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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飄萍萬里行
 
  他——在八歲那年,母親曾流著淚在紡紗時告訴他,他是江西瑞州任家最
後一人。

  任家劍法,在元蒙入主中原以前,是武林中頗有名氣的武林世家。

  有元一代,嚴禁漢人私藏武器,馬匹盡行入官,更不許漢人行獵習武,至
於私自率?聚會,那更會視?謀圖不規……

  如是,任家才逐漸衰落下來,直待元朝末年,天下群雄並起時,任家有幸,
又出了他那位英雄哥哥——任志琛,十七歲就行道江湖,仗劍爭雄,沈寂埋沒
了近百年之久江西任家,至此才又興隆蘇醒過來。但沒過幾年好日子,就慘遭
滅門之禍,據說是?了一件什?武功秘芨的事,被人家打了奇襲。

  他們母子何以能夠幸逃不死,那天,他母親帶著他回松湖街的外公家探
親,距離瑞州約有百里之遙的小鎮。

  仇人也曾趕過去,又是一場殺戮誅絕,在血與火交熾拼流中,一切都不存
在了,但,他們母子還是漏網了,因?他們已經動身回家,在途中錯過了,仇
人們是越出抄近路襲擊他外公家,而她們是乘坐江船走水路逆流而上。

  待行至中途高郵鎮,中午打尖時,任家堡被覆滅的流言已在江湖上流傳
了,故鄉已無法安身,母子便回頭走南昌,江水幽幽,一葉扁舟,順流而下,
使過奔馬,到了大地方,人聚如螞,仇人便無可奈何了!

  在離南昌數十裏的鄉間,她們又有了新家,繼父,母親和一個異父異母的
姊姊,村外數裏處有座高塔,打他懂事開始,就渴望著能攀登上那座高塔,有
一次與大他五歲的姊姊跟著進香拜神的行列到了那塔前,對盤旋在塔頂上任意
飛翔穿織著的燕子,看了許久,許久……

  他也進過私墊?蒙讀書,但,老是被同窗欺負訕笑,令他忿怒鬥毆,打他
們個落花流水,回來後更要受父母的責?!

  他曾抗爭過?什?父親姓宮他姓任,令母親滄然淚下,他姊姊說他不懂
事,?無理取鬧,總在這時友愛著,哄他出去玩!

  當他知道了這個故事的次日,他就離家出走了!

  他甚至連那些燕子都不羡慕了,要成?鷹,那飛過草地,能在地上投下巨
大影子的鷹,展翼長空,那鳴聲能令百禽縮首顫慄!

  他要學他的英雄哥哥,使任家復興起來,他要將這毀家滅族的大仇弄個石
落水出!

  還記得臨出走前,唯一知道這事的是姊姊,受了他的嚴厲的恐嚇威脅,不
敢馬上去告訴父母,獨自躲在門後哭泣著,她已失去了這豪情十足的小弟弟!

  任志欣——來至南昌水陸碼頭上,打聽清楚了有艘下放的貨船,懇求船老
大,讓他能隨船東下。

  船老大打量他年紀少少,像貌堂堂,行事有板有眼,打內心裏便有些喜歡
他有股子豪氣透體而出,心付:“嘿!這小子要行走江湖了,有些骨氣,說不
定將來是個人物呢!”

  如是,便答應了他,當夜便解纜揚帆,進入鄱陽湖,去九江而進入長江水
道……

  任志欣流浪到——金陵!

  他毛遂自薦,投奔"四海大鏢局”,在局子裏充當小廝,幹著洗馬、溜馬
的工作,大總管見他勤奮伶俐,提升他在大廳中奉茶按座,灑掃廳堂……

  清閒時磨著和氣點的老鏢師,問些江湖見聞,武林舊事!

  江西任家堡的滅族大血案,距今不足十載,老一輩江湖人物,記憶猶新,
述說之時,那是口味橫飛,不打底稿的,但,是誰幹下這樁血案呢!

  他卻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來,令任志欣心中泣血,卻一無所獲,理不出個頭
緒來!

  其次是誘導他們細數今日天下誰家功夫最好,是正是邪,都是些什?人
物!

  在局子中除了學習些基本的粗淺功夫之外,便是一點一滴積累些江湖經驗
與見聞!

  直待他們沒有什?可吹、可捧的了,他才離開了“四海鏢局”,打算動身
到南嶽市,要拜名震南方武林的大豪——“抱松居士”龐遺恨?師,他深知名
師出高徒的大道理!

  首途衡川!經過洞庭湖,進入湘江,在湘潭棄舟步行沿江而上!

  山行阻雨,任志欣在暮色蒼茫迷霧中,看到一間破敗失修古寺,已無人主
持!

  屋檐塌了一角,雨水像條小河似的流瀉下來,不過尚堪容納下他這個小亡
命來略避風雨,將就著渡過這一夜淒涼!

  掩上寺門,將地上遺留下來的椅腳殘木等收集成堆,生了火,從背包裏掏
出幾隻小雛雞來,當然不是活的!

  那是他路過前面村甸,見到有一群隻拳頭大的小雞雛,在牆角啄食,見四
下無人時,便毫不客氣的隨手牽羊,兩手齊下捉了四隻!

  現在,連皮帶毛,將樹枝插入雞屁股中,放在火上燒烤,準備享受這一頓
豐富的晚餐,心中對那失去雞雛的人家,不無遺憾之情!

  彷佛耳中已聽到有那?個小腳老太太,在數著雞群咒?他!

  雞身上的毛已被火燒光了,透過陣陣的肉香,他手忙腳亂的在轉動著樹
枝,讓那小雞能周身都烤得熟透!

  由金陵上行到衡州,有數千里的路程,在“四海鏢局”所獲得的工資,這
一路上花費將盡,不得不沿途動動腦筋,人要活命呀,說不得逮著機會摸兩把
了!

  "砰!"地一聲,撐在門後的木棒子倒了下來!

  門外撲進一股寒風,同時有個巨大的野人擋在這小廟門口,雙目透精在察
探屋內情況,並未急行跨入!

  任志欣被嚇了一跳,手中迅速地拿起那撥火的長木條,下意識的戒備著!

  轉頭望去,這人滿頰於思,虯髯蒼蒼,連著頭頂亂髮,把個國字臉,團團
圈住!眼大眉濃,中間那棵蒜頭鼻,並不比兩頰橫肉高多少,灰色的直輟已被
雨水透濕,像是剛從江裏爬上來似的!手中沒帶一把油紙傘的緣故吧!

  野人覺得這裏只是一個小孩子,便放鬆了戒備,反手搭好門,一步步逼近!

  火堆熊熊地燃燒著,彼此一目了然,這野人已占了優勢地位!火上的烤
肉,對數日沒進水米的人,無異是禦廚妙品!令人垂涎三尺!

  任志欣當然也看出這野人的眼色企圖在那裏!迅即將烤熱的雞雛收入懷
中,兩眼直瞪著打轉轉!

  野人並未下手來搶他的烤雞,只脫下了濕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濕衣服
經火一烤,有股子汗臭氣味上升散發,令任志欣直皺眉頭,反胃不已!

  過了會,陡的有個威嚴的口氣響起了:“拿出來!”

  "憑什?!”

  野人看得出這小孩子是怕了,只是沒有怕到他想像的程度——心忖:“嘿
嘿!還想講道理呢!膽子不少!”

  野人兩眼翻起,全是白球,頭髮鬍子忽然怒張如剌,無風自動,他刻意要
嚇住這小孩,要他甘心情願的獻出鳥肉來,否則,憑他的身手,喝聲:“放下!”
真也有逼人聽話,乖乖放下那條撥火的棒子!

  而今,居然還得動手才能搶到這小孩的鳥肉吃,雖然此地再無他人看到,
自己想想也不怎?光彩!

  "你再不停下那唬人的形象,我便把烤肉摔出去!"

  野人聞聲立刻翻正黑珠,露出嘲弄的兇焰:可不是,這小孩朝著牆壁破缺
處,右手伸入懷中,若再伸出來,那烤肉可能已飛出屋外去了!

  憑身心殺死這小孩子雖易如反掌,但,輸總是輸了,最後野人終於歎口租
氣:“拿過來,我有東西跟你交換!”

  任志欣挺挺胸膛針鋒相對道:“拿出來,若是什?東西!”

  野人看得出他已經心動了,是自己的一項成就,靈機一動,陰沈的哼聲:
“功夫!”

  這是最後一招,再不靈光只好動手硬搶了,他想到自己要不?了“靈芝
草”,也不會呆在“衡山”瞎闖了數日。

  這小子居然孤身在這荒江古手中過夜,還能判斷出自己不肖動武硬搶,並
且在自己兩眼翻白時,作了手腳,擺好了架式準備丟肉,可見他是有點江湖門
道,對會點“武功”

  的小孩,這“功夫”兩字的魔力比什?都大!

  "拿出來了,拿出來了,嘿嘿……”

  野人看見小孩又把那肉放在火上,心裏卻兀自滴咕不已:“什?肉,比鴿
子還少,真是衰時遇惡犬,就?這點肉,還得化上這種心機,大概真是餓昏了
頭了!”

  野人再陰沈沈的重覆一遍!

  "功夫!"

  伸出鳥爪子就把一隻烤雞硬塞到嘴巴裏去!

  任志欣也不再堅持,能與他爭得這種結果已覺得滿意,是平等互惠的條
件!反手從背包中掏出幾小塊鍋餅之類的東西,津津有味地吃著!雞肉只吃了
一隻!

  野人連骨帶肉只一會使吃下三隻去,意猶未足,砸砸嘴巴又伸出手來!

  得來兩塊,似乎“功夫”兩字比“拿過來”三字,管用的多了!野人食
畢,掀下一張神禽外的木板,放落地面倒頭便睡去了!

  任志欣拿了他的濕衣,晾在火邊烤乾……

  次晨,野人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雨也停了,他伸動一下手腳,骨節如爆
炸似的!

  看那小孩時,像只小獅子般的瞪眼望著他——野人穿上乾衣,又接過小孩
遞上來的燒熱餅吃著,站起身來,準備跨出房門。

  "功夫呢?"小孩眼幹不眨一下的盯視著他。

  野人邊走邊回首向他獰笑著:“烤肉呢?”

  他以?這小孩准是回答說:“烤肉你吃了!”

  於是他自己再加上一句:"功夫你沒學到??”

  那時,他必然已走到門邊,跨步而出,這事自然也就過去了!

  那知任志欣卻這樣對他道:“烤肉我給了你,你功夫沒教給我,想背信
?!”

  這一句背信,聽得那野人陡然怔住了!不亞于一支利劍穿“心”——他走
不了了,這便是任志欣在古寺中學到了一套“真武功”,至今尚不知是何名稱
的吐納功夫,稱得起是內家絕學!

  那野人已盡心盡力的數了他,教得很快,那心意便是說:“你能不能全部
領會,那是你自家的事,最好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事過之後便忘掉了,或
者是……”

  這是最上乘的武功,並非是一招一式,更並非是一朝一夕便能用得上的!

  那要學而不綴,默默而進,待至以恒,下十年的功夫才能有些成就!

  那野人小看了任志欣,其聰明才智特強,不是一般小孩子,他低估了他!

  他到現在對那無名無姓的野人仍很感激,認?不是個“壞人”,而他卻是
以“偷”

  來的幾隻雞雛,換來─套萬金難求的真功夫!

  雖然那天中午,野人要走了,任志欣問:“師父,怎?不帶我一塊走!”

  野人又是一怔,凝視他許久,回答他:“不是師父!”便再無回顧的晃出
廟門,揚長而去!

  如今想來,那野人可能沒有那份心情,隨身帶個孩子來累綴他的行程!況
且最初講的是“交換”!雖是出之戲言,最後迫得他不得不履行不誤!

  雖然他的行?有些粗曠不檢,焉知他在某個組合中,不是有些身份的人
呢!

  "抱松居士"結盧在南嶽——衡山南側的山半腰上,接近南嶽市小鎮!

  草盧只建一排,中央客廳略顯寬大,各向前後凸出一檻,因之,在外貌上
看呈顯個十字型。

  除屋頂外,全是以方石塊疊成,是相當堅牢具有特色的!那是石牆、石階、
石柱、石室……

  客廳左面,有一房間,既是書房,也是臥室,佈置豪華富麗,卻又不失書
卷氣。

  人在屋外,誰也看不出這粗石建築的房子中會有這種精舍的存在——正像
是一座尋常農夫所擁有的農舍!

  怎樣也看不出這廬舍的主人,便是以北派“乾坤手”和“遊龍劍”馳名武
林的名家劍客,大有打遍天下無敵手之勢的“中州一鼎”龐遺恨。

  這天過午,“抱松居士”練功完畢,獨坐斗室中,思緒飛揚……

  忽聞柴門外爭吵之理頗急,卻又不像是仇家找上門來!

  便慢步渡出斗室,原來是管家老黃跟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在爭吵著!

  老黃身軀偉岸,兩眼炯炯有神,兩鬢已蒼,正是不惑之年,這時正被激怒
的火旺心凶,而又不能拿這小孩子怎樣!

  待見到主人出來,便三言兩語低聲向其稟報,一邊斜眼厭惡地盯著這小孩
子——

  "抱松居士"一聽是要來拜師學藝的,連連搖頭,意思是免談了!心忖:
“我這時節那有那番好心情再來調理個小孩子,一個‘龍兒’已夠麻煩人了,
更不用說這孩子的根基似亦非上上之選!看不出他久後能光大門楣!”

  而任志欣一見“抱松居士”的風儀,知道來人正是自己跋涉千里所要投拜
的名師,便虔誠過度,忘了說話!

  幾乎帶著瞻仰神靈顯聖的心情,注視著他,整個心志俱?“抱松居士”的
神采所懾!

  注:

  "抱松居士"龐遺恨,原名龐劍豪,眉目清朗有神,發須猶黑,不類已過
知命之年,可以看出當其年青時,必是俊秀非凡的美少年。

  他弱冠成名,技壓中川,因之早年綽號被稱謂“中川一鼎”,輩份比他的
年齡應有的還高,平生不朋不黨,獨來獨往,知交不過三五人,一半是因?他
自評太高,擇交過苛,一半是因?情場失意,性情未免孤僻!

  直待中年之後,方始娶妻,妻室是個熱情的苗家女,不幸結縭才三載,又
撤手西歸,陰陽兩途,遺下一女——龐懷芝,他給那乖女兒找了個好師父,就
寄居在那裏,並不在“抱松居士”身邊。

  "抱松居士"在石階上背手走了幾走,回頭再度打量任志欣幾眼,簡單肯
定的:

  "我不再收徒了!"

  古人有程門立雪的韻事,任志欣來得不是時令,衡山無雪可立,雖曾苦苦
相求,號啼痛哭的開了半天!

  但抱松居士仍不?所動,非良材不錄,況且這孩子的身世不明……

  直鬧至晚間掌燈時分,龐遺恨才對老黃說:“這小孩子真夠纏人的了,暫
時收留下他吧,幫你做些雜事。”

  他話中之意,是要這管家老黃收任志欣?徒,家中不在乎多口人吃飯。

  老黃的出身,原本是縱橫北方的獨行大盜,身手不弱,有一次幹得太過份
了,被龐遺恨堵上了,那時“中川一鼎”正打算南來歸隱衡山,須要個武功高
手替他看門守戶,便與他訂下約言,輸招者要?仆十年。結果是北方少了個劇
盜,衡山多了個管家人!

  若論老黃的武功身手,教教這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任志欣是綽綽有餘
的!

  於是,任志欣自己改了個通俗的名字?——任進!任志欣太文縐縐的不像
個身?家奴人的名字!

  但,這少家人拜老家人?師的事,終是沒有成?事實!

  "抱松居士"終日難得一見,他也根本不注意任進的存在!而老黃也不喜
歡這小子,因?任志欣並無一點小孩子天真爛漫的個性,不是可以任由他呼來
喝去的那一類型的人,天生是個奴才像,有時尚令他?生錯覺,他便似個少主
人似的!

  他們之間在人性的本質上有所差異,怎的也扭不到一股去!這師父真當不
起!而任志欣更不願自己開口去求他,心中早打定主意,或是全不要,若要就
得要最好的!

  顯然,他認?這管家老黃還不夠好,令他心動!

  這少家人任進,平日只做些打水、劈柴、生火、灑掃的雜事!

  夜裏獨自縮趴在柴房一角睡覺,他總是利用夜裏時光,盤坐行功,依照那
野人所教他的那種引氣吐納之術,勤修不輟。

  漸漸地能夠像野人所說的那般身如鋼鐵而又身輕如羽!變化無端,隨心所
欲!

  當他第一次在上山拾柴時,伸指將個小石塊捏成細粉時,他心中快活得眼
淚自然奪眶而出,落在展開的手心裏的石粉上!

  這天,任志欣照例送中飯到屋後五十丈遠的一處斷崖下去給梅少爺。

  這個少爺不是龐遺恨的兒子,乃是他唯一的傳人,是個“徒”少爺,住在
這斷崖中的一間石室裏,秘密練功,他叫梅應龍!

  石室只是一處石洞,深有四五丈,在外面是不易發覺!

  任志欣對“抱松居士”雖不無憤怨之情,但對這梅應龍,卻只衷心地羡慕
他的好運道,並且自慚樣樣都不及梅應龍!

  他們是移子而教,那龐小姐的師傅便是梅少爺的母親!

  這“中川一鼎”龐劍豪改名“遺恨”,江湖綽號改?“抱松居士”,這其
中乃是大有文章,因?,梅應龍的母親芳名“康松筠”,所以他要抱松,而未
抱到懷裏來,造成“遺恨之天”,讓姓梅的抱去了!

  那姓梅的福薄不壽,康松筠變成了寡婦,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應龍,暗含
“龐”字裏面有個“龍”字。那是說這個兒子應該是姓“龐”的才對!所以就
“應龍”?記!

  這其中相當年曾演變成一個血淚交織、蕩氣回腸的香豔故事!

  "少爺,飯來了!”

  任志欣今天不像往常那樣只把飯籃擱在石門外,回頭就走,卻推門而入,
那門其實是一片大石板,若是沒把氣力還真推不動它!

  "咦!你怎?推得動門?”

  只大他二歲的梅應龍推書而起,他長得面如冠玉,鼻如懸膽,相當體面瀟
灑,劍眉鳳目,又威嚴不群,裝束尚稱樸素,一襲月白儒衣!

  "這門好重!”

  任志欣一邊粗聲喘息著,表示他已用了力,一邊愁眉苦臉的回答!

  其實,這對他乃易如反掌,自從他習得那野人所教的那一手吐納之術後!

  他見這假少爺只在讀書,並沒有在幹別的,很失望,想開開眼界,這回是
無望了!

  他本是要突如其來的看看名師之徒,是怎樣學藝的,都學了些什?玩藝。
並且打定主意——抱松居士不教便“偷學”,即使是一鱗半爪也是好的!

  梅應龍對這小家人並沒什?好壞之感,任進——雖長得也不俗,且身材並
不比他矮,但身份懸殊,這主奴之間不能亂了分寸,並沒有什?話好談!他只
是個“奴才”,不是“朋友”?

  再說,他已習慣了孤獨,每隔十天才出石室一次,同師父回家省毋。途中
師徒兩人傳習輕功!有時他母親也帶著那頑皮成性的小師妹探望他們。

  任志欣鬼頭鬼腦暗自打量這石室——練功房!

  室中無窗,頂端挂著尺許見方的玉板,上鏤一排十二顆夜明珠!除了書
架,書桌外,最觸目的是那具有床——觸手寒冰,長年累月睡著它練功,據傳
說,好處多著呢!

  屋子最深處,靠後牆邊還有個樹木做成,像是猴窩的木架子!

  "練暗器,高低前後全插上香火,在一次出手全部打熄!”任志欣心中如
是猜著,口中問道:“梅少爺,那架子是幹什?用的?”

  "練暗器!”

  梅應龍簡潔的回答,一邊注意到少家人賊手賊腳地亂翻動桌上他看的那本
“吐納指迷”,忙叱道:“不許翻師父的秘笈,再說你也看不懂!”

  任志欣吞吞舌頭作個鬼臉遺憾著縮回手來!

  秋去冬來。

  一朝大霧,晨光自早霧中透出,包溶在霧中的樹木,只顯微弱的淡影,而
穀中的濃霧,不?陽光所照,便更濃更密,人伸手不見五指!

  任進剛自外面回來,忽然聽到有個女孩子的尖細聲音:“小家人!小家
人!”

  陡的映入他眼中的是個細手細腿的女孩子,只有八、九歲光景,一身猩紅
色的襖褲,梳了兩條黑油油的長髮辮,一臉甜笑。眼睛又黑又大,長長的睫毛,
眨動時,一閃一閃的,顯露出那股子聰明、伶俐、活潑來,伸手指點著他,像
是突然發現了什?好東西似的!

  那表現,迫使任志欣有些惱火的叱道:“是又怎樣?”

  心中還罵道:“什?地方蹦出來個猴兒精?”

  "好凶啊,好凶啊!"

  這猴兒精伸出小手靠近鼻子煽動著嚷叫著去了——那意思是指看他好
“臭”!凶巴巴的,不上路!

  她走路的樣子怪極了,雙手高舉過頭,像?著重物,腳步重重的踩著地,
像是極?用力,人卻一溜就不見了,只聽到有鈴當聲,發自她那鞋端,不絕於
耳!

  住志欣不知怎的,更怒了又暗罵了句:“猴兒精!沒教養!”

  大廳裏,燈燭輝煌,這也是少有的現象,並還隱約聽得見笑聲!

  本來,“抱松居士”家中從沒有人笑,彼此甚至都很少碰面。

  任志欣不禁升起一股子衝動,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古怪!

  才剛到門口,探頭一望,就聽見一位中年女客的聲音:“這是你新收的徒
兒?”

  這中年美婦與“抱松居士”分賓主坐著,白衣白裙,玄色披風,宮髻高懸,
笑時眉角微有魚紋,更增風韻媚力!

  "我自恥武功不能獨步天下,誓不收徒——喔,只收一徒!”

  "抱松居士"神態稍?凝重,面仍含笑,看著待坐在一旁的梅應龍:“龍
兒很不錯,乾坤掌已有六成威力,遊龍劍更好,我在他這年齡,無此火候!”

  康松筠這支客很欣慰地看著她那寶貝兒子,又倏地望向“抱松居士”,意
頗嘉許他,忽然半閉起明眸微微歎息半聲,嘴角卻又微露笑意:“我也盡力教
那淘氣的娃兒——”

  "抱松居士"對這話中自嘲自哀部份,頗?敏感,忙道:“你教的自然錯
不了,可憐這孩子沒有媽——”

  這時——那“淘氣的娃兒或可憐的孩子”數完了老黃頭頂上剩下幾根黑
髮之後,爬到她師父的懷裏去,卻仍然極不安份!

  任志欣從沒想到這?大的孩子還要人抱!

  "抱松居士"卻對這幅略近於天倫之樂的畫面,不忍卒看,歎息連連!

  當天午後——

  冬日的陽光照在門前的方場上,頗生暖意,正是天下所有的老狗們,都不
願錯過曝曬太陽的好日子!

  龐懷芝這女孩一股勁磨著梅應龍和任志欣去登山,雖然她一年難得回來幾
回,根本不識山路——

  任志欣發現她從來也不規規矩矩走路,心頭一樂,就搬出那但要?東西的
姿態出來,還有,她鞋子尖端卷起兩團絨球,其上綴有金鈴,更弄得她故意的
踢踢踏踏要響個不停!

  孩子們都出去了之後,“抱松居士”開始站起來踱方步,還間歇性地歎息
時聞!

  康松筠當然明白“其歎也,何所自來,何所不息!”

  "我自號抱松,其實……”

  原來他要抱的不是山上的大松樹,是想抱著眼前這棵纖腰香松?

  龐劍豪眼盼忽然一閃,恨意自露,遺憾的道:“你倒會取名字,取得好——
應龍—

  —應龍——”

  康松筠神色有些歉意,感懷兮之,自覺對龐劍豪萬般不起,便軟語求他細
聲哀哀的道:“孩子都這?大了,你要我怎?辦,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抱松居士"心中雖然還想抱這“松”,卻不敢再出聲!

  兩人對坐無言,各想心事!

  康松筠知道他想些什?,也知道他替她做的事情是太多了!

  不知怎地,總認?不能將自己全心全意的自動交給他——那是因?,這男
人雖然有一腔情意,只知燃燒自己,不懂得用“強”!

  他若真的伸手過來“強抱她”,這棵松腰翠竹早已撲入他懷中溫存了!

  他遺恨?她也遺憾著……這事便這般一拖再拖!已拖白了頭……………

  當他知道自己欲代夫復仇,他出面?情敵尋仇!本來立誓不收徒弟,也?
了她而開戒,破例收情敵的兒子?徒,只因這兒子的一半骨肉是她的緣故!

  將一身絕藝傾江相授,而對所求的,兩家合成一家,自己卻只能做到易子
而教的程度!

  原因是,他不動手,難到要她自動的靠上去不成!也許那苗家女,當年是
自動的投入他懷中去的,可惜,她沒有這份勇氣!

  黃昏時——

  孩子們回來了,龐懷芝兩頰凍得發紅,像兩隻蘋果,康松筠摟她入懷來抱
她!

  梅應龍神色自若,儼然已經像個小大人了!

  只苦了任志欣,被這小猴兒精捉弄了一下午,發誓一百輩子也不跟陰人打
交道!

  他今天知道"抱松居士"的女兒的師父,就是梅應龍的母親!

  他自以?一日所得如許而已,根本沒想到,他今天才再記起自己會發
怒——是個該歡樂的孩子!這激情,他遺忘了將近三年了!

  之後,這猴兒精,也常同她師父回家來,那時,就是全家展歡?歡笑的日
子!

  也是任志欣被她捉弄得哭笑不得的日子!永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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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沖霄一鶴飛
 
  這天,有個老花匠病倒了,要他代理幾天,去後花園中,修整花木,他才
有機會第一次到內宅去。

  那花園是四方形,圍在鳳樓龍閣之中,園中央是一池蓮花,團團青碧的蓮
葉,將水面蓋住,葉子亭亭出水,風過時若楚官之舞衣。

  中間點綴著零星的白花,正是宮女的玉靨,翹首呈妍。

  池旁有一朱漆木榭,亭外是座假山,山下怒放著玫瑰,山上爬滿了各色牽
牛花,角葉長蔓滿山全是,這喇叭花,有如星羅密布,紅、青、白、紫,甚是
醒目。

  任志欣出生以來,何曾見過這景色,不覺呆了。

  "這位兄弟,怎不打掃?”

  極細極柔的聲韻,他忘了分辨是舒泰還是厭惡,反正是種異樣的感受,把
他嚇了一跳,竟以?是變起突然,左手真氣自然貫入,差點回身發掌!

  定神看去,卻是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小姑娘!

  "這位……”

  他臉紅了,他本來想說:“這位姊姊,我就去掃。”

  但,她實在是個小妹妹,也沒想過女人會這樣細聲細氣的說話,過去兩年,
他倒是聽慣了女人的狂號尖叫,便是來這裏所碰到的一些姊姊,也沒有這?柔
細的語氣。

  於是,他略微不好意思地露齒而笑,那倒不全?掩飾自己口齒不靈,而是
自笑怎會變得如此膽小,一聞聲就想出掌,庸人自憂了。

  他低頭打掃著滿地的落葉,心忖:“這個小使女丫頭,怎的跟常去外院纏
人的那幾個不同,她也許是夫人、小姐的貼身丫頭吧,偷閒出來玩耍的。”

  那丫頭見他專心在做事,也不擾他,自坐在亭子裏,眼中透著笑意,臉上
卻儘量不笑,像是在等待什?,又像是記起什?有趣的事兒!

  她那容?玉面,像是用玫瑰花瓣做成的,吹彈得破,瓜子臉型,鼻子又尖
又挺,秀目鳳眉,如深潭秋水般的清澈,口如紅菱……

  上身穿一件墨綠色無袖背身,露出淺綠色的薄衫長袖來,褲子也是水綠
色,那鞋卻是青綠色的繡花鞋,只露出半腳鞋尖兒。

  這是他在掃地時略不經意的偷望了她幾眼,所觀察到的,自信她不會發覺。

  那裝束不算不好,但任志欣知道這只是使女的服飾。

  他看過甄荊兩位徒少爺平日的裝束,因此相信若是葉家的大小姐的話,斷
不會只作此種素淨的打扮,也至少應有兩名丫頭在身旁照料著。

  只是他實在不相信使女丫頭會有那種嫻雅的風範!

  他掃完這假山後背面回來時,那少女已然不在亭中了,卻走得一點聲響也
沒有,雖然他一直在豎耳留心這邊的動靜!

  這令他暗自震動,這丫頭的輕功不俗,能逃過他滿心的關注!

  "那?,那兩位徒少爺怎會不練武呢?是了,曾聽人說甄自銳的父親是朝
廷命官,在京供職,若是光?享福大可不必賴在師父家呀!那?無獨有偶,與
自己一般是偷偷地在晚上練了,但會是在什?地方呢?”

  那天夜裏,任志欣悄悄潛入內宅——葉家人丁不旺,等閒家人婦婆婢女,
無事不能在老爺小姐閨房內室逗留,她們另有寢臥之房舍。

  這時夜已中宵,他很容易地發現了那專供練武的小廳子。

  那場子是在“田”字房舍的西北格,隔著一排橫樓,跟他白天打掃的花園
相對,寬廣各十二丈,四面皆是高樓。

  故而,雖然周圍明晃晃地點著數十把丈來高的火把,也不慮外面被人看
到!

  地面上鋪設以三尺見方的大理石,黑白相間,十分整潔。

  若天雨時,也可由四面高樓的屋檐下,張出大篷帳,由此也可見葉家深藏
不露。

  謝玄機身穿員外燕居時的衣服,端坐在太師椅上,旁邊有茶几,兩側各兩
個家將,他一個也不認得,從未見過他們的面。

  稍下腳處是管家內總管之一的老態龍鍾的葉震中,只他有把小椅子坐,再
一個是那大胖子每日與他一起作息的廚師葉登!令他意外不已。

  而最使他驚奇的是,白天那個在花園中看到的小丫頭,竟然是葉玄機的掌
上明珠—

  —葉茹茵!

  她穿起勁裝,也許因年紀尚小,婀娜而不豐滿,說話他在樓上聽不清,滿
臉笑吟吟的,但並未真的笑出來,有那股子“甜”味兒!

  任志欣實在不懂她白天怎會身著婢女打扮,連說話口氣也是。

  今夜,因他來得略遲,又加是演練“圍字訣”八招的最後一天,他聽不懂,
遺憾也!

  但只次夜起,就復習“粘字訣”了。

  任志欣第九次跑來“偷劍”。

  他伏身在二樓走廊外欄杆旁的地板上,側耳傾聽——葉玄機把“乙字劍”
舊劍中第五十六招到六十四招的“粘”字訣,講解得透澈極了。

  這“粘”字訣原是用來對付敵手的奇招怪式,將其武器制佳,使其出手無
功,但對方也可趁此施展內勁相拼,故非高手不敢亂用!

  在這裏,就可看出“乙字劍”的佳妙了,因它手腳一動一閃,皆恰到好處,
其中又多了些看似不必要的小動作,但,妙就妙在這些小動作上,“乙字劍”
藉此抵消對方內勁,故學時一板一眼都得在意,不能馬虎,務必要做到與古法
所傳的身段,維妙維肖,方算學會,學通!

  這幾天,任志欣日夜皆浸淫在那八招——二十四式“粘字訣”中,他雖不
能蒙葉玄機親自指點,但因講得又清楚,甄、荊兩名高徒練習時,動作又極慢,
他已將“粘字訣”

  的創意、身段、劍招、變式,記得滾瓜爛熟了!

  希望憑此把敵人任何招式,一筆勾消,化?鬥拼內力,這設計在任志欣覺
得,是大大的便宜,因?他學的招式太也貧乏,沒有幾招可用之學!

  葉玄機講解完畢“粘”字訣最後總則,自坐在太師椅上,對他三人說:“今
夜不要個別練習了,你們玩玩‘雙擊單防’吧!”

  甄自銳、荊其歸、葉茹茵,依次上場,先向葉玄璣行了敬師之禮,算是謝
師,就站成一個三角形,彼此也行了禮。

  甄、荊兩人仍是黑色夜行衣,葉茹茵則裝束夜夜不同,今夜身穿白色勁裝,
胸字首著一簇珠花,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態,任志欣想不通,她怎?老是這種
表情?

  三人在火把燭照的場地上,穿梭如織,躍閃如電,?時間滿場儘是人影縱
橫……

  像是不止三人,三支寶劍,銀光輝耀,每把劍都向其他兩把劍招呼,劍路
互異,變化無窮!

  任志欣縮在樓頭低頭向下細看,只覺兩黑一白,化身而?明珠,滾動在寶
盒之中似的!

  他知道各自劍路不同,是因?“乙字劍”每八招?一組,共分十二組,外
加四絕招,每組能任意前後承接的緣故!

  忽然三劍相聚合擊,“錚”的一聲,冒出星射千百個火花!

  葉茹茵借勁一彈,嬌軀拔高四丈多!

  甄、荊兩人知道緊接這“化鶴歸去”之後,就是小師妹最喜歡玩的“天女
散花”,那劍式撒開來,他們可有得苦頭吃,忙打點精神,準備全力應付!

  葉茹茵飄飛空中,快活非凡,忽然瞥目欄杆雕花空隙中有一對精亮的眼
睛,嚇得她花容失色地嬌喝:“什?人?”

  甄自銳旱地拔蔥躍飛兩丈,荊其歸自後跟上,踏在師兄伸出的劍身上,借
力數步沖上樓來,俊目四掃,如老鷹之搜尋脫免。

  任志欣看見人影聳上來,起先楞住了,還想賴著不動,不認?那一聲嬌呼
因他而發呢,直至看見荊其歸看到了他表現出那股子見獵心喜的神色,才清醒
過來,自己又被人家抓到了,只好隨手硬拆下一支木欄杆用以自衛。

  此時,葉茹茵也已縱落樓上走廊中,不過距他尚遠!

  荊其歸瀟灑地超過欄杆,落腳走廊中,先彈彈劍,才撲身而上,一出手就
是“問鼎中原”,直刺向任志欣的左胸!

  任志欣施出"粘字訣”中的一招“涇渭合流”,木欄杆硬生生將劍纏住,
“卡”的一聲,劍身入木,而那木欄杆卻未被削斷一截去!

  荊其歸“咦”了聲,內力湧出,氣貫劍端,轉腕扭動劍葉,他失手一招,
甚不是味兒。

  任志欣手裏的欄杆已飛出數寸,力無消處,被閃得差點滑倒,但那荊其歸
也被那股陡來勁力踉蹌著震退了三步,才拿住樁,這證明敵人的內力比他強!

  葉茹茵適時接應上來,清脆的“嘿”了聲,算是招呼,寶劍幻起銀虹,在
胸前劍花疾掠,浪湧而前!

  任志欣又要使出"涇渭合流”,小妮子不上當,收劍環走,劍花掠向任志
欣側脅,但這招“小橋流水”,還沒使滿,眼睛卻睜得又圓又大,驚呼:“是
你!”

  原來,任志欣閃她這一劍,身倚背後欄杆,月光落在他的臉上,那是寬額
高鼻,明暗分明,葉茹茵認出他正是那天在花園相見一面的園丁,竟沒有再出
招!

  任志欣趁這一時的冷檔,轉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

  荊其歸怒叱一聲,竟欲飛縱追擊,卻給葉茹茵橫身擋住,也不知師妹要向
師父說什?,只好硬將去勢?住!

  走廊的這頭,由甄自銳把關,他寶劍一揮,“雪”的劃出一條銀河,橫切
過任志欣胸前一寸,端的厲害。

  任志欣來不及使出什?招式,胡亂將木欄杆一擋穩住身形,驀然看見甄自
銳人矮了下去,同時感到下盤生寒!

  敢情人家變招攻到,志在取腿,忙沈下木欄杆,由下撩起,這是“粘字訣”
中的一招“風動草偃”的變式。

  "卡"的一聲,接實了,甄自銳見長劍削不斷木欄杆,猛然驚覺,“難道
這賊人手中木欄杆真氣密布?”

  心中思忖中手卻不閑,駢指點向任志欣的胸前“鳩尾穴”。

  任志欣凝氣於臂,左手擊出殺手?“劈空掌”,一道勁風,猛衝出去,雄
渾無儔,若是甄自銳被這一掌擊中要害,九成嗚呼哀哉!

  甄自銳忽覺強風襲身,他是葉玄機開山弟子,武功已達名家境界,自然知
道厲害,轉身讓過那股掌力,右手長劍仍自纏住木欄杆,左指原式不變,直逼
“鳩尾穴”!

  任志欣見對方身形已變,招式末換,心中一陣慌亂!所謂,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他對淩空點穴術是一竅不通,在衡州吃過老黃的虧,記憶猶新!
而今又見敵人伸出指頭,志在必得的樣子,忙胡亂急躲!

  甄自銳化指?掌,拍出一掌,欄杆被掌力震斷一片,任志欣被連帶著跌下
樓去,成了網中之魚、陷中之獸,樓下有高手數人,他在空中哀歎一聲,死活
由人了!

  自始至終,葉玄機負手佇立中場,仰首觀戰,並示意四個家將不必上去!

  走廊雖甚漆黑,但,對他那等身手的人,自然不算什?!

  葉玄機看到敵人是個生手,大孩子,三度施展近日正在復習的家傳劍術
“粘字訣”,不禁詫異自道:“十幾年來,無人上葉家生事,這次是誰,照理
不該派個生手來偷藝呀?”

  任志欣並沒有給點中穴道,只是左胸中了一掌,喉頭發甜,但神志仍清,
他身在半空中,看廚師葉登,正奔了過來,就在身下七八尺處,等著打他的落
水狗。

  他朝葉登頭上作勢要發掌,葉登果然中計,雙掌上翻,全力拍出一掌迎敵!

  那知任志欣待他發掌後,他的掌力方始吐出,身形借著反彈的勁道,斜勢
上升,飛向屋角,若是如願以償,不難越屋頂而逃!

  那知經過荊其歸左邊又被他立在樓頭,補上一掌,把他拍了下來!

  葉茹茵看見那園丁被大師兄打下樓去,驚得尖叫了起來,現在再看他又被
二師兄補上一掌,她真的尖叫起來,人也跳下樓去,在空中,她看見園丁落地
時,被管家伯伯提住後領一抖,然後摔向場角,跌得結結實實。

  葉登像只豬般的叫了起來:“葉通!”

  這是任志欣賣身葉家?奴的新名子。

  他方才接了任志欣一掌,人撲通半聲坐了下去,屁股下的大理石被坐裂了
一方,兩臂麻木,現在他才看清楚這個滿臉血債的人是誰。

  "葉通,我們家裏的人?”葉玄機皺眉尋問大總管葉震中。

  老管家說是一月半前,自行賣身的新人,在廚房裏做些雜事!

  任志欣顫巍巍地掙扎站起來,他發掌借力時,本就湧出一口血來,上面補
來的那一掌,和摔在地上,使他血吐得滿臉滿衫,像是把所有可能吐出的血,
都吐完了,人則反而有點清醒!

  對面二樓上,有個婢女手中擎著蠟燭,自暗影中走出說:“夫人要我來問,
是怎?回事啦?”

  葉玄機如接綸音,縱身飛起越過欄杆躍上二樓,進入內間,不見了!

  老管家葉震中想到自己責任最大,引狼入室,那天竟給這小廝蒙過,怒從
心上起,一?手就要打巴掌煽他幾個耳光!

  任志欣並未避讓,口齒有點含糊的道:“偷招學拳,江湖多有,自有規
矩!”那口角處又沁出血來。

  葉震中真不好打下去,但任志欣還是挨了一下,又是數口血水噴出。

  那是荊其歸出手的,在師父面前他被這奴才震退了三步,實在太不光彩!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葉茹茵氣急敗壞的尖叫著,令這個表哥揚起來的手勉強垂了下去。

  若因揍這臭小子一頓而得罪了小師妹,那可是得不償失,這恨只有埋在心
裏了。

  葉玄機在臥房中會見了夫人,將事情經過合盤說出,這事在葉家來說尚是
首次碰上,事無前例!

  "官人,江湖事妾身雖然不懂,但,人命關天,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夫一生未入江湖,自是沒有仇家。”

  "若這孩子沒有奧援,只是慕名前來偷招,還是放他一條生路吧,尚幸發
覺得早,看一眼便能學會,妾身有些不相信,咱們的孩子們夜夜刻苦勤練都不
易領會!”

  "夫人之見甚是!不過這廝內力深厚,招式生澀,那‘粘字訣’看過一
遍,已運用得中規中矩!”

  "唉!妾身不敢多言。"

  "那廝相貌堂堂,不類邪惡之徒,可惜了!咱們已不能留下他來!”

  "讓他走吧!是非曲直,冥冥中自有天心在!”

  葉玄機又自樓上飄了下來,剛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

  任志欣主動向他走近,但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差點跪了下去!

  葉茹茵跑到父親身旁,想說什?,卻未曾說出口來,葉玄機握住她的手道:
“你娘都給吵醒了!”

  這話的含義,則是說已與你娘商議過了,她只好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任志欣又把剛才的話復述一遍!

  葉玄機真想不到有此一說,想了片刻才道:“葉家已不在江湖中,諒閣下
亦有所聞!”

  語氣和平,你我界限已劃分清楚,不承認他屬葉塚的人了,要知江湖上,
偷招者被發覺,要就是拜失招者?師,這當然已不適合於眼前的場合,而另有
的處置,則要偷招者吐招,比武一場,規矩是得讓失招者三招,生死不論!

  任志欣寧肯如此,不願倒地求饒,或任人宰割。

  "有沒有人受傷?”

  葉玄機問明瞭這個,還是不能決定如何處理!“乙字劍”本有非葉姓血親
不傳的遺訓,到他曾祖父時,才收外姓之徒。

  他的大徒弟是世交之子,二徒兒是夫人荊氏娘家的親侄兒,奉閭命收的,
兩處都是源淵深厚,如今平白?外人學去,雖說來人不像是特意受命而來,但
也不能罷休,然則殺了他嗎?與心不忍;若說重打一頓,他現在傷勢還輕嗎?

  葉玄機向葉震中咬了一會耳朵,細聲徵求老管家的意見!

  "你打算怎?辦!”

  任志欣在問他了!表情豪烈不群!

  葉家父女被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

  再過了半晌,葉震中回來,散落一些衣物在地上,那是任志欣的!

  其中除了隨身換穿衣褲外,只有些碎銀子和殘本史記,再有就是賣身的百
兩銀子,沒有別的可疑事務。

  "你是何人門下?”

  任志欣不答,只搖搖頭。

  "哼!你也知道背師偷藝,?人不齒嗎?”葉玄機會錯了意,停了一下,
聲音稍微溫和了些,道:“你說說身世吧!”

  任志欣剛要開口,胸頭一陣急痛,眼前先是一黑,天旋地轉,腦血下降,
然後看見葉玄機的胸腹膝蓋,最後躺倒地下!

  他站的時間太久了,沒有適時療傷,終於不支倒地暈死過去!

  醒來時,滿頭皆是水,是被冷水激醒過來的!

  天色有點發白,遠處雞嗚可聞。

  葉玄機已經不在,他女兒葉茹茵正跟荊其歸爭吵,搶奪他手中一隻白色玉
瓶!

  葉震中看他蘇醒過來,朗聲宣佈說:“奉我家主人之命,打你一拳,刺你
兩劍,永不准入葉家百里之內!”

  任志欣知道這等於全部接受自己的條件,而且流血難免,生命卻無慮,不
准再入葉家地盤之內的意思是等於說放你逃生去吧!

  若照江湖規矩算,起首三招,教他如何讓得過,遂慨然說道:“這很公
平!”

  停了一下,接著道:“若是昏倒了,?我到大門外,放在路上,我不要藥,
區區不白受人的恩惠,還有,那百兩銀子壁還!”

  葉茹茵真不相信人到了這種地步,還能交待得這般清楚,她不敢看,也知
道這事非如此辦不可,但不知怎的,有一種極近乎哭的心情,縈於胸懷,人已
飛奔上樓去了!

  這時,任志欣結結實實地挺起胸膛,挨了一掌,又吐了口血,但那後面的
兩劍,只是劃破衣服淺入皮肉流出點血,意思意思而已!

  他並沒昏倒!

  待到任志欣身體復原,已是次年初秋!

  這近年之中,他在番禺(廣州)珠江河岸夜市食攤酒肆裏充當小夥計!

  對廣東人的胃口充滿尊敬之情,他們差不多是什?東西都能烹調成美味,
吃下肚去,狽呀、貓呀、蛇呀、老鼠、猴子……都似鳳肝龍膽般的喜歡,真是
可喜可賀!

  任志欣明知是新創舊傷一齊發佗,但除了作息行功自療外,卻不敢抓藥服
下,生怕自己不明藥性,陰差陽錯,將他自行綜合而成的內功,?藥所克,失
了靈效!

  閑時苦思招式,右劍左掌,反復練習,“粘字劍訣”和“劈空掌”並用,
雖少得可憐,不滿十招,但可重復使用,周而復始,前後參雜,自成一格!

  在武器店中買了一口劍,動身回江南去。

  他自覺已經出道,而今而後,便是江湖中人,要在刀口上舔血,管些天下
不平事,有可能的話將自己毀家減族的大血案,報仇索債,將來得老死於江湖
中!

  這天——

  他越過大庾嶺,時近黃昏,山腳下的市鎮,炊煙嫋嫋,沐浴在落日的氤氳
中!

  任志欣小立回顧,忽聞在左近林中農舍裏傳出一陣金鐵交鳴!

  甚感詫異,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何來歹徒,若是夫妻翻臉相仇,哪
會動刀動槍,身不由己,循聲疾奔而去。

  有條石鋪小徑,蜿蜒深入林中,任志欣拾級而上一處臺地,到得草寮柴門,
只見大廳正堂中,閃動著幾個人影!

  兩個高大漢子,背向正門,分站成崎角之勢,手中兵刃翻金湧銀,威猛無
倫的向一把弦月刀招呼去!

  那女子面孔被擋住,他看不到,只見袖口卷起一截,裸露出粉藕也似的圓
韻玉臂來!

  從他們的腿腳挪動時的空隙中,任志欣又看到有一對稚齡小孩縮在女子身
後驚恐躲著。

  他見三人身手,竟是罕見的高手,明知這閒事他任志欣管不起,無奈,血
氣方剛又死心眼,自以?學藝初成,此身應具佩劍的道理,再加上在漢壽兩年
所見,刺激太深,淫惡之徒,肆行無忌,傷天害理人欲橫流!

  深夜捫心,常自深責,而自身實無力干預,誠?憾事!而今,令他不能袖
手,於是,任志欣豪氣長天,把包袱擲在地上,抽劍出鞘,高喝一聲!

  "還不給我停手!”

  劇鬥中的那名道人,手中拂塵猛向弦月刀急攻三招,猛虎歸山,退出戰圈,
嘴中淫猥“嘿”笑道:“王老弟,這小娘子真夠勁,送你受用吧!”

  他面如金盆?色臘黃,雙眼下吊,描金紫羅八卦道袍,甚是華麗,看扮像
便知不是個口宣“貧道”的方外人!

  手中拂塵乃紫金打造的,等閒兵刃,吃他一掃,不碎也斷,吃他纏住,不
棄下兵刀,便不易脫身,其出手招式中暗合擒拿,推穴,震脈之功!

  在江湖道上,已混得響當當的惡名——紫罡道長是也!

  紫罡道長拂塵一搖,看見門口亮處,是個一身白衣的美少年傲然卓立,夕
暉染衣,丰采照人,許?不俗!

  他心中少有嘉采之意,卻並不在乎,這個冷不丁跑出來的冒失鬼,只認他
太嫩!

  心中冷笑,那隗老兒的幫手,就只是這種貨色,值不了幾文錢,聽那聲斷
喝,分明丹田缺力,他自不量力,也敢來道爺前討生活,那是活得嫌拌腳哩!

  "來者何人,道爺手下不死無名之鬼!”

  紫罡道長,縱橫江湖數十年,這句話成了對陣的開場白,心中只想一招解
決,管你是誰家兒郎雜人種,叫什?名子皆可!

  任志欣一聽口氣心中微凜,勉強鎮靜冷冷地道:“愛管閒事的!”

  紫罡道長看不出來是何路數,竟敢如此狂言傲語,厲聲喝道:“小賤人的
姘夫??

  等道爺收拾下你,讓你親眼看小淫婦一身細皮白肉,摟在道爺懷裏快
活!”

  任志欣苦皺眉頭,他知道鬥嘴拼舌,他不是人家的對手,平靜無波的道:
“咱們動手吧,打過了再說其他的!”

  也不用起手式,隨隨便便將劍剌出。

  紫罡道長,足下卓立如山,上身搖擺,拂塵“橫掃千軍”,迎上來劍,卻
是虛招,縮足沈手,拂塵卻猛一倒?,忽然毒蛇吐信般的,一招“推起黃沙”,
疾似流矢星飛,掃向任志欣面前!

  任志欣胸前門戶大開,?的就是要使“開門揖賓”,持冷風拂面,劍路一
變,由緩而疾,平掃架開,正是“風動草偃”。

  紫是道長暗叫一聲:“乙字劍”,仍將拂塵接上,意欲拂斷那口破劍!看
他還“粘”

  個什?“鳥”!

  那知劍上真氣密布,只歪不斷,心中反疑那劍並非凡品?

  任志欣踏上一步縮手曲臂,全身略作斜傾勢,氣凝兩臂,蓄功力待發。

  拂塵馬尾長須已糾纏在劍葉上,各不得脫!

  紫罡道長暗自一叱,道聲不值,竟需憑內力取勝!如是,腹收胸突,納氣
凝神,斜眼暴突,真氣源源湧出,左手食中二指作?,“二龍截珠”,疾取任
志欣雙眼。

  任志欣正要敵人於此,他自知所有的貨色本錢只是“粘字訣”與“劈空
掌”,若不能在這兩絕藝上取勝,就得命喪於此,飲恨九泉!

  現刻,他出掌只達七成力,用以誘敵。

  紫罡道長,右手拂塵正與劍較上了勁,功力適敵,互不相讓,不能閃避,
也根本不想閃避,左手已化指?掌,厲喝:“去吧!”

  "砰",兩人都是一震,半斤八兩,劍和拂塵卻沒有被震開!

  紫罡道長心中暗舒,真是棋高一籌,因?他是臨機出掌戰個平手,便算占
了上風,但他也驚奇不已!

  "那裏來小毛崽子,內力如此之強!”

  任志欣心中有數,左手縮回五寸猛向前推,再踏前一步,十成力地拍出“劈
空掌”。

  紫罡道長先是一鞠躬,其後蹶步顛退,踉蹌不及,最後仰面而倒,口中血
柱狂噴,有一尺來高!

  任志欣這是第一次殺人,一絲恐懼掠過他全身,連忙一甩頭,甩掉這感覺,
急?頭遙望那邊的戰局。

  那少女隗家玲,今天正準備晚炊時,撞進兩個煞神來,紫罡道長和紫金刀
王,都是她父親的宿仇,好在弟妹小強、小芳平時管教有方,乖乖躲在乃姊身
後,緊靠牆壁以免隗家玲四面受敵!

  隗家玲武功雖已深得乃父真傳,無奈來人身手太高,吃他們聯手猛攻,早
已香汗淋漓,嬌喘不已!

  也是因?,那倆人準備將她累個半死不活的,讓他們在床上再收拾她!

  正是貓戲老鼠,逗著她玩呢,否則怕不早已香消玉殘豔血滿地了!

  幸好,紫還道長及時被人引開,剩下紫金刀王,她已輕鬆多了,僅堪自保!

  這紫金刀王是個俗家漢子,並非食有采邑,乃是江湖浪人,只因他有柄紫
金刀,名叫王居先,故名“紫金刀王”,不是山大王,他還不配!

  與乃弟王居展,江湖道合稱他“紫金二王”,“三十三路連環刀”,在江
北甚有名氣,是個敢拼敢闖的腳色,床第功夫更稱一絕!

  "嘿嘿!你這小娘們可真緊乎,俺老王可有些吃不消哩,香得饞死人!”

  已穢語連篇,誠是調倩能手!

  隗家玲忍辱負重,不去理地,一對一撕殺,不必負隅苦鬥,連出絕招“玉
免東升”,削敵右腕,反手又是一招“月滿西樓”,砍敵左肩!

  紫金刀王的金刀,左照右顧,破綻自露!已不若兩人並肩欺人那般自在
了!

  隗家玲看得真切,"月落鳥啼”,弦月刀由金刀空隙中,禦電排氣疾點敵
胸“膺窗穴”。

  王居先見弦月刀隱隱嘯風而入,連忙縱身後退,要穴毫釐之差未被刀尖點
到!

  此時,任志欣正跟紫罡道長對掌!

  隗家玲略有分心,望其勝負,這對她的安危屈辱是太重要了!

  紫金刀王趁這空子,力圖挽回頹局,厚背紫金刀舞得密不漏水,搶佔機先,
在身體四周築起一座刀牆,?時一片紫氣霞光的刀影罩向隗家玲!口中調侃
道:“你那兩個孩子都這?大了,幾歲就有老公,好個早開的花兒啊!”

  隗家玲又氣又羞,將她弟妹,當她兒女,句句吐邪心,眼眼生歹意!

  便皺緊秀眉,咬緊玉齒,心中歸竅,不聽他風言風語,揮出弦月銀刀,刀
風勁銳,絲絲銀線已能透過那座刀牆。

  待到紫罡道士龐大身軀轟然倒地,王居先嚇得全身冒冷汗,手腳半軟,那
裏還記得早先要同這女子樂上一樂的歪主意,只恨不能插翅逃生。

  任志欣看兩人殺得性起,心想:“只要我發一掌,那廝就得了帳,但身入
江湖總要守規矩才好!”

  就在一旁踏起方步來,同時也防止他奪門而逃!

  紫金刀王虎吼一聲,一招“霸王別姬”,刀牆面積縮小,最後刀影全然收
起,化?流光閃電向隗家玲當頭劈下!

  弦月刀不敢硬接,刀走空靈,人隨刀動,及時閃開!

  他見“逆風張帆”奏效,轉身企圖奪門而出,冷不防任志欣的方步正錯到
門邊,略作遲疑,不敢硬闖!

  陳家玲的弦月刀像長了眼睛,掃向他的喉頭,刀入三分,又反手用刀柄打
他的肩並穴,紫金刀王悶聲倒下,卻未斷氣!

  任志欣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仇家,勿留活口!"

  也不知這條規定是江湖道上第幾章第幾條,反正在在漢壽排教兩年,這些
他倒是學得不少。

  隗家玲自也知道,也恨這使金刀的出口相戲辱人,招式下流,但人既已躺
下了,恨是一回事,殺人又是一回事。

  她只兩眼怔怔望著這高大的少年,陌生的救難者,說不出來!

  剛才看見他出面攬事,雖很感激,但還怕他不是紫罡道士的對手白送了性
命!

  任志欣以?她怕汙了房子,洗刷血?麻煩,遂道:“等會兒我把他們帶出
去……”

  他看到她兩頰飛紅,才注意到這女子實在長得美極了,更想起紫罡道士的
髒話,不禁也覺得不好意思。

  這時她弟妹跑到姊姊腳旁,扯著她的褲管兒,一個大姑娘家在異性面前這
多不好意思,就不願意讓他們摟著腿兒,彎腰要捉住他們的小手,不要他們胡
纏!

  小芳搖擺走向任志欣,他將小芳抱起來,她伸手要捉住任志欣的鼻子,他
正用鼻子碰碰小芳的額頭時瞥見隗家玲親善的微微朝他笑!

  他也點首對她露齒一笑,這一笑才把剛才兩人的不好意思一掃而光!

  "承蒙施以援手,相………"

  隗家玲還是不好意思問他姓名,又覺得“相公”這稱謂不妥當,自已應比
他大呢,雖然他高出自己一個頭!

  "我姓任,任志欣!"

  "我們姓隗,我們姓隗!”

  小芳、小強同時搶著叫出來!

  隗家玲微微躬身,看著腳尖,又倏的?頭說了自己的名宇,再道:
“你……”

  天色已漸漸暗了,現在趕到最近的周口鎮,也要半夜才能到,但,家裏沒
有長者,她覺得不便留他過夜!

  任志欣放下小芳說:“我該走了!”

  走過去將躺在地下的兩具屍體一併夾起,接過小強遞過來的包袱和劍!

  人到大路看到三人仍在門口揮手,那時已星月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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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聲威揚京都
 
  師徒三人,還自不滅燭就寢,葉仁傑先沈不住氣,本來“雪山派”此回東
下江南,經“江南武侯”的牽線拉攏,有意承擔下整個“大明皇宮帝闕”的侍
衛職責,那時他“太冥劍”就不折不扣的弄個官兒幹幹,如今怕是不穩了,吹
了!

  只好旁擊側敲:“叔叔!‘紫府秘笈’,咱們難道就袖手不要了?”

  葉時興痛苦的皺緊濃眉,沈吟了會:“只好作罷!”

  這事可不尋常,每次有寶物或秘笈出世,“雪山派”也絕不後人,總會共
襄盛舉,死幾個人,雖則什?也沒得到過。

  "天南一劍”話罷,閉目深思,史、葉兩人知道師父在檢討戰局,也不敢
先睡,默然無語坐在對面大師椅上陪著…

  屋外不時傳來更鼓聲,有時微風寒意透過紗窗撲入室中,燭火幌搖,似只
嘲弄他們的“魔眼”,葉時興的面上,忽明忽暗!

  "天南一劍”葉時興心中之難受,不能以筆墨來形容。

  正當全派無論上下都期望能插足中原,包下大明宮庭警衛做戶頭,與明朝
共富貴共患難萬萬年,這是眼前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本派無形中成?天下第
一大派,假公以濟私,那聲望將蒸蒸日上,那人材將濟濟多士,吾道其昌乎!

  在這五代同堂之時,自己身?掌門人,已經始有自,卻不明不白地陰溝裏
翻船,栽了跟鬥!只三招,要命的三招,泡大湯的三招!

  計劃多日的美好前程,俱被這莫明其妙的三招撕得粉碎!

  十年內不得走入中原,“紫府秘笈”和擴展勢力,無異一筆勾銷,這叫自
己回去如何向上兩代下兩代交代?

  回去說起自己嚴陣以待,運功於掌卻被對方打得五臟六腑皆移了位,只怕
父祖子弟還以?是出口戲言呢?

  原來,這時“雪山派”是五代同堂,葉時興雖是掌門人,卻是第三代,師
兄弟各支總計有四十五人。

  第一代碩果僅存的?師叔祖,是他玄祖最少的徒兒,終生未下雪峰山,武
功超凡入聖,?全派第一。

  第二代尚有八人,是葉時興的師伯叔輩,就稱“雪山八驥”。

  第四代是史強那一輩有一百八十二人,最負盛名的是所謂:雪山五劍——

  "太罡劍”史強、“太虹劍”葉名淵、“太冥劍”葉仁傑、“太玄劍”郭
照偉、“太煞劍”許石泉!

  再者就是未來的掌門人,未來的“天南一劍”,才十四歲的葉克成,第五
代尚未出師才四人而已!

  葉時興劍術居全派第四名,是第三代中的第一人。

  三年前武當掌教“玄武真人”,采藥南嶽,?人認出,他明知武當已封山,
不言武事,仍向其糾纏討教,在七百二十一招時才輸手一招,但在兩百多招時,
曾以雪山“落梅劍法”著實的窘困了“玄武真人”一段時間!

  更鼓頻傳,時光飛馳——

  直至四更敲過,葉時興忽然失聲叫出:“他根本沒跟我鬥劍!”

  史、葉兩個晚輩被他這舉動嚇了一大跳,向著他儘是一頭霧水,雙方劍來
劍往,怎說沒有鬥劍,只是三招二式便塵埃落地而已,他們不明白鬥劍要怎生
鬥法。

  原來他至此才想到一交手就在鬥“力”,自己連雪山劍法中半套半招都未
出手卻輸了,於是,告訴他兩人,好在都是自己的子侄輩,不怕他們笑話,又
都在現場過。

  "他真力高過我,但只要我用‘鳳凰來儀’步法,踏遍四象,雖可能傷在
他掌下,他可得身首分家!”

  葉仁傑手拍大腿,急叫道:“那小子兩番施展‘粘字訣’,根本就不敢與
‘雪山派’論劍,叔叔上了他的大當!”

  都是屁話,馬後炮,你內力又不如人,一出劍便被人家的劍粘住了脫不了
身,退不回劍,何能將人身首分家,用什?來分!

  在那?那之間,人家尚未運出十成“劈空掌”,若是用出十二成“劈空
拳”力,這大掌門能被人拍成一堆肉泥!可以賣給開黑店的,作人肉包子、水
餃賣!不必剁餡兒!

  史強對尊長失手不便多言,勉強提出問題道:“他劍路甚雜,沒有定格,
似乎是以‘粘字訣’?主,廣東九連山葉家的‘乙字劍’中的‘粘字訣’世人
共知,他會是葉玄機門下嗎?沅陵派消亡百年,早該死光了,能傳下的創法,
不知是何等招式?”

  談完,立覺不妥,師父若是輸在葉玄機徒兒手下,或者輸在沅陵派的後輩
手中,那?當年之戰,全派覆滅,也非輸於劍下,而是輸在陰謀之中!

  這事怎可由身?徒兒的懷疑、反問,乃大不敬也!

  葉時興在室中徘徊方步,並未生氣,聽出話中別有所指,就事論事的說:
“葉玄機有一女兩徒,他一生未入江湖,江湖對‘乙宇劍’所知既是他上幾代
人流傳江湖的隆譽不墮,一鱗半爪,而今是否兩徒之中有一個何滄瀾其人,就
不得而知了,以後再查吧!”

  "太冥劍”聽得話有轉機,忙問:“叔叔!難道咱們明早真的要走?”

  "我不走不行,不過,你可留下,把皇宮的事作一交待,‘紫府秘笈’
嘛……”

  次晨,天剛亮,三人趁“江南武侯”猶沒起床,留下字條拜辭說:“因事
而回寶慶雪峰山,不克面辭,失儀之情容後補過!”

  黯然無趣的早早就騎馬離開鏢局,免得各自尷尬!

  城門剛開,晨風習習,陽光風色透過晨霧一射射到西去的官道上!

  三人出城半裏,遠遠有人在馬上施禮,正是那“沅陵”掌門人何滄瀾,只
得答禮如儀!

  葉仁傑打心裏起不服氣,若非要送行,真會馬上釘梢,找個藉口,會會這
高人——

  高個子的人。

  他連問答都已想好了,若是何滄瀾責問他不守諾言,沒回雪峰山去,他要
理直氣壯的回他一句,昨夜何滄瀾第一陣時向後飄了五步,那場搏鬥只能算
?——平手,這自然是想賴帳,耍光棍了。

  何滄瀾目送他們三人走遠,自個進城回到原寄住的“天安客棧”。

  店小二話不多老遠就哈了一個“早安”,把馬接過去,心中嘀咕:“這爺
一夜沒回來,怕不是逛窯子去了,人長得這?俊,只怕不必發銀子,姑娘會倒
貼……”

  這客棧座落在東城,並非什?高級旅舍,客人全是些販夫走卒。

  何滄瀾五天前來京,在城門口被話不多給哄了過來,說是什?仕官行館,
他包了上房三合的側院,一個人住自然太寬敞了,但甚清靜,鳳凰落在雉堆中,
人人見了他神色敬重,也就懶得再找別家了。

  他一入房,就和衣倒下,店夥計送來茶水,也不去理會!

  昨夜鬥完,他又翻牆模進那農家,但心中興奮,那還能合眼。

  心知不出一年,何滄瀾三字就會傳遍天下,好事者會給自己取上綽號,作
?打敗“天南一劍”的報酬。

  但對他而言這並不重要,他只要成名一天,利用辦好第一件事得來的聲
名,去進行第一件事。

  自古以來,凡欲報血海深仇者,其一需知仇人姓名,其二需有一技冠群倫
的恩師,傳藝扶持。

  何滄瀾(任志欣)得天獨薄,竟是兩缺,茫茫人海,何處是仇家!

  十年偷藝,被人打個死去活來,爾今差可告慰,尚待更進!

  千里尋仇,並非難事,雖凡夫俗子亦可?,但若在千萬人海中,找出仇人
是誰,卻需智取,其中運用之妙,事無先例可尋。

  何滄瀾知道要報血仇,不獨要武藝,還需智慧,乃動手構思下篇落地作金
石聲的大作,進京三件事,昨夜力敵葉時興,今午要智取百里金鼎,都是這篇
文章的點題名句!

  話不多看他過午還不出房,心中自有意見,“那個小妞兒真夠動,把這?
大的一個爺累成這樣,休息半天了還不能出房!”

  話不多實在是話真多,又是包打聽,每次打聽到消息,逢人便多嘴!而又
總是這樣開始的:“我最不愛多嘴了………”

  因此上人家叫他話不多,這德性,差不多一出娘胎就有了!

  那天下午——

  看看是拜客之時,何滄瀾換了一件滿意的衣服,也不騎馬,自上街去!

  金陵雖是舊遊之地,但一別十載,市面繁華多了,酒樓、綢莊、藥店、珠
寶等店林立,官衙府邸建築整齊、宏偉、美侖美奐!

  街面上馬車、大轎、小轎,行人熙熙嚷嚷,不絕於途,不愧是新興王朝的
首都,氣象萬千。

  不久,他走到"京都鏢局”,投遞一份大紅名帖,拜訪總鏢頭“江南武侯”
百里金鼎!

  這“京都鏢局”號稱江南第一家,大小五級鏢頭有九十多位,趟子手五百
多人,能同時走十條鏢路,其中自不乏武功高手,奇技異能之士。

  但因天下大定,各地開山立案的綠林豪傑並不多,多的獨來獨往的巨盜,
來去飄忽,令有司偵察?艱,破案渺茫陡呼奈何!

  故富家大院,達官貴人都請有護院,自設武力,以保安全,“京都鏢局”
主要的財路,全在這方面。

  鏢局座落在一條僻靜的大街上,門前有一對五尺來高的大石獅,門口立著
大旗杆,旗上繡著“京都鏢局”四個大紅字,全局房舍是平房,占地極廣,院
落重重,其中花團錦簇,巨樹翠蓋,在牆外可以看到那八尺高牆,還覆著帽瓦,
四角設有敵樓!

  百里金鼎接到沅陵掌門人的帖子,已是驚喜參半,帖上居然歉稱武林後
學,私道人家序齒不序身份,連忙召集僚佐,一同出門迎接!

  何滄瀾看見大門裏擁出一群人來,?首一人,不比自己矮,腰圍數尺,方
臉多肉,環眼裏,精芒四射,一望而知是內外功夫兼修的好手!

  虯髯數寸、繞頰蝟立,蒼黑濃密,身穿褚紅團花敞袍,腰束金紅英雄帶,
便知是“江南武侯”百里金鼎,就拱手朗聲道:“武林後學,沅陵何滄瀾初臨
貴地特來拜見,竟蒙親迎,何以克當!”

  "江南武侯"見文土打扮的小夥子——不是臭小子了——如此謙虛,又是
一聲武林後學,忙也交待江湖上的客套話頭道:“沅陵江湖名派,雄踞西南,
閣下英雄出少年武林豪傑,拙夫一向欽慕得緊,緣慳一面,乃蒙先施,更覺汗
?,請高升臺步!”

  說著拱手回禮側身讓位,招呼他入內!

  昨夜以前,若有問起何滄瀾其人,他一定會搖搖他的大毛頭說:“名不見
經傳!”

  若局裏夥計堅持說有沅陵這一派,他准伸手揍人,叱他胡說八道。

  "京都鏢局”內部,入門前則是四根大石柱的通堂,廳中並沒陳設桌椅,
是夥友他們早晨練功的地方,與聚?場所,隔著一個露天大天井,與後廳大柱
遙遙相對,天井兩側排著兩列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全有!

  後廳才是會客之處,地鋪色紅如玉的大方磚,兩側各有十二張縷花嵌石太
師椅,中堂賓主上位,隔著黑心檀木茶几,正壁是一幅丈來高的“武聖夜讀春
秋圖”,何滄瀾奇怪他怎不挂幅張飛呢,這百里金鼎的形相看來倒是跟張飛也
許頂相像的!

  兩人分賓主坐定,有一小廝獻上香茗。

  何滄瀾心中感慨萬千,像是看到昔年自己的縮影,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七、八個有份量的鏢頭在兩側陪客,都對這沅陵掌門道聲“久仰”!

  "江南武侯"跟他客氣了半天之後,開始邀他住到“京都鏢局”來,並且
宣稱要陪他遍遊金陵名勝繁華!

  何滄瀾心想:“這人倒四海得緊,一見如故!”知道時機已到,就搖頭道
謝並解釋道:“此次晉京,實在有要務,老英雄美意,不才心領!”

  "什?事呢,若人手不夠的話老哥哥可以補充搭配!”

  何滄瀾仍是微笑,喝口茶想了片刻,說是不需人手!

  百里金鼎是直腸漢子,看這小夥子像是內有文章,不禁激他道:“老弟台,
‘無事不可對人言’,這話是司馬溫公說的,哈,哈,哈………”

  也不知是得意自己背得這句話呢,或是這下午被恭維得上了天,忘了江湖
上,誰的眼睛都揉不進沙子,憑他那句文不對題的話詞,人家就可翻臉,動手
見個真章。

  何滄瀾只豪爽一笑:“老哥哥有這誠意,能助我取得‘紫府秘笈’嗎!兄
弟此來有志及此!”

  百里金鼎環眼翻翻,心想這個小老弟可真兇狠,竟?了那“只聞打電,不
見雨下”

  的"紫府秘笈"現世流言,把“天南一劍”給趕跑了,便肅言道:“喝!
老弟乃是?秘笈而來,這事也不知是誰傳出的消息,空穴來風,惹得江湖個個
動心,沸騰不止,但老哥哥也束手無策,無人知道得主是誰呢!”

  何滄瀾點頭同意地道:“正是如此,兄弟千辛萬苦才打聽出誰是舊
主……”

  此言語驚四座,有人把茶杯“吧”重重放落,震幾有聲,那是聽得心神出
竅之故!

  "好哇!"百里金鼎兩個大手掌合拍一聲,像是快意極了的道:“問舊主
不就得了!”

  何滄瀾皺緊眉頭而面有難色的道:“在座英雄,有人知道二十年前,瑞州
有個‘任’家堡吧,那是舊主,這卻如何去問?”

  他提到"任家堡"三字,面上居然一點感情的痕?都沒有。

  在座各鏢頭全都知道“任家堡”那回事,就只“江南武侯”一人不知,他
來金陵創辦這鏢局才十年。

  副總鏢頭“智多星”計文魁悄聲簡要把任家堡的事告訴了他!

  "神槍將任志琛?這名字我聽過!我聽過!”

  這時,大門中進來了兩個人,正走到天井,其一就是“太冥劍”葉仁傑,
他頗有挑釁之意的瞄著何滄瀾。

  這番可苦了“江南武侯”,他今早醒來看到條子,卻疑心葉時興等並非真
的回雪峰山去,只道昨夜惹惱了他們,是故遷出,又擔心皇宮的事,不好交代!

  忙叫手下把金陵所有的旅客棧找了個遍,這才請來留京別有任務的“太冥
劍”。

  但不巧的是何滄瀾已在座,要是被誤解?自己去請的,再跟昨夜鍾山之戰
的勝負串聯起來想……

  這“江南武侯”四字,可得倒寫,不值錢了,忙想解釋!

  何滄瀾站起身拱手替“江南武侯”解厄道:“葉大俠這時才回來,區區有
事拜會百里老局主,這就要走了!”

  "太冥劍”勉強作揖回禮,推說有事失陪,轉入內進去了,不願同坐!

  "江南武侯"連昨夜那回算上,一日夜間,兩次遇到這種尷尬場面,幸好
何滄瀾交代得體,就十分感激,死也要留飯!

  何滄瀾暗笑他,等會若是真是同席吃飯時,你這主人怎生做法,就面帶微
笑略微不好意思的道:“實在另有先約,歉難從命!”

  "江南武侯"差點“哇”地叫了起來,以?何滄瀾瞧不起他,卻見副總鏢
頭向他使眼色,只好送出門口,說明次日要去回拜!

  何滄瀾一走,他忙問計文魁那眼色是什?意思!

  "智多星"說了三字“秦淮河”,他是看見何滄瀾的羞意的!

  "喔!喔喔!秦淮河!秦淮河""江南武侯"恍然大悟,把毛頭亂點,大
聲叫了起來!

  那是英雄美人,少年風發,正應春色滿秦淮!

  "京都鏢局”後院右側,在“天南一劍”曾落腳的客廳斜對面,隔著兩座
天並花園和一處短牆。牆上有月洞門,有一寬廣各兩丈的精舍,匾題——“虎
軒”。

  這幾年來,“江湖武侯”把雪白的花銀賺足,請了專人設計,把鏢局內外
全部翻新,但看這“虎軒”,便可概其他!

  室內四壁、地下、天花板全鋪著虎皮,屋梁垂下四盞虎頭連皮的明燈,連
那垂下的?子也覆以虎尾巴!

  四壁代替山水字畫的立軸,挂著幾件兵器做裝飾品,有精金做的判官筆,
烏金鑄的太乙?,最觸目的是一條紅色六尺神鞭,每節都是蛟角,?“江南武
侯”隨身兵器。

  秋日夜涼,“江南武侯”與“智多星”就在這虎軒中坐著,正閒談看今午
來訪的何滄瀾,武侯的第三徒兒“小神鞭”路大壯進來請示。

  "師父,今天新入戶的三家,算那一區呢?”

  路大壯也知回言指示的准是計副座,故只等候著計文魁開口。

  "算西區,給你從大師兄管轄!”計文魁想想片刻後道。

  "江南武侯"的首徒名叫從元起,路大壯問完,自去巡衛去了。

  原來,“江南武侯”等於夜裏的金陵京畿九門提督,請“京都鏢局”兼護
院的有數百家,全是顯官貴戚!

  其他兩家“濟安”、“靖遠”漂局,都是“京都鏢局”的附庸。

  "計多星”還有一肚子的兼併計劃,只是“江南武侯”不答應罷了!

  "江南武侯"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葉仁傑你明兒向他說吧!”

  "自然是大哥禮請,才夠面子,我想他會肯的!”

  "江南武侯"歎口氣,無可奈何的道:“咱們的人手還是大少,不足分
配!”

  "智多星"莞爾一笑,頗?自許的道:“大哥,咱們分區守衛,掌握住人
員流動性,不株守在某家,有五六十個鏢頭,兩百個趟子手實在也夠了,再說
咱們治本不治標,各旅舍大都伏有眼線,扎眼人物來京馬上知道,各城門也都
有交情,外來采盤子的可以有個風聲,本地只有那些不學好的公子哥兒,他們
只會揀軟的吃,不會太歲頭上動土的!”

  "江南武侯"頭點了點但道:“那何滄瀾真想不到,咱們眼線都漏了
他!”

  "智多星"側面看百里金鼎的表情,道:“大哥想拉他入夥?”

  "啊啊!想是想,我那裏請得起一個掌們人!”

  "葉時興這人真是莫明其妙,不說一聲就走了,皇帝老子要起人來怎辦,
倒不如拉何滄瀾去交差!”“智多星”出主意的說。

  "太嫩!再者他也志不在此!"

  年初發生的胡惟庸案,誅連三萬多人,現在風波平息了下去,但朱洪武怕
反復的胡惟庸收買刺客,而宮中侍衛才十多人,就要號稱江南武林第一人的
“江南武侯”入宮護駕!

  "江南武侯"因成名不易,?人鷹犬,江湖不齒,再說這鏢局等於是“聚
寶盆”,捨不得放下!乃以局裏業務龐大,結束不易,向有司推辭,並引薦正
在金陵遊歷的“天南一劍”葉時興自代,以其掌門人的資格足夠!

  有司因?京中王公貴戚,鼎食之家全賴“京都鏢局”護院,也不能顧此而
失彼,也就答應了。

  而"天南一劍”也有意入宮伴君,所以一拍即合,但條件是整座皇宮王
室,全由“雪山派”負責,那意思是宮中原有的侍衛都得卷鋪蓋了,宮中高手
氣得要挂冠求去,朱洪武識貨,這事應造成互?牽制之勢力他才有利,硬是不
准!

  這事雙方正僵著,還在談判中!

  不料,"天南一劍”不成氣候,賭技失手,羞憤回山,這事便形成中折,
“智多星”

  怕"江南武侯"入官護駕,舊事重提,故有此一說,拿何滄瀾頂窩!

  "江南武侯"緩緩搖頭道:“不好!不好!江湖上會說我百里金鼎,朝秦
暮楚,一下拉貓,一下拉狗!”

  "這事都是‘天南一劍’不上路,早早入宮,那場賭技,便免了!現在怎
辦,不賣皇帝老子的賬自然是可以,他要咱們開不成局子也可以啊!”

  "拖拖看,拖拖看!""江南武侯"憂愁地說:“其實皇帝老兒也太膽
小,有那一峰兩山坐鎮,還怕皇宮給人?走嗎!葉時興這人胃口也太大,硬要
整包,如今他拍拍屁股走了,沒事人一個,我可平白得罪了一峰兩山!聽說一
賭氣,連夜也不巡了!”

  "葉時興走了便不算對不起他們,且放心!”

  何滄瀾晚飯後,雖不是有約在先,果然去了秦淮河!

  他來京雖五天,三件大事倒辦了兩件,心情輕鬆,也想見識一番這六朝金
粉,紙醉金迷,被汙塗得最濃最豔的秦淮河。

  再說也要消磨掉初更之前這段時間,更深人靜才能另有所幹!

  皇宮中,有一具“穴脈玉”,他算計已久了,若是得手,那?他的武功便
能更上層樓!

  入京聽到"天南一劍”在此,就跑去訂約,之後費了三天功夫和三百兩銀
子,輾轉打聽出那“穴脈玉”是存放在“藏珍閣”中,又探知宮中虛實,近日
侍衛高手並不巡夜,在鬧情緒,這可是天賜良機,遂把竊取“穴脈玉”列?第
三件要務!

  晚飯時,喝了幾杯酒,他薄有醉意,歪斜坐在小艇中,這小艇如一畫樓,
窗格細雕張著薄紗,前艙弧形的船頂,兩邊用疏疏的花格欄干支著,船頂底部
懸著一盞彩燈,彩燈垂下。

  夜暮漸垂滿河儘是船,都挂著彩燈,大船不只一盞,兩船擦身一晃即過,
而又晃來了另一盞燈光!

  河面上,金彩的漣漪,泛成細水波紋,船像是悠遊在浮扁上,直是:“人
在舟中,舟在天河!”

  舟行輕緩,沿河妓樓傳來的歌聲絲絲入耳,且聽:“醉方歸”

  春:

  香車寶馬出城西,淡淡和風日正遲,

  管弦聲裏遊人醉,且盡生前有限杯;

  秋千下翠繞珠團,綠柳黃驪啼聲媚,

  朱欄外紫燕飛對對,盡醉方歸!

  夏:

  畫船深入小橋西,紅翠鄉中列玳席,

  南薰動處清香瑞,采蓮新腔哥配妹,

  效紅鴛白鷺共依偎,細烹銀絲鰭,

  淺斟白玉杯,盡醉方歸!

  秋:

  蕭蕭紅葉帶霜飛,黃菊東籬雨後肥,

  想人生莫負登高會,且攜玉手上翠微,

  寫秋容雁宇隊隊,烹紫蟹香橙堆堆,

  一農金英綠酒配,盡醉方歸!

  冬:

  彤雲密布雪花飛,暖閣錦簾落地垂,

  共用掃雪烹茶味,爭如飲羊羔香釀杯,

  膽瓶溫水插新梅,試嬌聲歌金鏤,

  蕩湘裙舞個楚腰回,盡醉方歸!

  何滄瀾面前隔著小桌子,有一妙齡的歌妓,正低首弄弦,準備也伺候這位
“少年爺”

  一段詞曲兒!

  忽然歌聲幻影中,有人鬼頭鬼腦地向這邊窺探,何滄瀾立即感覺,回首一
看,卻是舊識,在杭州認識的范有容。

  范有容縱身跳過船來,身手不俗,邊尖叫:“何滄瀾,好小子,你來到南
京也不來找我,卻教我給找到了……”

  還沒坐定,即動手動腳,在歌妓身上摸了幾把,那歌妓嬌笑看四處閃躲!

  何滄瀾有點惱火,好好的詩情畫意被這俗客全給弄糟了,但乃耐著性子
道:“如此巧事,你怎知道我在河上!”一邊招呼歌妓坐到他身後來!

  "嘖!”范有容猥瑣的出聲,意思是說何滄瀾好小氣!但又興高彩烈起
來。

  "鬼才知道你在河上,我在'金陵大酒樓’彩雲房中請客,郭朔松給他老
子纏住,在家陪客,於是乎咱們八雄就八缺一了,於是我抽身到這裏來捉熟人
湊數,只是你算何仙姑,豈不委屈了你,哈,哈哈!”

  郭朔松長得粉裝玉琢像個雌兒,因之,大夥兒管他叫何仙姑。

  何滄瀾並不惱,也陪著乾笑了幾聲!

  那歌妓在背後扯何滄瀾的衣角,意思是不要他走,他回頭看她人在燈影暗
處,低首弄衣,居然有幽怨之意,就安慰的朝她一笑。

  這八雄全是京中紈?子弟,花天酒地,?了作花花太歲,結伴到杭州“赤
發翁”印欽那裏去學藝,何滄瀾就是在那裏認識他們的。

  八雄雖是文士其裝,但滿肚子草料沒半點墨水,人又大都長得不起眼,就
愛拉攏何滄瀾去充實陣容。

  何滄瀾因別有所圖,與他們倒混得頂熟,此次來京雖記得范有容的家卻不
願去找他,那知還是被他在這秦淮河上碰到。

  范有容看何滄瀾居然也獨自逛秦淮河來,想來那事有點轉機,就說:“南
京的妞兒比杭州更俊,咱們該更親近親近,別像杭州時老是開溜,今夜先見識
見識算是個彩頭!”

  何滄瀾知道賴不掉,反正勾欄中自己在杭州時還少去,遂故作輕佻地說:
“有這等好事,自然算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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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消魂莫愁湖
 
  清風掠波,夜涼如水!

  秦淮河有一艘中型河舫,順流下放,漸漸遠離開那段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船尾不時傳來撥槳的“款乃”聲,甚有韻律感,船頭拍浪澎湃!

  令何滄瀾坐在中艙裏思維恍惚,心中有份酒後的燥熱感,情緒不寧!

  而宜君姑娘輕盈的將兩邊窗戶上的紗簾放落,心中呢喃著聽不清的歌詞,有如
鳥哨般的婉轉好聽。

  何滄瀾坐在幾前像呆瓜,兩隻兇狠狠的眼珠子,直盯著人家扭挪著的圓屁股轉!

  宜君端上茶盤來,小巧的江泥茶具,在切茶時,先嗔白他一眼,雙頰飛紅著!

  她是陡的想到了,大老爺是那只大肚肚茶壺,夫人便是——茶盅!

  一般搭配是一具茶壺配上四隻茶盅,那?一個有權勢財富的大老爺配上三兩個
夫人、細姨是普遍的現象,而她今夜更要扮演這只小巧的茶盅!當茶盅注滿了那
壺——水時……

  她不要怎樣來安排自己,她對他可說是所知了了無幾,但知道自己已死心塌地
的愛上了這個人的豪情俠氣!是世中之傑,人中之龍!

  "哥哥,你用茶!"

  "謝謝!”

  "怎的倒生份起來了,這是妾身份內的事!”

  "大哥!啊!尚不太習慣!”

  宜君先替他寬去了外衣褲,再跪下去給他脫下靴子!當然有股子“臭氣”沖鼻
而上,她緊一緊小鼻子強忍著,沒有出聲抱怨他。

  男人的腳,穿了大皮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當然會臭,那有她們女人家這般輕
鬆自在、乾乾淨淨的,全身上下裏外都調弄得香噴噴的,專等男人回家來,替他料
理著,讓他來愛!

  何滄瀾本要自己來,這是他十幾年的習慣,剛一動手,宜君瞼上立即顯出要哭
要泣的神色,只有讓她代勞了。

  這才令宜君回嗔作喜,菱口上弧著,一笑嫣然!

  這臭氣沖上來,何滄瀾也覺得對她過意不去,隨口道:“待會船停下來,下河
去泡泡,清洗一下!”

  "天氣涼了,不相宜,還是由妾身打水來替你淨淨身子吧!在河下生活別事不
怎樣,便是辦這事方便的很!”

  "在冬天,也是一樣下水,已養成了習慣。”

  宜君?起頭,看著他那一身起粟如丘的肌肉,似鐵鑄銅澆,勉強點點頭道:“待
船到了湖裏停下來時,四下便清靜多了!”

  穿過一段荒野的河道,船已開入——莫愁湖中!

  更深人靜,燈火無多,何傖瀾偷眼向外瞧去,平湖中船也有那?幾十隻,但每
只間隔都夠大了!而且是一燈熒熒,似些螢火蟲般的漂浮在水上。

  這自然是毫不妨礙,絕不會泄了春光去!

  船已停在湖心一帶,少頃,便聽到一聲“撲通”,老媽媽已下錨,船已定位!

  宜君在羞怯著卸妝,脫下羅衫外裙,內裏是小衣襯裙,被何滄瀾看得背轉身子,
遮遮掩掩,益增嫵媚,若不勝情,心中忐忑的跳著。

  她?被他似利箭般的眼神而跳蕩,沒來由的多了份震顫與快活!

  陡的一陣冷風撲身撫背,猛回頭,船中已失去了良人的身影,右舷傳來一聲重
物落水之聲,知道他已下水了,似乎多了份失落感。

  她雖然也會游泳,但現在是秋末季節,她沒有那份體力來支援她,只有望湖興
歎,不敢下水作鴛鴦!

  秦淮河中那是一條臭水溝,岸邊的人家住戶多在河中洗馬桶,倒溲水,髒得令
人不敢想像,而這莫愁湖中,在湖心一帶的水域卻是乾淨的,因?湖中有暗泉,底
下水由上方湧上來,將髒水驅逐向邊緣再行流入長江!

  何滄瀾的水功不錯,人在湖中,踏水拍水,縱橫弋遊,好不自在,心情?之一
開,有如一條蛟龍鬧海,浪湧流翻,心中的燥熱似乎已減輕了許多!

  宜君將窗簾掀開一角,伸頭出來瞧著他大闖龍王宮,口角笑意盈然!

  他遊近船邊,仰望看她的嬌容,情切切意綿綿,將身子一縱便躍入前艙中!

  宜君早已準備了布巾來給他拭身,整理頭髮,撫摸著那鐵石般健壯雄偉的身子,
她幾乎站不住腳,兩隻玉腿已酥軟了,他身上還是有份火熱的感覺,當拭摸到那龐
大物之處,抓在小手中已是嬌喘不已!

  何滄瀾已被那雙又嫩又柔的玉手,摸弄得全身癢癢的,尤其是那支大物讓她握
了一下,便如響斯應靈光的很,暴漲起來,醜態畢露,氣乎乎的發起火來了!

  這要他怎的忍得住,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兩個身子緊緊貼在一起!

  "嗯哼!嗯哼!"的呼俏呻吟著,她那裏還有半絲氣力,那嬌柔玲瓏的身子就
似柳枝、麵條似的!

  便是這一番忘情火熱有力的擁抱,已抱得她吃不消了,全身顫慄著酥散!

  那兩隻小手像個溺水的人,在鐵背上東摸西模,卻那裏能抓得住,滑溜溜的像
處大石板,這只是表達反應了她的意願!她愛的回應而已!

  兩人已靈犀相通,你貪心我饞嘴的,彼此都需要這份親蜜的“愛”!

  何滄瀾抱著她進入臥艙中!

  這裏也並不大,卻有股子花香氣息,淡淡的充沛在艙中,這是個名實相符的“香
巢”,他立即?生出宜室宜家的溫馨感受。

  低頭望去她那嬌容,瓜子臉白裏泛紅,眉細鼻尖,明眸半合,菱口微開,貝齒
一線不分明,徐徐氣喘,吐氣如蘭……

  他俯首下去,大舌頭卷著櫻桃,比真櫻桃可口美味的多了!

  吸上吮下,舌裏翻花,令他的氣息更雄壯起來,那裏捨得囫圇吞嘴般的一口吃
下!

  他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嘗,這滋味令他心飛意舒,中氣和暢!

  她在承受這神秘的唇上遊戲!那是初經甜蜜,不想離口,留連再留連,激起她
的性潮,主動的回應!你貪我愛,無止無休!

  他覺得她身上的衣服是層障礙,是個多餘,撫體摸索著,有那隔靴騷癢,而騷
不到癢處的感覺!

  慢慢的給她卸了下來,當脫下那件小紅兜時,兩個人才真正的玉體相貼,那是
鐵胸對酥胸,硬的對軟的,他搖晃,她擺動,磨擦著激起別有一番滋味的享受!

  嫩乳高挺,彈跳不已,喘息聲更加重加快了!

  他覺得身體像把火在燃燒著!

  她覺得她的心已濕濕的在流蕩,雲飄霧蕩快活的不知身在何處!

  那當然身子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擁抱著,大粗掌硬指頭在旋轉著向她廝摸不休!

  是輕憐蜜愛,慢功出細活!這只是淺涉欲海,離深淵尚遠得很!

  那襯裙不知怎的滑落下去!

  大手像捧著大西瓜,他更喜歡她這一部份,剛才她在眼前走動時,這部份的扭
動,他百看不厭!顫顫頓頓、很厚實豐盈!

  端著這兩個頂誘人的妙物,兩個身子已靠得更緊了!

  玉腿已分別貼在他的大毛腿上,更激起她的快感,更迫使她加速酥散融化著!

  以現在的名稱說——他在性騷擾也,在那個時代裏可能是纏綿不休吧!

  不論如何說法,“愛”的真諦,便是應共同需要,不應是單方面的!

  他們有這體驗、領會,彼此都願意,將愛賜予對方,有愛便有快活,奉獻自己
便是“愛意”伸展!

  捨不得奉獻的人,一生獲不得“愛”,奉獻何嘗不是收穫呢!

  他們在淺斟低酌,一絲絲、一點點來品嗜這“愛”的甜蜜滋味!應是永懷不忘!

  他們心連心、手攜手在欲海中已半渡,水及腰際了!。

  這腰與臀是他們互相關愛的所在,漸漸挑逗起那根心弦!

  一對傻男女,便站在床上,在貼胸靠肚,互相抱屁股!他們的頭在側來轉去的!
吻吻這裏、舔舔那裏,已愛得將彼此當寶貝似的!哀弄著……

  貪玩著,火焰已洶洶的在彼此的心田中燃燒著!無止無休!

  漸漸沈淪入癡迷之境況,何滄瀾吻著吻著已低下頭去吻她的玉頸,蹲下身去吻
她的雙乳!便似那孫悟空在“花葉山”上吃棗兒,吃了這棵又那棵!

  已吃得她扭腰擺股!真難消受這份陡來的恩典,奇妙的酸楚酥麻!

  鳥兒在“哨”了!“哥哥……哥哥……”的婉轉輕呼!

  不料,更激起他的情緒,熱烈的如癡如狂……漸次向下一口一口的吻去!

  那裏早已巫峽雲封、泉水淙淙!異香陣陣擴散出來……

  …………………………………………………………………………………………

  現在他們已腿股交疊的躺在床上翻滾,偶爾能聽到她清脆的嘻笑聲!“咯咯”
的哨著,那蓬門初開,落紅點點,已成過去……

  交頭鴛鴦,枝頭連理,已不是想像中的名詞,這新的境界,有意願來加緊探索!

  若說千姿百態那是形容詞,不過扮演那?三十二十種招式是有的!

  何滄瀾對這種功夫是門外漢,這些新招奇式不是一下子能弄得通的;宜君姑娘
更是半竅不通,不過,她立意要從新學習,所謂學無止境!

  何滄瀾對武功有天賦之稟,不學自通,這時已花招百出,過不久便修成大宗師
的身份了,洞中無歲月,他在“坐關”!運氣行功,前通華蓋、後通穀道!

  在道家秘笈中,他閱讀過一本“洞玄子”一書:其中有三十招,他們瑞州任家
本以“槍法”名世,他生也晚,屋舍已墟,實是不知是何種“槍法”!

  再者,那望風捕影的“紫府秘笈”也不知真有也無!

  不過這“洞玄子”奇功,是在杭州學藝于那老胡番!時由同窗手中借閱一遍,
初時認?與廣東、九連山葉家的“一字劍”有關連的效益,那知是被人消遣了一次!
不過入目不忘,心得自在意中!其中前四招是外功,第五招開始才是真功夫,妙招
奇式……

  那是屈伸俯仰,出入淺深,大大是同,小小有異,而變不離其中,括囊都盡采
摭無遺!洋洋大觀,不類凡俗!

  洞玄子那個老祖師他說是:“像其勢,而錄其名,假其形而建其號,知音君子,
後輩俊才,應窮其志,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曲盡陰陽合和,以成大道之妙……”

  好傢夥真乃聖人之言,可傳之後世萬代,而不歿也!

  他記得前四招的名稱是:

  一、敘綢繆,應解釋?眉來眼去,哥哥妹妹的寶貝甜心,講些好聽的互訴衷情!

  二、申繾綣:應該擁抱撫愛摟腰摸股的,展轉反側愛不息手,來表達思慕之情!

  三、曝鰓魚:乃是吻口索舌,吃櫻桃,含菱角,舌翻龍轉交纏,如魚吞水!

  四、麒麟角:咱們老祖前輩們筆下的“麒麟”,現在實無其獸,觀其已變形美
化了的形

  態造像,有人說是長頸鹿,敝人認?應是“犀牛”!

  它生了只獨角在頭頂上,正如“龍鳳”兩物,意而有之!

  在這裏是形容男人那支黑纓寶槍,象徵的運用,這只麒麟角抵入幽谷溪泉之中,
只是上下劃動左右剖分,旋旋而戲之的意思吧!

  俗雲"麒麟送子!"要有個乖寶寶,必仰賴那只麒麟的寶角才成!

  語有雙關,正是極文雅的譬如,萬載一還,心照不易粗語解釋也!

  五、蠶纏綿:這是正式招式,“蠶”是個大毛毛蟲,以人相比,可算著起手式,
無花俏

  可言,女的仰臥於床,兩手向上抱著男的脖子,兩雙玉腳分張交搭在男的背脊
上,男的雙手摟抱著女的頭頂,跪在女的面前,挺槍而入!

  六、龍宛轉:女的仰臥在床,屈起兩膝,男的跪在她屁股前以左手推女的兩膝
向前,令

  膝蓋能壓到乳房,身子整個彎曲起來,男的右手端槍,來個中平槍,直刺而入,
這裏沒說明女的兩隻玉手應放在那裏,可能抱著她的兩隻膝較?有幫助……

  河舫在波濤中飄搖動蕩,他們的心也在飄搖中動蕩!久戰不疲,春風數度臨玉
門!

  宜君姑娘從昏暈中醒來,摸摸著這具鐵人,悄聲細語的道:“哥哥,妹子什?
都交給你了,可是對哥哥卻一無所知呢!”

  何滄瀾在激情之後,心身俱暢,聽了這細細關愛之情,心知他有一份責任,如
是便將自己慨略的向她?述著,當然家難血仇暫時不便向她提起!

  宜君聽了知道這個郎有著百折不撓的心志力,可是現在卻不能宜室宜家,來安
排自己,心中隱隱興起那份悽楚!

  但,既然愛了使即不悔,她不能成?他的累贅,豪氣的道:“妹子知道此身不
配永侍哥哥左右,無拳無勇,徒增哥哥的困擾,愛便是愛!只要知道哥哥也有愛妹
妹的心意便有勇氣生活下去!”

  "哥哥?妹子錯愛今夜,已刻骨銘心,永不相棄,不過,世事難料,生死不計,
不能朝夕常侍妝次,深以內疚!期以三年,這情況便有改善!”

  "妹子信得過哥哥,別說三年,便是三十年妹子也在這河下相等!”

  她想到酸楚處已珠淚滂沱,飲泣不已!

  何滄瀾這時才慌了手腳,誓言旦旦向她保證絕不相棄,更道:“大哥身下尚有
一點小錢,不算多,留下來?妹子安塚,愛雖然不能以金錢來衡量,但人要生活,
離錢不成!”

  "不必,妹子是孤苦零丁的賤命人,所以才?頭露面來到河下討生活!那錢留
著哥哥旅途開支,才是最?要緊,所謂窮家富路,沒有銀子則寸步難行了!”

  "哥哥本有五萬銀子,三年用去了三萬兩,打造那只劍,化用了一萬兩,現在
僅有萬兩銀子在身邊,留下五千兩?妹子添妝生活!”

  宜君姑娘本認?他所說的小錢可能是三百兩五百兩呢,原來還有萬兩之餘!有
五千兩銀子她已經十分滿足了!

  便是她在這河下遇到個有錢的客人要拉攏她開採落紅,以她現在的身份,也不
值五千兩,最多兩千兩已頂了天的找到了大戶頭!

  由此可見自己慧眼識英雄,這個大哥哥,並未虧待自己呢!

  何滄瀾雖是從困苦中長大,但這三年的公子少爺生活,怎能將金錢放在眼裏,
他尚覺得甚是對不起宜君姑娘呢!

  人逢喜事精神喜,這一夜纏綿,兩人好的如膠似漆,粘纏得不願離開!

  秋夜雖漫漫,終有渡過之時,不覺東方之既白,夙色方開!

  他們已懶懶的起身梳洗,整理行裝!正應了宜君姑娘所唱的詞曲兒:“雲窗共
寢聞子規,啼得聲聲令人淚!這時候拆了鴛鴦對——似繁華曉夢幾驚回……”

  宜君姑娘羞羞怯怯的在郎君炯炯眼神注視下,換了樸素的新裝!

  老媽媽已在後艙作好了早點!

  宜君便似個新婚的小婦人,端來前艙與何滄瀾共食!

  那是舉案齊眉、鶼鶼相對,令何滄瀾初次領會“家”的感覺!他多?想著能留
下來呀!

  而事實上那裏能夠呢!他正在?索仇的大事,秘密的佈局著!

  何滄瀾籍口把?造的消息傳出去,這算是文章的起子,此後,自有人繼續替他
傳播擴散,他只要等瓜熟蒂落,著手作結論就行了!

  當然,若是“紫府秘笈”出土太快,謠言不攻自破,那?葉時興算是白輸了!

  任志欣(何傖瀾)只要另找題目作別的文章就是了!

  船在起錨,逆水而上,他們又回到秦淮河中,選擇了個僻靜的小碼頭,停靠下
來。

  這別離之苦況,令宜君難以忍受,擁抱著何滄瀾低泣不已!

  何滄瀾何曾能無動於表呢,那顆雄心壯膽已沈沈如鉛般的重壓著他,長籲短歎
難以排遣!昨夜始新婚,今日早別離!情何以堪,他真有悔不當初之意!

  然而他是闖世面的男人,總不能窩在船中混生活!

  千哄萬哄,才將宜君安撫下來,已累得一頭汗,比搏殺三百回合還吃力也!

  "今朝從此別、何日君再來?”

  漸漸宜君冷靜下來了!叮嚀再叮嚀,悲淒著眼淚婆娑!

  何滄瀾答應她在離開金陵時,再來看她!

  早市的人潮漸多起來,宜君也不好意思多歪纏下去!那是所有的苦水都流回肚
裏去!

  她內心希望著能經春風一度,藍田種玉,?他生個男娃娃,那該多好!

  何滄瀾登上石階,腳有萬斤之重,一步一回頭,依依不捨中……越走越遠了!

  人說英雄有淚不輕彈,那是情未逼到傷心處!

  他也哭了,?“情”?“愛”,?這“淒切的別離”而淚下!他以袖口抹了一
下,再也忍不住了!揮揮手,轉身疾首向前奔去!

  腳步踉蹌著,消逝在遠方!人潮之流動往來,已淹沒了他那高挺雄壯的背影!

  宜君姑娘眼淚模糊中,未曾眨眼而人影已失!

  她號啕出聲,如杜鵑泣血般的哀嗚悲淒!這歡愛已離她遠去,是天涯?是海角!
幻想重重幕幕由她無奈的眼中流過!

  人已整個癡呆下來!血聚心房,臉上蒼白慘慘!

  這情節本是早已預定過了,但想想是一回事,還打擊真的光顧到她身上時,她
挨不起!雖然她是個頗?堅強的女人!

  她已搖搖欲倒,若真倒在這臭水溝中,她便不想再掙扎著爬上船來!

  背上突然多了只枯瘦的手,是那名老媽媽的手,攙扶著她道:“孩子!阿媽,
看得出來!他不是無情無意的那種人!”

  "阿媽!”

  宜君回轉身依靠在老媽媽的肩上!她這時多?孤獨無援,需要人安慰!

  "媽媽在這河上討生活三十年,什?事、什?人沒見過、聽過!那孩子終非池
中之物!孩子,要不了三年五戴,必有佳音報來!只要你能耐得住這段苦日子,別
令他?難!”

  "媽媽!他只留下五千兩銀票!”

  "這已是大手筆了!若刻苦著生活,找點別的閒事貼補著,三年五載用不完這
?多!”

  "唉!總是很讓人牽腸挂肚!”

  "那是!他是個豪傑人物,刀頭舔血,江湖爭命!”

  "可是,萬一,萬一他……"

  "聽吧!要不了多久,他的大名滿江湖,要知道他的行蹤,簡單的很呢!若是
一旦有了壞消息,咱們也能知道!”

  "曾經滄海難?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說得正是,咱們是離開這裏吧!”

  河舫迅即離開了碼頭,搖向水雲深處,留下了一段哀情,埋種在一個河妓的芳
心深處!

  這“情”能變質嗎?這“愛”能退色嗎?天日幽幽,誰敢保證誰呢!

  人有悲、歡、離、合,事有恩、怨、情、愁……

  何滄瀾難過著,一頭奔回客店去……

  滿眼都是宜君的影子,一幕幕在他心中輪轉!他分不清這是孽、還是“緣”!
總之,他心中有個與他相關連的影子,極深刻的印在他的心版上揮之不去!他也不
想揮去,偶爾回憶一下也會令他喘不過氣來!

  店小二"話不多”伺候他休憩下來,不敢與他多嘮叨!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
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

  已初時分,“金陵大酒樓”的二老闆羅金牙,專程坐在一艘河舫上,到處追查
宜君的河舫!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搭好橋板過船來向宜君問候,手裏尚提著一包六色禮物。

  老媽媽見了,心頭震動著,怎敢待慢,這羅金牙在秦淮河下也是個有權有勢的
人物也!

  宜君正在艙中苦惱著,昨夜的歡笑與現時的淒涼,是那?強烈的侵襲著她的芳
心,艙外的動靜她沒有理會!

  老媽媽將羅大爺接到前艙坐下,獻茶已畢,羅金牙便直接了當的說明,酒樓的
東家要他來問候宜君姑娘一聲,並商討些緊要的事情。

  老媽媽心頭雪亮代宜君問道:“羅老爺,宜君姑娘身子不舒服,故而慢待了你
老爺,這時尚未離艙呢,你老得多包涵,姑娘年紀小,她不懂事!”

  羅金牙猛然醒悟,也會錯了意思,笑著點首道:“哈哈!那是,聽說那位何掌
們昨夜在姑娘處過夜,洞房小花燭!伺候這種吃江湖飯的狠朋友,那是特辛苦的了,
何況宜君尚是清倌人哪!”

  "羅大爺你多體諒包含,便是宜君的福氣!”

  羅金牙陡的縮頭低聲問道:“掌門人可是離船了吧?”

  老媽媽怎敢無事生非,對他打馬虎眼,虛報情況,便道:“那位大爺,可是個
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天一明,便離船而去!不過……”

  "是!是!現在不在,那是最好!請姑娘出來一下,咱們老東家有話要二爺我
來當面向她交待一下!”

  老媽媽也知道她應付不下來,作不得主,如是點首自去!

  少頃——

  宜君姑娘勉強著出來見客,這位羅金牙雖然壞送了骨頭,專門做些吃軟飯、詐
騙女人的勾當,但她知道得罪不起他,一見面便道:“稀客,什?風,將羅大爺吹
到奴家這條小船上來了!”

  "嘿嘿!西北風,肅煞的緊呢!昨夜那個掌門人在這裏過夜了?”

  "奴家承蒙他看得起,已留船落幃了。”

  "恭喜你宜君姑娘!不久,這掌門夫人是爭到手中了。”

  "不敢有這妄想,不過,再無情無意,奴家總是他梳攏過的人,不看僧面看佛
面,他也得照顧奴家一些,夫人不敢當,奴家命薄,安排個細姨的身份不算過份吧!
羅大爺,你說是不?”

  "嘿嘿!現在言之過早,果真如此,那是姑娘的福氣,攀上高枝了!昨夜姑娘
在二樓上的表現不錯,當真埋沒了你的長才,東家放下話來,要二爺先來姑娘船上
傳句話……”

  宜君驚訝著道:“承蒙徐老東家關愛了,但不知他要怎樣?”

  "若姑娘你不想去守那朝不保夕的空帳冷房,還要在這河下討生活,老東家有
意思,請姑娘去‘金陵大酒樓’挂二牌當家歌手!昨夜姑娘一鳴驚人,人人叫好,
這機會可是難得呀,你應多考慮考慮才是!這河下有千百個人,想討到這份光采,
而像空中望月呢!”

  宜君垂首淒苦煩惱著,難以作答!心忖:“這光采,名利雙收,其來何遲!如
今是魚與熊掌不能兼顧,是掌門人的女人,怎能再到歡場賣笑,那是掃他臉面的絕
事,讓他威名有損……若是他一去不歸,那又如何是好……”

  斟酌再三,不能作出明智的選擇……

  羅金牙盯著她那已哭腫的一雙秀目,開導她道:“姑娘現在也不必急著回答,
咱們可以等!不過,江湖上有個規矩,姑娘恐怕不十分清楚,二爺來向姑娘提示一
聲!”

  宜君姑娘訝然?首,自己是自由人,不是誰的奴才!有這份清白自由!

  "不知是何等規矩,宜君年小識淺不明白,你羅爺且指示下來,看是否合乎情
理!”

  "你且聽了,姑娘一曲高歌,是在酒樓中打下的天下,若是就此一曲已成絕響,
徐東家無話可爭的!若是想在秦淮河出人頭地,人應飲水思源,酒樓絕無虧待姑娘
之處,先二牌後頭牌,那是指日可待的事!酒樓有優先聘請姑娘之權,姑娘不得跳
槽他去!別家若每月付你十萬兩,徐東家可以付你十五萬兩,水漲船高,以此類推!
這是江湖道義,你姑娘應有這份義氣在!因之,二爺我一清早便來與姑娘打個招呼,
怕的是來晚了被人家捷足先登,給姑娘造成困擾,若先答應了誰,便難以出爾反
爾!”

  宜君姑娘對此已不激動,若是早一天,她可真是一步登天,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世態炎涼,由此可見!

  她本來有這個打算,那應在何滄瀾不想留宿入幢前,令她抓不住人時,尚可抓
住這名利,如今人被她抓住了,這名利便似糞土一般的不值什?了!

  她宛若風情的點首笑笑道:“羅爺這般交待,宜君緊記在心頭便是,絕不會作
那砸掉‘金陵大酒樓’飯碗的絕事,請傳話與徐東家!宜君若想重作馮婦,一定會
先一步拜訪他老人家!”

  "好,千載江湖一句話,羅某信得過姑娘大義,明白是非,餘事大家好商量,
不多打擾了,哈哈!姑娘辛勞多多!多休息,少勞累,告辭!”

  "羅老爺好走,這禮物請帶回,無功不受祿!”

  "不!但自打擾了姑娘的清靜,便自過意不去,這是徐爺的一番小心意!”

  宜君羞紅著臉,不敢再爭了,不收下似乎太絕了,自得由他去!

  羅金牙辦妥了此事,又趾高氣昂的離去!

  這令宜君姑娘多了份計較,歎息著忖道:“怎的要來的一起都來了!”

  果然,過不多久時刻,在這秦淮河上段上的別家酒樓,透過各類關係人,向宜
君接頭交涉了!

  要知道那時,一個旗下歌女,成名之後,便似個搖錢樹般的吃得開,酒店食客
得排號一聆佳音、一飽耳福,可不像現在一個歌女的聲音輸入軟體可以滿天飛,那
個角落都能聽到!

  歌女比妓女高百級,她能風靡群?,不是專?一個人享受的,有她的高雅度群
?性,尤其在這京都的大地方,閒人多,有錢的人多,食非名廚不就,歌非絕唱不
去聽!

  一旦成?“紅牌歌手”,那便成了氣候,其號召力之強,世上尚無別事可以類
比齊觀!酒店的盛衰以此?准!

  名廚好找,而且也不能拿到臺面上來,但歌女卻不然了!那是要觀賞的,當真
是一曲成名天下知!

  宜君在船上如坐針氈,事情紛至杳來,煩惱加苦惱在困擾著她一向平靜的心湖!
她在何滄瀾的衣服看到了那枚:“沅陵神符,得之令王”的銅牌令!卻不知道“沅
陵”到底是個什?東西,在何地方,有多少人馬,有多大的家業?都幹些什?勾當!

  而何滄瀾卻窩在一家三流的小客店中,蒙頭睡大頭覺呢!他要養足了精神,去
辦一件大事,來增益他自己!

  宜君若知道他是個光杆司令,狐假虎威以銅牌一枚招搖撞騙,能笑掉她的小門
牙,在酒樓挂二牌才是正確的選擇呢,這光杆王的“如夫人”或“夫人”不幹也罷,
生活是現實的!

  他提帶了她一把,她獻身一報,兩家已經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人情債!誰也
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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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午夜飛九花
 
  何滄瀾一身勁裝夜行衣,手提墨劍,並沒帶劍鞘,躲在屋角暗處,想道:
“要知這家請有鏢師證院,我就不來了。”

  屋下的花園中,有兩個油嘴子,坐在走廊的欄杆上。

  他們一式是武打黑衣,胸前一排白紐扣,也不怕夜行醒目,正是“京都鏢
局”趟子手的號衣。

  有一把大砍刀插在花園泥土中,另有一條三折棍橫吊在欄杆上。

  兩人像是夏夜裏在乘涼,卻爭得有聲有色,面紅脖子粗,聲音越爭越起勁,
毫無顧忌!

  姓吳的說:“這賊也太不起眼,若沒眼睛也該有耳朵,這家可是咱們‘京
都鏢局’的主顧,‘江南武侯’的名頭,在外地難道不響?”

  "老吳!你怎?老以?是外地來的毛賊?我說這是個專鑽娘兒們褲襠的
少爺!”

  何滄瀾聽他們爭來爭去,就是老吳認?采花賊是外路貨,而老錢算定是本
地?的,也就不去聽他們鬥嘴了!

  只打聽出這家主人是個官兒,並且是“京都鏢局”的主顧,還有鏢頭們並
不在意,也不驚動主人,也不通知總鏢頭。

  "江南武侯這老傢夥,只貪雪白的銀子,也不知接了多少門戶頭,百多名
鏢頭竟不夠分配,派來兩個趟子手……”

  何滄瀾心中著實埋怨,他下午送走“江南武侯”等人,因?身邊銀子都化
光了,遂上錢莊兌換銀票。

  時已秋天,落木蕭蕭,路過這一帶顯門貴官的住宅區,踏著路上落葉,觀
賞人家戶外大門前的石獅子,那當然各自姿態不同!

  無意中竟發現朱漆大門上,印著一朵花辨七分的黑花!

  何滄瀾知道那是采花賊通知同道的標記,說這家已有了主兒,後來者請高
?貴手,免傷和氣!

  因?跟施壽約定在三更過後碰面,現在早得很,就來混一趟混水。

  他不知太太、小姐的閨房在何處,是以竊聽鏢師們的談話!

  這兩個趟子手越說越不像話,老錢埋怨那些少爺們有的是銀子,妓院的妹
兒和家中的婢子還不夠玩?何必冒這個險?

  老吳嘲笑他沒見識,道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玩起來才夠味,兩人談得眉飛
色舞!

  何滄瀾仔細地審度這家宅院!

  前面是平房大廈,閨閣自不會住那裏,大花園中有一走廊,連接大廳和內
院。

  走廊共三曲三折,有花欄護住,像幢沒有牆壁的曲房。

  花園被走廊隔開,一側是假山、大樹、一側是水池、曲徑,魚池南面有一
精致的花廳。

  何滄瀾潛來時,廳前一排花欄上,燈光閃爍,人影掩映,時時有觥籌交錯
的聲音傳出,人在宴會,現在只剩一燈熒熒,靜寂無聲了!

  他伏身的這排房子,是紅瓦的閣樓,簷角突出,屋後是座小花園!

  前後兩排房子漸漸窗多燈少起來!

  牆外有擊掌?記號,老錢老吳也擊掌呼應,有兩個人影躍牆進來,身手不
俗,四個人唧唧咕咕談了一會,四處散開,有一個像是也要上屋頂來。

  何滄瀾跳落到花園裏去,想繞個大圈子,穿過假山、和大樹,到屋後小花
園去。

  因?采花賊作案,不會沒個打聽,既然無視護院的存在,當非泛泛之輩!

  那?就不會在大花園中捉迷藏,而會由後面翻牆進來,圖個快來快去,以
劫人?主,得手就走,不像一般江湖采花賊,在當場“幹”起來!

  何滄瀾躡手躡腳並沒驚動鏢頭們,轉到小花園中,忽然聽到一聲喝叫起自
對面角落處。

  "鼠輩留步!”

  果然,有黑影飄飛進牆,身法之佳,還在施壽之上。

  何滄瀾連忙現身沖出,墨劍在前,他原可等鏢頭們不行,再出面,但眼見
賊人身手高出鏢師們多多,那樣做未免大矯情,與他素常?人不合!

  老吳躲在花石後,聽得駱鏢喝叫,竄了出來,看見前面黑影,出聲叫道:
“賊人在這裏!”

  手執三折棍“呼”的招呼過去!

  何滄瀾邊跑邊叫:“賊人上樓了!”

  但,天靈蓋上隱隱有棍風壓下,急馳之中,翻手朝後打出兩成威力的“劈
空掌”!

  腳步並沒有停下!

  "江南武侯"的第三徒弟,"小神鞭"路大壯,攔住在前面驚叫一聲:“是
你!”

  一語未畢,精銅連環鎖子蛇骨嘯風鞭揚手而出!

  "胡說!”

  何滄瀾長劍使出“開門納賓”,把來鞭撩開。

  路大壯右臂一轉,蛇骨鞭繞住長劍,要來一招“周倉拉馬”,令敵人武器
脫手!

  何滄瀾內勁一擁,抖手把蛇骨鞭黏在劍上,同時左手三成力打出“劈空
掌”!

  "小神鞭"的"周倉拉馬”成了“馬拉周倉”!

  人向前撲,卻吃何滄瀾一掌擊到,仰天倒下,低哼一聲:“何滄瀾!好賊
子!”

  顯然是何滄瀾拜會“江南武侯”時,他也在座!

  老錢也過來了,看見同伴倒了兩個,福至心靈打出一隻鏢,嘴中還叫:“賊
喊捉賊!”

  何滄瀾墨劍一揮,蛇骨鞭朝老錢飛去,左手挑去灰塵般的把鏢在空中拍下
來!

  他已怒氣充膺,力貫鬥牛,也來不及看這三個窩囊壓傷勢如何,九成的“劈
空掌”,向一株老樹幹拍出!

  那飛賊正自二樓的樓窗飄出,想借樹梢點腳,飄出牆外。

  不料樹幹忽然住左倒下,忙不?打千斤墜,落向小花園,在空中“滿天飛
雨”,撒下一把金針。

  他雖背著一個人,但腳只微沾地面後,使個“旱地拔蔥”,身形彈射而起,
剛過高牆,卻又筆直下降,貼在牆壁上,伸手鏢袋,再掏出一把金針!

  人在牆這邊,那會料到這采花賊會來這一手,何滄瀾手慌腳亂,拳劍並用
總算把多如牛毛的一片金針打發掉,看見飛賊已經越牆而去!

  忙縱身一跳,緊跟追去,在空中四下觀望,卻不見人影!

  他剛在離牆不滿五尺處落地,聞得側背處有飛針破空之聲,忙不?又滾身
在地,又是一陣忙亂,才算料理清楚金針!

  這時十丈之外傳來飛賊的笑聲:“師娘教的三招兩式,也來現世亮相!”

  何滄瀾知道要糟,但也急急施展經功,追趕過去!

  院內,大樹“嘩啦啦”倒下,把主人一家全都驚醒,霎時,各窗都有燈光,
卻還不知小姐已失蹤了!

  老錢被樹梢打得滿臉流血,痛得叫爹叫娘,左肩被蛇骨鞭掃到,肉碎骨折!

  老吳吃不起一記兩成力的“劈空掌”滿眼金星,胸前濕瀝瀝,還不知自己
吐的血。

  "小神鞭"路大壯,左肩中掌,半身麻木,不停地有氣無力的哼道:“何
滄瀾!好賊子……”

  他們三人都沒看到黑影,只見到何滄瀾!

  唯一看到的,第一個叫出“鼠輩留步”的鏢師駱從兆,躲不過“揮不斷,
理還亂”

  的那一把"滿天飛雨”的金針,早已冰冷地躺在花園的一角——死了。

  何滄瀾在靜靜的夜街上急追,跟飛賊的距離越拉越遠,轉過一個街角時,
正是一在街之頭,一在街之尾,追到第二個街角,那裏還有賊人蹤??

  他已激起滿腔怒火,這在他的本性上是少有的。剛才誤吃鏢頭們一輪急
攻,方教賊人得手而去!

  否則,只要問清府中閨房何在,他可沖入,好歹總能把那少女、少婦截留
下來。

  他恨不得把全城所有的屋頂全部掀開,看賊人在何處作踐那無辜的綿羊,
恨不得把賊人一劍授首,不惜用上非是仇人決不使出的絕技……

  夜風吹襲著,令他漸漸冷靜下來:“也是沒有用的,若是問了小姐、太太
的閨房繡閣,就算他們知道,倘若這家老爺有五位姨太太、七位少奶奶,十位
大小姐,我沖入那間好!是我輕功太稀鬆,才把人追丟了,這是我自己的事,
在我手中失敗的!”

  何滄瀾還只二十歲,雖則從小顛沛流離,但青年人的鬥志並沒有被磨老碰
圓!他仰天長歎:“天呀!沅陵何滄瀾,葉時興在三招之內都得撤手棄劍,宮
中十二姝的盜寶者,有心要管件閒事,結果如斯!”

  忽然,腦門一閃!

  "問范有容去,采花賊身手雖高出八雄多多,但京師臥虎藏龍,肉食者中
未必就無虎犬同處,昨夜在‘陵燕閣’中,他們不是曾窮嚷嚷采花的門檻
嗎!”

  他翻牆還沒進窗,只見范有容的臥室中燈火通明,還傳出陣陣的呻吟聲
來!

  室內睡榻,紗帳卷起,榻旁桌上有一對紅燭,幾上有一盆碳火。

  榻中錦褥上躺著一名細皮白肉的年輕女子!范有容正得其所哉,在幹那風
流勾當!

  何滄瀾不加思索打開窗子便躍了進去,兩眼中比炭火更紅……

  范有容正是欲仙欲死,已到了忘我的境界,忽覺“碰”的一聲,燭影搖風,
寒氣襲身,?頭一看,卻是何滄瀾?

  "你來幹什??”

  聲音中好生氣,仍未停手,幹得更緊呢!

  那姑娘見了有生人撞入,大是羞怯,忙把范有容推開,側身轉向榻內,心
慌意亂中連綾被都來不及蓋上,側背看來像是只大白羊。

  何滄瀾一怔神厲聲喝道:“你今夜出去了沒有?”

  范有容雖然不在乎這個那個,但今夜卻是好不容易才把老娘貼身丫頭春蘭
勾搭上手,正挑燈夜戰,血染海棠紅!

  現經何滄瀾無端沖壞了事,還來那副凶相,狗拿耗子,越想越氣,遂就赤
身裸體下榻走近!

  "何滄瀾,龜兒子,我姓範的從沒虧待過你,你凶個什?勁?”

  何滄瀾知道那姑娘不是擄來的,這是“通姦”,各自願意,否則的話,應
該哭鬧,若是被施了迷藥,也應昏迷不醒!

  他深知今夜要范有容做事,非得用強不可,於是揮動墨劍,聲音又冷酷又
威厲:

  "穿上衣服,帶上傢夥,我在牆外巷子裏等你!”

  不久——

  范有容也翻牆出來,居然費神穿上夜行衣,甫一落地,滿面凶相地道:“何
滄瀾,你別以?長得模樣兒俊,我范大爺三番兩次好意拉攏你,就抖了起來,
我要教訓教訓你,怎的不識好歹?”

  何滄瀾根本不理他,自對著月光看著手中的墨劍!

  范有容也瞟了那墨劍一眼,厲聲喝道:“好小子,咱們劍上比個高下,別
忘了‘六合劍’還是我教你上路的!”

  何滄瀾速地放下劍來,面對范有容微微一笑:“好句劍上比個高下,這比
你廢話半天強多了,不錯,‘六合劍’是你教的,只是你並不知這劍法的好
處!”

  范有容氣得臉作血紅色,“刷”“刷”……使出“六合劍”的絕招,“秦
時明月”、“西風殘照”,聲勢不凡!

  何滄瀾嘴角微露笑意,“維摩步法”忽左忽右,轉折如意,手中果然也用
“六合劍”

  化解!

  范有容奮劍追擊,使出“霸橋傷別”,欺身近來,兩劍響起,了亮的金鐵
交鳴錯劍聲!

  何滄瀾收劍移宮,點首笑著道:“還有呢?”

  心中算准下一招定是"無限江山”,早擬氣於掌在等著!

  范有容氣沖牛斗,如馬嘶牛叫般的:“范大爺把你這犯上不孝的兔崽給宰
了!”

  果然,使出"無限江山”,一排劍影,似大扇分張,扇骨排比,籠罩下來!

  何滄瀾對“六合劍”路知得一清二楚,“無限江山”,何處由虛轉實,看
得真切,朝劍擊出八成力的“劈空掌”。

  范有容慘叫一聲,滿臉針刺,還道遭了暗算,長劍被震得飛出手中,四五
丈後,有金器落地聲!

  附近屋內有燈火亮紅,有人厲聲叫?:“什?人,更宿半夜的在鬼打架!”

  范有容摸摸臉,滿手儘是鐵屑,何來鐵屑?

  何滄瀾示意他去將劍撿回來,道:“臉上不會有傷痕的,找郭朔松的老爹
就行了!”

  那老爹當然是個朗中了!

  范有容初時什?也沒看到,失魂落魄的立著,直至一陣寒風吹過,那牆上
石粉飛散,露出手掌大小的窟窿!

  窟窿中空,范有容能看見他家的內院!

  何滄瀾冷哼一聲道:“我要你馬上找那夥人去,看誰今夜出去作案,若是
擄到什?姑娘,就……”

  他想到現在命令不准碰她,已太遲了!可能早已落花片片……救人已不
及,殺賊則剛好,於是臉帶殺氣,改口道:“就通知我,朋友怪罪,只沖著何
滄瀾便了,辦完之後,在這巷裏等我,漏了一個,或者天明前沒辦好,我——
誅你全家!”

  ※※※

  何滄瀾在夜靜的街頭,蹣蹣獨行,長劍抱在身後,忘了身在何處,茫然不
知所之,有一種疲乏的感覺,湧上心頭,像剛才打過一場死亡的決鬥!

  他剛才像狂風一陣,掃過半過南京城,希望能與賊人碰個正著,但連個鬼
影子也沒遇到。何滄瀾歎了口氣:“吹網一池春水,與任志欣底事?”

  但心頭那股怒火仍自不能平息!

  起初,他以?不過是因?這件事管不成,丟人獻醜的緣故!

  但,這意念並非如此,一千倍恥辱的事,他也遭遇過了,“抱松居士”家
中,葉玄機家中,?奴?仆,忍辱偷藝,何滄瀾全熬過了……

  似乎有一種極?特殊的理由,覺得自己與那府第息息相關……

  雖則事實上,根本素昧平生,不知他們是老幾呢!

  似乎冥冥中有一種神秘難測的呼聲,叫著他的名字,令他不能自己,非追
究下去不可,其中必有某種宿命的關連在牽連著他!

  他無法參透,只是直覺地感到,這是一件他畢生必需執行的使命!

  而他失敗了,在一件極重要極其決定性的賭賽中,沒容他有一試身手的時
機中失敗了,?了這點,他頹然欲倒!

  何滄瀾拖著滿心的疲憊,沈重的腳步,倚在范有容家的門牆上,像等待命
運的判決,失神的望著月光下自己的身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範有客遠遠的戰戰兢兢的跑回來,何滄瀾茫然的望著
地!

  范有容已面紅口喘,看到何滄瀾那冰冷冷的神色,絕非先前狂熱的神情,
以?他動了殺機,所謂“冷面殺手”,人如草木,忙道:“沒有,誰也沒出去,
郭朔松被他嫂嫂壓在身底下,常銀波和郝白頭……”

  何滄瀾搖頭地再重覆一遍:“沒有?”

  其聲音中臉色含著的決絕意味,像是從極北吹來……

  范有容的心也跟著那聲音,直向下沈,誤會他的意思是說:“你說謊,現
在改口還來得及,但就快要來不及了……”

  嚇得他猛打一個寒噤忙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人向後退了三步,求生之念,油然而生,直擔心那劍會突然刺來,他是沒
這能力抗拒!

  何滄瀾落寞地站直身體,呼出口特長的長氣,這股氣息似乎能遠去三丈五
丈,也不見消散……最後平靜說道:“今夜小弟一時清急,對范大哥多有得罪
冒犯。情非得已,還望海涵,他日必有一報!”

  說罷,便自拖著那高壯的身影走了!

  范有容寧肯今夜碰到了鬼,而也不願是碰到了他!

  他那褲襠中早已濕濕的臊臊的,也涼涼的,甚不自在……

  何滄瀾漫無目的,在更深的街河中流蕩,似孤魂,如幽靈!

  他不能罪及無辜,拿范有容出氣,雖然他並不是個好東西!

  後來,終於想起他並非無家可歸,還有“天安”客店可以回去!

  "我並非多管閒事,而是這事注定歸我管的,我並非陰差陽錯才到那裏
的,冥冥之中,我是受命而去,今夜我先是出來步月——咦!步月怎會帶劍!
啊,糟!”

  他頓時像是衣服著火,火燒屁股,急向水處奔去!

  那虛脫了的氣息,失去了精力,海潮似的洶湧向他的軀體,方才焦急攻心,
竟把那武當門人施壽的約會忘了!

  時間已過二更,約會地點寂寞地站著幾顆樹,那有人影!

  不用問,那自負的武當門人,獨自入官去了!

  "剛好,去收屍!”

  何滄瀾心中忐忑不安,對“一峰兩山”這三個大高手,若對了面,實無把
握,能擺平下來……萬不得已時,只好施展報仇絕技!

  何滄瀾今夜帶劍,而不帶劍鞘,原有一番深意,但是否能旗開得勝,也在
未知之數,但無論如何,正像施壽所說的,就是刀山劍海,他何滄瀾也闖定了!

  "他豈能?人謀而不忠乎!”

  他邊跑邊自嘲的道:“我不是今早要出金陵城嗎,若成行這時候該到鎮江
了,卻攬來了兩件事!唉!一件已使我失魂落魄!另一件,也許令我身首異處
呢!”

  離宮牆還有不算遠的距離時,何滄瀾看見有個夜遊神路過,他也學乖了,
忙向樹後閃去,來個守株待兔!

  待那人影來至切近,探頭一看,馬上低叫了一聲:“施壽!”

  急行奔出,施壽腳步踉蹌,已非早上的輕捷,哼聲:“是你!”

  人就仆倒下去,胸前濕透了一大片。

  那是"血"!"情血",?救情人,而流的情血,雖殺身而不悔,雖流血
而不怨!

  雖非浩氣,卻屬至清,令何滄瀾心潮波動不已!

  他怎能丟得開呢?便是下落十八層地獄,他也應替他做些他能做到的!

  ※※※

  施壽塗上了“桃花止血散”,並服下幾口不知名目的藥水,神志稍清,低
聲對坐在床頭服侍他的何滄瀾道:“何兄,我們差點不能見面!”

  何滄瀾不說:“我早想到了!”只問:“碰到什?人?”

  這話還是問的慘酷,但,他需要些可靠的情報!

  "三四個人聯手攻我,我左肩中了一刀……是師伯救我的,他先隱身引開
兩人,再現身……唉!”

  何滄瀾聽了,施壽雖語焉不詳,但情形大概如此:王金山由施壽的劍法中,
認出是武當門下,故先裝作敵蹤,引走兩個人,再出面明捉暗放了施壽!

  另外的一峰、一山,和其他侍衛可能沒值班,並非每夜也全體出勤,有個
輪值才是,因?若是在別區巡查,該會聞聲快速趕到才是。

  何滄瀾忽然問道:“你傷大好後,還去嗎?”

  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施壽的表情,半響,他肯定的點頭,又道:“只是
太對不起師伯!”聲音甚低!

  何滄瀾也點頭,這樣才值得替他跑一趟。因道:“聽著,我不知貴師伯如
何圓謊,若弄得好,自然不會搜城,查禦犯,但也不可無備。你目前不好移動,
也沒處移動,明天把人捎信給‘天安’客店的‘話不多’。叫他一聞搜城的風
聲,馬上請‘江南武侯’出面,無論如何也要看我何滄瀾的薄面,把事擔待下
來!”

  他實無把握“江南武侯”是否肯幹,但大致是會的。

  他"沅陵掌門”的江湖地位,已高過“雪山派”的掌門葉時興。

  "江南武侯"若是個人物,將來,他何滄瀾是會以千萬倍的能力來還報與
他的,替他擺平任何事故,危機!

  施壽聽得已聲音顫抖著道:“你真的要入宮,今夜……”

  他看到何滄瀾果然沒失約,就不怪他不守時,但現在時間已遲,而且……

  何滄瀾懶得慷慨激昂發表赴義聲明,只道:“我天明若沒回來,你就照話
辦,切勿輕舉妄動,好歹等我一兩天!”

  他決定今夜就跑一趟,因?遲早要幹的事,不如現在就幹,而且今夜就發
動,甚合“攻其不備”的道理。

  "這是我自己的事,兄台不必冒險……”

  施壽聽何滄瀾交代得那?清楚,再加本來對這“沅陵”派的身手就不敢相
信,會比自己強,如是就往歪處想去!

  何滄瀾笑了,知道施壽誤會自己肯?他而死,搖手道:“我自信不會出事,
只是怕事情辣手,有些耽擱!”

  "我只要知道她住在什?'宮’就夠了,請不要替我救出她,我絕對不要
你救出她!”

  何滄瀾原也不想越俎代庖,因?那是施壽自己的事!

  幫忙沒那種幫法,遂點頭算是答應,其實讚美施壽是個男子漢。

  ※※※

  九月十八日那天夜裏,金陵一夕之間連發生九件采花案!

  失事的九家,全是顯宦貴戚,豪富首戶們。

  其中有刑部尚書的次熄,首都有名的美媛——張俏燕,兵部侍郎的愛女,
右都禦史的二千金,名醫大國手的閨閣等等……

  這九家有七家是請“京都鏢局”做護院的。

  九月十九上午,"京都鏢局”內外亂哄哄的,官府、苦主差點把門戶踏穿,
鏢夥死傷遺眷又哭又鬧,一片淒慘景象,這時才漸漸平息下去。

  "江南武侯"目瞪口呆,癡了一樣的癱軟在他的“虎軒”中,遠遠聽到
“智多星”

  在大廳中發號施令,有上百的鏢頭,趟子手黑厭厭的四五百人擠在天井大
廳中,聽命待發!

  "江南武侯"目瞪口呆由他的首徒"奔雷鞭"從元起陪著,照顧侍候他
老,這陡來的打擊,任再堅強的人也受不了!

  "起兒,你告訴副總鏢頭,向官府疏通。絕對不要他們出面搜城,這是咱
們鏢局裏的事!”

  "是,本來這些官兒老爺只會作威作福驚動百姓,連個屁也搜不出來!”

  從元起當然知道乃師是怕江湖人笑話,大名頂頂的“江南武侯”出了仳
漏,竟要依賴官勢,這名頭便不值得令人尊敬了!

  "還有,撫恤金發放了沒有?”

  "發了,鏢頭死的一千兩,重傷的五百,夥友死的五百兩,重傷的兩百,
共是一萬五千兩!”

  "江南武侯"有氣無力地歎口氣,昨夜共計死傷了九個鏢頭,二十四個趟
子手。

  幾個有頭有臉的大鏢頭們陸續進來,他們都是去向苦主們拍胸膛保證,必
能破案將人追回,保不誤事——大家都不拘謹,隨便往太師椅子上坐下!

  大鏢頭匡堂祖,剛才給苦主打了頓官腔,牢騷多了:“媽的,那個何華陀
要咱們向官府具書結,保證半月內還他的女兒,不然就得坐牢封?,一個千金
閨閣,真不能賠一千兩銀子就了事的!”

  "那滕三賜侍郎更可惡,他那愛妾是新近從蘇州量珠買回來的,還未受用
幾天呢,半個卵也沒生下,這回要傳宗接代,才理直氣壯的買回來,太座卻嫌
這小妾太風騷,單薄像,屁股不夠大,吵了一場,還沒正式圓房!罷才窮吼了
一陣,倒像是咱們把他的兒子給耽擱了似的!”

  "智多星"和葉仁傑走進來!

  "江南武侯"問他把事情料理得怎樣了?

  "小弟打發大夥出去,一半人在城裏明踩,一半人出城暗探,務必把何滄
瀾找到,只留十幾個人在外面應變!”

  "江南武侯"搖頭“哼”了聲:“你真以?是他幹的?”

  ?鏢頭驚奇地看著“江南武侯”,這還有什?好懷疑的,何滄瀾在右都禦
史家後花園露了臉,被他打死的鏢頭駱從兆撫恤金剛發下,打傷的路大壯、老
吳、老錢還躺在後院呢!

  "智多星"慢慢點頭,極具權威性:“極有可能是他,這回不是京中那幾
個不學好的少爺幹的,他們只會撿軟的吃,采個小家碧玉玩玩,采了花兒,丟
下銀子,或者擄走了人,玩膩了後再放走。但絕不敢向請了護院的官眷大戶下
手,他們知道太歲頭上動了土,大家臉皮抓破以後就沒得樂子玩了!”

  "再說京中的花花大歲,那個有那等身手,咱們的人,沒幾個照面,全被
放倒,連賊人門路都未摸清。到天明,局裏才知道消息,並且那批公子哥兒雖
有同好,總不會巧到同時在一夜出手,九處作案,這手筆驚世駭俗,他們尚沒
有這大的賊膽!”

  "江南武侯"先點頭稱是,他原也不信是京中惡少們幹的,但思付後道:
“那?是他幹的,但他也不能分身九處呀?這怎?可能呢?”

  "智多星"略微興奮,加強語氣,聲言提高了些:“問題就在這裏,我第
一眼見到何滄瀾,就感到從此江湖將要多事!沅陵派沈寂百年,目前大概已經
死灰復燃,要不,從那裏鑽出這個青年好手來,我想他未必真是掌門人,只是
一個重要角色,帶了黨羽,來中原生事,沅陵派對中原最感興趣,從兩百年前
就是這樣了!”

  "這回目的大概就是‘紫府秘笈’,依我看來,恐怕其中還牽涉一個很大
的陰謀,找‘天南一劍’的晦氣,怕只是一個開始,劫美鬧事是他第二步計
劃?”

  計文魁的分析有對也有錯地發了半天議論,?人聽了,大都相信!

  尤其是葉仁傑,將此話跟何滄瀾“閉門十年”的話頭一印證,更相信沅陵
派是?了逐鹿中原,才先出手趕走他“雪山派”,一舉兩得呢!

  那點到?止的話頭,自然是因?目前羽翅未豐,惹不起“雪山派”!

  因之,他暗暗決定,必需火速通知本派,加強戒備,防患未然。

  "奔雷鞭"還有一點不明白:“咱們不要‘紫府秘笈’,他怎的也找咱們
的晦氣?”

  "智多星"白他一眼,那意思是"你真笨!",一字一字的解釋道:“給
自己及屬下們找樂子,也是一舉兩得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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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鐵蹄雷動來
 
  "話不多”剛起床,憋了一泡尿匆匆去小解,忽然有人拍他的肩頭,回頭
一看,差點撒不出尿來!

  何滄瀾瞪他一眼,也正奇怪他臉上的表情:“不許聲張,到我房裏來!”
說著自翻牆去了!

  他一進房,也沒注意到房中有翻搜過的痕?,將劍歸鞘之後,倒頭便躺下,
兩夜沒有合眼,確是也有點疲累!

  "話不多”躡手躡腳縮進來,也不敢點燈,蹲在床前,啞聲喊:“爺啊!”

  通常店小二稱呼客人,總是姓下接爺字,“話不多”初時叫“何爺”,這
時乾脆只叫“爺啊”,透著熱呼勁兒。

  "爺啊!江南武侯他老人家聽說找爺找得緊……”

  何滄瀾毫不在意,“這倒好,我還要問他怎生請得窩囊鏢師,與我胡纏打
鬼架,他倒找起我來了!”

  口中只道:"把你聽到的,統統說出來!”

  "話不多”比手劃腳,口沫橫飛,一伍一拾,如數家珍,合盤吐出來了……

  何滄瀾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也沒句句聽進去,耳邊忽又聽到:“你在右都
禦史尹大人家放倒……”

  何滄瀾像被火燙到,連忙打斷道:“他們姓尹,掉了的是什?人?”

  "小姐,美得似嫦娥般的閨閣千金,爺的……”

  前夜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又爬回心上,脊骨上像有一群小蟲在爬著,使
他無法靜臥,一骨碌坐起來!

  "話不多”根本沒注意到何滄瀾,他一會兒像官面,一會兒像苦主,一會
兒像“江南武侯”,終於說道:“‘江南武侯’老爺子親自率領百多位大鏢
頭,狂馬飛程,自後追去,那龍船……”

  何滄瀾一把捉住“話不多”的手,像是逼問口供似的:“是那船上的人幹
的?”

  他原也聽"話不多”曾說過,城外來了一條大龍船,只是不知來歷。

  何滄瀾馬上收拾衣包,帶上長劍,倒了些銀子在床上,道:“我晚上就離
城,房錢你替我清了,剩下的給你,啊,林老兒找到沒有?”

  他差不多是邊說邊走,越過牆時,才回頭看了一眼!

  "話不多”正頻頻點頭,也就回點了一下頭!

  ※※※

  九月廿日黃昏,“江南武侯”一行大鏢客,鐵騎雷動著出城緝凶去了,披
星戴月,快馬加鞭,預料在兩日後便能追上龍船,將它截下!

  一夜兼程,日出時分,?騎趕到一座市集。

  鏢頭們經過一夜賓士,人不累,馬也累了,“江南武侯”命令拍門叫店,
入門打尖,吩咐喂馬!

  店小二們趕馬到鎮外馬廄,那裏才有草料飲水!

  不料,打過了尖,?人剛出得店門,預備上馬追敵,卻見店小二慌張驚叫:
“禍事了,禍事了!”

  說是馬匹不知何故,掃數倒斃,無疾而終,嚇得他臉色如土,苦喪著哀告!

  "江南武侯"站在店門口,悵然無語,?頭望天,天是鉛色的,街道也是
鉛色的,只有樹梢上聲聲麻雀的尖叫,和鄰街傳來的賣餅聲!

  自然怨不得店小二照顧不周,“江南武侯”也不虎吼,也不罵人,只望了
從元起一眼。

  從元起自到馬廄察看,葉仁傑陪他一起去了!

  "中毒,沒有字型大小!”回來簡單的說。

  "江南武侯"頻頻點頷,自去籌銀買馬。

  老實人從元起?了使?人心情好些,一反常例,忽然大談“鏢經”,但?
鏢頭們心頭,自有不詳的預感,默默在擴散。

  自此以後,一行人投宿時,都分批守衛馬匹,“京都鏢局”在京是護院,
出外護馬廄!

  雖是如此小心,馬匹還是無疾而終了兩次,都是在快要追及龍船之時!

  這兩次是附著有字條,第一次寫的是:“趨我者凶,避我者吉”,第二次
說得更明白:“違‘天’不祥,何苦乃爾!”

  "江南武侯"一行繼續追下去,本來龍船只先行一天,經過這幾番波折,
日程越拉越遠,問江邊住戶,有的說三天前見過,有的說兩天前經過,有的乾
脆說根本就沒看見過!

  十月的第三天,傍晚時分!

  "江南武侯"一行趕到鄂境(湖北)嶄春之東,七十裏的劉家集,得到確
切消息,龍船在中午才開過境去!

  "江南武侯"吩咐落店,不再追下,要大家養好精神,準備明天撕殺!

  ?鏢頭飯畢,在大廳中坐著閒聊,同仇敵愾,豪邁異常!

  "江南武侯"環目?人,豪氣千丈!

  "兵精糧足,大可一戰!”

  依稀時光在倒流,少年時的天不怕,地不懼的風華,便龍潭虎穴,視之等
閒爾的氣概,又回復他身上來了。

  "何滄瀾,怎?還不來!可見本非是個好東西!”

  何滄瀾在九月廿日曾在南京露面的消息,大夥也知道了,那是自總局帶銀
子來的鏢頭說的!

  一個中年鏢頭謝庸平忽然發言道:“總鏢頭,賊人無惡不做,明日交手,
咱們也沒有多少規矩好講的吧!”

  ?鏢頭紛紛發言點頭,都以?是,“江南武侯”默默無言!

  他的次徒郭華說:“師父,明天咱們自然是先交涉,如果他們答應放人,
我們怎?辦,女人已經不同了……”

  "江南武侯"忽然虎吼:"窗外朋友!何不進來!”

  ?鏢頭心頭一凜,都注意窗口,窗門微響,燭火顫搖中,室內多了一人!

  來人身材中等,衣飾華麗,一副孩兒瞼,頗討人喜歡,手中兵刀光華四照,
形狀奇怪,三尺前的薄刃,刀端化?劍尖,二尺半處飛起一?,呈“蔔”字形。

  剛一落地,就以兵刀,指著“江南武侯”,笑道:“老黑,你真不錯,真
有你的,咦!怎?不請我坐?”

  從元起聽來人如此無禮,居然替師尊起了個綽號,忿怒異常,但仍容忍道:
“尊駕是誰,應尊重自己!”

  來人大馬全刀坐定,故作驚奇的道:“咦,你們不是要找我嗎?”

  葉仁傑幾曾受過人家這樣輕梅,何滄瀾雖然可惡,態度恭敬溫文,不失人
傑之相,而他……!

  "小娃兒,我們只找采花賊,你且沒來擾局!”

  來人朝“太冥劍”細看,微微頜首:“朋友,你得罪了我,少生今年二十
二歲!”

  "心智不健全,只有十二歲的樣子!”

  這話已是罵人不帶髒字,諷刺他年少無知了!

  "江南武侯"哼了一聲,道,“尊駕是誰,與‘武天子’怎?稱呼?”

  "武天子乃家祖。"來人輕鬆地說:“區區乃章太孫是也!喂,老黑,我
差點接見你呢!是武首相不要,只好把帖子退回,抱歉!抱歉!”

  說罷,還滑稽古怪的拱拱手!

  "江南武侯"受"智多星"薰陶了幾年,斯文的江湖交代,頗能來上幾句
得體之言,若破口罵,也很拿手在行,就是對現在這種鬥口,既要合禮數,不
能一下翻臉,不要問出道理來,最是束手無策,只急得目瞪口呆。

  從元起知師莫若徒,介面道:“京中一夕九案……”

  章太孫頻頻點頭,惡作劇地打斷,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尊駕……”

  章太孫又打斷,怪叫道:“當然是我幹的,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忽的聲音低下,滿臉老實相:“我本來要先通知你,又是首相反對,唉,
他這人真是沒有辦法,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留下的紙條,你該接到了吧!”

  章太孫旁若無人,恬不知恥,侃侃而談,像是跟老朋友打商量的語氣,使
得鏢頭們義憤膺胸,有些口急的,叫道:“朋友,是你作的,便要負這劫人采
花的責任!”

  章太孫挺胸端坐,一本正經的道:“是又怎樣!負什?責任?”

  "江南武侯"便是泥菩薩也該有個泥性兒,虎吼一聲,像個大蟲被踩了尾
巴:“朋友,你好好將姑娘送回來,少了根毛,看我手中長鞭答應你是不答應
你?”

  章太孫謔而又虐的笑道:“她們有幾根毛,長在那裏,我沒有數呀!你們
保鏢可曾數過了沒有?”

  ?鏢頭兵器紛紛抖出,異口同聲叫叱:“渾話,把這小子給宰了!”

  根本氣瘋了,忘了他是何人的孫子!

  章太孫猛然站起,神色鎮定,叫道:“且慢!地點我看好了,東郊三裏,
有一古?‘靈禪寺’,在那裏宰我吧!嘿嘿!”

  窗外傳來蒼老的聲音:“太孫,嚕嗦半天,還不快走!”

  章太孫回道:“就來了!”

  兵刀一掃,金光四閃,?人眼前一亮,他已躍窗而去!

  "京都鏢局”鏢頭們,銜枚無聲,尾隨著前面三條黑影!

  不久,果然"靈禪寺”在望,章太孫等則轉眼不見蹤影!

  中天無月,荒寺陰森。

  迸木幢幢,芳草萋萋!

  斷垣殘壁間,還殘留下元末兵禍的痕?!

  ?人面面相視,忽然,爆發一陣笑聲壯膽,鏢頭邵用武高叫:“朋友,怎
不露相,龜縮不成!”

  東面殘壁上冒出一道黑影,朗聲唱道:“趨——我——者——凶!”

  西面有人介面道:"避——我——音——吉!"

  聲音拖得好長,在四野靜寂間,倍增鬼魅聲之感。

  南面暗影裏也走出一人,繼續唱道:“背——天——不——祥!”

  北面高樹上,飛出黑影,在空中打轉時,道:“何——苦——乃——爾!”

  ?鏢頭聚在場中,看見四面都佇立一人,動也不動,鬼氣森森,真覺不寒
而慄!比被圍在千人之中,更恐怖!

  "江南武侯"次徒郭華道:“師父!四面楚歌!我們被包圍了……”

  此話未了,驀的夜梟淒叫,場子南面又多了兩人,笑道:“不錯,總算有
明白人,你們此行多人,被人包圍了,哈!炳!炳!”

  人影逐漸在移近縮小包圍圈!

  "江南武侯"環眼四射,精光如電,仰天大笑:“朋友,殺戮在即,潛頭
藏尾,算那門子好漢!”說看,虎步跨向邊上那兩人!

  ?鏢頭三人連防,四目散張!

  來人有一個是章太孫!另一個面容瘦癖,眼皮下垂,山羊鬍鬚,大半花白,
背插四尺長刀,章太孫向他道:“首相,這人就是‘江南武侯’了。”

  首相眼皮也不翻起,沈聲一字一字的道:“你就是不識?舉的‘江南武
侯’,好、好、好極了!”

  聲音蒼老沙啞,定是窗外接應章太孫的那人!

  從元起不能坐視乃師受辱,喝道:“你就是章元朱手下養的那走狗‘胡
挺’了,你家女兒……”

  "江南武侯"仰天猛吼:"起兒,不必多言,殺——”

  武首相手握金刀,刀背是條金龍,淵停嶽峙,對周遭兵器交接,殺聲四起,
置之無聞。

  "江南武侯"自粗剩下解下"蛟角神鞭",一抖,堅如鐵柱,一松,軟如
遊蛇,他反復操作,也不敵戰,環眼注意到武首相,左掌尋常,右掌則大出常
人半倍有餘,心下了然!

  葉仁傑“太冥劍”在手,揮手不要別的鏢頭相助,獨自傲然對著一中年婦
人!

  這是“雪山派”進入中原的第二戰,他是“雪山派”年青一代的高手,心
中充滿了對本派的自信自傲!

  他要一鳴驚人,就在今夜這一戰上!

  章太孫忽地跑近,叫道:“長青婆,這人給我!”

  顯然還沒忘記葉仁傑方才得罪他的事!

  "畫皮女”長青婆風騷浪漫的撒個老嬌,尖聲叫道:“唉喲!你們誰來陪
姑奶奶我玩玩?”

  她右手是把銅鑄長柄圓鏡,左手是只尺長的畫眉分發針,她化裝有術,小
巧功夫到家,別具一格,那支針點穴刺面,有如匕首!

  其餘的幾十名鏢頭,形成連防布陣,只要對付四個人,車輪圍攻,應該綽
綽有餘!

  但從元起知道他們對付的是“武天子”的部屬,事情並不樂觀,獨自旁立
戰場外掠陣,預備隨時搶救!

  "奔雷鞭"雙手頭尾握住,冷然掃視全場,頗有大將之風!

  ※※※

  "江南武侯"全身鬆弛,緩步向“武首相”胡挺走近!

  胡挺步步後退,背駝手張,眼皮翻起,眼珠亮得像黑水晶!

  忽然,武首相惡虎撲羊,全身離地,向前撲出,金龍刀在前開路,金光彌
漫!

  "江南武侯"移宮向左,猛然虎步右跨,“蛟角神鞭”泰山蓋頂掃下!

  武首相本來在空中變向,左向飛去,不料眼前無人,背上強風壓下,忙不
?翻身出掌,左掌暴漲,大如蒲扇!

  右手金龍刀反勢上撩,架住神鞭,無奈人在空中,突然出手,力道不足,
被神鞭壓下,刀背金龍打回自己胸上,全身驟降,碰向地上!

  離地三寸時,胡挺腳後跟沾地,全身筆直上射,“金剛升天”,兩丈有奇,
在空中厲叫:“‘江南武侯’,你真不錯!”

  百里金鼎神鞭掃下時,忽然眼一黑!

  胡挺翻身伸出"巨靈掌”,惡臭撲鼻,掃向胸前。

  "江南武侯",雖知敵掌有“毒”,只好冒險出掌相對,掌距三寸,已覺
指風如針,絲絲剌來,知非尋常,雖早已運功在掌,亦覺一陣麻木,傳臂而上!

  武首相人已落地,看見“江南武侯”了無異狀,不禁火眼冒花,左掌其色
如“墨”,就不信苦練數十年的“毒”功,奈何他不得!

  銳號厲叫一聲,撲身向前,意圖洗刷方才失招之恥!

  若論兩人身手,平穩出招,有兩三千招好打,無奈他們全走險招,看來不
出百招,就得分出生死!

  虎嘯龍吟,雷電交加!

  兩人都不知對方窘態,只自知陷入平生未有之危險境地……

  這邊,章太孫先是花拳繡腿,意存戲弄,葉仁傑“雪山劍法”得以全部出
籠,劍劍攻敵要害!

  待到章太孫發現不妙,來人身手不凡,先機已失,只剩下招架之功,忙將
“?劍”

  舞得潑水不入,力圖自保!

  在章、葉兩人下手方,場面又是另一幅景象!

  長青婆等四人,後背相向,站成四角四象陣,兵刃向外招呼,腳下移宮換
位,陣式運用靈活!

  二十幾個鏢頭,在外團團圍住,但因賊人圈子太小,反而弄得自己人太多,
而施展不開,或有兵刀相碰,火花四濺,讓賊人趁機出襲,轉眼間折了兩人!

  從元起五內如焚,心知葉仁傑一時無礙,猛叫一聲:“郭師弟,跟我來!”

  身形拔高兩丈,郭華如法炮製,一同向賊人的核心跳去!

  兩尊天神,冉冉而降,長鞭響作“呼呼”,聲勢非凡,週邊鏢頭,士氣大
振,力圖反擊,內外夾攻!

  迫使"武天子"手下四人,陣腳自亂,四散亂竄,那四象連鎖陣已破!

  ?鏢頭連聲喊“殺”,四出追敵,四人一組,釘緊一人,長青婆銳罵:“吳
通小王八!神龍圖何在!”

  吳通宏應一聲道:“在此!”

  不再急竄逃走,緬刀生威,驀然轉身,切下鏢師邵有富的頭來!

  長青婆、魯宏等四人,按著“神龍圖”陣法,跑位換將,此起彼落,如元
宵舞龍燈似的,不認定專人,見人就殺,錯位就跑,忽來忽去……

  鏢頭謝甲平見長青婆撒開玉腿,縱身打他頭頂越過,只好撩筆指向她屁
股,大歎“晦氣”!

  郭華已猛喝:“騷婆娘!不要臉……”

  長鞭打出,繞住判官筆,一招“周倉拉鳥”,把謝甲平從鬼門關拉回!

  長青婦嬌媚一笑,信手掠下鬢角,暗自抽一支畫眉發針,俏皮的道:“你
那鞭子夠長,老娘喜歡侍候你……”

  玉手楊處,畫眉發針悄無聲息飛出,她語含挑逗,意存下流,戲弄得郭華
火冒三丈,大意了,不知人家是在用計……

  "臭婆娘……亂**……你………”

  郭華話沒罵完,眼睛受針,“啊”了一聲,痛入肺腑,長鞭落地,天旋地
轉不知身在何處……

  長青婆的寶鏡罩頭砸下……

  從元起“奔雷鞭”轟轟雷嗚,力纏吳通,以制住賊人陣法,長鞭堅如鐵杵,
剛架開,眼角瞥見郭華倒地,厲叫:“師弟!閃身!”

  來不及傷敵,閃電奔去接應,長鞭加射箭般的疾取長青婆背後!

  長青婆寶鏡下擊,郭華已滾身逃過一劫,寶鏡砸碎了他的肩頭,他已無時
刻再擋下一擊,背後冷風已撲腰而至……

  ※※※

  葉仁傑連出殺手,展開“鳳凰來儀”步法,踏遍章太孫四周,使出“雪山
派”劍法中的“火雲劍”!

  劍路有如火傘斑張,霸道異常,無奈敵人乃是今日武林第一人“武天子”
的愛孫,招式時而詭辣,時而肅穆,又是只守不攻,一時真奈何他不得。

  忽然,側方有物打到,葉仁傑躲閃了一下,心中凜然,手法略緩!

  章太孫苦撐半天,等的就是這機會,大笑一聲,把滿肚子火氣,皆化?淩
厲的攻勢!

  "?劍”忽前忽後,沖出“鳳凰來儀”圍住的核心,也踏出“潛龍出海”
步法,繞著葉仁傑轉動!

  兩人我繞你轉,你轉我繞,?那間攻出十來劍。

  葉仁傑勝在閱曆經驗,章太孫勝在兵器招式,兩個武林後一代的精英人
物,已殺得難分難解,不分軒輊。

  "江南武侯"和武首相兩雄相拼,蛟鞭對龍刀,翻海相逐……

  百里金鼎眼看手下傷亡累累,好幾次失手,差點喪命,但他攻敵之必救,
奇招層出,使得武首相只差些許無法得逞!

  胡挺毒功久凝于左掌,始終沒獲得良機發出,金龍刀拆招適式,全憑本能,
因?蛟角神鞭、軟、硬之間,操縱自如,神出鬼沒,無法測度,看也看不清!

  正當長青婆得手,郭華眼瞎肩殘之時,“江南武侯”口出悲嗚,大江東去
之局已成!

  敗了!

  胡挺得此良機,孤注一擲,金龍刀全力一架,不顧全身反震,厲喝:“疾!”
毒掌暴漲,內力一吐?快,疾向“江南武侯”胸膛抓去!

  百里金鼎左臂硬架不住,胸膛衣衫盡碎,熱辣辣的,人縮身作坐式,暴退
兩丈多!

  他見胡挺全身斜平,毒蛇出洞般撲來,虎吼山動,使出救命絕藝,手中蛟
角神鞭,真氣貫實暴射出手。

  胡挺金龍刀拖向左肩,本待掃向敵喉,在空中突見神鞭射來,其疾如電,
忙橫刀撩鞭,不料神鞭本硬如金鐵,經刀一碰,忽化?繞指柔木,握手向前下
?,由後超前射出,打向首相下陰。

  胡挺滾地哀鳴,聲如少兒,下體血流如注,三大件合成一堆亂肉!

  "江南武侯"神精立振。不待他號出第三聲,早猛虎翻身,拾起神鞭,正
待一鞭結果他,那知長青婆猛然撇下從元起,奔到將鞭架開。

  "江南武侯"哀歎一聲,身如強弓之末,力不逮也!胸前火熱,皮肉蟲咬,
知道毒發!狂呼:“孩子們退下……”

  ?鏢頭紛紛聚向南角,在總鏢頭身前例陣。

  從元起本待追擊長青婆,聞聲抱起重傷之下已奄奄一息的師弟向南角跑
去。

  這時,章太孫的?劍正?住“太冥劍”,左手摸索袋中“毒芒金針”!

  從元起一鞭將兩劍撩開,叫道:“葉兄退下……”

  "江南武侯"搖身支援掃視全場慘然悲歎!

  ?那間,全場靜寂,場內七歪八斜躺著十具屍體,敵人只有兩具,八具是
自己的人,主將兩敗俱傷。

  章太孫不肯罷休,追轉過去,長青婆尖叫:“少抖亂,還不回來!”只好
作罷,也走回北角!

  在那裏,他看到,吳通與長青婆在?武首相閉穴止血——武首相的下體沒
了,已經降格?武太監了!

  章太孫悚然心驚膽寒了,無心與敵再纏,待“江南武侯”一行去遠,也動
身回龍船!

  天際雷聲震動,頗有雨意,但散落在荒寺前的屍體,再也不會知道這些
了……

  果然,不久——他們在途中遇到滂沱大雨,其勢傾盆。

  吳通脫下外面勁裝,覆在武首相傷口上,怕創口進水,加重傷勢,背負著
他一路還不能疾行跑快了。

  章太孫無精打彩,“京都鏢局”的實力超出原來估計多多,雖然廢了十個
鏢頭,但己方武力最強的武首相,卻落得如此一個結局。

  他擔心日後爺爺問起,不好交待。

  龍船像頭巨獸,停在江岸,明燈數盞,乍明乍暗,江水洶洶,驚濤拍岸。

  遠遠地——有個人影出現在船舷上相待……

  "太孫,不帶我去,敗下陣來了!”

  章太孫沒好氣,一聲:“閉嘴!”

  還沒罵完,長青婆早叫道:“陽間誇,你可仔細點,老娘等會賞你一盆洗
腳水灌你個飽。”

  "采花郎君"側身閃在一旁,讓?人上船,看清傷者是誰,吐了吐舌頭,
噤不出聲!

  章太孫一把拖走他的拜兄,仍自沒好氣的道:“你真等喝她的洗腳水?”

  兩人在“武天子”的“水上龍宮”裏,幾個轉折,到了章太孫的內室。

  其室四壁金彩珠光,玲瓏剔透,琴劍瓶爐,樣樣俱全,不愧“王”音之居。

  鄰室傳來長青婆尖叫:“吳通,你去通知太孫,龍船馬上要開航了。”

  "采花郎君"笑著叫道:“憑你那嗓門,我們怎會沒聽到,不必來通知
了!”

  章太孫也叫道:“爺爺的‘回生靈丹’,給首相用了沒有?”

  長青婆罵聲:“不用你小子吩咐!”後又尖著嗓門,差遣手下,辦這辦那,
船上水夫有四五十號人,她指揮若定,準備開船,居然有條不紊,有板有眼,
十足管家婆派頭。

  這長青婆,身手頗?不凡,早年江湖上博得“畫皮女”的綽號,精通“化
裝神術”,在“武天子”後宮地位甚高,也曾擔過一任“西官”,冊封?“武
天子”的正妃三年。

  是以章太孫凡事都得讓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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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騰蛟水龍舟
 
  何滄瀾投水浮游撲向“龍舟”!

  也不知經過多久,猛一?頭,龍舟已到,只離他二十丈左右,在波濤翻滾
中瞥見船腹左舷赫然有兩個黑影,正向江中投下一個人形的東西!

  雖然煙雨迷蒙中,他還是怕被船上的人發現,上船不易,忙吸氣潛水,冒
水而進,陡有一物隨波擦身而過!

  伸手抓去,覺得似具人體,出水一看,驚駭萬分,卻是個氣息已絕的豔麗
女屍!

  何滄瀾怒生肝膽,義禱冤魂,放手讓女屍隨水而逝!

  他雖不識這具女屍是誰,想像中應是一個烈女貞魂,辱身不甘而自殘!

  時乎不再,暗歎一口氣,速即潛入水中猛向船腹下游去,貼身於船殼,像
輕敲蛋殼般,敲出幾個窟窿,使船進水,以牽制人手!

  若非怕傷及無辜,他真會送龍舟到海龍王那裏去,一總消滅了這些失去人
性的歹徒們,要他們喂魚去!

  何滄瀾解下長劍,橫刃口中,以鋼牙咬住,手中真氣貫入,猛然一插,十
指如釘,指端陷入龍舟木殼,一級級爬上去,尚未上船,就聽見船中人狂呼:
“船漏水了!”

  何滄瀾方翻入船舷,早由中艙竄出個英俊後生,正是“采花郎君”陽間
誇!

  他方脫下濕衣,猛聽到“船漏進水”的呼叫,心知有異,連忙披件乾衣,
拿起木魚劍,奪門沖出,看見舷邊有一水淋淋的黑影,就喝道:“水賊速來領
死!”

  手中寶劍一晃,畫出尺大劍圈,忽然翻腕,“猿猴進果”刺劍取敵,疾若
鷹隼!

  何滄瀾猛覺寒虹一道,當胸點到,取劍已不及,閃身出掌,九成力“劈空
掌”應手回敬,順勢回手取下口中的“墨劍”。

  不防左側又竄出一個老婦“長青婆”,銳聲尖叫:“太孫,你的兵刀……”

  手中長柄銅鏡朝何滄瀾門面晃掃,另一手中畫眉點向“結喉穴”。

  何滄瀾猛覺一陣明光照眼,視覺不清,而下三路劍風銳利,心知不妙,以
一敵二,連忙移官換位,墨劍“劃溝?界”,往下一封,他還不知無意間已逃
過大難!

  原來長青婆的絕招便是畫眉針出手無聲,銅寶鏡眩目生花,若非“采花郎
君”的木魚劍使出“暗渡陳倉”,偷襲下盤,何滄瀾不會移官換位,“結喉穴”
真可能吃畫眉點到!

  長青婆見畫眉疾襲無功,將挂在腰上的“?劍”?出,這劍在空中,畫一
圓弧,繞過何滄瀾頭頂,落向正奔來的章太孫!

  船舷甚窄,何滄瀾背水力敵兩人,轉折之間,甚覺吃力,這時見左側又來
了個空手新敵,遂單足躍起,上升一丈,長劍撩空,試圖掃下“?劍”。

  同時左手使出九成力“劈空掌”打向“采花郎君”!

  章太孫冒雨竄出後艙,駢指作劍,刺向何滄瀾“天池穴”喝道:“狗賊拿
命來!”

  待到何滄瀾縮劍回救,他身形暴射飛空,在船面之外接住“?劍”,順式
一卷,斬向何滄瀾天靈蓋!動作次序分明,連續變化,一氣呵成,不愧王者之
孫!

  何滄瀾墨劍劃空,架開“?劍”,一面力圖開闢新戰場,不能待在這裏挨
打!

  縱身向後艙轉進,陽間誇木魚長劍,如疽附背,緊迫不舍!

  左手"龍爪擒拳手”猛然伸出,抓敵後頸!

  何滄瀾身形斜轉,踢腿蹲身,十成力“劈空掌”氣柱如鐵杵般猛擊而出,
威煞立見!

  章太孫身在水面上空,探劍微沾中艙屋檐,借勁彈上艙頂,在空中看到拜
兄蹲身,居然不敢硬接來人一掌,連尾隨在後的長青婆也尖叫著閃躍,心中雖
驚駭不已,猶自不信,右腳微點艙頂,飄落中、後艙間的空處,擋住何滄瀾的
去路!

  何滄瀾仰天一聲長嘯,無心纏鬥,急於救人要緊,“劈空掌”擊向中艙艙
壁,人自破孔處沖入艙中。

  室空無人,左側有一暗梯通往船底密室,何滄瀾正不知被劫之人是否在下
面?

  "砰"地一聲,“采花郎君”亦破壁進來!木魚劍抖處,寒虹一道,疾剌
何滄瀾後心!

  何滄瀾側身出劍換步,使出“涇渭合流”,纏住來劍,今夕惡鬥,至此才
有機會使出一招“粘字訣”!

  他將“粘字訣”和“劈空掌”合壁,銳不可當,其妙處就在逼使敵人對
掌,硬拼內力,他九成力以下的“劈穴掌”連綿拍出,連“天南一劍”葉時興,
一門之長,都得低頭認輸。

  "采花郎君"不知厲害,五指張處,真力猛貫,伸手使出“龍爪擒拿手”!

  何滄瀾看得陽間誇魚已入網,方待打出“劈空掌”,不料吳通等已修好船
底漏洞,正自騰梯冒出頭來,一見敵人後背空虛,也不招呼,見面就是刎頸一
刀,淩厲異常,刀風壓體!

  何滄瀾後頸生寒,只好散去劍上真氣,移宮換位,功敗垂成!

  十天前,夜戰九松嶺,化純和尚身形飄忽,害得他“劈空掌”失靈,今夜
他更領教到,敢情在群鬥互毆中,“粘字訣”亦無法建功!

  長青婆亦進入艙中,長柄寶鏡一招“對鏡貼花”,玉手揮處,又射出畫眉
針!

  何滄瀾身形甫定,不閃不避,硬用掌力劈開畫眉針,飛針轉向,刺向吳通
右頰!

  "采花郎君"的龍爪掌,忽失敵蹤,真力無法自教,暴抓吳通!

  吳通暗算不成,龍爪擒拿卻逼身抓到,只好咬緊牙根,用刀背架開,身形
斜斜飛退,不料,畫眉針又斜刺而至,針入左頰寸許,貫穿一洞!

  何滄瀾力鬥三人,一面冷然想到:“怪事,竟少了一人,那使‘?劍’的
呢?難道此地並非重地?”

  一念及此,飛腳踢起八仙桌,擋住吳通和陽間誇,墨劍使出“赤發翁”六
合劍絕招“無限江山”,不待由虛變實,將此招使完,猛然轉身向壁打出“劈
空掌”,跟著飛竄進去。

  果然,章太孫手執“?劍”守護後艙門口,保護他心目中的“尹妹妹”最
要緊!

  何滄瀾也不出聲,一出手就是十成力“劈空掌”!

  劈空勁風,如潛龍噴水,射向章太孫,身形跟著掌風猛撲過來!

  章太系方才還奇怪拜兄怎生不敢硬接,此時一看來勢,知道不妙,也不敢
使出乃祖所傳專破內家罡氣的絕招“石破天驚”,只閃身避過,不料,何滄瀾
有如毒蛇出洞,撲將過來,墨劍泰山壓頂當頭斬下,其力萬鈞!

  章太孫收腹挺胸,全力封架,“格”的一聲清響,只覺手臂酸痛,丹田真
氣渙散,已受內傷,腳下踉蹌,跌坐在三步之外!

  通向後艙之路,門戶大開!

  何滄瀾長劍彈回,右臂麻木,胸肌欲裂,人在空中,無著力之處,身形無
法自製,彈回門柱!柱折人倒,跌入後艙房中!

  "采花郎君"怒目咬牙,自後撲進,喝道:“送你上西天!”

  木魚長劍使出“殺雞取卵”,砍向何滄瀾腹部!

  何滄瀾滾地避開,匆忙間“劈空掌”調氣不勻,只能運足八成力打出。

  "采花郎君"劍端木魚陷入地下木板,見掌風逼身,疾忙施展“龍爪擒拳
手”,撲將過去,木魚劍順勢拔起!

  兩人總算對了一掌,“龍爪擒拿手”五指指風劇然吃“劈空掌”勁風掃蕩
大半,餘力仍足抓破何滄瀾的夜行衣!

  陽間誇以?來人必受內傷,所以掌力更加一成功力!

  何滄瀾已翻身站起,驚覺屋角有一麗人,忙問:“姑娘可是姓尹?”

  這屋角麗人,身穿雪白睡袍,幾曾見過這真刀真槍的廝殺殘命,早已花容
失色,聞言神志稍清,乏力地點點頭,算是答覆!

  何滄瀾大喜,正是誤打誤撞撞對了大板,高叫道:“姑娘不要怕,我是來
救你的人!”

  ?時,何滄瀾氣勢雄壯,豪氣幹雲,引吭長嘯,反身猛向“采花即君”直
刺一劍,回手“夜戰八方”,滿室劍影縱橫!劍氣四射,他卻向屋角竄去!

  負責監護的王婆便守在那麗人身前,也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單刀,迎面砍
到!

  何滄瀾不架不閃,打出兩成力的“劈空掌”,訝然喝道:“居然不倒!”

  一念未畢,連手出掌,五成力“劈空掌”力又已拍出!

  王婆元寶大翻身,被打得跌坐在地,縮成一球,昏死過去!

  何滄瀾飛腳踢起王婆遺下那把單刀,那刀疾若閃電,擋住“采花郎君”的
來路!

  那麗人身前障礙已除,何滄瀾又叫聲:“不要怕!我來救你!”

  咬劍於口,右手反勾,將姑娘的嬌軀夾在身側,正待出掌破窗,投江而去!

  "采花郎君"木魚劍使出“翻雲覆雨”,一招三式,先向何滄瀾左腕一
格,繼而一掠,猛刺右胸“將台穴”!

  何滄瀾手中無劍,無法訴招,只得閃挪,已失去遁走的時機,方避過前兩
式,待三式剌到,已覺技窮,只得破釜沈舟,以毒攻毒,拍出十成力“劈空掌”!

  "采花郎君"知道厲害,不願與敵皆亡,目的已達,擋住視窗。

  此時何滄瀾四顧一眼,強敵占位,長青婆,吳通等四人團團圍住他,刀劍
俱到!

  何滄瀾橫擋帶著尹姑娘,負隅而戰,背城借一,咬緊鋼牙,十成力“劈空
掌”有如連珠炮四方打出!

  十成力的"劈容掌",最耗真元,年初何滄瀾離開杭州前,?測實力,曾
冒險連綿出掌,只得十七下,事後調息了兩個月,這是何滄瀾報仇的法寶,兩
大絕招之一,殺傷力極大,輕易不肯使用!

  在鍾山力敵“天南一劍”葉時興,因無心傷敵,掌力只施到九成!

  長青婆、吳通等只覺室內狂風洶湧,有爆落飛泉般狂颼鼓動,站不住腳,
不敢力敵,首當其衝,紛紛後退閃避!

  那是,風到人走,風去人進,兀自纏住他不放!

  何滄瀾連綿拍出十幾掌,當然是真假參半,不會傻得無的放矢,便是如此,
也有力竭之慮,猛覺已退至另一面牆角,臨江樓窗就在身後!

  絕處逢生,焉能不喜,精神複振,神力潛生,長嘯一聲,向敵連擊三掌,
輻射三方,最後一掌,轉身拍向窗戶!

  "砰!"一聲,整扇窗戶飛入江中,而他也帶著尹姑娘躍入江中!

  外面——

  天際一片混沌,雨勢稍殺,細雨霏霏……

  江浪翻白,龍蛇吐舌,千層紋起,萬縷波連!

  何滄瀾身在空中,縮足踢腳,身形旋轉,?怕賊人會發射暗器傷及佳人,
自己面向龍舟,離水面三尺時,拍掌擊船,借勁反彈,身形暴射,順勢再一翻
轉,已身在下、四丈多處斜插入水,輕喝:“姑娘閉口!”

  尹姑娘用力斜樓著他的腰脅,附體如一,暗道:“苦也!”

  寒江水冷,不苦才是怪事,將她自己的死活便交給這陌生人了!

  章太孫方才吃何滄瀾當頭猛擊,真氣渙散,勉力爬回密室服下乃祖的“回
生靈丹”

  之後,傷勢稍愈,疾忙奔回戰場!

  剛好目送佳人與那水賊破窗飛去,沈于江底,心頭一急,便似割去他身上
一塊肉似的,連連頓足哀歎,狂叫道:“吳通!一葦渡江,看木板!”

  他還不死心,想作最後的努力,將佳人奪回,此語未了,急急也躍向江中!

  吳通等七手八腳,收拾地下殘木,臨空?出,殘木疾若鷹隼,散落江面!

  章太孫身比燕輕,只沾一腳,立即彈向另一漂木,?那間離舟七、八丈遠,
手往衣袋中掏出乃祖嚴令不可輕用的“誅魄神釘”,用“滿天飛雨”手法撒
出,金針沈重,細若牛毛,其勁力能入水三尺,制敵殘命!

  眨眼間,章太系已撒出數百金針,含蓋了十丈水面!

  而漂木餘勁已失者,隨水而去,吳通喝聲:“太孫看木!”

  又?出一些殘木來接彙他,水中總無動靜,不見人蹤,章太孫無奈,只得
淒涼著飛回船上,人不能長時間與大江對抗!

  何滄瀾沈江前一?那,聽到章太孫狂喝招呼吳通,心知那賊必有花樣,就
勢加勁沈潛波濤,深入一丈,鯉魚回游,泅向龍舟!

  果然,殘木拍水,金針射波,“嗤!嗤!”之聲,似能耳聞!

  何滄瀾貼身在船底,暗道:“好險!”自己計算周全,脫此大劫!

  另想到方才時開了幾個窟窿,也許太少,船中水手訓練有素,修補甚速,
遂聚氣左掌,再開幾個一尺見方的大洞,便夠他們忙活一陣子啦!

  陡的,船底裂開幾個大洞,水渦自成,急湍猛衝,湧入船中!

  何滄瀾覺得甚是滿意,猛提口真氣,沖出迥旋水勢,怒射離船,在四、五
丈處冒頭出水,而聽得船上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亂成一團,若不搶救,船即沈
江!

  何滄瀾雙腳踢水,左臂劃遊,右臂勾緊尹姑娘的纖腰,戴沈戴浮,漂遊在
十月冰冷的寒江中!

  在經過了那一陣子力戰群魔之後,他本已氣懈力竭,再加?了怕傷及佳人
不敢聚氣右臂,真氣調運不勻,只通半身!

  這時,危機已過,漸漸感到自己頭暈口喘,江水冰冷刺骨,而懷中的人兒
也玉臂乏力,早已暈死過去!

  怒濤驚駭,張牙舞爪,像是要吞噬這兩人,何愴瀾只知道自己身側有一個
柔軟的肉體,年輕的生命,緊貼著自己!

  他自己必須堅持到底,將生命的潛力全部投入在這人水之間的大搏鬥中,
不能讓它擊倒他們,猛向岸上湧去!

  何滄瀾雙手抱著一個輕似無物的一個玉體,那身體已經發軟,已經冰
寒……

  由深而淺,涉水走上沙岸,雙腳剛踏到泥土上,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差
點沒把尹姑娘壓扁!

  他驚亂著掙扎坐地,將尹姑娘摟入懷中,看看是否有救,暗禱上蒼莫要讓
他從千難萬險中,卻捧回一具豔屍,果如是,其罪大矣!

  細雨紛飛,無星無月,光線晦暗!

  何滄瀾懷中的少女,秀髮披散,蓋住精致紅?,其實臉色已蒼白乏青,雪
白的脖子無力低垂,銀白睡袍透濕了,緊貼在纖細玲瓏的嬌軀上。

  他托高她的下顎,只見她眼皮低垂,銀牙咬緊,朱唇帶紫,鼻息靜寂!

  "死了?"

  他一陣驚心,把疲倦都嚇跑了,慌忙抓起柔夷,指壓寸關,切脈切不出所
以然,匆忙間,那來顧忌,探手往酥胸處一摸,已無心跳!

  疾忙側耳貼臉枕在酥胸上,仔細聽去,那心房只一勃一勃地,僅餘間歇性
的微顫!

  要令她返魂陽間難哉!再摸小腹,尚幸牙關叩得緊,灌水無多,似乎正常!

  何滄瀾魂散魄飛,也冷靜思忖,這卻如何是好!

  權且死馬當著活馬醫,他仰天吸進一口氣,直貫丹田,運起生命之火,迅
轉一周再俯身就向櫻唇,以舌強行打開榴齒貝牙,將這股純陽之氣灌入伊人口
中!

  一口連一口,呼進又呼出,他想將他的生命之火來燃起她失去的火種!

  陰陽已交流!兩人已合而?一,雙掌複加護住她的心房,前胸後背兩相按
摩,令自身的熱力傳流入她的體內!令她的心房解凍,血脈流通!

  他判斷她是在水中過久,不能呼吸及塞水冷凍而漸漸不支,魂消魄散……

  不知過了多久時辰,才覺得她心脈跳動在加強了,返魂有望!

  但,人在這裏,卻不是個安全所在!敵人若一旦上岸,他們便得再行回籠,
以他的蹩腳輕功,正如龜免競走,不幸的是他要扮演那只龜!

  猛?頭極目四野,雨後煙嵐封野,黑漆漆一片,不辨方向!

  欲尋他所顧的船隻,那裏能夠,只得放棄!

  江水兀自怒號,江邊荒野,想見數裏之內,不見村舍,愴惶四顧……

  左手抓起墨劍,右手抱緊佳人,撒開大步向前奔去,怎管腳下泥濘水窪!

  穿過幾處林木,越過幾條溝渠,終於遙見百丈外似一座殘廟廬舍!

  百丈之遙,似是天涯,令他興奮得心悸腳顫,濺起陣陣水花,有如身臨危
境,自已快要死去的感覺!因這懷中的人兒,並無顯著反應!

  終於,一間小廟漸漸接近!

  何滄瀾不管他祭祀的是河伯龍王,飛起一腳,踢開廟門,風也似的撲進!

  "嘿!"案頭尚有一盞豆大火頭的長命燈,頻頻搖動!

  何滄瀾心忖:五行有救!輕輕蹲下,放落長劍,將尹姑娘靠在自己左手臂
彎裏,右手扯下自己夜行衣在當胸第二顆布紐扣!

  上次九松嶺夜鬥,"十二姝"失而復得,他也學乖了,又因夜行衣破爛不
堪,另購一件,一個村婦將“十二姝”包起,作?布紐扣,兩顆縫在袖口上,
十顆縫在當胸一排,十二姝中有兩顆是“紫檀珠”,功能治內傷隱疾,起死回
生!

  他不管是否有效,置"紫檀珠"放右掌掌心,右手指貫真力,將其研細,
其細如粉,撬開尹姑娘牙關,以自已口涎調和如糊,灌入玉喉,直下腹中!

  不久,藥力發作,氣通上下,“哦”的一聲!湧出胸口一口淤痰!

  何滄瀾大喜,右指沾些珠粉,抹於鼻孔,運氣吹粉入鼻!

  害得尹姑娘猛打噴嚏,嬌哼一聲,身體似乎已能自行扭動一下,氣力已在
玉體中增長,神智似在清醒中……

  何滄瀾一聞有聲音發出,大石落地,活轉有望!

  尹姑娘嬌軀微扭,他以?是自己扶持不當,懷中少女,不甚舒坦,本能的
用力抱緊,變動一下姿勢之後,注目凝視她那秀臉,卻發呆楞住!

  他在微弱的豆燈下,看清了,這少女蒼白雙頰,已薄染燈火紅暈,小口秀
鼻投影分明,眉目輪廓,聖靈未必曾精心雕琢,但必在充滿靈感時方能塑成!

  而此時,正當由死亡返回生命再顯的途中,那靈魂之窗尚未打開,已“美”
得令人心顫神搖,百看不厭!

  何滄瀾暗呼:“蒼天!蒼天!”不已,全神專注,如品美文,如聽天籟,
良久之後,噓氣低聲自語道:“現在我明白了,?什?九月十八日夜間,我會
有失魂落魄的感受!

  上蒼有意來安排我是她的保護者,要用一生的生命來保護她……”

  何滄瀾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自然而然的低頭鑒賞:尹姑娘濕衣貼身,
體溫在恢復中,他不敢褻瀆,忙一正心神,仰頭正視!

  櫻唇微動,如嬰兒含乳,已能伸動香舌舔著指上的珠粉吞咽下去……

  何滄瀾靈魂歸竅,暗責自己該死,連忙再沾起些珠粉,送入她口中!

  尹姑娘悠悠醒來!

  嬌懶伸腰,猛然驚覺自己身在陌生人懷中,還咬著他的手指頭,怔得一怔,
嚇得差點又暈過去,心頭鹿跳不已!

  "不要怕,吃藥就好!”

  這聲音,這能令她安定不疑的聲音,似曾聽過!是在殺戮爭搏中聽到的!
她信任了這聲音,不曾抗拒這聲音而任由他摟抱著自己,自己也抱緊了這人,
被他帶著,投身那驚濤駭浪中的大江!

  恐懼、寒冷,不能呼吸,深入水底……漸漸失去知覺,但卻死抓著這人不
放!

  她皺眉側過頭去,擺脫了他的手指頭,然後又回頭驚奇看看清何滄瀾!

  對!就是這個人!也是那個人——令她脫離那有張孩兒臉的魔鬼!

  何滄瀾想道:“她的眼睛也多?美麗呀!”

  而右手指茫然著又沾了些珠粉,送去她那櫻口處!

  尹姑娘驚羞著瞟他一眼,輕搖臻首,被男人抱在懷裏用手指頭喂食,這多
?不好意思,一面身體乏力的坐直,是坐在人家的大腿上,靠在人家的臂彎裏?

  一絲羞卻,?時醉?升頰,多不好意思,便道:“承望恩公搭……”

  何滄瀾急促的道:“不要那樣子喊我,我姓任,任志欣!”

  他知道一個小姑娘是不願坐在臭男人懷裏的,她現在已完全清醒了,忙不
?的抱落她坐地,自家站起來,看到珠粉還有一點,又走近蹲在她身前道:“你
自己吃,吃了身子就會復原起來,我生些火去!”

  何滄瀾將珠粉倒在尹姑娘伸出的手心後,大踏步走近案桌前,一出手就把
供桌折爛,心中許了個願又道:“借用些時,下次還你!”

  說到這裏,探頭看看此廟所供是何神!

  "哦!河伯!是你老人家,最是慈悲!救人危難!”

  他對仙佛和皇帝一向都是老朋友的口氣!你的就是我的,咱們有通財之
義!

  尹姑娘聽了心裏直想笑,有份教養迫使她不敢放肆的笑出來,心忖:“也
不算太陌生,坐在人家懷中啃手指頭……”

  火堆生起之後,他回頭看了尹姑娘一眼,見她低首斯斯文文的嘗著珠粉!

  "女人吃東西這?慢,看樣子還有一個時辰好吃!”

  遂趁機自顧自的把夜行衣從頭到腳剝下來,擰乾余水,圍在火邊烤!

  沈寂的午夜,荒郊野外廟中有一對孤男寡女,剛從江中曆險歸來,也曾相
依相偎!

  令尹姑娘整個的迷惘了!

  近半月來的經歷,絕不像過去十七年的生命,那樣安全而又無憂無慮!

  一夜之間,她忽然變成了章太孫的姊姊或妹妹,要去安慰他久病不愈的娘
親!

  章太孫的謊話,她一直相信著,直至偶有人夜哭,才開始動搖!

  而今夜看到章太孫兩人?著一具“物”體??沈江中!那物體是具屍
體?

  令她恐懼著而否定了他的謊話!也使她的心志崩潰了,彷徨無主!

  待這人殺進船艙,聲明是來救她的人,因此才肯點頭,承認姓尹,讓他帶
走……

  她失神的想看這些事,忘了吃珠粉!

  她偷瞟了眼這大不了她幾歲的青年男人,穿看褻衣短褲,裸露出肌肉結紮
的四肢,豪邁雄壯的氣息撲身而來,令她沒來由的忐忑著!

  何滄瀾濕衣未乾,躡手躡腳走到尹姑娘身側,道:“不要?頭!你,你把
濕衣全部脫下,把濕衣烤乾,先披上這夜行衣——我,我到外面去看看!這裏
並不安全!”

  話罷,擲下夜行衣,拾起長劍,一溜煙跑出廟門,隨手虛掩上門!

  廟外細雨綿綿,江濤聲隱約可聞!

  江風吹來,寒氣逼身起栗,何滄瀾躬身哈氣,向黑夜刺出一劍,一想到劍,
一動這劍,才頓足罵道:“該死!又是失魂落魄,竟忘了戒備!”

  一念及此,飛躍上破廟屋頂,因?廟頂較高,可目觀四方,不慮敵人偷襲!

  何滄瀾在雨淋中,向江岸來處戒備看,心忖:“追兵不會來得這?快,那
幾個大窟窿夠他們忙活一陣子!想想剛才孤軍深入,差點奔往鄴都城!”

  他始終不知龍舟來歷,待他發現賊人身手極高,並不宜與,已無拔劍機會,
施展絕技解厄,因之驚險萬重!

  何滄瀾手提四尺長劍,有如大將臨檢,虎步踏遍廟頂四角,偶爾低頭一看,
只見廟壁破處,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正在屋檐水柱中,洗濯自己的夜行衣!

  他覺得有趣極了,遂爬在瓦上,仔細觀看,心忖:“唉!女孩子,她們穿
過的衣服總不願留些余香給男人!”

  他並不瞭解尹姑娘是覺得那夜行衣上儘是污泥,幫他洗洗也是應當!

  不久,纖手又縮了回去!

  何滄瀾不知她弄妥當了沒有,不敢下去,看看四野並無敵蹤,就在廟頂打
坐調息起來,恢復體力更是刻不容緩的事!

  若有人看到他只穿了小衣在雨中廟頂調息,給認?他是個“瘋子”!

  驀然,簷下廟門處,有碎步微響!

  何滄瀾驚疑失色,提劍猛然躍下……

  尹姑娘一切停當之後,才走到門口,想喚那人進去,雨夜涼天,他還穿著
小衣呢?

  發現廊下靜寂無人,令她有些憐惜,也有些抱怨!這男人真是……

  忽然,半空飄下黑影,驚得花容失色,慌忙轉身求救呼道:“任恩公……”

  何滄瀾長劍本來擺出起手式,斜橫左胸,預備使出任何招式,聞聲急道:
“是我!

  不要怕!"

  尹姑娘差點跌倒,斜倚廟門,胸頭小鹿猛撞不已,玉手捶胸,似西子捧心,
定睛看清這人半裸野相,羞紅了臉,趕忙縮進門去!

  何滄瀾貼身在外面廟壁,伸手進門,意思要衣服,心裏歎道:“跟個姑娘
在一起,怎?會有這多顧忌麻煩呢?”

  尹姑娘遞出了衣服,秀臉面對他方,就要跨出門檻!

  何滄瀾忙伸手一攔,道:“你不要出來!”

  尹姑娘的意思還是要出來,堅持了會,何滄瀾總算恍然大悟的忖道:“她
是要避開,讓我進去更衣烤火!”忙道:“不必!不必!我在外面穿上即
可!”

  說著,果然不管全身透濕,就把烤乾了的夜行衣,一頭套上,然後“嘿”
了聲,表示“我要進去了”,才穿過廟門,反手將門虛掩,走近火堆向火!

  尹姑娘側身跪坐在離火三尺之處,臻首低垂,默默看著按在地上的纖手,
長髮已經收攏,斜拖在左肩,嬌娜不勝!

  不知怎的,何滄瀾覺得他會永遠記住這身形!

  那蘊合在這身姿中的某種美感,特別使他感動!早先,在龍舟上,她原也
是這套衣裳,那時何滄瀾連人也沒看清。

  這時他才發現,這少女穿著雪白長袍,有種純潔、崇高的味道,代表著某
種美好的事物,使他無端有自慚形穢之感!

  何滄瀾默默無語,撥弄著火勢,突然,有如雷電襲身,驚覺起來——

  "啊"了聲,道:“我原有船靠在下游,衣衫、乾糧齊全,方才一時疏忽,
上岸時竟不辨方向!在下學藝不精,謀事不周,累及姑娘受罪……”

  尹姑娘猛然?頭,緩緩輕搖,令何滄瀾自然而然再也說不下去!

  只見她櫻桃乍破,玉粳白露,思忖半晌才道:“任俠土……”

  這回輪到何滄瀾大搖其頭,他記得方才不要她叫“恩公”,她此時就改口
過來,細心之至,便又覺得“任相公”“任公子”都不好,便道:“我姓任,
任志欣,你就……”

  忽然想到那有要人家千金閨閣的姑娘家,直呼自己名字的道理,連忙改口
道:“你不叫也吧,反正你講的話,都是對我講的!”

  心中忖道:"唉,與女人相處,連稱呼也如此麻煩!”

  尹姑娘翹著嘴唇,道:“是我父親請你來的?”

  她以?任何救她出虎口的人,都會跟她父親有關!

  何愴瀾簡單的說聲:“不是!”

  "那?是鏢局的事,或衙門了?”

  何滄瀾訝異朝她望過去問道:“鏢局裏的人還沒來救過你們?”

  尹姑娘驚奇地反瞪著他,疑聲道:“我們?”

  何滄瀾肯定的點一頭,道:“九月十八日夜,金陵一夕發生了九件采……
花案,鏢頭死傷十幾人!‘江南武侯’總鏢頭率人先我而行,沿江偵察尋找,
應該先我找到‘龍船’才是!我是路過金陵,見到你家畫了江湖黑道記號,知
道有批賊人有對尊府不利,遂預先埋伏,守株待兔,想助鏢師一臂之力,賦人
背你飛遁時,我在後面追,可惜三轉兩轉,沒追上!”

  尹姑娘不好意思的道:"那時我昏迷不醒!”忽然問道:“然後你就一路
追到這裏?”

  何滄瀾“嗯”了一聲,不說什?!沒多加理由,他又如何能說明那陣來自
莫明之鄉的感覺?面對這如花的少女!

  尹姑娘垂首,拂弄著長長一束黑黝黝的秀髮,想道:“一個人,原來可以
僅僅?了自恨追不上,就追了千里之遙的!僅?了一個從未謀面,不知底細的
女人被人劫走了,而下此……”

  令她感動到這真不知是份什?情義,這人魄力之強,世人還有比他更堅的
嗎?

  她忽然想到了什?,搖搖頭哀歎著道:“我偷看到他們把一個人投到江裏
去了!”

  何滄瀾?頭看看她,悲哀地想著:“這個少女,如此天真,在經過了十天,
任何事都可發生的十天之後,還會有這種童稚的表情!”

  一面皺眉地說道:“你看到了?”

  尹姑娘?了證實,嚴肅地點頭,然後稚氣地疑聲道:“風雨太大,黑夜裏,
窗子模糊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人,看體形像是個人?”

  何滄瀾有個偏見,以?人世間醜惡的一面,少女們,特別是眼前這個少女,
最好是能不知道,她們只應該躲在家門裏,外面的風浪永久打不到,免得摧殘
了她那顆純潔的心靈,污染了她那美好的人生,因此不肯定她的疑問。

  轉變個話題道:“天亮了,我們動身回南京,我帶你回到你父親那裏,家
裏!”

  尹姑娘明亮的眼睛眨一下,有層喜悅的光采,流出她的眼角!

  果然,窗外東方發白,夙色方開,雨已停了!

  何滄瀾將火撲熄,拿起長劍,才發現自己夜行衣的怩汙,全已洗去,心中
不禁有種喜茲茲的感受!好像全身具由那雙纖纖玉手摸撫過一般的……

  尹姑娘也站了起來,步步生蓮般班挪著嬌軀,走到廟口!

  何滄瀾跟在後面,心中叫道:“糟了,她這三寸金蓮,等回怎?走路?”

  兩人同站在廟口,在微明的晨曦裏,可以看到周遭濕地積水,水光隱隱,
波動反亮!

  "肚子餓了吧?”

  尹姑娘微微搖頭,然後又連連點頭!臉上有近乎稚氣的微笑表情!

  "我們先找個農家,要點稀飯和衣服!”

  尹姑娘臻首一點,就要走下廟基到濕地去!

  何滄瀾叫道:“慢著!”

  遲疑了一下又道:“在下多有得罪!”

  攬腰將她抱起,向對江邊的反方向跑去,腳下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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