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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4-26, 06:11 AM   #63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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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沖霄一鶴飛
 
  這天,有個老花匠病倒了,要他代理幾天,去後花園中,修整花木,他才
有機會第一次到內宅去。

  那花園是四方形,圍在鳳樓龍閣之中,園中央是一池蓮花,團團青碧的蓮
葉,將水面蓋住,葉子亭亭出水,風過時若楚官之舞衣。

  中間點綴著零星的白花,正是宮女的玉靨,翹首呈妍。

  池旁有一朱漆木榭,亭外是座假山,山下怒放著玫瑰,山上爬滿了各色牽
牛花,角葉長蔓滿山全是,這喇叭花,有如星羅密布,紅、青、白、紫,甚是
醒目。

  任志欣出生以來,何曾見過這景色,不覺呆了。

  "這位兄弟,怎不打掃?”

  極細極柔的聲韻,他忘了分辨是舒泰還是厭惡,反正是種異樣的感受,把
他嚇了一跳,竟以?是變起突然,左手真氣自然貫入,差點回身發掌!

  定神看去,卻是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小姑娘!

  "這位……”

  他臉紅了,他本來想說:“這位姊姊,我就去掃。”

  但,她實在是個小妹妹,也沒想過女人會這樣細聲細氣的說話,過去兩年,
他倒是聽慣了女人的狂號尖叫,便是來這裏所碰到的一些姊姊,也沒有這?柔
細的語氣。

  於是,他略微不好意思地露齒而笑,那倒不全?掩飾自己口齒不靈,而是
自笑怎會變得如此膽小,一聞聲就想出掌,庸人自憂了。

  他低頭打掃著滿地的落葉,心忖:“這個小使女丫頭,怎的跟常去外院纏
人的那幾個不同,她也許是夫人、小姐的貼身丫頭吧,偷閒出來玩耍的。”

  那丫頭見他專心在做事,也不擾他,自坐在亭子裏,眼中透著笑意,臉上
卻儘量不笑,像是在等待什?,又像是記起什?有趣的事兒!

  她那容?玉面,像是用玫瑰花瓣做成的,吹彈得破,瓜子臉型,鼻子又尖
又挺,秀目鳳眉,如深潭秋水般的清澈,口如紅菱……

  上身穿一件墨綠色無袖背身,露出淺綠色的薄衫長袖來,褲子也是水綠
色,那鞋卻是青綠色的繡花鞋,只露出半腳鞋尖兒。

  這是他在掃地時略不經意的偷望了她幾眼,所觀察到的,自信她不會發覺。

  那裝束不算不好,但任志欣知道這只是使女的服飾。

  他看過甄荊兩位徒少爺平日的裝束,因此相信若是葉家的大小姐的話,斷
不會只作此種素淨的打扮,也至少應有兩名丫頭在身旁照料著。

  只是他實在不相信使女丫頭會有那種嫻雅的風範!

  他掃完這假山後背面回來時,那少女已然不在亭中了,卻走得一點聲響也
沒有,雖然他一直在豎耳留心這邊的動靜!

  這令他暗自震動,這丫頭的輕功不俗,能逃過他滿心的關注!

  "那?,那兩位徒少爺怎會不練武呢?是了,曾聽人說甄自銳的父親是朝
廷命官,在京供職,若是光?享福大可不必賴在師父家呀!那?無獨有偶,與
自己一般是偷偷地在晚上練了,但會是在什?地方呢?”

  那天夜裏,任志欣悄悄潛入內宅——葉家人丁不旺,等閒家人婦婆婢女,
無事不能在老爺小姐閨房內室逗留,她們另有寢臥之房舍。

  這時夜已中宵,他很容易地發現了那專供練武的小廳子。

  那場子是在“田”字房舍的西北格,隔著一排橫樓,跟他白天打掃的花園
相對,寬廣各十二丈,四面皆是高樓。

  故而,雖然周圍明晃晃地點著數十把丈來高的火把,也不慮外面被人看
到!

  地面上鋪設以三尺見方的大理石,黑白相間,十分整潔。

  若天雨時,也可由四面高樓的屋檐下,張出大篷帳,由此也可見葉家深藏
不露。

  謝玄機身穿員外燕居時的衣服,端坐在太師椅上,旁邊有茶几,兩側各兩
個家將,他一個也不認得,從未見過他們的面。

  稍下腳處是管家內總管之一的老態龍鍾的葉震中,只他有把小椅子坐,再
一個是那大胖子每日與他一起作息的廚師葉登!令他意外不已。

  而最使他驚奇的是,白天那個在花園中看到的小丫頭,竟然是葉玄機的掌
上明珠—

  —葉茹茵!

  她穿起勁裝,也許因年紀尚小,婀娜而不豐滿,說話他在樓上聽不清,滿
臉笑吟吟的,但並未真的笑出來,有那股子“甜”味兒!

  任志欣實在不懂她白天怎會身著婢女打扮,連說話口氣也是。

  今夜,因他來得略遲,又加是演練“圍字訣”八招的最後一天,他聽不懂,
遺憾也!

  但只次夜起,就復習“粘字訣”了。

  任志欣第九次跑來“偷劍”。

  他伏身在二樓走廊外欄杆旁的地板上,側耳傾聽——葉玄機把“乙字劍”
舊劍中第五十六招到六十四招的“粘”字訣,講解得透澈極了。

  這“粘”字訣原是用來對付敵手的奇招怪式,將其武器制佳,使其出手無
功,但對方也可趁此施展內勁相拼,故非高手不敢亂用!

  在這裏,就可看出“乙字劍”的佳妙了,因它手腳一動一閃,皆恰到好處,
其中又多了些看似不必要的小動作,但,妙就妙在這些小動作上,“乙字劍”
藉此抵消對方內勁,故學時一板一眼都得在意,不能馬虎,務必要做到與古法
所傳的身段,維妙維肖,方算學會,學通!

  這幾天,任志欣日夜皆浸淫在那八招——二十四式“粘字訣”中,他雖不
能蒙葉玄機親自指點,但因講得又清楚,甄、荊兩名高徒練習時,動作又極慢,
他已將“粘字訣”

  的創意、身段、劍招、變式,記得滾瓜爛熟了!

  希望憑此把敵人任何招式,一筆勾消,化?鬥拼內力,這設計在任志欣覺
得,是大大的便宜,因?他學的招式太也貧乏,沒有幾招可用之學!

  葉玄機講解完畢“粘”字訣最後總則,自坐在太師椅上,對他三人說:“今
夜不要個別練習了,你們玩玩‘雙擊單防’吧!”

  甄自銳、荊其歸、葉茹茵,依次上場,先向葉玄璣行了敬師之禮,算是謝
師,就站成一個三角形,彼此也行了禮。

  甄、荊兩人仍是黑色夜行衣,葉茹茵則裝束夜夜不同,今夜身穿白色勁裝,
胸字首著一簇珠花,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態,任志欣想不通,她怎?老是這種
表情?

  三人在火把燭照的場地上,穿梭如織,躍閃如電,?時間滿場儘是人影縱
橫……

  像是不止三人,三支寶劍,銀光輝耀,每把劍都向其他兩把劍招呼,劍路
互異,變化無窮!

  任志欣縮在樓頭低頭向下細看,只覺兩黑一白,化身而?明珠,滾動在寶
盒之中似的!

  他知道各自劍路不同,是因?“乙字劍”每八招?一組,共分十二組,外
加四絕招,每組能任意前後承接的緣故!

  忽然三劍相聚合擊,“錚”的一聲,冒出星射千百個火花!

  葉茹茵借勁一彈,嬌軀拔高四丈多!

  甄、荊兩人知道緊接這“化鶴歸去”之後,就是小師妹最喜歡玩的“天女
散花”,那劍式撒開來,他們可有得苦頭吃,忙打點精神,準備全力應付!

  葉茹茵飄飛空中,快活非凡,忽然瞥目欄杆雕花空隙中有一對精亮的眼
睛,嚇得她花容失色地嬌喝:“什?人?”

  甄自銳旱地拔蔥躍飛兩丈,荊其歸自後跟上,踏在師兄伸出的劍身上,借
力數步沖上樓來,俊目四掃,如老鷹之搜尋脫免。

  任志欣看見人影聳上來,起先楞住了,還想賴著不動,不認?那一聲嬌呼
因他而發呢,直至看見荊其歸看到了他表現出那股子見獵心喜的神色,才清醒
過來,自己又被人家抓到了,只好隨手硬拆下一支木欄杆用以自衛。

  此時,葉茹茵也已縱落樓上走廊中,不過距他尚遠!

  荊其歸瀟灑地超過欄杆,落腳走廊中,先彈彈劍,才撲身而上,一出手就
是“問鼎中原”,直刺向任志欣的左胸!

  任志欣施出"粘字訣”中的一招“涇渭合流”,木欄杆硬生生將劍纏住,
“卡”的一聲,劍身入木,而那木欄杆卻未被削斷一截去!

  荊其歸“咦”了聲,內力湧出,氣貫劍端,轉腕扭動劍葉,他失手一招,
甚不是味兒。

  任志欣手裏的欄杆已飛出數寸,力無消處,被閃得差點滑倒,但那荊其歸
也被那股陡來勁力踉蹌著震退了三步,才拿住樁,這證明敵人的內力比他強!

  葉茹茵適時接應上來,清脆的“嘿”了聲,算是招呼,寶劍幻起銀虹,在
胸前劍花疾掠,浪湧而前!

  任志欣又要使出"涇渭合流”,小妮子不上當,收劍環走,劍花掠向任志
欣側脅,但這招“小橋流水”,還沒使滿,眼睛卻睜得又圓又大,驚呼:“是
你!”

  原來,任志欣閃她這一劍,身倚背後欄杆,月光落在他的臉上,那是寬額
高鼻,明暗分明,葉茹茵認出他正是那天在花園相見一面的園丁,竟沒有再出
招!

  任志欣趁這一時的冷檔,轉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

  荊其歸怒叱一聲,竟欲飛縱追擊,卻給葉茹茵橫身擋住,也不知師妹要向
師父說什?,只好硬將去勢?住!

  走廊的這頭,由甄自銳把關,他寶劍一揮,“雪”的劃出一條銀河,橫切
過任志欣胸前一寸,端的厲害。

  任志欣來不及使出什?招式,胡亂將木欄杆一擋穩住身形,驀然看見甄自
銳人矮了下去,同時感到下盤生寒!

  敢情人家變招攻到,志在取腿,忙沈下木欄杆,由下撩起,這是“粘字訣”
中的一招“風動草偃”的變式。

  "卡"的一聲,接實了,甄自銳見長劍削不斷木欄杆,猛然驚覺,“難道
這賊人手中木欄杆真氣密布?”

  心中思忖中手卻不閑,駢指點向任志欣的胸前“鳩尾穴”。

  任志欣凝氣於臂,左手擊出殺手?“劈空掌”,一道勁風,猛衝出去,雄
渾無儔,若是甄自銳被這一掌擊中要害,九成嗚呼哀哉!

  甄自銳忽覺強風襲身,他是葉玄機開山弟子,武功已達名家境界,自然知
道厲害,轉身讓過那股掌力,右手長劍仍自纏住木欄杆,左指原式不變,直逼
“鳩尾穴”!

  任志欣見對方身形已變,招式末換,心中一陣慌亂!所謂,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他對淩空點穴術是一竅不通,在衡州吃過老黃的虧,記憶猶新!
而今又見敵人伸出指頭,志在必得的樣子,忙胡亂急躲!

  甄自銳化指?掌,拍出一掌,欄杆被掌力震斷一片,任志欣被連帶著跌下
樓去,成了網中之魚、陷中之獸,樓下有高手數人,他在空中哀歎一聲,死活
由人了!

  自始至終,葉玄機負手佇立中場,仰首觀戰,並示意四個家將不必上去!

  走廊雖甚漆黑,但,對他那等身手的人,自然不算什?!

  葉玄機看到敵人是個生手,大孩子,三度施展近日正在復習的家傳劍術
“粘字訣”,不禁詫異自道:“十幾年來,無人上葉家生事,這次是誰,照理
不該派個生手來偷藝呀?”

  任志欣並沒有給點中穴道,只是左胸中了一掌,喉頭發甜,但神志仍清,
他身在半空中,看廚師葉登,正奔了過來,就在身下七八尺處,等著打他的落
水狗。

  他朝葉登頭上作勢要發掌,葉登果然中計,雙掌上翻,全力拍出一掌迎敵!

  那知任志欣待他發掌後,他的掌力方始吐出,身形借著反彈的勁道,斜勢
上升,飛向屋角,若是如願以償,不難越屋頂而逃!

  那知經過荊其歸左邊又被他立在樓頭,補上一掌,把他拍了下來!

  葉茹茵看見那園丁被大師兄打下樓去,驚得尖叫了起來,現在再看他又被
二師兄補上一掌,她真的尖叫起來,人也跳下樓去,在空中,她看見園丁落地
時,被管家伯伯提住後領一抖,然後摔向場角,跌得結結實實。

  葉登像只豬般的叫了起來:“葉通!”

  這是任志欣賣身葉家?奴的新名子。

  他方才接了任志欣一掌,人撲通半聲坐了下去,屁股下的大理石被坐裂了
一方,兩臂麻木,現在他才看清楚這個滿臉血債的人是誰。

  "葉通,我們家裏的人?”葉玄機皺眉尋問大總管葉震中。

  老管家說是一月半前,自行賣身的新人,在廚房裏做些雜事!

  任志欣顫巍巍地掙扎站起來,他發掌借力時,本就湧出一口血來,上面補
來的那一掌,和摔在地上,使他血吐得滿臉滿衫,像是把所有可能吐出的血,
都吐完了,人則反而有點清醒!

  對面二樓上,有個婢女手中擎著蠟燭,自暗影中走出說:“夫人要我來問,
是怎?回事啦?”

  葉玄機如接綸音,縱身飛起越過欄杆躍上二樓,進入內間,不見了!

  老管家葉震中想到自己責任最大,引狼入室,那天竟給這小廝蒙過,怒從
心上起,一?手就要打巴掌煽他幾個耳光!

  任志欣並未避讓,口齒有點含糊的道:“偷招學拳,江湖多有,自有規
矩!”那口角處又沁出血來。

  葉震中真不好打下去,但任志欣還是挨了一下,又是數口血水噴出。

  那是荊其歸出手的,在師父面前他被這奴才震退了三步,實在太不光彩!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葉茹茵氣急敗壞的尖叫著,令這個表哥揚起來的手勉強垂了下去。

  若因揍這臭小子一頓而得罪了小師妹,那可是得不償失,這恨只有埋在心
裏了。

  葉玄機在臥房中會見了夫人,將事情經過合盤說出,這事在葉家來說尚是
首次碰上,事無前例!

  "官人,江湖事妾身雖然不懂,但,人命關天,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夫一生未入江湖,自是沒有仇家。”

  "若這孩子沒有奧援,只是慕名前來偷招,還是放他一條生路吧,尚幸發
覺得早,看一眼便能學會,妾身有些不相信,咱們的孩子們夜夜刻苦勤練都不
易領會!”

  "夫人之見甚是!不過這廝內力深厚,招式生澀,那‘粘字訣’看過一
遍,已運用得中規中矩!”

  "唉!妾身不敢多言。"

  "那廝相貌堂堂,不類邪惡之徒,可惜了!咱們已不能留下他來!”

  "讓他走吧!是非曲直,冥冥中自有天心在!”

  葉玄機又自樓上飄了下來,剛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

  任志欣主動向他走近,但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差點跪了下去!

  葉茹茵跑到父親身旁,想說什?,卻未曾說出口來,葉玄機握住她的手道:
“你娘都給吵醒了!”

  這話的含義,則是說已與你娘商議過了,她只好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任志欣又把剛才的話復述一遍!

  葉玄機真想不到有此一說,想了片刻才道:“葉家已不在江湖中,諒閣下
亦有所聞!”

  語氣和平,你我界限已劃分清楚,不承認他屬葉塚的人了,要知江湖上,
偷招者被發覺,要就是拜失招者?師,這當然已不適合於眼前的場合,而另有
的處置,則要偷招者吐招,比武一場,規矩是得讓失招者三招,生死不論!

  任志欣寧肯如此,不願倒地求饒,或任人宰割。

  "有沒有人受傷?”

  葉玄機問明瞭這個,還是不能決定如何處理!“乙字劍”本有非葉姓血親
不傳的遺訓,到他曾祖父時,才收外姓之徒。

  他的大徒弟是世交之子,二徒兒是夫人荊氏娘家的親侄兒,奉閭命收的,
兩處都是源淵深厚,如今平白?外人學去,雖說來人不像是特意受命而來,但
也不能罷休,然則殺了他嗎?與心不忍;若說重打一頓,他現在傷勢還輕嗎?

  葉玄機向葉震中咬了一會耳朵,細聲徵求老管家的意見!

  "你打算怎?辦!”

  任志欣在問他了!表情豪烈不群!

  葉家父女被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

  再過了半晌,葉震中回來,散落一些衣物在地上,那是任志欣的!

  其中除了隨身換穿衣褲外,只有些碎銀子和殘本史記,再有就是賣身的百
兩銀子,沒有別的可疑事務。

  "你是何人門下?”

  任志欣不答,只搖搖頭。

  "哼!你也知道背師偷藝,?人不齒嗎?”葉玄機會錯了意,停了一下,
聲音稍微溫和了些,道:“你說說身世吧!”

  任志欣剛要開口,胸頭一陣急痛,眼前先是一黑,天旋地轉,腦血下降,
然後看見葉玄機的胸腹膝蓋,最後躺倒地下!

  他站的時間太久了,沒有適時療傷,終於不支倒地暈死過去!

  醒來時,滿頭皆是水,是被冷水激醒過來的!

  天色有點發白,遠處雞嗚可聞。

  葉玄機已經不在,他女兒葉茹茵正跟荊其歸爭吵,搶奪他手中一隻白色玉
瓶!

  葉震中看他蘇醒過來,朗聲宣佈說:“奉我家主人之命,打你一拳,刺你
兩劍,永不准入葉家百里之內!”

  任志欣知道這等於全部接受自己的條件,而且流血難免,生命卻無慮,不
准再入葉家地盤之內的意思是等於說放你逃生去吧!

  若照江湖規矩算,起首三招,教他如何讓得過,遂慨然說道:“這很公
平!”

  停了一下,接著道:“若是昏倒了,?我到大門外,放在路上,我不要藥,
區區不白受人的恩惠,還有,那百兩銀子壁還!”

  葉茹茵真不相信人到了這種地步,還能交待得這般清楚,她不敢看,也知
道這事非如此辦不可,但不知怎的,有一種極近乎哭的心情,縈於胸懷,人已
飛奔上樓去了!

  這時,任志欣結結實實地挺起胸膛,挨了一掌,又吐了口血,但那後面的
兩劍,只是劃破衣服淺入皮肉流出點血,意思意思而已!

  他並沒昏倒!

  待到任志欣身體復原,已是次年初秋!

  這近年之中,他在番禺(廣州)珠江河岸夜市食攤酒肆裏充當小夥計!

  對廣東人的胃口充滿尊敬之情,他們差不多是什?東西都能烹調成美味,
吃下肚去,狽呀、貓呀、蛇呀、老鼠、猴子……都似鳳肝龍膽般的喜歡,真是
可喜可賀!

  任志欣明知是新創舊傷一齊發佗,但除了作息行功自療外,卻不敢抓藥服
下,生怕自己不明藥性,陰差陽錯,將他自行綜合而成的內功,?藥所克,失
了靈效!

  閑時苦思招式,右劍左掌,反復練習,“粘字劍訣”和“劈空掌”並用,
雖少得可憐,不滿十招,但可重復使用,周而復始,前後參雜,自成一格!

  在武器店中買了一口劍,動身回江南去。

  他自覺已經出道,而今而後,便是江湖中人,要在刀口上舔血,管些天下
不平事,有可能的話將自己毀家減族的大血案,報仇索債,將來得老死於江湖
中!

  這天——

  他越過大庾嶺,時近黃昏,山腳下的市鎮,炊煙嫋嫋,沐浴在落日的氤氳
中!

  任志欣小立回顧,忽聞在左近林中農舍裏傳出一陣金鐵交鳴!

  甚感詫異,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何來歹徒,若是夫妻翻臉相仇,哪
會動刀動槍,身不由己,循聲疾奔而去。

  有條石鋪小徑,蜿蜒深入林中,任志欣拾級而上一處臺地,到得草寮柴門,
只見大廳正堂中,閃動著幾個人影!

  兩個高大漢子,背向正門,分站成崎角之勢,手中兵刃翻金湧銀,威猛無
倫的向一把弦月刀招呼去!

  那女子面孔被擋住,他看不到,只見袖口卷起一截,裸露出粉藕也似的圓
韻玉臂來!

  從他們的腿腳挪動時的空隙中,任志欣又看到有一對稚齡小孩縮在女子身
後驚恐躲著。

  他見三人身手,竟是罕見的高手,明知這閒事他任志欣管不起,無奈,血
氣方剛又死心眼,自以?學藝初成,此身應具佩劍的道理,再加上在漢壽兩年
所見,刺激太深,淫惡之徒,肆行無忌,傷天害理人欲橫流!

  深夜捫心,常自深責,而自身實無力干預,誠?憾事!而今,令他不能袖
手,於是,任志欣豪氣長天,把包袱擲在地上,抽劍出鞘,高喝一聲!

  "還不給我停手!”

  劇鬥中的那名道人,手中拂塵猛向弦月刀急攻三招,猛虎歸山,退出戰圈,
嘴中淫猥“嘿”笑道:“王老弟,這小娘子真夠勁,送你受用吧!”

  他面如金盆?色臘黃,雙眼下吊,描金紫羅八卦道袍,甚是華麗,看扮像
便知不是個口宣“貧道”的方外人!

  手中拂塵乃紫金打造的,等閒兵刃,吃他一掃,不碎也斷,吃他纏住,不
棄下兵刀,便不易脫身,其出手招式中暗合擒拿,推穴,震脈之功!

  在江湖道上,已混得響當當的惡名——紫罡道長是也!

  紫罡道長拂塵一搖,看見門口亮處,是個一身白衣的美少年傲然卓立,夕
暉染衣,丰采照人,許?不俗!

  他心中少有嘉采之意,卻並不在乎,這個冷不丁跑出來的冒失鬼,只認他
太嫩!

  心中冷笑,那隗老兒的幫手,就只是這種貨色,值不了幾文錢,聽那聲斷
喝,分明丹田缺力,他自不量力,也敢來道爺前討生活,那是活得嫌拌腳哩!

  "來者何人,道爺手下不死無名之鬼!”

  紫罡道長,縱橫江湖數十年,這句話成了對陣的開場白,心中只想一招解
決,管你是誰家兒郎雜人種,叫什?名子皆可!

  任志欣一聽口氣心中微凜,勉強鎮靜冷冷地道:“愛管閒事的!”

  紫罡道長看不出來是何路數,竟敢如此狂言傲語,厲聲喝道:“小賤人的
姘夫??

  等道爺收拾下你,讓你親眼看小淫婦一身細皮白肉,摟在道爺懷裏快
活!”

  任志欣苦皺眉頭,他知道鬥嘴拼舌,他不是人家的對手,平靜無波的道:
“咱們動手吧,打過了再說其他的!”

  也不用起手式,隨隨便便將劍剌出。

  紫罡道長,足下卓立如山,上身搖擺,拂塵“橫掃千軍”,迎上來劍,卻
是虛招,縮足沈手,拂塵卻猛一倒?,忽然毒蛇吐信般的,一招“推起黃沙”,
疾似流矢星飛,掃向任志欣面前!

  任志欣胸前門戶大開,?的就是要使“開門揖賓”,持冷風拂面,劍路一
變,由緩而疾,平掃架開,正是“風動草偃”。

  紫是道長暗叫一聲:“乙字劍”,仍將拂塵接上,意欲拂斷那口破劍!看
他還“粘”

  個什?“鳥”!

  那知劍上真氣密布,只歪不斷,心中反疑那劍並非凡品?

  任志欣踏上一步縮手曲臂,全身略作斜傾勢,氣凝兩臂,蓄功力待發。

  拂塵馬尾長須已糾纏在劍葉上,各不得脫!

  紫罡道長暗自一叱,道聲不值,竟需憑內力取勝!如是,腹收胸突,納氣
凝神,斜眼暴突,真氣源源湧出,左手食中二指作?,“二龍截珠”,疾取任
志欣雙眼。

  任志欣正要敵人於此,他自知所有的貨色本錢只是“粘字訣”與“劈空
掌”,若不能在這兩絕藝上取勝,就得命喪於此,飲恨九泉!

  現刻,他出掌只達七成力,用以誘敵。

  紫罡道長,右手拂塵正與劍較上了勁,功力適敵,互不相讓,不能閃避,
也根本不想閃避,左手已化指?掌,厲喝:“去吧!”

  "砰",兩人都是一震,半斤八兩,劍和拂塵卻沒有被震開!

  紫罡道長心中暗舒,真是棋高一籌,因?他是臨機出掌戰個平手,便算占
了上風,但他也驚奇不已!

  "那裏來小毛崽子,內力如此之強!”

  任志欣心中有數,左手縮回五寸猛向前推,再踏前一步,十成力地拍出“劈
空掌”。

  紫罡道長先是一鞠躬,其後蹶步顛退,踉蹌不及,最後仰面而倒,口中血
柱狂噴,有一尺來高!

  任志欣這是第一次殺人,一絲恐懼掠過他全身,連忙一甩頭,甩掉這感覺,
急?頭遙望那邊的戰局。

  那少女隗家玲,今天正準備晚炊時,撞進兩個煞神來,紫罡道長和紫金刀
王,都是她父親的宿仇,好在弟妹小強、小芳平時管教有方,乖乖躲在乃姊身
後,緊靠牆壁以免隗家玲四面受敵!

  隗家玲武功雖已深得乃父真傳,無奈來人身手太高,吃他們聯手猛攻,早
已香汗淋漓,嬌喘不已!

  也是因?,那倆人準備將她累個半死不活的,讓他們在床上再收拾她!

  正是貓戲老鼠,逗著她玩呢,否則怕不早已香消玉殘豔血滿地了!

  幸好,紫還道長及時被人引開,剩下紫金刀王,她已輕鬆多了,僅堪自保!

  這紫金刀王是個俗家漢子,並非食有采邑,乃是江湖浪人,只因他有柄紫
金刀,名叫王居先,故名“紫金刀王”,不是山大王,他還不配!

  與乃弟王居展,江湖道合稱他“紫金二王”,“三十三路連環刀”,在江
北甚有名氣,是個敢拼敢闖的腳色,床第功夫更稱一絕!

  "嘿嘿!你這小娘們可真緊乎,俺老王可有些吃不消哩,香得饞死人!”

  已穢語連篇,誠是調倩能手!

  隗家玲忍辱負重,不去理地,一對一撕殺,不必負隅苦鬥,連出絕招“玉
免東升”,削敵右腕,反手又是一招“月滿西樓”,砍敵左肩!

  紫金刀王的金刀,左照右顧,破綻自露!已不若兩人並肩欺人那般自在
了!

  隗家玲看得真切,"月落鳥啼”,弦月刀由金刀空隙中,禦電排氣疾點敵
胸“膺窗穴”。

  王居先見弦月刀隱隱嘯風而入,連忙縱身後退,要穴毫釐之差未被刀尖點
到!

  此時,任志欣正跟紫罡道長對掌!

  隗家玲略有分心,望其勝負,這對她的安危屈辱是太重要了!

  紫金刀王趁這空子,力圖挽回頹局,厚背紫金刀舞得密不漏水,搶佔機先,
在身體四周築起一座刀牆,?時一片紫氣霞光的刀影罩向隗家玲!口中調侃
道:“你那兩個孩子都這?大了,幾歲就有老公,好個早開的花兒啊!”

  隗家玲又氣又羞,將她弟妹,當她兒女,句句吐邪心,眼眼生歹意!

  便皺緊秀眉,咬緊玉齒,心中歸竅,不聽他風言風語,揮出弦月銀刀,刀
風勁銳,絲絲銀線已能透過那座刀牆。

  待到紫罡道士龐大身軀轟然倒地,王居先嚇得全身冒冷汗,手腳半軟,那
裏還記得早先要同這女子樂上一樂的歪主意,只恨不能插翅逃生。

  任志欣看兩人殺得性起,心想:“只要我發一掌,那廝就得了帳,但身入
江湖總要守規矩才好!”

  就在一旁踏起方步來,同時也防止他奪門而逃!

  紫金刀王虎吼一聲,一招“霸王別姬”,刀牆面積縮小,最後刀影全然收
起,化?流光閃電向隗家玲當頭劈下!

  弦月刀不敢硬接,刀走空靈,人隨刀動,及時閃開!

  他見“逆風張帆”奏效,轉身企圖奪門而出,冷不防任志欣的方步正錯到
門邊,略作遲疑,不敢硬闖!

  陳家玲的弦月刀像長了眼睛,掃向他的喉頭,刀入三分,又反手用刀柄打
他的肩並穴,紫金刀王悶聲倒下,卻未斷氣!

  任志欣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仇家,勿留活口!"

  也不知這條規定是江湖道上第幾章第幾條,反正在在漢壽排教兩年,這些
他倒是學得不少。

  隗家玲自也知道,也恨這使金刀的出口相戲辱人,招式下流,但人既已躺
下了,恨是一回事,殺人又是一回事。

  她只兩眼怔怔望著這高大的少年,陌生的救難者,說不出來!

  剛才看見他出面攬事,雖很感激,但還怕他不是紫罡道士的對手白送了性
命!

  任志欣以?她怕汙了房子,洗刷血?麻煩,遂道:“等會兒我把他們帶出
去……”

  他看到她兩頰飛紅,才注意到這女子實在長得美極了,更想起紫罡道士的
髒話,不禁也覺得不好意思。

  這時她弟妹跑到姊姊腳旁,扯著她的褲管兒,一個大姑娘家在異性面前這
多不好意思,就不願意讓他們摟著腿兒,彎腰要捉住他們的小手,不要他們胡
纏!

  小芳搖擺走向任志欣,他將小芳抱起來,她伸手要捉住任志欣的鼻子,他
正用鼻子碰碰小芳的額頭時瞥見隗家玲親善的微微朝他笑!

  他也點首對她露齒一笑,這一笑才把剛才兩人的不好意思一掃而光!

  "承蒙施以援手,相………"

  隗家玲還是不好意思問他姓名,又覺得“相公”這稱謂不妥當,自已應比
他大呢,雖然他高出自己一個頭!

  "我姓任,任志欣!"

  "我們姓隗,我們姓隗!”

  小芳、小強同時搶著叫出來!

  隗家玲微微躬身,看著腳尖,又倏的?頭說了自己的名宇,再道:
“你……”

  天色已漸漸暗了,現在趕到最近的周口鎮,也要半夜才能到,但,家裏沒
有長者,她覺得不便留他過夜!

  任志欣放下小芳說:“我該走了!”

  走過去將躺在地下的兩具屍體一併夾起,接過小強遞過來的包袱和劍!

  人到大路看到三人仍在門口揮手,那時已星月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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