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8, 09:01 AM | #1261 (permalink) |
長老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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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長歌當哭
這一年是順治八年初了。清軍大局已定,已經佔據了中原的主要之地。唯有西域邊陲,尚有李過的義子李來亨和張獻忠的侄子李定國在反清複明。 清軍定鼎之初,強制執行圈地、剃發兩項嚴令。一時間,農民流離失所,到處是難民。而明朝那些遺忠,卻因不願剃那前頂光、後腦辮的陰陽頭而到處躲逃。 在中原腹地,湖北宜昌的長江河面上,從西陵渡上的北面到南邊,一架浮橋隔斷了上游和下游的正常通航。 這道浮橋,是由數十隻大船,用繩索鐵鏈連結在一起,上面鋪以木板,作爲清軍的馬隊南下的通道。清軍要將數萬馬隊,由宜昌南下去對付東南一帶的南明永曆帝和西南一帶的李定國、李來亨。 浮橋兩邊的河岸上,都有清兵駐紮。 在西陵渡的河邊上,一長溜擺著六副剃頭擔子。凡是尚未剃陰陽頭的人,一經被發現,便由清兵抓過來,強迫剃發。如有反抗者,便立即砍下人頭,挂於剃擔的竹竿上。 在剃擔不遠處,有一條渡口街道,街道上多有茶樓酒肆和商號。在下河的石梯旁邊,有一間大酒樓。 這一天從早上起,便有清軍的騎兵、步兵不時集隊從浮橋上過河南下。 這一天從上午起,酒樓上便來了十來個各種酒客。 中午時分,一個身穿緇衣、頭戴僧帽、三十多歲的中年和尚走進了酒樓。他在樓口一出現,便有五、六酒客從各人的酒桌上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一齊向這個緇衣僧帽的和尚抱拳行禮。 一個腰懸彎刀的清軍文員道:“歸先生來了,可肯賞臉與生員同席共飲?” 那和尚一見那人頭剃陰陽頭,腦後懸著長辮,便冷笑道:“閣下如是頭頂前面有頭髮,歸莊原可與你共飲。閣下如是頭腦後面沒有頭髮,歸莊亦可與你共飲。閣下既是此時這個樣子,那就免了,各飲各的吧。” 那清軍文員一聽,頓時垂頭喪氣,歎了一口氣,坐了下去。 那和尚一聲不響,對其餘幾個人的作禮,只是淡淡地作了一個四方揖,算是答禮。然後走向窗下的一張空桌,要了幾樣酒菜,自斟自飲起來。 這個年齡不到四十歲的和尚,就是明末清初極爲出名的一個大文豪歸莊先生。他與另一個大文豪顧炎武,被當時的人稱爲文壇一奇一怪,歸莊爲奇,顧炎武爲怪。 歸莊是江蘇昆山人,他在家鄉參加了明軍,與清軍血戰。昆山被攻破後,死傷者達四萬餘人。歸莊眼見得同胞慘死,外族統治,便憤而出家做了和尚,浪迹江湖,四方漂泊無定,也不入清仕。他年前作了一首《萬古愁》曲子,在南京玄武湖一家酒樓上一唱,頓時便唱哭了上千個大明朝的遺老遺少。一時間,《萬古愁》曲不脛而走,到處都可聞明朝的士大夫們拍案悲歌,只是誰也不如歸莊唱得動人。 此時宜昌西陵渡江邊酒樓上的七八個武林豪客,不管是剃陰陽頭也好、光頭的和尚也好、道髻高挽的道人也好,都是四面八方漂泊無定,便乾脆尾隨歸莊,想聽他酒酣之時唱一曲《萬古愁》的有心人。 這時,從長江的上游處,順水流漂下一隻客船。 這是從四川境內經三陝出川的客船。這艘客船上,有許多人此時還是明朝裝束。這艘客船還在翠福山附近時,就已發現了西陵渡處的攔江浮橋,便打舵想要靠岸。誰知兩岸均有清兵以箭射擊,這客船無奈,便向西陵渡劃來,被迫靠在西陵渡的沙灘上。 船一靠岸,立即便有一隊清兵,迅速撲上船去。刹時間,船上便響起了抓人聲,打罵聲,不一時,十幾個身穿明朝服色、梳明朝髮型的男子,被從船上押到岸上來,推到那六副剃擔前,強令剃發。 一個身穿明朝文士服色的男子大叫:“我不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爾等豈能陷我於不孝?” 旁邊一個清兵一掌劈去,便將這個文士打倒在地上。 這文士不服,掙扎道:“你們這些滿人,還講不講理?” 另一個清兵大怒,手起一刀,便砍下了這個文士的人頭,隨手扔給一個剃頭匠。那剃頭匠爲清人所養,看見殺人多了,毫不爲奇,接過人頭,抓住頭髮挽了一個結,便挂在他那剃擔的挂竿上。那文士的人頭上,鮮血還未凝固,還在一汪一汪地往下流滴。 其他人一見清兵如此殘忍,便不敢反抗,一個個被推上剃擔的木凳上,被剃頭匠剃成了陰陽頭。 這時,從西陵渡近的那家酒樓上,驟然傳來了一個蒼勁的歌聲: 混沌元包, 卻被那老盤皇無端羅唕。 生喇喇捏兩丸金彈子, 撮幾粒碎瓊瑤。 雲是鳥飛兔走, 五嶽也山號。 並蛀幾條兒界蟲路, 挖牛掌兒蛙岑道。 黃河九曲來天上, 江漢千支入海潮, 弄這虛枵。 這歌聲一起,江邊的清兵和各色人等都似乎爲之一驚。可是這歌詞太文,又是唱的“老盤皇”,一時間,誰也沒有在意。倒是那最先請歸莊同桌共飲而被拒絕了的“生員”,此時在酒樓上一聽到坐在窗前擊桌高歌的歸莊那蒼勁的歌聲,便泛起了滿腔熱淚。 西陵渡口,那六副剃擔的六張凳子上,坐了六個漢人,正在清兵的刀劍威逼下,被剃頭匠剃了陰陽頭。旁邊還有一些人在清兵的押解下等著剃發。 這時,船上有人大喊:“船上客艙中有一個絕色美人,快報與尼堪王爺知道!” 船上喊聲一起,立時有人飛馬入城,前去報信。 酒樓上,歸莊那蒼勁的歌聲已經帶上了淒涼: 那老女蝸斷甚麽柱天鼇? 那老巢氏駕甚麽避風巢? 那不識字的老包羲畫甚麽偶和奇? 那不知味的老神農嘗甚麽卉和草? 更可恨那惹禍招非的老軒轅, 彌天擺下魚龍陣,匠地掀成虎豹韜, 遂留下把萬古殺人刀。 從西陵渡口那方的西陵老街上,傳來了一陣喝轎聲和馬蹄聲。 從河邊那艘船上,幾個清兵押出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婦女。那女子以袖垵面,在清兵的拉扯下被帶上了沙灘。一個男子從船艙中追出來大叫:“娘子!” 那女子回頭掙扎著大叫:“官人!” 一個清兵手起刀落,將那哭喊“娘子”的男人一刀砍死,又一腳踢下了河去。 酒樓上,和尚歸莊仰天大笑,笑聲充滿了淒涼。笑畢,他大聲向那最先請他同桌共飲的帶刀人說:“侯朝宗!你投靠滿清,文人仕,武帶民,好威風呀!” 歸莊喊聲一完,又高聲唱道: 笑笑笑! 笑那成天平地者唐堯, 怎不把自己丹朱兒教導? 笑笑笑! 笑那封山浚水者虞姚, 終日裏咨益稷,拜臯陶, 命伯禹,殺三苗,會玉帛,舞蕭韶, 到頭來只博得湘江淚雨悲新竹, 衡嶽枯骸葬野蒿。 試向九嶷山前聽杜宇, 一聲聲不如歸去唱到曉。 在歌聲中,那個被歸莊喝叫做侯朝宗的人,緊閉著雙目,手捏著酒杯,一聲不響,一臉木然。 其他幾個在酒樓飲酒,先與歸莊見禮的和尚道士,這時盡皆滿腔熱淚。有一個道人,更是熱淚長流。 從西陵老街出現的轎子下了西陵渡口的石階,從轎中鑽出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王爺。他的身後跟著數個貼身侍衛,另有馬隊隨在他身後,從浮橋上直接過河南下。 王爺道:“將那女子帶過來。” 衆清兵急忙將那女子押過來,推到王爺面前去。 王爺道:“將她的手拿下來!” 一個清兵過去將那女子掩著面的手,一把扯下,頓時露一張絕色的梨花麗容來。 尼堪王爺失聲道:“真是絕色啊!” 一個清兵的哨官諂笑道:“不是絕色,哪敢請王爺來鑒賞?” 尼堪王爺道:“帶走!”說著率先進轎。 於是,幾個清兵將那女子推進轎中,坐在王爺懷中。 轎簾放下,轎擡走了。從轎中傳出傳出那女子的哭喊聲:“官人……!” 酒樓上,歸莊的歌聲突然間變得猶如低聲歎息: 可憐那崇伯子股無毛, 轉眼兒被寒家滑吏奪頭標, 找一出沒下梢的禁死南巢。 那小於履真無道, 聽一個老耕夫把共主剿, 並雲三宗享國能長久, 七聖風流難盡描。 誰知道六百年夢一覺, 冤家對,緊跟著。 瓊台萬焰青磷冷, 只首孤懸太白高, 方通道因果昭昭。 仗黃鋮,陣雲高,逞鷹揚,戰血漂, 誰知有同室鴟呺,破斧興謠,天顯揮刀, 只這些兒早被商家笑。 縱有那薄伐南仲, 清風尹吉岳降申甫, 怎救得驪山一燦宗周燎! 咸關半夜催書到, 泗濱片刻淪神寶。 試聽那搖搖行邁《黍離》歌, 依稀是漸漸麥秀狡童調。 尼堪王爺帶著騎兵走了浮橋,過河去了。那絕色美女就這樣眨眼間失去了恩愛夫君,成了尼堪王爺的床上俘虜。 這時,從西陵老街行來了一隊馬隊,爲首一位官員,正是南方總督洪承疇。 洪承疇一聽這且吟且唱的歌聲,頓時大驚失色,失聲道:“《萬古愁》?” 洪承疇將馬繮一帶,打馬讓在一邊,他的幕僚、從官、侍衛等隨後讓到沙灘上,讓後面的馬隊通過浮橋。 一幕僚稟道:“總督,這是歸莊在唱《萬古愁》。” “是的。他前年在南京就唱哭了玄武湖中的上千遊人。如今不知怎的,又到這宜昌來唱子。哎,只可惜這宜昌知音太少,沒有人陪著他哭了,哼!” 洪承疇說完了這一句話,乾笑了兩聲。乾笑過後,卻陷入了傾聽和沈思之中。 歸莊的歌聲突然間又變得蒼涼了: 笑笑笑! 笑那喜弄筆的老尼山, 把二百四十年死骷髏弄得七顛八倒。 笑笑笑! 笑那好鬥口的老嶧山, 把五帝三皇束的寬頭巾說得沒頭沒腦。 更有那騎青牛,談玄妙,夢蝴蝶,汗漫逍遙。 還提不起許多秦關楚嶠, 靈譚鬼笑,蛙鳴蟬躁,長言短調, 大都是扯寬皮斬不了的葛藤, 騙呆了弄猢猻的圈套。 洪承疇冷笑道:“口氣很狂呀!若不是他唱了先皇,誰能依了他饒了他?陪著他唱陪著他哭?玄武湖那些大明朝的遺老遺少,誰能讓他將老祖宗一個個扯出來比下去?” 一個幕僚道:“大人,這唱曲的人,好像朝廷有官文出來,叫抓起來送進京去。” “是有這回事。來人。” 一個侍衛官在馬後道:“屬下在。” “帶五百步兵去將酒樓悄悄圍了,聽我令下,便將這唱歌的人拿下了送過來。” 侍衛領令,下去安排去了。 一個滿族的官問:“大人何不傳令立即將這歸莊拿下了?爲何要聽憑唱下去繼續攪亂人心?” 洪承疇道:“哦,大人不知道咱們的少年天子順治皇上喜歡這支曲子麽?大人何不耐著性子聽聽這支曲子究竟妙在何處?何況這歸莊不過借酒澆愁而已,還怕他唱反了咱們大清的百萬精騎?” 那個旗人官沈默了,一時摸不透這洪承疇究竟是什麽意思。歸莊去年在南京玄武湖唱這曲子,被人抄錄了下來,將詞送到北京,呈給了皇上。聽說皇上盛讚這道《萬古愁》才氣橫溢,一看之後,竟然愛不釋手。人們又傳說少年天子十三歲時,連寫得文些的奏摺都看不太懂,不知爲何,這支曲子《萬古愁》,竟讓他一看就起了共鳴。 洪承疇下馬,立於沙灘之上傾聽。 衆人跟著下馬,站在沙灘上傾聽。 只聽得歸莊以掌擊桌的節拍聲變得狂暴起來,而他的歌唱變成了低吟,充滿了嘲笑: 咸陽氣正豪, 六雀巢俱掃。 琅琊碑鐫不了秦官號, 綠雲鬟狀不了阿房俏, 人魚膏照不了山泉奧, 童女郎采不了長生料。 怎知一霎時有赤帝子蛇當道, 鉅鹿北,士戈倒; 函關上,旌旗耀;軹道旁,嬰前導。 試看那咸陽三月徹天紅, 枉惹得關東六主泉台笑。 洪承疇喟然歎道:“開國君主秦始皇,竟被他如此渺小!哎,大明朝的皇糧,竟有如此金貴麽?” 一歎之後,洪承疇陷入了沈思:他不也是曾食祿大明朝的皇糧麽?而且是皇恩浩蕩,位極人臣? 西陵老街的街口,不知何時,陸陸續續出現了許多漢人,盡皆是頭剃陰陽,身著清服,但人們的臉上,卻因對歸莊歌聲的傾聽而充滿對大明朝的幽思。 剃頭擔前,剃頭的匠人與被剃頭的人,都傾聽起來。 稍遠處的一座道觀裏,回廓中、窗戶前、甚至屋頂止,到處都是道士在傾聽。 屋頂上,一個年輕的道人,卻留著三綹青須,聽得極爲仔細。這道人,正是當今皇上少年天子福臨皇帝的道常導引高陽望大宗師。 歸莊在酒樓上,唱完了“枉惹得關東六主泉台笑”這一句後,突然抓起一個碗,從窗口扔了出來,摔在河邊的石灘上摔得粉碎。 歸莊的人影出現在窗口,他一看見洪承疇站在渡口的沙灘上傾聽,不禁一怔,隨後陡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呀!那不是我先皇崇禎的寵臣洪承疇將軍麽?哎呀,穿了那麽一身關外狗皮,剃了一個陰陽頭,拖了一條婦人辮,要多醜有多醜!難看死了!”歸莊說完,啐了一口。 酒樓中傳出了一陣哄笑。 歸莊以掌擊窗臺,敲出節奏,仰天吟道: 更有那莽亭長唱《大風》一套, 遂做了漢家天子壓群豪。 更有那小秦王勝枯棋幾道, 遂做了唐家大帝擁神臯。 更有那香孩兒相接知幾老, 遂向那陳橋古驛換黃袍。 當時將相蕭曹,文學虞姚, 草詔儀陶, 共道金甌無缺,玉燭長調。 誰知道那醜巨君早募捐了金滕詔, 小曹瞞早逼寫了山陽表, 碭山崴早鑿開了九龍沼, 五國城已預備下燈菜料, 臯亭山明欺著孤兒藐。 只剩得來央春老,華清秋早,六陵樹遝, 到如今狐蹤兔迹, 更何處覓五代六朝。 歸莊吟完了這一段的最後一句,他的身後突然傳出了五六個人齊聲合唱的聲音: 惟我那大明太祖定鼎早…… 歸莊一聽,頓時熱淚狂湧,雙掌緊握,向天揮舞: 惟我那大明太祖定鼎早, 收貔虎,禮賢豪, 南片北討,霧卷雲消。 將那個不見的山前山後洗剔得風清月皎。 將那個極天險的龍蟠虎踞妝足做東京西鎬。 正是那南沖瘴海標銅柱, 北碎冰崖試寶刀。 更喜得十七葉聖神孫子, 一個人垂裳問道,食旰衣宵。 歸莊唱這一段時,只唱得歌聲高亢,手舞足蹈。酒樓上,五六個和尚道士,自南京玄武湖聽了歸莊一曲《萬古愁》後,便一直尾隨在歸莊身後,暗作保護。同時也是想再聽歸莊唱一曲《萬古愁》,緬懷大明往昔時光。此時這五六個和尚道士在酒樓上跟著歸莊同唱,猶如伴和一般。同時將桌子樓板擂得天響,猶如戰鼓轟鳴。 衆人唱到這一段的後一句:“更喜得十七葉神聖孫子”時,想起了崇禎皇帝十七年“食旰衣宵”,仍然挽不回大明朝的失敗和滅亡,不禁于高吭之中,喚起了一腔悲壯。 歌到這裏,衆人陡然沈默了。歸莊低聲吟道: 誰知大孽牙風波鬧? 生幾個翦毛,換幾把短刀, 不提防衝破了咸陽道。 望秦川旄頭正高, 望燕台旗槍正搖, 半霎兒把二百七十年舊神京平踹做妖狐淖。 歸莊這一段指的是農民起義軍推翻了大明正統。他是明朝士大夫階級的典型代表。他祖父歸有光,世代書香,深受國恩。他只記得承平年間,文士風雅。而這一切往昔的懷戀,正是被他所不理解的被官逼反的“民”所“踹平”的。他心中在痛恨清軍的同時,將義軍也視作了“翦毛。” 歸莊低聲吟完了這一段後,突然仰天大哭起來: 痛痛痛! 痛的是十七載聖明天子橫屍在長安道。 痛痛痛! 痛的是詠《關睢》頌徽音的聖母抛首在宮門 沒有一個老宮娥私悲悼。 痛痛痛! 痛的是掌上珍的小公主一劍向昭陽倒。 痛痛痛! 痛的是有聖德的東宮砍做肉蝦蟆。 痛痛痛! 痛的是無罪過的二王竟填了長城窯。 痛痛痛! 痛的是奉寶冊的長信宮隻身兒陷在賊營杳。 歸莊在樓上唱、哭、悲、喊,酒樓中傳出了一片哭聲、嚎叫聲和喊聲。而在宜昌西陵渡的老街口,此時聚集在西陵街與西陵渡的石階上的數百個漢人,早已大多哭得泣不成聲了。大明朝的官吏再汙再貪,都比異族的統治要好得多,都比這清軍的燒殺搶掠姦淫豪霸要文明得多。他們因爲憎恨剃發令和圈地法,而更加懷戀大明朝。 沙灘上,一個旗人軍官大叫:“反了!反了!” 一個幕僚對洪承疇小聲說:“大人,趕快下令將歸莊抓起來吧!旗人要生事了。” 洪承疇咬一咬牙道:“好。令他們活捉歸莊。” 幕僚打個手勢,一個副官立即拍馬奔出去傳令。 這時,歸莊在酒樓上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好恨呀!” 恨的是左班官平日裏受皇恩,沾封誥, 烏紗罩首,金帶圍腰, 今日裏向賊庭稽賴得早。 那如鬼如蜮的文人,狗苟蠅營, 還懷著幾句勸進表。 那不爭氣的蠢公侯,如羊如豕, 盡斬首在城東嗅。 那嬌滴滴的處子, 白日裏姿淫嬲。 俊翩扁的縉紳們, 牽去做供奉龍陽料。 更可恨九衙萬姓悲無主, 三殿千宮慶早朝, 便萬斬也難饒。 在歸莊那咬牙切齒的恨罵聲中,數百名騎兵將酒樓包圍起來,數十名官兵持刀握劍,沖上了酒樓。 酒樓上,一個中年道士仗劍擋在樓口。 爲首上樓的將官問道:“什麽人?膽敢擋道樓口?” 那道士道:“貧道行不改名,坐不換姓,金陵詹守椿是也!” 那將官一聽,頓時大驚:“哎呀!道爺可是京師高陽望道長的弟子?” “既然知道,還不退下?” “可是道長的師父既然擁立大清皇上,道長你爲何又維護這反清的和尚?” “這個麽?”詹守椿道:“講與你聽,你也不懂,退下吧!” 那將官一聽,頓時向旁邊一人耳語道,“快去報與總督知道。請示定奪。” 如此一來,雙方在樓口上便暫時僵持了起來。 而在酒樓上,歸莊卻熟視無睹,照舊慷慨悲歌, 沒一個建旌旄下井陘張天討, 沒一個鞭鐵騎流黃河使賊膽搖, 沒一個痛哭秦庭學楚包, 沒一個灑淚新亭傲晉導, 沒一個擊江揖風湧怒濤高, 沒一個舞雞鳴雲靜月痕小, 沒一個擁孤城碎齒在睢陽廟, 沒一個噴賊血截舌似常山果。 大都是黑夜風聲盡遁逃, 把青徐袞濟拱手兒送得好。 歸莊這一段唱的是崇禎帝上吊自縊後,文臣變節,武將不勤王。這一段頗爲偏激,極爲不公。史可法諸人,還對不起大明朝麽?江南使臣左懋第,大喝多爾袞道:“頭可斷,發不可斷!”這不是氣節麽?嘉定軍民,被屠三日,尚拚死抵死,這不是民氣麽?江陰典史閻應元寧死不降,江陰軍民拚死抵抗,近二十萬軍民,僅存五十三人,這不是義膽忠魂麽? 這時候,歸莊唱得悲從心起,竟嚎啕大哭起來。 這時候,洪承疇下令立即拿人,誰擋道殺死誰! 樓口的將官得到命令,發一聲喊,便仗劍向守在樓口的詹守椿攻了上去。刹時間,樓口處便傳來了一陣震耳的金戈擊打聲。 歸莊一聲大叫,一拳擊在酒桌子上,怒聲吟唱道: 誇定策號翼戴鐵券兒光耀, 倚狐明樹狗黨蜩蛄般喳噪。 巴掌大的兩淮供不起群狐吵, 更半壁江南下不得諸公釣。 反讓那古建州做了興義帝的隆准公軍容素縞, 可憐那圖雪恨的將軍做了絕救兵的李都尉辮發纓帽。 無的不悶殺人也麽哥; 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 尚敢貪天功在秦淮渡口把威風耀。 樓口處,詹守椿一劍刺中爲首攻打的那將官。後面的一個侍衛飛身一縱,從詹守椿的頭頂上躍過,一刀砍在詹守椿的肩頭。詹守椿身子一踉蹌,斜沖了出去。樓口失守,官兵們便一擁而上。 另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立即各持武器,攻打了過來。 可是,清兵太多,兩個和尚道人立即被分隔開來,遭到圍攻。幾個清兵侍衛立即向窗口的歸莊搶去,要去捉拿歸莊。 眼看歸莊就要被清兵拿住了…… 就在這時,只見從窗外的天空中,無端有一個人影飛撲進酒樓的窗口來。這人的人影剛撲進酒樓,便見他雙掌遙遙擊向那撲過去捉拿歸莊的清兵侍衛,只見兩道白光一閃,酒樓中無端響起嘩嚓一聲劈響,那五六個前去捉拿歸莊的清兵侍衛,頓時齊聲慘叫,向後倒飛出去,撞在對面的酒樓牆上,再跌在酒樓的樓板上,一聲不吭了。 樓上打鬥的衆人,頓時被驚呆了,驚得停止了械鬥。 只見一個身穿大明朝文士服色,頭戴束發冠,滿頭黑髮的中年人,站在酒桌對面,向歸莊抱拳作禮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見過歸義士。” 歸莊驚喜道:“傳說有一個姓孟的人殺了大清探王已布海,可是閣下?” 孟大宇道:“已布海被殺之日,在下在場。但已布海不是在下殺的。他死於別人。” 歸莊笑道:“是不是孟義士殺的,這又有何妨?孟義士早被江湖傳爲天神了,歸莊好生敬仰。” “多謝。”孟大宇說,“我在隔壁樓上聽先生擊桌歌唱《萬古愁》。我在西域時就聽說此事了。聽說先生去年在南京玄武湖唱哭了上千大明遺民,先生何不接著唱完。” 歸莊道:“歸莊不唱完,心中正在難受至極也!”說完,歸莊又唱起來: 再不向漢南庭釋獻投降表, 再不向錢神國苦納通關鈔, 再不向醉鄉中跪進精揮暴。 拔盡了虎狼毫, 椎碎了陳元寶, 萬石君到處抛, 堵先生絕了交, 我自向長林豐草, 山蹊海島,一曲伴漁樵。 歸莊一開始再唱《萬古愁》,那些清兵便如夢驚醒,又攻了過來。 孟大宇一動不動,只在那些人攻近時,才突然身子一晃,接著便見那攻上來的十來個侍衛,一個一個地被他從窗口丟出去,一個個跌在酒樓窗口下面的沙灘上。 其他清兵嚇得呆了,發一聲喊,便從樓梯口逃了下去。 那兩個被圍鬥的和尚道士要來見禮,被孟大宇擡手止住,要他們別攪了歸莊的歌唱。直到歸莊唱完這一節,孟大宇才說:“好一個‘我自向長林豐草,山蹊海島,一曲伴漁樵!’歸先生,還有麽?” 歸莊泣道:“有。義士聽好了!” 他又唱道: 遇著那野衲子參幾句拌機妙, 遇著那老道士訪幾處蓬萊島, 遇著那乞丐兒唱一回《蓮花落》, 遇著那村家夫醉一回田家樂。 悶來時,登高山,淩絕壁, 將我那殉社稷的君王和淚也把孤魂吊, 將我那沒祭祀的小東宮奠一碗涼漿和麥飯也澆, 將我那死忠義的先生們千叩首,萬合掌, 便號啕哭倒。 孟大宇擊桌叫道:“好!好一個‘將我那死忠義的先生們千叩首,萬合掌,便號啕哭倒!’歸莊先生,洪承疇調來了箭手,要以火箭燒樓了,咱們走吧。” 孟大宇伸手挽住了歸莊的腰,身子一縱,便從窗口躍了出去,徑直向浮橋口飛掠了過去。 歸莊驚道:“孟義士,咱們朝哪里走?” “過河去。” “大隊清兵剛剛過河,咱們不是追上去送死麽?” “不是送死。是去看著清兵要幹什麽?” 歸莊在孟大宇的攜持下,只感到河風撲臉,眨眼間便已在浮橋口了。歸莊感到莫名其妙,這幾十丈遠的距離是怎麽飛過來的?火箭又射到哪里去了? 這時,一隊清兵打馬向他二人沖過來,孟大宇袖袍一振,打出紅雪山莊霸主宮的萬毒一拂。頓時河風便將藥粉送了出去,只見那幾百名騎兵,頓時像倒柴塊子一般,紛紛中毒,連人帶馬,一齊昏死在河灘上。其他清兵嚇呆了,便不敢再向前攻了。 孟大宇攜著歸莊,站在浮橋上,向遠處的一座道觀問:“高道長殺了大清探王已布海,爲何要將英雄讓與在下當?” 道觀上的高陽望遙遙答道:“貧道從沒說過半句。至於是何人說的,孟大俠猜不到麽?” 孟大宇想了想道:“是皇太后麽?” 高陽望道:“心領神會,何必挑明?” 孟大宇大叫:“糟了!我那蒙鄂格格豈不恨死了我?” 高陽望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去七年多!你其實當時便該想到這一層。實話告訴孟大俠吧。你身邊的歸莊先生是江蘇昆山人。昆山一戰,昆山人死傷四萬多。孟大俠可知道那一戰的督陣將軍是誰?” “是誰?”孟大宇大聲問,隱感不妙。 “是一位女將軍。”高陽望大聲說。 “是一位女將軍。”孟大宇反問。 高陽望大笑道:“便是你妻子蒙鄂格格!” 孟大宇一聽,頓時目瞪口呆。 歸莊在一旁大聲問:“甚麽?血屠昆山的清兵將軍是孟大俠你的妻子?” 孟大宇忙道:“高陽望挑撥離間,歸先生切勿上當。先生,你那《萬古愁》唱完了麽?” “沒有。還有一節。” “先生何不且走且歌。咱們這就過河南下,殺清軍一個痛快如何?” 歸莊喜道:“歸莊可沒那等武功。傳說孟大俠是天神再世,孟大俠殺一個清兵,歸莊便作一首詩吟唱。” 歸莊說罷,便踩著浮橋向江走去,邊走邊唱。他的歌聲被河風送出去很遠: 春草生,天桃笑。 黃鸝鳴,竹影搖。 涼風吹,織織月色照寒袍。 彤雲布,六花綽約點霜毫。 倚梅梢柳梢, 玩花飄葉飄, 宿僧寮佛寮, 聽鍾敲磬敲,步山坳水坳, 見日高月高, 挂詩瓢酒瓢, 對江濤海濤, 任意逍遙,物外遊邀,勘破塵囂,擺脫煩勞, 到頭來沒些兒憂愁煩惱。 真個是大海龍,淩空鳥, 翻身兒直透出碧雲霄。 便有銀青作餌,金紫爲綸, 恢天布網,密地張羅, 呸呸呸! 我老先生擺尾遙頭再不來了。 孟大宇跟在歸莊後面,聽得面色凝沈,他心中卻在想著:“蒙鄂格格!蒙鄂格格!你恨我,便帶兵去殺漢人?” 他猜對了。當年蒙鄂格格醒來,聽說孟大宇又走了,當時便號啕大哭。數日後,她臨盆了,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孟氣通。又數日後,皇太后來看她,便告訴了她,說她父親未死,是大清功臣,卻被一個名叫孟大宇的人殺了。於是蒙鄂格格便將兒子孟氣通的姓名改了,改成滿族姓名慕布海。然後便從軍爲將了。 孟大宇心中慘叫道:“天呀!我怎麽向歸莊先生解釋呢?” 歸莊唱完了,孟大宇說:“先生,咱們得快走,後面有騎兵追來了。這時江風向下游吹,我的萬毒一拂不順風,絲毫作用不起,那就危險了。” 說罷,孟大宇攜起歸莊,展開輕功,眨眼間便過了河,避開官道,向山區飛掠進去。清兵追來,不見了二人,在周圍搜尋不著,只好作罷。 孟大宇攜著歸莊一直掠進了山區。孟大宇聽得無人追來了,方才刹住身形,放下歸莊。二人這時在一座山梁上,極目遠跳,只見鄂西山地山林莽莽。孟大宇整理衣冠,對著歸莊作揖道:“先生的昆山城被清兵血屠,在下的妻子蒙鄂格格實在是擔了很大干系。負罪之處在下也不多作解釋了。在下心中很想追隨先生,只是急於到北京去找蒙鄂格格問個究竟,咱們這就別過。我這裏有一架梨花弩,送與先生作個防身之用吧。” 孟大宇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架梨花弩,遞與歸莊。 歸莊道:“孟大俠的妻子蒙鄂格格是滿族女子?” “是。” “這中間的故事一定既多又複雜,只怕孟子俠也不願輕易告人。歸莊不問。咱們這就別過。”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包梨花弩釘,一併送給歸莊道:“先生可知這弩機的用法?” “略知一二。” “好。請先生順著這山往西走,西南一帶,多有明軍和義軍在反清複明。在下留在這裏斷後,多守一時。” 歸莊揖道:“大俠面色憔悴,心中淒苦定多,還請多多保重,遇事要想開些。” “是。” “歸莊去了。” “先生保重。” 二人相互一揖,在山梁上揮淚而別。孟大宇站在山梁之上,垂首長揖相送,雙目含淚,自忖對昆山死去的幾萬軍民負罪太深,連頭也不敢擡起。 歸莊迎著山風,向西而去,只聽他高聲唱道: “遇著那野衲子參幾句禪機妙, 遇著那老道士訪幾處蓬萊島, 遇著那乞丐兒唱一回《蓮花落》, 遇著那村家夫醉一回田家樂。……” 孟大宇擡起頭,大聲問道,“先生可是在禪勸在下?” 歸莊頭也不回,仰天大笑。然後又高聲唱道: “步山坳水坳, 見日高月高, 挂詩瓢酒瓢, 對江濤海濤, 任意逍遙, 物外遊邀, 勘破塵囂, 擺脫煩勞, 到頭到沒些兒憂愁煩惱。” 歸莊唱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然後消失在一片山林中間了。 孟大宇一臉肅然,直等歸莊去遠了,才回身向後面道: “高道長跟著在下,欲要何爲?” 高陽望現身,順著山梁飄來,見禮道:“陽望想帶孟大俠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見誰?蒙鄂格格?” “非也。陽望想帶大俠去見一個與大俠毫無相干,卻又肯定想見的人。” 孟大宇冷笑道:“縱有恢天布網、密地張羅,孟大宇又豈是怕人之輩?” 高陽望道:“孟兄誤會了。陽望想與孟兄相交還攀不上哩!孟兄請。” 二人展開身法,向南方照直飄去。二人越行越快,眨眼間便在山野間飛掠起來。高陽望將輕功展至極限,就如離弦飛箭一般,向前直掠。可是,孟大宇卻似閑庭信步,始終踉在他身邊,一點也不吃力。 高陽望直飛行了一個時辰,方才止住身形,揩了揩額上的汗道:“孟兄的內力,比在北京追殺大清探王時高了一倍尚有不止。孟兄究竟有什麽奇遇?” 孟大宇道:“說不請。在下自己也還想不明白。不說也罷,對面那座寺廟是何去處?” 高陽望道:“那是石門夾山寺。” 從宜昌出來,二人飛掠不到兩個時辰,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等於是三個小時,飛掠了近三百里路。少林寺專修易筋經的大師採用少林寺的陸地飛行術,只怕也不過爾爾了。千里馬日行千里,一小時也不過八十裏地。二人三個小時飛掠了三百里山地,可見二人的速度之快,功力之高。 孟大宇道:“你帶在下來這裏見誰?” 高陽望一字一頓地說:“李——自——成。” 孟大宇一怔,失聲問:“傳說他不是在九宮山被鄂東十一王殺死了嗎?” “那是傳說。可是貧道知道他未死。李自成的部下放出李自成已死的消息,是爲了避免清兵的追殺,李自成好由公開轉入暗中,悄悄策謀東山再起。” “你是說李自成兵敗之後,悄悄藏匿在這石門夾山寺,準備再策動起義?” “李自成的部下是這樣爲他謀劃的。可是,李自成自從藏入石門夾山寺後,卻完全失去了鬥志,而且逐漸失去了他那班弟兄們的信任、支援和擁戴。” “那他此時藏在夾山寺中幹什麽?” “表面上他是在修禪。他已出家爲僧,他的法號是奉天玉和尚。但他實際上卻是在私心中懷戀一個女人。” “陳圓圓?” “對!他在遙戀陳圓圓!” 孟大宇失聲喊道:“孽緣!” 高陽望道:“是的。這正是孽緣。爲了一個陳圓圓,本來可以成爲一個新王朝的大順國,只存在了兩年,便從歷史上滅亡了。天呀!這是何等罪孽深重的孽緣?” 孟大宇道:“這人倒是必須一見!”說罷,向山下的石門飄身而去。 夾山寺,在此之前這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寺廟,可是,自從李自成在此禪隱的事情,在李白成從順治二年底到此禪隱了三十五年圓寂之後大白於天下,夾山寺便被各種演義書寫了進去,多有描述。歷史上對李自成失敗後的去向質疑甚多;有的說死於九宮山下,有的說死於通城……在一九八零年湖南石門縣在修復夾山寺以及挖掘奉天玉和尚之墓時,發現了李自成所寫的梅花百詠詩的木刻殘版,才證實了李自成確實在此禪隱過,不久,又挖掘到一個地下宮殿。在這地下宮殿的出土文物中,有許多皇帝所用的物品。這更證實了李自成確實曾禪隱於此。 孟大宇和高陽望來到寺外,便被廟中和尚阻攔在廟外面。 “二位施主請留步。”一個和尚合十道:“廟內正在整修,十分零亂,請二位施主改日再來。” 孟大宇施禮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特來拜見奉天玉大禪師。” 那和尚一聽,眼皮一擡,雙目中頓時精光四射,他大聲道:“大寺只有一位釋無爲禪師,哪有什麽奉天玉禪師?孟施主找錯地方了。貧僧聽說武林可有一個不正不邪、不明不白、不忠不奸、不倫不類的孟三郎,在中原四處行走,卻實在不知他在幹什麽?說他是漢奸吧,他卻又到處追殺大清探王已布海;說他是大明忠臣吧,他卻又結交大清孝莊文皇后;說他是貪圖皇后美色拜倒在石榴裙下吧,他卻又能將大清第一美女蒙鄂格格棄之如敝履,六七年不知去了甚麽地方。似這等夾帶式人物,不交也罷!” 高陽望怒道:“出家人爲何對俗事如此纏夾不清?孟三雄爲人處事,有他自己的準繩,何須俗物褒貶不休?老夫高陽望,天下人皆罵老夫是大清走狗。可老夫行事,又何須管天下人怎麽說?老夫已將三百多個大明朝的優秀子弟,收入全真教中,善加保護。這些人固然盛了我全真,可我全真也算是救了他們一命。功也好罪也好,又當如何評說?我全真祖師丘處機,結交元太祖,一言止殺,救中原蒼生何止以百萬數計?這濟世奇功,又哪是爾等這些只知以暴反暴的人懂得的?” 那中年和尚被此一喝,了時竟無言以對。 孟大宇道:“這位高陽望道長,知道奉天玉大禪師是誰,但他身爲順治皇帝的道常導引,卻從未對滿人多半句嘴。廟中誰主俗事?快請出來說話。” 這時,只聽得廟內有人答道:“請孟大俠、高律師裏面相見。”高陽望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宗師,所以又叫高律師。 高陽望聽後道:“這是高一功的聲音,孟兄請。” 那和尚一聽,頓時大驚,這才明白二人甚麽底細都是知道的。 二人進了夾山寺大雄寶殿,只見殿外站著一個身材高瘦,身穿長袍的中年人。這人正是從西南戰場來此向李自成彙報戰況的高一功,適逢其會,聽到外面爭論,便約二人入內。當初看見二人站在對面山頭時,就已將來了生人的事稟過李自成了。 高一功將二人帶到殿后一處石岩前,在光整猶如刀削,一無人工痕迹的石岩前默默站住,一聲不響。孟大宇、高陽望見高一功不願交談,便同樣一聲不響默默等待。 果然,片刻之後,石壁裏面一陣軋軋作響,石壁突然無端向兩方分開。分開到一尺之後,高一功當先入內,一邊說:“洞內一切機關均已關閉,二位只管隨一功前行。” 於是,高陽望在前,孟大宇在後,二人便隨在高一功身後向洞內走去。二人剛一進去,那石門便自動關閉了。孟大宇聽得洞門下面有軋軋聲作響,明白這洞道旁邊便有石室,石門的開關,就是從石室中操縱的。 進洞一丈,便是一條地道,這地道斜斜向地底伸去,每隔一丈是十級石梯,這一丈沒安石級的間隔平臺,便是泥地。連孟大宇這等機關行家,也看不透機關是在石梯上,還是在泥地平臺上。 洞道的頂上,每一個彎道的洞頂都有一顆夜明珠用以照明。用夜明珠照明,並非是講排場,而是爲了避免油筒燭火壞了洞內的空氣或是誘發了火器機關。 洞道成不規則的彎形曲形向地下伸去,三人步行了一柱香的時間,連孟大宇也不能判斷在地底的位置與地面的什麽地方相對了。 終於又到了一道石門面前。 高一功三人一到石門前,這道石門就向一邊滑開了。只見裏面是一進大殿,大殿上有十二個鐵甲武士分兩列站值,一邊六人,皆是腰懸長劍、手執長槍大刀。 高一功將三人引上大殿,照直向一道石臺階走上去,這時一道黃色的幔垂拉開了,現出了台基幔垂後面的正殿。 這間正殿的內部構造和京城的皇極殿基本相似,只是規模縮小了許多。但瀝粉金漆柱和蟠龍藻井都和京城中的十分相似,台基上的繪龍金柱也耀然生輝。只是大殿上沒有龍椅,而只有一個蒲團。在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身材高大、臉型剛健的光頭和尚。奇怪的是,他的僧衣十分陳舊,而且這地下宮殿的正殿上,除了他一個人,另外竟一個人也沒有。 高一功上前跪拜道:“參見新順王。” 那和尚開口道:“還是那麽拘泥。這一套其實早就可以免了。你們就是改不掉。自從一片石大戰後,新順王就已經死了。一功,請二位朋友坐下。” 高一功搬來兩個蒲團,放在台基下面的右邊。 “你自己呢?何不一起坐下?” 高一功又搬了一個蒲團,在孟大宇、高陽望對面坐下。 和尚道:“二位來此,有何見教?” 高陽望道:“貧道高陽望,比昔日的新順王少些纏身俗事,多些旁觀機會。比今日的奉天玉大禪師少些慧根,卻又多些苦思。陽望自以爲參透了一點天機,想來和奉天玉大禪師的玄思印證一下。” “請講。”奉天玉禪師道。“貧僧洗耳恭聽。” 高陽望道:“衆所周知,全真教創始人王重陽,前半生崇儒尚仕,卻無奈‘天遣文武之進兩無成也’。四十八歲後才得異人授以真訣,創立全真道教,以宗教濟善世人。重陽老祖在《金關玉鎖訣》中說: ‘太上爲祖,釋迦爲宗,夫子爲科牌’。他主張三教合一。因爲‘天下無二道,聖人不兩心’。既然道釋儒都以濟世爲本,又何必各塑各神,叫世人無所依從?崇禎十七年,孟大俠曾在崔神仙于京師下堂講學,講題爲人類的生存之道,主張文化救世。其實,要以 ‘文’去教‘化’世人,達到其心歸善,哪有以教規約束世人來得快?因爲人的本性爲惡,要其以文自化向善,反倒可能不得爲善。那又爲何捨近求遠,不以宗教之善規去約束世人?” 孟大宇歎道:“這是治標,不是治本。” 高陽望道:“標,治夠了,也就達到了治本之目的了。” 奉天玉和尚奇怪道:“二位到此作學問之爭,究竟爲了什麽?” 孟大宇道:“高陽望想說的是,大順王領百萬饑民起義,只是爲了求自己一生存。爲活命而急反,這就勢必造成很大的局限,沒有事先想好,造反要達到什麽目的?武功上要用些什麽手段?文治上要定些什麽法令?改朝換代成功後,如何安邦?如何定國?如何對待貧富不均之百家之姓,以利於安邦定國?這些事,大順王你事先並沒有通盤想過,是不是?” 高陽望歎道:“孟兄太性急了。何必談得這麽陡?” 奉天玉道:“大明朝太過腐化,官逼民反,並不是民先成了心要反,所以,這位孟義士說對了,造反之前,確實是誰也沒有通盤想過。鴻基認爲,兩位剛才所爭的文化之治、教規之治,都不是百姓想要的。百姓想要的是一個好日子,豐衣足食,妻小平安,不會今日苛捐,明日雜稅,後日豪強霸妻,災病也沒有人管。甚麽教治、文化向善,都太遙遠,其中有很多儒家空談,釋道野心。百姓要的,首先是活下去,然後是一個好皇帝。” 高陽望抓住話把道:“大順王說得太好了。貧道和大順王想的其實並沒有什麽矛盾。貧道也認爲百姓要的是一個好官府,一個好皇帝。那麽大順王推翻了崇禎帝後,爲什麽不做一個好皇帝?” “做了!我對百姓免稅三年,古往今來有多少皇帝辦到過?從京城退出來,我聽人說我對明朝的王公權貴太凶了,不策略。可是百萬義軍弟兄沒有軍餉,我不找他們要,難道又去向百姓逼稅?我不是不想安邦定國,不是不想做一個好皇帝,可滿漢權貴不容我做。我才做了多久皇帝?這滿漢權貴便勾結起來,大兵壓境了……。” 孟大宇大聲說:“滿家貴族問鼎中原的野心是由來已久的了!吳三桂不是已經答應投降的了麽?爲什麽又反了?還不是因爲一個陳圓圓!” 高陽望道:“大順王爲了一個陳圓圓而失去江山,以後的作戰,便已不是正義之師、王者之師。大順王你個人失去了做皇帝的機會事小,百萬農民失去求活命的機會才是大事!此時此刻,大順王是否有些內疚之感?” 高一功大怒:“高陽望!你來此說這些狗屁話,究竟是什麽目的?” 奉天玉大禪師道:“高陽望想以陳圓圓的事使貧僧感到負疚,後半生深感不安,最好是立即橫劍自刎,或回掌自擊天靈,那才稱了滿漢達官顯貴的心意。” 孟大宇搖頭道:“非也。高陽望如是想要逼死大順王,只消將你藏身於此的事漏半句給洪承疇和尼堪,數萬鐵騎要不了大半天,就可以從宜昌趕來石門。在下理解高陽望的意思,是想從兩個女人身上去說明大明朝滅,大順朝亡,以至落個滿清坐收漁人之利……這樣一個大劫的因果。是這樣嗎,高陽望?” 高陽望道:“是這樣。大順王不會沒有興趣聽一聽吧?” 奉天玉大禪師雙唇緊閉,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字:“講!” 高陽望道:“這個因果劫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女人,一個剛強,一個柔弱。孝莊文皇太后深蘊宮廷鬥爭,將榮華富貴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爲了替兒子爭得皇位,她不惜使用了許多卑鄙手段。她挑動多爾袞的淫欲,將豪格的福晉出賣給多爾袞,以此加深了豪格與多爾袞的權力鬥爭和私人仇恨,她卻因此淩駕於兩個權臣之上。她更以色相爲手段,將多爾袞、洪承疇抓在手中。關外在進行這一切的時候,還不知道中原的局勢會變成什麽樣子。這時候,一個弱女子在關內所起的作用,正好和關外那個鐵女人所起的作用遙相呼應,配合得天衣無縫。鐵女人在關外想盡辦法要主使局面,一個弱女人卻在關內成了漢人分裂爲兩個板塊的契機。似乎冥冥之神以他那啓劫之手,二手造成了這次劫難,只會這樣生成而不是別的樣子。鐵女人是孝莊文皇太后,弱女人是陳圓圓。貧道每天夜深人靜之際思索這個大劫的各個環節,總是每一次思索都有每一次的驚異。陳圓圓是山西太原人,爲何偏偏是田國丈將她買到北京而不是別的人將她買去別處?爲什麽田畹將陳圓圓送與崇禎,崇禎不要,偏偏又被兵鎮大員吳三桂從田府強要了去?吳三桂擡走了陳圓圓,他父親吳襄爲什麽又怕崇禎有一天可能會想起要回陳圓圓,硬將陳圓圓留在了北京而不能隨三桂去寧遠上任?爲什麽劉忠敏從吳襄家中擡走了陳圓圓,又落在了大順王你的手裏?如說最後這一點因果是大清探王已布海種下的,那麽前二系列因果又是誰操縱發生的?不是冥冥之手是什麽?” 高陽望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宮殿回蕩,似乎這聲音來自地底,來自陰間,聽得人驚心動魄。 “貧道每每在想,如若大順王你不寵倖陳圓圓,吳三桂會被迫歸順你。因爲你手裏有他父親這張人質牌。那時,你的七十萬農民軍,加上進京後再降的二十萬明朝馬步軍,百萬馬步兵以五十萬陳兵山海關寧遠一帶,滿清又豈能得逞?漢人的國土上又豈會到處是一片陰陽頭辨子兵?” “住口!”奉天玉大禪師陡然大喝。 高陽望不說了,正殿之中變得一片死寂。 良久,奉天玉和尚才說:“一功,送客。” 高一功冷笑道:“豈能容他二人活著出去?” 奉天玉和尚歎了口氣道:“休作殺人想。你不見他二人的武功之高,天下少有?猶其是這位孟壯士,坐在那裏,並未運功,可是真氣外發,十分充盈,滿殿皆是他一個人的氣感。他若是有意運功傷人,只怕一舉手一擡足皆可殺人於無形之中。這種高人豈會是多嘴之輩?” 高一功起身道:“二位請。” 孟大宇道:“高陽望的話中有一層意思,不知大順王明白沒有?” 奉天玉大禪師道:“明白。他是想勸貧僧勿要再作天下之爭,以免天下生靈多有塗炭。其實,又何須他勸?一片石大戰之後,四萬義軍弟兄死于一旦,新順王又有何顔再去禦使他們?” 奉天玉大禪師說到這裏,垂下了雙目。他那一隻在攻打開封時受傷的病眼,被垂下的眼皮遮掩,頓時他的臉形之上的破敗之氣和苦煞之氣一掃而空,泛起了一種淨化一種平和一種昇華的祥安之氣。 孟大宇敏感到,與其說他因爲一片石的四萬義魂使他負疚太深,還不如說是他因爲一次奇特的戀情而消除了殺氣。 奉天玉禪師輕聲說:“你們去吧。” 孟大宇抱拳一揖。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對奉天玉禪師抱拳一揖。 兩人隨在高一功身後,出了地下宮殿,出了地道,出了石門,離開了夾山寺。 半年後,高一功代替李過指揮義軍,卻在行軍途中被張獻忠的部下孫可望攔截殺死。 高陽望和孟大宇離開夾山寺後,分手時,孟大宇問高陽望:“請問王兄,蒙鄂格格此時在哪里?” 高陽望道;“你不先去杭州夕照山?” 孟大宇大驚:“介之推應期來了?” “來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才從西域回中原來。” “你去西域幹什麽?” 孟大宇沈默了,過了好久才說:“別說你問我去西域幹什麽,我連怎樣到西域去的,也莫名其妙。你先回答我,蒙鄂格格在哪里?” “在京城濟爾哈郎王府中。” “多謝告知。武林中還有什麽新聞?” “介之推從盛京瀋陽出來,便走一處打一處,打服一處後,便叫那些武林人出江湖來找你,帶信叫你去西湖夕照山比武。聽說日月仙子楊麗萍上去應戰,一招便被敲斷了長劍。然後孟正流又去比試,一招便被介之推的長刀絞斷長劍。孟正流的真陽洞金指力射仲介之推肩頭,卻無損介之推絲毫皮肉。介之推練成了合氣道九層陰陽和合之氣,如今只有大天神和你才能克制他了。大天神孟明達呢?他在哪里?” “不知道。” “你怎會不知道?” “你別問好不好?武林中還出了些什麽事?” “還有一件大事。” “請快講。” “在北方,最近出了一個年輕女子,長得很美,但卻十分刁蠻潑辣。她到處行走,遍天下尋找一個人。每遇薄幸男子欺負她,或者調戲她,或者有時非禮地多看了她幾眼,她就會拔劍殺人。殺人之後,她便以死人身上的衣袍,吸了死人身上的血,在官道上、牆上,街房上、山野的岩石上,到處寫字。” 孟大宇越聽越是心驚:“寫什麽字?” “這個年輕女子殺了十二個薄浮男人,在十二個地上寫下了同樣的七個字。” “七個字?哪七個字?” “大天神,你在哪里?” 孟大宇驚駭失聲:“那是封丹紅?” “落款正是鄂東女神封丹紅!” “天呀!這是什麽愛情?這是什麽孽緣?她在尋找我的祖爺孟明達,她要嫁給他!她找了七年,找得火起,便藉故殺人,然後以人血大書尋人啓事。天呀!這是什麽孽緣?這樣殺下去怎麽得了?何時才是一個完?” “她找到大天神就不會殺人了。孟大宇,大天神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孟大宇大叫。“我說過了我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那麽,你就該代替你祖爺孟大宇,去收拾那個殺了人又以人血書寫尋人字樣的殘酷局面,使之有個中止!” 孟大宇頹然叫道:“你快告訴我,那封丹紅此時在哪里?” “她此時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八大門派已將她列爲了武林公敵,正在派出數十名高手,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也要抓住她,或者殺了她,以免她再到處殺人留字。” 孟大宇大叫:“好,我去少林寺!” 高陽望站在他的對面,孟大宇大吼的聲音震得他也略感頭昏。普天之下,只有高陽望的聲音震得別人頭昏。如今他師徒合三百多年功力于高陽望一身,竟被孟大宇震得頭昏。 孟大宇吼聲一畢,人已倏忽不見。 高陽望發了一陣呆,長歎一聲,回京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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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3 AM | #1262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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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大宗教爭奪戰
孟大宇身形飛掠,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會不會驚世駭俗,就如閃電一般向北方的少林寺飛掠而去。 傍晚時分,他從宜昌下面的宜都附近覓船渡過了長江,再飛掠了半小時辰,到了宜都至當陽之間的鴉雀嶺,覓了一家客棧住下,準備吃點東西,打坐個把時辰,又再趁夜趕路。 他要了一點酒菜,在房中飲用。 順治二年初,他和他的祖爺在少林寺後山查看心鑒與崔公度被殺時,孟大宇拜請來了“上界神車”。“上界神車”見崔公度死了,無可奈何,離去時,將封丹紅和楊麗萍吸過來補償孟明達。以至三個人爲一段死去了幾十年的戀情,發生了隔世糾葛。孟明達無奈之際,採納了孟大宇的意見,點了兩個女人的動穴,獨自飄然而去。 孟大宇在京成尋找到蒙鄂格格,留下竹劍殺四人照顧蒙鄂格格後,他也去了極北地的貝加爾湖。他如今能記得的就只是他在黑龍江的鳥德鄰池和孟明達、孟氣和會合後,祖孫三人就去了貝加爾湖。 他們找到了貝加爾湖——北海,在一片原始森林的湖邊水面之下,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深洞。他們正在窺視這個水面巨洞時,突然莫名其妙地昏睡了過去。 孟大宇醒過來時,突然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海灘上。他經過巡視,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大海之中的海島上。海島上住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人,靠遊牧生活,有部落聯盟,成片的瓦板房和一種奇特的獸皮帳篷連成一片。這些人的農業和山海關外的滿人差不多,還是刀耕火種。 孟大宇在海島上住了一段時間,才知道那裏的土人叫他們的地方作毛利國,族人叫毛利人。孟大宇的神奇武功,使毛利人崇拜他爲天神。一年後,毛利人造好了一條船,將孟大宇送到了一個叫澳大利亞的大陸。他在那裏又漂泊了一年,才搭上一條英國船,到了非州的好望角,在英國人爲他開列的旅行圖上,他沿著非州東海岸行走,到達了埃及的開羅。然後從歐州經波斯回到了中原。 如此一繞,七年過去了。 他當年在貝加爾湖昏過去後,醒來便到了毛利國,即後來英國人爲之取名爲新西蘭的海島中。 他醒來時,根本記不起他和“上界神車”以及“小矮神”所發生過的一切交往,因爲他已經被“上界神人”用他們的“法術”消除了他頭腦中關於這一切記憶。直到幾天後,他從他的衣袍的夾層中,發現了他沒有失去的記憶時,悄悄用蠅頭小楷寫下的一切,他才明白,他莫名其妙地到了毛利國,又是“神車”的傑作——“上界神車”不願意他和他的祖爺去探查他們的秘密,將他們用神光照昏後,將他消除了記憶後,弄去丟在了南太平洋的毛利國,卻不知道另外將他的祖爺孟明達和他的兒子孟氣和弄去丟在了哪里? 三保太監鄭和在一四○五年起七下西洋,可最遠也只航行到紅海的天方城和非州東海岸的慢八撒,他甚至可能還不知道毛利國在何方。每思至此,孟大宇便不禁苦笑。他同時明白,他不管武功如何高,卻根本不是“小矮神”的對手。因爲“小矮神”的“法術”不是人的肉體所能施出的神奇氣功所能企及的。幸好他當初留了一手,悄悄將他未失去記憶時的經歷用文字留下了記載。如今憑文字而知道“天車”“小矮神”的基地在北海——貝加爾湖。 只有一點值得慶倖。孟大宇從在毛利島的海灘上醒來時,便感到他的內力,比服食了蟒靈珠以後更增加了近幾倍,幾近達到五百年的氣功修爲。他在巡視海島時,在一個地方看見毛利人正在進行血親復仇戰爭。數百人用原始的長矛、木棍、石斧相殘殺。孟大宇站在一棵孤樹的樹巔上,一聲大喝,暗含了真力聲的功夫,使數百人盡皆脫力,然後孟大宇站在樹巔上發出劈空掌力,將地上隔著十五丈距離打出了一個深坑,就在毛利人嚇得目瞪口呆之際,孟大宇施展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一個身形猶如神話中的神一般在天空飛舞盤旋。毛利人頓時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將孟大宇崇爲天神。 圖騰崇拜是人類共有的文化經歷。神文化是人類的一種共有現象。跪拜禮大約更出於人類的一種原始恐懼的本能。 孟大宇想,大約是“小矮神”將他消除記憶後,將他弄去丟在數萬里之外時,作爲補償,爲他輸入了“等離子微粒流——真氣”,使他成了功力通神的超人。 孟大宇此時坐在客棧的樓上房間內飲酒,數裏路外的動靜他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候,他感覺到一裏路外,正有一個夜行人向鴉雀嶺飛掠而來。 孟大宇此時對夜行人十分敏感。他立即展開天視神功,查看那人。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原來那人是一個和尚,正是他在北京崔公度講學的時候見過的臨濟派大師憨璞聰。 只見這憨璞聰從南邊匆匆而來,到了鴉雀嶺也不投宿,徑直向北方飛掠而去。 孟大宇想:他奔掠得如此匆忙,是不是去北方參與圍殺封丹紅? 想到這裏,孟大宇立即丟了一點碎銀在桌上,從窗口直掠出去,尾隨憨璞聰向北而去。 一路上,這憨璞聰概不投宿,不管過寺廟還是過客棧,皆是望而不入,不分晝夜地趕路。每次飲食,皆是吃飽以後,便帶上一些乾糧,吃完飯後又立即趕路。 孟大宇如法炮製,一路尾隨。 憨璞聰如此從宜昌附近的鴉雀嶺一路急趕,向北飛掠了整整三夜二天,足足奔行了千里之遙,到了第三天上午,已經趕到河南嵩山下面。 孟大宇在石門聽高陽望講了八大門派要捕殺封丹紅的消息後,這時見憨璞聰連夜急趕奔至少林,更加相信憨璞聰與此事有關,於是孟大宇便更不露面,要暗中查看。 誰知憨璞聰卻並不往少林寺去,卻越過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腳,過了少林河,直往太室山的後山飛掠而去。 孟大宇一時間給搞糊塗了,但他仍不灰心,而且更加想看看個中究竟。他尾隨在憨璞聰後面,繼續追蹤。 只見憨璞聰從登封上山,經過了無極老姆洞,經過二仙洞,繞過白鶴觀和天爺廟,竟直撲禦筆峰,直向禦筆峰的峰頂飛掠而去。 禦筆峰三面絕壁,萬丈深淵,只有天爺廟白鶴觀這方一條通道。孟大宇知道憨璞聰要去峰頂與人約會,便不再直接尾隨,而是從天爺廟前面便改走山崖外面的險道。這山崖外面,其實根本就沒有路。只是在陡峭的懸崖上有些凹凸之處或松樹吊藤之類。但是,只要有這些東西,對於孟大宇來說,簡直就和平原地上的大官道一般康莊好走了。 孟大宇沿著天爺廟外邊的懸崖縱躍、攀越、貼行,實在毫無借力之處,他便以八脈飛龍七十二式飛行過去。如此片刻工夫,他就已經到了禦筆峰峰頂的懸崖外面了。他竟比憨璞聰走正山道還要先到片刻。 孟大宇悄沒無聲地隱身於峰頂懸岩外面的一處凹坎中,展開天視神功,查看峰頂的情形——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只見峰頂上成圓形團團坐著七個和尚,均是四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武功修爲極爲高深的高僧,如非此時孟大宇的功力已成地仙之流,恐怕早已被峰頂的七個和尚發現了。 七個和尚成圓形席地而坐,但卻一個個垂眉閉目,一聲不吭,山頂上只聽得從長空吹來的風聲,除此而外一無異響。這時候,憨璞聰從禦筆峰的正面飛掠上來了。 憨璞聰一到峰頂,便大聲說:“我來遲了。各位恕罪。” 一個比憨璞聰年輕一些,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和尚,坐在上面,睜開了眼睛。 其他和尚一起睜開了雙目。 那個坐在上面的和尚便是浙江吳興報恩寺的住持玉林繡。他說:“不遲。老衲算准了你接到飛鴿傳書後,如是晝夜不停地趕路,應當在今日申時趕到此地。如今才巳時末,你早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一席空地,專爲汝留。你請坐下。” 於是,憨璞聰在爲他留的空地上坐下,八個和尚剛好合圍成一個圓圈。 玉林繡說:“禪宗臨濟派長老會議,人已到齊。京師海會寺住持玄水呆長老請進會旨。” 八個和尚之中另一個大約五旬的和尚說:“貧僧受京師佛門弟子委託,前來南方尋訪高僧,去京師宣講佛學。這次北方的佛門弟子委託貧僧來南方約請有道高僧,背景就是因爲一個高陽望、一個湯若望,領盡了教門風騷,將我佛門弟子視若無人。” “要說清此事,得從滿清進關說起。” “滿清未進關前,全真教龍門派的高陽望和德國基督教的傳教士湯若望,就去過關外盛京與滿族權貴暗中交往。交往的細節和隱情無從查清。但能否查清,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因爲這二人都成了大清的要人,這才是對佛門的威脅。 “從順治二年初,高陽望就以他的武功爲仗持,以宣道爲口實,以發展龍門派爲目的,開始接近孝莊文皇太后和少年順治皇帝。從順治五年起,便執領道教事務,名爲道錄司左正,實爲順治帝私人道常導引。如今他在京師公開傳道,清廷並不干涉,由此教門大振,弟子已逾千人之數。高陽望得隴望蜀,更將弟子中能說會道者,派往各省設壇傳戒,廣收弟子。 “說到高陽望廣收弟子廣開教門一事,老衲要提請各位高僧注意,高陽望所收弟子之中,有我明朝遺士大夫子弟,這些人慧根獨具,皆是尋常百姓之中萬中難求一人之上上人選。如是從興盛教門,廣羅人才這個角度看,高陽望獨具慧眼,已比臨濟派先走了九十九步。 “另一個教門人物湯若望,他對滿清皇族的影響更大。他成了大清國欽天監監正,官領正三品。這一點倒不值一提,確是過眼煙雲。但有一點只怕省外的佛門弟子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湯若望利用他在權力鬥爭中對孝莊文皇太后影響,在華夏大開基督教門,以致德國基督教會在中原長軀直入,西方大批天主教、基督教的傳教士摩肩接踵擠入中國,在中國獲得了自由傳教的權利。全國此時領受異教洗禮,加入天主教、基督教的人數,說出來要嚇諸位大師一跳,竟達十數萬人之多!” “兩個月前,湯若望的一個弟子,也是個德國傳教士,公然在北京南堂公開宣稱:‘伏羲也爲亞當子孫,而系來自猶太國者。中國之哲學如果和基督學說的赫赫之光相比較,則僅爲瑩火之明。’” 憨璞聰大吼道:“真是欺人太甚!這些洋鬼子不過是依仗皇權欺壓中原佛教而已!待貧僧到北京去,將少年順治皇帝度化成光頭和尚,到那時再來看誰是瑩火之光!” “好!” 八個和尚中,有六個和尚不約而同,大聲叫好。只有玉林琇一個人沒有出聲,但也沒有反對之辭出口。他顯然是默認了的。 孟大宇運功吸附在禦筆峰外岩壁凹坎處,聽到這裏終於弄明白了,臨濟派八大高僧聚會,不是要商量對付封丹紅,而是要商量對付來華侵佔宗教領地的西洋基督教會。 這時,只聽京師海會寺住持玄水杲說:“聰大師願去度化順治皇帝,真是太好了。據老衲所知,這順治皇帝慧根獨具,他此時才十四歲,可是,他已比同年齡的任何人成熟。這一點可以從三個方面去看: “一,少年順治所學很雜。他既從範文程、洪承疇、金之俊等漢臣太傅處,學了許多儒家的治國策和漢文化的雜學,又從高陽望那裏接受了道家的許多老莊思想,更從湯若望那裏學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西學。” “二,他本人的經歷很不幸。孝莊文皇太后爲了替他弄到皇位,並保住皇位,耍盡了種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她本人以身侍多爾袞,更縱容多爾袞霸佔毫格之妻。這些事引起了許多親王大臣的不滿。這些親王大臣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將鄙視流露過,順治自己也深感恥辱。加以多爾袞仗勢欺淩少年天子,所以這順治皇帝的性格和感情均很複雜,很敏感。他恨他母親,恨一切欺淩過鄙視過他的人。恨,這是厭世出世的慧根基礎。” “三,順治皇帝對女人很荒淫。這一點一者是出於太監的引誘,二者是他本人心中的怨憤無處發泄,所以借女色而泄隱憤。如此大肆縱欲之後,身子空虛,正是靈魂不安之際。這時候,也正是慧根萌發之時。” “有這三點,度化順治應該是能夠得手的。” 玄水呆說完之後,玉林誘道:“阿彌陀佛!靈魂因憎恨和苦難而不安,正是它想尋求解脫的時候,這時候,佛法便大有用武之地了。何況此時此際,我們另外也無路可走了。我們除了也去敲皇宮之門,與基督教、道教放手一爭之外,難不成靠野廟的晨鍾去喚來皇上自求信奉麽?” 憨璞聰道:“只是有一點,臨濟宗八大家住持,皆無一人的武功內力,可以和高陽望一搏。高陽望服食了太行石髓,又得他師父度與的一身內力後,已臻仙流。難不成臨濟僧以心修禪,還要廢去幾位兄弟,搞搞灌頂大法來對付佛門法難麽?” 這時,只聽禦筆峰外面的懸岩下有一個聲音說:“高陽望由我來對付。” 隨著話聲,只見一個著大明朝文士服、滿頭黑髮以束發冠束住的中年人,從百丈懸崖外面的空中冉冉升起,升出懸崖後,仍在繼續上升,那身形既不王霸、又不飄逸,卻說不出的隨和自然,只見他的身形高出懸崖三丈後,微微一抛袖袍,他那身形便向峰頂的八個和尚上空以直立式平飛過來,飛到八個和尚中間,他的身形便比直地落了下來,正端端落在八個和尚中間盤膝而坐。 “孟大宇!”憨璞聰大聲喊道。“他是孟大宇!” 八個和尚一齊合十道:“阿彌陀佛!” 玉林琇作爲臨濟宗的宗師,又是最大寺廟的住持,等孟大宇一坐下,便說:“江湖上對孟大俠褒貶不一,咱臨濟宗的僧人卻對孟大俠向來心儀。話說回來,孟大俠要插手此事,總該有個理由,臨濟僧才能放心。” 孟大宇道:“各位如能將順治皇帝度化成光頭和尚,實在是太妙不可言了。滿蒙貴族以六十萬鐵騎征服了我大漢民族,這中間有種種天意,種種劫數,實在非人力所能挽回。這種外族征服之所以成功,首先是漢人自己內亂不已,國力財力人力物力早已內耗一空。加上大明朝在關外的三次大戰役均行失敗,弄得兵員大損,已沒有足夠的兵馬戰將去對付大清鐵騎。 陳圓圓並不是劫數之環,不過是一隻啓劫之手而已。” 幾個和尚一齊合十道:“阿彌陀佛!” 孟大宇又道:“滿蒙皇族在軍事上征服了我大漢民族,我大漢民族五千年文明可不能被他弄個以劣代優。相反,你們如能以佛教文化使順治皇帝化去兵家戾氣,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再進一步看,我漢文化如能同化異族,使他們在語言、習俗上皆與我漢族無異,豈不是將一場軍事上打敗了的戰爭,又以習俗同化爲漢方而勝了回來?所以,你們以佛法去敲皇宮之門,高陽望由在下對付。” 玉林繡道:“阿彌陀佛!孟施主願爲佛門效力,何不便皈依了我佛門?” 孟大宇一聽,頓時失笑道:“大和尚真是機心敏捷,只可惜你會錯意了。在下此生根本就不會爲誰效力。不過,既然咱們在這件事上志同道合了,何妨就同心協力?在下先去京師找高陽望,叫他不得干涉諸位大師的作爲。請了。”話音一落,場中已經不見了孟大宇的影子。 八個和尚皆是大宗師,皆是佛門思維修、氣功修、性命雙修的高僧。孟大宇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竟無一人看清他怎樣來的、怎樣走的。加之孟大宇留下一席妙論,比之臨濟僧們的門派之見又高了不知多少。頓時,幾個和尚同時失聲喊道:“大天神!” 只聽憨璞聰道:“高陽望有人對付,咱們可以商量如何接近順治皇帝了。” 玄水杲道:“海會寺座落在皇宮與南苑的中途,京師佛門弟子已集資準備重修。一年之內一定完成。那時聰大師便可來海會寺等著見皇上了。” 孟大宇從禦筆峰下山,便對直去了少林寺。他準備找少林方丈明性大師直接談一下封丹紅的事。 孟大宇掠行到少室山東邊的少室峰時,突然看見從北方的天空中,遠遠飛來一隻飛鴿。孟大宇心中一動,頓時明白這是少林寺派出去辦事的人放回來的飛鴿。 孟大宇立時展開輕功,一個人形頓時快得就像一團光影,就從那樹巔石頂飛掠過去,竟然比那飛鴿早一步到達少林寺外面,正遇到飛鴿從空中俯衝下來,要向少林寺裏面飛去。 孟大宇身形一晃,已在少林寺的高牆上面,擡掌向那十數丈高空中的飛鴿一招,那飛鴿立時就不由自主飛翔,一頭向孟大宇的掌心栽了下來。孟大宇手掌一抄,那飛鴿便已在他的掌力之中了。 孟大宇略一查看,便發現信鴿的腳杆上綁著一張紙條。孟大宇取下紙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鄂東女魔殺了五行、六合掌門人。八大門派四十人只剩下十八個。火速增援來山東半島。” 孟大宇看完後,仍將紙條綁回信鴿,然後將信鴿放走,他自己卻身形一晃就下山走了。 孟大宇知道這個消息後,反而不急著去找封丹紅了。他繞過少室山,便從嵩山後山趕到黃河,渡河向北京趕去。他算了一下,去北京辦完事後,再去山東找封丹紅不遲。他聽高陽望說封丹紅殺了人,八大門派正在追殺她,他捫心自問,他是追去制止封丹紅殺人麽?不。其實他是怕深愛著他祖爺的封丹紅吃虧。他的名字叫孟大宇,其實卻完全爲私情制約,一點也不正義。正義,其實也只是一個中性名詞,誰都可以說擁有它,卻又誰也說不清它究竟屬於誰。 四天後,他趕到了北京。 一路上,孟大宇每過城池關卡,總要受到清兵的騎隊追緝他。此時的北方,已是清軍的一統天下。哪里還見得著穿大明服色,滿頭黑髮,完全是明朝裝束的男人?縱然有時可以看見穿大明朝袍服的人,可也是剃了個陰陽頭。所以他除非不現身,一現身總要引起騷動,引起追緝。可是誰也追不到他。 孟大宇到北京之時,是黃昏時分,他在城外找了一個地方藏身,不願意因爲袍服發飾和清兵發生衝突,徒廢時間。到了天黑,他便飛越池牆,躥房越脊,向宣武門外的白雲觀飛掠而去。 到了白雲觀,孟大宇飄身落在觀中的香鼎台基旁邊,揚聲向內喊道:“高道長如在觀中,孟某人但求一見。” 他和高陽望在湖南石門分手,高陽望如是直接回京,路上不因事耽誤,應該是已經回到京師白雲觀了。 高陽望平日住在白雲觀。 果然,高陽望在裏面答道:“陽望晝夜急趕,就是想先一步回京恭候孟兄。” 隨著話聲,高陽望出現在大殿門口。 “貧道先到兩個時辰。貧道一路聽說有一個完全大明朝穿戴的人,滿頭黑髮從不受剃,被清兵一追,馬上就失去蹤影。弄得沿途的清兵疑神疑鬼,戒備森嚴。孟兄以後想在中原便宜行走,何不接受陽望一樣饋贈?” “在下明白,那饋贈是道袍一領,道冠一頂。多謝。” “孟兄請。” 二人進入觀中,分賓主坐定。高陽望道:“孟兄是來找蒙鄂格格的?” “是。只是另外還有一事。” “請講。” “臨濟派的和尚要來紫禁城敲門,請高道長勿要和他們爲難。” 高陽望一聽,頓時大驚:“這……這……這話怎講?” “臨濟派的大師們見不慣湯若望的教黨在北京和中原肆行無忌,要來和湯若望一爭高下,以佛法取代基督教、天主教。在下以爲,你們何不聯手對付了基督教、天主教後,龍門、臨濟各半天下,井水不犯河水?” 高陽望沈吟半晌後道:“這樣也好。省得貧道一人對付湯若望的教派費力太巨。只是,臨濟派的和尚們如若得寸進尺,陽望又當怎處?” “不會吧?”孟大宇道,“崇禎和李自成鷸蚌相爭,清軍來個漁人得利,結果亡了國。總不成到了今日,道佛還想大打一場教門恤,讓天主教、基督教坐收了漁人之利去?漢人已經鬧了個國土盡失,總不成還要鬧一個儒釋道全軍盡墨吧?” 高陽望一聽,頓時離座站起,向孟大宇一揖道:“孟兄如是代臨濟僧而來,各半天下的事就算說定了。” “如此甚好,在下告辭。” “孟兄此去鄭親王府尋找蒙鄂格格,只怕有些麻煩,可願陽望同去作個和事佬?” 孟大宇一揖道:“此事當真還須高兄作個證明。否則她若一口咬定是在下殺了他父親,只怕在下還當真有口難辯。” 二人出了白雲觀,又再上房越脊,直向濟爾哈郎王府掠去。 自從多爾袞暴斃在喀喇城以後,僅僅過了二十六天,少年順治就將他的雷霆之怒發作了出來,將多爾袞挖墳暴屍,銼骨揚灰。這以後濟爾哈郎又成了朝中的炙手人物。孝莊文皇太后對濟爾哈郎放心得多,要用他去除盡多爾袞的黨羽。濟爾哈郎的王府,此時車水馬龍,燈火通明。 孟大宇從白雲觀出來,已經套了一襲道袍在外面,頭上套了一頂道冠。二人掠至鄭親王府,便在王府對面屋頂隱身下來。 這時王府客人正多,七八個各色人等正在廳中議事。本來親王大臣在府中嚴禁聚官議事,可濟爾哈郎這時成了首席攝政王,王法自然又寬容了許多。 高陽望在對面傳音入密向濟爾哈郎說道:“王爺請辭退客人,高陽望爲王爺帶來了一位貴客。” 濟爾哈郎陡然一聽到高陽望的傳音,先是吃了一驚,繼而便向衆人抱拳道:“本王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今晚就談到這裏。各位請便。” 這時期,清中期和清晚期盛行的“端茶送客”的官風還未盛行,濟爾哈郎即便逐客,還算客氣的。等到衆人離開王府後,濟爾哈郎向外拱手道:“高道長請將貴客帶來一見。” 濟爾哈郎一句話未說完,只感眼前一花,他面前已經多了兩個道人。濟爾哈郎定睛一看,立即認出了孟大宇。 “孟大俠——你回來了?”濟爾哈郎倒吸了一口氣,說。 “是的。我回來了。” “你來找蒙鄂格格?” “她可在府中?” “在。但你走吧,她不會見你的。” 孟大宇搖了搖頭道:“她會見我的。愛亦好,恨亦好,她總是會見我的。請王爺令人去請她出來吧。” 高陽望道:“孟氣通都七歲多了,王爺就讓他父子見上一面吧。” 濟爾哈郎沈吟半晌,終於令人去叫蒙鄂格格前來相見。 那人剛去不久,一個滿裝女子手提長劍,急如風火地沖進了大廳。她一沖進來,對著孟大宇便是一陣急殺——快刺、橫削、反挑、斜劈,這一招四式的峨眉劍法“風湧雲急”攻完之後,因孟大宇早有準備,被孟大宇閃了開去,她便將後殺之著源源使了出來,急攻猛殺,毫不設防。 “蒙鄂格格!是我!是孟大宇!”孟大宇一邊躲閃,一邊輕聲說。 “蒙鄂格格要殺的就是孟大宇!你這騙子,你還有臉回來?”蒙鄂格格惡狠狠地罵,手上越攻越快,殺著越來越狠。 孟大宇歎了一口氣,只好不住躲閃,先讓蒙鄂格格攻累了再說。他將道袍運內力吸附在身上,猶如穿了一件緊身的夜行衣。蒙鄂格格那快如風火閃電的劍招,一口氣攻了一百餘招,竟連他的袍角都沒有沾到一點。他的身形,常常就在蒙鄂格格的劍網下以毫釐之差閃避開去。 蒙鄂格格一口氣攻了一百餘招,見殺他不了,又氣又怒,長劍一回,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孟大宇一伸手,拿住了蒙鄂格格的腕脈。蒙鄂格格全身發軟,再也使不出力來。 她大罵:“奸賊!惡魔!騙子!你殺了我父親!你殺了我父親!”她罵著,驟然哭出聲來。 孟大宇輕聲道:“蒙鄂格格,我沒有殺你父親。高道長可以作證。” 高陽望輕聲道:“蒙鄂格格郡主,貧道可以作證。不是孟大俠殺的你父親。” 蒙鄂格格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和張應京殺的!我還知道是皇——” 濟爾哈郎一聽蒙鄂格格要抖出皇太后,大驚失色,急忙上前一把捂住蒙鄂格格的嘴,大喝道:“下人全都退下!快!退下!” 在王府大廳中當值的下人,頓時一個個退得千乾淨淨。只有竹劍殺、謝五燈、太行夫妻刀四人,帶著七歲的孟氣通,見主人夫妻相殘,不便勸阻,便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濟爾哈郎放開手道:“蒙鄂格格,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皇族做的事是不容議論的,皇太后是不容反對的。竹劍殺他們已將當年的事原原本本告訴過你了,你也曾找過高道長,弄清了當年除去探王的原因——” “父王你別說這個!皇太后怕我父王威脅皇權,一見面就下了手,比我父王在中原武林的敵人還狠毒,這一點我明白。父王你讓開,我要問孟大宇另外的事。” “只要你不牽扯皇族,你問吧。”濟爾哈郎退在一邊。政界無親情——大權在手,榮華富貴都有了。大權一丟,身家性命都失了——所以濟爾哈郎在這一點上毫不讓步。 蒙鄂格格問孟大宇喝道:“放開我,你這騙子!” 孟大宇放開蒙鄂格格的腕脈,退後三步,站在蒙鄂格格對面。 “孟大宇,我問你,你從盛京瀋陽帶我進京時,知不知道我父王是大清探王已布海,而且沒有死這件事情?” “你問這個幹什麽?” “說呀!你知不知道?” “知道。”盂大宇不想再欺騙她。 高陽望在一邊大急,忙傳音入密道:“別說實話!”他想的是,只要愛是真的,又何妨用欺騙來維持它?此時此刻,反而是這個從不近女色的全真教道士還看得清楚些。 孟大宇裝作沒聽見。 蒙鄂格格又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孝莊文皇后告訴我的。那時她還不是皇太后,因爲皇太極還沒死。” “她爲什麽要告訴你?” “她想借刀殺人。你父王是探王,手下有一個探馬網,盡皆武功高強。你父王如若功成回京,對皇權是一個威脅。所以她使了個借刀殺人之計。” “你以後當真進關追殺起探王來了,你得了她什麽好處?” “我是漢人。追殺大清探王,責無旁貸。要什麽好處?這一點,我早就告訴過你。這是公恨。當年在大青山,我就反復向你講過,我們倆人所屬的民族,正在進行民族的疆土戰爭。我們相愛,會是一個悲劇。你不信——” 蒙鄂格格打斷孟大宇的話:“你說了公恨,還有私仇,那又是什麽?” “以春藥暗算我,拷打我逼問神珠的那個人,是你父王的得力手下。他在逼問時失言,說我的一切都處在他們掌握之中。所以我當時就有些懷疑,山西紅雪山霸主宮被血屠,是不是與他們有關?所以,我要查出探王。”孟大宇說到這裏,爲往事弄得很難受。每一次想起那個包容了偵探、皇權爭鬥、愛情糾葛、人際盤纏、血殺、奇遇以及無窮心計的複雜故事,他就幾乎要失卻定力。“蒙鄂格格,求你不要追問這些好不好?所有這些,我本來是想一個人隱忍至死、不必對你講的。我不願意你跟著我時時難受。我愛你,這感情一點也不是假的。” “住嘴!你到現在還騙我!你若真的愛我,當初爲何不對我講?你還不是想把我當人質騙到北京,用我去引誘我父王出面,受你追殺!” “我沒有走這一著棋呀,蒙鄂格格!” “你這樣打算過,是不是?” 孟大宇猶豫了一下道:“是。”他怕否認這一點使她更反感,所以說了實話。 “奸賊!騙子!”蒙鄂格格大罵著,又驟地哭出了聲來。 “蒙鄂格格。我想過,但我從來沒有使用過。因爲我後來真的愛上了你。” “騙子!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我當時所懷的孩子。” 孟大宇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既然蒙鄂格格要這麽看,而時間背景心態事實又都正好合榫,這又叫他如何解釋? “你沒話說了麽——你這騙子!”蒙鄂格格大叫著一劍向孟大宇刺去,孟大宇斜跨一步,向旁邊閃開。誰知蒙鄂格格一劍刺空,卻並不變招,而是身形的沖勢不變,一支長劍使向由四個家將護著跪在地上的孟氣通刺去! 蒙鄂格格氣得失去了理智,竟然想將七歲小兒孟氣通刺死,以此來報復孟大宇。 孟大宇大驚,由於精神上毫無準備,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幸好高陽望在一旁看得明白,攔截上去,伸手一抄,便將蒙鄂格格的長劍奪了過來。而跪在孟氣通旁邊的竹劍殺洪皓,經驗老到,一見蒙鄂格格仗劍直撲,明白她失了理性,要不利孟氣通,已經伸手一抄,挾起孟氣通飄了開去。 孟大宇一把抱住蒙鄂格格,雙目熱淚長流道:“蒙鄂格格,虎毒不食子。你不能這樣。” “那不是我的兒子!不是!那是你的兒子!是你這個騙子的兒子!我殺不了你,我只好殺了他!” 孟大宇熱淚長流,大聲說:“蒙鄂格格,我想殺探王,但一直沒有殺到他。最後內力增長了,超過他了,能夠一舉格殺他了。我又一直沒有出手。因爲你們皇族要除掉他,比他的武林仇敵更迫切,更急不可待。如果你恨我起了心追殺探王,甚至因此要殺孟氣通,那麽,你父王殺了我紅雪山莊一百六十條人命,這個仇又該找誰報?你父王化名徐九銘,欺騙了我姐姐孟正梅,成了我姐夫並殺了孟正梅,這個仇又該找誰報?這一切我都沒有計較,你還不明白我的心麽?” 蒙鄂格格大叫:“我不信!你編出這套謊話想叫我良心不安,我不會上你的當!” 孟大宇道:“你可以去問張應京。你父王買通了五十一世張天師,易名王鵬舉,混進了錦衣衛,私下調集了錦衣衛、東廠及官府內的捕快高手,明裏說去對付李自成的農民軍,動手時才講明是對付霸主宮,一舉血屠了我霸主宮一百六十多口人丁。這等血殺,也只有你父衛才策劃得出來!” “我不信!” “你去問張應京吧。” “張應京此時在哪里?” 高陽望道:“正在龍虎山天師府內閉關。” 蒙鄂格格哭泣道:“放開我!我要到龍虎山去查對此事!” 孟大宇放開她,向太行夫妻刀等人道:“請三位老叔嬸和謝兄一起陪夫人去龍虎山,不知幾位肯否?” 洪皓四人叩頭道:“主人對老奴等人總是這麽客氣,老奴等人實在擔當不起。老奴等人立即收拾,明晨即隨夫人同行。”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顆夜明珠道:“將這珠子換成金銀,作沿途用度。” 洪皓接過珠子道:“遵命。” 這顆夜明珠,起碼換金五萬兩,走一趟龍虎山作用度,怎麽揮霍也用不完。 謝五燈道:“小主人怎麽辦?隨行否?” 蒙鄂格格道:“將他留在王府,誰也不准帶走!” 孟大宇道:“是。我先到山東辦點事情,然後去杭州夕照山會介之推。以後我就可以到龍虎山來找你了。” 孟大宇對蒙鄂格格說完後,轉身對高陽望一拱手道:“多謝。”言畢,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蒙鄂格格失聲大叫:“你——”你什麽?她沒有喊出口,卻猛地失聲大哭起來…… 山東登州海邊有座丹崖山。 丹崖山上有座蓬萊閣。 蓬萊閣外面有一方臨海懸岩,古人稱爲觀日岩。岩上有一座小亭,古人稱爲觀日亭。亭中坐著一個年輕姑娘,在這裏已經坐了將近十天了。 蓬萊閣周圍,四處隱隱約約躲藏著大約二十多個八大門派的武林高手,他們要等強援到來,然後一舉格殺這個年輕姑娘。 這個年輕姑娘,就是四處殺人、以血留字找人的鄂東女神封丹紅。 封丹紅自從在嵩山北面的黃河邊上失去了孟明達的蹤迹後,她就一直順著黃河追了下去。她追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想到孟明達可能早已渡過黃河去了山西紅雪山莊。 封丹紅追到霸主宮。 霸主宮其時正在孟正流的指揮下修復。孟正流心中對孟明達一肚皮不滿,見封丹紅熱火火地來找大天神,便譏諷了封丹紅一頓。二人打了一架,封丹紅不敵而逃走了。 孟正流在譏諷封丹紅時,嘲笑說孟明達去天竺修習佛法去了,因懷戀亡妻而準備出家當和尚。哪知封丹紅信以爲真,當真去了天竺,找不到人時,便滿世界地尋找起來。從陸上找到海上,再從海上找到陸地上,最後因八大門派的追殺,來到了蓬萊閣。她想從這裏再次出海,再去海上尋找孟明達。她在大陸上到處寫下了血字找人,孟明達如在大陸,應當現身,他沒有現身,說明他不在大陸,所以她再去海上找人。 孟明達望著她喊那一聲“夢薇”,比含著深情喊她自己的名字更叫她怦然心動。那麽深遠而真純的情感,只可惜是屬於一個叫水夢薇的死了近九十年的人。如果這種感情這種愛是屬於封丹紅的,封丹紅真是死上一萬遍也毫無怨言了。 她租了一隻大船送她去東瀛,那大船要檢修,她必須在此等候。她一路上與八大門派的人打打走走,她已經厭倦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打鬥。 觀日亭的前方海面上,廟島、長島、大黑山島、北長山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萬頃波濤中就像幾顆碧綠的翠玉石。一陣柔風從海天一色的水面吹來,那樣輕柔地撥動了她心中的情弦,她的雙目中情不自禁地湧上了一眶熱淚,她低喚: “明達……你……在哪里……?” 這時,有一個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她沈聲說道:“是誰?退回去!再走一步我叫你立死無疑!” 她沒有回頭去望那人,卻已慢慢擡起了手,準備向身後走來的人打去隔空指力。 “二王別打!我是九王龍生!” “龍生?”封丹紅驚異道,回過頭去,“果然是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鄂東十二王之九王龍生走上前來,笑道:“我可以在你身邊坐下嗎?二王!” “坐吧。你怎麽找來了?” “哎,還問!你十天前格殺了五行、六合掌門人,這事情已經轟動了整個武林。如今誰不知道你在這裏?所以,你父親就令我先來看看。他們隨後一齊都要來。” “他們來幹什麽?”封丹紅皺了皺眉。 “哎!你已經七八年沒回家了,你父親想見你呀!” “誰要他見?你回去,叫他們速回九宮山去!我租的船今天已經修好,明天早上就要出海了。” “出海?你出海去幹什麽?” “這你別管!” “你租的海船?” “嗯。” “你哪來那麽多銀子?” “淮縣官庫取的。” “哦!二王原來還是在幹老本行。” 封丹紅沒有接話頭,說:“你快快回去,在路上攔住父親,叫他們速回九宮山去,謹防在這裏和八大門派的人發生衝突,給日後引來不少麻煩。” “二王,你究竟出海幹什麽?” “你問到底,要幹什麽?” “我總該對你父親講清楚呀!” 封丹紅猶豫了一下,方才說道:“我要去找一個人。” “找孟明達?” “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麽?” “我當然知道!整個中原,十五座城中,被殺了十五個人。這十五個人的血被寫成了同樣的七個字: ‘孟明達,你在哪里?’二王,真帶勁!這些人真該殺!只是,二王呀!那個孟明達真的值得你喜歡,值得你到處去尋找嗎?” “住嘴!”封丹紅說,“誰讓你來說這個?” 九王龍生抖了一下,似乎很怕封丹紅,他向後退了一步,道:“是大王叫我來勸你回去的。” “你替我立即滾回去!”封丹紅氣得發抖,公然有人敢來和她談論她的尋找“值不值”,真是找死了!封丹紅擡起手來,本能地便想擊打龍生。 龍生連忙抱頭縮肩,大叫道:“別打別打!我們是結義兄妹呀,你也要打嗎?” 封丹紅收回手掌,垂下手臂道:“你快走吧。你去叫爹爹他們趕快回山。”她一邊說著一邊回轉身,又面向大海坐下,繼續說道:“我的事——啊——” 封丹紅一句“我的事不用你們管”還未說完,突然一聲大叫,整個身子便向觀日台下面栽了下去。鄂東九王龍生,趁封丹紅賭氣地回轉身去時,雙臂輕擡,從他的衣袖下面打出了兩簇各五枚弩釘,十枚弩釘齊齊打在封丹紅的雙肩上。封丹紅在毫無防範的情形下,真力鬆馳,儘管在弩釘打進她雙肩後她的內力起了本能反應,但她整個人已經被十枚弩釘的巨大衝力打得撲了出去,整個身子便直向日光岩的下面栽去。 鄂東九王龍生不等封丹紅栽到岩底,已經右手一抖,一條天蠶絲編織的長繩抛了出去,套在正在下落的封丹紅的雙腳踝上,將封丹紅提了回來。封丹紅雙肩後面被弩釘射中,只因她內力太過深厚,所以入肉不深,她的雙手仍能動彈。封丹紅雙腳踝被套,再被鄂東九王提起,她便伸手去抓套她腳踝的天蠶繩。只要她一抓住蠶繩,便可與鄂東九王龍生對搶天蠶繩了。 誰知龍生似乎早已算准了她有這一著,便將他握住的天蠶繩交左手,他的右手又抖出另一根天蠶繩無聲無息地繞過去,正好套在封丹紅的脖子上。 這時封丹紅正在折腰去抓腳踝上的天蠶繩,不提防一個結套從她的腦後無聲地驟然套住她的脖子,使她頓時感到呼吸不順。當她正準備擡起手去抓住脖子上的天蠶繩時,套在她腳下的天蠶繩已經彎了上來,將她從背上到腳後像捆蝦子一樣地捆成個U字形,頭和腳被捆在了一起。套在她脖子上的那根天蠶繩再一抖動,又反過來再捆了她一遍。這樣一來,封丹紅縱然還未昏死過去,卻已不能動彈了。 這時,只聽得嗖嗖聲不住響起,一條又一條的人影不住掠來,觀日亭上頓時就擠滿了八大門板的人,足足有四五十人。 原來,八大門派的強援不住趕到,卻按兵不動,直到一切都籌劃好了,才依計而行。如若這一手失敗,後面還會有種種計謀不住施出,縱然封丹紅上船出海了,那船也將是她的葬身之船。 鄂東九王龍生伸手在臉上一抹,現出一張仙風道骨的臉形。易容爲鄂東九王龍生的那人歎道:“封姑娘,爲了擒住你,只可惜了老道頜下這五綹青須和一生英名。但你內力太高,爲人又太毒辣,逼得老道非下此毒手不可。封姑娘,如今老道代表八大門派賜你是一顆化功丸,你服用之後,就可以回九宮山去了。看在大天神的份上,咱們也不取你性命。你以血寫字,你殺了十四個人,其中有九個漢人,四個八大門派的人,然後又殺我八大門派兩個掌門人,十二個門人,重傷八個門人,這筆債本來要你死二十六遍才可抵償!如今咱們也就不再計較,兩相抵消了。” 原來這老道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元元真人。五行、六合兩個掌門人被封丹紅殺了以後,逼得武當掌門人親自出手,還得易容僞裝。封丹紅敗了卻也值得。 元元真人將一種天下絕無僅有的化功散藥丸捏碎臘封,點了封丹紅的動穴,再將她脖子上的活套鬆開,其他捆綁處卻還不敢放鬆,將其仰起放在地上,這才將化功散丸喂入封丹紅的口中,以內力送下封丹紅的腹中。 然後,四五十個八大門派的人便在蓬萊閣觀日亭上分數處坐下。有的圍住封丹紅,防她有異;有的散在亭外,以防莫測。 封丹紅被綁成對折形,成一團倒在地上。她此時正感到藥力化開,內力正在莫名其妙地逐漸消失,自己正在由一個內力幾達二百年修爲的王霸流內家高手變爲一個普通女子。以後就算活著,就算沒有受傷,那些使慣了的武功招式將有許多根本就使不出來。使得出來的招式,由於沒有內力,速度和力度也毫無威力,還不及一個孔武有力的操刀屠戶亂揮亂砍足以致人死命。 想到這裏,封丹紅雙目中的熱淚默默地流了下來。隨著內力被逐漸化掉,她肩後被打在肉中達一指厚的弩釘處,傷口已開始疼痛得她不能忍受起來。邊時,從八大門派的人堆中,走出一個中年人,這人提著一個藥箱,在她身邊蹲下,將藥箱打開,先以一種紅色藥液抹在她肩上的弩釘周圍,然後將弩釘一枚枚拔出來,再爲她止血敷藥。這一切弄好以後,已是將近兩個時辰過去了。 這時候,封丹紅已經被完全化掉了內力,成了個尋常女子。她那一身莫名其妙由“上神”在轉瞬間輸入她體內的“等離子微粒流”類真力,已經被人間的奇藥化散得乾乾淨淨。如今她比從九宮山跑出來時還不如得多了,簡直就和一個操鋤鏟地的農婦一般了。 元元真人道:“來人,解開她身上的天蠶絲繩。將她的穴道解了。將她放了。” 元元真人的兩個弟子走上前去,收回天蠶絲繩。封丹紅肩背上十處傷口,這時痛得她不住呻吟,躺在地上竟然不能支撐起身子站立起來。 元元真人一聲令下,八大門派的人便從觀日岩上退下岩去,離開了蓬萊仙閣,下了丹崖山,起程回山了。 這時候,封丹紅躺在觀日臺上,她滿面流淚,望著無邊的大海,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天……神……!” 觀日岩口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說:“大天神救不了你了,鄂東女神。” 封丹紅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只見兩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武林豪客,正在滿臉淫笑地走了過來。封丹紅認識這兩個人。這二人和曾經被她殺掉的另一個人合稱爲滄州三虎。老大斑爛虎有眼不識真人,幾個月前想淩辱她,被她揮掌一拍,便擊碎了天靈蓋。如今老二黃毛虎和老三吊額虎找她報仇來了。 封丹紅大驚,急忙以手肘撐地,就要從岩邊爬去,想要跳岩自殺。 二虎哈哈一笑,幾個起落便跳到了岩邊。黃毛虎一把抓住封丹紅的衣服,一把將她提進亭中,順手便在她的臉頰上抓了一把,哈哈大笑道:“小妞,你此時這付雨打梨花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俺大哥想嘗你的美味,結果被你一掌拍死。不想我二兄弟豔福齊天,竟撿了天大一個便宜。” 黃毛虎一邊說著,一邊便抻手去扯封丹紅的衣襟。 這時,只見人影一閃,,亭中已經多了一個灰袍道人。這人雙手一伸,便將兩隻淫虎提了起來,掄起一撞,兩隻邪虎兩顆頭頓時撞在一起。砰地一聲,兩隻邪虎的天靈蓋頓時陷了下去,立時死去。 那道人撞死二虎,再提著二虎向著大海的方向雙臂一送,便將二虎遠遠地扔了出去,跌在十幾丈外的山岩海邊。 道人彎下腰去,望著躺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封丹紅,輕聲問:“封姑娘,你如今內力全無,這是怎麽回事?” 封丹紅這才驟地哭出聲來:“孟大俠……你……怎麽才來?大天神呢?” “我也在找大天神。你先回答我,你失去了內力,這是怎麽回事?” “元元真人易容成鄂東九王龍生,將十枚弩釘打進我雙肩,以天蠶絲繩將我綁起來,強迫我服了化功丸。如今我又成了一個廢人,孟大俠,你快一掌將我超度了吧!” 孟大宇恨聲道:“好一個俠義道!將一個年輕姑娘弄成廢人,讓她任人淩辱,何不將她一劍殺了更爲仁慈?封姑娘,我帶你去找元元真人,討回公道如何?” “不!你一劍殺了我吧!” “何必尋死呢?我起碼可以叫元元真人送你回九宮山,你還可以重新練武,可以照舊生活下去。哎!封姑娘,亦怪你殺孽太重了些。走吧。” 孟大宇伸手一抄,抄起封丹紅,便向丹崖山外追了出去。 追出去二十裏左右,孟大宇便在蓬萊至黃縣的官道上追上了元元真人所帶領的八大門派的門人。孟大宇從斜裏飛掠過去,往路中間一攔,將封丹紅輕輕放在地上,囑咐道:“你先坐著別動。記住,別尋短見,在下自有安排。”孟大宇感激封丹紅對他的祖爺的一片深情,故對她特別關心。 孟大宇往路當中一站,合十道:“掌門人久違了。” 元元真人一見到孟大宇,頓時大驚。孟大宇從宜昌西陵渡口救走歸莊的事,還未傳入這一帶。如今一見孟大宇擋道,頓時心中忐忑起來。 元元真人潛運內力,抱拳作禮道:“孟大俠回來了?貧道這方有禮。” “掌門人不必多禮。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掌門人。” “孟大俠何事不明?” “這位封丹紅姑娘,在江湖行走,並不多事,只是默默尋找一個她所尊敬的人。有一些狂徒欺她單身行走,見她人又美麗,便起了邪念,欲行非禮。封姑娘出手狠毒,是殺了些狂徒,這中間大多數是該殺的邪淫狂徒。有幾位八大門派的弟子,不弄清原由,自以爲伸張正義,要除去封姑娘。結果技不如人,枉丟了性命。這也是事出有因,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以後八大門派集四十名高手追殺封姑娘,打鬥之中,多有死傷。這武林人性喜械鬥,八大門派要報仇,盡可將封姑娘制住之後,一劍殺了,倒也乾乾淨淨,以命抵命,在情在理。在下不明白的是,掌門人明知她是一個單身女子在外行走,被你以化功丸化掉了所有內力居,便成了一個毫無抗惡能力的普通姑娘。在下趕到蓬萊閣時,便見得滄州二虎正在非禮封姑娘。掌門人明知這一層道理,卻爲何要這麽做?” “哎!”元元真人歎息道:“孟大俠真是誤會貧道了。八大門派被封姑娘殺死近二十人,傷了近十人,貧道看在大天神面子上,並未取她性命,已是仁至義盡了。孟大俠爲何反要責怪貧道?” “掌門人有理由殺她,卻不殺她,藉口甚麽看在大天神面子上,卻又不對她成爲廢人後可能被仇家辱而後殺作點安排。甚麽看在大天神份上的話,恐怕有些不實吧?” “這個……封施主可能被仇家辱而後殺這一點,貧道實在沒有想到。” “哼!好一個沒有想到!八大門派在場的人,無不是久走江湖的高手,竟無一人想到這點,豈不太過奇怪?” “孟大俠如要這麽想,貧道等人真是有口莫辯。” “掌門人想讓她活得比死去更慘,恐怕這才是真的吧?” “貧道分辯不清也就不想分辯了。” “元元真人,你在潛運內力,你也知道麽?” “甚麽?老道潛動內力,你也知道麽?” “是的,在下對敵手的真力運使是非常敏感的。你現在正在加緊運氣了。你在將真力源源運往足六經。嗯,你是想對在下施展你那天梯殺?” 元元真人沈聲道:“孟大俠將貧道稱做爲敵手?孟大俠想與八大門派爲敵?” 孟大宇一聽,頓時仰天大笑:“元元真人,你一人可以代表八大門派麽?你這僞君子!你要殺封丹紅是占了理的,你要讓她活著受辱,這手段就太卑鄙了。拔劍吧!在下就以空手會會你的天梯殺。” 元元真人拔出長劍道:“孟大俠如此逼迫老道,老道還真的沒有退路了。”他口中說著,腳下早已離地飄身而起。 元元真人的身形飄起三尺高後,突然左腳一跨,右手長劍便遞出了招數。這一招是專爲天梯殺苦思出來的“滿天飛虹”,是在中距離出劍,以真力運使在劍上,埕出劍芒威懾敵人。 敵人見了劍芒,勢必慌亂。要移形換位出招以對。這時,施出天梯殺的人便可以空中移步換位,猶如在地上一般靈活,卻比在地上移步換位更加飄逸和詭異。由於配合第一步天梯走的“滿天飛虹”太過淩厲,那一招六式一經展開,劍芒就如飛虹一般構成一道劍芒的光網,中人立死。敵人只要步法一亂,施出天梯殺的人便有機可乘,立即變招。在大多數情形下,只需走出奇詭絕倫的第二步天梯步,施出第二招“天隕一星”,即可制死敵人。 如今元元真人使出了“滿天飛虹”,一招六式,分成六個角度將摧山裂石的劍芒煞向孟大宇身上六處要穴攻去。 誰知孟大宇見了這一招六式,式式要人死命的劍芒煞,非但不躲不閃,反而伸出手臂,袖袍一拂。只見他的袖袍上驟然亮起一團白光,猶如一團球形閃電,頓時便將元元真人那霸道無比的劍芒煞盡皆擋在外面,根本就攻不進去,只聽得一陣嗤嗤聲,發散出去,轉瞬便消失在空中。 元元真人大叫:“好一手真氣屏障功夫!”口中叫著,卻早已斜跨一步,人在空中猶如天馬行空一般自如,而手中的長劍絲毫不慢,早已一劍刺出。只聽“砰”地一聲爆響,從元元真人手中的劍尖上,脫射出一點指頭大小的白光,猶如夏夜從天而落的流星一般快,一般亮,直向孟大宇的心窩射去。 孟大宇擡起手指,迎著那一丸白光一點,只見他的食指尖上,同樣脫射出一丸白光,迎著元元真人從劍上射出的光彈撞去。這一次不是嗤嗤嗤響了,而“叭”地一聲爆響,緊接著是一聲尖嘯,然後那真力光彈才消失在空氣之中。 元元真人不再說話了,他緊接著再跨出一步。這時他已在空中連跨了三步了,步步升高,每步一尺,這樣他的腳在空中行走的高度已經超過盂大宇的頭部的高度了,而且,人已經繞位到了孟大宇的身後。只見元元真人手臂一掄,長劍如閃電般地在空中一劃,只聽一聲尖嘯,一道閃電從上而下,直向孟大宇的腰部斬去。這一手氣劍斬,也只有武當山的道士們才使得出來。封丹紅未被化掉內力前,她的內力與元元真人不相上下。可是她除了以霸道無比的臂空掌力和快捷絕倫的劍法縱橫江湖外,那一身內力實在不知怎麽變成奇詭無空的仙人招術。元元真人就不同了,武當山駐了道家四個流派:隱仙派、淨明派、武當山本派、正一教分舵,每日裏吃飽了飯就專事思仙悟道,竟將道家武功修行發展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世人見了,不知人怎麽可能修行出如此神奇只有傳說中才有的武功,便崇爲地仙。 其實這不是“仙”,正如幾百年後人們就會知道“上界神車”,其實也只是一種地外文明的宇宙飛行技術而已一樣。 元元真人這一手氣劍斬功夫,便是合抱粗的大樹被其斬中,也會成爲兩截,切口平整,猶如桌面一般。孟大宇知道其厲害,可是他此時的功力比元元真人高出一倍不止,武技更是比元元真人高出十倍不止。在他而言,他可以有一百種技擊法門另加一百種閃避步法來應付這一招,可是他見元元真人的招術越來越發淩厲,下手越來越見兇狠,不禁動了真怒。當下手臂反揮,手掌向上斬去,一道真力刀法的有形氣刀從他的掌緣發出,迎著元元真人的氣劍斬硬碰上去。 只聽一聲慘叫,元元真人手中的長劍被震成了六節,飛落在附近的田野裏,而元元真人的身軀,直被震飛出去三丈,方才落在八大門派的衆人面前。武當派早已搶出了兩個人,將元元真人的身軀接住,元元真人這才沒有跌落在地上。 元元真人站好之後道:“貧道輸了。孟大俠但有所令,貧道一人無不遵從。” 孟大宇道:“多謝相讓。請掌門人送封姑娘回九宮山,交給她的父親,以免她一人在路上受人欺負。” 元元真人回身向八大門派的人道:“衆位朋友請各自回去。武當派的人隨貧道送封姑娘回九宮山。南星,你去前面找一輛馬車來,讓封施主坐車回家。另外請一名丫環,沿途照顧封施主的起居飲食。” 很多年前在武勝關被大清探王的部下斬去了一隻手臂的南星子,領令而去。 孟大宇蹲下身子,對封丹紅說:“封姑娘,請你先回九宮山去,在家中先住一陣子。養好傷後,可以重新修習武功。一年之後,等你的體能恢復正常,我會令人給你送兩粒藥丸來,助你增長四十年功力,恢復你從九宮山出來時的武功。請你就住在家中,不要再出來尋找了。我找到大天神後,會將你的事情告訴大天神。如若你們真有緣分,大天神或許會來九宮山找你的。” “我能相信你的話麽?” “請相信在下。” “好吧。我等大天神到九宮山來。” “我可沒答應你這個。大天神也從來沒有對你有過什麽承諾。不過,既然大天神還可能活在世上,你又尋什麽死?” “誰說我要尋死?” “不尋死就好。掌門人,人交給你了。”孟大宇說完這句話,那個地方也便失去他的人影。他已於眨眼間倏忽不見了。 武當派的人,從元元真人到門下弟子,一個個噤若寒蟬,均被這絕世武功所震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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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4 AM | #1263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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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武癡之敗
夕照山。 杭州西湖夕照山,自從介之推在那方巨岩石上盤膝坐下等候孟大宇後,武林人便川流不息,來來去去,每天少說都有數十人遠近圍觀。一有甚麽高人一到了杭州,人們便蜂擁而至,只盼能先睹爲快。而武林高人們時常都有來此和介之推比試的,因爲武林人都不信邪,都不信介之推有傳說的那麽厲害。於是來的敗了走了,又有高人到來…… 如此大半年下來,一二十名武林高手,來自大江南北,來自各門各派,可是,都敗下陣去了。介之推在此等孟大宇二試高低,結果,孟大宇沒有來,夕照山卻成了介之推擺下擂臺的地方。隔個十天半月,總是有人要找上來打上一場。 這天又有人來打擂了。 來的人是一個短小精幹,雙目精光四射的中年人,這人剛一走到岩石附近,立即有人大叫:“雲臺山猴拳王!他是雲台山水簾洞的猴拳王!” 這雲臺山在江蘇北部,座落在連雲港的東邊海中,是一座海中仙山,山上充滿奇峰異石,奇樹異果。誰若居住在此,要想慢邁方步,確實找不到幾尺平坦之路。這裏是猴拳門的單傳秘處。明代吳承恩寫孫悟空出世,就將這海中仙山前雲臺山上的花果山、水簾洞寫了進去。它在順治八年之時,還與大陸分隔著,要到晚些時的康熙年間,才因地殼變化,與大陸連成一片。 有人在附近大聲道:“侯地仙出山,介之推滾回東瀛去!” 介之推連贏數十場,使中原武林大失面子。如今雲臺山的侯地仙出山了,引起了一陣極大的興奮。但許多人並不看好,因爲這侯地仙平日從不在江湖走動,實在是沒有名氣。加之身材毫不偉岸,如不是有人稱他爲侯地仙,說他是雲臺山的猴拳王,只怕還不會有人認爲他是習武之人。 侯地仙默默走到六丈的岩石下面,雙腳一踮,身形已經飛射而起。他的身形射起時,雙手成抓形放在頭側。他練猴拳,身形一層,自然而然便形成猴形,但他的雙腳一站到岩石邊沿時,他背手而立,立即便淵亭嶽峙、紋絲不動了,這才顯出了侯地仙的本色。四周的百數十個武林人見了,立即齊聲喝起彩來;頓時嚷成一片。 這六丈高的大岩石,是誰都能上去的麽?它呈下小上大的倒立形,包食的酒樓送飯給介之推,均是用提籃吊上去,等介之推吃完後,再放下空碗之類。一般人休想上去,如非功力足以一縱數丈高,連五丈外沿的一處斜凸處都抓不到。總不成打擂的人還要搭起樓梯登上去吧?所以能否飛身而上這巨石頂,實在是有沒有與介之推決鬥的前提。 介之推將長刀輕輕一丟,放在岩石的邊沿上。他慢慢站了起來,雙腳分開,略比肩寬,雙手略微擡起,雙掌相對,似乎抱著一個看不見的球體。 介之推明白猴拳的近身搏擊動作很多。可以說,猴拳高手就算修練到了真力外發、花樣迷人的高度,處於實戰狀態時,卻不搞那一套。他們寧願將真力貫注於四肢百骸,使整個軀體變得猶如精鋼一般,使靈動自如的軀體能獲得精鋼的硬度,攻可摧山斷鐵,抗擊打則能若無其事。 這是真正內外兼修的武功,與道家某些流派的仙家手法相比,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搏擊技法。 介之推決定以他從未使用過的合氣道固定不動摔敵技法,來對付侯地仙的猴形近身搏擊法。他對中原的形意武功曾著意研習過,當然知道這猴拳靈動異常,實在比龍形虎形之類更爲可怕。 介之推這合氣道固定不動摔敵技法,說到底是和形意拳的站樁動作“三體式”一樣,即簡單又深奧。它的全套技術分爲兩個大類:進身技法和外轉技法,可是實作時卻變化萬千,與太極招式一樣,表面上有式無招,實際卻式式爲招。 介之推道:“來吧,侯地仙。” 猴拳王道:“好。”話音一落,便彎著膝走起圈來。他的雙手仍然背在身後,走圈也不快。但介之推眼盯著猴拳王,身子卻慢慢隨著轉動,顯得毫不輕敵。 猴拳王越走離介之推越近,而介之推仍然隨著猴拳王的走圈慢慢轉體,直到猴拳王背著手走到高地五尺時,他仍然一點不攻,可見其定力之高。 這時的情景異常詭異,猴拳王矮著腿走猴走圈,雙手背在身後,上身挺得筆直,雙眼盯著介之推的動作。直走近介之推五尺之地,仍然一無攻擊之舉,仍似閑庭信步一般,雙目盯著介之推,就像一隻靈猿發現了一樹鮮果,正在慢慢欣賞一般。 猴拳王如此走圈,直走到介之推雙目中驟地露出一絲不耐和驚異,猴拳王才倏地伸出手掌,在電光火石一閃即逝之際,一記“餓猿奪食”五爪便向介之推的門面抓去。 介之推一直隨著猴拳王轉體,轉久了,定力受到考驗,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耐。這一絲不耐,在高手對招來說,就是浮燥的表現。而猴拳王就抓住這一戰機,倏然出手,以“餓猿奪食”的招式攻了進去。 介之推的武功修爲是何等之高!一個人從北打到江南,從未輸過,任你“猴抓”閃電般快,卻又如何抓得到他的門面。可是,介之推心中不耐之時,在“意”上已經輸了一籌。這時頭一仰、身一側,擡手便向猴拳王的手腕擒去。 只聽“咚”地一聲擊響後是“拍”地一聲悶響,兩個人的身形突然一齊向石岩下面飛去…… 原來,猴拳王一招“餓猿奪食”去抓介之推的門面,乃是虛招。它是離介之推三寸之際,突然變成了側直拳加介腿踹。這一招已經根本不是猴拳招式了。這就是說,猴拳王擺出一副猴拳架式,卻根本沒有以猴拳對敵。那一拳直擊,擊在介之推的肩部,將介之推打得倒飛了出去……可是,介之推一翻手卻又一把擒住了猴拳王的手腕。猴拳王一拳擊中,本能地回原變招,那動作是何等之快,卻根本變不回來,剛一擊仲介之推便被擒住了。介之推的身子飛出去,卻將猴拳王的身子也帶得飛了出去。這時候,從“力”的角度來講,已經不只是介之推被擊飛時的倒飛之力在起作用,介之推已經加上了“意念之力”,所以才將猴拳王的身子帶得齊飛了出去。 圍觀之人中沒有一個看清兩個身子爲什麽飛下岩去。只看見猴拳王在走圈,突然身子一閃,二個人便一齊向岩石下面飛了出去,落地之後,只聽哢嚓一聲,猴拳王手腕折斷,介之推也不進一步傷殘猴拳王,雙腳一縱,已經又飛回了岩石之上。 介之推飛縱回岩石之上,突然一怔,便呆站在岩石邊沿上,一動不動了……只見在他大半年來盤膝而坐的地方,已經另有一人盤膝而坐。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苦等不來的孟大宇。 孟大宇道:“介兄請坐。” 介之推道:“多謝。” 介之推在孟大宇一丈之外坐下來,二人相對而坐,就像老友久別重逢。 “介兄這一手功夫,已經超出了合氣摔中的‘倒拔柳’招式,而含有一種靈機應變的智慧武功的隨意性。介兄在空中的變體動作,尤其精彩,猴拳王施展‘靈猿纏樹’,竟不能纏上你的任何一個部位,而一著地後,便被順勢折斷了手腕。介兄得勝即退,這一點尤其令人敬佩。介兄從北而南,打敗了近百人,卻未傷殘一人,在下好生感謝。” “我是武癡。但不是殺人魔王。” “那麽,咱們怎麽印證?” “請問孟兄,你懂合氣道功夫?” “聽說過一點。” “孟兄是從日本國人直接聽說的,還是從中原武林人中間栳聽說的?” “在下在非州的尼羅河古國埃及遇到過一位日本國武士,他從大金字塔下面取了什麽東西,被埃及法老以咒語制住,在下出手幫了他一把。” “那人是誰?”介之推睜大了雙目問。 “黑山二郎。” 介之推一聽,頓時垂頭道:“萬分感激。那是我的師父。” 孟大宇笑道:“在下知道。他和在下說起過你。他講合氣道時說,柔風掌力和合氣吹,其實並不是合氣道的本來武功。它實際上來源中中原魔殺門的天魔內裂掌和百毒教的真力吹。不過令師將掌力‘內裂’頓悟爲‘內碎’,這就將天魔內裂掌化成了一種新的內家武功。但是,如若有人內力比你強,護體罡氣密度更大,你便對他不起作用了。” 孟大宇說到這裏,回過身去。這方巨石後面是一個陡坡,離巨石頂有大約七丈遠的陡坡邊上,有一塊磨盤樣大的頑石,孟大宇轉過身去,對著那塊如磨盤大的頑石,雙掌成合抱狀發出掌力,頓時就將那塊磨盤大的頑石虛空抱起,吸了過來,放在他和介之推的中間五尺之處。 孟大宇說:“在下發出內力將它包裹起來,介之推兄不妨以柔風掌力和合氣吹功夫試試這塊頑石。” 介之推道:“介之推本當知難而退。不過好武成癖,見了高人忍不住要試一試。這一場就算是內力比試吧。” “如此甚好。” “孟兄請先以內辦包裹石塊。” 孟大宇道:“已經包裹好了。請。” 介之推大驚:“你的手掌放在膝上,包裹石塊的內力從何發出?” “能度入真力的穴道,便能外發真力。” 介之推驚疑道:“原來如此。”說罷,慢慢擡起雙掌,潛運內力,向著那塊磨盤大小的石塊輕輕一拍,兩股柔風便向那磨盤石吹飄過去……只聽嗤的一聲,那股柔風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嘯,猶如脫繮野馬一般直向大半年前孟正流所坐的那棵大樹射去。只聽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響過之後,那棵大樹的枝丫折斷落下了一大片,掉在大樹下的地上。 介之推道:“多謝孟兄手下留情,沒有將我的內力激變之後反震向我。我輸了。” “既然不論生死,又何必論輸贏?孟聖賢曰:‘一善在念,皆是朋友。’聽令師說,兄台自創了一套刀法,連他也感到難以應付,在下倒想見識見識。” “孟兄以空手對拆麽?” “不敢。在下用劍。” “你的劍呢?” “周圍衆多朋友,大多帶有刀劍。哪位朋友,借柄劍給在下一用?” 四周立即有十數人同時動手解下長劍。孟大宇隨手一招,十丈外一位武林人剛從腰間解下的長劍便從劍鞘中被隔空吸了過去,眨眼之間,已到了孟大宇的手中。 孟大宇仗劍站起道:“兄台請。” 介之推起身,默默走向岩邊,彎腰擡起長刀,然後便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把,雙眼盯著長刀,一聲不響地沈思起來。 孟大字明白他在思忖打法,便站在岩石的另一邊,一聲不響,並不去打攪他。 介之推沈思著,慢慢地將長刀拔出,慢慢地將刀鞘伸出去,手一松任它落下懸岩。然後雙手慢慢地仔細握把,慢慢地轉回身來,慢慢地以刀尖指向孟大宇,開始慢慢地移動。 孟大宇右手將長劍伸出,腳下同時開始慢慢移動。 突然,二人身子同時一閃,只聽一聲兵刃相接時的金戈之聲響徹山野,巨石之上,頓時只見兩條光影不住飛閃,不住起伏躥動,不住繞圈盤施,而周圍圍觀的人群之中,除了猴拳王等二三人尚能看清孟大宇與介之推拆招外,而其他的人,縱然如宗師之流,已經根本看不清二人所用的招式了。 突然,從巨岩石上飛出了一簇石塊,猶如發石機發出的石子一般淩厲而快捷,向十數丈遠飛射而去。立時,從那方傳來兩聲慘叫,人們一見孟大宇與介之推的刀劍上真氣外發,激飛石塊,頓時便向後退,武功低的,直退到了夕照山的山頂。 這時,巨石上的打鬥越來越烈,刀風、劍氣將巨石上的石面一溝溝一層層地刮起,有時一縷刀風或一股劍氣從岩石邊沿擦過,頓時就掉落一整塊岩下去。 四周的武林人,本來是想來看二位絕世大高手比試武功,想從中學得一招半式,慢慢切磋成自己的武功,誰知二人比試內功時就只看見一股狂風刮向大樹,折斷了無數樹枝,外人根本摸不著半點門道。 如今二人以刀劍比武,身法快如閃電,連人形都快得變成了光影兩道,誰又看得清那刀或劍的招式?許多人驚駭之餘,又不免有一些失望。 這時,巨石之上,只見得被刀風、劍氣所激碎的石塊石灰向四處亂飛。而在迷漫的沙石中間,那刀風、劍氣更是漫天晃動。人們覺得,似乎那塊巨石,已經都變得不如原來那般高了。 陡然,一切都停止了。 只見介之推以刀拄地,雙尹壓在刀把上,似乎在以刀支撐自己。他身上的外袍上是一條一條的刀口,竟有四五十條之多,左肩上更有一個血洞,在汨汨地流著鮮血。而站在他對面的孟大宇,僅道袍的下擺被削掉了兩塊,除此而外,好整以暇,就好緣從未和人劇烈地打鬥過一樣。 介之推擡起頭來,向著孟大宇彎腰道:“多謝指教。我要回去了。” 孟大宇還禮道:“恕不遠送。” “我要回去好好沈思你的劍法,然後創立一種劍道。” 孟大宇默默無語。 介之推跳下岩石,拾起刀鞘,將刀還入鞘後,提著刀鞘便揚長而去。數日後,介之推從上海附近的金山衛雇船出海,直接回到日本,越十年,他創立了日本劍道。 孟大宇等介之推走遠了,才跳下那尊巨石。他剛跳下巨石,就看見一個人站在巨石附近向他微笑。 孟大宇大叫:“祖爺!” 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在貝加爾湖和他失散了八年的孟明達。孟明達的身邊,站著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孟明達含笑道:“這是你父親,氣和。” 孟氣和上前對著孟大宇跪下,叩頭道:“孩兒孟氣和,叩見父親大人。” 孟大宇一看這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當日帶到貝加爾湖去的孟氣和。孟氣和當時七歲,事隔八年,已經十五歲了。這孩子和順治皇帝幾乎同年,但在孟明達的照顧下,經歷雖廣,卻從來沒有吃過苦頭,心中是一腔純潔,一種親情。孟大宇不禁喜極而涕,伸手扶起孟氣和道:“和兒……”只喊了一聲後,便再也說不出活來了。 孟明達道:“宇兒,想不到你的功力已有如此之高,幾乎可以直追我了。” 孟大宇尚未回答,突然笑道:“楊姑娘來了。”話剛說完,三個人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楊麗萍。 盂大宇小聲說:“衆目睽睽,楊姑娘休要說話。咱們走吧。” 於是孟大宇帶著三人,向靈隱寺方向掠去。孟明達攜著孟氣和的腰部掠走,楊麗萍隨後而去,孟大宇走前向四方作了一個團團揖,大聲道:“多謝捧場!”話音一落,人也不見了,只留下那一尊似乎矮了半尺的巨石,和散落在四周的亂石頭。 四人離開夕照山,一齊向西飛掠。這一帶人煙甚密,好在此時已是薄暮時分,不然,孟明達和盂氣和二人一身明朝袍服,一頭青秀黑髮,挽成明朝男式,又不知要引起多少清兵追捕強剃了。 天黑過後,四人已經進入天目山區。天黑之後,這一帶鮮見有人,家舍都關門閉戶。四人在東天目山上找到了個山洞,進洞歇息,敍述離情。 楊麗萍見了孟明達,見他仍然是在黃河邊上分手時那個樣子,心中不禁有些辛酸。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一絲不妙。但不妙在何處?她一時還不能完全明瞭。她在大陸和海上尋找了孟明達七年,如今見面了,卻羞於望他。她只是默默地聽著他們談話。 孟大宇問:“祖爺,你這些年到哪里去了?” 孟明達回答道:“哎,真是奇怪的事都讓我遇上了。我記得我們二人帶著和兒去了極北地的貝加爾湖,去尋找上界神車。我記得我們已經找到了那裏。我們沿著湖找了將近一個月,有一天,突然一下子昏睡過去了。醒來之後,你猜我與和兒到了何處?” 孟大宇搖了搖頭:“孩兒只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孟氣和大聲說:“我們醒來後,到了大海的正中間,叫火奴魯魯!?” 孟大宇笑道:“不足爲奇。爲父到了毛利島,比你的所到的火奴魯魯更遠。祖爺,我在一艘英國船上見到過一張航海圖。”孟大宇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摸出一張圖,“這是那個英國人送我的。你們看,你們被‘神車’弄到了這裏,我被弄到了這裏。” 這張航海圖,是孟大宇在英國船上救了船長的命,鎮壓了海員的暴動,船長臨別時送他的。圖很精確,基本接近二百五十年後世人所繪的世界地圖。 衆人察看航海圖,盡皆驚異無比。孟大宇見孟氣和在漆黑的山洞中,公然和他們三人一樣目能夜視,將海圖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大爲驚異。仔細一察看,原來孟氣和小小年紀,已經氣達三焦、三花灌頂,竟然內功大成。孟大宇一時想不明白的是,這是“上神”的“等離子微粒流”輸入造成的,還是孟明達度給他的?反正他小小年紀,功法再好,八年時間也修練不到如此高度。 孟明達道:“八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又是‘上界神車’在作怪,只有它才有這等本領將我們從極北地的貝加爾湖弄昏,帶了我們飛到火奴魯魯,丟下我與和兒後將你丟得更遠。我與和兒在島上一住七年,才有一艘葡萄牙的探險船,將我們帶到了東瀛。才又乘別的船回到上海。一回到上海,就聽說有個介之推在杭州夕照山擺擂,我帶著和兒又坐沿來杭州,以免清兵老是追著要我二人剃發。到了夕照山時,正遇到你和介之推正要開始打鬥。於是,我們便藏在人群中,沒有露面。宇兒,咱們現在怎麽辦?” 孟大宇道:“孩兒想再去貝加爾湖!” 孟明達大驚:“還去呀?” “去!宇兒活著,就是爲了弄清那‘上界神車’究竟是什麽?” 孟明達想了想道:“好吧。咱們孟家的人,既然和‘上界神車’扯上了淵源,不將它弄個明白,只怕活在這世上也不是味道。但這一次,咱倆兒去,和兒可不能再去了。他應當留在紅雪山莊裏讀書,他還年輕,在荒島上,除了教他練氣練武外,我可沒有幾個字教他認識,不能誤了他一輩子。” 孟大宇道:“如此甚好。楊姑娘,麻煩你送和兒回紅雪山莊,你可願意?” 楊麗萍搖搖頭道:“不。要找人送孟公子回紅雪山莊,那在孟大俠你真是易如反掌的事,南京就有霸主宮的堂口。我要隨你們一起去貝加爾湖。” 孟明達大叫:“不行!那太危險。那‘神車’動輒就將人弄去丟在幾萬裏外;不然就是消除人的記憶、或將人冷凍起來,過幾十年幾百年又將你丟回人間;弄得你面目依舊,人事全非。你不能去!” 楊麗萍一聽,頓時雙眼直直地望著孟明達道:“我要去。不管被‘上神’如何無端折磨,我都去!”她停了停,補充說:“誰叫你大天神望著我楊麗萍喊我叫‘秋萍’?” 孟明達沈默了,頓時雙目呆怔,刹時間又湧上了無限的思愁。 孟大宇輕聲低喚:“祖爺!” 孟明達抛開思緒,問:“什麽事?” “楊姑娘在大陸和沿海荒島上找了你整整七年。” “什麽?”孟明達大叫一聲,一蹦而起,整個身子一下子向上飛升上去,撞在山洞的沿頂上,將洞石也撞落了一大片。 他落下來,沮喪地說:“孽緣。這又算是哪門子孽緣?我孟明達再回人世,莫非是要來了卻這一段孽緣的麽?”說到這裏,他突然大吼:“不!我孟明達寧願被‘神車’吸上天去永不回人世,也不願再……” 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見楊麗萍的雙目中默默流下了熱淚,臉色無比淒涼,他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儘管他沒說出口,但孟大宇和楊麗萍都明白孟明達想說的是什麽。 孟明達囁嚅道:“楊姑娘……我……不是有意想傷害你。我……實在是……忘不了……嘉靖年間的那些事……” 楊麗萍默默地揩幹熱淚,站起身來說:“孟公子,走吧。我送你回紅雪山莊。” 沒有挽留她,儘管這時是夜晚。對有高功夫的人來說,夜晚和白天沒有什麽區別。 楊麗萍和孟氣和走了。沒有多的囑託,沒有兒女情長。孟氣和對孟明達和孟大宇每人叩了四個頭。孟明達說了句“要好好讀書。”孟大宇更簡單,只說了句“去吧。”他們就這麽一見面就又分別了。 楊麗萍和孟氣和走了近一炷香的時辰,孟明達和孟大宇便連夜向北方飛掠而去了。親情對他們來說似乎是那麽淡漠,似乎他們活著就是要幹一些連自己也始終沒有弄明白的事情。 他們去了,一去就又是一個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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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6 AM | #1264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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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亂倫婚姻
順治皇帝長大了。 自從多爾袞死後,他親政不過二三年,但他明顯地成熟了。 他的獨特的經歷使他經常處於情感衝突中、處於思想矛盾中,處於決事的反常中。立皇后和廢皇后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事例。他先是迫于皇太后的旨意,立了皇太后的侄女、蒙古親王吳克善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爲皇后,僅隔數月後便要廢後,太后不同意,他便不公開地絕食,迫使皇太后默認他廢掉了皇后。 這以後,他開始事事專斷,想要脫離皇太后的意志的桎梏。 這天晚上,順治在宮中進膳。二十多個吹管彈弦的女樂已經準備好了,卻沒有奏樂。這些女樂都是年輕貌美的花枝招展的“少妍”者,曾爲皇后不容,將這些女樂廢之不用,改用太監奏樂。順治不能容忍此事。他廢了皇后之後,這些女樂又重回了教坊司。 實際上,這些聲樂在宮中時,常常成了泄欲的“秀女”。 一個太監走近順治,低聲道:“啓奏萬歲爺,皇太后已經安寢了。” 順治點頭道:“去請董妃出來。” 太監去後,少時,一個漢裝女子在一個宮女的攙扶下,邁著漢族女字因爲纏過小足而特有的碎步走了出來。 滿皇室中,從來不准和漢女通婚,宮中哪里會有什麽“董妃”? 這是洪承疇的“功勞”。 洪承疇任江南總督時,將逃難中的江蘇如臯文士冒襄的美妾董小宛搶走,送進宮中,獻與順治皇帝。這董小宛乃是秦淮名妓,因慕冒襄文才而從良爲妾。她生於明朝天啓四年。天啓四年是甲子年。迷信說,甲子年出生,不逢大運,便遇大厄。她于二十六歲時被洪承疇擄走,獻與順治不到一年,極受寵愛。有人傳說董小宛便是後來導致順治出家爲僧的董鄂妃,這是附會。其實董小宛被獻與順治,只是玩物而已,根本不可能得到什麽名分。因爲滿皇族的婚律嚴禁滿漢通婚。滿蒙聯姻是一種傳統,後宮後妃多爲蒙族王室女子專嫁,實際上是滿蒙政治同盟的一種補充,是爲了對付漢族。 洪承疇昔日與順治的母親莊妃有染,她如今送一個大美人給順治,是報恩?還是另外有什麽目的? “奴婢叩見萬歲爺。” “平身。朕令你譜曲的那首《萬古愁》,你譜好了嗎?” “譜好了。” “好。一會兒你唱與朕聽。你是依照歸莊當年在南京玄武湖所唱的樂牌譜的曲麽?” “回萬歲爺,不是。這首《萬古愁》很長,它的風格極像春秋時期的《離騷》、《天問》一類楚辭,格調自由,與樂坊中的詞牌曲牌相去甚遠。當年歸莊在南京玄武湖飲酒擊案,高歌《萬古愁》,隨意性很大,只求旋律能抒發心中的悲憤與思舊之情——啊,求陛下寬恕奴婢死罪。” “不必惶恐。是朕要你仿照歸莊的歌唱譜曲的。你又何罪之有?繼續說下去。” “歸莊是明朝遺士,他創作和歌唱《萬古愁》時,充滿了對故國故主的懷戀,又充滿對先帝遭遇的不平。可是,當時很多人卻認爲這支《萬古愁》根本就很不好。” “爲什麽?” “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 “因爲這支曲子的結尾,文意太過消極。那些直到此時還在堅持抗清複明的人,認爲曲子勸人消極出世,不利於抗清複明。” 順治笑道:“其實這正是歸莊高明之處。那些抗清複明的愚忠還在執迷不悟時,唯有他已經省時度世,頓悟了人生,將自己歸化自然,得到解脫了。” 董小宛詫道:“哦——!” “哦什麽?” “原來萬歲爺是感應到了歸莊那種大徹大悟的出世逍遙思想了。” “可以這麽說,只是內容不同。好了,你下去調好弦,可以唱了。” 董小宛謝恩,走到爲她而備的案前,略調琴弦,再作沈思,開始且奏且歌。 《萬古愁》在情緒的內在結構上大約可分三部分。從一——七段皆是將上古中古的皇帝或聖賢拖出來信筆詆訶。第八——十三段唱了大明朝從興到亡的喜與悲。十四——一十六這三段,則充滿了悲觀絕望超凡出世的個人情懷。 歸莊遊歷到宣昌西陵渡時,唱哭了滿渡口的漢人,那種國破山河碎的激越悲憤之感,比在南京玄武湖作歌時更甚更濃。可是,這緇衣僧帽的遊方文土和尚能唱出來的味道,董小宛就不一定唱得出來。儘管她的經歷也很坎坷,但與歸莊的坎坷內容完全不同。她唱出來時,聲音清越,帶了一種吳依軟語的清甜,那些詆訶古人的評語,從她口中吐唱出來,味道就與歸莊所唱的大不相同了。 但顧治皇帝卻聽得很仔細,很入味。他第一次看到呈送到他手中的《萬古愁》文字時,那種與“痛亡失主”的感情同時存在的充滿自我憤世恨世厭世出世情緒的情懷,就深深引起了他的共鳴。如今又由他所寵愛的女子唱出來,更有了一種直覺上的親近之情,好像不是歸莊或董小宛在調侃古人,而是他——順治皇帝,在將自己與古人作比較。他雖然不是憑征戰坐上皇位的,但他所經歷的磨難,所作出的忍耐,並不比那些古人作出的努力顯得低能。 董小宛美極了。宮燈的柔和色光照在她的美麗成熟的、深思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迷人。她比順治皇帝大了將近十歲,可是順治寧肯要她,也不肯再找其他那些妃嬪秀女來供他淫欲。她那無可奈何的依從,又順其自然的豁達氣度,沒有屈辱自卑的情調,卻有一種將天子看作幼弟,使少年天子折服的風采。 《萬古愁》充滿典故,一切的詮釋會有一本書那麽厚,如要與作者辯釋,就更不得了。禦史、學士、太傅們也對順治講過這些。可是沒有什麽能比情感上的貼近,更能喚起一個人對一件藝術品的理解。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時,情感的共鳴,有時能超越文化,引起一種玄妙的溝通。 而董小宛作爲秦淮名妓,平日接觸的儘是文士風流,對《萬古愁》有一種文化上的理解,加上她自己的坎坷經歷,使她能理解到《萬古愁》在表面的悲壯激越下面那種對命運的深刻的無可奈何——人在命運面前是不可能有什麽作爲的。非常多的人世人際變化,都不是人所能自由支配的。哪怕貴爲九五之尊,也對命運無可奈何。她曾聽冒襄講過,儒佛道三教對人生的理解,都認爲人生是一種大悲慘,只是終結追求不同。儒講究治而共存,佛講超脫塵俗,道講無爲而順。這都充滿了一種對命運的折服。 董小宛這種理解使她唱起《萬古愁》來比歸莊少了些悲壯,卻多了些深沈,更符合宮廷環境。也更使順治皇帝在情感上絲絲入扣。 董小宛唱到悲越之處時,順治雙目中熱淚盈眶。他聽到吟唱的是大明朝滅亡的悲傷,可喚起共鳴的卻是他自己遭遇的不幸、屈辱和對母后行爲的無可奈何。 只是在場的人,誰都無法理解到這一點。 當董小宛唱到最後一節時,順治開始做夢了——做白日夢、做睜眼夢。從心理範疇講,他異化了。 春草生,夭桃笑。黃鸝鳴,竹影搖。 這是多麽寧靜的仙境……。 涼風吹,織織月照寒袍。 彤雲布,六花綽約點霜毫。 這裏面所描繪的應人應影的淒清情調,尤其使順治心醉。多爾袞一黨當初對他是何等鄙薄?就連政治上擁戴他的親王大臣,私下的評價又當如何?其實,誰又知道他對文化的感受是多麽高貴門!? 倚梅梢柳梢, 玩花飄葉飄, 宿僧寮佛寮, 聽鍾敲磐敲, …………… 聽到這最後一段,順治皇帝的臉上現出了微笑。他成了聖僧,他成了仙道。步山坳水坳——是他,挂詩瓢酒瓢——是他,任意逍遙的也是他,沒些兒憂愁煩惱的也是他。多爾袞的頤指氣使,豪格的趾高氣揚,皇太后的嚴厲約束,秀女的下賤媚笑,太監的迎逢,大臣的私笑……都走遠了,都和他毫無關係了。因爲他已經變成了大海龍、淩空鳥…… 就在順治皇帝逍遙出世的時候,就在他陶醉於一種情感上的異化的時候,一個冷峻的聲音說:“夠了!” 順治皇帝身子一抖,從藝術沈迷中驚醒了過來。他立即明白事情不妙。整個紫禁城,除了他有權說這兩個字,另外就只有一個皇太后。十分不幸,這聲音正好是皇太后的。 順治起,跪地迎候:“皇兒叩見皇阿媽。” “這女子是誰?”孝莊文皇太后望著董小宛問。 “這……”順治訥訥難言。衆太監宮女女樂更是嚇得跪地伏首,不敢出聲。 倒是董小宛,儀態萬方地行禮道:“民女董小宛,是江南總督洪承疇,從民女的丈夫身邊搶走,送進宮來侍候皇上的。” 孝莊文皇太后冷笑道:“你若真是民女,那還好說。可你真是民女麽?” 董小宛沈默。 “說呀!”皇太后厲聲追問。 “民女流失煙花,自有苦喪。不敢瀆皇太后清聽。” “放肆!”孝莊文皇太后厲聲喝道:“宮禁聖地,也容得下你這種女子?洪承濤真是老糊塗了!甚麽女子不好送來取悅?偏要送一個唱反詩的來?拖下去,亂棒打死!” 兩個太監走過來,去拖董小宛。 順治站起,道:“慢!” 皇太后調頭望他,看他要說什麽。 順治在皇太后的嚴厲眼神下被懾服了。他垂下頭,低聲說:“皇兒……喜歡她……” 皇太后沈默半響,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沒出息!” 說完這三個字,皇太后轉身就走。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喝道:“還不拖出去亂棒打死?” 太監將董小宛拖走了。 董小宛滿臉恐懼,但卻一聲不吭,她明白抗爭無用,喊叫也無用。這是她從淪落煙花後就第一次感到無力與之抗爭的命運。她剛才從《萬古愁》詩句中體驗到了這個人生的內涵,如今輪到她以生命的存亡作代價來對這一條人生大悲定理作論證的時候了。 整個大殿中一片死寂。沒有哀樂,沒有歌聲,甚至沒有別人的呼吸,只有順治皇帝胸脯起伏,喘息聲越來越響。這種悲劇,這種奪人所愛,加以淩辱或格殺的悲劇,在明朝叫“貼黃”,即王公皇族看中了那個民女,以黃紙貼在那女子的額頭上拖走,官府明白與皇族有關,便閉眼不見。洪承疇搶董小宛,比分配女戰俘與旗人,比旗人圈地占民爲奴多了一層搶人的含義,如今這愛人被活活拖走,被活活打死的悲劇,落到皇帝頭上來了。這不是笑話麽?這算哪檔子命運? 強者欺淩弱者,而強弱本身又無論無常,變換不定,宿命這個概念也就得到了更深層次的含義。互爲目的的人生願望的永恒衝突,造成了人的大悲、人生的大悲、人類的大悲。說到利益,連“上界之神”也是利己的,毫無半點寬容。這就是天地的大悲。 董小宛才二十七歲,她的年輕生命就消失了,消失在皇帝的寵愛下。 順治皇帝站在大殿中,望著俯伏在地上不敢站起,不敢作聲的太監宮女們,突然輕聲問:“朕是皇帝嗎?” 百姓遇到災難會喊:“天呀,這人世間還有王法嗎?”而順治呢?他卻只能這樣問:“朕是皇帝嗎?” 沒有人敢回答。 順治皇帝仰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和在大殿外面的漢白玉石臺上打殺董小宛的亂棒聲攪和在一起,甚爲奇詭。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奇詭。順治皇帝大聲笑著,走回膳桌,自己斟了杯酒。他的手有些抖。這使得他恨自己。面對多爾袞的欺淩他無能爲力,如不是多爾袞暴斃在喀喇城,他還不知能不能親政哩。如今他親政了,面對皇太后的控制,他又是同樣的無能爲力——他好恨自己!他發恨地將酒杯扔在了地上,大喝道:“奏樂!” 一陣忙亂,大殿上又響起子樂曲聲…… 痛苦使人成熟。順治皇帝也受這條規律影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將痛苦化作文治武功的智慧力量呢?還是真的用去尋找靈魂的解脫? 這時候,他遇到了臨濟派的和尚。 那是在他去南宛狩獵的時候發生的巧遇。他路過南宛路,突然聽到一陣鍾樂梵聲大作,一看之下,在南宛路不遠處,有一座新寺落成,正在舉行甚麽法事。於是,順治帝便令入寺駐腳,一是看看天子眼皮下的新寺,二是略事休息。 聖駕到來,寺中當然得到通報,主持憨璞聰迎出寺廟,將順治迎進方丈室。 見過禮後,順治說:“前些時候,朕就聽人講,京師來了位南方的佛門臨濟派高僧,大約便是憨璞大師了?” 順治皇帝的臉色白中帶黃,神色疲倦。前些時候,臨濟和尚便開始動手去叩順治的門,囑信佛的太監或大臣在順治耳邊“順便提起”,果然使順治對臨濟僧有了印象。 “不敢。”憨璞聰道:“貧僧在南方學著講了幾堂《心經》,向世人闡明人之煩惱的由來,不想傳到了陛下耳中。擾了聖安,貧僧甚疚。” 直到此時,順治對滿族信奉的薩滿教以及湯若望的基督教知道的多些,對佛都基本上沒有什麽瞭解。薩滿教的宗教水平很低。因爲滿蒙族當時的文化積疊不高。宗教的文化內涵和産生這種宗教的民族文化有某種比例關係存在。薩滿教還處於半圖騰狀態,巫師跳神畫符是其主要特點。基督教過分宣揚主的拯救,沖淡了對人生本生的探索,以及人自己進行自救的努力,缺乏面對人生這樣一種文化內涵。 順治道:“《心經》向世人闡述人的煩惱從何而來?這倒有趣。” 憨璞聰從南方來京主持佛教事宜,是爲了與基督教對抗。薩滿教還根本不在臨濟和尚的眼中。在古代,如果說皇權離不開教權,則宗教在其自身的發展中對皇權的依賴性有時更大。臨濟和尚要擊敗基督教,首先要將順治皇帝拉到佛教的禪壇前。順治的內心正有一種無比深刻的煩惱,正想求得某種解說。憨璞聰一開始和順治對話,就提出“人的煩惱從何而來”,自然是有的放矢的安排,深思熟慮的一著棋,要一見面便“奪人之心。” 果然,順治接著問:“那麽,人的煩惱從何而來?”他入彀了。 “因爲六根不盡。”憨璞聰不動聲色地回答。直指人心,這是佛門禪宗的宣教特點。以煩惱入手向順治宣佛,是因爲順治心中充滿煩惱。人不會以煩惱爲樂。人有煩惱,總是力求解脫。 “何爲六根?”順治皇帝問。 “人的眼、身、鼻、舌、耳、意稱爲六根。前五根爲感覺根,後一根爲思維根。” “爲何稱這六樣東西爲六根呢?” “佛家在這裏用了一個根字,因爲根是‘能生’的意思。人的六根,攝取了大自然的六境之後,即生六識,所以用了一個‘根’字。” “何爲六境?何爲六識?” “六境是指大自然中的六大類法相。色、聲、香、味、觸、法,稱爲六境。前五境有形有質,後一境是對自然法相相互關係以及起源發展的解釋。” “六根攝取了六境後,産生六識,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例如眼識能視色,所以,色即成爲眼識的境界。” 順治問:“大師最先說人産生煩惱,是因爲六根不盡,何爲六根不盡?” “人的六根攝取六境後,産生六識,更會進一步産生六欲六情。六欲者,各流各派,解釋多有不同,色欲、形貌欲、威儀姿態欲、言語聲音欲、細滑欲、人想欲,爲佛門六欲解。這六欲得不到滿足,或滿足被刺激得過分,皆會使六根産生另一種本體同生相,即六情。六情指的是喜、怒、哀、樂、愛、惡等六種情識,這六種情識就是煩惱之根。《金光明經·空品》雲‘心處六情,如鳥投網’就是這個意思。因爲六境使人的六根同生六情,就像塵埃一樣污染人的情識,所以佛門又將六境稱作六塵,六種情識爲六塵污染,所以産生種種煩惱,佛家便將此稱爲六根不盡。” 順治以掌拍茶几,大聲道:“妙!人道佛門喜好以神奇鬼怪嚇人,朕也視之與我薩滿教的跳神畫符相似,不想竟有如此妙絕的治世之見、治人之見、治心之見。朕想,人若要去除煩惱,便須六根清淨了。是也不是?” 憨璞聰立即歎道:“陛下夙根聰慧,不教也明,真聖主也!” 順治心中大喜,精神爲之一爽,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那麽,請教憨璞大師,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六根清淨?” “淨六識。” “何爲淨六識?” “除六塵。” “何爲除六塵?” “靜慮六識見中之真僞、美醜、善惡,便是除六塵。用佛門的話來說,叫做行六度。” “何爲行六度?” “佈施、持戒、忍辱、精進、靜慮、智慧,稱爲六度。也稱爲修行的六種途徑或六個階段。修行完成後,大而言之,能使人由生死此岸度人到達涅檠彼岸。小而言之,靜慮和智慧使人獲得辨六識的法力。思辨清楚了六識中的真僞美醜善惡,便能清淨六根。六根清淨了,煩惱自然也就消除了。” 順治皇帝閉上雙目,沈思良久。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笑了。 “行六度只怕很難?”順治說。 憨璞聰道:“既難亦不難。無夙根者,十世輪回也只是阿富阿貴阿煩阿惱阿豬阿狗,有夙根者,一思便得大智大慧,一修便達禪定般若,那又何難之有?” “真叫人耳目一新。想不到佛教竟有如此博大精深的見解。” “這便是佛門思維修。” “據朕所知,宗教皆以神鎮惡,大師爲何講的都是人,而不是神?” “講神,是爲鎮邪惡嚇俗人。陛下大智大慧,夙根深厚,貧僧怎敢不恭?” “朕要回宮好好想想。起駕。” 順治回宮,細思憨璞聰的話,越想越通明,心中從此便對佛教留下了心,種下了根。他令人找來了一些佛典,時不時也看上一些。 然而,一席禪說並不能就征服另一種文化、或戰勝其他宗教的爭奪。如若不是因爲董鄂妃的死和董鄂妃所生之子無端去世,順治與皇太后的對抗更加強烈,因而使得順治的心態走上了極端,只怕臨濟宗的和尚們再能言善辯,也是枉然。 順治皇帝有三個董鄂妃。 董小婉並不是導致順治皇帝出家爲僧的什麽董鄂妃。嚴肅的史學家根本就不認爲董小宛曾被送進過清皇宮。清早期史上疑案甚多,董小宛史案便是一例。 導致順治出家的董鄂妃,曾是順治皇帝的弟媳。說來也不是巧合,多爾袞是小叔子妻皇嫂,如今順治又演了一出兄妻弟媳的亂倫劇,並且演得那麽真實,演得死去活來,情感的真與道德的善的嚴重衝突,弄得後人也難作取捨,只好就歷史述歷史。 順治十年深秋。 宮廷選秀。 一隊長長的馬車,依次馳到皇宮神武門候選。 每輛馬車上都有不同顔色的標識,都有兩盞燈,表示車主人的旗屬,表示坐在車內的秀女的家庭地位和身份。 上午巳時,應選的姑娘們到齊後,便下車步入神武門,再被引導至順貞門正式候選。這些姑娘的年齡,均在十三歲至十七歲之間,一過了十八歲,就算逾歲了,年齡上就不夠格再入選秀女了。 內大臣鄂碩,屬於滿族正白旗,屬於地位顯貴的上三旗。但鄂碩卻是純粹憑祖宗的戰功襲職的。 鄂碩屬於滿族的“董鄂”部落,他的女兒應選後便稱爲董鄂氏。順治的八個妃子中有三個董鄂氏,意思就是說,這三個妃子是“董鄂”部落出身的女子。 使順治恨而出家的這個董鄂氏,在順治十年入宮候選秀女時是十五歲。她很美,美得令人心醉。她被留牌了。孝莊文皇太后說她走路腰肢扭動,蠻子味太重。其實,皇太后是怕滿族女子入宮後獲得了入後的機會,破壞了蒙族女子在滿皇宮後宮中的統治權。因此,依太后的意思,董鄂氏貼黃後,卻被皇族指配給了順治皇帝的同父異母兄弟襄昭親王博穆博果爾爲妻。 順治十一年,博穆博果爾與董鄂氏正式合巹成婚,董鄂氏成了順治的弟媳。這一年,董鄂氏十六歲,博穆博果爾十四歲。 博穆博果爾由於軍旅生涯開始的早,養成了性喜與其他親王和將士聚會豪飲的粗豪性格。然而董鄂氏,卻基本上是在漢文化、大半是在漢習俗中形成的大家閨秀的細秀而矜持的性格。二人在性格上非常不合。 小兩口合巹不久,不種性情上的不合便立即表露了出來。大約在順治十一年秋冬時分,合符早期滿俗的亂倫事件,就發生了。 這件事最早發源於一種從半原始部落流傳下來的野蠻定制:各宗室、各親王、各郡王的命婦,要輪番入侍皇帝的後妃。 這就造成了在生活中接近皇帝的機會。 有一天,順治回到後宮,突然發現入侍的命婦中,有一位異常美麗的命婦。這位命婦便是順治的弟媳董鄂氏。 順治早些時已經見過這位弟媳,那是在第二次冊立皇后和其他宮廷慶典上,並且,順治已從貼身太監吳良輔的口中,將這個弟媳爲何被貼了黃卻未留在宮中而被指婚到了襄照親王府一事打聽了一清二楚。因此,可能是董鄂氏確是美得使順治失去了理智,也可能是順治對反黨後權的一種挑戰,存了心要借董鄂氏之身軀的歸屬問題來證明自己的皇帝之威。 “輪到你入侍了麽?”順治一看見他的弟媳就笑了。順治這時候是十七歲,比董鄂氏大一歲。她穿著花盆底的滿族高底鞋,顯得和順治一般高。 “是。陛下。”董鄂氏行大常禮。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嬌好的麗容、落落大方的風度、修謹自飭的儀範,會立即就吸引住看見她的男人。 “何必如此多禮?”順治伸手扶她起來,順勢就握住了她的雙手。她的手是溫熱的,柔軟的。順治覺得那手感好極了。 六欲生:細滑欲。 “謝主隆恩。”董鄂氏輕聲說,想掙脫順治的手握,但掙不脫,羞得滿臉緋紅。 “你進宮來入侍後妃,也入侍朕麽?” “臣妾十分榮幸。” “好極了。朕有幾封奏摺要批,你來爲朕準備丹墨。” 順治牽著董鄂氏的手向禦書房走去。董鄂氏在窘態中四下張望隨駕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個個正目前視,一臉肅然。她才稍微大方了一些,無可奈何地跟著順治走去。她這時就已經有了預感,往次皇上看見她時從雙目中射出的如火之光,大約要變成爲一種命運了。 禦書房靜靜的,窗外的早春寒,窗內一點也沒有。順治皇帝在形體上大約從來沒有感覺到冷過。他這時更是心中火熱。每一個新的色相都能燃起他心中的火焰,他這時的心態,正處於欲的頂峰,欲極還情之後,才是他勘破人生之時。 “愛卿,將最上面那分奏摺遞與朕。” 順治屏退衆人後,對董鄂氏說。他還不知不覺,那稱謂就已經變了。 董鄂氏不動聲色,將奏摺呈過去,隔案用手爲順治攤開,壓住卷彈。 “你過來,在朕身邊坐下。” “臣妾不敢。” “甚麽不敢?你不明白朕的心意?” “臣妾更加不敢。” “你怕襄照親王?” “不是。有陛下寵愛,臣妾不怕他。” “那你怕什麽?” “陛下日理萬機,萬里山河由陛下一人治理,臣妾只怕侵擾了聖駕處理奏摺。” “別怕。”順治笑了,又伸手去握住了董鄂氏的手,牽著她繞過禦案,讓她坐在他自己的膝上,摟住她,就要親吻她。 董鄂氏滑下地去,跪在地下,惶恐道:“臣妾死罪。” “愛卿怎麽了?” “陛下既要批閱奏摺,就當專心批閱,以免一心二用,誤了國事。臣妾縱要侍聖,也當在陛下批畢奏摺,理清國事之後,而絕不是在此之前。” 順治皇帝好奇地望著董鄂氏,覺得這女子與別的女子實在不同。其他女子希邀聖寵,爲此常常扭捏作態,嬌聲謅媚。而這個董鄂氏卻要皇上國事爲先,幸事在後。 就順治本人而言,他自己也常將國事與性事區別對待。因爲他的皇權長期被多爾袞霸佔,也爲其他攝政王分離。爲了長大到親政,他受了多少屈辱?如今他親政了,所以珍惜皇權,也不願爲了縱欲的事誤了國事。 董鄂氏此舉,無疑是有意或無意地投其了所好。二人一見鍾情,鍾情之後就産生了情感昇華。欲,從一開始,就降到了情的次位。 董鄂氏輪侍後妃,變成了伺幸皇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大醜聞。 此事隨即引起了一片竊竊非議,只是皇帝的地位太過特殊,誰也不敢公開自己的意見。 孝莊文皇太后得知這件事後,幾乎是驚得呆了。她弄不明白這究竟是爲情爲欲所生,還是對上一輩人“叔占嫂”的報復行爲,還是存心要摧毀蒙族女党在後宮的絕對優勢? 孝莊文皇太后立即下令,廢除命婦入侍後妃這種陳例。 可是遲了。 皇宮中到處是他二人成雙成對的影子,襄昭親王府的轎擡來接人,順治也不放。 內大臣鄂碩的女兒,可不是漢家女子,也不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社會地位可以與之相比的。皇太后當然不可能一聲令下,便叫人拖出去怎麽怎麽的處置完事。她下令廢除命婦入侍陳例,卻令行不止。她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多爾袞叔占嫂的事,剛剛才讓人笑罷,如今自己的兒子又去演一出兄占弟媳,讓世人啓齒再笑一番! 皇宮中依然到處是他二人的影子。 終於惹得襄昭親王找到了宮中。 這是一個初夏日子,禦花園中的春花夏花幾處都已開了。董鄂氏爲越來越沸揚的人言擔擾,因而悶悶不樂,順治帝偕董鄂氏到園中賞花散心。二人在禦花園中把手漫步,耳鬢廝磨,正在吟詩唱對,情投意合之時,突然,襄昭親王沖了進來。 襄昭親王已經爲同輩皇親的諷笑弄得失去了理智,他一看見董鄂氏便大罵:“賤人!皇太后已經下令廢止入侍制,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所有的命婦都回去了,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 皇帝在一旁,他似乎沒有看見。他急怒攻心,意忘了先行大常禮。 順治大怒,走上前去,“啪”地一聲便賞了襄昭親王一個耳光,大喝道:“擅闖宮禁,該當何罪?趕出去!” 襄昭親王被趕出宮去了。 順治皇帝在政治上有一些開明之舉,可這件事實在該遭天遣! 不知是因爲羞憤,還是因爲害怕,襄昭親王自殺而亡了。 迫于人言,董鄂氏回王府守喪,守到第二十七日,順治忍不住了,立即令人去將亡弟之妻接近了宮中,不久就立董鄂氏爲“賢妃”。 這就是“董鄂妃”的來龍去脈。 這是順治十三年,七月襄昭親王自殺,八月冊封董鄂氏爲“賢妃”,十二月正式冊立董鄂賢妃爲皇貴妃,並且按照冊封皇后的大禮“頒詔天下。” 從太祖太宗起,幾乎均是娶入蒙古貴族少女入滿皇宮,以婚姻鞏固滿蒙貴族間的政治——軍事聯盟。 如今滿清皇帝有了一位滿族貴妃,並且大有問鼎後位之機會,以至孝莊文皇太后表面鎮定,心中實在也有些惶急。 順治十四年元月初六,董鄂皇貴妃的冊封大禮完成。十九天後,順治再下令:“太廟牌匾停書蒙古字,只書滿漢字”! 於是,皇太后與皇帝之間,母子倆人之間,一場奇特的鬥爭,便正式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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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7 AM | #1265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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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湖水底幹古迷宮
孟明達和孟大宇從在杭州附近與日月仙子和孟氣和分別後,便又北上去尋找“神車”的基地、探索“神車”的秘密去了。 他們已經被“上神”消除了記憶。可是,在沒有消失記憶前,孟大宇悄悄作了筆記。所以儘管記憶中關於“上神”的記憶被消除了,孟大宇卻仍然對自己的離奇經歷保留完整記憶。 他們再去北海探密。查究神車,成了這兩個絕世高人的畢生追求。 貝加爾湖是當地土人爲這個陷落湖所取的名字。它在元帝國和明帝國的版圖上,卻叫北海。它在韃靼(當是對蒙古的稱呼)的北部。遠古時期,一次地層斷裂陷落而成爲世界上最深的巨大淡水湖,最深處深達1620米。 兩個月後,二人行到了北海。 他們這次學乖了。他們到達北海後,沿湖尋找神車的基地時,不但不施展半點天視地聽功夫,怕身上發出的真氣光環驚動了“上神”反而真力內斂,以一種半龜息的狀態,白日躲藏調息,夜間悄悄潛行。 如此一來,搜尋固然很慢,但卻有效地未被“上神”發現。 再一個多月後,他們搜尋到了北海的最北端。天明時分,二人在一處湖邊的密林中打坐,開始以傳音入密功夫交談。 孟大宇道:“祖爺,上一次我們好像就是在這一帶突然昏迷過去的。你還記得嗎?” 孟明達道:“好像是的。這次小心了。” 兩個人一路同行,到了北海之後,就一直很少說活,必須說時,則以傳音入密交談。這一天又是如此,三兩句話說完後,二人便各自打坐調息。 中午時分,孟明達忽然睜開雙眼,傳音入密道:“注意!湖水下面有異動!” 孟大宇連忙睜開雙眼,注視著森林外邊的北海湖面。他知道他這位祖爺,即使在不發功天視地聽時,也仍然有一種遙感功能。 這時,只見大約半裏路以外的湖水面上,本來微波蕩漾的水面,突然鼓出了一個巨大的半面水球,緊接著,水球爆開,水花飛濺,一個發光的圓盤狀物體破水而出,從水底下冉冉向空中升起。升出水面之後,便斜斜地向北方的高空飛去,倏忽不見。 從半面水球突起,到那個發光的圓盤形物體升出水面,斜飛向北,到消失在北方的天空之中,不過是眨十來下眼皮的時間。半面水球沈下去與水面溶爲一體,圈狀水波還未消失,那會飛的圓盤形物件已經消失不見了。 孟明達失望道:“神車!它飛遠了!” 孟大宇笑道:“它飛走了,咱們正好潛下水去看看它在水下的基地。” 孟明達道:“它的基地怎會在水下?” “我可說不出所以然。但我猜想,它的基地確實可能是在水下。祖爺,魔殺門在金沙江水邊,祖爺的水功大約不會錯了?” “差強人意。你呢?” “也還勉強。咱們這就下水去吧。” 二人還在中原,便已作好了可能潛水的準備,將不能沾水的物件均用油布包好了。二人走到湖邊,各人使出了千斤墜神功,閉了呼吸,採用內吸之術,就那麽在水底直立行走。 如依平常規律,人潛入水下越深,浮力越大,同時壓力也越大。人如若不借助重物,潛到一定深度,就潛不下去了,另一方面,水的壓力會使人的血管(首先是腦血管)破裂。但盂明達和孟大宇卻不同。兩個人均是當代的絕世內家超絕頂高手,使用了千斤墜功夫,就是在水底直立行走,也不會向上浮。而他們深潛時抗受水壓的能力,也不知是常人的多少倍。 兩人在水下越走越深,發現水下原來是一個很寬的水底山谷,深約十丈,寬約五六丈,穀底甚爲平坦。向前走了半裏路左右,到了一面巨大的直立的光滑如鏡的石壁面前,他們在石壁上看見一個高六七丈寬四五丈的水底山洞。 兩人到了山洞面前,孟大宇做了一個啞語動作,表示這個山洞的位置,是在他們打坐調息的森林附近的一座山下。 水底山洞沒有門,湖水直漫進去。兩人略一猶豫,就向洞內走去。 依據自然規律,洞外的水底因正午還有陽光的漫射,而洞裏應該是一片漆黑,特別是在水底。 可是,洞內儘管整個洞道中灌滿了湖水,水中卻仍然有一種月夜一般明亮的漫射光。孟大宇和孟明達兩個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怎麽看也看不到光源從何而來。 向洞中走了大約半裏路,整個水底山洞開始向上伸去,並且比外面洞道還寬大。兩個人向上行了大約十丈,只感到水的壓力越來越小,最後,兩個人的頭部首先鑽出了水面。 好大一個洞廳! 原來這是兩座達高數百丈的大山,因地底陷落,兩架大山成人字形倒扣在一起,因此産生了一條寬大的湖底洞道。而在湖底水道的盡頭,卻是一個高出水面的地下山洞,被人工整修後,四壁如削,寬大規則,就像一座大石廳,有北京紫禁城中六七個太和殿那麽大。 這個石廳的地面異常平整光滑,光線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射出來的,它明明和地面隔絕,可是卻有一種像陰天的自然光那樣柔和的光線照亮了大廳。 整個大石門,除了石廳正中間的一個銀灰色的金屬平臺,孤零零地像一隻螞蟻一般擺在巨石的石廳正中間,其他竟無一物。 這個金屬平臺是圓形的,很圓,比宋朝的大學者沈括先生用兩腳規一腳找點一腳劃線所畫出來的圓圈似乎還圓。它高約五尺。 孟大宇和孟明達的心中,同時泛起一種失望。他們都沒有想到“上界神車”在人間的基地原來是這麽簡單。兩個對望一眼,開始一左一右地向那個圓形的金屬平臺走過去。 兩人走了不到十步,離那個金屬平臺還有十五丈遠,這時,一個聲音在石廳中間響起來了:“站住。不要再向前走了。” 兩人站住了。 孟大宇四下張望,找不到說話的人或神。他突然省悟:這個聲音是在大石廳中回然響起,並不是像“上神”往次對他講話那樣,只將聲音“傳音入密”般地輸入他的腦際。 “你是誰?你在哪里說話?”孟大宇大聲問。 “這不重要。”那個聲音說。“重要的是,你們侵入了我們的基地,第一次,我們在較遠的地方發現了你們。我們制止了你們。想不到過了八年,你們又來了。上一次我們只消除了你們記憶中與我們的秘密相關的部分。這一次叫我們拿你們怎麽辦呢?套用你們中原武林人的一句套話來說:‘爲何糾纏不清?惹惱了在下,一掌廢了你二人!’你們想落到這個地步?” 孟大宇笑了。這句套話,被“上神”引用後,顯得很幽默。 “不是我們糾纏不清。”孟大宇說。“實在是因爲,直到現在爲止,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你們究竟是人,還是神?” 那個聲音立即回答:“宇宙奴,在以前的幾次對話中,我們已經告訴過你了。可是你自己始終突破不了你的思維習慣。‘神’,是你們地球人對不可知事物的假定概念。我們的技術文明比你們先進100萬年。我們的宇航器能夠從我們的星球飛來你們的星球,於是,在你們眼中,我們便成了‘神’。如果換一個位置,你們地球人有先進100萬年的技術文明,你們飛到我們星球上來,就該我們來崇拜你們了。因此,結論是,你們是地球人,我們是地球以外的外星人。” 孟大宇想了想道:“明白了。在我們漢文化中,也有天上的星宿住了神仙,或星宿來人間投生爲人的種種說法,想不到天上的星星上還真的有人。那麽,請問,你們的星叫什麽星?在天上什麽地方?” 有片刻工夫,那個聲音沒有回答。到那個聲音說話時,孟大宇和孟明達的對面的巨大石壁上,突然現出了一幅巨大的星際圖。 那個聲音說:“我們與你們,由於文明程度差距太大,你們基本上沒有科學的星際圖,對天上的星系群、星系,以及星系內的恒星、行星的命名,稱謂上差別很大。現在,你們注意,你們面前的這幅圖,就是一幅大星系群的電腦類比圖。這個大星系群包括二十七個大星系。顯示這個大星系群的螢幕高四丈、寬六丈,螢幕上那些像沙子一樣細小的亮點,每一個亮點就是一顆星球。每一個星系群集中在一個相對密集的區域,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形狀。” 孟大宇問:“這個螢幕上共有多少顆星星?” “無法告訴你。因爲這是類比圖。許多星系是用數理法則推算出來的。” 這時候,螢幕上的星際圖發生了變化。代表著一個一個大星系的亮點群逐個地消失了,最後,只在螢幕的一個地方剩下了一群亮點。 那個聲音說:“這個旋渦形狀的星系,叫銀河系。” 銀河系的星系圖開始由小變大,大到占滿整個螢幕。 “銀河系是一個由上千億顆恒星和100億個小星系組成的大星系。你們地球所在的小星系,叫太陽系。它由一顆恒星(即能夠發光的星),九顆行星組成。行星不發光、它圍著太陽轉,接受太陽發出的光。另外,九顆行星有三十三顆衛星。比如,月亮是你們地球的衛星,繞著地球轉。另外,你們太陽系還有1800多顆小行星,還有1500多顆慧星,以及無數流星。” 螢幕上,在大星系銀河系的一處地方,突然有十數顆小亮點發出了紅光,和其他星星的白光亮點相區別。這十來顆紅光亮點的位置,離銀河系中心位置較遠,離旋渦形的銀河系的銀盤邊緣較近。 “紅光亮點就是你們太陽系這個小星系所在大銀河系中的位置。它離銀河系核心的距離是三萬三千光年,離銀河系邊緣的距離是一千七百光年。” 孟明達目瞪口呆,只知道這是在講“天”,至於那個聲音所講的“天”的內容,他則一點也不理解。 孟大宇越聽下去,雙目越眯越小。他在極盡腦汁記憶。 那個聲音說:“現在你們注意,在銀河系大星系圖的另一個地方,馬上會亮起一個綠光點,這個綠光點就是我們的星球。” 螢幕上亮起了一個綠顔色的光點。 那個聲音說:“從銀河系45傾斜形旋渦狀三維靜止圖看,太陽系處在右上角銀盤內,我們的星球則處在銀盤後面的另一處銀盤內。當然,在這裏,座標位置是相對的。在三維動態圖中它的座標會緩慢但卻不停地發生變化。” 孟大宇說:“你們是從二十八宿之中北方玄武七宿的室星來的麽?” 那個聲音說:“無法糾正你。你們的天文學停留在三垣二十八宿的觀點上,以地球爲觀天中心,立腳點完全錯了。我們的星球和你們星球的位置,已經從類比圖中向你們提示清楚了。咱們的交談應當結束了。” “且慢!你們又要將我們弄到萬里之外的蠻荒之地去麽?”孟大宇問。 孟明達也問:“又要消除我們的記憶?” 那聲音道:“到目前爲止,這難道不是消除我們之間這種敵對狀態的最好選擇麽?” 孟大宇忙道:“且慢!我要問最後一個問題,請務必回答:你們到我們地球上來幹什麽?” 那聲音這次沈默的時間比上一次還長,然後,那個聲音簡單地說:“避難!” 孟大宇大吃一驚:“避難?” “是的——避難。” “你們這麽高的本事,誰還能欺負你們?天地間還有誰是你們鬥不過的?你們避什麽難?” 那個聲音說:“可以向你們作解釋,但你們必須保證,以後絕不許再來窺探我們的秘密。” 孟大宇想了想道:“我答應。” 孟大宇道:“你們大約是當神仙久了,産生了仙倦,何不將你們的殺人法門傳與在下,在下爺孫倆去爲你們抵擋一陣?” 那聲音說:“孺子不可教也。我們講了這麽多,他還在神呀仙的。孟大宇,你聽好了,宇宙空間,有計算不清的星球,各種星球的總數,是一個永無止境不斷新發現的疊計數。據我們所知,銀河系中大約有二十五億顆行星可能有進化程度處於不同階段的生命。擁有智慧生命的行星,大約有六億顆。不管這些智慧生命處於何等之高的文明狀態,卻永遠也無法和某種宇宙規律相對抗。這個規律就是大四季規律。” 孟大宇失聲問:“四季規律?你是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是小四季。地球在一條橢圓形的軌道止圍繞太陽公轉,周期爲大約三百六十五天,稱爲一年。在這三百六十五天之中,隨著地球距離太陽熱源的遠近,隨著地球自轉引起的輻射角度的變化,便形成了春夏秋冬四季變化。差不多依賴恒星的光能熱能而養著各種生命的行星,都有這種四季變化。” 孟大宇問:“你們的星球上也有四季變化?” “有。只是周期比你們這裏長。因爲我們的行星繞著公轉的那顆恒星比你們的太陽大三千倍,我們的行星距離我們的恒星,也比你們地球與太陽的距離遠二千七百倍。我們的行星自轉一周爲一天,卻等於地球自轉一周的三倍時間,即七十二小時。我們的行星繞我們的恒星公轉一周,用地球的時間標準算,大約一百三十年。所以,我們行星上的春夏秋冬四季周期要長得多。每一季大約是三十二年半。” 盂大宇歎道:“真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但這都只是小四季。” “那麽甚麽是大四季?” “還是以你們太陽爲例吧。地球自轉一周爲一天。自轉三百六十五天的同時,又繞太陽公轉一周,這就叫一年。太陽呢?太陽自己也在自轉。它自轉一周爲二十五天。太陽不但自己自轉,還帶著它的行星系,繞著銀河系的核心公轉,公轉速度爲每秒二百多公里,繞銀河系公轉一周的時間爲二億三千萬年。這個時間太長,遠遠不是任何生命周期可以企及的。對於在太陽系繞銀河核心公轉的這二億三千萬年一個周期內,什麽熱源條件和輻射狀態,使一個小星系中的某個有生命的行星,産生極高溫和極冰寒的極爲漫長的大四季中的兩極氣候,以我們的文明程度,也還沒有能力類比出全息圖。” 孟大宇驚歎道:“天呀,這是怎麽回事?” 那個聲音說:“當大四季氣候中酷暑季節和嚴塞季節降臨有生命的行星時,生的開始逐漸滅絕。每一種生物,都有它自己的耐熱極和耐寒極,外界的自然氣溫一超過這個熱極或寒極,它就失去了存活性。我們的行星,隨著我們的恒星繞銀河系的銀心公轉一周是二億年,軌道也是橢圓形,自然四季的周期是五千萬年轉換一個季節。可是,在這一周二億年時間的公轉中,我們的星系要經過兩處恒星密集帶,受影響發生兩次氣候劇變,我們的行星變成一片幹焦,每一次的時間是大約一千萬年。還要經過一處恒星稀少地帶,我們星系的恒星熱源受超低溫區影響,我們的行星又會發生一次冰河時期,時間大約是800萬年。大四季造成了我們行星極寒季和極熱季各五千萬年,我們的行星變得沒有任何生物,到春季或秋季到來時,扣除季節轉換期,再扣除三次經過恒星分佈不規則區域,我們的行星在二億年的一周銀心公轉中,只有被切割得七零八亂的四個時期適合高級生物生存,分別爲二千五百萬年,一千萬年、九百萬年、六百五十萬年。現在你明白了,我們,就是因爲我們行星處於生物滅絕季節,出來避難的。” “就是你們幾個人一架神車嗎?”孟大宇問。他問得很怪,他接受了人的概念,卻還認爲外星人的飛行器是神車。 “你怎麽會提出這等奇怪的問題?我們是高級智慧生物種群,當大四季的季節轉換期到來時,我們已經開始著手進行行星大遷移了。可是,離我們最近的行星——以第三宇宙速度每秒約17.3公里飛行,大約要飛四十四年——不接納我們,在兩個星球的文明程度相差不大的情況下,進行空間戰爭就失去了求生本意。是我們星球的居民轉入了行星深處的地下。行星深處的地下。同時將所有的能進行漫長星際飛行的宇航器,都存了我們星球的全部文明,各自帶著特殊的使命,飛向了宇宙空間。” 孟大宇問:“那麽,你們想向我們這裏進行大規模遷移?” “不想。一是想來也來不了。從我們星球以光速飛到你們這裏,也要飛大約七千光年,根據時間膨脹效應,宇航器以光速在太空飛行時,七千光年的宇宙距離,實際上只需要七十年。我們星球最好的宇航器,也只能達到光速秒值的成分之六十七。而且接近光速飛行值的宇航器數量有限,無法進行批量移民。二是你們星球,並不是一顆理想的星球,受大四季和其他四季效應的影響周期太短,幾乎每六百五十萬年就有一次生物滅絕周期。不過,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地球人類,總得留下來多瞭解一下你們。是不是?好了,談得太久了,真是有違初衷——怎麽?想逃——?” 原來,當那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說到“好了,談得太久了”時,孟大宇已經明白外星人要制昏他們了。他立即身子一晃,一拉孟明達,二人同時向洞廳外面逃去。 他們逃去時,比離弦之箭的初速還快,從石廳到水邊那幾十丈距離,可以說是眨眼就到。二人飛掠到水面時,一頭便向水面栽下去,打算遁水逃走。 可是,二人的頭尚未栽到水面時,便被一張看不見的網、或者說看不見的牆隔絕開了,並且被彈得倒飛了回洞廳中去,跌倒在洞廳的光滑的卻不知爲何物所造的地上。二個人如遭雷擊閃電擊,只感到全身一陣發麻,不可抑制地發出一陣顫抖。 孟大宇大叫:“那是什麽法門?” 孟明達幾乎同時發問:“那是什麽罡氣牆?” 那個聲音仍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傳出來,說:“那是場。量子場。你們可以理解爲是一種罡氣牆,你們氣功高功夫專家,以外發真力密布在身體周圍,形成一種隔絕保護,那實際上是一種等離子場。我們裝置的是量子場。等到我們的航天器回來後,就可以送你們去南方了。睡吧。” 無緣無故地,孟大宇和孟明達就一下子昏睡過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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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8 AM | #1266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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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化作石雕,忘卻癡情
孟明達和孟大宇在杭州夕照山只露了一下面,就又失蹤了。 這一次失蹤,又是好多年。 從孟明達他們在杭州北上後,日月仙子楊麗萍把孟氣和送回了山西紅雪山莊,便回了青海日月山。 她在日月山勉強住了半年,就又離開了日月山,直接找去了北海——貝加爾湖。她從孟明達他們的講話中,知道了他們是去北方的北海——貝加爾湖。 她歷時數月,找到了北海——貝加爾湖。可是,她在湖周圍找了數月,卻甚麽也沒有找到。她問遍了她遇到的當地土人,誰也無法告訴她半點消息。一路上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而且麻煩不少,糾纏不斷。好在她武功高絕,倒也不至吃虧。 無奈之下,她又回到中原。 她從北京、山東、再到蘇杭,問遍了所有的武林熟人,甚至問遍了不熟悉但在武林中很活躍的武林人,誰也不知道孟大宇的孟明達的半點消息。 她繞道再去山西,她想到山西紅雪山莊去問問孟氣和有沒有聽到什麽消息。 這一天,她路過南陽,在官道上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身如鐵塔、面如鍋底,坐在一張由十二個武林高手擡著行走的敞轎上。前面有三十名刀手開道,後面有三十名劍手護轎,其他數十名各色隨從擁在轎擡周圍,熱鬧非凡,沿途時不時有人大喝:“霸主出巡!閒人回避!” 楊麗萍淡淡一笑,明白遇上孟正流了,當下身形一晃,便向小路上回避。 誰知孟正流在遠處大叫:“日月仙子請留芳步。” 話音一落,孟正流已經到了楊麗萍面前。 孟正流做作地一揖道:“仙子別來無恙?正流這廂有禮了。” 楊麗萍只好還禮道:“原來孟霸主到了南陽。” “老夫出來找人。” “孟霸主找誰?” “我找孟氣和。那小子仗著有百十年內力在身,公然想在霸主宮當家作主。老夫說了他幾句,他便賭氣溜進了江湖。仙子,你不是也在江湖中四處找人麽?” “我找什麽人了?笑話。武林人,浪迹江湖,興之所至罷了。” “哦。原來如此。仙子如是在路上碰到氣和侄子,請叫他回家。不然,以後大天神回了中原,叫老夫如何交待?咦,請問仙子,你有大天神的消息麽?” “沒有。” “怪了!仙子不是專程到江湖中來尋找大天神的麽?” 楊麗萍一聲不吭。 “哎。仙子,別難爲情了!不是老夫壞你好夢。你看你自己,如今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照道理,你有一身超凡內力,不當顯老。可是你思心太重、憂思太重,你看你,你看你,你已經眼角牽絲了。” 孟正流邊說邊搖頭。 “仙子呀,半老徐娘了,哪能和我水孟兩家的老祖宗孟明達大天神相比?他老人家受了神珠的直接神光照射,已成金剛不壞之身,千年不老之容。所說你也得了一點神光照射,可是不夠,不夠抵禦衰老。你看你,你看你,如今已有將謝之花,再過幾十年,還不是像老夫一般又老又醜麽?可是,再過幾十年,咱水孟兩家的老祖宗還是那麽年輕,還是那麽英俊。哎!到那個時候,你就算找到了他老人家,那又是一種什麽樣子呢?” 楊麗萍一直隱忍著內心的悲痛,靜靜聽著,等孟正流說完了,她才一拱手道:“多謝霸主指教。” 說完,楊麗萍走下宮道,從小路走了。 楊麗萍從南陽西去,對直回了青海日月山日月宮。 從此,她就再也沒有下過一步日月山。 日月山在青海湖畔,是祈連山脈的一支。主峰日月峰,怪石林立,山路陡峭。峰頂日月岩,如巨獅擡頭,岩石淵亭嶽峙,陡峭雄渾,俯視群山。 日月宮就在這臥獅一般的山體的脖子上,阻斷了從山下到日月岩的通道。月月岩,實際上等於是日月宮的後花園。 楊麗萍從南陽直接回家後,就開始整日在日月岩峰頂上打坐,開始一坐半日,後來一坐一天,她有時朝東而坐,但絕大多數時間是朝北而坐。青海湖就是她身後,綠水青山草坡連綿,景色比北邊好。但她卻極少面湖而坐。她望著北方,因爲孟明達當日就是向北而去的。 日月王明白她的苦衷。日月王甚麽也不問,就只是極力照看好她的生活、並且嚴禁閒人去打擾她。 日月仙子楊麗萍,整日向北而坐,雙眼常常呆定地望著北方一北方是一片群山,荒荒而淒涼。她不說話,一天半天不說一句話,三天五天不說一句話,半月一月也不說一句話,除了她父親上山時間她需要什麽,父女倆簡短交談幾句,她自己三月五月也不說一句話。 有一天,風暴前夕,有一朵白雲極快地從日月山頂空飄過去,她望著向北方急速飄飛而去的雲團,突然呢喃地望著白雲說:“白雲呀,你四方飄飛,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從這以後,她突然話多起來了。 山風吹過時,她會呢喃自語:“風呀,你吹遍了山川大地,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大雁向北方飛去時,她會大聲說:“大雁呀,你是朝北海去的嗎?求求你,帶個信給他,可以嗎?” 等到大雁飛回來向南方飛去時,她又問大雁子,聲音焦急而略略有些口吃:“大雁呀,你在北方看見他了嗎?回答我呀,你在北方看見他了嗎?他在那裏幹什麽?找到神車了嗎?他爲什麽還不回來?大雁呀,你帶信給他了嗎?你是怎麽告訴他的……說沒有說……在日月山……有人…等他?” 悠悠天地——他在哪里?天地一般博大的心中,只有一種思戀——他在哪里?青海湖的長風,有時很猛烈,可吹不盡她的無盡相思;日月山的空中,天天有白雲飄走,可帶不走她的望穿雙眼…… 日月宮主楊陽夫一籌莫展。他知道女兒心中那無望的愛情的淒苦,但他卻無法幫助她哪怕一小點,日月王只好整日唉聲歎氣。 最令日月王擔心的是,他女兒坐在日月山日月岩上,兩年多時間了,最早一年整天一聲不吭,只在心中思戀,後來突然話多了,時不時和雲說話、和山風說話、和大雁說話……說的儘是“他在哪里?在幹什麽?”一類話題。但她從來不哭……! 她從來不哭! 一個女人,坐在山岩上張望遠方,守候一個心上人,兩年多的時間,從來不哭!這豈不是太過奇詭了麽? 終於,到了第三年的冬天,有一天,強勁的北風從祈連山方向吹來,一片雪花飄落到了她的臉上,她爲一種冰涼感覺震動,她擡起手摸了摸臉。然後,她擡起頭望著天,她看見了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雪花。她伸出手掌,去接住不住飄來的雪花。 她收回手,看見了掌心中間飄積的六七片雪花,突然,淚水從她的雙目中無聲地滾了出來。 三年了,她坐在這兒等他,等了整整三年了。她從來沒有哭過。但是這一天,當第一場飄雪在北風的吹刮之下從天而降時,她哭了。她無聲地哭了,哭得那麽傷心,哭得那麽舒暢。因爲當飄落在她的掌心迅速化爲水迹,然後又迅速揮發掉時,她驟然領悟到人生就像雪花一樣軟弱無定,短促飄渺,不留痕迹。她在刹那間明白了,她其實早該散盡一身莫名其妙得來的功力,早就該從日月山日月岩的懸岩上跳下去,自殺而亡。或者,早就該運動自震心脈,終結她自己這充滿無望愛戀的一生…… “明達,”她無聲地哭著,淚水默默流淌。“我不能等你了。” 她雙掌輕輕挽著運功的功架。但她還有一點沒弄明白,她是該散功呢,還是運集功力去震斷心脈? 這時候,她感到雙眼一花,她面前一丈開外的懸崖邊上,突然多了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 “楊施主別來無恙!”道人稽首道。 楊麗萍定睛一看,認出這道人,原來是當今天下少有的三五個大高手之一、全真道教龍門派津宗的宗師高陽望,他新近更爲順治皇帝新封爲道教國師,領天下道教事務。 “原來是高道長,請。”楊麗萍說。 “貧道既然來了,當然是要坐一會兒的。”高陽望在懸岩邊上盤膝而坐。 “道長從何而來?” “從京師而來。” “來此有何指教?” “不敢。貧道只是來想打聽一下,楊施主有沒有孟大宇孟大俠的消息?” “沒有。外面出什麽事了?” “沒出什麽事。如今世人皆罵陽望是道教貳臣,只有孟大俠理解貧道的苦心,貧道好生思戀他。” “可惜我幫不上道長的忙。我不知道他們……半點消息。” 高陽望沈默了,良久才歎息一聲道:“哎,楊姑娘,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楊麗萍一驚,明白自己想自殺的心意被這人偷看去了,她故作輕鬆地笑著反問:“我怎麽了?” 高陽望道:“整個青海,整個中原,都傳遍了一個消息,說是日月山峰頂的日月岩上,坐著一個日月仙子,三年了,一動也沒有動一下。上蒼同情她對大天神的思戀,便讓她化成了一尊石像,永遠望著北方的北海,因爲大天神是朝那裏去的,後來失蹤了,迄今日爲止,已經失蹤三年零十一個月了。不知他如今又究竟在哪里?” 楊麗萍苦笑了,說:“要是真能化成一尊石像,倒還可以比雪花的命運高貴一些,因爲到底還可以在人間留點什麽。只可惜麗萍沒有那份福緣,化不成一尊石像。” 高陽望臉上現出了吃驚的神色:“你……你……真如傳聞那般……想化作一尊石像麽?” “想。” “哎呀,這個——” “道長莫非有辦法?” “這個嘛,辦法倒是有。可是陽望又怎麽忍心讓武林第一美人日月仙子真的化成一尊石像?陽望于心何安?” 楊麗萍苦笑道:“道長說麗萍是天下武林第一美人,過獎了。你看麗萍這眼角,魚尾紋越長越多。有何面目見永遠年輕的大天神?道長真有辦法的話,請務必幫幫麗萍。” 高陽望笑了:“不行。大天神回來,叫貧道怎麽交待?” 他起身想離開。 “道長別走!道長請想一想,大天神回來時雖然不知是哪一年,但肯定還是那麽年輕。而我卻肯定老了。我除了變成一尊石像,永遠保存住我此時這個……稍微……馬虎……還看得過去的模樣,我另外還有什麽法子、什麽顔面……可以留在人間?” 高陽望坐下,沈默半晌道:“確是沒有它途可走。” “那麽請道長施法,快將麗萍化作石像。” “施什麽法?” “施展……活人化石的法術呀……不是麽?” “不是施什麽法術。要叫人變爲石像,其實是讓人服食一種藥丸。” “服食藥丸?” “對。那藥丸叫石化丸。” “石化丸。” “對。這是秦朝的大神仙徐福煉造的。它的名字其實不叫石化丸,叫長生不老丹。當年徐福奉秦始皇之命,煉製長生不老之藥。他召集了七七四十九個方士,收盡天下靈藥,配煉過四千九百劑藥方,都失敗了。最後徐福老神仙得異人托夢,說天下只有石頭壽命最長,要一個人長生不老,只有將他的肌骨變成石頭。於是,徐福練成了石化丸。可是,這藥丸又怎能獻給始皇帝?於是,他將藥方和藥丸藏起來,便帶了三千名童男童女出海去了。” “道長有石化丸?” “有。” “快給我。” “不行!貧道不忍!” “大天神那麽年輕,我卻老了。再不快些石化,老的只怕更快更慘。道長快給我!” 高陽望歎了一口氣,從身上摸出一顆小雞蛋一般大小的藥丸。藥丸是黑色的,發出一種誰也沒有聞到過奇詭氣味。 楊麗萍一見到那藥丸,立即伸手一抄。高陽望也不避讓,任她搶去。 楊麗萍搶奪過石化丸後,便將那臘紙剝開,一把將藥丸塞進口內,吞入腹中。 “請問道長,我要多長時間人才能變成石像?” “只需一刻時辰。” “那麽快?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子,準備以站姿石化。 高陽望道:“不好。請楊姑娘仍如江湖傳聞那樣,坐姿石化。” “坐姿站姿還有什麽講究麽?” “坐姿站姿本身沒什麽講究,但江湖傳說,你是在上蒼的幫助下坐化成石像的,又何必變了姿式,讓人去考證?” 楊麗萍笑了,盤膝坐下,以正宗的練氣姿式五心向天,想了一想,她伸出一隻右手,去接雪花。她想,她是從接到雪花那一瞬間頓悟人生的,她打算以這個姿式石化。 高陽望道:“美極了。猶如仙姑羽化。仙子何妨再笑一笑?” “爲什麽要笑一笑?” “得道羽化,怎麽不笑?” 於是,日月仙子笑了。 “請仙子眼望北方。” “我當然要眼望北方。”楊麗萍說,雙眼望著北方。這時候,她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她一想到雪花,她又笑了。這個笑容凝集了純情、思念和頓悟、甜暢,那麽美,美極了,美得無法形容。因爲她這一個笑容同時還凝集了痛苦、絕望以及專注和幽思,所以,又顯得那麽淒清、遙遠和悠長。似乎這一個笑容來自人類最純的遠古,而且還要流芳到最真的將來,喚起最大的人類之善! 就在這一瞬間,高陽望倏地出指,出指快逾閃電,力道卻不輕不重,剛好夠制住日月仙子的動穴,保留住這一瞬間最美的最純真的最善的充滿幽思而又無比淒慘的微笑,卻又不會産生任何震動,震散了震變了這個最佳笑容。 這時候,石化過程開始發生了……楊麗萍的骨骼、肌肉……開始慢慢變爲石頭…… 一刻時辰之後,她的肉身化成了一尊石像,只有衣服和頭髮沒有變。她穿的是明朝的霓裳彩裙,山風吹過,霓裳彩裙和秀髮飄飄欲舞,使這尊已經從肉身化成了石像的石像,還像一個真正的活人。 高陽望笑了,飄然直落日月岩下,中途不住變勢,上百丈高的陡峭岩石落完後,落在了日月山的斜坡上,借勢一晃,倏忽不見。 如若大天神和孟大宇回來,大天神看見這尊石像,一定會發瘋,或走或死,總之是再也不會留在中原的土地上。 如若孟大宇另外再出一點什麽事,也走了,或者隱世不出了,那麽,武林之中,孟正流者,臨濟僧衆,少林武當之流,都不足以與他爭霸武林天下了。 於是,高陽望用了道門千年煉而不用的石化丸。 大海很深,哪及人的心機深? 下一個輪到封丹紅了。 鄂東十二王的莊園在通山城十裏之外,離九宮山大約有三十裏遠。 封丹紅被武當山的元元真人送回家交給鄂東十二王之首封子敖後,便開始從頭苦練內力。她父親更是派人四處求訪消除武當派獨門的無解藥化功散毒力的靈藥,以爲求得藥物將化功散毒力除去,封丹紅便會重新恢復傲視武林的功力。可是,找遍天下,試了無數種解藥,卻毫無效力。 封丹紅只好靜等孟大宇實現諾言。 一年後,孟大宇離開中原時託付的人將兩顆靈藥送來了通山山莊。來人竟是遼東奇士吳一夫。 在吳一夫的幫助下,封丹紅十天服了兩粒藥丸,內力略有小成。孟大宇算准封丹紅被迫服了元元真人的化功教後,毒力要一年後才能爲她的抗力逐漸排除乾淨,他送的兩顆靈藥每粒增加二十年功力,這樣,封丹紅就又有了四十年內力,比從九宮山外的大宮道上賭氣跑進江湖時略低一些。 於是,封丹紅又在家中邊練邊等,等大天神回來。她明白,以她那點功力進入江湖,無疑是自尋羞辱。 她沒有等到大天神。 她等來了忘情丸! 忘情丸! 有一天晚上,有一條人影子半夜時分來到了通山莊園。 這人身穿夜行衣,面蒙黑巾,頭戴裹發帽。他用的是元元真人的天梯步輕功,輕如幽靈,鄂東十二王大半都住在莊內,但卻沒有一人聽到半點響動。 這人潛至封丹紅的房外,先以濕指弄破了窗紙,就在窗外,隔著幾丈距離,以無聲無息的道家仙人指隔空指力,制住了正在熟睡的封丹紅的睡穴。 本來正在沈睡的封丹紅,睡得更沈。 然後,這人弄開窗戶,身形一晃,已在裏面,再輕輕掩上窗戶,才走到封丹紅面前。 這人走到封丹紅面前,伸出左手,捏住封丹紅的嘴,右手從懷中摸出一粒藥丸,放入封丹紅口中,用掌力輕輕送下封丹紅腹內。 過了片刻,那人計算藥丸已經化散了,藥力開始在體內發散了,他才解了封丹紅的睡穴,然後打開窗戶,離開了封丹紅的房間。 這人出了封丹紅的房間後,照舊掩上窗戶。一切弄得和原來一模一樣。 然後,這人要離開通山山莊了,他從地上抓起一把碎石,飄身上牆之後,便以碎石向封丹紅的窗戶打去,只用了五十年內力,剛好夠將窗條窗紙打爛。扔出碎石後,他便飄掠著離開子通山山莊。 他這樣做,是爲了掩飾以濕指在窗紙上弄的那個窺視孔洞。人們發現爛窗時,就不會懷疑已經先有人入內做完了手腳,早已溜了。 封丹紅驚醒了,身形一射,射進了園中,刀花挽著一招護身招式,怕再有人又以暗器偷襲。她的內力使她舞出的招式與鏢師一般無二。 鄂東山大王們驚醒了,問了情況後,各人便在莊內莊外四處搜索。可是沒有發現敵人的半點影子。 鄂東王們不甘心,又向遠處搜索。結果,他們在一裏路外的草叢中,搜到了一個二流的采花淫賊。這人已經被人割斷了喉管,已經奄奄一息了,說不出話來。 鄂東王們也不多問,認定鬧莊的事是這人所作,於是一刀殺了,再不懷疑事有別因。 從第二天起,封丹紅就變了一個樣。 往常她極少出房間,第二天她卻一大早便跑進了花園,采花、練武、刁難下人。 往常她一臉憂思,從這天起,卻喜笑怒駡,一如往常。 往常有男人找她說話,動不動便受她呵斥,這以後她卻不反感了。她長得很美,儘管很刁鑽潑辣,男人們還是喜歡向她獻殷勤。往常她思戀大天神,將這些男人視若下流,這以後也開始接受他們所獻的殷勤了。 再隔半年,她嫁人了。 她很少向人提起大天神。她甚至很少想起大天神了。有時縱然因某種原因想起也和想起阿五阿李阿趙阿孫一樣,過腦即忘。 忘! 忘情! 忘情丸! 石化丸——忘情丸!這類邪藥,只有方士們才煉製得出來! |
送花文章: 4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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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09 AM | #1267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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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豔魂含恨
順治皇帝隨著漢文化的增高,對佛教的思維修部分越來越沈迷。他一方面強佔弟媳,和孝莊文皇太后暗中對抗,再一方面,他又召憨璞聰入宮,繼續從憨璞聰那裏學習佛法。 順治問:“六根爲什麽能生苦樂?” 憨璞聰答:“樹根爲什麽能使樹幹生出枝葉?” “大師的意思是,一切皆源法于自然?” “然也。” “你上次說過,苦樂二種情感,都是修煉佛法的大敵。可是,這苦樂二種情感,既然是源法于自然,又怎能讓它不生出來呢?” “六塵染,六情生。如是普通百姓問這法藏,老衲自然可以傳他清淨六根之法。可陛下身爲九五之尊,日理萬機,天下蒼生賴陛下扶持,老衲只能傳折衷之法。” “何爲折衷之法?” “龍椅上坐天下,洞天中煉凡心。” “人間洞天,又在何處?” “心中。” 順治沈思片刻,道:“大師的意思,人間洞天不必刻意尋求,只在淨與不淨一念之間?” “陛下夙根聰慧。” “怎麽煉凡心?” “化戾氣。” “化殺伐之氣?” “正是。殺伐太重,則民爲求生而拚死。如此便導致戰事連綿,不得止息。世上有許多事,又都是各持己見。如此一來,朝中勢必難得政通人和。政不通、人不和,如何求天下治、天下安?” “太好了!”順治大喜。 紫禁城西華門外面是西苑,西苑南海子旁邊有座萬善殿。順治令人將萬善殿佈置成他的“人間洞天”。什刹海、北海、南海,三個海子在清朝稱爲“太液池”,水碧樹濃,山幽石奇,被稱爲人間蓬萊。如今順治以萬善殿爲他的修佛洞天,萬善殿,這座昔日供順治躲避天花時處理政務的處所,一下子就大變模樣了。 殿內正中,大書著順治親筆書寫的“敬佛”二字,左右對懸著兩幅楹聯: 左聯:萬象證圓通,金輪妙轉,三乘皈 定慧,華海長涵。 右聯:了悟徹聲聞,花拈妙諦,淨因空 色相,月印明心。 萬善殿后面是千聖殿,內供七級千佛浮屠一座,左右的配殿上挂滿了各種神仙氣味極其濃厚的楹聯或條幅字畫。 順治更讓憨璞聰引進了一些得道高僧,駐西苑供佛念經。陸續從南方赴京與基督教作“法戰”之爭的臨濟派和尚,也時常有人就住在西苑之中。 好熱鬧! 萬善殿內,終日香煙繚繞,頌經之聲不絕於耳,時常有順治皇帝與臨濟派高僧們的論道之聲。 這裏成了一個戰場,道教、基督教、佛教三種宗教爭一個皇帝的信仰。這裏還是三種文化形態的爭奪,順治皇帝的祖宗族人所代表的半奴隸制遊牧文化、中國農耕式封建文化,西方早期資本主義的殖民文化,爲了爭奪中原的幾千萬人的信仰,濃縮爲爭奪一個皇帝。 因此,這裏也是一個戰場。軍事戰場上的血迹被大雨洗淨後,抵禦外族征服的方式,換成了另一種形式:風俗習慣,思想禮教、倫常納制、文字語言、生産流通……等,統稱爲文化的另一場爭奪戰,在中原各處,也在萬善殿,展開了。 有一天,憨璞聰引薦了一位高僧給順治,這是浙江天童寺的住持木陳暾。木陳暾是一個武林味道十足的臨濟和尚,很有點孟正流的脾性。他對順治影響極大,得順治寵信後,儼然以佛門至尊、武林至尊自許,欺壓禪宗曹洞派,追殺譏笑臨濟派僧人行爲的文人。 木陳暾講法說:“佛說,我有正眼法藏,涅,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 順治問:“如何是正眼法藏?” 木陳暾豎起拳頭道:“突出難辦。” 憨璞聰將佛學的思維修中的“人之初”傳與順治,別僧又來進一步誘導了。 順治沈默半晌道:“畢竟如何用心獲得?” 木陳暾垂目道:“先德有言,但能於心無事,于事無心。則虛而靈,寂而妙。皇上但遇大小事務,不妨隨時支應,事後返觀,向未酬應的,畢竟從甚麽處起,從甚麽處滅,刻刻提醒,念念不忘,自然打成一片,事事無礙。” 順治大悅,香火更盛。 順治有一次問浙江西天目山的玉林琇:“悟道的人還有喜怒哀樂麽?” 玉林誘輕聲棒喝道:“喚甚麽作喜怒哀樂?” 從禪機上講,這叫臨濟棒喝,或叫喝省,其實也是思辯術中的反詰法。反詰之中,又含有回答:悟道的人早已超脫俗人那種喜怒哀樂,還喚甚麽作喜怒哀樂? 順治又問:“佛法說一切皆爲妄念所生。如若山河大地從妄念而生,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有沒有?” 玉林誘輕聲說:“如人睡夢中發生的事,你說有沒有?” 又是反詰法。 順治入佛之後,自命法號爲“行癡”。有時與和尚們對論佛法,也自稱“癡道人”。據說當時有一些順治的字畫,也落印行癡,只是清皇族感到羞辱,大約像刪改《新華錄》一樣,將之毀了,否則,數百年後,說不定還是價值連城的文物哩! 順治沈迷于佛法之時,同樣也沈迷于董鄂妃的愛情。 順治逼死胞弟後,僅過二十七天便令人叢王府的喪制中擡走了董鄂氏,擡進宮後,僅隔四個月,就將董鄂妃封成了皇貴妃。 這一切,除了董鄂妃真正抓住了順治皇帝的心,另一個因素,就是作爲一種對抗皇太后的手段或方法,挑戰於蒙族女子的後宮統治權。 但皇太后對這一切沈默不語,作視而不見之態。她除了不想將母子之爭現示於天下外,心中還正在籌措合適的方法予以致命一擊——不是擊順治,而是擊董鄂妃——她卻沒有注意到,以順治此時的心態來看,擊董鄂妃等於是擊順治。 董鄂妃成爲貴妃後,她十分明白,也將生活在夾縫之中,比侍女的日子更苦。所以,她從情字上感化順治,從“政”字上輔助順治,更奉養皇太后如同子女,左右趨走應侍,猶如侍女一般。 順治皇帝在這一時期,政治上趨向於從剿至撫,可以說,一者由於他漢文化水平的提高,明白了許多治國之策,二者由於領悟佛法,戾氣有所化減,三者就是董鄂妃的影響了。 一個新王朝,同朝列班有兩個民族的文武大員。滿蒙王公是主員,但治國無策。治國策思想基本上來自漢員。明朝滅亡後,舊臣大量入朝,更使新舊矛盾不斷發生。順治作爲滿清皇帝,有時不能適度對待漢大臣的奏諫,董鄂妃勸他區別兩點:爲國事“過”王者,應服其心,勿懲其身。而爲自身謀“過”王者,既要防其異動,更要服其心。 順治歎服。 這等忠告,並不是百官提不出來,而是董鄂妃提出來,滲進了情感因素,順治更易接受。 有一次,有一份秋決問斬的案卷報到順治那裏,夜批時,順治猶豫難決。 董鄂妃道:“是上疏國家安危事,使陛下不安麽?” “是秋決的十幾個大辟犯人,朕一批決,便要正法。但朕想佛法度人,以活生爲度,何以國法度人,卻非要大辟爲警?” 董鄂妃泫然淚下道:“這些被報以大辟的人,都是些不懂法度的愚昧無知者。臣妃猜想,陛下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爲既要親自批決,卻又不知其中是否有什麽冤情?值此,陛下宜慎重視之。” 董鄂妃在順治身邊的四年中,影響順治而使順治筆下“大辟獲全、大獄未減者甚衆。”順治自己也說,少殺了許多無辜者,亦多出於皇貴妃之規勸。 當然,這一點佛法亦好,女慈亦好,並不說明滿清在軍事上征服了中原漢族後,黑暗血殺和殘暴統治就少了許多。不是這樣。剃發令、圈地法、逃人律、字字皆是血河淚海。這只說明,明智賢善一點的董鄂妃,被孝莊文皇太后以不見血的方式致病、治死這個事實,佐證了封建政治是何等無情! 女真族董鄂部落的女子問鼎後宮,皇上集千女之寵於她一身,這意味著蒙族婦女統治滿皇宮後院的歷史,似乎要終結了。於是,皇太后不能拖而不決了。 順治十四年初,董鄂妃懷孕了。 順治十四年下半年,剛入冬,孝莊文皇太后就移往京郊南苑,有意避開即將臨産的董鄂貴妃。 陰曆二月初七,董鄂妃生子于承乾宮。在順治的子息中,排名占四,爲皇四子(後來繼位的玄燁康熙帝是皇三子)。衆人根據董鄂妃受寵的程度和她生了皇子的這個事實,一致認爲順治肯定會立皇四子爲太子。 順治很高興,他認爲他的愛妃生子,是他本人皈信佛法的結果,是減少大辟的善報。 “愛卿,等你出月之後,朕要宴請百官,爲皇兒作慶賀。” “陛下不可鋪張。陛下善理朝政,親撫天下,才是爲皇兒積福。” 這時,一個太監匆匆進來,跪在奏道:“皇太后在南苑鳳體違和,召諭後宮嬪妃及親王大臣前往省視問安。” 順治大聲道:“貴妃臨産不久,不能前往。回去稟明太后,承乾宮就免了吧。” 董鄂妃一聽,頓時諫道:“陛下不可!母體違和,臣媳正當前往侍奉湯水。雖是産期之中,不能親伺,前往問視卻是不可廢的。” 董鄂妃去了。 十冬臘月的北京,飛雪飄飄,寒風凜裂。董鄂妃坐上暖車從皇宮出發去南苑。 路並不遠,從紫禁城出發至南苑不過二十多裏路。 暖車內有火爐,車壁更以厚棉被隔絕冷氣。可是在茫茫雪原中,這一輛暖車,真有點像前來地球避難的外星人的那顆行星。他們的星系公轉時經過一個恒星稀和地帶,恒星的恒溫發生擴散,意使行星在大四季的春秋季節也産生冰河期。 (空間無溫差麽?)這一輛暖車一進入雪野,頓時不住搖晃,就像人冷得發抖一樣。暖車不但不暖,而且任何一絲從裂縫裏鑽進去的雪風,“月母子”便會情不自禁地打一個冷戰,種下無情的病根。 好高的招數! 更高的招數還在後頭。 皇太后見了董鄂妃,非常高興。她在病榻上令宮女扶起,靠坐著道:“來了麽?很好。哎!想不到你竟是最先來省安的一批後妃。老身那皇孫長的怎樣?” 董鄂妃一聽,又離坐跪拜道:“多謝母后垂詢。皇兒長得很好,這也是托母后的洪福。” “如有那麽多禮?坐下。” 皇太后說到這裏,咳嗽起來。 一個女侍連忙端過藥碗去,不知怎的,在交接時竟落下地去,當地一聲,摔得粉碎。她竟沒用託盤! 那宮女嚇得頓時跪地求饒不叠。 “怎麽搞的?”皇太后怒喝。她隨後歎道:“哎,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連送點湯藥的小事也辦不好。退下!別讓老身再看見你!” 換來一杯藥時,董鄂妃接過藥杯,親自奉上,道:“藥溫冷暖適度,求母后進了,早日康復。” “難得你這樣孝道。”皇太后服了藥後道。“你們這些人啦,哪有貴妃這等母儀之度?” 一個後妃立即在一旁道:“宮中實在沒有人可以和董貴妃相比,要是有董貴妃侍奉母后,母后的病也可早日康復了。” 皇太后聽後,長歎一聲,以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董鄂妃。 董鄂妃道:“兒妃願爲母后盡孝。” 就這樣,董鄂妃以産婦之身,便留在南苑侍奉起太后來了。 她白天捧茶送藥,侍奉飲食,夜間還留在病榻前守夜熬神。偶有歇息,便聞呼喚。 一月下來,到皇太后說一聲:“難爲你了,回宮休息去吧。” 這時候,董鄂妃已經患了嚴重的月子病,從此“容瘁身臒、形銷骨立。” 董鄂妃回到宮中,躺在床上,連站立也感到十分艱難。 順治退朝回宮,沖進承乾宮,一看見董鄂妃躺在床上容瘁身臒,形銷骨産的樣子,頓時明白她在南苑所受的折磨,皆是出於預謀。 順治含淚呼喚:“愛妃,你……醒來。” 董鄂妃醒了,掙扎著要起身見禮,被順治按住。 “奴妃失禮,求皇上恕罪。” “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侍奉太后,有點累罷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侍奉太后?怎麽個侍奉法?爲何累成這個樣子?常侍宮女都死絕了?” “陛下何必追問這些?” 順治心中豁然明白,皇太后明知董鄂妃還在月子之中,卻召她冒著雪風趕去南苑,更讓她幹女侍的活計,以此來落下極難治療的月子病,讓她慢慢地自行死去——這等殺人不見血的計謀,也只有皇太后才想得出來! 順治十五年正月初,順治作爲報復,打算再次廢後。第一次廢後,他廢的是皇太后的侄女,這一次他打算廢立的皇后,是皇太后的侄孫女。 順治廢後的理由是皇太后“生病”時,皇后無一語奉詢,亦未嘗遣問候。這等“禮節蔬闕,有違孝道”,理當廢去後位。 皇太后沈默著,看順治下一步要怎麽走。 當董鄂妃得知這個消息時,她立即明白,皇上這個行動,只會加速皇太后的反擊,導致母子反目,由暗中轉爲公開。那時,一個可能影響社稷的悲劇就會無法避免了。 董鄂妃趕去乾清宮,跪在正在禦書房中批閱奏摺的順治面前,不曾開言,便已哭泣起來,使順治立即放下了筆。 “愛卿爲何如此?發生什麽事了?” “奴妃聽說陛下要廢皇后,奴妃特來求賜一死。” 順治一聽,反而放下心來道:“愛妃回宮去吧。這事與你無關。國以孝以禮而治,皇后無孝無禮,自然該廢。” 董鄂妃泣道:“陛下如廢皇后,奴妃不敢苟活。” “此話怎講?” “陛下如廢皇后,太后必定遷怒奴妃。奴妃反正是死,不如死在前面,死於夫皇之手,心中倒更快活些。” 順治沈默了。他明白她說的是實話。沈吟良久,順治含淚扶著董鄂妃道:“廢後之議,從此作罷。愛卿回宮養息去吧。” 三個月後,新生不足半歲的皇四子,原因不明地離開了人世。 這一個回合,順治又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很慘…… 這二年是順治爲情而生的二年。 順治每思與皇太后蠻幹一番,但一看見董鄂妃那形銷骨立、有氣無力的樣子,就想,還是讓她安靜兩年吧。於是,想蠻幹一番的動想又皆作罷。 國事也令順治煩惱不堪。 由於圈地法、剃發令、逃人律,漢人的反抗始終不停。南方諸省,名說已歸清軍佔領,可一出城市,便是明軍義軍的天下。清軍將這裏壓下去,那裏又揭杆而起。急報時有送來內廷,令順治既不安又厭煩。 順治十六年。 鄭成功興兵反清,率二十萬水陸兩師,一路斬爪切菜,直抵南京城下。 消息傳到北京,舉朝震驚,順治皇帝驚惶失措。大臣們在朝廷議了一個上午,有主戰的,有主和以作緩兵之計的,有奏請用這人退敵,有奏請用那人出使……真是亂作一團。 順治等得衆人說累了,說厭了,他突然歎道:“朕即位十數年,南北戰事不斷,沒一日安寧。才聞雲貴戰事已捷,朕只道江山統,得享承平,不料鄭成功又來作崇,江南四府三州二十四縣,均報失守。如今戰亂又起,爾等議了半日,卻拿不出一個好主意。朕做這皇帝,也做得太沒味道了。” 衆大臣一聽,頓時嚇得噤口無言。 順治失望道:“朕有時想,倒不如做個和尚,像西藏的達賴、班禪,倒也既自在安閒,又尊甯高貴,豈不快活?” 內院大學士剛林一聽,連忙出班奏道,“陛下不可作如是想!國家有事,更宜上下一心,齊拿對策!” 順治打斷剛林的話:“爾身爲內院大學士,對策何在?” 剛林頓時啞口無言。 順治冷笑道:“像爾等這樣,半天也拿不出個辦法,倒不如退回關外罷了!” 順治話音一落,一個憤怒的聲音立即介面道:“這是什麽話?” 隨著話音,孝莊文皇太后從廷側走了出來,一群太監宮女跟在後面。 朝中一陣忙亂,見禮不叠。 孝莊文皇太后望著順治道:“皇上剛才說那番話,太令人失望了。群臣廷議之後,主意不是歸你拿麽?你如此膽怯怕死,竟然要將祖宗苦戰得來的江山,輕易拱手放棄?!” 皇太后的嘴唇微微發抖,繼續說:“退回關外?虧你想得出來!皇上身上那祖宗的尚武精神,跑到哪里去了?” 這時孝莊文皇太后第一次當著衆大臣的面叱責順治。順治將死去的多爾袞開棺銼骨揚灰,順治廢去她爲順治娶立的皇后,這些也都忍了,從來沒有當人抱怨過。如今他竟起了心要做和尚,起了心要退回關外,那麽,她不顧一切地失身侍奉仇人多爾袞,爲的是什麽? 順治皇帝卻不理解這一切,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面子,不禁蠻性大發,大聲道:“朕去親征鄭成功好了!”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大駭——禦駕親征,在歷史上是極其犯險的事,除非國家危在旦夕,方有此舉。而在目前,鄭成功不過只在江南占了些地盤,而江北數省,盡爲清軍踞守,皇上親征,無疑會引起舉國上下極大的恐慌。 立即有幾個大臣出班奏說不可親征。 順治受到皇太后叱責,又受到百官諫阻,頓時狂暴地發作起來,從手捧上方寶劍立於廷側的太監懷中拔出寶劍,對著禦椅連劈幾劍,禦椅頓時散架成了碎塊。 “誰再諫阻,朕殺了誰!” 順治大吼著邊劈邊說。 百官震懾,跪了一地,誰也不敢多話。 皇太后的雙眼中湧上了熱淚,她回身走了。她一句話也沒再說。皇上稟承的是她的血統,她莫非硬要當著文武百官讓她的兒子過不去麽?親征?談何容易!沒有一月半月的準備,能成行麽?她有的是時間阻止他。她走了。 順治當然沒有親征。不管他如何發作,最後還是慢慢平息了下來。董鄂妃勸、奶母勸、湯若望勸……所有的人都勸,而南方漸漸地也有了轉機,他自己也漸漸省悟到親征之冒失,他放棄親征之念。 董鄂妃已經臥床不起了。這一天,順治從承乾宮出來,覺得煩悶,便四處走走。走著走著,又去了西苑。 他從中海旁邊路過時,聽得一座庵堂中傳出一個頌經之聲。他聽得這聲音很是陌生,不是他聽到過的釋心靜師太的聲音,不禁便跟了進去。太監們跟得緊了些,被他揮退開去。 他一人進了庵堂。 庵堂中,有一個女尼正在頌經。這女尼年約三十左右,她見順治進來,便起身合十道:“行癡師弟來了,貧尼無歸。” 順治皇帝下意識地問:“無歸師太?” 無歸師太合十一禮,沒有說話。 “你不是漢人?”順治問。 “人就是人”。無歸師太說。“何必分什麽滿人漢人?” “這倒也是佛法。只是你既是行癡的同胞,當告訴行癡,你是何府的後人?爲何要出家?” 那女尼沈默半晌,幽幽地說:“貧尼在俗時是十一王已布海的女兒,俗名蒙鄂格格。” 順治大驚:“探王爺?你是探王爺的後人?” “陛下請勿再提。” 順治默然。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探王的後人。探王已經死了十四五年了。順治四年,他聽說有一個郡主參與了昆山之戰,作戰十分勇猛。後來朝廷準備加封他,她卻又一下子躲進了濟爾哈郎王府,不願接受任何加封。昆山一戰後,又從此閉門不出了。 “那你……怎麽也步入空門了?” “那就更不值一提了。行癡師弟是道中人,難道竟不明白人生之無味麽?” “是。倒是行癡著相了。行癡告退。” “阿彌陀佛!”無歸送客道。 順治出庵,一路上只想著無歸二字,卻怎麽也想不通。以無字起法號的,多用法、了、空、相之類,她卻用“歸”字,實在費解。如說家無歸、情無歸、國無歸,空門亦當是歸。難道入了空門也還“無歸”麽? 董鄂妃的病勢越來越重,順治亦就用了更多的時間守在承乾宮。他心中其實早就決定,只等董鄂妃上天,他便超凡脫俗去也! 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 這一天,順治一早起床,便去了承乾宮。他走進內寢時,突然發現,董鄂妃已經梳樁如病倒之前,全身著完整的貴妃穿戴,盤膝坐在床上,容顔安整。只多了一個貼身宮女在一旁扶住她。 董鄂妃見順治進來,鼓氣說:“請皇上恕奴妃……不能全禮。” 順治預感到不妙,急忙趨步上前,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說:“你好多了?” “是的。很快就會……好了。” “太好了。卿能復原,是托佛之佑。” 董鄂妃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好之後,陛下萬事請想開些,不然,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去安身立命?” 董鄂妃說完,笑了。但這個笑容很淺,而且笑得很吃力。她已經沒有力氣笑了,但還是覺得走以前,應該向她的皇上再笑一笑。所以她是鼓足最後一絲生命之力笑出來的,自然就吃力了。她本來就活得很吃力。走時笑這一笑,不過是活得吃力的一種繼續罷了。 笑過之後,她似乎覺得好些。那種脫力之後虛空空的感覺,使她感到身子開始飄浮。不是身子飄浮。是靈魂飄浮。上蒼來超度她了,超度她這好累好累的短暫生命。 “阿——彌—一陀——佛——”她說。“佛”字一吐完,她的口鼻中便只有噓出來的氣,沒有吸進去的氣了。 她那最後一口氣噓得很長。因爲她在人世受的氣太多了。幾乎和市井中的一個苦命女子沒有什麽兩樣。她噓這一口氣時,似乎是想將一生所受的氣盡行噓出,以免帶著太多的委屈去見菩薩時,說不定忍不住就會哭出聲來。 她的靈魂升天了。 順治後來寫到此事時,說,她“噓氣而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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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11 AM | #1268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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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絕世神功不敵絕世智謀
一個甲士大喝;“什麽人?在此張望什麽?” 孟大宇稽首道:“貧道要見平西王爺。” “王爺不在府中!要打秋風,到別處去!” 孟大宇冷笑道:“打秋風?平西王讓與貧道當,貧道還毫無興趣哩!”說著,身形飄起,便向王府中飄了進去,一邊說:“祖爺,來吧。吳三桂桌上的酒,品味一定很高,不飲幹了它,怪可惜的!” 衆甲士一見這道人如此放肆,紛紛兵戈相擊,誰知不擊則已,一擊之下,那長槍大戈莫名其妙地紛紛被彈了開去,連衆甲士也被彈飛了一地,而王府門口早已沒有了二人的影子。 孟大宇遁聲尋去,只見王府西霞橋旁邊的一個玩亭中,吳三桂正與三個姑娘在一起飲酒作樂。吳三桂懷中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另外兩個年輕姑娘在一側侍奉酒菜。 吳三桂只感眼前一花,亭中已經多了兩個人。一個道士裝束,一個著大明朝武林人裝束,吳三桂不禁大驚,忙推開他懷中的女子道,“什麽人?” 道人說:“平西伯好健忘。不認識在下了?” 這時王府中嚷聲四起,紛紛大叫捉拿刺客。吳三桂見二人立於亭中,並不動手,方才注意地望著孟大宇識記,可是一隔十六年,吳三桂卻不太記得起來了。當年在寧遠王府中,二人見面不過半日,以後多事,渾將那事忘了。 吳三桂道:“道長究竟是誰?好生眼熟!” “在下孟大宇。” “孟大宇?哎呀,孟兄久違了!隔了十幾年,本王老了,孟兄卻還是那個樣子,誰又想得到這個?來人,重新治席。孟兄二位請入座同飲。” 孟大宇二人在桌前坐下。王府的衛士已經湧到了亭外,衆人見孟大宇二人入席了,便不過來,但圍著亭子,也不散開。 吳三桂笑著問:“二位可要姑娘?” 孟大宇冷哼一聲,表示不要。 “這位兄台是——” 孟明達道:“武林小輩,不足挂齒。” 吳三桂一笑道:“孟兄是路過此地,還是有什麽指教?” “貧道路過此地,想問問京師的消息。” 吳三桂奇詭一笑道:“孟兄對俗事向來並不關心,恐怕是想問一個人的消息吧?” “平西伯知道誰的消息?” “蒙鄂格格。” 孟大宇心中一驚,卻不動聲色道:“她還好麽?” “好極了。她此時在西苑報國庵中,出家爲尼,法號無歸。”吳三桂說到這裏笑了起來。“我那口子與孟夫人異曲同工,患難了半輩子,臨到徐娘半老了,卻修起真來了。說不定哪一天也會出家爲尼,或者成了女道人。” 吳三桂說他那口子,是到了西南後說的西南方言,指陳圓圓。十三年後,即康熙十二年,陳圓圓果然在滇池旁邊的深園別辟一居,出家修真,當了女道士。陳圓圓改名寂靜,法號玉庵,傳說李自成在石門夾山寺出家後,不知是哪一年,曾托人送過一組詠梅的詩給陳圓圓,陳圓圓出家後,便法號玉庵。奉天玉,玉庵,一個玉字,是不是就成了某種心靈上的聯繫?康熙十七年,吳三桂稱帝兵敗,病死,陳圓圓卻不知所終。傳說早一年病死了,又傳說隱入了滇池太華山。 像陳圓圓這種弱女子,一生被男人爭去奪來,以色相事人,晚年沈思過去,心中難免淒苦。遁入空門大約也是她能走的唯一出路了。 “順治皇帝近況如何?” “他麽?哎!鬧得更不像話了。偌大一個紫禁城,就像一座擴大了的天童寺。臨濟和尚跋扈得緊啊。比我們這些戰場上爭得王位的人還威風哩!進京出京,坐的是驛傳車。木陳暾返回南方的路上,瞻仰扳依佛教者,竟傾市井。和尚們的廟子越修越大,越修越豪華,動不動門口就是當今皇上的親筆禦書。當今天下,大江南北,到處都是臨濟和尚的棒喝聲。” 吳三桂說到這裏,憤怒地在桌上一拍道:“臨濟和尚怎麽不到雲南來了?他要敢來呀,本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高陽望呢?” “拜爲國師了,總領天下道教事。不過,此人倒要本份的多。開壇宣道,將不肯剃頭的大明遺老收了一大群保護起來。熟功孰罪,就如老夫一般,讓後人去評說吧。孟大俠,你問完沒有?” “還有一個。皇太后呢?” “鐵腕。少見的鐵腕。一個皇帝,幾十年親王郡王公候伯爵,加上滿朝文武,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誰也放不出一個屁來。好了,孟大俠,該本王問你一句了。” “請。” “可肯留在本王府上作客?” “作死士?” “隨你怎樣講。你要什麽?本王都給你。” “我要——” “你要什麽?快說!” “我要天上的月亮。” “你敢戲弄本王?” 孟大宇仰天大笑:“戲弄了你,你又能怎樣?貧道爲人於世,是供人驅使的麽?” 吳三桂大怒:“來人!拿下!” 孟大宇哈哈一笑道:“祖爺,咱們走吧!”話一說完,兩人均已倏忽不見了。 吳三桂的侍衛死士甲士們沖入亭中,卻已不見了要拿的人。衆人盡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從昆明出來,孟明達道:“宇兒,你要去北京找蒙鄂格格?” 孟大宇道:“蒙鄂格格已經出家爲尼,我去與不去都無所謂。倒是有兩個人,祖爺你應當去看一看。” “誰?” “楊麗萍,封丹紅。” 孟明達一聽,頓時沈默了。兩個女子,一個在外貌上像百年前的董秋萍,一個在外貌上像百年前的水夢薇。更奇的是,兩個人的性格也和百年前的那兩個人各有相同之處。莫非這真的是所謂轉世姻緣麽?孟明達是在一個虔誠的、卻又讀書不多的佛教徒天君上人的教善下長大的。他受神珠所發的神光照射,功成之日,他當衆宣佈自己是神的兒子善的兒子。那麽,他是否真的可以對那兩個一心依戀他的女子棄之不見呢? “可是,我去幹什麽呢?我去對她們說,你們不是秋萍、不是夢薇,你們中是外貌有些像他們而已。”孟明達苦惱地說。“說完之後,我又怎麽辦?棄她們而去麽?” 孟大宇道:“可是,她們在上一個八年中走遍天下找你,在這一個八年中又坐在家中死等著你。祖爺,你不是信佛麽?” “信又怎樣?” “你相信隔世緣的說法麽?” 孟明達沈默了。他自己的複雜而離奇的經歷,簡直比明朝的長篇評書《四遊記》還複雜。雖然他不理解他的生活中怎麽會有那麽多因果迴圈,但他所信仰的宗教中所提到的每一個立論,他卻都是相信的。 “你上輩子欠了董秋萍、水夢薇兩個老祖宗的情債,她們轉世爲人,來向你索取。走吧,祖爺,咱們去見機而行。” 孟明達道:“也好。此去青海日月山,稍微繞一點路,就正好從虎跳峽路過。我該回去看看。” 從昆明到大理至玉龍大雪山附近的虎跳峽,近千里路,二人兩天就趕到了。 孟明達對魔殺天宮的記憶,猶在昨日,誰知到了魔殺天宮那面峭壁前一看,昔日抛挂繩橋的那棵大樹首先就不存在了。 虎跳峽是一處河面狹窄的陡峭峽谷。魔殺天宮就在峽谷上游的某處懸岩中間。進出要靠天宮中的人抛繩過河,挂于對岸路旁的一棵大榕樹上。不然就只有從玉龍大雪山那一邊繞很多根本無法走的山岩雪岩,再懸繩下岩進洞。 孟大宇他們站在魔殺天宮對門,孟大宇喊了幾聲,無人回答,他運集天視神功一看,只見對門半岩中的魔殺天宮門口,堆滿白骨,不禁大驚,口中一急,心意一動,身形已經斜射出去,直向幾十丈外的魔殺天宮飛射而去。 孟明達飛射出去,落在魔殺天宮外的石臺上,連孟大宇也看得心驚肉跳。和幾十丈的距離,說過就過,身形繃直,猶如箭矢,中途毫不變式,靠的本身真力彈射。 而孟大宇就只好先掠到一個等高處,運集功力後,彈射出去,僅及一半,大約二十丈遠。然後全靠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中的飛天變勢借力,使用空中飛行持巧飛掠過去。 兩人站在魔殺天宮平臺上一看,只見洞口還在,可是堆滿白骨,沒有百具,也有五六十具。二人向洞內走去,只見沿洞白骨累累,根本不見一個活人。 當年的魔殺天宮只有一條主洞道,洞口二三十丈修整爲室,後面一條下坡斜洞便用石塊封了。只是魔殺門的人要用錢時,才取下封洞石,下斜洞去取金礦石,挖上一筐,用鉗鍋一熬,就是幾十斤金塊,拿出去可換任何東西。如今這封石早不見了,到處是岔洞,而且到處倒塌得不成樣子。顯然是魔殺門式微後,被強敵占了,拉民夫采完金礦,殺了民夫,毀了魔殺天宮。 魔殺門不存在了。 孟明達咚地一聲跪了下去,悲傷地哭喊:“師父!師祖!弟子沒照顧好魔殺門,罪該萬死!” 孟大宇陪跪勸道:“祖爺,百年光陰,滄海也可能變成桑田,何況人世。祖爺別哭了,尋覓根骨佳弟子,傳宗續門,才是贖罪的唯一辦法。” 孟明達聽後,悲傷稍減。二人見魔殺天宮不復存在,只好翻上岩頂,就從江北的山向青海湖日月山趕去。 十數日後,二人到了日月山下。 二人沿著石級向山上行去,沿途只見落葉疊疊,遮壓了石級,似乎連掃也沒有人掃。兩人心中一緊——莫非日月宮出了什麽事了? 二人加快腳步,來到接近山頂的日月宮外面——還好,還有門人——只是三個門人盡皆有氣無力,兩個在閒聊,一個在打瞌睡。 孟大宇上前道:“在下山西紅雪山莊孟大宇,想求見楊宮主楊大俠。” 三個守門人一聽,頓時忙亂起來,一個立即向內飛跑,沿途大叫:“宮主!宮主!大天神來了!” 另一個守門人立即對孟大宇二人跪拜道:“小人楊升,見過孟大俠和大天神。請二位快隨小人入內。” 楊升將孟大宇孟明達迎進花廳,便去張羅茶水。 少時,楊陽夫出來了。奇怪的是,他拄著拐棍,骨瘦如柴,由家人楊升和另一人扶持著,走得很慢,顯然是才從病榻上下來。孟大宇大吃一驚:楊陽夫是內外雙修的一派武學宗師,在江湖上也以“王”稱號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孟大宇驚問:“楊宮主,日月宮出什麽事了?” 楊陽夫苦笑道:“沒有。日月宮從不作惡,能出什麽事?” “怎不見楊姑娘出來?她又去江湖了?” “沒有。她在山頂坐著等大天神,她不會再去江湖了。大天神,晚輩楊陽夫偶有不適,不能執晚輩禮,請多恕罪。” 孟明達一聽,心中頓時百感交集。楊陽夫自稱晚輩,而他的女兒卻又狂熱地愛著自己。這一切倫常之亂是怎麽發生的?孟明達感到自己真想大哭一場! 楊陽夫見孟明達心中難過,便笑道:“許多事,老朽是百思不得其解。哎,可以說是萬思不得其解。好在可以用天意二字作解,倒也不至於逼得人發瘋。大天神、孟大俠,請隨老朽來,咱們去看麗萍。” 衆人出了花廳,繞過回廓曲徑,穿出後花園,從日月山唯一的通道走向日月岩。 走近山頂日月岩了,只見山頂上有一座涼亭,兩個僕人守在涼亭外面。楊麗萍坐在涼亭內,背朝衆人,面向北方,她的頭髮在山風中飄舞,衣裙在山風中褶褶作響,她的整個人卻一動也不動。 楊陽夫站在亭外,望著楊麗萍嘶聲喊:“萍兒,大天神來了……大天神……看你來了……”一句話說完,楊陽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失聲痛哭起來。兩個僕人死死扶住他,他才沒有倒下去。 孟大宇驚駭莫名地走上前去,繞到楊麗萍正面一看,頓時駭得三魂出竅,不知天地間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只見楊麗萍一臉粗糙,猶如石雕之像。可是那五官卻和真人一模一樣,連頭髮也似乎是從石頭裏面長出來的。石像身上穿的衣裙是新的,極像是才換上去的。 孟明達早已驚駭得跪了下去——他不是怕,也不是負疚,而是眼前的事情太不可解,喚起了他心中對“神”的最深刻的崇拜,所以一下子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 孟明達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這石像太不可解了。它既有人的皮膚的質感,又有極強烈的硬化,因而稱爲石化的病變現象。石化丸造成的硬膚肌破皮病狀太霸道了,比一般極少見的硬皮病霸道百倍,使人硬化得猶如石像一般。猶是孟大宇見多識廣,學貫古今、也不知道方士能造出使人迅速石化的種種邪藥。 楊陽夫被人扶著走進了亭中,他顯然已經克制住了自己。他輕聲說:“大天神請站起來說話。讓老朽告訴你此事的原委。” 孟大宇扶起了孟明達。 楊陽夫道:“四年前的冬月,中午時分,丫環送午飯上來時,萍兒還令她放下飯食,退下山去,不要煩她。丫環放下飯食就走了。下午時分,老朽多睡了一會兒,醒來時見窗外在下雪了,便趕上山來,想勸萍兒下山避雪。誰知一到山頂,見萍兒早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萍兒爲什麽會變成一尊石像?老朽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老朽傷痛之餘,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就令人爲她修了這座涼亭,爲她遮遮太陽……擋擋雨……老朽想,這大約也是某種神意……天數吧?” 他說不下去了。 孟明達欲哭無淚,說:“宇兒,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孟大宇極力思索道:“孩兒也不明白。” “那咱們怎麽辦?” “咱們該趕去九宮山,不要……不要讓封姑娘也坐化成了石像。” 孟明達對著石像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頭道:“楊姑娘,天下的罪人,就明達一個。都是在下害了你。明達一心想在天地間做點善事,可幹出來的儘是害人之事。明達走了。俗事一了,明達就回來陪伴你。” 天地間,日生光,月輝映。日月二星,一直是人們從古就崇拜的神——日神月神。沒有日月之陽陰二光,寧有地球之五穀百藥?男女生衍? 而在日月山上,卻坐著一個癡情的姑娘,從《詩經》的“關關鳩”,到後世的萬千詠情墨客,誰能想象出,她爲了一聲對別人的遙遠呼喚,便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呼喚愛情的人。她一找就是十年,一等又是三年。然後,由於一個陰謀,由於中原方士的奇詭邪藥,她的身體發生強烈硬化病變,竟成了一尊石像。 天地間的至愛,卻因此而凝固在了她的雙目的期望中。天地間的至情,卻因此而凝固到了她臨變石像時的那個幽深而淒苦的笑容中。 她曾被大清探王始亂終棄。但她心中尋找對愛的心並未泯滅。她愛上了大天神麽?不,與其說她愛上了大天神,不如說她愛上了愛情本身。 孟大宇扶著孟明達走了。 孟明達一步三回首,欲哭無淚,欲喚無聲,狀極淒慘。 孟大宇倏地出指,點了大天神的昏穴。他雖然將孟明達點昏了去,他自己卻被孟明達的反震之力震得幾乎指骨折斷。他挾起孟明達飛掠下山。他知道他這個祖爺性烈如火,只怕一個念頭轉不過來,說不定會自震心脈,又來一次以死殉情。 他挾著孟明達向湖北九宮山飛掠而去。 一個時辰後,二人已在百里之外。孟明達醒過來,他苦笑道:“宇兒,放下我來。你以爲我想自殺麽?不會的。我還要傳魔殺門。” 孟大宇放下他,大喜道:“正當如此。” 十數天後,二人到了湖北通山至九宮山之間的通山山莊。 通山山莊,門樓高大,屋宇華麗,六七個門人莊丁守在門口,兇神惡煞,對路人吆三喝四。 孟大宇上前道:“在下孟大宇,想見封莊主。” 這些門丁見一個道人前來求見莊主,有人正想拿架子,其中一人眼尖,連忙作揖道:“道長可是八年前在杭州夕照山打敗介之推的孟大俠孟大宇?” “正是在下。” 衆門丁一聽,頓時氣消焰滅。那人忙道:“孟大俠請稍候,小人這就跑去通報。” 少時,只見封子敖氣極敗壞地跑了出來,一出來就對著門丁們劈劈啪啪一陣耳光,大罵道:“不長眼的狗才!怎可讓兩個大天神站在莊外?” 打完罵完之後,他就在莊外便當著衆人跪了下去,說:“小卜封子敖,拜見二位大神仙。” 孟大宇伸手一托道:“不敢。封莊主請起。” 封子敖將二人迎入客廳,請二人上坐後,又要叩頭。 孟大宇阻止道:“封莊主爲何如此多禮?” 封子敖道:“二位大天神要取小人性命,小人不敢不死。只求二位大天神饒了小人的家小門人。” 孟大宇不解道:“我二人爲何要取你性命?” “你們不是爲李自成報仇來的麽?” 孟大宇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殺了李自成,找你尋仇的人多了,你竟成了杯弓蛇影。” “小人在順治二年末是和李自成打了一仗。可小人殺的實在不是李自成。” “那是誰?” “那是一個極像李自成的人。小人猜想是李自成的替身。小人的武功在鄂東算一號人物,可出了鄂東就實在不算什麽。以李自成的武功,小人又哪是對手?” “那倒也是。不過我們不是爲李自成而來。”孟大宇說,他在石門縣夾山寺中見到過李自成,所以根本不願談這個話題。他問,“令媛可好?她的內力恢復得如何了?” 封子敖一聽,頓時明白二人是爲封丹紅而來。哪知他不聽則已,一聽之下,又嚇得跪了下去。 孟大宇驚道:“這又是爲何?” 封子敖面色尷尬,說不出話來。 “封莊主不妨明言,不必爲難。” “小女……她……已經許配了……人家,嫁到黃石莊去了。” 孟明達一聽,頓時笑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宇兒,這等結局實在是太好了。咱們走吧。” 黃石梅莊是他師父天君上人的出身之地,這種姻緣,大約又是天意了。 孟大宇放開封子敖道:“封莊主請站穩了,在下要告辭了。”話一說完,大廳中已經沒有了二人的影子。 離開了通山山莊,孟明達道:“宇兒你一個人去北京,我不去了。” “祖爺要去何處?” “我要去紅雪山莊找和兒。” “你想收他爲魔殺門傳人?” “正是,你可同意?” 孟大宇跪下道:“求之不得。請老祖宗受曾孫兒四拜。咱們就此別過。” 於是,二人在通山附近揮淚而別。 孟明達到紅雪山霸主宮找到孟氣和時,他正被孟正流軟禁在家中。孟氣和見不慣孟正流的霸主作風,時與頂撞。爲了孟正流搶佔一個民女,孟氣和還與之打了一場。打輸了便逃進江湖。後來被孟正流找回去軟禁起來,卻也不敢要了他的性命。 孟明達找去山莊要帶走孟氣和,孟正流求之不得,叩了無數響頭。 孟明達在紅雪山四處留連了一個上午,午飯後就帶了孟氣和走了,一時間不知所蹤。連孟正流發動他的武林勢力,也打探不來。 而孟大宇便去了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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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11 AM | #1269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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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皈依空門
董鄂妃之死,意味著順治在宮廷中與後党的鬥爭完全失敗。而順治在喪事上的舉動,則又是順治對太后的高壓的一次報復和發泄。 承乾宮佈置成了一座大靈堂,巨幅白幔挂滿了宮室,各種喪事物器充斥承乾宮中。 董鄂妃一死,順治的忍耐便失去了任何制約力,他幾次尋死覓活,人們不得不晝夜輪值看守著他,以免他自殺身亡。他一直守在靈前,從董鄂妃死去的日子八月十九日,一直到九月初一。這其間,他開始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處理指揮喪事活動,作爲對他成爲皇帝後從未真正屬於過他的皇權的報復。 他首先下令王大臣擬奏董鄂妃的諡號。 負責擬號的官員,先按皇貴妃的等級擬了四個字。但順治一見就大怒,叫他們不要以陳制爲限。於是,六字、八字、直到十字,順治才勉強同意。 董鄂妃的諡號全稱是,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慧端敬皇后。端敬二字是皇后的號,而前面十個字則代有了董鄂妃的十種功或十種美德。 這種評價是很高的了,順治還不滿足。不過已經無法加字了。加進“天聖”或“育聖”之類的字,於禮度過分不合。 順治只好作罷。 封諡號解決了,順治又令人寫祭文。 一群親王大臣連寫三稿均不得要領。最後,職位不高卻知內情的中書舍人張宸寫好呈進,順治一讀就流淚。於是,中書舍人一下子升爲了兵部督捕主事。 然後是通知在京的臨濟和尚茚溪森,進宮爲皇后主持喪事。 茚和尚進宮來了,一路上心中懊惱,臨濟派的其他和尚捧走了榮躍,黴頭卻讓他撞上了。 他走進靈堂,先拜了皇帝,說了幾句慰問套話,便以法師身份拈香拜靈,爲死者祈攘。 茚和尚邊拜邊念:“董皇后于庚子秋月輪滿時成等正覺,與悉達太子睹明星悟道,無二區別。奇哉!”念著拜了下去。 茚和尚起身上香,又念:“一切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今日董皇后在此闡揚最上法要,大衆會麽?” 言畢,將手中三炷香的最後一炷上完,喝一聲下坐,離開法堂。 這番祈攘,對死者評價很高,將董鄂妃比擬爲佛教神話中的悉達女神,已成正覺,與悉達女神一起觀星悟道,堪稱奇事。後一句祈頌死者已闡揚了“如來佛智慧德相。”而“大衆會麽?”以此來獨頌死者。 順治默默無語,面無表情,對這吹捧不置可否,顯得很不滿足。 茚和尚心中忐忑。 第二日小參時,茚和尚上香念道:“了卻凡心,超出聖地,董皇后識取自性彌陀,隨處總是佛事。” 這一來,便將董皇后頌成了立地成佛者。 可是,順治皇帝仍然一聲不吭,雙目悽楚,不知他在想什麽。 這一天,茚和尚從祭文得到啓發,爲死人送超度之言,頌功德之言,不如爲活人頌純情之音。 茚和尚摸到邊際了。 第三天,茚和尚上香拜頌時,便沒有說那些正覺正果識性成佛的廢話,而是口占一偈: 幾番拈起幾番新, 予期去後孰知音? 天心有月門門照, 大道人人放腳行。 茚和尚在偈中,將順治從董鄂妃的愛情,此作春秋時期伯牙琴師與子期的知音之情,果然引起順治的痛失知音之感,頓時便淚水涕涕不絕。 順治這時記起了董鄂妃臨終時說的那句話:“一口氣本來,向何處去安身之命?”於是,順治問道:“茚大師,做人如若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順治夫妻是死別時說的話,自然一時還傳不到外間。茚和尚以爲順治又想尋死覓活,頓時嚇得不敢說話,只怕一句話答錯了,引出無限麻煩。 順治帝見茚和尚不敢回答,很是失望,讓他走了。 茚和尚忙完了在景山壽椿殿佈置大道場的活,便到承乾宮來接靈柩。 茚和尚到承乾宮後,見了大驚——身穿喪服正在準備指揮啓運靈柩的順治皇帝不消說了,今人大驚的是那些手執紅杠、準備擡棺材的人,竟全部是一批二品三品的旗籍大臣! 恐怕皇太極去世也沒勞動過這中間的某些人! 茚和尚心中吃驚,但畢竟是臨濟和尚,定力是第一流的。茚和尚不動聲色地做著移靈法事,口中念念有詞,念畢,大喝一聲:“起!” 衆旗官連忙擡起棺材,向景山大道場行去。 順治頷首:“謝和尚提拔。” 景山,即崇禎上吊的煤山,在紫禁城後面。從承乾宮出發,至壽椿殿,大約四裏路左右。擡棺材的人共十六個,前八後八。可是,棺材裏裝滿了金銀珠寶之類的陪葬物,棺材很重,只壓得八旗要員齜牙裂齒、狼狽萬分。 這場面很是滑稽:皇帝督隊,和尚指引,擡棺材的全是滿族大官。 這還不算。 靈柩到了景山大道,哭靈的全是諸王內大臣的命婦。這是順治強令他們來哭靈的。誰哭得不傷心,誰將受到議處。 這一切,都是一種發泄、一種報復。 如此將法事做到“三七”二十一天後,開始火葬。 柴薪已經疊好在壽椿殿前,屍棺已經架在了柴薪上。茚和尚作完了火葬法事,左手握著玉如意法杖,右手握著一根火炬,走到柴薪面前作偈道: 出門須審細, 不比在家時。 火裏翻身轉, 諸佛不能知。 偈語念完,茚和尚一扔火炬,吃飽了油的柴薪頓時烈焰騰空。二十二歲的董皇后,便化作了輕煙,消失在太空之中。 拾取靈骨時,茚和尚再占一偈: 左金鳥、右玉兔, 皇后光明深且固。 鐵眼銅睛不敢窺, 百萬人天常守護。 於是,法事便算基本結束了。 可是,順治的哀傷並沒有結束,反而隨著喪事完畢而更覺空虛、更漸強烈。他回到宮中,只感內心虛無得慌。他坐在禦書桌前、淚水泫然,提筆書道: 洞房昨夜春風起, 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 行盡江南數千里。 這是唐代詩人岑參的《春夢》詩。順治後來將這首詩送給了浙江天童寺住持木陳暾。詩未抄完,他已淚濕衣襟了。 他走到窗前,見雲霧急湧,孤月在雲霧中似在掙扎。順治不禁抓住胸襟大喊:“吾本西方一衲子,爲何落入帝王家?” “嘩”地一聲襲帛聲,順治將前胸那條金線繡成的團龍撕成了兩半。 順治住進了西苑萬善殿,茚和尚陪著住進了西苑。 茚溪森在臨濟派龍池宗的龍池世譜上,全稱是茚溪行森。順治法號行癡,和茚和尚算是師兄弟。 好些時日,兩人行坐皆在一起。只要不惹禍危及臨濟派的利益,茚和尚談鋒極盛,且富學識。 半年前,那時木陳暾還在京師,順治有一次與木陳暾論禪,順治面帶倦色,歎道:“朕再與人同睡不得。凡臨睡時,一切人等都要令他出去,朕才睡得著。室內如有異物氣息,則通夕不能睡著也。” 這本來是一種病。縱欲過度,加上精神壓力大,是極嚴重的精神虛弱症。木陳暾卻奉承道:“這便是高僧習氣。皇上夙世爲僧,蓋習氣不忘也。” 順治道:“朕想前身的確是僧。如今每到寺廟,見僧家窗明几淨,便不忍離去。有時真想隨老和尚出家去也。” 木陳暾是臨濟僧中最世故的和尚,他心中何嘗不想成爲順治的剃度業師?因爲那將千古留名。可是順治的皇權歷來不完整不完全地爲皇太后攝政,木陳暾怕開罪鐵女人皇太后,便勸道:“剃發染衣,乃聲聞緣覺羊鹿等機,大乘菩薩要且不然,或示作天王、人王、神王及諸宰輔,保持國土,護衛生民。不厭拖泥帶水,行諸大悲大願之行。如只圖清淨無爲,自私自利,任他塵劫修行,也到不得諸佛田地。即今皇上不現身帝王,則此番召請耆年,光揚法化,誰行此事?故出家修行,願我皇萬勿萌此念頭。” 木陳暾這一番話,當時起了作用,是因爲董鄂妃未死。 如今董鄂妃死了,順治又萌發了出家爲僧的念頭。 這一天,他和茚和尚談了一陣禪,顯得有些疲倦,茚和尚便道:“陛下何不出去走走?” 順治同意,便在茚和尚的陪同下,在西苑隨意漫步。不知不覺到了報國庵外面。 順治說:“裏面有一位無歸師太,是朕的族人。且與朕是叔伯姐弟。她在和誰說話?咱們進去聽聽。” 茚和尚一聽說話的那個男聲,立即聽出是孟大宇的聲音。當年在太室山禦筆峰,他見過孟大宇。只是他不知爲什麽這孟大宇會在報國庵中和無歸師太說話。 只聽無歸師太說:“你走吧。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只聽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既然已從龍虎山張應京那裏問明白了一切,你爲什麽還不能寬恕我?” “不能。永遠不能。你帶我進關時,就存下了要利用我的心機。雖然你後來沒有使這卑鄙手段,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爲我當時懷了孟氣通的緣因?縱然你不是爲了這點,縱然你是真心愛我,我仍然不能跟你走。” “爲什麽,蒙鄂格格?” “我們內心的隔閡,不是愛情可以填補的。” “什麽隔閡?” “我父王和他的王兄們使你亡了國,你恨滿族人。而我正好是滿族人,而且還是滿王族的人。” “我沒有計較呀!” “你不計較,我計較。我如跟你走,一有不如意的事發生。我就會往這仇恨上去找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不是有你的事業嗎?你要找神車。你丟了身家性命也要去找。我跟你去了,還不是被你丟在霸主宮內,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你想過沒有?十七年了,你有多少時光廝守過我?有多少時光想到過我?你走吧。蒙鄂格格早已死了。這裏只有無歸師太。” 孟卞宇沈默半晌,才問:“通兒呢?” “他做了武三品軍官。你的四位老僕人都還健在,都還在他的身邊。你可以放心去找你的神車神珠了。” 許久沒有聲音傳出來,順治以爲是自己站在庵門外面,和蒙鄂格格說話的人不敢出來,就向茚和尚打了個手式,帶著衆人走了。只有茚和尚明白,孟大宇一晃而出時,就從順治側面掠過,只不過順治看不見罷了。 順治往萬善殿走回去,一路默默無言,他想起探王已布海的一生,想起蒙鄂格格的淒慘愛情經歷。上次見面之後,他令人找鄭親王府打聽過了。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朕觀人生,到處都是無邊苦海。” 茚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陛下夙根聰慧,能識文字之外的佛法,能識言語之外的佛法。若是大丈夫見得明,悟得徹,如俊鷂搦食,提得便去。若回頭側腦,稍涉遲疑,則空過新羅矣!” 順治聽後,心中再無猶豫,脫口便道:“朕已決意,度越生死之因,堅固學道之志。請師兄爲我準備剃度吧。” 順治十七年十月八日上午,西苑萬善殿內香氣氤氳,法器齊鳴,二十三歲的順治皇帝盤膝坐在黃色的蒲團上,茚溪行森正在爲他做剃度前的準備。 長隨順治的太監宮女帶刀侍衛,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跪在殿外發抖。而這消息,早已有人飛報進後宮去了。 茚溪森和尚將剃刀停在順治皇帝的發根前,說偈道:“剃盡煩惱根,正覺隨之來。” 茚和尚說偈時面色無比莊重。他明白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剃度。這是在剃度皇帝。因爲這個皇帝所代表的滿清皇族皇權,是以前面剃光後結拖辮的髮型來作爲象徵的,所以幾刀將這種象徵暴力征服民族征服的權力的最高代表順治皇帝的腦後頭髮剃掉,實際就是在剃度歷史。 從個人角度來說,剃度皇帝的人將同時被寫進歷史。這對和尚個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另一方面,這個人卻可能激怒王族而失去性命。當年是憨璞聰衝動地說:“讓貧僧去剃度了他!”後來臨濟和尚們對皇太后的瞭解增多後,有些人怕了。也考慮到,剃度了一個皇帝,皇族又會再立一個,而且肯定會立不怎麽信佛的,那麽又何不乾脆留著順治皇帝做佛門華堂的世俗總護法呢? 但順治皇帝還是被剃度了。 主刀人是浙江吳興報恩寺住持玉林琇的長徒茚溪行森。 於是,歷史就因爲這一次剃發,而在血流成河的大悲性質中,增加了一點兒滑稽。滑稽是一個美學概念。後來成了喜劇的泛稱。它其實並不是喜劇。它只是歷史對它自身的大悲性質的一種自我解嘲。 清軍入關,千百萬漢人被強令剃發。許多人因不願剃發而失去了性命。剃掉前半頂頭發,是作爲歸順滿皇族的象徵。但如今滿清皇帝卻在漢人的剃刀下,將陰陽頭——一種圖騰文化的象徵——後半綹頭髮辮子剃了個精光! 這意味著什麽? 數十年邊境戰爭,十七年入關問鼎,清軍仗著高頭大馬,仗著遊牧民族的強壯體魄,成了統治者。 成了統治者後,他們卻在生活習俗上處處模仿在軍事上被征服的漢民族,從玩鸚鵡到行酒令用牙籤,從邁方步到泡堂子搖扇子……,連農耕方式也被迅速引接到了關外的經濟活動中。信薩滿族的滿人越來越少。選在也以孔孟程朱的策論爲題了。 順治被剃掉頭發是,大街小巷到處是辮子。但這辮子已經只作爲一種正在消失的圖騰文化的擺設——因爲滿皇族已經純以漢人方式治國了。 更爲有趣的是,據二百七十年後(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位雜文學家考證,說後腦辮髮型在圖騰文化中是性器的象徵。更具體地考證,據說是馬具。順治寧可在三千美女面前自廢“性器”?那也是心中太悲憤太淒苦的緣故。 因此,皇帝剃掉了髮辮,就使滿皇族感到無比的震驚。 於是,軍隊開始秘密地包圍了西苑。但誰也沒有被告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被授令不准裏面的任何人出去。 於是,浙江至京師的驛道上,一輛四馬專車在一隊大清官兵的護送下發瘋地奔跑。每一處驛站都預先備好了驛馬驛車。馬車一到,車上的和尚便被請進壯馬所拉的新車中,護送的官兵也一概換馬。於是,又向前瘋跑……。如此一直跑進了北京城。 這個和尚就是浙江吳興報思寺的住持玉林琇禪師。 玉林琇一進皇宮,就被直接帶去見皇太后。半個時辰後,玉林琇出來了。便帶了人直去西苑,守在門外。 不久,皇太后的鳳輦到了西苑。孝莊文皇太后從輦中下來,望了玉林琇一眼,便照直進去。於是,預先安排好能進西苑的人便一聲不響地隨在後面,跟進了西苑。 走到了萬善殿,衆人止步,皇太后一人便去了萬善殿內行癡和尚的皇帝禪房。 留在外面的人,一部分侍衛將早已備好的柴薪拖進來,架設在一根木柱的周圍,澆上油汁。另一部分侍衛在玉林琇的帶領下,將茚溪森抓了過來,推上柴薪,捆綁在木柱上,只等一聲令下,便要火燒茚溪森。 玉林琇閉目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盤膝結手印,似在參禪。似乎對將他的長徒捆在火刑柱上不關他的痛癢一般。 茚和尚見他師父帶人來抓他,只宣了一聲佛,其餘一字未說。他被綁上柴架後,仍然一聲不吭,連呼吸也還如往常那般平穩。他望望天空,又望望比他年齡小十一歲的師父玉林琇,最後乾脆也閉上了雙目。 皇太后一個人走近順治的禪房,連最貼心的心腹太監心腹宮女也留在了外面,不准入內。 順治正在禪房內坐禪,聽得一個腳步聲走進來,與他身邊的人走路的響聲完全不同,便已猜測是皇太后到了。他有些緊張,他站起了身子。等到皇太后走進禪房時,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母子二人見面了。 這是他們母子此後一生最後一次見面。以後若干年中,皇太后三上五臺山,順治都沒有再見她。 母子二人在禪房中相對而視,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禪房裏很靜,靜得呼吸可聞。 良久,皇太后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這樣子,還像個大清皇帝麽?” 順治立即回答:“孩兒不想做什麽皇帝。” “可是你已經做上了皇帝!我滿蒙族人幾百萬性命在你一念之間!你做和尚的消息一傳出去,讓漢人笑掉大牙是小事,漢人勢必四方造反,將滿人抓一個殺一個。你要胡鬧,你先拔出上方寶劍將我這個做母親的殺了吧!” “母后可以另立新皇。” “立誰?多爾袞尚有子息在天牢中,放出來立他爲皇上麽?”皇太后厲聲說,淚水從眼眶中滾滾而下。 順治垂下了頭。 孝莊文皇太后說:“你與我立即還俗!” 順治說:“不。” “不麽?好。我已令人將茚和尚抓了起來,綁在火刑柱上。我先燒死了茚溪森,再令人將臨濟和尚一個個地殺了,將臨濟和尚的廟子一座座拆光,再將天下的和尚盡行殺了,到那時,你一個人做和尚去吧!” 順治大叫:“不能!” “爲什麽不能?打江山時,我滿蒙族人死了多少?這十七年中,戰亂不斷,又死了多少?你一做和尚,戰事勢必愈演愈烈!漢人將乘機複國。我滿蒙皇族大難在即,那些造亂的和尚不該殺麽?” 順治一聽,頓時啞然。 “你還不還俗?” 順治默默,他可沒有想到會有這個後果。他還是太嫩了一點兒。 “你還不還俗?”皇太后厲聲喝問。 “我……想想。” “還想什麽?還俗,你照舊做皇帝。不還俗,我便下令殺和尚了!這有什麽可想的?” 順治垂下了頭。 “你默認了麽?”皇太后問。 順治不語。 順治默認了還俗。 順治皇帝做了十天和尚,又做起皇帝來了。但皇太后明白,順治還俗,十分勉強。她令玉林琇留在宮中,負責爲皇帝留身(防自殺)、留俗(防再出家)、留心(杜絕出家之念)。 三天後,茚溪森獲准離京還山。他回到了浙江仁和境內圓照寺。七年後,他在圓照寺圓寂。臨終時,他想到自己當年三刀便剃光了順治後腦的發根,差點兒爲臨濟派惹下了滅門殺身大禍,不禁作偈道: 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強遭瘟,七顛八倒,開口便罵人,無事尋煩惱,今朝收拾去了,妙妙! 人人道你大清國裏度天子,金鑾殿上說禪道,呀呀!總是一場好笑! 其實歷史的滑稽一點也不好笑。歷史的滑稽是歷史對自身的大悲性質的自我解嘲。沈思它,就像看卓別林的喜劇一樣,淚會隨著笑聲一齊湧出來。 茚和尚離京後的第二天,玉琇誘到萬善殿方丈室去見順治。二人一見,不由得相視而笑。光頭和尚和光頭皇帝,光在一堆,這笑的含義實在既多且雜,一言難盡。 一落坐,順治便問:“朕思上古,釋迦如來舍王官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爲禪祖,朕欲效之,爲何不可?” 這幾句話嚇得玉林琇冷汗直冒。順治皇帝的禪心要怎麽才留得住呢?他提出的問題,玉林琇根本無法回答,能回答只怕也不敢回答。他能責順治軟弱?他能責皇太后太鐵腕?他能點明順治皇帝的皇權操于太后之手? 於是,二十三歲便悟道成了著名禪師的玉林琇作了如下巧妙的回答:“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聖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若以出世法論,皇上也宜永作國王帝王,外以扶持諸佛正法之輪,內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世俗法度來看,皇帝永遠是皇帝。以出世佛法來看,皇上還是只適宜作皇上,以便扶持寺廟,蔭護和尚。這等於是把順治皇帝當作了和尚的“帶刀侍衛。” 順治心中失望至極,反而笑了,點頭道:“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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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09:14 AM | #1270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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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七戰七勝絡成聖僧
所以,當野史上所說的“癩和尚”出現在順治的禪房中時,順治耳目一新,立即就跟著“癩和尚”走了。 順治又做皇帝後,仍然不理朝政,朝政仍然由攝政班子以“藍批”代決。順治仍舊留在禪房,托言身體不適,需要靜養。 作爲對順治出家的善後遮掩,皇太后安排了一千五百名和尚在阜成門外的慈壽寺領受菩薩戒,又安排太監吳良輔在憫忠寺剃發出家,作皇帝出家的替身。玉林琇這一切善後手法討得了皇太后的極大歡心,便封玉林琇爲“國師”。 就在一切進行得有序而熱鬧時,清皇族開始放下了一樁心事時,奇峰突然出現了。 這天晚上順治又坐禪了。 坐禪已經成了順治的一種習慣。這些年,每逢煩惱,他總是可以在坐禪時獲得暫時的寧靜。玉林琇那一套世法出世法的“宏論”,無疑是爲皇太后不准他出家當和尚作注腳。這使順治反感。他覺得茚和尚實在些,他有些相信茚和尚。 這時,順治聽見有人說:“喂,行癡,我來了。” 順治睜開眼,看見三尺之外,席地坐著一個奇醜不堪的癩和尚。 順治大驚,但一看那和尚笑得很祥和,沒有惡意,順治放下了些心事。 順治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整個西苑,起碼有五百個侍衛內外守護。萬善殿內,更是宮中的絕流侍衛高手十二人一值。這人怎麽進得來? “我進來時用了點兒隱身法,他們看不見。” “甚麽隱身法?朕不相信。” “你想親眼看看麽?” “想。” “好。你將眼睛睜大些,盯牢點兒。我要隱身了。”癩和尚話音一落,立即就不見了。 順治大驚:“喂,你在哪里?” “我在你面前。” “朕怎麽看不見你?” “我施了隱身法術嘛。” “好。朕相信了。大菩薩請現身吧。” 那癩和尚一下子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順治面前。仍然是盤膝而坐。 順治問:“請教大菩薩法號。” “山林。” “山林菩薩?” “是。” “佛典中哪有什麽山林菩薩?” “佛典中又哪有什麽玉林琇?” 順治大悟,笑了:“可山林作何解?” “孑身修道,披緇山林。” “這才叫出世?” “好聰慧。這才叫出世。玉林琇之流,不過是披著袈裟的官吏,混吃皇糧的俗物。” “說得好!”順治說。“你怎麽才來?” “我該此時來。” “什麽意思?” “我來接引你。” “你來度化朕。” “然也!” “這就去山林麽?” “是。” “那就走吧。” “你還有俗事未了。你該去向皇太后說一聲,免得你走後,他們到處找你,到處搜查時,又苦了無辜百姓。” “可到了皇太后眼前,咱們還走得了麽?” “走得了。” “哦,朕忘了你會隱身術。” “別怕。我的法術很多。別說你這大內的諸班侍衛,就是三五萬騎兵合圍,我也照樣接引你去山林出世。” 癩和尚說著,一個身子飄飄而起,同時袖袍一抛,便攜住了順治。二人便從大殿中飄了出去,直向西苑的外牆飄去。 順治只感到雙腳離地,虛空飄行,就像騰雲駕霧一般,不禁又驚又喜,明白實在是遇到了真佛真神了。他看見飄過了院牆,飄過了筒子洞。飄上了西華門的城牆,再過了瞬間,便已到了孝莊文皇太后所住的慈甯宮了。 這時,順治感到停在了大殿外面的一處回廊上,他聽到耳中鑽進了一個細如蟻鳴,卻又清晰可聞的聲音:“行癡,玉林琇正在皇太后的授意下商量怎麽對付你,你注意聽,不要出聲。” 果然,順治雖然看不見皇太后與玉林琇,卻聽得皇太后的聲音傳來:“有了大覺普濟能仁國師這封號,比再造一座報恩寺賜你,不是更好麽?” “是。多謝皇太后諡恩。” “那你爲何還要請旨離京?” “太后要留老臣,老臣又怎敢再領旨離京?” “很好。你記住,我要你留住他的心。” “老臣盡力而行。” 這時,順治聽得身邊的癩和尚說偈道:“聖恩翊思,誰假誰真?貳臣三臣,換作國師。妙!妙!妙!” 一偈說完,癩和尚又沈聲道:“改朝換代,血流成河,清室出個高僧化化戾氣,這又有何不可?西去法山,蓮花張目,來是出世法,不來還是出世法。去也去也。” 這時,順治皇帝又感到騰雲駕霧了。他的身子仍然是在癩和尚的袖袍攜帶下淩空飛行。只是他看不見癩和尚雙腳的輕功動作和在京城的夜間的屋脊上所做的種種飄行的借力著力之處。他就只感到一直在淩空飛行。他對這癩和尚大山林菩薩崇敬得五體投地。 他看見京城的燈光在身下不住後退,飛出了紫禁城,飛過了一條條街道,飛出了阜成門,又飛過城外的街區,終於到了荒郊野外,落在一棵大樹下面。二人席地而坐。 癩和尚說:“行癡,你累不累?” “不累。” “你當然不累了。你知道我一路度了多少仙氣給你?十年?” “仙氣?” “就是凡間所說的真力。茚和尚不是傳過你一手練氣功夫麽?” “哦。朕懂了。多謝。” “行癡不妨盤膝坐好,我再送你十年仙氣。” “山林菩薩爲何如此破費?” “明日咱們去靈鷲神山,路上會有許多俗物鬼怪阻攔,咱們得與他們鬥鬥法。我怕你受不住驚嚇,所以要先度一點仙氣壯你真元。” “咱們去靈鷲神山?菩薩是指五臺山?” “正是五臺山。” “太好了。朕一直向往五臺山,卻是無緣。” “以後別用朕這個稱謂了。不嫌著相麽?” “是。我記起了,山林菩薩從不用老衲貧僧之類自稱。” “正是如此。你我他便是大覺稱謂。” “然也!” “好。你睡一覺吧。我已經又度了十年仙氣與你了。” “多謝。我感到神定氣足。不想睡。咱們何不談論佛法?” “佛法盡在不言之中。何必,談論?” “哎呀,我又著相了。” 順治見癩和尚垂下了雙目,便跟著垂下了雙目。 天亮了。 癩和尚睜開雙目道:“行癡醒來。” 順治醒了。他驚道:“我何時睡著了?” “該睡著時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好香。” “當然香了——我一直在以真氣爲你安神。” “多謝。咱們這就去靈鷲山麽?” “是。我與諸鬼鬥法時,你要自衛。” “我沒有劍,也不會武功。” “有劍有武功也沒用。敵手太厲害。我從來處來時,曾去鄂北一座洞天中爲你討了一架一馬力的弩機。如果有鬼怪纏著我打鬥,別的鬼怪搶你回去,壞你出世修行正覺,你只須將弩機對著鬼怪一按機括,便可發射出一枚仙弩,將鬼怪擊倒。” “太好了,比我宮中紅夷三眼跳彈槍如何?” “威力還大一些。咱們走吧。” 於是,癩和尚又以袖袍攜著順治,他自己則展開道家的禦風飛行術絕頂輕功,向西掠去。 行了大半個時辰,看著前面已是太行山邊沿了,只見前面路上一字排開站著八個身穿大清一等侍衛服色的人,四人帶劍,四人帶刀,將官道封了個透死。 這八人一見順治皇帝與癩和尚飄風而來,先是大驚,繼而齊齊跪下道:“奴才叩見皇上。” 順治道:“你們在此作甚?” “奴才等人奉太后之令,來接皇上回宮。” 癩和尚喝道:“閃開!”隨著喝聲,只見他雙袖向前一振一分,那八個侍衛便嚎叫著向官道兩旁的田野中倒飛出去,跌倒在田野之中,不能動憚了。 順治驚道:“山林菩薩,你殺了他們麽?” 癩和尚又帶著順治向前飄行,一邊回答:“這等無知,何必殺他?我佛慈悲。我不過是以鎮邪術將他們暫時鎮住而已。” “前面還有人攔截麽?” “有。而且很多。” “咱們繞道走不好麽?” “要想繞道走,又何必在大樹下坐一夜讓他們佈置截殺?不經鬥法,你以後在靈鷲神山又怎麽坐得安穩?” “這倒也是。” “這次前面擋道的是關東六道。” “他們怎麽會到這裏?” “他們是皇太后令人去召來對付臨濟和尚的。後來臨濟和尚如了太后心意,那一場沒有打起來。如今正好用來攔截你了。” “你能對付麽?” “不在話下。” 關東六道現身在山口,六道可不比八個侍衛。關東六道朝著順治略一稽首,齊唱個肥諾,便成扇形散開,六柄長劍在陽光下展開攻勢,眨眼間便是萬道霞光,鋪天蓋地的向癩和尚攻了上來。 癩和尚喝道:“羅雀劍陣,實在不入法眼。” 關東六道的六劍羅雀陣,施展開來,就是一隻麻雀也休想從劍網中飛突出去,何況人那麽大的體積。只見癩和尚將順治一放,迎著羅雀劍陣便飄了過去,自投劍網之中,哈哈哈哈一聲長笑,那劍網就凝然不動了。他以無上真力聲功夫,震得關東門道頭昏眼花。劍網合成,卻再也無力施展下一招殺人之著。緊接著,癩和尚袖袍連抖,只見六個道士慘叫著倒飛出去,又是跌倒在官道旁邊的田野中,口中鮮血狂噴,卻已無力再攻上來了。 一個道士大叫:“這是道家真陽內力!普天下只有紅雪山霸主宮人才練。閣下是誰?” 癩和尚回身以袖袍攜裹順治,向太行山中闖了進去,根本不回答那道士的問話。他可沒空和關東六道之流閒聊。 順治問:“山林菩薩怎會道家法術?” 癩和尚一笑道:“大羅金仙,會盡天下諸班法術。不信你等著瞧。利害的妖道來了。” 在聖水峪的山口前,站著一個老道人。這道人見順治,稽首道:“啓稟陛下,這癩和尚是江湖騙子易容僞裝。皇上請勿上當,還是回室去吧。” 順治怒道;“好大的口氣!你當朕是三歲小孩子,還會動不動便上人之當?” 那道人一怔,無言以對,便對癩和尚道:“貧道遼東本溪水洞踩水真人。探王爺已布海是我的徒兒。” 癩和尚正色道:“踩水真人在武林中好像有點斤兩?” “甚麽意思?” “可你那徒兒爲何被人殺了?” 踩水真人大怒:“癩和尚好大膽!竟敢在本真人面前裝瘋賣癡!”他的喝聲中已經貫注了真力,直向癩和尚噴去。 癩和尚冷笑道:“真人也好,假人也好,千萬不要吆三喝四。你若惹惱了和尚。和尚吆喝起來,包你頭昏眼花。” “本真人還真想領教一下佛門猴子吼。” “當真?” “不假。” “那你站穩了。”和尚說。“我要吼了。” “且慢!”踩水真人大聲道。 “咱了麽?” “傷著皇上怎麽辦?” “和尚已用真力將他裹隔開了,你那點嚇小孩子的仙人嘯,根本傷他不著。” 踩水真人一聽,頓時淺笑兩聲,口中發出一陣低嘯之聲。只見這嘯聲一起,山口處頓時風聲大作,只刮得樹枝樹葉刷刷作響。 順治大驚,喊叫道:“山林菩薩,他會呼風喚雨!” 癩和尚道:“別怕,小法術。待和尚吼他一吼。” 癩和尚說完,嘴一張,一聲大吼。只見吼聲一起,踩水真人頓時身子一晃,嘯聲便中斷了,踩水真人嘯聲一停,風聲便停息下來。風聲停了,踩水真人自己卻抖個不停。 抖了片刻,踩水真人運功止住身體顫抖,大叫道:“這不是佛門獅子吼!這是紅雪山莊水孟二氏的真陽吼。你是誰?” 癩和尚反問:“你說我是誰?” “你是大天神?” “就算是大天神吧。那你怎地還不退下?” 踩水真人面如土色,道:“貧道真笨!能以真陽神功催使少林鐵袖擊打神功的,能一舉震飛關東六道的,天下除了大天神,還能有誰?能輕描淡寫地一吼便令本真人頭昏發顫的,普天下除了大天神,又還能有誰?” “這倒是真的。你回本溪去吧。” “可大天神爲何要來趟這淌渾水?” “有關神佛的事,大天神不管,誰管?” 踩水真人一聽,頓時發起怔來。沈默半晌,他才說:“貧道本來有幾手絕活,原以爲足以傲視天下。如今在大天神面前,只怕連施展都不好意思。貧道告退。” “請恕不送。” “不敢當。”踩水道人說完,飄然而去。 踩水道人走後,順治問道:“你究竟是大天神,還是山林菩薩?” 癩和尚失笑道:“山林菩薩大天神,大羅金仙癩和尚,誰是誰?哎,著相了,咱們走吧。” 於是,二人又如前番那樣向太行山深處飄去。再向前行時,山路陡險起來。可是,順治在癩和尚的衣袖攜裹之下,始終如在雲端飄行,一層柔和的氣體裹帶著他,就像自己在騰雲駕霧一般。 順治問:“你是在騰雲還是在施展輕功?” “在施展輕功。這是道家的禦風飄行術,很像是在騰雲。” “我能學會麽?” “能。只是你學不到我這麽高深。” “爲什麽?” “你沒吃過我這麽多苦。而且,你是思維根,不是氣功根。” “我吃的苦還少麽?” “哎,你吃那點苦,實在微不足道。不過,這件事到了神山再說。咱們已經走進埋伏圈了。前面是一個山谷,名喚鬼見愁。穀內是大內三大絕頂高手擋道。” “什麽?你是說遼東一異、陰山王、百毒教主?” “正是這三人。” “那咱們繞道走吧。這三人太厲害,你一人不怕吃虧麽?” “小菜一碟。山林菩薩連這三人都對付不了,後面的高手還怎麽對付。聽我說,三大高手阻在谷中,兩邊懸岩上是弓箭手,各五十名。咱們後面,另有一隊三百人的鐵騎兵。” “天呀,那咱二人怎麽突圍?” “該怎麽突圍就怎麽突圍。不過,有一點,我若將你放下,你站在原地,不要亂跑。我眨眼工夫辦完事,又要帶你走,莫讓我費時間尋找你。” “悉聽安排。”順治說。“不過,讓我來喝退他們不好麽?” “你能喝退他們,皇太后又何必強你還俗?” 說話間,二人已經掠進了山谷。 大內三大絕頂高手已經現身在山谷那一端了。 這大內三大絕頂高手,一個是吳三桂考中武狀元之前的師父遼東一異,一個是內蒙陰山王,一個是百毒教主。三人之中,陰山王和百毒頭陀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遼東一異在順治初年四方漂?白,後在吳三桂軍中小柱時,爲大內延聘而去。 三人一見癩和尚和順治,更不打話,身形一晃就攻了過來。癩和尚一見三人的攻法,竟是攻順治、誘自己兩頭忙的打法,立即放下順治,身形一晃就對沖了過去。眨眼間,四個人便混戰成了一團。 百毒頭陀在眨眼間朝著癩和尚打出十來種毒物後,更以毒指向癩和尚不斷攻擊,眨眼間便點出了七七四十九指。陰山王展開陰風蝕骨掌,那掌力一打出,山谷中頓時便寒風凜冽,好像嚴冬加劇了十倍百倍一般,而遼東一異的一支長劍朝著癩和尚一攻出去,便是劍芒淩厲,劍劍皆是摧堅穿甲的致命殺著。 山谷中響起了慘叫。 慘叫聲響過之後,山谷的地下擺了遼東一異、陰山王、百毒頭陀三具屍體,而癩和尚與順治已經沒有了蹤影。待得兩邊山上埋伏的弓箭手聽到慘叫聲響過後,想要以箭射封住山谷山口時,山谷中已經找不到要封閉的人了。 那隊騎兵從後面趕上來了。這是一隊禦林軍,約有三百人左右,爲首一位王爺穿戴的人帶著騎隊,往山谷中直沖進來,沖到屍體前停了一下,見三人已死,便指揮馬隊直沖過去。只可惜了那三個大內絕頂高手,平日誰見了都要陪個笑,今日死了之後,竟被急追而過的亂騎從屍身上踩過! 可是這隊禦林騎甲,剛過了一半,前面的人馬便一個個地跌倒出去,馬不嘶叫人不喊,原來這隊騎甲竟闖入了癩和尚所佈置的毒障之中。這毒障的毒性十分霸道,但人馬吸進毒氣後,嗅入鼻中的人可走十步。嗅入鼻中的馬可繼續賓士二十丈。如此一來,先喚入毒氣的馬奔出去後,後面的馬繼續嗅入。直到前馬倒下,後馬有的跌了過去才倒下。有的就倒在前馬身上,刹那間就倒下去了一半多人馬,後面數十騎人馬見事不妙,想要退出山谷,但從前面陡然吹來一股大風,風中便飽含了劇毒,後面想退出山谷的馬隊,頓時便紛紛倒下,近三百騎甲,在不到半炷香的時辰內,竟然全部被癩和尚使毒毒死在山谷中,擺了一地。 從馬隊開始中毒倒下時起,左面山上有一個個人影不住地從山上往山谷中栽下來。有的落下山谷時發出慘叫,有的卻在被打飛下山谷時,便已死了。眨眼間,左邊山岩上埋伏的五十名弓箭手就被盡數打飛下了山谷。 右邊山岩上設伏的五十名弓箭手嚇得呆了,只見左邊的弓箭手一個個急落下去,怎麽落下去的卻看不明白,有人發一聲聲喊,開始向左邊射箭,有人發一喊,開始往山下逃去。可是,右邊的人幾乎也立即就遭到了同一命運,未逃走的被丟下了山谷吸入毒氣中毒死了,逃走的卻被一條快如閃電的光影紛紛擊破頭蓋骨,死在山坡上。 這癩和尚大開殺戒,竟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殺死毒死了曰百零三個大清高手和官兵。 癩和尚幹完這一切,掠回順治等待之處,挾起被不知不覺制了穴道的順治,向前飄掠了二裏路後,才解開順治的穴道。 順治問:“咱們突圍了麽?” 癩和尚說:“突圍了。” “那些禦林軍呢?” “抓不到咱們,回宮複令去了。” “那三位大內絕頂高手呢?” “他們互相殘殺了,都死了。” 順治奇道:“不是你殺了他們麽?他們怎會自相殘殺?” 癩和尚道:“中原武林有一種武功,叫以敵殺敵,是專門用來對付合圍之敵的。這套武功很繁複,要有非常深厚的內外功基礎。臨敵之際,更要講究一個快字。快,是指自己的眼法快,頭腦反應快,身法快,手法快。比如今日,大內三大絕頂高手是以二人攻我,一個搶你的打法沖過來,我不能兩面分散精力,便將你放下,對沖過去。他們便被迫改變打法,三人一齊對付我。可是我表面是從正面對沖過去,但沖到一丈五的近處時,等他們搶位搶攻已經攻出時,我已變勢變式閃到了偏峰,一掌拍在百毒頭陀的肩頭,他的身子便飛過去撞在遼東一異的劍上,被刺中喉結,一劍致命。我這時拘身形已經到了陰山邪王的後面,反掌一拍,便拍碎了他的舌腦。可是他沒有立即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一個三角形上,他一踉蹌,拍出去的掌力的方位發生變化,便盡數打莊遼東一異的要穴上。於是,他們三個人便幾乎是眨眼間就司時死去了。” “好厲害!山林菩薩也殺人麽?” “殺。不殺敵人,山林又怎麽修練得成菩薩?” “這豈不犯了殺戒麽?” “如若山林菩薩被人殺死了,豈不是更有違佛法麽?” “這倒也是。可是,玉林誘怎麽只修佛法不練武功呢?” “誰對你說玉林琇不練武功?臨濟高手,玉林第一。” “他殺過人麽?” “他在前面,你很快就可以直接問他。” “他在前面等著要殺我們?” “殺我。搶你。” “他在哪里,我怎看不見?” “他在二裏外的官道中坐著,你不會天眼通法術,所以你看不見。” 二裏路飄完後,果然看見玉林琇正盤膝坐在官道中間。 玉林琇這一年是四十七歲,此時正是他的內外功功夫都登峰造極的時候,也是他的體能處於最佳狀態的時候。可是,他平時從不顯示武功,只因沒有那個必要。他登壇宣講佛法經義時,一臉祥和,誰也看不出他會武功。 玉林琇一見順治和癩和尚走過去,癩和尚剛放下順治,玉林琇便對順治柔和地說:“行癡,你且來老衲身邊坐下。” 順治一聽,立即便柔順地起步走了過去。可是,他只走了兩步,便走不動了,只感到前面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在擋著自己,碰在上面軟軟的。 順治清醒了,回頭對癩和尚說:“我的頭怎麽有些昏?” “這是玉林琇以武功作用於你造成的。” “他什麽時候用了武功?”順治大爲不解。 “他對你說話時。說話便是武功。” “那算什麽武功了?山林菩薩別騙我。” “那是佛門最高內家武功。那一手功叫‘我佛感召’。他對你說話時,話音中帶有看不見的真力,射入了你的某幾處穴位,所以你就發生了意識模糊,失去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便乖乖聽他召喚了。這一手武功,本來是邪派最高迷魂亂性邪術,不想佛門弟子使用出來,取名叫‘我佛感召’,便成了正道武學了。” 順治道:“這不成了文過飾非了麽?” “正是如此。” 順治問玉林琇說:“玉林禪師,他說得對麽?” 玉林琇歎了一口氣道:“皇上年輕,容易受騙。誰見過真力夾在話音中發現?山林老友,你爲什麽要騙皇上?” 順治調頭怒道:“山林菩薩,你爲什麽要騙朕?” 癩和尚道:“玉林琇又對你使一招,叫‘佛光返照。’” 順治又醒了,大怒道:“玉林琇,你竟敢一而再地用邪術蒙朕?” 癩和尚笑道:“夠了,玉林繡,用皇上來鬥法,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癩和尚盤膝而坐,與玉林琇正面而對,說,“和尚與和尚鬥法,算是窩裏鬥,倒也不落閒話給別人說。” 玉林琇歎:“山林老友,你爲何要與臨濟派作對?” 癩和尚道:“多年以前,我在太室山禦筆峰聽過臨濟高僧們宣佛。那時,本和尚好生敬佩,敬佩得連酒肉都戒了。不想到了性命攸關時,到了招禍上門時,高僧也膽怯起來,竟忘了捨生取義的佛法,由大義凜然,爲排異教的義士,變爲了貳臣三臣。這叫本和尚好生失望。還有甚者,順治帝舍了帝位,皈依佛門,你們竟連他也出賣了,出賣給了皇太后。玉林琇,你這等作爲,也夠一派宗師的氣度麽?” 玉林誘啞口無言。 癩和尚調頭對順治說:“行癡,你退開二丈,在一旁坐好,慢慢觀看和尚鬥法。” 順治一聽,連忙向側行了二丈,盤膝坐下。 玉林琇道:“咱們非要鬥一場麽?” “從你接受了‘大覺普濟能仁國師’這個稱號起,一場鬥法便勢所難免了。” “高陽望也是國師。” “他沒去欺壓武林同道。他沒去討好皇太后壓行癡,行癡是入佛門不是入全真道門。玉林琇,你的人占了同一禪宗同一臨濟法脈的曹洞派善權寺,打死打傷十二個曹洞僧,此事早已爲武林所不齒。” 臨濟派分龍池,曹洞兩支,進京的是龍池僧,龍池僧占了上風後,以臨濟正宗標榜,欺壓曹洞派。 玉林琇啞口無言。 癩和尚又說:“兩年前,浙東鄞縣詩人董道權作詩曰: 文字傳燈記北遊, 鋤山擬築禦書樓。 從今不哭新蒲綠, 一任煤山花鳥愁。 就爲這首詩譏了你們一句,木陳暾竟派人去追殺董道權。玉林琇,你這作爲,未免與太室山筆筒峰的初衷大相徑庭了吧? ” 玉林琇道:“那麽,咱們今日怎麽鬥法?” “悉聽尊便。要從掌腳打起,和尚也奉陪。” “那等未流武師的把戲,就免了吧。”玉林琇說著,從地上隨手抓起一把泥土,揚手便向癩和尚打了過去。他這把泥沙一打出來,刹時間滿天尖嘯之聲大作。尖嘯之聲,竟然在這山谷前的曠野之中引起了陣陣回聲。 癩和尚袖袍一挽,袖袍在他身前揮舞而過,他的面前,竟忽然出現了一丈高一丈寬的一堵氣牆,這堵氣牆有形有質,拔地而起,就像大戶人家門前的照壁,正好擋在癩和尚的前面。 玉林琇的閃電一般迅速,利箭一般勁烈的泥沙,擊打在這堵氣牆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氣牆消失了。 癩和尚道:“這一手‘金鋼沙’功夫,倒也可以傲視天下了。只是不幸遇到我,就無功可奏。讓我也還你一把‘金鋼沙’試試。” 癩和尚說著,也是隨手在地上一抓,隨手向玉林繡打了過去。 癩和尚這把金鋼沙打出去,卻是無聲無息,去勢也不快,連順治這等毫無武功的人也能看明白癩和尚打出去的泥塊、石子、沙粒團的飛行軌迹。 誰知玉林琇見了,卻大吼一聲,一個身子飛射而起,射離地面二丈高後,也不多作浪費性升高,堪堪等癩和尚的金鋼沙打過之後,他就落下地來,仍舊坐在原處。 誰知玉林琇剛剛落下坐好,卻突然悶哼一聲,哇地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連身子都踉蹌了一下,差點就跌倒下去。 玉林琇大怒:“三郎爲何暗算於人?” 癩和尚道;“金鋼沙功夫,內力是一種,手技打法卻有六種。這又不是我創立的武學,你們臨濟派的始祖早年創立這手功夫,以‘金鋼撲林’,‘金鋼舔穴’,‘金鋼脫衣’,‘金鋼回首’,‘金鋼彌天地’,到‘金鋼涅’,你哪一手不會?你欺我打出‘金鋼回首’是形似而達不到神似,自己掉以輕心,怎麽怪我暗算於你?” 玉林琇冷笑道:“好!好!紅雪山霸主宮果然是偷盡天下武學、買盡天下武學。可我臨濟一脈單傳的鎮派武功,你也會麽?” 癩和尚輕輕一笑:“臨濟棒喝?” 玉林琇一聽,頓時身子一晃,幾乎險些又要跌倒。 “你……你……連臨濟棒喝也會?” “猴子吼、姹陰喊、臨濟喝、仙人嘯、迷魂哭笑、魔殺跳、玉女吟、龍門催眠唱……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種真力聲功夫,都不過是以發音掩藏真力射穴,或用真力改變聲音的震人力度。天下武學,萬流歸宗。玉林琇,你能說清楚是誰學誰?” 玉林繡臉如死灰,心中吃驚,幾乎嚇破了膽,這才明白,大天神之所以被稱爲大天神,那確是不是僥倖。可是他還不死心。他潛運真力,輕輕一喝:“嗨——!” 隨著喝聲,只見一道白氣,從玉林琇口中鑽了出來,直向癩和尚的喉結刺去。這道白氣形如寶劍,氣體晶瑩發亮,似氣柱又似光柱,似氣劍又似光劍。這便是臨濟派最高武功——臨濟四喝之“金鋼玉寶劍喝”。這氣劍可以洞穿堅壁、頑石、巨木。臨濟四喝依次下去是“踞地猴子喝”、“探竿影草喝”、“一喝不作一喝喝。”這最後一喝也就是玉林琇見面時對順治所用的“如說話之喝。”這“如說話之喝”毫無痕迹可尋,卻又最奪人魂魄。是臨濟四喝中最厲害的喝。 順治皇帝坐在一邊。見玉林琇口中吐出一柄氣劍,直向癩和尚刺去,心中不禁大爲著急,不禁就失聲哦了一聲。 正在這時,只見癩和尚嘬口一次,也是一道氣柱光柱從口中吐出。癩和尚的氣柱成網形。猶如一根氣柱氣棍,直向玉林琇的氣劍撞擊而去。 只聽“砰”地一聲脆響。兩股氣柱相撞之後,頓時化作霧狀物,消散在空氣之中.而玉林琇卻一聲大叫,整個嘴唇鮮血四濺,猶如被人一拳打在嘴唇上一般。 沈默。誰也沒有說話。 整個山谷口一片死寂。 只有順治皇帝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良久,玉林琇悲聲道:“看來,老衲是帶不回皇上的了。可是,大天神你得給老衲一個萬全之策。如若因爲此事而引起兵戈之爭,中原戰事因而更劇,天下蒼生勢必更苦更慘,大天神,你又忍心不忍?” 癩和尚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行癡是你們度化的,你們早該想到這一切。玉林通禪機天下第一,難道連這點善,後之策也想不出來了麽?” 玉林琇道:“想得出來也沒用。” 癩和尚想了想道:“你是怕行癡以後有所舉動,壞了你們的善後安排?” “然也。”玉林琇道。 癩和尚調頭道:“行癡,你皈依山林之後,皇太后如若找不出萬全的善後之策,便可能遷怒於臨濟派,甚至遷怒於天下蒼生。你若死了,皇太后便可另立新皇帝。可是,如若新皇帝立了起來,你又顛三倒四,那就會節外生枝,仍然是一個動亂加劇,生靈塗炭。如今你自己拿個主意,要回去做皇帝,便跟玉林琇回去。要去靈鷲山,就須當順治已經真的死了。 順治皇帝立即道:“別說是順治已死,就是福臨已是死了的了。從今以後,只有癡道人。連癡道人也絕不見生人。” 玉林琇長身而起,說:“很好。順治皇帝已經出天花死了。皇太后可另立新皇了。陛下的意思該當立誰?” “太后立誰便是誰。” “阿彌陀佛!”玉林繡合十頌佛,聲音中充滿了輕快,然後飄然而去。 癩和尚起身,攜扶著順治,又再向五臺山飄掠而去。 順治問:“沒人阻攔了吧?” 癩和尚道:“有。最厲害的還未露面。大約在紫荊關佈置好了。” “誰?高陽望?” “然也。” “他比玉林琇還利害麽?” “他的功力比玉林琇還深厚好多;但這不可懼。可懼的是龍門派八大長老加上他本人,而面成的九九金龍陣。” “那麽山林菩薩有法應付麽?” “當然有。爲了破他這九九金龍陣,我苦思了三年。” “奇怪。你整天想著殺人、武功、內力、法術,怎麽修禪悟道?” “我是護法菩薩,不將天下高手的殺人絕招了然於胸,怎麽護法?” 二人飄了一陣,來到了紫荊關隘口。 果然,高陽望坐在關外的平壩上,八大長老則坐在他的身後。 “孟兄久違了。” 高陽望盤膝而坐,起不起身,打了一個手勢,要二人坐下說話。 順治道:“高陽望,你帶人退開吧。” 高陽望笑道:“你若還是皇帝陛下,我自然遵令退下。但你此時既是山野出世之人,我又怎能再聽令於你?你還是去一旁坐下。熱鬧看完了,該跟誰走,自然也就有結果了。” 順治一聽,頓時明白,自己從此以後身份不同,說話的方式口氣,只怕還真的該變上千變、改上一改了。他默默地往五丈開外的地上一坐,不再多言。 癩和尚道:“高國師近些年功力又精進了不少,紫禁城禦藥庫不知又丟失了多少靈藥。今日你是想以九九金龍陣來難爲我麽?” “在下怎敢難爲孟兄?只是當今世祖皇帝,親政以後,好不容易才將國策由剿而變爲撫,這等有利於天下蒼生的轉變,大家都應當匡扶才是。” 癩和尚笑了一笑:“如若崇禎皇帝不吊死在煤山,仍然可能有大改變。高國師又怎麽不匡扶一番呢?” “非也。崇禎優柔寡斷,個人累死累活,大事卻失用於臣。世祖福臨夙根聰慧,個性由欲而情,受了巨震後,正是由情而定,大徹大悟的時刻,如再假以時日,必將成爲明主,何況道法自然,又何必再提崇禎?” “那麽,今日你是想帶回皇上了?” “此事只怕不由陽望想。不過,陽望歷來欽佩孟兄,老早就想向孟兄討教幾手絕學,還請不吝賜教。” “請。只是有一點我說在前頭。如若有人趁我和人纏鬥之機,想要劫持行癡,我是要立施殺手的。” 高陽望道:“八大長老。” 八大長老齊聲道:“屬下在。” “請勿作劫持想,別爲龍門派留下禍根。” “遵命。” “大宇兄,有僭了。”高陽望安排好後,說。“有僭了”三個字一說完,突然身子蜷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大圓球一般,閃電般地一彈,飛一般地就和癩和尚撞了過來。 癩和尚失聲大叫:“仙人撞!” 癩和尚一邊大叫一邊飛身而起,縱起五丈之高,暫避開去。 這“仙人撞”武功,仍是唐代道教地仙呂洞賓所創的武學,失傳已近十年。連癩和尚這等武林世家出身, “偷盡”“買盡”“思盡”天下武學的霸主宮人,也只聽說過有這等武學,而從未見過。如今高陽望驟然使出來,癩和尚不明底蘊,便不敢硬碰,只好先行躲閃,看個十之六七以後再思反擊。 很多年以前,“癩和尚”曾聽一個道教隱宿講過這套武功。據傳說它有七個撞式。表面看去,它都是身形蜷縮成一團,猶如發石機所發射之石彈,飛射而出撞擊殺人。但實際上,它的七個撞式,不但有七種內力運集禦使法門,撞人殺人之法也有差異: 彈丸撞如金鋼 大水撞如驚濤 柔風撞如軟棉 飛天撞如沖天炮 雪花撞如幽靈 仙泥撞如磁鐵 隕石撞如暴風驟雨 這仙人七撞,內力講究不同,撞出去的技擊力道不同,撞身法也不同,自然殺人法門也就不同。表面看去,宣以整個身形蜷縮成圓形撞人殺人,實際上,雙手雙腳雙肩,一張嘴十根指二十四大仙人穴,均可以不同法門殺人。每一撞皆有三招五式,奇詭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可是這都不是仙人撞最霸道的。最霸道的是它那蜷縮成圓球形的球體外面,有一團溢出人體半尺左右的護體罡氣團。你若攻他,他有罡氣護住球體,你攻他不著。他若攻你,你根本無法判斷他的攻擊從球體的什麽部位發出。這才是最致命的。 既是仙人武功,怎麽姿式毫無仙人飄逸味道?傳說呂洞賓修練內力未成地仙前,與當時的一個邪魔至烈尊君決鬥,專爲對付至烈尊君那一套至烈掌法,而思悟出這套仙人撞。至烈真君以雙掌擊打仙人球,卻被呂洞賓以藏於膝彎下的手指,發出隔空指力射傷。呂洞賓殺了至烈真君後,便從此沒有使用過仙人撞這一套武功了。 高陽望如今使出這手絕傳武功,一招“彈丸金剛撞”撞向癩和尚,癩和尚縱起躲閃,高陽望那彈丸一撞便撞在地上。 “轟”地一聲大響之後,癩和尚所坐之處,立時便是一個大坑。場中頓時便是沙飛石進。 可是,高陽望一個身形毫無滯留,地上撞出一個大坑,撞得飛沙走石,其實他的身子根本沒有著地。那坑是掌方打出來的。而且,一擊不中,他早巳借力施出了“飛天撞”一個身形已如一個空心皮球一樣飛彈而起,照直向避在空中的癩和尚沖天撞去。 如若癩和尚不會飛天武功之最——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只怕縱得再高,閃得再快,也難以躲開這電光火閃般地眨眼二撞。癩和尚縱起在空中,已經明白,簡單落下去,勢必在戰機上受制於人。他展開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中的“神龍遊空”之式,身形遊動,並未停留在身形縱起時的停空點,也因此才沒有被高陽望的沖天炮般的飛天撞撞中。如被撞中,只怕多少也要帶點彩,更重要的是輸了招式。 高陽望兩撞不中,一個球身突然在空中猶如一片雪花一般無根,而又極爲飄逸地東一飄西一飄橫一飄下一飄地飄飛起來。似乎只要空中有點兒風,他那蜷縮成一團的球身,就像一片雪花一般,可借力向任何空間飄飛過去。這等真氣禦使下的飛行姿勢,和神龍飛天的張體變式的陽剛渾雄大相徑庭,顯得如幽靈鬼怪一般奇詭,卻又一樣地具有飛天之妙。 癩和尚一邊飛天與之周旋,一邊仔細觀看高陽望的“仙人撞”在外形上的玄奧,猜測真力在體內的運行路線,更從氣感上去判斷用力強度,並—二邊揣想反擊之法。 高陽望在空中飄飛,一個球形之身異常詭異,只因這球狀身形太過反常。形意門任何一種形意獸形體態要飛天,人們的思想習慣均能接受,可這圓球形的體態,行走亦難,何況飛天?可高陽望就能球體飛天,並如雪花般飄逸,實在是大違常理;連癩和尚也看得心驚肉跳,由此更興歎武學之博大! 高陽望禦使“雪花撞”,連撞數式,都撞不中癩和尚,眼看力道快要盡了。 只見高陽望突然一聲大吼,一個身子在空中張開,雙手一振,雙腳閉攏,腰身一彈,一個身形便如大鳥一般直向天空鑽去。頓時又升高了四丈左右。 到了他的身形升起比癩和尚高時,他突然又蜷縮成了一團,變式爲隕石撞,罡氣團前部陡然變尖,形如氣椎,直向癩和尚的遊空之身飛撞過去。 癩和尚見了如此奇詭的武學,更加不願硬碰。他變式爲“神龍升天”,身形陡然再上升了四丈多高,又躲了過去。 高陽望以“隕石撞”而不中,撞地之後,彈起身形,還原爲平常站立式,望著在空中游飛的癩和尚,一聲不吭,要等他勢盡落地時,再施以其他撞擊。 果然,癩和尚見高陽望落地,他也就不再遊空。他的身彤開始下落。 就在癩和尚的身形下落到一丈左右時,高陽望突然又是蜷身一射,又以仙人撞向癩和尚飛撞過去。 高陽望這一撞撞出去,整個紫荊關前,突然間就像爆發了山洪一般,發出一種轟轟的衝擊聲。同時,只見高陽望球體的前端,發出一波又一波的氣浪,猶如大水之波,直向癩和尚衝擊過去。 可是,癩和尚是何等武學修爲?豈有不明白高陽望要乘他勢盡時攻他的道理?他故作勢盡落地時,已存誘敵之心。果然,高陽望以“大水撞”撞過去時,前面已經不見了癩和尚。 癩和尚弓經不等落地就已變式飛出了十丈開外,落在一處山崗頂上。 高陽望一撞撞空,那氣浪將前面的草木盡行刮飛出去,大大碗公粗的大樹也被那氣浪刮斷。癩和尚射到山崗上時,剛落腳站穩,誰知就在這時,他突然心中不安,察覺到殺氣逼近,他百忙中回頭一看,只見高陽望一個球狀身形已如附骨之咀,正隨在他的身後緊迫而來。 癩和尚大驚,頓時明白這是仙泥撞。這一撞是利用敵人逃掠時的飛射引起的空氣旋流,猶如磁鐵吸鐵釘一般隨後緊追。只要一迫近敵人,便要施以“柔風撞”。顧名思義,這“柔風撞”的力道,大約像柔風一般柔。可是,武林史上,至柔力道比至剛力道厲害的,從魔殺門的天魔內裂掌,介之推的柔風掌,到高陽望的“柔風撞”,只怕還要數高陽望的柔風撞厲害些。 癩和尚見高陽望以“仙泥撞”附影追來,立時左掌伸出,在山岩上一拍,頓時那身形就橫掠出去,再向旁邊射出。 高陽望的仙泥撞才不管你射出去的角度如何變幻,只要逃敵的身形在空氣中有氣流,他就可以附影隨行,借力追過去。 所以,癩和尚身形橫射出去,高陽望仍以“仙泥撞”的球狀身形,也隨著橫撞過去。 哪知高陽望這次可上大當了。他以“仙泥撞”尾隨橫撞過去時,卻突然猶如一個快要旋轉力盡的陀螺一般歪倒起來,原來他的身形撞進了一道空氣的旋渦激流之中,而這道空氣旋渦激流,正好是癩和尚橫射出去時,利用他自身的身形旋轉二—真陽旋風射造成的。它是那麽強,就像剛剛升成的龍捲風暴,竟旋得高陽望的身形失去了平衡。 高陽望身形失去平衡,便不敢強運真力相抗,怕的是真力走岔路線,導致走火入魔。如此一來,他就完全被動地被旋得直向棵人一般粗的大樹撞去。高陽望只好伸展身形,雙掌向大樹拍去,以免頭被撞中——只聽哢嚓一聲,大樹被拍斷爲兩截,而高陽望已借大樹的阻擋之力,穩住了身形,落在一邊。 高陽望輸了。 他恢復了大宗師氣度,飄回場中。 癩和尚已經和順治皇帝並排而坐。 高陽望在他們對面坐下,失望地說:“在下先前以爲這失傳已久的神功可以打孟兄一個措手不及,不想陽望以傲視天下的內力武功,竟然經不住一道旋風氣流。好在陽望不是以一己和孟兄爭霸主之位,而是以一派和孟兄爭奪世祖皇帝的去留。陽望主持的龍門派,有一個九九金龍陣,想請孟兄教正。” 癩和尚笑道:“實話對高國師說了吧,在下對付你的九九金龍陣,比對付你的仙人撞還要容易。霸主宮設想了近十種破陣之法。而在剛才,在下又多了一種破陣之法。高國師何不猜猜,這才發現的破陣之法是什麽?” 高陽望目露不安之色,沈默不語。 順治道:“山林菩薩想以你的‘仙人撞’神功去破你的九九金龍陣,你竟想不到麽?” 高陽望道:“皇帝陛下,陽望再蠢,不至於連這個也想不到。只是陽望想不明白,陽望當年僅僅參祥秘笈就用去了半年,才敢正式引氣去練習。孟大宇再聰明,總不會比高陽望聰明一千倍吧?他看見這套武功,不過一炷香時間,怎麽就會使這套神功了?” 癩和尚道:“高國師想看看在下實演麽?” 高陽望道:“極想領教。” 於是,癩和尚慢慢地屈起雙膝,將頭置於雙膝之間,雙膝夾緊,再以雙手抱緊雙腳,雙手諸指卻伸得筆直,對準前面。然後,從二十四大仙家穴慢慢外發出真氣,地球狀身體外面布上一層半尺厚左右的瑩瑩真氣罩,雙眼從膝間看出去,望著高陽望眨了眨。 高陽望道:“已具形,不知有神否?” 癩和尚一聽,頓時飛射而去,一個球狀形身子已如彈丸一般向高陽望撞去。 高陽望大吃一驚,頓時本能地向上一縱,閃避開去。誰知癩和尚卻比眨眼還快百倍地換了撞式,由金鋼彈丸撞,換作了沖天炮般的飛天撞,正好撞在高陽望的腹部,頓時將高陽望的一個身子直向八大長老撞飛過去。 八大長老一字排坐在十丈外的高地上,其中數人連忙飛身而起,接住高陽望。 高陽望站穩,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連忙席地而坐,運氣療傷。 少時,高陽望站起身來,又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腹中,才向癩和尚說;“陽望今後歸隱山林,請孟兄多多保重。” 癩和尚忙道:“高兄錯了。應當歸隱山林的,不是高兄,而是在下。” “陽望不解。” “在下要做的事,不在朝廷,不在江湖,不在武林。在下接引了行癡之後,在世間已經無事可幹。倒是高兄,請多爲留發者想。” “是。陽望記住了。” 高陽望與八大長老,齊向順治和癩和尚作禮,然後離開了紫荊關。 癩和尚說:“行癡,咱們可以直去靈鷲神山了。” “可以。” “沒有阻劫了麽?” “沒有了。” 二人起身,向五臺山飄然而去。 第二天,二人到了五臺山。癩和尚帶了順治直去清涼寺後面二處山幽景佳之處,這裏已經有人修好了幾間房屋。從外面看去,這茅屋古色古香。進內一看,卻是光潔典雅,窗明几淨。另有兩個和尚專門照料順治,卻是癩和尚從他兒子孟氣通身邊調來的竹劍煞洪皓和謝五燈。竹劍煞已年近八旬,後來卻活到了百歲高齡,謝五燈年近五十,直陪伴順治數十年。到康熙皇帝上山省父時,竹劍煞都還未死。孟大宇早年在五臺山藏有一匣金銀珠寶,價值數萬金。他告訴過蒙鄂格格,蒙鄂格格卻從沒有將這幾萬金數放在心中。如今正好起出來。作了此次大接引的用度。 順治皇帝緇衣山林的同時,在京城中,已經有條不紊地在作善後處理了。 先是傳出消息說皇帝病了。這是順治十八年正月初四日。 正月初七,宮內傳諭,心間“毋妙豆、毋燃燈、毋潑水。”這都早有人出天花時的禁忌。而只有皇帝出天花,才能傳諭民間尊此習俗。 湯若望聞訊,進宮去探視順治,順治不見他,“帶信”給他說:自己有“許多罪惡,沒有見上帝的資格。如果他能再恢復健康,一定要信奉湯若望的宗教。”因此,湯若望後來留在德國弗賴堡教會的檔案中,對順治的死因便只有猜測,而無見斷——他猜測順治死於天花或者是肺結核。 然後,正式宣佈皇帝殯天。這是正月初八日午後。令百官入宮至房部各領白帛一條。 正月初九清晨,皇三字玄燁在太和殿臨朝,年僅八歲的小兒成了新皇帝康熙。 喪禮正式開始了。百官得令,各返衙門守制,二十七日內嚴禁回家。 順治的梓宮特別大,大得連景山的本門都進不去,只得拆開車邊一大段宮牆,讓順治的梓官通過。 燒了許多珠寶爲順治作冥錢。平日投珠燒爲“小丟紙。”到二十七日喪期將滿時,乾脆便以大車滿載珠寶器物而來,投入火中,謂之“大丟紙。” 還是茚溪森來爲順治做的法事。 還是茚溪森舉火投炬火化的順治梓官。他先爲順治的愛妃投火,如今又爲順治投火。 茚溪森持禪林說法偈道: 大衆! 山門前得的句, 撣堂裏商量去, 進到方丈, 不必再舉。 何也! 慈翁不肯辜負汝, 若有人知落處, 許他隨我去。 茚溪森主偈後,投炬柴薪,火化了順治…… 喪禮期間,孝莊文皇太后一直操持而冷靜。直到喪禮將畢,許多人才看見孝莊文皇太后身穿黑色素袍,來到乾清門外的台基上。她站在那望瞭望天,突然身子搖晃了一下,她連忙扶住漢白玉石欄。宮女中有人想去扶她,自知不是時候,聽聽又誰也不敢動。有人也看了看天,卻發現天上什麽也沒有,還是往常的迷蒙冬宇,便不明白皇太后看見了什麽,爲什麽震動得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這時候,只聽得場中響起了一個哭聲,哭得很悲哀。原來是孝莊文皇太后哭了。她扶在石欄上,面向南方,略爲向西,哭得悲哀而毫不抑止。 大約在這時候,她才省悟,正是她自己那種極爲詭異的“愛”,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逼向了去五臺山的路。大約是這時候,她才省悟,正好是“愛”要求被愛的人順服自己,因而造成了大悲哀,竟比“恨”留下的大悲哀還要深遠。 康熙十九年,高陽望無疾而終,極盡榮華,葬白雲觀。在他死後二十四年,康熙還追封他爲抱一高士。 以後,野史載:皇太后兩上五臺山,去找緇衣人,卻始終沒見到她要找的緇衣人…… 野史載:康熙五上五台…… 癩和尚將行癡安置好後,便離山走了。他掠到北台頂時,卻掉了易容物,果然便是孟大宇。只是他爲了裝和尚裝得像,當真還剃掉了滿頭黑髮,從此緇衣光頭,又去了極北地的北海。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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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1:41 AM | #1271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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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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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墨陽子 第01章 神仙遊戲 第02章 亂性反戴綠帽子 第03章 千古大史案 第04章 玉女捨身為復仇 第05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a 第05章 武林兒女自多情b 第06章 險亂人倫 第07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a 第07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b 第08章 龍潭淵 第09章 兜率洞鳳仙出世 第10章 愛情大追殺a 第10章 愛情大追殺b 第11章 飛天玉鳳釵 第12章 純情女 第13章 正義王 第14章 女石榴裙 第15章 吸陰補陽、吸陽補陰 第16章 神功鎮武林 第17章 跨甲子奇婚記 第18章 天坑奇情 第19章 刁女蠻纏 第20章 神龍飛劍術 第21章 大陰陽和合神功 第22章 金童玉女 第23章 王道與霸道 第24章 黑道道義 第25章 大陰陽和合吼 第26章 魔淫 第27章 魔殺 第28章 天地人三合大劍陣 第29章 裂變 第30章 龍仙三拜誅霸主 此帖於 2008-07-08 01:10 PM 被 runonetime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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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1:45 AM | #1272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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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仙遊戲
龍鳳六年,朱元璋攻下南昌。 他在眾將的簇擁下,從東華門進城。行至城下時,突然被一個怪叫聲嚇了一跳。 “告太平!” 一個聲音大喝,喝聲一罷,接著是一陳轟天雷一般的怪笑聲從路邊的人群中響起。這個笑聲,只震得眾將士耳鼓轟鳴,震得迎接朱元璋進城的市民們紛紛躲避。 朱無璋大驚失色,但他畢意是龍性強悍,又久經征戰,一驚之後,立即鎮定下採,注目一看,只見一個四十歲左右年齡的瘦高和尚,一臉怪笑,正在望著自己。 朱元璋喝道:“甚麼人?告甚麼太平?” 那和尚又是一聲大叫:“告太平!” 然後,那和尚又怪笑著說:“告太平就是告太平,元帥連這也不懂麼?” 常遇春正好在隨軍的隊伍之中,他忍不住喝道:“何方來的野和尚?膽敢在大軍面前裝神弄鬼?” 那和尚眼珠一調,望著常遇春道:“同門兄弟,你怎喚我作野和尚?” 和尚一邊說著,一邊雙手十指靠攏,兩個拇指兩個食指蓬攏作火焰狀。 朱元璋鬆口氣道:“原來是小明王派來差幹的,請隨隊進城,往下再說。” 那怪和尚卻搖頭說道:“我不是小明王差來的。” 朱元璋詫道:“那你攔在這裡幹甚麼?” “我來對你說一句話。” “說吧。” “我已經說了。” “你說了什麼?” 那和尚驟然喝道:“告太平!”喝聲一罷,又是一陣怪笑。 笑聲還是那麼震人耳鼓。 朱元璋正待發怒,只聽得劉伯溫在一旁笑道:“周兄話已說完,可以走了,別誤了大軍進城。” 那和尚一聽劉伯溫說話,方才不做那怪笑了,平和地笑道:“還是黃楚望的弟子劉基懂事明理,毫不胡攪蠻纏。哪像那常十萬?哎!常九年!” 那和尚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常九年”,立即便身形飄起,他發出怪笑時震得他旁邊的人躲讓不及,這時飄起,再無阻擋,緇衣鼓風,便向道旁護城河邊的河道上飄然而去。 常遇春大聲追問道:“餵!大師,誰是常九年?” 那和尚怪笑而去,卻不作答。 朱元璋望著他的背影飄然而去,問劉伯溫道:“請問先生,這人是誰?” 劉伯溫道:“他叫周顛,建昌人,少年時得了瘋顛症,流入江湖時,遇異人授以仙決,通術數,精武功,是明教教主的護法散人。只是他從不跟值,從不受令,以至教中人皆不知他是何來路。” “原來如此。他的武功很高麼?” “深不可測。唯他從不以武功示人,所以人皆不知。” “先生好像對他很是敬重?” “亦師亦友。” 朱元璋道:“如此高人!先生何不約他出山,大家一起幹一番事業如何?” “這個……恐怕有些勉方其難。周顛仙這等高人,連小明王韓林兒也請他不動。所言所行,全在他自己一念之間……”說到這裡,劉伯溫不說了。 “這一‘念’,當作何解?” “告太平。” “告太平?”朱元璋詫道:“這告太平又當作何解?” “告之為字,有幾層含義,一者為稟告;二者為告知;三者為訴狀之事;四者為舉薦。周顛仙言‘告太平’三字,實在含義模糊,要看他對誰說,在什麼情勢下說。” “他對本帥說呢?” “那是求大帥給蒼生以太平。” “荒唐!”朱元璋道,“天下不能一統,太平何來?天下若要一統,又哪能避得了兵家之爭?” 這時,朱元璋身後一個青年將領,大約二十歲左右,說:“如是兵家之爭不可避免,也當以少殺為好。舅父如能以天下蒼生為念,誰會不趨之若奉?何談一個周顛?” 立即有好幾個人齊聲叫道:“好!” 這個年輕將領,便是明朝早期著名的儒將李文忠。他十九歲為將領兵作戰爭,這一年是二十一歲。 朱元璋斥道:“糊塗!兵家之爭,論的是勝敗,誰去論多殺少殺?” 朱元璋責他姪兒,眾人倒真不便多說。眾人沉默下來,朱元璋催馬進城,眾人隨後而行。 常遇春道:“請教軍師,這瘋僧為何叫我常九年?” 劉伯溫道:“既是瘋僧說的話,將軍何必記在心上?” 常遇春搖搖頭,不再多問。眾人進城,暫且住下。朱元璋忙於事務,也就逐漸淡忘了周顛。 可是,周顛沒有淡忘朱元璋。朱元璋剛回到建業城(即應天,今南京),在城門口又遇到了周顛。 “告太平!”周顛攔在軍前大喝、怪笑。 朱元璋下馬上前,作禮道:“大師來了,請和元璋進府共飲一杯敘談。” 周顛搖頭道:“吃人口軟。喝酒的事就免了吧。”一句話說完,他又怪笑起來,大喝道:“告太平!”然後,轟然笑著,飄然而去。 朱元璋瞠目結舌,不知這周顛如此大喝怪笑,究竟是什麼含義。 這以後,朱元璋每次從王府進出,時常遇到周顛等在府外,大喝幾聲“告太平!”然後便怪笑著飄然而去。 有一天,朱元璋又遇到周顛對著他怪叫“告太平!”朱元璋忍不住了,喝道:“周大師如此對本帥顛三倒四地大喝怪叫,反覆多次,總該有個理由吧?” 周顛笑道:“理由?告太平就是理由!”說完就欲離去。 朱元璋大怒,立即命令人道:“與我拿下!” 朱元璋是和尚出身,心中比誰都明白這神仙是怎麼一回事。早年郭子興的兩個公子嫉妒他,在酒中下了毒要毒殺他,在赴郊外去的途中,朱元璋遇到天上飄來第一朵彩雲,他便裝神弄鬼了。他先是假作聽到有人呼喚,駐馬回答,然後便下馬跪在地上肅然傾聽。然後故作驚詫道:“神啊,有這等事麼?”然後叩了幾個頭,便起身對郭子興的兩個公子道“二位兄長既約朱元璋出來宴飲,為何卻在酒中放毒?”郭公子大驚道:“誰說我二人在酒中放毒?”朱元璋厲聲道:“空中神明指示,說你二人在酒中下了毒,寧有錯麼?”折馬回城而去。 朱元璋十分清楚神權對世俗之輩的威懾力量,所以對神假作恭敬,據為己用,以成大事。如今周顛裝神弄鬼弄到他頭上來了,他可不信這個邪,一怒之下,便喝令將周顛拿下。 周顛拍手笑道:“妙!妙!妙!告太平嘍!當真該浮一大白!” 朱元璋一怔,隨即喜道:“來人,取陳年老窖來,與周神仙喝!” 於是,有人搬來了一罐陳年老窖,拍敲泥封,連斟三大碗,讓周顛喝。 周顛大喜,毫不客氣地端起酒碗,就往腹中灌去。一口一大碗,眨眼之間,已經連喝了三大碗。 周顛笑道“多謝元師!告太平嘍!” 朱元璋已經下決心要以酒灌倒周顛,或者乾脆便灌死了他,以絕後患。當下笑道:“周神仙海量,斟酒侍侯。” 軍士又連斟了三大碗。 周顛笑道:“這老窖的酒力好雄渾!在下只怕喝不完這三大碗了。” 他口說喝不完,可眨眼間,這三碗酒又倒進肚中去了。如此連喝了十二碗,周顛已現醉態。 朱元璋令道:“斟酒!” 周顛揮手道:“別……斟了……和尚……不勝酒力也……” 朱元璋道:“原來你也有不勝其力的時候麼?眾軍土,灌!” 眾軍士得令,三四人上前架住周顛,一個軍士以碗強灌周顛喝酒,另一個軍士則專管斟酒,有人又去抱來了一罐,一罐酒內裝有二十五斤。 周顛仙半推半就,在眾軍士的灌酒下,將一碗一碗的酒吞下肚去,片刻工夫,已將一罐酒吞了個乾乾淨淨。 朱元璋大驚失色,這一罐可是二十五斤啊!而且是陳年老窖。常人只能喝一斤半斤,即算酒中高手,喝上三斤五斤,已是海量,而這個周和尚,在一炷香的時候內,一罐酒下肚,一如原樣,連肚子都沒有變大 點,仍然是那個瘦長樣子,一桿槍一般。 眾軍士卻來了勁,不待命令,又拍破了另一罐,開始灌周顛,必欲將其灌死而後己。 周和尚半推半就道:“別灌了……再喝就醉死了……”一邊說著,一邊噴出一口酒氣,直向執碗灌酒的軍士門面噴去。 這股酒氣從周顛口中噴出,一觸到那個軍士的臉,頓時便將那個軍士燻得滿臉通紅,有了窒息跡象,就像喝醉了一般,東歪西倒,踉踉蹌蹌。 周顛怪笑起來:“這口酒氣一吐,又可再喝一罐。告太平! 酒來!” 他喊這一聲“告太平”,真是譏意十足,那是誰也聽得出來的了。朱元璋大怒,明知他是明教教主的護教散人,還是情不自禁地發怒道:“酒醉他不死,爾等且卻準備蒸鍋,看他是不是連蒸也蒸不死?” 於是,眾軍士在府前支起行軍鍋,裝上水,將周顛抓來扔進大鍋中,用大缸套蓋住周顛,在大鍋下面升上火,開始蒸煮周顛。 從開始支鍋起,周顛就在軍士的挾持下,一動不動地笑著。他毫不反抗地任人扔進鍋中,任水淹了半截身子,任人用大瓦缸罩住身子,任人在鍋下生起了柴火,甕聲甕氣地喊道:“告太平嘍!” 說他是顛子,顛三倒四地反覆喊叫“告太平”一句話,也不怕人煩。可是,他用這一句話採表達的不同情感,不同含義,卻又是誰也一聽了然的。 柴火旺了,鍋內水也沸了,被倒扣在大缸下的鍋中蒸煮的周顛,一點聲音也沒有。漸漸地,煙氣散盡,明火熊熊,只燒得柴薪劈啪作響,鍋中沸水聲翻滾聲不絕於耳,從鍋中冒出的水氣不住地往天上散去……如此蒸了半個時辰,現在缸外的水經已蒸幹了。朱元璋輕輕噓了口氣,道:“好了,把缸揭下來看看。” 軍士上前揭下大缸,以厚布墊手,還燙得直甩手。 而周顛,卻坐在鍋中,泡在沸水之中,依然如故,面含怪笑,直望著朱元璋,笑得奇詭莫測。 朱元璋心中不禁一陣發怵。但他龍性大發,喝道:“再蒸!莫不成真是神仙,連蒸煮也不能傷他一根毫毛?” 於是,軍士又將大缸扣住周顛,又加水加火蒸煮起聲。 柴薪燃熊了,鍋中的蒸水又沸騰了,從大缸下面,開始傳出了打鼾聲! 一軍士驚駭地大叫:“大帥……周顛……在沸水中睡熟了……” 朱元璋怒道:“加薪!蒸!”他心中驚駭,聲音變得又高又尖。 眾軍士又大加其柴薪,烈火熊熊,火焰高達數尺,燃燒的面積比軍鍋還寬,只燒得鍋中之水叭叭叭叭地響個不停。 這時候,隨著沸水的響聲,鍋中被蒸之人的打鼾聲也更加響亮了。在如雷的鼾聲中,只見那水汽漸漸地升騰而起,卻不散丟,開始凝聚在倒扣的大缸周圍,密實地罩在了大缸外面形成了一只“氣缸”。 朱元璋到底是和尚出身,在皇覺寺中曾見過一些內家奇人,他明白這周顛大約正在以氣功和柴火沸水對抗,他見蒸了這麼久,鼾聲如舊,不禁失望道:“別……別加柴薪了,把大缸揭開。” 眾人把大缸揭開,只見周顛盤膝坐在沸水上面的一團蒸氣之上。那蒸氣亦怪,竟成蒲團形狀,托著周顛的百數十斤肉身而不散不沉。再看那鍋上缸內的蒸氣,竟然也成了一口缸形氣團,密實地罩住周顛。 周顛睜開雙眼道:“天亮了麼?呵呵,告太平!”他大叫著告太平,又怪笑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身子冉冉升起,他坐下的那團蒲團形狀的氣團也隨著他冉冉升起。說不明白是氣團托著他升起,還是他升起時帶起了氣團,反正他升起到二丈多高口,他的身形才從盤膝坐狀伸展為站立狀。等他的身體伸展完畢時,他晃了一晃,一眨眼已經站在離朱元璋的坐椅三丈遠處的空壩上。 朱元璋驚駭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這時,從朱元璋身後,閃出一員三十歲左右的副將,只見這員副將中等身材,卻是雙目炯炯有神,似有神光射出眼外,相貌奇特,骨骼粗大,充滿健壯與力量。這人大喝道:“甚麼瘋和尚,敢到我主公面前採裝神弄鬼?你吃我一掌試試!” 這人口中大喝之時,已經雙掌一抬,隔著二丈距離,一出手便拍出了兩股隔空掌力。只見他掌中的掌力一拍出來,場中驟然發出了兩聲暴響,既像打雷,又像是軍隊攻城時發出的火砲聲,竟然震人耳鼓。 這個副將的掌力打出去後,場中卻已不見了周顛的影子。 周顛的聲音卻從那員副將的身後傳了出來,那掌力打空,將地上打出了兩個洞。 “原來是五陽神魔的後人。” 那員副將掉轉身,望著周顛道:“瘋和尚好快的身法,在下五陽神魔侯天沖,想與和尚比比內力,你不躲好不好?” “你是老五陽神魔侯方域的什麼人?” “那是先父。” “他作古了!你襲了他的魔號?” “是又怎樣?你敢不敢和我對幾掌?” “不方便。傳出去說我欺負侯老魔的後人,那可有失輩份。” “你敢對我賣老?” “你父親見我還要拱手叫聲兄台,你敢對老衲無禮?” “先父的執禮者中,天下不過二三人而已,哪有你這瘋和尚?” 周顛嘆了一口氣,開始慢慢向五陽神魔侯天沖行走過去。 五陽神魔一見周顛走來,正中下懷,立即潛運真力於手陽經中,等到周顛走到一丈離他遠處,雙掌猛地一翻,打出兩股剛猛無儔的掌力。驟然間,只見二道白光一閃,結結實實打在周顛的身上,頓時將周顛打得倒飛了出去。 周顛的身子,猶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時,五陽神魔仰天哈哈大笑,笑畢,大喝道:“你這瘋顛,還要賣老么?” 誰知五陽神魔喝聲一畢,落下地的周顛,連身子都沒有沾著泥士,已經莫名其妙地站立了起來,還是那麼一臉怪笑,又一步一步地向五陽神魔走了過來。 五陽神魔大怒道:“好瘋顛,七成力道傷你不得,且看九成力道,你消受得了?” 五陽神魔雙掌一提,擺開了運氣的功架,他將九成力道運集於掌心,頓時只聽得他的掌心真氣外發,發出絲絲的響聲。 周顛怪笑著,走到離五陽神魔三步遠處,站定身形,望著五陽神魔,等他發掌。 這個動作充滿了輕視,激怒得五陽神魔怒目暴睜,他是朱元璋的侍衛統領,在軍中武力遠勝於勇將吳禎、胡大海之流,只因投軍時日短,還未提升上去。他見朱元璋有意除去周顛,便出面搶功。誰知這周顛好象鐵骨鋼筋一般,挨了近千斤之力的擊打,竟然若無其事。當下五陽神魔連上二步,再猛地出掌,這一次以九成力道擊打在周顛肩頭,頓時又將周顛打得如斷線風箏一般向遠處飛去。 五陽神魔惡狠狠地喝道:“周顛周顛,還要裝瘋賣顛麼?” 誰知他話音未絕,周顛已經又如幽靈一般地在未落地以前站起了身子,而且在未落地以前,又向五陽神魔飄了過來,眨眼之間,又站在了五陽神魔的面前一丈遠處。 五陽神魔一呆之後,頓時魔性大發,嗖地一聲從腰間抽出腰刀,一聲大吼,便向周顛砍去。一刀砍出,前面已經沒有了周顛的影子,五陽神魔明白周顛閃開了,他立即展開一套快刀法,見影便砍,聞風便削。剎時間,三丈方圓之內,盡是五陽神魔的刀光刀風。他那刀法展開後,一招接一招地猶如行雲流水,再無間歇。加之刀法之快,足以捕風迫影。頓時,只見三丈方圓內,猶如波浪反光一般泛起一片刀光,猶如長空之風不停吹過一般,嗖嗖之聲不絕於耳,響成了一片。 五陽神魔此時狂性大發,刀法越使越快。可是,他自己感到,每一出招攻擊所到之處,而從未攻實過。他明明看到周癲有影可追,可就是再快的刀法也追不上,始終格在虛空之外。直到他這一套快得足以捕風捉影偽快刀法共三十七招在狂怒之下使完之後,驟然橫臂凝刀于左上方,身形一住,淵淳岳峙,紋絲不動,雙眼斜望左方地上,分明是在注意傾聽後面的動靜。 只聽周顛的聲音在後面說:“老五陽神魔這套追風刀法,一共三十七招,你才使三十六招,最後一招‘旋身拖刀斬八方’為什麼不使出來?何必故作凝刀不發之勢?” 五陽神魔一聽,頓時嘆了一口氣,垂下手臂,最後這一殺招也因為被喝破而乾脆不使了。他還刀入鞘之後,才回過身去,看見周顛果然在他身後二丈之外,而且是盤膝而坐,十分悠閒。 五陽神魔道,“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周顛仙。”說罷手一禮,退回朱元璋身後。 朱元璋見自已侍衛中武功最高的人也制服不了周癲,明白這人醉不死、蒸煮不死、打不死、殺不了,只好零用懷柔之策來才能加以收服了。 “周顛仙果然有超人之能,何不以這超人之能與本帥同攘夫下,給百姓以太平?” “這就對了。你這人總是打破一個桷做一個桷。”周顛說,又怪笑起來。 朱元璋聽了周顛這前句無譜後句離題的莫名其妙的話,不禁又是一怔,但隨即又寬容地一笑道:“周神仙請隨本帥回府赴宴如何?” 周顛道:“和尚住廟,不住王府。” 朱元璋又是一怔,他這時還是在白蓮教申明教的旗幟下用兵行事,被明王韓林兒封為元帥,並未封王。周顛說他不住王府,莫非是先兆?但府前人多,他不便相問,想了想道:“那麼,我送大師去城外蔣山寺暫住,大師意下如何?” “遊方和尚,遇廟而安。” 於是,朱元璋便令人送周顛去蔣山寺居住。實際上等於是將周顛當作進階幕僚養在府外,每逢大事總要親去請教,將他的莫名其妙的話與其他謀臣如劉伯溫、李善長之輩的諫言相照,然後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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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1:46 AM | #1273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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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亂性反戴綠帽子
龍鳳八年,朱元璋準備攻打九江,一舉擊潰陳友諒。出師前,他問周顛:“可以興師討伐陳友諒麼?” 周顛一口答道:“正時機爾。” 朱元璋道:“陳友諒今已自稱漢帝,兵強馬壯,勢力雄厚,我能戰勝他麼?” 周顛怪笑抬起頭,望著天空,望著雲端,他望了好久,說:“上面沒有他的座位。” 於是,朱元璋下決心伐陳。 朱元璋對神仙的態度,可以說是古代帝王之中十分獨特的一位。他是從和尚道士的神族中走出來的,十分了解神仙對俗人的影響,所以,他的一生中充滿了對和尚道士的利用。 可是,這種利用始終又沒有信任到放縱的程度。所以,功成之後,他在清君側、排明教的同時,也開始斥神仙。因為他明白,宗教組織在本質上,和官府、和山寨在目的上都是一樣的,都是要凌駕於整個社會之上。 朱元璋的大軍分水陸兩路向九江進發。 朱元璋坐在帥船上,張滿風帆,逆水而行,竟與岸上的大軍一般速度。朱元璋的座船長二十一丈,寬七丈,有三層樓那麼高。朱元璋坐在船頭,與眾謀臣敘談,突見岸上常遇春一行駐馬不前,他不禁問道:“常將軍那裡出什麼事了?” 眾謀臣不知就裡,盡皆不答,只有周顛怪笑道:“常十萬在為你招駙馬哩!”言畢,只見周顛飄身而起,眨眼間已到了另一條船上。再眨眼間,又飄過了幾條船。片刻間,已經到了岸上。 常遇春這時候正與副將李文忠駐馬在官道上,與眾軍好奇地望著十來個小孩。只見十來個衣衫破爛的小孩,最大的一個十歲左右,但其身材卻有十二三歲般高大。他將一群七八歲,最小的三四歲的小孩,護在官道旁邊的一個土崗旁邊。 小的嚇得直哭,大的也嚇得刷刷直抖、唯有那個最大的,一手抓著一個卵石,擋在眾小兒前面,護住眾小兒,雙目圓睜,毫無懼色,望著常遇春。 常遇春騎在馬上,與這小兒對望,雙目漸漸有了笑意。 李文忠嘆道:“常將軍,連年戰亂,到處皆是孤兒。咱們何不趁便收在軍中,既為天道施了善,又為軍隊養了兵源將源。你看這位小兄弟,年僅十一二歲,可是那一副毫無懼色,鬥強護弱的樣子,長大以後豈不是一員虎將?” 常遇春道:“此言有理。可是咱們行軍打仗,又哪能帶上他們?” 李文忠道:“這事就讓末將來辦如何?” “好吧。”常遇春說。他向那小孩招手道:“小孩,你過來。” 那小孩身形一緊,雙手作扔擊式,道:“你想幹什麼?”他一緊張,那些小的孩子哭得更兇了。 常遇春道:“莫怕,你過來,我收你為義子。” 誰知那孩子聽了勃然大怒道:“當官的帶兵的,都沒個好人!我做你老子!” 常遇春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好!好!有志氣!文忠,你將他們收起來吧。” 李文忠下馬,向著孩子們走過去。誰知那孩子大喝道:“別過來!” 李文忠站住腳步道:“小孩,你看你的兄弟們餓了,只要你跟我走,我立即叫人燒飯給你們吃!” 那孩子手一揚,一塊卵石飛擊李文忠,同時大吼:“帶兵的不殺我們,已經是我們命大了。你會燒飯給我們吃?呸!” 李文忠手一揚,接過卵石道:“聽說過白蓮教麼?” “聽說過又怎樣?” “我們就是白蓮教的義軍。” “騙人!那個大鬍子是誰?”孩子用手指著常遇春道。 “他是常將軍,人稱常十萬。” 這時候,周顛飄行到了近前,他笑道:“娃娃頭!” 那大孩子歡欣道:“周神仙快救我們!”孩子似乎和周顛很熟。 “你們運氣來了,還救什麼?快快拜義父吧!” “拜誰?” “拜常十萬常九年嘛。” 常遇春陡然悟道:“周大師是說常某只能再活九年?” “天機不可洩漏。” 常遇春怒道:“甚麼天數定我常某只能再活九年?” 周顛笑而不答。 李文忠道:“常將軍收留這些孤兒,乃是大善舉,還不能感動上蒼,延壽無窮麼?” “正是感動了土蒼,才得以善始善終。娃娃頭。拜吧!” 那大孩子望著常遇春。常遇春怒道:“這和尚顛三倒四,原不足信,倒是這群孤兒,文忠,就交給你了。” 李文忠上前,拉著孩子的手,道:“快拜義父吧。拜了義父,以後在軍中就沒人敢欺負你的小兄弟們了。” 那孩子叩下頭道:“孩兒倔石頭,叩見義父。” 常遇春這才笑道:“還叫什麼倔石頭?常某是懷遠人,你就叫常懷遠吧。” 周顛一聽,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孤兒寡母有救了。”他邊說邊笑,又向來處飄了回去。他這話誰也沒聽明白,誰都以為他是說這群孩子有救了,殊不知周顛這話,是說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七十年以後的事了。 周顛飄回帥船,坐回原座道:“當真該浮一大白!”說著就將面前的酒一口喝下了肚子。 朱元璋悶著臉道:“什麼當浮一大白?” “常九年收了一個義子。” “你說他為我招了一個附馬?” “笑談笑談。” 朱元璋怒道:“你這瘋顛整日笑談,卻不想想這等笑談要是傳到小明王龍鳳帝耳中,豈不招人非議?” 周顛怪笑道:“在座都是死心踏地助你打天下的死士,有誰會非議?又有誰會將此話傳出去?” 朱元璋大聲問:“那麼你呢?” 周顛大笑:“我乃瘋顛,誰會要我當死士?又是笑談了!” 劉伯溫見二人有些僵了,忙道:“周大師乃憂患民生錄覓王氣的高人,主公何不我行我素,聽其自然?” 朱元璋半喜半怒,當下作罷,與眾人飲酒而言它。 再行裡許,突聽得前面船上的軍士一齊吶喊起來,朱元璋手端酒杯,四處望望道:“船到馬當,這一帶不當有陳軍,軍士起鬨什麼?來人,去看看。” 五陽神魔成了朱元璋的近侍後,形影不離,這時便準備去打聽。 周顛道:“不必去看了,那是幾只江豚,在江面上互相追逐。” 朱元璋的幕僚李善長奇道:“前面船隊遮掩這裡根本看不見,這也是術數算出來的麼?” 周顛道:“你比周顛還顛,這是通靈術,高功夫。你不懂?” 劉伯溫一聲不吭,垂目掐算不已。 朱元璋道:“先生,此事可有什麼主兆?”他是問劉伯溫。 周顛笑道:“水怪出現,向前要死很多人哩!” 朱元璋一聽大怒:“你這瘋顛,竟敢攪亂軍心!來人!” 五陽神魔等人出列聽令。 “把這瘋顛扔下江去,祭那江豚水怪。” 五陽神魔帶了幾個侍衛,走向周顛。 周顛一臉怪笑,任人抓住手腳,提至船舷,任人喊著一二三,扔了出去,咚地一聲落在了江心。 江心冒了幾個大水泡,周顛沉了下去。 五陽神魔等人回到席間覆命道:“啟稟主公,小人等已將周顛丟入江中去了。” “很好。辛苦 ”朱元璋說。可是,一個辛苦了的“了”字尚未說出口。他已瞠目結舌了,只見周顛的席前,周顛端坐如常,一臉怪笑,端起酒杯,正向自己一敬,大叫:“告太平!幹!” 五陽神魔已經發現不對,這時連忙帶人上前,又將周顛抓住,拖至船舷邊上,又拋進了江心。五陽神魔令軍士道:“各人守住船舷,見他上來,儘管鎗刺刀砍。”他口中這麼說,心中卻直發怵,明白這周神仙武功和水功皆是天下絕流,只怕是誰也奈何他不了的。 果然,眾人還在注意著船舷外面的江面之時,船臺上一聲大喝:“告太平!”周顛,他又出現在船上的酒桌前面了。 朱元璋瞠目結舌,既驚駭又憤恨,氣得說不出話來。 五陽神魔又急又怕,又帶人撲了上去,將周顛手腳抓住,提到船舷邊上。 五陽神魔在旁邊指揮提人扔下江心,卻一直在注意周顛。 他見周顛正望著天怪笑,便迅如閃電地出指,倏地連點周顛七處動穴。他想這人身上一共不過十二處動穴,有時只要合了子午流注,便點中一處,人也絲毫不能動彈。如今他連點了周顛七處穴道,而且指指點實,想來周顛是再也上不了船來了。 這時候,大船的風帆吃飽了風,不住地在逆水急行,而那幾只大江豚,互相追逐,也正巧來到了朱元璋的座船附近。 只見那三四丈長小船一般大的江豚,攪得水花四濺,波浪翻湧。 朱元璋大喝:“將這瘋顛丟下去餵水怪,祭河神!” 眾人一聲大喝,將周顛向著大江豚扔去。咚地一聲落在二三丈外的江水中。 周顛未落下水前,在空中大叫:“我就是河神!”話一說完,已經落入江水之中。 五陽神魔大笑道:“周顛仙呀周神仙,我已點了你七處穴道,你若是還能飛回船上來,那倒真正是神仙了。以後在江湖上遇見你,五陽神魔真要聞風而退避三舍了。” 五陽神魔話音一落,只聽得江水嘩嘩啦啦一片響,周顛已經從江水中間彈了起來,好象這千萬年溺人下沉的水並不是水,而是助人練輕功用的鐵絲彈床或纖麻彈床一般。 只見周顛從江水中彈起三四丈高,雙臂扇動,作勢如鳥,彈起之後,身形在空中一個變式,竟然真的象一只大鳥一般,直向船上飛撲而來。一邊怪笑著大叫:“朱元璋,普天之下只有你親自操刀可以殺我,你殺你殺!” 眾侍衛以長槍去刺他,卻根本刺不中,周顛已經站在了甲板中間。 他站在甲板上,怪叫著:“你殺你殺!朱元龍,你殺你殺!” 朱元龍是朱元璋在皇覺寺中當和尚時,廟中的住持為他取的名字,正史無,野史卻有。朱元璋一見周顛那等叫法,跡近無賴,只恨得心中殺機湧起,情不自禁便伸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劍。 劉伯溫和李善長同時起身離座,快步趨近朱元璋。劉伯溫輕聲道:“主公可別傷了自己的王氣。”李善長輕聲道:“招安天下之際,不可輕殺客座,斷了天下歸順者的心意。” 朱元璋按捺下殺機,揮手道:“我被你這瘋顛煩透了。你走你走!” 周顛一聽,仰天大笑道:“你以為我不想走麼?你已動了殺機,我周顛再不走,吃飯睡覺都得提著一半心,那種日子就連叫花子都不想過。” 周顛說著,將雙手的袖袍一揮。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弧形。剎時間,只見帥船甲板上十數張宴席桌上的果品幹肉,紛紛自己飛了起來,一齊飛向了周顛的胸前,被周顛捧起僧袍,接了一大兜。周顛怪笑著大叫:“去了去了!告太平去也!”十邊說著,一邊便向鄰船飄去,向著岸上飄然而去。 五陽神魔大叫:“前輩前輩!” 朱元璋怒道:“你叫得他如此恭敬幹什麼?退下!” 五陽神魔苦著臉道:“我被那瘋顛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朱元璋哦了一聲道:“你們誰會解穴?” 劉伯溫道:“有人會解穴也別解。四個時辰後,不解自解。 主公可令人抬他下去平躺在艙中。” “如此甚好。你們抬他下去呢。” 朱元璋一邊說著,一邊望著周顛飄上岸去,隱沒在河岸之中,從此不知去向。 朱元璋在鄱陽湖一帶和陳友諒經過無數仗拉鋸戰之後,終於採用 當時極為先進的火藥,用于水戰中的火攻,燒掉了陳友諒的水師。利用歷次戰爭中繳獲元軍的火槍所組織起來的火槍隊,擊敗了陳友諒。陳友諒突圍逃至涇江,中了伏擊,為流矢所中,一箭射中他的眼睛,直深貫入顱內,當場死去。 朱元璋騎在馬上,帶人查看陳友諒設在鞋山的大本營,經過一隊俘虜時,突然勒馬站住了。他以馬鞭指著俘虜群中的一群女眷道:“這是些什麼人?” 李善長道:“這些是陳友諒逃走時未能帶走的家眷。” 朱元璋一眼看中了其中一個美嬌娃,立即吩咐道:“將陳友諒的家眷分開收留,任何人不得亂作處置。” 李善長是何等謀臣,豈有不明白朱元璋意圖者。他從朱元璋的雙目定定地望著其中一個女子,已經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意。他立即令人將陳友諒的家眷專囚於一條大船之上,等候朱元璋處置。 朱元璋也甚有定力,接連忙了幾日,將軍中諸事處置完了,班師回應天城時,他才於晚宴之後,令五陽神魔侯天衝將那美嬌娃帶進船艙中來。 朱元璋早已打聽清楚,那美女子是陳友諒的寵妃,娘家姓 ,人稱 氏。在陳友諒的數十個王后王妃中,是最美的一個,年方十九歲,跟隨陳友諒也不過才四五個月。 少時,那女子被悄悄帶進來了。是五陽神魔用小船去大囚船中提過來的。五陽神魔將 氏送進朱元璋的寢艙,便退了出去。這夜是他帶著四個侍衛當值。 朱元璋坐在桌邊,桌上已經先擺好了酒菜,他喚 氏:“你過來,不要怕。” 氏垂著頭,站在艙中不動。 朱元璋慢吞吞地飲著酒,一邊打量 氏。只見這 氏鬢髮秀美,一張鵝蛋臉更是兩頰腓紅,一張櫻桃小嘴卻倔強地微微翹著,更是撩人。她似乎有些怕,又似乎剛剛哭過,一雙大眼之中,還含著瑩瑩波光,使得她那雙美麗的大眼中又多了一層韻意。 在戰亂年代,這等事也實屬常見,不足為奇。朱元璋道:“你過來,陪我喝杯酒。” 氏仍然一動不動。 朱元璋只道她是害怕,卻又不知那女子此時心中念頭急轉,正在為一件更大的事體做著抉擇。 原來這女子自從三個月前入宮跟隨漢帝陳友諒以後,十分受寵,幾乎是每夜與陳友諒恩受不已。她此時已經有二個月月紅不至,她自己明白,她已懷孕了。此時被朱元璋召到寢艙中來,她十分明白朱元璋的意圖是要佔有她,而且以自己的柔弱之軀,根本無法與朱元璋那武夫有力的征戰之手對抗。她的失身侍敵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那麼,唯有一個辦法可以使她避免受辱:自殺。 可是,她自殺事小,腹中三個月的胚胎兒,必然隨著她的自殺而一同死去。那是她的恩愛夫君的骨血呀!陳友諒的幾個兒子,逃往武昌的和被俘的,最後終歸難免被朱元璋斬草除根,唯有她腹中這點陳友諒的骨血,根本未被朱元璋發現。她如此記掛陳友諒的恩愛,又怎能不為陳友諒保住一點骨血,以為將來報仇的根本。 從五陽神魔到囚船上來提她時,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如今她一想通這點,決定以身侍敵,便頓時啜泣出聲,哭了起來。 朱元璋站起,走過來摟住她的肩頭,溫情款款地柔聲說:“別怕別怕,滅了友諒,這天下大半已經是我的了。我日後登了帝位,一定封你為妃,給你享不盡的榮華。”一邊說著,一邊將 氏扶至身邊,相偎而坐,親自斟酒,遞入她的手中,要與她對飲。 氏到了這個地步,明白正好是掩飾心中.隱情的最好時機,便裝作含羞地飲了一杯,慢慢地止住了啜泣,露出了羞澀的淺笑。 朱元璋被 氏這時的羞態忸態嬌態弱態一齊迸發,弄得心中愛與欲齊齊狂生,不禁打橫抱起了 氏,走向了臥床。 朱元璋將 氏平放在床上,正準備為她寬衣解帶時,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五陽神魔的 聲大吼:“什麼人?”隨著話聲,只聽得“當”地一聲金屬脆響,接著便是不斷的金戈之聲,顯然外面已經打起來了。 朱元璋“噗”地一聲吹熄丁寢艙內的燭火,快速閃出寢艙,隨手關上房門。只見外面的甲板上,四個侍衛已經圍著一個蒙面人激烈打鬥起來。 那個蒙面人手使一柄長劍,劍法奇詭絕倫,且快如閃電。 朱元璋往甲板以只站了一瞬,已經有兩個侍衛中劍受傷,所幸五陽神魔一柄快刀也是快如閃電,才將蒙面人敵住。只是五陽神魔顯然技遜一籌,二三十招一過,已經弄得有些進攻漸少,招架居多。 五陽神魔一聲長嘯,顯然是在喚人護駕。 那蒙面人早已瞥見朱元璋出了船艙,這時表面上還在與五陽神魔搶攻,實際上卻已暗作打算,要搶朱元璋了。他手中的長劍突然攻出一手極為繁複的腕花劍法,從中宮直向五陽神魔絞殺而去。五陽神魔從來沒有見人用絞法這種純防之招來中路攻人的打法,正在吃驚,那蒙面人卻已腳踩奇幻步法,三晃二晃便繞到了五陽神魔身後,一劍便向五陽神魔的背心正中刺去。 五陽神魔大吃一驚,急忙向前一縱,直縱出去二丈多遠,方才躲過了這一劍心之厄,可他心中直是大叫:“苦也!主公危也!” 原來五陽神魔十分明白,那蒙面人這一招有兩個目的:一是能殺了自己便殺了,不能殺了自己時,也會趁將自己逼開了的瞬間,去搶攻朱元璋本人。實際上,這人夜潛帥艦,目的也正是要來行刺朱元璋。 果然,那蒙面人一招將五陽神魔逼開後,立即飛身一躍,一個身形筆直得猶如一柄長劍,而手中長劍在前,更是劍光閃閃,直向朱元璋刺去。 突然,一聲斷喝從朱元璋後面響直:“甚麼人敢傷我家主公?!”隨著話聲,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將,手中長劍一挑,一股大力從劍上發了出去。只聽“當”的一聲巨響,頓時便將那個蒙面人的長劍挑歪了去,而且挑得那蒙面人身形歪斜。 那武將一劍挑出之後,幾乎是同時已經一掌拍出,這一掌中宮直進,正對那蒙面人的頭部,那蒙面人如是被拍中,肯定會立死當場。 誰知那蒙面人的武功十分了得,攻向朱元璋的長劍被那位高大將軍挑開後,已經發掌護身。一掌推出,正好與那高大將軍的掌擊拍在一起……二掌擊實,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連那位高大將軍也被擊得連退三步,而那個蒙面人,卻整個身形被擊得倒飛出去。 那蒙面人這時已經明白暗殺朱元璋不可能得手了,便趁著身形倒飛出去,打了逃遁的主意。他的身形剛一落地,立即便藉力彈射了出去,直接落入江水之中,“咚”的一聲,落下水後便潛水走了。泊岸的船多,又是半夜時分,他潛水逃命,卻也沒人能抓住他。 朱元璋道:“常將軍辛苦了。” 原來那個打退蒙面人的高大將軍便是常遇春,他在江邊巡查,看見一條黑影在船隊之間晃動,便跟了過來,暗護朱元璋,果然救了朱元璋一命。 常遇春與朱元璋見過禮後,問五陽神魔道:“那個蒙面人武功高超,侯兄可否識得他的來路?” 五阻神魔道:“他的劍法,乃是聞名北方的崔家劍法。如若這人使的是本門功夫,則蒙面人應當就是陳友諒的御前侍衛指揮使崔子鍵。” 常遇春道:“我聽說過這個人。聽說這崔子鍵一手崔家劍打遍黃河以北無敵手。想不到他竟會來為陳友諒報仇。你們一定要加強警戒,保護好主公。” 這時從甲板上站了二三個侍衛,眾人一齊聲道:“是”。言畢分頭警戒。常遇春告退,回岸巡查。朱元璋回到艙房之中。 氏這時已坐回桌邊。朱元璋出艙後,她便四處尋找逃走之處。無奈朱元璋這間寢艙居於戰船的中間。為了防止箭矢拋石打進來,根本就連窗口也沒有一處。通風設備乃是十二根設計奇巧的氣筒。這 氏如何逃得了? 朱元璋回到寢艙,還只道 氏已經歸心了自己。他坐在 氏身邊,斟酒自飲道:“陳友諒身邊有個崔子鍵,你可認識?” 氏一聽,頓時明白是崔子鍵前來行刺朱元璋。她嘆道:“他是亡夫的拜把兄弟。” “哦,原來如此,他已被打下江水之中,大約已經被淹死了。來,咱們一同飲酒,早些安寢。” 氏聽說崔子鍵被打下江中,大約已經淹死了,心中悲戚得只想痛哭,但一想到自己此時身不由己,也只好強作笑臉,陪著朱元璋飲酒,但心中卻只在呼喊:“天呀!但願友諒留在奴家腹中這點骨血,是個男胎,長大之後,也好報仇雪恨!” 朱元璋飲了幾杯,又將 氏打橫抱起,抱上床去,當他解了 氏的衣裙,看見 氏緊閉雙目,任他雲雨,心中快樂得不得了。可他做夢也想像不到,這個閉著雙眼任他姦淫的女子,心中卻在暗呼蒼天保佑,保佑她已經懷孕的胎兒是個男胎,以後生個兒子,也算陳氏一點骨血。這女子還在心中祈禱上天,這個胎兒長大之後,能學一身武功;或者也像他父親一樣,能夠起兵百萬,雄霸一方,有朝一日,一下子便殺了這個現在正伏在她身上狂淫亂姦的朱元璋! 九個月後,閹氏生子,朱元璋賜名梓。生子前, 氏假作賞花時閃了腰,導至早產。其實,這十月產和九月產,相差極微,誰又會懷疑是陳友諒的血統。 氏生子期間,朱元璋無從專寵,最喜愛的妃子便是郭妃了。龍風十年,朱元璋受韓林兒封為吳王。吳王朱元璋便封郭妃為寧妃。 這郭妃,乃是朱元璋的愛將郭興、郭英的妹子。朱元璋起兵之初,得勇將郭興郭英。郭氏兄弟之父郭山甫,通相人之術。見朱元璋生就大貴之相,乃主動送女郭玉鳳給朱元璋。 朱元璋笑納之後,十分喜愛,如無新歡,亦常寵幸郭玉鳳。只因郭玉風年輕貌美,更難得的是十分樸素,淡妝淺抹,文雅宜人,是一個文靜女子,深合朱元璋口味。數年來,如無新人闖入,吸去了朱元璋的一時之興,馬皇后得敬,郭王妃得寵,已成了宮中的常態。 這一天,朱元璋與心腹謀臣商議攻打張士誠。議了許久,不得要領。加之朱元璋對韓林兒在名義上始終是他的帝招,一直心中耿耿於懷,議散之後,便到寧妃宮消閒解悶。 郭妃見朱元璋氣色不愉地走了進來,連忙跪地迎接,並令人安排宴席歌舞,為朱元璋消閒解悶。 “主上雙眉緊鎖,敢是心中有事不悅?”郭妃問。朱元璋此時已自稱吳王,只是礙著當年起事時是打的白蓮教 明教 紅巾軍的旗幟。如今韓林兒儼然以正統自居,朱元璋想搬倒韓林兒,一時又無計可施。他自稱吳王后。他宮中的一切排場,其實已經是皇帝所用的排場了。因此郭妃才有“陛下”“主上”之稱。 朱元璋嘆道:“為軍務不悅,不說也罷。” “那麼,奴妃為陛下奏一曲助興,以解陛下之悶,可好?” “如此甚好。可有什麼新曲?” “奴妃新作了一首《拜日歌》,正想請陛下鑑。” “《拜日歌》?” “陛下如日中天,奴妃仰視不已,崇而拜之如日。” “哈哈哈哈……”朱元璋聽後仰天大笑。 郭妃含笑撫琴,且奏且歌: 日輪東升, 光照天地, 如我夫皇, 沐浴萬民。 日輪東升, 改朝換製, 驅除韃子, 唯我夫皇, 唯我夫皇, 如日中天, 光照華夏, 萬民傾唱。 朱元璋聽後撫掌大笑道:“好好好!只有一句,如是別人唱時,又怎麼可用‘唯我夫皇’這一句?” 郭妃拜道:“改成‘唯我吳王’,不知可否?” 朱元璋道:“好好,以後再說吧。愛卿,你過來,陪我飲酒。” 在歌舞音樂之中,朱元璋飲了個醉意盈然,終於不支,便在郭妃的扶持下進入內寢,上床安宿。 朱元璋醉意十足,坐在床邊由郭妃帶著宮女給他寬衣解袍。朱元璋道:“你……也去……快一些……寬衣……快來陪朕。” 郭妃笑道:“陛下現時酒氣攻身……那樣不好……還是先睡 覺,然後……” “不。”朱元璋固執道:“宮女退下!” 這一夜朱元璋在酒醉之後與郭妃雲雨,只覺得十分舒暢,猶如飄在雲端霧端,沐著日輝月輝,到了夢澤中,臥在高唐館內,來了巫山神女,一起興雲作雨。那滋味,真是與臨幸侍女大不相同。 雲雨之後,朱元璋沉入了黑甜之鄉。他做了一個夢,先是夢裡周顛對他說:“常九年為你招了一位駙馬。” 朱元璋怒道:“放肆!” 周顛怪笑道:“信不信由你。” 一陣濃霧掩來,周顛乘霧而去。周顛掩霧而去後,朱元璋卻在霧中迷了路。朱元璋大叫道:“葆!朱葆!葆葆!”朱葆是郭妃為他生的小女兒,這一年是三歲。 濃霧中似乎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尖脆童聲,在答應“哎!” 那“哎”的聲音卻越響越遠,任朱元璋怎麼喊,也喊不攏來。 朱元璋無奈只好作罷。但他後來在濃霧中找不到出路,又將他的近侍一個一個地呼喊,卻自己也明白其實並沒有發出聲音,喊不應的。他喊累了,便坐下歇息,然後便在濃霧中睡過去了。 凌晨醒來,他覺得頭有些痛,他在郭妃及宮女的侍侯下穿好袍服,梳洗完畢。他坐在桌前,等著喝一碗八寶珍珠羹,便要出去臨朝議事。 熱羹送進來了,郭妃從宮女手中接過托盤,將熱羹送給朱元璋。朱元璋接過熱羹,突然一聲大吼,驟然將盛熱羹的碗向郭妃扔去,喝罵道:“燙死我也!” 郭妃躲閃不及,被那盛了熱羹的碗扔在臉上。頓時頭破血流,熱羹也糊了她一臉。在粘糊糊的熱羹之中,有鮮血滲了出來。 郭妃正在一心伺夫進食,驟然遭受重擊,一陣鑽心刺痛的疼痛與灼燒之痛使她失聲尖叫,頓時就昏了過去,軟倒在地上。 眾宮女驟遇無妄之災,七忙八亂,有跪地求饒的;有救護郭妃,直是呼喊的;有嚇哭了的……朱元璋起身而去,滿臉怒色,走到門邊時,大約心中突然覺得負人在己,略一停步,吩咐道:“慌亂什麼?快去叫醫生來!”言畢,揚長而去。 眾宮女中有一人甚是與郭妃貼心,一見朱元璋走了,連忙喝住眾人,令一人去請馬皇后,另一人去請郭妃那個正在宮中作客小住的表妹,再令一人去請醫生。百忙之中,這個宮女還沒有忘記讓一個宮女去看住郭妃的三歲小女兒,別讓她醒來後知道此事,受到驚嚇。 少時,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姑娘如飛一般奔了過來,她就是郭妃的後家表妹郭玉英。她穿著長裙,可是腳步嬌健,雙旨神光炯炯,一看就知是一個習武之人。 眾宮女這時已將郭妃抬至床上,正在準備以水清洗。郭玉英奔至床前,一看郭妃,熱羹已將皮膚燙起一個一個水泡,在左邊的臉頰上,有一條食指長的割傷,那是碗破之後劃傷的。郭妃還沒有甦醒過來。 郭玉英上前伸手在郭妃的身上連點數指,將陷於昏厥之中的郭妃震醒,不解地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郭妃醒來,立時就為傷口的刺痛而呻吟起來,叫了幾聲,他便坐了起來,吩咐宮女將銅鏡端過來。宮女怕她看了傷心,猶豫著沒有去拿,她立即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快拿過來!聽見沒有?快拿過來!” 宮女沒法,只好去將銅鏡拿了過來。 郭妃一在銅鏡中看見自己的傷形,立即又是一聲驚叫,嚇得再次昏死過去。 一個女人最愛的是她自己的臉。而一個皇妃,沒有漂亮的臉,就意味著從此將失去皇帝的寵愛,不打入冷宮,也等於打入了冷宮。 馬皇后和御醫來了。馬皇后一看之下,對郭妃充滿同情,可是口頭上卻又不敢說半句責怪朱元璋的話,她只是囑咐御醫,要盡一切辦法為郭妃治好外傷,最好是不留痕跡。 一切料理完後,已是中午了。馬皇后走了,宮女們也忙別的事去了,只留下郭玉英一個人坐在床前照料郭妃。 郭玉英輕聲道:“姐姐,你醒了,為什麼要裝著未醒?” 郭妃換過藥不久就甦醒了。可是,甦醒之後,她仍然緊閉雙眼,一聲不吭。眾宮女沒有覺察出來,郭玉英是武林兒女,這一套可瞞不過她。 郭妃睜開眼睛道:“妹妹,你去歇息吧。辛苦你了。” “姊妹家還說這個?” “我真的沒事,你去歇息吧。” “你……不會想不開吧?” 郭妃沉默半響,幽幽道:“要說想不開,我還真的想不開哩。妹妹,你以為我有辦法想開麼?” “你為什麼要想不開,你的傷口是不會留下傷痕的。” “會的。我知道。會留下傷痕的。就算不留下傷痕,我在這裡已經是人人背地裡恥笑的對象了,你叫我怎麼想得開?” “咱們回濠州去吧。帶上葆兒一道走。” “別做夢了。他會放過我們嗎?那樣更會累及郭氏一族,又於心何忍?” “那你究竟要怎麼辦?” “死。”郭妃輕聲說。二行熱淚已經從眼角滾了下來。 “我不要你死!”郭玉英恨聲說,“我會處處提防著你去尋死。” “傻妹子,你防得了今天,防不了明天;你防得了白天,防不了晚上;你防得了今年,防不了明年。一個人存心要死,誰防得了她?欸!葆兒就拜託給你了。” 郭玉英呆若木雞,呆了一陣,突然怒道:“好吧,你死吧! 既然你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你就死吧。我先把葆兒偷走,偷出去覓地養大,傳她一身武功,她長大了以後自己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郭妃聽完,默默地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郭玉英憤怒已極地衝了過去,沿途將桌椅燈架踢了一地。 當天晚上,郭妃自己上吊自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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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1:47 AM | #1274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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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古大史案
郭玉英偷走了三歲的朱葆,沿著長江向北逃去,她估計朱元璋發現後會派人向西北方向的濠州去尋找她。那裡是郭家的祖籍,她反其道而行,不求郭氏家族幫助,她反到要去黃山找她的一位武林好友求助。 二夜一日,她背著小朱葆已經逃了近三百里地,她幾乎是盡展輕功了。她沒有買馬,怕的是沿途招人注意,留下線索。可是,儘管她如此小心,她還是在涇縣附近被朱元璋派出來追她的侍衛追上了。 五陽神魔帶著二十多個侍衛打馬追來,老遠便大叫:“鯉魚仙子休走!留下我家公主!” 原來,郭玉英在江湖上人稱“鯉魚仙子”,這並不是因為她醜得像鯉魚,而是她有一套成名江湖的武功,名叫鯉魚十八挺,所以人稱“鯉魚仙子”。 郭玉英一看是五陽神魔親自帶人來追,而且人多,她連忙將輕功展至極限,向山區逃去。只要逃進山區,馬隊的威力就減小。 可是,她還未奔到山前就被五陽神魔帶人圍在了山外的平原上。 郭玉英當的一聲掣出長劍道:“五陽神魔,你還是退走吧!” 五陽神魔仰天笑道:“你以為你那套鯉魚十八挺可以和在下對抗麼?” 郭玉英道:“我背上背著小公主,根本就連鯉魚十八挺那套功夫也無法施展。可是,我吃定你和其他侍衛不敢傷害小公主,所以我根本就不防守身後。誰敢和我硬攻?上來!” 五陽神魔與眾侍衛互相對望,果然投鼠忌器。一時眾人轉住了郭玉英,卻不知該怎麼下手。 郭玉英冷哼了一聲,突然飛身一縱,手中長劍幻起一片劍光,竟然率先向靠山一邊的侍衛攻去,她右手的長劍攻正面和右面,左手卻已經打出了一把百毒砂,打向左邊的幾騎侍衛,這把百毒砂才是真實殺著,頓時只聽得幾聲慘叫,那幾位侍衛猝不及防,連人帶馬,被百毒砂打中了五六騎。狠毒無比,見血封喉,人一聲慘叫後便倒地而亡,馬一聲長嘶後七歪八倒。 與此同時,郭玉英正面攻出的長劍招式,已經與正面那一個侍衛的長槍相碰在一起,那侍衛見她那一招實在奇詭,便以長槍鉸她的長劍,郭玉英其實心中正好是需要這一鉸動,她藉這一鉸動之力,已經以高於騎馬之人大約五尺的高度,向側面飛了過去,她掐算得十分準確,她向左側飛去時,正好遇到中了百毒砂暗器的侍衛正在倒下,她的身子便奇巧地落在最邊上的一匹沒有被毒砂擊中的空馬上,她在藉長槍的鉸動之力,向左側飛去時,已經又打出了第二把百毒砂,這一把砂打得較高,避開了她要搶的空馬,她落在空馬上時,那些侍衛剛好中了百毒砂而慘叫出聲。郭玉英落上空馬後,立即便勒馬後退,要打馬逃去。 她一這排攻勢,不但狠毒凌厲,更是冷靜而經驗老到。可是,她厲害,別人也不是白吃飯的,那些侍衛立即就有人打馬迂迴了過去,仍然成包抄之勢,另外有人已經拉弓搭箭,嗖地一箭,正好射中馬股。那馬吃痛人立而起,郭玉英卻也了得,雙手緊抱馬脖,意然沒有跌下地來,她的馬前蹄落地時,已經有六七個侍衛攻了上來。 郭玉英大怒,左手一揚,又是一把百毒砂打了出去。那些侍衛已經親眼看見那百毒砂異常霸道,當下連忙勒馬後退,各揮兵刃格擋。 五陽神魔大叫:“且慢!” 這時候,郭玉英坐下的馬股中箭甚深,已經倒了下去,郭玉英雖然用毒霸天下的餵毒暗器百毒砂殺了七八個侍衛,卻仍然沒能逃出去。她在馬未倒下時,已經彈跳而起,落在地上。 五陽神魔道:“原來鯉魚仙子還有一手絕活,這倒有些出乎在下的意料。請問仙子,你與本教天魔女怎麼稱呼?” 五陽神魔的話剛剛問完,只聽得從大約三十丈外的一個山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五陽神魔,她即是老身的徒孫。 你讓你的部下讓出道來,不要為難她。” 五陽神魔一聽,頓時大吃一驚,翻身下馬,遙遙抱拳彎腰拜道:“天魔女將軍駕到,晚輩侯天沖見過將軍!” 天魔女是明教女軍的統帥,專門接收在戰亂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又願投入明教的天下女子,在明教中勢力頗大。明教的各處起義部隊中,均有女師,不管在建制是否直屬天魔女的女軍,均對天魔女十分敬佩,但接所令,無有不遵。所以明教教眾及起義軍將士,對她也十分敬重。她是最早與明教教主韓山童及劉福通一起,於元朝至正十一年(西元1351年)在穎州(即今阜陽),領導紅巾軍起義的巾幗英雄,韓山童被推奉為明王後,她便一直在明王帳下參與軍機。起義不久,紅巾軍與元軍作戰失利,明王韓山童被捕殺,天魔女與劉福通共同抗敵,四年後與劉福通一起,接韓山童之子韓林兒出山,及其屬下擁為小明王,立國為宋,年號龍鳳。劉福通任丞相。天魔女被封為女軍統帥。在明教內部地位與朱元璋幾乎相等,只是直屬兵力不如朱元璋那麼雄厚罷了。 五陽神魔一聽天魔女要他放行郭玉英,頓時大感為難地道:“她搶走了我家主公的公主,在下奉令將公主接回去,還求天魔前輩讓郭仙子放了吳王的公主。” 天魔女一聲冷笑道:“你左一個我家主公,右一個吳王,公主,眼中還有沒有我紅巾軍的大宋國?有沒有我明教的龍鳳皇帝小明王?” 隨著話聲,天魔女的身形已經從山頭上飄然而起,話未說完,已經從三四十丈的山頭上飄到了場中,擋在中間的侍衛見天魔女飄來,情不自禁地便帶馬讓道,郭玉英不失時機,身影一掠,已在包圍圈外,到了天魔女身後。 五陽神魔聲音發顫:“天魔前輩要接走郭仙子,我晚輩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意。只是小公主的事情,求天魔前輩不要使晚輩和眾兄弟無法在家主面前交差。” 這五陽神魔如此小心,原是心中明白,天魔女可不比周顛,周顛遊戲風塵,輕易不開殺戒,生平只製人而不殺人。天魔女可不同,遇事需要殺人時,絕不手軟,加之內力深厚,武功高明,一手揮打細如碗豆的百毒砂暗器功夫更是令天下人聞而喪膽,其它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段,更叫人防不勝防。所以五陽神魔連硬話也不敢說一句。 天魔女道:“吳國公扔碗擊傷郭妃,郭妃悲憤自殺,郭玉英才帶走了小朱葆,這事在情在理,事出有因,我自會差人去向吳國公理論,與爾等無關。你還是帶著眾兄弟先退下吧!” 五陽神魔道:“既然前輩插手此事,差人與家主交涉,晚輩這就告退。” 五陽神魔帶人走後,郭五英道:“多謝師祖來得及時,救了徒孫與小朱葆。” 天魔子道:“你無意中幹了一件大好事。不必謝我。” 郭玉英心中一驚,望著天魔女卻不知從何問起。 “不必猜疑。”天魔女笑道,“劉丞相算準朱元璋必反龍鳳帝小明王,早就想從朱元璋的子女中弄回一二,以作人質,到朱元璋真要謀反時以要挾朱元璋,迫他就範。所以,你不必謝我,倒是師祖我該謝你。” 郭玉英一聽,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以為她已將小朱葆從她父親的暴燥脾氣下解救了出來,卻不知眨眼之間,又落入了當另一個兵字集團的手中人質的悲慘命運。但她立即警覺:她如反抗,只怕比在朱元璋手下更無道理可講!她唯有隱忍不發,見機而行,或許還能在某個時機下再救小朱葆一命。 郭玉英假作求情道:“朱元璋為買天下,故作大仁大義,其實性格殘暴,殺人無數,容不得異己。小朱葆能在龍風帝的蔭護下長大,實在是大好事情,求師祖多派一些姐妹與徒孫一起,保這苦命的孩子別出意外。” “你放心,老身自有安排,你朝這個方向走,要到哪裡去?咱們這就回安豐去吧。” 韓林兒失了汴梁後,退守安豐(即今安徽壽縣)。 “是。”郭玉英說,跟著天魔女走了。她不提她在黃山的那個朋友,只怕給她惹來麻煩。 元至正十一年,韓山童、劉福通在穎州,徐壽輝在蘄水,郭子興在濠州,同一年時隔不久先後起義。史稱紅巾軍起義。 朱元璋是至正十二年才投軍于于郭子部下謀生的。依公曆計,這年是1352年,朱元璋24歲。 到了1365年,即朱元璋投軍後13年,他已成了擁兵最重,自稱吳王的大軍閥,手下戰將如雲。這時候,他已不滿足僅僅自重為吳王,他要統一中原,進而統一華夏。這時候,韓林兒成了他稱帝的障礙。因為韓林兒是明王韓山童的兒子,襲號小明王,為紅巾軍立國為“宋”後的第一個皇帝,儼然是以白蓮教 明教為基礎的紅巾軍起義的正統代表。 劉福通四處出兵,兵力分散,以至連國都汴梁也於龍鳳五年丟了。如今退守安豐,此時正處於于張士的攻打之中。 劉福通得報張士誠大軍來攻,便親自統兵迎敵。 韓林兒少不經事,自劉福通出征後,便在安豐日日等著劉福通的捷報傳來,誰知沒有等來捷報,卻等來了噩耗 劉福通在戰場上兵敗戰死了。 韓林兒大驚,急忙召集大臣議事。可是,他並不知道,此時他手下的文武大臣,有頭腦的已被朱元璋秘密遣人暗中收買,沒頭腦的又以這些人之言而左右,議來議去,竟然議出了一個召朱元璋出兵勤王的下策! 天魔女也贊成召朱元璋出兵勤王。她既怕朱元璋不利于利于韓,但一想朱元璋的女兒在自己手中扣著,便暗想不怕你朱元璋當真就反了天去! 朱元璋此時重兵在握,早就想除去張士誠了,得到韓林兒遣使召他後,忙召劉伯溫、李善長商議,密議半日後,一切已定,朱元璋便遣廖永宙去安豐為韓林兒護駕,同時分兵幾路,攻打張士誠。 廖永忠帶著兵馬,剛剛出發不久,就聽說韓林兒連安豐也丟了,整個小明王的“宋王朝”已經逃到了滁州(即今滁縣),於是,廖永忠便依從朱元璋、劉伯溫給他的綿囊,到滁州去迎接韓林兒,要接他去應天城中奉立。 廖永忠見到韓林兒後,將朱元璋的信奉上。韓林兒閱信後,十分高興,便問:“戰局混亂,來回拉鋸,倒是應天城中還真的安全些。咱們甚麼時候起駕?” 廖永忠道:“只待探馬將滁州周圍的敵我探明,選定了沒有敵軍的路線,即可啟行,啟奏陛下,我家主公另有一事,要末將另行向陛下啟奏。” “什麼事?” “在此不久,我家主公的公主小朱葆,被天魔女的徒孫郭玉英劫走,去了安豐,我家主公求陛下歸還小朱葆公主,使他們父女團聚。” 韓林兒沉吟道:“此事實不相瞞,安豐被圍時,天魔女忙於守城應敵,郭玉英卻將小朱葆又劫走了,天魔女為此事十分惱怒,帶人去追,此時已不知追到什麼地方去了。這小朱葆實在不在營中。” 廖永忠不悅道:“陛下莫非不想歸還我家公主,以詐言相欺麼?” 韓林兒此時走投無路,聽了如此傲慢無理的頂撞,也實在是不能發作,他說:“將軍不信,可以問諸位大臣。” 眾大臣連忙證實這件事,七勸八勸,廖永忠勉強息怒,就在滁州住了下來,等候應天通知行事。 郭玉英背著小朱葆,逃出了安豐。但她因為天魔女在涇縣攔過她,所以決定反其道向東北方高郵一帶張士誠的敵戰區逃去。郭玉英想,她一個人背個孩子,能在大軍的縫夾中穿。天魔女帶人追她卻要考慮遇上張土誠的軍隊怎麼辦。而且,很可能天魔女根本就不會想到往這個來方向追她。 果然,開始幾天,她走的挺順利。她盡擇荒郊野路走,遇到逃難的人,知道前面有兩軍開戰,她便繞著走。有一天她行至嘉山前面的石門山時,遇到了大批難民,蜂湧而至,她便夾雜在難民中間,向南而行。行了半日,天已黑了,那大批難民,盡是老弱婦女,便在一座丘陵旁邊,擠著過夜。誰知半夜時分,突然來了十來個土匪,要搶劫難民,郭玉英恨極,幾把百毒砂打出去,便將這十數個土匪料理了去。但她知道行藏已露,再也充不得難民,便趁夜走了。 這時正是後半夜,天上繁星朗朗,地上卻是露水濕衣。郭玉英背著睡著了的小朱葆,逃了一個多時辰,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得夜風凜烈,寒露愈濃,郭玉英不禁便站了下來,辨別方向。 這時候她突然聽見前面有人說話。 一個笑意十足的聲音說:“你如今不叫倔石頭了,你叫常懷遠了,我卻還叫周頰。你知道這是什麼天意?” 一個孩子的聲音說:“我不知道。” 孩子話音一落,“當地”悶響了一聲。 孩子大叫:“師父,你為何敲我頭?” “要你動腦筋嘛!” “徒兒想不通嘛。” “真笨!這叫天道有變有不變。” “徒兒還是不懂。” “誰要你懂?你記住就行了。長大你就懂了。你由一個孤兒頭,變成了常大將軍的義子,這叫有變。周顛顛三倒四折騰夠了,就變定了,叫有不變。” “這麼說我就懂了。你教我的萬化神功,就是有變。” “變什麼?你說給我聽。” “變天地之氣為人體之氣。” “孺子可教。好,你就坐在這兒,照我教你的功法,再變半個時辰。然後我送你回大營去。我到那邊去打下盹。” “師父疲倦了麼?師父是仙,怎麼還會疲倦,還要打盹?” “是仙才打盹裡!好好練,我隔半個時辰回來。” 郭玉英聽到這裡,正想走過去,突然眼前一花,已經站定了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她一看,正是周顛。 郭玉英連忙下拜道:“明教教徒郭玉英,拜見明教散人周神仙。” “別拜別拜。我可沒有什麼工夫送你逃出去。” 郭玉英道,“周神仙不會見死不救吧?” “死?你又何死之有?一個時辰前,你才以百毒砂殺了十幾個山匪。你從安豐逃出來,反其道而行,走的是張士誠的地盤,這等大智慧,朱元璋和天魔女都想不到。偶然遇到幾個山匪湖匪,你還不能料理麼?只是你不能繞圈子去黃山,你可直到雁盪山。” “晚輩在雁盪山無親無友,去投靠誰?” “沒出息!你不可以自立門戶,把小朱葆養大麼?你若真沒勇氣自立,又何必插手管這件教內幾派都要追殺你的事?” 郭玉英豪氣頓生,說“有理!晚輩這就去雁盪山。” “這就對了。我已知會郭山甫提前悄悄去了雁盪山,為你們做些安排。去吧,沿途看見什麼,不必多管閒事。這小朱葆與我那徒兒有點姻緣,你日後放在心上,不必作梗。” “周神仙吩咐,晚輩哪敢不遵?這就告辭。” 郭玉英告辭了周顛後,因這一帶戰亂太列便改成了白天覓地潛藏,夜晚小心行路,如此行走,雖然較為安全,卻又慢了許多。如此行了六七天后,才走到六合附近的爪步山。 她在爪步山東岸臨江的一個山洞裡藏身下來,要等天黑後再繼續東去南下。她從滁河中舀來河水,伴著乾糧讓小朱葆吃了,哄她睡覺。 小朱葆問:“姑姑!咱們要去哪裡?” 郭玉英哄她道:“咱們去大海邊上,你媽媽在那裡,坐在大船上等你,咱們一定到海上去玩。” 郭玉英一邊哄她,一邊將手指輕輕點在小朱葆的睡穴上。 小朱葆睡過去後,郭玉英便在洞口盤膝坐下,運氣調息。調息了三個多時辰她才收功,坐在洞口喝水吃乾糧。 她吃完乾糧,正想略微打個盹,突然看見滁河對面有幾條人影,沿著河西岸如飛而來,這夥人共有五個,來到爪步山的河對面,碰在一起商議幾句,便在一堆亂石之間蹲伏下來,一動也不動。儘管從郭玉英這個半山巖上的山洞口看出去,也看不出河邊的石縫中藏得有人。 郭玉英大吃一驚,先懷疑這些人是跟蹤自己而來,然後又覺得不像,因為這些人藏對岸的河邊,顯然是想打劫什麼船隻。郭玉英這時無法逃走,只好先伏在洞中偷看。等待時機。 不時,上游有一群馬隊,約三百人左右,沿著河邊的官道跑了過來,為首一位軍官,跑到那些人藏身之外時,有意無意地大喝道:“小明王龍風皇帝駕到,閒人迴避!”一邊吆喝一邊沿著河邊官道跑了過去。 那五個人仍然一動不動地潛伏在水邊的石堆中,郭玉英已經明白,這五個人是想行刺小明王韓林兒。 想到這裡,郭玉英突然大吃一驚,那一隊騎兵,如此吆喝而又不搜索,莫不是在向那幾個人報信?那隊騎兵明明是朱元璋的部隊,這幾個刺客又是誰派來的? 不時,三艘先鋒船從上游劃下來了,船上兩邊站著弓箭手和火銃隊。凡遇岸上有什麼隱密之處,這火銃隊竟或三或五地對之開槍,打出火藥與鐵砂。可是,這弓箭手和火銃隊經過爪步山下時,對河灘上的亂石堆中,可能藏有刺客毫不懷疑,照直往下游飄了下去。 先鋒船飄過不久,一支船隊從上游浩蕩而來,當船隊的第一艘船從拐彎的河道上出現時,那五個藏在河邊亂石堆中的人便悄悄地潛下了水,每人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芒葦桿,含在口中,幫助吸氣。他們下水後,並不立即潛出,而是在離岸一二丈遠的邊上呆著,通過節葦桿吸著氣,等著船隊飄近。 船隊飄近了。只見其中一只大船上,站著一個青年人,身穿白袍,負手而立於船頭,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與他年齡相當的美麗女子,這女子很美,也是身穿白袍,白皙的皮膚猶如玉質,她的名字也就正好是玉妃。她是那年輕男子的妃子,那年輕男子正是白蓮教教主,國號宋而年號龍鳳的義軍王朝的皇帝韓林兒。 “陛下。”玉妃嬌笑著說。“陛下,江上夜風很大,還是回船艙去吧。” 韓林兒沒有回答,仍然默默地望著滁河的江面及兩面的河床。他看見了爪步山,問:“這是什麼地方?” 玉妃道:“這裡是爪步山。” “爪步山?這名字怎麼這樣怪?” “誰知道?或許你的文臣中有人知道,要不要問一問?” “不必了,我以為朕有此閒心?” “臣妾罪該萬死!” “哎!哪裡又罪該萬死了?白蓮教縱有教規,可沒有不準人說話這十條。更沒有在教內動輒殺自己兄弟這一條” “是。多謝教主。”玉妃道:“江風太大,教主還是進艙去吧!” 韓林兒嘆了口氣,轉身回艙。他的幾位侍衛向兩邊讓開。 等韓林兒和王妃進艙之後,他們便在艙門口站直。 突然,韓林兒和五妃有些驚慌地從艙中彈射而出,玉妃大叫:“有人鑿穿了船!船要沉了!” 韓林兒大喝:“驚慌什麼?快叫弓箭手射住兩邊船舷,別讓刺客跑了!張將軍喊話讓廖將軍的戰船播過來接應。” 韓林兒的父親、祖父……世代都是白蓮教的教主,於這文治武功看得很重。可惜韓山童戰死時,韓林兒太小,文治武功的修為均很淺薄。如今船被鑿穿了五個大洞,眨眼之間,底艙便灌滿了水,大船直往下沉,韓林兒縱然鎮靜,卻並不能阻止船隻下沉。 廖永忠的戰船本來離韓林兒的船並不遠,卻遲遲搖不過來。韓林兒的本朝文武兼侍衛家眷,共乘三艘大船,韓林兒的大船開始下沉,人員開始慌亂時,他的其它兩只大船也同時開始下沉了。顯然被人同時鑿穿了。更可怕的是眾人正在慌亂時,韓林兒的座船,突然轟地一聲轟天炸響,意然從中炸成了二段,幸好韓林兒和眾人已退出艙外,站在船頭,才沒有被立時炸死。可是,隨著那火藥炸開的巨大氣浪,船頭上紅巾軍的宋王朝的數十名文武大臣和侍衛,包括皇帝韓林兒和玉妃及其他女眷,均已同時被衝飛了出去,跌落在河水之中。許多女眷和文武大臣,離炸開處近的,已經在被炸飛出去時就死了或昏死過去了,落水之後,立即就沉入了水中衝走了。 中國的火藥,發源於古代煉丹術,唐朝時就已用于軍事,到了元朝,火銃隊已經正式成了一個軍種。朱元璋的明軍取得不斷的勝利,他本人24歲投軍,到40歲時稱帝,中間僅十六年苦戰,便得了天下,實在是得火藥之力不少。他的軍隊很善於使用火藥爆炸和火銃作戰。 韓林兒被炸飛出去時,身上多處被火藥炸飛的木塊擊傷,飛在空中時,只感到玉妃大叫:“陛下 !”落水之後,更感到立即被人以手托住了臂彎,很快就浮上了水面。他看見玉妃的臉出現在他的側面。 玉妃大叫:“陛下,那裡有一根斷桅杆,咱們快遊過去抓住它!” 韓林兒大叫:“快叫廖永忠來救駕!” 玉妃怒道:“陛下還看不出來麼?咱們的三艘船隻遇難了,廖永忠的船卻一只未損,難道陛下還看不出來麼?” 韓林兒驚道:“你是說……這是廖永忠下的手?” “除了他還有誰?岸上有他的馬隊護航,前面有他的先鋒船隊開道,除了明軍,張士誠的人能接近麼?” 玉妃話音一落,只聽得一個笑聲轟天而起,一只大船快速劃來,一員大將站在船頭,四周簇擁著無數弓箭手,正是廖永忠在仰天大笑。 “飛天玉女!”廖永忠笑畢道,“你果然不愧是老教主的飛天皇妃的嫡傳弟子!可是,你就算看穿了這一切是我廖某人所為,那又能怎樣呢?”廖永忠說完,又是一陣仰天大笑。 韓林兒聽罷,猛地將玉妃推開,輕聲而又堅定地說:“潛水快逃!為朕報仇!” 玉妃被推開二步,無限依戀地望了韓林兒一眼,一個猛子扎下水中,潛水逃走了。 廖永忠此時還在仰天大笑,待得一個部下大叫:“將軍,飛天玉女逃走了!”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從水面上看不見玉妃了。 廖永忠大怒,立即喝令道:“放箭!” 頓時,數十名弓箭手一齊放箭,韓林兒一聲大吼,頭部和上身連中數箭,沉下江中,就此死去。 白蓮教紅巾軍起義所建立的“宋”朝,就這樣壽終正寢於滁河之中,是時為元至正二十六年,龍風十二年陰曆十二月,以西元歷計是1366年。 廖永忠的船隊隨著河水飄去,他的大船上不時有人放箭放火銃,可是沒有找到玉妃。大約玉妃已經淹死了。近百艘大船,前後飄了近半個時辰,終於飄過了爪步山,順著湍急的江水飄遠了。 這時候,一個女子從離岸幾丈遠的江水之中鑽了出來,她就是廖永忠沿江一路令人放箭要射殺的玉妃,她潛水沉下江水之中,立即閉氣龜息,死命抱住江水下面的一塊石頭不放。她深信這船隊始終是要順著水流的力量遠去的,所以她沉入江水後,採用龜息法抱住石頭,沉在爪步山江面的深水下面,終於撿了一條性命。 玉妃遊上岸來,對著江面,跪下去叩了四個頭,咬牙切齒地說:“陛下,玉妃功力不足以行刺朱元璋,勉強龜息,在水下堅持,已經七孔滲血。玉妃這就入山修煉,功成之日,發誓要出來殺了朱元璋,為陛下報仇雪恨!” 玉妃拜畢,順著滁河河岸,向爪步山東岸的上游飛掠逃去。 郭玉英在爪步山的山洞中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對廖永忠竟敢逆殺白蓮教教主龍鳳帝韓林兒,感到十分震驚。她隨即明白,這一切皆是出於朱元璋的同意。否則,廖永忠絕不敢如此大膽。 郭玉英背著小朱葆走了。她怕廖永忠的船隊走後,再派騎兵或步兵回來搜殺“宋”王朝的幸存者,所以她翻過爪步山逃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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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8, 11:48 AM | #1275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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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玉女捨身為復仇
從大明朝都城應天到長沙的官道上,緩慢地移動著一隊車馬。這隊人馬服色新鮮,甲仗明亮。一千人馬分成若干個馬隊步隊,前隊開道,後隊護衛,蔟擁著居中的一隊車轎,向長沙進發。 車轎為親王車輦,其整支隊伍的冕服車旗,盡皆僅比皇上親巡低一個等級,護衛甲士也是穿的大內或御林軍服色。 這是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第八皇子朱梓,封為潭王,領地長沙,帶著專為他配備的幹護衛甲士親兵,帶著王妃及其他女眷,前去長沙。在長沙,另有守軍一萬,撥與他做親軍。 朱元璋立國後,對開國功臣幾乎概不信任,一個個剪除。 如此一來,豈不架空了自己?他想到了分封製。他一共有子二十四個,皆是習文修武,朱元璋的意思太明白不過了 開國功臣們仗持軍功,怕他們謀反,剪除之後,以子代之,朝中要留一班唯命是從的大臣。 朱梓受封長沙,卻並不喜氣洋洋。相反,他斜靠在車中,閉著雙目,滿臉憂鬱。他似乎心事重重。從應天出來,他就是這個樣子。乘船、換車,天睛、下雨,日麗、景美,妃色、僚媚……一切一切,都不能使他笑上一笑。 他怎麼了? 誰也不知道。 第十一天上,他行到了湖口,要在這裡改乘戰船,渡過鄱陽湖,到南昌後,再取道長沙。 湖口,是翻陽湖與長沙交匯的口子。朱梓站在岸上,看著浩渺的鄱陽湖湖水在湖風韻勁吹下,一波又一波地向南方的湖面湧去,他的臉色愈見沉凝。 船隊乘風張帆。向南行去,路過鞋山的時候,船上諸將紛紛議論,當日陳友諒兵敗,最後便是退守鄱陽湖中的孤島鞋山,最後鞋山水寨被朱元璋用火攻破,陳友諒只帶了張定邊乘小船逃至湖口,為流矢射中,斃命涇江。 朱梓聽著諸將議論,咬著牙一聲不吭,轉身回到了艙內。 他的寢艙,有他的寵妃於氏及宮女,見朱梓進來,紛紛見禮,朱梓卻擺手道:“你們退下,我要靜養一會兒。” 等到於妃及眾宮女退到別處,朱梓卻走到窗前,隔著窗口看著在湖中緩緩向後退去的鞋山,雙目中驟然湧出了如泉一般的淚水,他情不自禁地呢喃出聲:“父王!父王!孩兒看見了你的國土!” 叫完之後,他又警覺地咬緊了牙,一聲不吭了。他就那麼雙目呆定地看著鞋山,一動不動,直到船隻遠航,鞋山已經看不見了,他還如一尊石像般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這個朱梓,明是朱元璋的第八子,實際上是陳友諒的遺腹子。他出京時,從生母 氏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於是,眨眼之間,他那原本一片清朗、恬靜,同時又充滿了皇子的種種驕傲,種種臆想的心態,一下子驟然發生了變化,一下子變得充滿悲哀、憤激、怨恨、無望。甚至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充滿了恐懼,只怕朱元璋知道了,會令人來殺了他,以除後患。 兩天后,船隊泊岸。朱梓要與他的親隨改乘車轎,走官道而南昌,再到長沙。 數十艘戰船停靠在湖畔,天黑了,只等第二天便離船上路,這天晚上,朱梓突然令人大擺宴席,開懷暢飲。眾府僚以為王爺心中有什麼疙瘩早已解開,如今恢復常態,盡皆大喜,應召而來主船。盡皆喜氣洋洋。 朱梓居中道:“朕以藩王立國長沙,雖非萬乘之尊,亦是一方之主。朕要你們開懷暢飲,不醉不敬。誰若故作矜持,能飲不喝,殺無赦!” 朱梓言畢,將杯中酒一口飲幹,以杯照著眾僚,雙目神光炯炯,一言不發地觀察眾藩臣的臉色。 眾人大驚,不甚明白這朱梓為何還未飲酒,就已失態。須知皇帝之下,還有太子,後面還有郡王、嗣王,這以後才是藩王,皇帝在世,連太子也不敢以“朕”自稱,這朱梓卻一開口就以朕自居,豈非謀逆之辭?這事如是發了,連在座的藩臣也要坐罪。席中諸位藩臣,多數嚇得連酒杯亦不敢碰。 朱梓一見眾人臉色,頓時明白他以口誤來試探眾藩臣的忠心程度,實在是一種失策。他連忙乾笑二聲,假作嘆息道:“哎,本王這些日子因為有一紅顏知己留在應天,沒有跟來,心中好生不快,氣得連說話也語無論次了。來來來,你們賠本王一醉為樂。幹!” 眾藩臣這才松了一口氣,紛紛附以媚言,一巡之後,朱梓命換大觥,開懷暢飲。 建昌知府專程來湖邊迎接,聞得這潭王朱梓好舞文弄墨,且好聲色,便先帶了一班樂女,前來獻歌獻舞以取悅藩王。這時起身道:“小人聽說王爺喜好舞樂,臨時在建昌羅織了一班樂女,聲色平常,本不足以獻志醜,只是其中有一位來建昌三天便紅得傾城的歌妓,唱的曲子還值得聽上一聽,不知王爺有沒有雅興?” 朱梓道:“如此甚好,快帶上來。” 不時,一個年輕女子被召了進來,她的樣子大約有二十三四,可是,其臉上的成熟程度,怎麼也使人感到她不止二十三四。她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特別是皮膚白皙如玉,吹彈得破竹一般柔嫩。她手捧一張琵琶,走到中間,距朱梓三丈之外站定,斂衽為禮道:“民女見過王爺及各位大人。” 朱梓一看見這女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騷動,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她道:“賜坐。”一邊說,一邊卻在奇怪,這是為何? 那女子坐下,略調琴弦道:“奴女奏一曲仙侶調,唱的是崔鶯鶯想那張生的情景。” 她一邊彈琵琶,念白道“自見了張生,神魂盪漾,情思不快,茶飯不進。早是離人傷感況值暮春天道,好煩惱人呵! 覓句有情憐夜月,落花無語怨東風。” 道白念完,她且彈且唱: 懨懨瘦損, 早是傷神, 那值殘春。 羅衣寬褪。 能消幾度黃昏? 風景篆煙不卷簾, 雨打梨花深閉門。 無語憑闌干, 日斷行雲。 眾從大叫:“好!” 朱梓道:“好一個‘無語憑闌干,日斷行雲’,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奴家玉如意。” “好!彈得好!唱得好!貌姣好,名字也好。如意如娘,你且移坐到本藩王身邊來。” 玉如意起身,蓮步裊裊,款款行去,一邊說:“奴家怎敢希邀王寵?” 朱梓哈哈笑道:“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如意姑娘!” 玉如意這時已經款款走到離朱梓的宴桌五步左右的地方,突然,一條黑影閃電一般地從朱梓後面的屏風中破屏而出,那黑影並不是平射而出,而是直立晃出,一晃出畫屏,立即便抓住朱梓的衣服斜斜扔了出去。同時,只見他手中長劍連挽,艙廳之中頓時響起一陣叮噹叮噹的響聲,響聲過後,只聽得玉如意聲音發顫地說道:“恩公兩次救我,我本以為恩公與我一樣,是朱元璋的死敵仇家。可恩公為什麼要救這朱梓?” 朱梓被人莫名其妙地丟了出去,但又覺得丟他出去的人丟得力度適宜。他落地後,身子一翻,立即就彈了起來。朱梓彈起之後,正聽得玉如意在聲音發顫地問那人。朱梓仔細一看,看見一個高身材的蒙面人,身穿黑袍,站在朱梓原來坐的座位旁邊,手中長劍前伸,指著玉如意,長劍上密密麻麻地沾著無數弩釘。 那人道:“朱元璋別的兒子你可去暗殺。唯有這八皇子朱梓,你不可以殺!” “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你走吧!” “既然不說明理由,這殺夫的深仇大恨,說不得要著落在這朱梓身上了。” 蒙面人一聽大怒:“別處由得你憑本事去取,這處卻由你不得!你這糊塗老娘,快快滾開,到別處王府報仇去吧!找朱元璋本人報仇去吧!” 玉如意明白報仇無望了。卻還不甘心地問:“恩公為何罵我是糊塗老娘?” “你怎不是糊塗老娘?須知報仇事大,守貞事小。你既是修練的玉女 陰功,卻為何十八年如一日地為韓林兒守貞守身,卻不思以 陰功法去修練 陰神功?你如真能練成 陰神功,那朱元璋又有誰人能保?取他頸上人頭,還不是易如反掌?” 玉如意站在船艙之中,滿臉蒼白,嘴唇戰抖,她被喝破了身份,如今又下手不得,不禁便遷怒于蒙面人,但她明白自己的武功比這蒙面人差得太遠,只氣得一聲大吼,雙腳一縱,整個身形直向船頂衝去,手中的鐵琵琶當先撞擊,將戰船的頂甲板擊飛數塊,她的身影竟不受反震動的影響,仍然猶如飛鷹一般地衝了出去,上了船頂。 朱梓一見玉如意逃走,立即下令:“拿下了!”其實,用不著他下令,玉如意身形剛剛縱起已經有好幾個侍衛與和尚追射過去。可是,這些侍衛剛剛縱起,只見那個蒙面人手中長劍一抖,那用內力吸附在長劍上的鐵琵琶弩釘,頓時便向那幾個追擊玉如意的侍衛射去。 那幾個侍衛大驚,急忙各伸兵刃格擋,如此身形一滯,玉如意已經縱上了頂甲板,越船而去。 朱梓道:“這位大俠,你我究意是友是敵?” 蒙面人反問道:“你說呢?” “是敵罷?你又從玉如意的鐵琵琶下救了本王。是友罷;你又阻攔我的人追殺玉如意。難道你不明白,玉如意暗殺本王,本王必欲抓住她拷問出主謀?” 蒙面人冷笑道:“你的手下抓她不住的。藩王之中,朱元璋為你們所配的佛門師傅,以燕王朱棣處的道衍和尚武功最高。道衍略勝一籌,卻也抓她不到。而且,她暗殺朱姓藩王,要查主謀,主謀就是朱元璋。” 朱梓怒道:“放肆!本王的父皇名諱,豈是你隨口呼叫的?” “在下呼叫了,那又怎樣?” 朱梓的向尚師傅道行和尚這時一聲大吼道:“啟稟藩王,待小僧去將這裝神弄虛的蒙面人拿下了。” 蒙面冷聲道:“區區小僧,敢出狂言?” 道行見蒙面人如此小視他,不禁大怒,雙掌一翻,腳下早巳移動。一套黑風百變掌一層,剎時便是無數掌影將蒙面人裹在中間。可是,蒙面人毫不驚慌,腳下甚至一動不動,只是輕描淡寫地抬掌一揮,頓時一股強勁的掌風猶如狂飆一般向道行和尚呼嘯著湧去。道行和尚只感呼吸一窒,百變掌法便只變得一變,還有九十九變就再也變不出來了。蒙面人抬手向道行遙遙虛點三指,那道行和尚便一動也不能動了。 蒙面人冷笑道:“道行和尚,你這點‘道行’,也配張牙舞爪?” 朱梓見這人武功如此高強,不禁心生懼怕,而且存了招納之心。他拱手道:“大俠究竟與本王是友是敵?” 蒙面人嘆了一口氣道:“是友。其實,還何止是友?” “既然是友,何不坐下來共飲一杯?” “今日免了,異日再聚吧。”蒙面人說完要走。 “大俠留步。”朱梓道:“聽大俠剛才的口氣,好象刺客玉如意是前白蓮妖教教主韓林兒的眷屬?” “她是韓林兒最寵愛的玉妃。” “哦,多少有點明白了。她是沒有本事接近父皇,所以纔來尋覓機會刺殺藩王?” “正是如此。十八年前,在爪步山下的河上,朱元璋令廖永忠派人鑿沉了韓林兒的座船,並令人放箭射殺而死。龍鳳皇朝的三艘大船片刻之間先後被鑿沉炸燬。這個玉妃,潛入水底,閉氣龜息,撿了一條性命。所以在下剛才說,要追主謀,實在是朱元璋。因為是他布下的殺孽,別人要報仇,也在情理之中。” 朱梓沉然半晌道:“不管怎麼說,今天是你救了我一命。 我該怎麼謝你呢?” 蒙面人冷笑道:“天下有什麼東西謝得了在下這片人情?” 言畢,又腳一踮,身形無聲無息地飛起,就從玉如意破頂而走之處,縱上了頂甲板,飄然而去。 這一切復歸寧靜後,只苦了建昌知府,他百般解釋,般求情,幾乎傾家蕩產,才保住了性命官職。 潭王朱梓換了車轎繼續往他的藩國行去,二日後行到九嶺山。 他此時加強了戒備,除了開路的軍士押後的軍士外,他的車轎兩邊,已由二十名近侍增加到一百名。行經一個山谷時,前面的騎甲已經進了山谷。朱梓的車轎剛抵谷口,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左邊的山上響起:“化緣!化善緣!”隨著喊聲,從山頭上飄下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姑娘,這姑娘身材高挑,十分優美;但臉型卻長得比較一般,她的腰間懸著一把長劍,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年齡與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三人成品字形從山上飄下來,直向朱梓的車轎飄去。 從朱梓的車轎旁邊,立即搶出七八個侍衛,攔截上去。為道一個侍衛喝道:“什麼人!要幹什麼?” 一個老侍衛一見來人的裝束,陡然大驚道:“這是紅巾軍天魔女的人!她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為首那個姑娘冷笑道:“認出了更好。本人就是天魔女,讓開道來!” 眾侍衛一聽是白蓮教 明教中天魔女的教眾,頓時如臨大敵,各自掠下馬來,各執兵刃,嚴陣以待。 龍鳳十二年,即西元1366年,朱元璋結果了韓林兒後,不久就正式發布文告,禁止妖教 白蓮教,稱紅巾軍為妖教之妖軍。後來登上正統後在《大明律》中更明確規定“妄稱彌勒教、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因此,白蓮教和明教舊人,受到朱元璋軍隊的鎮壓,許多人被殺了,許多人逃進了深山大澤。 當年天魔女去追郭玉英,想劫持小公主作人質對抗朱元璋,結果追反了方向。等她轉回身來想和韓林兒會合時,還在路上便已聞得白蓮教主龍鳳皇帝韓林兒沉江的噩耗。她便召集部下,退走了。後來朱元璋平定了張士誠,派兵鎮壓天魔女。天魔女抵抗失敗,便帶了親隨弟子遠走了關外。 十幾年過去,老天魔女死了。她的女兒當年也戰死了,天魔女的號位由孫女承襲,就是今日,前來找朱梓化緣的年輕姑娘。她們身穿平常女服,但頭裹紅巾,所以異常顯眼。 天魔女逼近了眾侍衛,喝道:“攔著幹什麼?還不讓開!” 眾侍衛一聲大喝,陡然分開,包抄著攻了過去。 天魔女冷哼道:“找死!”隨著話聲,右手一揮,向左打出十數粒豌豆大小的百毒砂,手法如同打小鋼珠一般巧妙,頓時將左邊的四五個侍衛打得慘叫連天,倒地不起,瞬間便已死去。 右邊的侍衛一見如此厲害,發一聲喊,立時便搶攻了進去。誰知天魔女右手向左打擊百毒砂後,已經順勢拔出了劍柄向邊而懸的佩劍,長劍剛一出鞘,便聽得二聲慘叫陡然響起,二個侍衛剛剛撲近展開攻勢;手臂便被天魔女以一招。出劍式斬斷。 餘下二十侍衛大驚,連忙湧身後退。天魔女冷哼一聲,也不追趕。又向朱梓的車轎飄來。 “潭王朱梓!化緣來!”天魔女一邊飄來,一邊說道, 朱梓大喝:“弓箭手放箭!” 天魔女喝道:“誰敢放箭?惹惱了本公主,我叫你們一行人盡皆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有那性急的弓箭手,已經一聽到命令就射出了羽箭。頓時,數十支羽箭向天魔女三人急射而來。天魔女毫無懼色,一邊說話,一邊揮舞手中長劍,朝著射來的亂箭挽了幾個弧形,樣子既不像格擋,又不像撥挑,誰知從長劍上漫出的氣流,竟將那幾十枝亂箭盡數反撥了回去,一陣破空之聲,快如閃電地向朱梓轎邊馬上的弓箭手反射回去。 剎時間,只聽得十數聲慘叫同時響起,十幾個弓箭手中箭跌下馬來。而天魔女三人已經到了十丈開外。 道行和尚一聲大喝,從馬上飛身而起,手持一柄戒刀,人在空中,已經挽出一片刀花,向著天魔女攻了過去。 天魔女一邊行走,一邊輕喝:“和尚找死?”口中喝道,左手輕輕一揮。 道行和尚太急,他以為天魔女向他打出了百毒砂,人在空中,刀法中的攻招未盡,已經將手中的刀法由攻殺變為了防守。 如此一來可就糟了 因為道行和尚這一變,不但因為力道巨變影響了刀法的施展,而且道行和尚一擋之後,竟然擋了一個空。從他前面根本就沒有什麼百毒砂打過來,道行和尚擋了一個空,心中一驚,刀勢一滯,而正在此時,他的身形已經開始下落。道行和尚憑本能明白他這身形一落下去便會遭到殺手,連忙又由防暗器的刀招變為玫殺別人的刀招 廠就是道行和尚武功高強,變得過採,可是,畢竟已經中計 他只感到手腕一痛,手中的戒刀便已經落了下去,同時感到身上三處穴道被人點中,接著感到身子落了下來,跌在地上。不能動了。 天魔女製住了道行後,連望也不望他一眼,又走了一步,望著朱梓道:“藩王爺,朱元璋這大明朝的天下,其中也有我明教人的一份血汗。明教人如今被逼得遠走關外,衣不遮體,食不裹腹,要向你化點緣過這冬天。朱梓,將你懷中那個珠盒丟過來吧!” 朱梓這時坐在打起了簾子的車轎窗口旁,吃驚道:“請問天魔女,你要什麼珠盒?” “我要你懷中那只珠盒。” “我懷中哪有什麼珠盒?” “就算珠盒不在你懷中,也總有一個珠盒。那是朱元璋在你離京赴藩時賜給你的。那是三顆價值連城的子母夜明珠,一大二小。本人化得珠去換成銀子,要救我天聖軍數千子弟的命。朱梓,快交出來吧。” “沒有珠盒子,你叫我怎麼交?”朱梓說。雙眼卻在看著場中的變化。天魔女三人站在大約八九丈外的山坡上,朱梓的車轎前,擋著數十騎侍衛,另有一些罕士正在從前面或後面迂迴過來。 天魔女大喝:“朱梓,你是不想交出珠盒的了?你以為你這幾百近千人能將我擒下?本人縱然混戰不敵,要想走也還沒人能攔住。可是,你不交出那三顆子母夜明珠,你將日夜不得安寧。快說,這是交與不交?” 朱梓明白這天魔女已經盡得老天魔女的真傳,武功奇高,殺人手段層出不窮。她如今日得不到寶珠。縱然不敵敗走,日後卻會神出鬼沒地前來尋仇。朱梓正在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問答。這時,突然從山上傳來一個聲音: “天魔女,你那點子弟過冬的費用由老夫包了,算是老夫交你個朋友。這潭王朱梓的安寧,你就別去煩攪了吧。” 天魔女一聽這個聲音,陡然間身架繃得猶如拉滿弦的弓一般,覺得異常緊張。她的身形沒有動,她身後的兩個屬下卻閃電一般地回過身去,三人背靠背成品字形如臨大敵。 三個人面對千軍,竟然主動挑戰,如今聽見那個聲音,卻如臨大敵。由此可見,那人的武功如不是十分高明,天魔女三個怎會被驚嚇至斯? 一個黑袍蒙面人從山上御風飄行,腳不沾地地飛了下來,他的身形高瘦,姿式妙曼。他飄到離天魔女十丈之處的側面,拱手道:“老夫崔子鍵,和明教多少有些淵源。請天聖教主賣老朽一個面子如何?” 天魔女想了想,道:“崔子鍵,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蒙面人道:“大家都是從朱元璋的追殺下死中求生的人,又何必聽過什麼名字?” “那麼,閣下又為何要保護這個朱梓?” “個中緣故,不說亦罷。一個月後,我令人送十萬兩銀子到你指定的地點,天魔教主可願賣個面子?” 天魔女道:“有這筆銀子,我還計較什麼?不過,臨走時我要討教三招,你亮兵刃吧。” 蒙面人道:“恭敬不如從命。”說著,從腰間當地一聲拔出長劍,以劍指著天魔女,卻也不敢輕敵。 天魔女的長劍本來已拔在手中,這時身形一晃,便從山坡上斜晃過去。她的身形晃出之時,快如閃電,快得連身形都成了一團灰影。那蒙面人也是對面衝來,刀也是快得猶如一條灰影。這二團灰影一接觸,山坡上頓時響起了一陣連綿不斷的響聲,這是由快得幾乎沒有間隔,密得猶如雨點打地一般的數十招劍刃要碰的響聲造成的。它本來響起在空曠的山坡高地上,可是,卻在山谷中引起了一陣回響,這金戈回響的聲音震入耳鼓,猶如蒼龍長吟。只聽得人驚心動魄。 聲音還未消失,兩個人已經分開了。只是位置變了一下,蒙面人站在坡下靠近朱梓的方向,天魔女已經站在了上坡一方。 夫魔女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蒙面人連忙說:“求天聖教主不要喝破。” “我若再有二十年功力,今日你是勝不了這半招的。” “是。所以老朽才一再求天魔教主賜個人情。” “好。你將十萬兩銀子送來吧。”天魔女說完這句話,嘴唇蠕動,已經改用傳音入密說話,大約是在向那蒙面人交涉送銀子的時間地點。 那蒙面人聽完,抱拳彎腰,執了一禮,卻不言語。 天魔女轉身離去,她的兩個屬下隨後跟去。 朱梓走下車轎,越過侍衛,向著站在山坡上的蒙面人抱拳道:“大俠又救朱梓一次。朱梓真不知怎麼感謝才好。” 蒙面人一聲不吭,直到天魔女飄上山飄入林中不見了他才回過身來,說:“不知怎麼感謝又何必多言感謝?” 朱梓從懷中摸出一個錦盒,雙手捧著遞出去道:“這是天魔女想搶的三顆子母夜明珠。恩公如是瞧得上法眼,就請收下吧。” 蒙面人道:“王爺快快收將起來,加強戒備可別讓人盜走了。在下可要走了。” 蒙面人說完,身形向後一彈,便向坡上倒縱而去。他一縱四五丈遠,這一手功夫只看得山下數百人齊聲喝苯。一個人如是倒縱,平地好倒縱,向下也好倒縱,在亂石山坡上向上倒縱,縱起的高度又始終離地不過一尺,那就十分玄妙了。 蒙面人走了。朱梓在車轎邊悵然若失,呆了半晌,卻怎麼也想不起這蒙面人與自己是什麼關係。這時,有人上山坡去將穴道被製的道行和尚解了穴,救了道行和尚下山來。於是前去領地就藩的潭王朱梓一行又緩慢前行了。 十日後,漳王朱梓到了長沙,在王府中安頓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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