太早,趁快回答道爺的話,少受些苦!”
  突然其中一人低聲呻吟,對身邊的人道:“老五,我……我肚子作怪,忍不住啦另一人驚道:“什麼?你……你也想拉屎?”
  有人道:“我也是!那桌菜有鬼!”
  小翻浪回頭看看夥伴,七人之中有四個人內急,自己卻沒怎樣,登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張口結舌;而其它幾堆已經受過苦頭的人,都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們。反正有屎一起拉在褲子裡,將來誰也別笑誰。
  靈木拉著繩端,將他們背對背綁成一堆,有的人臀部被同伴們這麼一擠,險險就要失禁,更是拼命地忍耐住。
  靈木冷笑道:“快說,還有多少爪子在打探我們?”
  小翻浪恨恨地望著霹天一槌等人一眼,心想就是他們招了,靈木才會去引自己這一隊入網。這種出賣弟兄的小人,固然可恨,但小翻浪感到最冤的是:這一組確實是最後一組了,他就算要出賣別人,也無人可以讓他出賣。
  小翻浪咬著牙道:“霹天一槌,大霸子,青溜兒,寨規第四條是什麼?你們還記不記得?”
  被綁在中央那一堆的一名青臉瘦小 子道:“小翻浪,你別逞英雄,若非你們水隊是最後一隊,你也會招了我們出來!”
  “別廢話!誰出賣誰還有什麼好計較的?說!倒底還有多少狗腿子!”疾風喝道。
  小翻浪道:“臭道士,你沒聽懂嗎?沒啦!就四組!”
  疾風與靈木就是不信,江湖人在刀口上生活,對這些口採頗為迷信,再怎麼樣都不會派四組人去執行任務的。
  靈木道:“四與死同音,南宮碎玉怎會料定了你們就是要送死?”
  小翻浪恨恨地說道:“我說四就是四!就我們水、花、月、鏡四隊,信不信由你!”
  靈木一時不解這四組為何還會有隊名,又為何不取些祥慶或勇武的名稱?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四字的正確排列是“鏡、花、水、月”!
  這些臭哄哄的土匪寨手下,離“鏡花水月”的意境,八千里尚嫌近,十萬里不為遠,南宮碎五替他們取這種隊名,分明是存心滅絕斯文。
  靈木察言監貌,確定只有這些人了,便不再問,免得再引出更令人作嘔的隊名典故。靈木道:“好啦,現在誰說了跟蹤的目的,我就將他的繩子割開。你!說!”
  被靈木指著的那人苦著臉道:“道爺,小的不知啊,寨主只要我們跟蹤,將你們此行有幾人、在做什麼、往哪裡去,一一回報就成了。”
  靈木回頭對疾風道:“他們說辭都一樣,師兄。”
  疾風道:“咱們上白鷴寨,親自問問南宮碎王他想怎樣!”
  靈木笑道:“上山拜見,也不能兩手空空的,正好拎著這幾串臭鳥,給南宮寨主當見面禮!”
  眾人一聽,臉色全變,有人大叫了起來,“道長千萬不可啊!”“我們寨主若見了我們這樣,後果不堪設想!”“上回不過有個人在他面前說到‘屁’這個字,便被他封住穴道,一輩子不得放屁拉屎,腹脹毒發,拖好幾個月才慢慢地死。”
  還有一人哭喪著臉道:“你聽的傳言錯了,誰敢在寨主面前講到屁字?那人只是把寨主詩裡的‘必’字念快了,聽起來像屁,寨主便生氣了。”
  被綁在小翻浪身後的一人呻吟了一聲,這一堆人只覺腿上熱熱溫溫的,烘臭衝鼻,已經有人嚇得拉了出來。這一下就好像連鎖效應一樣,其他三個還在忍的一下子通通失禁,就地狂瀉。
  小翻浪叫道:“混蛋!你們拉在我身上啦!”另一名手下也罵道:“媽的熊,老子翻身難了。”“單眼老四,你連忍個大便都不會?”單眼老四惱羞成怒,回嘴道: “老子餵你一桶巴豆,你忍著不大便試試!”
  靈木拍手笑道:“哈哈哈……廢話少說,全跟本道爺去見你們寨主吧!”
  寨眾臉色如土,有哀求的,有咒罵的,更有哭叫連天的。
  疾風大喝一聲:“閉嘴!”
  這一喝聲如雷,震得屋梁上的塵土颼颼落下,眾人也瞬間全都靜住。
  疾風道:“要脫身的,卻也不難,誰指了白鷴寨的路徑,就先放了誰!”
  靈木道:“你們別以為不說,就不必穿著這幾泡屎去見南宮碎玉。本道長拉著你們,在弘農大街上招搖而過,替白鷴寨做個臭哄哄的活招牌,我就不信南宮碎玉隱忍得住。”
  二十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說出山寨的藏匿之地,等於背叛,百寨聯的追殺令一下來,立刻成為群盜追殺對象。但是不說,照這道士的做法,愛潔成癖、不能忍受一點點不雅的寨主知道了他們如此有辱門風,絕對會把他們整得更慘。
  門外人影一閃,只有站在靠門的陸寄風見到了,室內眾人亂得不可交加,陸寄風擔心疾風和靈木二人沒有察覺到外面這人,情不自禁叫了聲:“小心……”
  一開口,突然便身子一晃,像是暈了一下,猛地回神,自己還坐在客房內的 邊,雲若紫正拿案上的肉湯餵二虎。
  陸寄風怔怔地望向身邊,恍恍忽忽想起:自己一直沒有離開此地,還和雲若紫聊了些話,一直到方才。
  可是他更記得自己出去找疾風道長和靈木道長,還見到靈木如何騙了一大群的白鷴寨眾,逼問他們許多問題。
  陸寄風細細地沉吟回想,越是回想,兩邊的記憶都越鮮明,這是不可能的,怎麼會同一時間有兩種回憶呢?他也曾聽過魂魄離體的民間說法,不由得全身發冷。可是若是自己莫名其妙離魂了,又怎會兩邊的事都記得?
  陸寄風怔仲不安之際,門外有人叫道:“雲小姐,雲大小姐!”
  陸寄風和雲若紫都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在叫他們。
  接著是許多人的腳步聲,店裡的掌櫃與小廝快步趕到這間客房外,在門外道: “長安雲大小姐可在嗎?”
  雲若紫看看陸寄風,由他拿主意。陸寄風不知對方為何突然這樣問,疾風與靈木又下在,若是貿然答了,不知會有什麼結果。
  陸寄風在門內道:“店家有什麼事,等兩位道爺回來了再說,行嗎?”
  掌櫃道:“長安雲家來接雲小姐了,請雲小姐出面一見。”
  陸寄風奇道:“是誰說長安雲小姐在此的?”
  掌櫃道:“那些爺說,兩位道長四處打聽長安雲家是否經過這裡,馬上有人報給雲老爺知了,雲老爺派了八個人過來接小姐,要小姐趕到洛陽會合呢。”
  陸寄風一聽,心頭疾跳了起來。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八個要來接雲若紫之人,必有問題。
  自己似真似夢地見到疾風、靈木兩人整天就在設計那群白鷴寨的跟監,並未在弘農城裡打聽雲家;再說,若紫說過雲萃對她的小心恭敬,有了若紫的下落,親自來接的可能性比較大。
  掌櫃等了半天,不敢敲門,還是恭敬有禮地說道:“這位小少爺,能不能請雲小姐出來?
  別讓那八位爺等得久了。”
  陸寄風將食指比在唇前,示意雲若紫別出聲,才對外面道:“你去跟他們說,雲小姐累了,正在休息,叫他們等著。”
  掌櫃有些為難,也沒辦法,便道:“是,我跟他們說說。”
  掌櫃吩咐了兩名小廝守在門口,聽任房內之人差遣,才又快步離去。
  陸寄風小聲對雲若紫道:“那些人不是你爹派來的。”
  雲若紫抓緊了陸寄風的衣擺,道:“那怎麼辦呢?”
  陸寄風道:“咱們得小心應付,能拖一時算一時。”
  雲若紫眼裡露出些懼色,依然緊抓著陸寄風,不敢放開。
  沒一會兒,沉穩的步伐傳近,兩名守在外的小廝叫道:“大爺!”
  陸寄風側耳傾聽,好幾名大漢走了過來,通通停在房門外,其中一人道:“小子,雲老爺急著要接小姐回去,你怎麼不開門?小心老爺怪罪!”
  言下是把陸寄風當成了雲若紫的隨身侍從。陸寄風眼看著雲若紫,手指指門外,意思是問雲若紫:這人的聲音你認得嗎?
  雲若紫搖了搖頭,意思自是未曾聽過府上有這人。
  陸寄風道:“你是誰?我在雲家可沒聽過你的聲音!”
  那漢千一怔,忙道:“呃,我是雲老爺在洛陽才買的護衛。”
  陸寄風更肯定那人在說謊,否則怎會連雲若紫是單獨流落在外,身邊並沒有帶著任何家人都不知道?
  陸寄風道:“我不識得你,不能隨便讓小姐見你們,你叫個在雲家待久的人來說!”
  如果雲萃給雲若紫身邊安置了一名護衛,確是應該這麼小心,那幾人也因此認定了陸寄風就是雲若紫的侍從。要強力對付這兩個小孩,並不是難事,但是他們卻在一陣極低聲的商議之後,原先那人又道:“小兄弟,你別為難我們,現在局面這樣亂,雲老爺身邊的人不是說來就來,我們都是新來的,你行行方便,讓我們在雲老爺面前好辦事。”
  如果他們真有惡意,這一扇木門也攔不了他們,他們卻好言相誘,未免透著幾分怪異。
  陸寄風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他們的目的。
  陸寄風道:“不行,不行,雲小姐身份貴重,我不可以隨便把她交給你們,你們回去轉告雲老爺我的話,帶個老家人來,我才帶小姐出來。”
  那人只好道:“好吧,欸,真麻煩!”
  陸寄風聽那人派其中兩人回去報信,其他六人居然還不離開,四人身子一閃,竄至屋後、躍上屋頂,竟將這間客舍的頂瓦、後壁、前門,都守住了,不讓他們有溜走的機會。
  陸寄風這下子真的是一籌莫展,只能以這緩兵之計,爭取時間想個應對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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