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揮掌九松嶺
何滄瀾單騎出金陵西上,駿馬步下生雲,也不知狂奔了多少裏,入夜到達
了一座小鎮。
勒馬緩行,只見狹窄的長街,燈火零落,沿街走去,總算看到一盞破舊燈
籠,上面寫著“旅安客店”。
何滄瀾下馬拍門,選了一間清淨客房,吩咐店小二不用預備酒食,但務必
費神在五更天明之前,設法換只良駒來,不必計較銀兩。
他先上床盤膝打坐行功,直至神清氣爽,疲勞一掃而空,才將長劍衣包放
在床邊,擁被就寢!
一宿無話,次日天猶未明,店小二依言拍門叫醒了他,雙手捧著早餐,滿
臉笑容,說道:“客官,馬已預備好了,是周大戶的,小的向看馬的陳大哥打
拱作揖才換過來!”
何滄瀾微一擺頭,擺走睡意,暗自笑道:“天下的店小二,全是一個媽媽
生的,怎?他討賞的姿態跟‘話不多’一般無二!真夠人瞧的!”
一面伸手到衣包裏摸些碎銀,卻發現有異,長劍已然不翼而飛!
何滄瀾這一驚非同小可,再仔細翻過,那裏有長劍的影子?不禁咬牙切齒
罵道:
"好賊店!”
店小二慌得什?似的,忙問:“客官,丟了什?東西?”
何滄瀾方待怒?著,先給他一記五指燒餅,卻冷眼瞥見木床邊沿,隱隱留
有字?,遂改變語氣道:“沒有,且先出去,這些銀子賞你!”
店小二接過沈甸甸的銀子,還要開口:“官爺!那馬……”
何滄瀾擺手喝道:“待會再講!”
聽到關門聲後,急忙拿來桌上油燈,伏身仔細端詳床沿上留的字?!
寬可三寸的床沿,有人用“金鋼指”寫下一排字:“欲問寶劍明珠,今夕
夜半,會我於九松嶺上!”
何滄瀾縷鼻吸氣,辨明並沒有“迷魂香”之類藥物的味道,心中凜駭不
已,來人來去之間,神出鬼沒,身手之絕,身手之高,可以想見。
自己不知幾時,因何故得罪了這名高手,聽那語氣,似乎非龍爭虎鬥一場
不可!
他暗暗叫苦,頹然臥下,下意識地摸摸腦袋,這大好頭顱算是白撿回來的,
人家若要,只在舉手之間而已!
他又翻身從衣包裏扯出夜行衣,果然,藏珍閣中的“十二姝”芳蹤已杳!
不久——
天色大白,日上三竽,何滄瀾獨困斗室,心中萬分焦燥!
本來,因?復仇大事渺茫無著,自家身手亦欠高明!早立意不管閒事,免
得徒惹麻煩,招來是非!
不料,無端地失魂落魄,遇上采花淫賊,只好千里救美!
爾今更是變起突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誤時,誤事……
他長歎一聲,真力貫入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把床沿字?磨掉,一邊想道:
“明珠是小事,暴得暴失,甚合天理,但墨劍不可失去,不說武林有寧可斷臂
不可失劍的慣例,我復仇絕技可全在寶劍上,若說再請人打造一把,叫我那裏
去找‘紫金鋼母’去?”
市聲越來越響,龍舟越開越遠!
何滄瀾心系龍舟上,身困斗室中,猜那猜不透的啞謎!
"何人盜劍,用意何在?”
他將近日得罪過的人,一一細想!
"江南武侯"飛騎追敵,對我的誤會應該冰釋,一峰兩山,深處禁官,根
本不知道我是盜寶者,葉時興返歸‘雪峰山’,也無從知道我昨夜投宿在這家
小客店!
房門有剝啄聲,店小二走進來問道:“客官爺,東西找到沒有,馬早預備
好了!”
何滄瀾煩惱地咬咬嘴唇道:“找到了,馬你好生養喂,我在此地要多住一
天,附近是不是有個地名叫九松嶺?”
店小二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沒有呀!不過,東郊小山玻上,倒是剛
好有九棵老松樹的!”
※※※
夜,星月半明——
何滄瀾穿上夜行衣,徒手赴會!
所謂:“九松嶺”,所謂:“東郊小山坡”,原是一片墳場!
山坡上觸目皆是土饅頭,在一座大戶人家的大墳包周圍,有九棵蒼勁的古
松!
何滄瀾在松下徘徊,仰天長嘯,驚起數聲,宿鳥四散!
突然——
一聲佛號起自墓碑之後:“阿彌陀佛,施主莫非沅陵何滄瀾?”
話聲未了,從墓後暗處走出一牛山濯濯的中年和尚來!
那和尚短小精悍,兩眼精光內斂,身穿合身袈裟,足履扎實布鞋,雖是僧
衣,無異武打勁裝,袖口特大,甚是奇特!
何滄瀾一面驚訝不已,盜劍者竟是佛門中人!他與佛門中人,素不來往
也!
一面又是受寵若驚,“沅陵何滄瀾”五字,出自陌生人口,聽起來,和“江
南武侯”
百里金鼎,一樣威風,嚴然也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也!
兩人都不發言,彼此打量,?那間,形成一種對抗的沈默!
何滄瀾吸口氣,打拱問訊,客氣地道:“敢問大師法號,何事見召?”
那和尚說聲:“請坐!”自坐在大墳左側“皇天”的石碑上!
何滄瀾不好居高臨下,便落坐在對面“後土”石碑上!
那和尚開口聲如洪鍾,道:“貧僧化純,昨夜造訪,幸未打擾清眠,萬幸!
萬幸!”
話罷,哈哈大笑!
何滄瀾明白話中有刺,但只淡然一笑說道:“承蒙點中睡穴,送我一夜好
夢,感謝感謝!”
化純忽然斂笑肅容,滿口江湖俗語:“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在你身上,
因有所圖,故盜君長劍,用以交換,但宮中‘十二姝’在君身上,實出乎意
外!”說罷,又是幾聲大笑!
何滄瀾一聽,便知今夜不能善了,不知他所圖者何?遂只微微一笑:“大
師身披僧衣,心在江湖,可由得談吐中得窺一二,佩甚、佩甚!若貴?略欠香
火之資,‘十二姝’可以奉送敬佛!”
化純和尚連連搖頭道:“口過!口過!木魚法器,不羨明珠,實不相瞞,
貧僧之意,不在銀兩黃白之物,而在‘紫府秘笈’!”
何滄瀾滿臉訝然,道:“‘紫府秘笈’在我身上?”
化純正色肅穆的道:“何滄瀾!‘紫府秘笈’不在你身上,但可由你身上
求得,貧僧平生別無所好!所好者唯‘武學’而已!任志琛……”
何滄瀾悚然震驚,注目凝視化純心忖:“他怎的知道我的姓名,真姓名。”
他把"琛"字誤聽?“欣”字!
化純和尚繼續說道:“任志琛廿年前?此喪生,‘紫府秘笈’原在瑞州
‘任家堡’,這話你由何人處聽到,坦白見告。貧僧自把‘明珠寶劍’壁還。”
何滄瀾放下心頭大石,暗罵一聲:“笨禿驢!”
原來他五六天前在“京都鏢局”撒下的滿天大謊,這樣快就得反應,而且
是這?奇怪的反應,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不知以何詞答對,若坦白說明那是謊話,這光頭也許不會相信呢?若信
了,所有計劃無異一筆勾消,若隨便杜撰個人名搪塞消遣他,未免示怯!
過了半響,才道:“如果區區對‘紫府秘笈’亦有所圖,因而不肯相告
呢?”
化純猛然自“皇天”碑石上,躍起兩丈,喝道:“貧僧早知你不肯相告,
只是難道你就不要寶劍明珠了??”
何滄瀾暗罵這禿驢佛經都念到那裏去了,性情如此火爆,於是,故意無視
他火燒屁股般的暴跳彈躍美妙身姿,懶洋洋地道:“隨身長劍,並非上古神兵,
所值無幾,大師若不嫌,亦可相贈,以壯寶相!”
化純可是真急了,截然喝道:“你不肯說,佛爺自有辦法叫你吐出來,場
子我已看好了,且隨佛爺來!”
何滄瀾實在不想打這場冤枉架,但是想到化純如此目中無人,還認?他能
吃定似的,再者還平白耽擱他一日行程,甚是氣憤。
再者,墨劍也不能真的不要,總得想些計算賺回才好,因此慨然說道:“可
以奉陪!”
化純五短身材,跳上山拗,袍袖飛舞,連連跳躍,幾個起落功夫,已不見
蹤影。
何滄瀾只好跟進,狂奔半天,才到半山腰一個地勢斜平,兩丈見方的草地。
化純大馬金刀端坐在石上,何滄瀾的長劍明珠散落腳下,看見何滄瀾上
來。甚是自得微氣,點頭笑道:“果然不錯,你輕功不行!”
何滄瀾??難言,因?那是實情。有頃再道:“請將長劍擲下,區區才好
奉陪。”
化純笑得前仰後倒,指著何滄瀾道:“你終於招認了,剛才還口硬,說是
長劍可以奉送。”
話說如此,臉色一板。聲色俱厲再道:“任志琛?‘紫府秘笈’喪命,究
系何人傳出?這是線索,你老實招出,長劍還你!苟若不說,你就伴著‘寶劍
明珠’長眠斯土!”
何滄瀾嘴角露出笑意,問道:“這是威脅了?”
化純睥睨作態,道:“不錯,隨便你怎?想皆可。”
何滄瀾攤開雙手,聳聳肩膀,道:“何滄瀾一命在此,有本事你就拿去!”
化純和尚搖頭歎道:“年青人總是口硬,佛爺本來不欲濫開殺戒!但?了
‘紫府秘笈’,也顧不了這?多,記住,你若改變主意,隨時喊聲,萬勿自誤。”
何滄瀾顯得玩世不恭的吊郎當拱拱手道:“承蒙關照,萬分感謝!”
化純腳踏“羅漢步法”,平心靜氣走了近來,道:“我知道你身一離劍,
有如遊魚離水,別藝不足觀,但是貧僧平生從不用兵刃,叫我空手入白刃來與
‘乙字劍’相抗,未免不公!好在你掌力也不錯,就嘗嘗我的‘羅漢拳’吧。”
話說至此,猛喝聲:“照打!”
何滄瀾正自心驚,從何處跑出這禿驢來,對自己的底牌如此清楚,驀的聽
到聲“打”!
霎時身前四面八方儘是“羅漢拳”影縱橫!忙不?運功於掌!拍出七成
力“劈空掌”,腳下搖搖擺擺踏起“維摩步”。
化純知道何滄瀾的“劈空掌”造詣極深,威力非凡!是故並不正面櫻其
鋒,只用極快身形繞著他團團轉,一身化?“十八羅漢”,從四面八方打到。
"羅漢拳”招式淩厲,忽如龍魚沈淵,忽如岫雲出穀。
僧衣袖角,真氣貫入,使出“流雲鐵板袖”功夫,掃點何滄瀾穴道,連下
盤各穴,也招呼到了。
何滄瀾的“劈空拳”只有掌力,沒有招式,要護住全身,未免困難,無奈,
乃將掌力溶入“赤發翁”印欽的“閻王掌”中,勉強應付。
三十招過後,便覺漏洞百出,尤其是後腦一帶的“藏血穴”,“腦戶
穴”……總是照應不及。
好化純,真個是說到做到,大有“雖非冤仇恨,亦可斃掌下”之意,仗著
身材短小轉折靈活,猛然沈身,橫掌作刀,掌風勁銳,斫向何滄瀾下盤!
何滄瀾無心傷人,左手七成力“劈空掌”朝化純天靈蓋拍下。
那知化純猛然斜勢飛起,豎掌攔腰切來。
何滄瀾左手已來不及收回,鋼牙一咬,右臂短兵相接,橫架過去!
"格"的一聲。硬骨相碰!
化純強忍劇痛,猛跨“虎形步”,“流雲鐵板袖”袖角順勢指敵“藏血
穴”,看清何滄瀾閃避時下盤不穩,一腳“掃堂腿”,把何滄瀾踢飛丈來遠。
化純一招得手,虎吼一聲!努目圓睜,金剛噴目,精光四射,彈身暴飛撲
下,鐵拳成槌,絕招“羅漢打虎”當頭砸下。
何滄瀾跌落碰地,差點滾落下山,猛喝道:“住手!”
化純聞言,袖口後卷,身形驟慢,向後飄落,喜道:“快說。”
何滄瀾臥地喝道:“大師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欺人太甚?”
化純嗔目怒?道:“只有這一句,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縱身向前,趁何滄瀾並未站起之時,“羅漢打虎”猛然使出。
何滄瀾屈居下風,收足護腹,縮成一團,氣凝於臂,八成力“劈空掌”推
出,並將化純和尚彈回,躍身而起,兩人又戰在一起。
注:原來化純和尚,嗜武如命!堪稱“武癲”!
少時練的是“童子功”,弱冠以後,怕功破影響內力,乃遁入室門!
他平生最愛找功力相頡頑的對手過招!二、三十年來。漸漸打成一流高
手!
"紫府秘笈"出士的消息一傳出,他發誓要奪?己有,走遍各地,明查暗
探。
"天南一劍”葉時興鍛羽歸去!途中與首徒“太罡劍”史強談論得失,湊
巧間?化純聽去,因之,何滄瀾的底牌他全然知曉。
化純自問“雪山派”甚是難纏,“天南一劍”他惹不起,驚悉京中新出好
手何滄瀾,“沅陵派”死灰復燃,豈非一大新聞!
乃動身到金陵,但沒找到何滄瀾,卻給他打聽出“紫府秘笈”的消息!
這一喜非同小可,昨日聽到何滄瀾現?出京,馬上自後尾隨,來個首尾相
銜!
托佛祖之福,居然給他在“旅安客店”找到。
四、五天之中,巧遇連連,事情進展如此之快。越發使化純深信“紫府秘
笈”非他莫屬了。
而今,這渾小子,至死也不吐實,怎不叫他怒火填膺,“殺”心頓起!
化純和尚連出殺手,何滄瀾心餘力拙,破綻百出,錯非真氣凝聚雙臂,硬
如鐵杵,雙手早已報廢,“劈空掌”的掌力也由七成增加九成。
饒是這樣,還是落得夜行衣襤褸飛舞,全是吃“流雲鐵板袖”劃破的……
化純和尚越戰越勇,逮住敵人輕功不佳的弱點,一擊即退,並不對掌!
何滄瀾看著三五招內,就得傷在敵人掌下……猛然長嘯,出掌逼退化純,
“告老歸田”,退出“羅漢拳”威力圈外,面紅口喘叫道:“住手!”
化純和尚一輪搶攻,三五百招過去了,也自喘息,說道:“這回你肯說了
吧?”
何滄瀾雙手漲火如盈,微微顫動,兩眼悲哀的看著掌心,掌心中有股子白
玉似的氣血在流動起伏躍躍欲出,然後?頭,近乎懇求的道:“聽著,不要逼
我使出十成力‘劈空掌’,大師,你擋不住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化純和尚厲喝一聲,打斷何滄瀾話頭,咬牙切齒吼道:“不必廢話,你師
父只教你說嘴,沒教你功夫,今夜有你無我,對掌。”
一言未畢,兩袖怒張,有如蝙蝠,兩掌漸漸合攏,“童子拜佛”。
運足畢生功力,翻手猛然拍出,一聲虎嘯,罡風潮湧——
何滄瀾退無可退,運足十成力“劈空掌”拍出,掌出無聲,掌風凝而不散,
碗口大小的兩股氣柱,如潛蛟噴泉,猛然射出……
劈空勁氣狂?射處,化純手腕斷飛,一聲慘號,仰天彈出,跌飛兩丈,袖
口裏血流成注,抖落掉手臂、胳膊,每手皆如螳螂斷臂,自關節處分?三截!
何滄瀾也吃化純一擊,胸口真氣渙散,淤血翻騰,搖搖擺擺走過去,單足
跪在化純身側,哀聲責道:“你這何苦?”
化純胸骨已塌陷,猛湧數口心血,氣若遊絲,兩眼翻白,蚊聲哼道:“你……
你是……
何人……之……徒……"
這個“武癲”至死還不忘求知,還想問明何人能教出這驚世駭俗的“劈空
掌”?
何擔瀾不忍答稱是無師自通,使化純死有遺憾,匆忙問道:“山中野人!”
化純眼珠吊起,嘴角微動,像是向記憶中搜尋,這“山中野人”的名字。
何滄瀾雙手捧起化純光頭,低道:“底事不瞑目?”
化純斷斷續續哼出:“商邱……思齊……莊……一……掌……之仇……”
何滄瀾急促地說道:“我代你去……討回……”
化純死白的臉容,似感安慰,兩唇頻動,何滄瀾聽不清,附耳其上,只聽
見:“將……
死訊……通知……黃山……我師兄……”
以下的話,就聽不清了!
他去了,?一個夢想,而勇敢的去了!
何滄瀾機械地挖著土坑,每一聲長劍碰地的節奏,都像是說:“這個人是
你殺死的,這個人是你殺死的!他……不一定非死……不可……”
三尺深土坑挖成之後,將化純和尚的屍首,連同四散的殘體掩土埋下,沈
痛地感到:
"就這兩尺黃土,間隔著生和死,這個被我埋在士下的人,在一個時辰之
前,口口聲聲要埋我……”
他依稀記得四年前在江西,埋葬紫罡惡道的情形!
當他從紫罡道人胸上,抽出沾滿血污的拂塵,搜出四顆價值連城的明珠
時,周身感到的只是殺人的恐懼,並非自疚,其罪該死!
後來,用拂塵請人打造成“墨劍”,用夜明珠到“赤發翁”印欽處學藝,
舒服的渡過這四年,亦無犯罪之感!
但,這化純之死就不同了,整個的佈局像是“謀殺”!
若他不在金陵散佈謠言,化純怎會找上門來?
明明知道這化純和尚並非歹人,糾纏不休,只?那莫須有的理由!
明明知道"劈空掌"十成威力與九成景象迥異,非常人所能禦,竟然?惜
皮肉之危全力施?,將他活活打死,這行徑去歹徒者幾希?
遠處,傳來村中雞鳴,聲聲傳曉!
星月漸向無限深遂的太虛中隱去!
何滄瀾心如刀絞,仰天自責……
胡亂收拾散落在亂石間的“十二姝”,拖著長劍,踉蹌步下山坡,腦中只
有一念:
"黃山,勢在必去,因?死者的意志是神聖的!”
"商邱思齊莊,得將自己的藝業再提升些之後才成……不然……”
何滄瀾跳牆越窗,回到“旅安”客店房中,方待拿起銀包,吩咐結帳!
忽然,腳下不穩,頭昏目眩,差點跌倒!
連忙跌坐運氣行功,發覺胸頭瘀血雖然消去,但真氣已散而不聚,運行不
暢,竟是走火入魔的初步病徵!那是用力過度,真氣已賊去樓空,虛脫之象!
他臥倒在床,運功調養了兩天,真氣才算運行自如,恢復原狀,功力略有
增加!
前後一算,足足白耽擱了三天,三天何事不會發生變化!
何滄瀾一念及此,心如刀割火焚,不顧病體初愈,趕忙起程沿江追趕下去!
一路之上,逢市打尖,遇店投宿,馬不停蹄匆忙異常……
奇怪的是始終不見“江南武侯”等人蹤影,向人打聽,也都搖頭!
他並不知"京都鏢局”一行是走長江北岸!
何滄瀾雖然不得要領,也不知“龍船”來歷,但知采花賊身手不凡,輕功
尤佳,他是領教過的,所以心中明白,即便將人搶出,亦必被截住,惟一的機
會是走水路!
因之,一入鄂境,聞道“龍舟”才先行一天水程,即棄馬就舟,不惜鉅資,
備了六個水夫,輪流操櫓掌舵,逆江而上!
何滄瀾小時在漢壽排派待過兩年,水性甚佳!
近三年來,化紫罡道人的銀子,在杭州過少爺公子生活,受著貴族少年薰
陶,飲酒尋妓之餘,水路工夫亦不敢放下!
"赤發翁”門下無輕功一科,他必得另謀發展,自求多福!
原來輕功和內功一樣,必須自幼紮下基礎,不像招式可以一蹴而就,何滄
瀾幼時乏師指教,注定此生只有當腳跛子!
十月十日深夜,天不作美,下起傾盆大雨,水流潛急,波浪翻騰,不利小
舟!
水夫們嚷著要停航,江水暴漲,上行困難,舟有翻覆之慮。
何滄瀾躲在蓬中盤算著連夜趕程,重賞之下,應有勇夫!
忽然,有個水夫匆忙探頭入艙,嚷道:“客官,龍舟就在前頭!”
何滄瀾聞言,先是一愕,還道有詐,錯當馮京作馬涼,皆因他不知今夜附
近的“靈霄寺”前,他們已拼過一場生死鬥,龍舟曾停在江岸半夜!
連忙冒雨走出艙外,極目之處,起伏在惡浪中的,不是條大龍舟是什??
那龍頭在水中高高的仰起,在細雨朦朧中,似真還假,十分壯觀,別無分
說!
他這一喜非同小可,意志飛揚,豪雄風發……
因?在這裏動手,比白天有利的多,忙催水夫再送他一程,接近龍舟……
何滄瀾自進艙中,脫下士子衣衫,露出裏面新購的夜行衣,將“墨劍”切
實紮結背後,?了怕上船後惡戰不便,並不穿水靠。
何滄瀾踏步步出艙外,仰天吐氣,覺得雄心萬丈,周身充滿了精力,對船
夫道:
"我的行李留在船中,把船靠在岸邊,等我回來,隨時準備下航!”
話罷,認定方向,猛吸口氣——“撲通”一聲,躍入水中,十月的江水,
冰冷徹骨!
何滄瀾屢提真氣,踢腳潑水,逆江遊去……
※※※
這時在那“龍舟”之中——章太孫心情不好,默然無語,龍船要冒雨夜
航,不顧江中波濤洶湧,可見武首相胡挺傷勢非同小可!
需要馬上趕到武昌,找醫隱常三帖,或者沿漢水北上,到襄陽轉陸路,遂
返嵩山!
"采花郎君"拍拍章太孫的肩頭,道:“太孫,愁什?,咱們跟‘江南武
侯’這王八蛋,自然沒完沒了,我就不信,鏢局能有些什?好貨色,能成什?
氣候?”
章太孫頻頻點頭,像在思考什?,半晌才道:“那‘京都鏢局’的‘江南
武侯’太可惡,給他面子他不要,我下次還要找他的麻煩,老三,不怕你笑,
我居然戰一個小鏢頭不下,那小子我記住他了,劍路是‘雪山派’的,大概是
葉時興的龜子龜孫,那幾天葉時興也在金陵的!”
"采花郎君"陽間誇劍眉一揚,不屑地道:“葉時興?我師父跟他老子有
梁子,下月在長沙碰面時,問問弟兄們意思怎樣,咱們合力碰碰他!來個‘七
英鬧雪山’,聽說他女兒長相頂不錯的!”
章太孫笑?道:“豈有此理,他女兒能有多大,才三歲你就打主意!”
"采花郎君"看目的已經達到,終於把這拜弟章太孫逗笑了,遂轉變話題
道:“太孫,你也算不虛此行,滿載而歸,我‘采花郎君’,鄱陽湖岸上的各
水陸碼頭,也不知繞了幾圈,合意的一個也沒碰上,你送我的那個真不錯,只
是你小子先使壞,拔了頭籌,不是原裝貨!”
章太孫聽得拜兄交口稱讚,心中大樂,拉著陽間誇就走,邊道:“看看她
去!”
注:章太孫、陽間誇等結拜兄弟共是七人,父兄師門都大有來頭,沒有歸
隱之前,都是
叱陣風雲的武林健者,“武天子”自然不用說!
光是陽間誇的師父“龍首頭陀”就夠嚇人!
此老稚齡出家,巧遇異人,一身七十年修?,全在手中銅鑄木魚上,木魚
有三尺鋼鏈放在手腕上,可隨意抖出收回!
拆招出招時,像是憑空多出的巨靈拳頭,兩掌一拳同時出招,幾人堪敵?
絕招是解下木魚,運功打出,其勢排山倒海,隱夾風雷,人再縱身飛撲,
虎嘯龍吟,招發傷人!
這殺手?看似平常,幾乎人人皆可攻擊,武林中私淑者甚多,在江湖上很
流行,可是學的人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只知道此絕招必有精致之處,但究竟奧妙何在,卻鮮有人能夠指數明白!
因?就沒有幾個身曆其境之後,還能留一口氣活在世間。
"龍首頭陀”二十多年前聲勢極盛,鋼木魚即金字招牌,門下弟子無論是
使何種兵刃,都一定附有木魚做標記!
他自成門戶,不正不邪,任意而?,直至十三年前,忽然消聲匿?,歸隱
西南,但其身手功力,直至今日,還?人所樂道。
陽間誇的長劍劍端,也綴著一隻紅木魚!他是“龍首頭陀”歸隱後才收的
關門徒弟,仗著師尊疼愛,其貌甚揚,就專在花叢中打混!
幾年之後,博得"采花郎君"的渾號,近來更變本加厲,食髓知味,跑到
中原,認識了幾位元難兄難弟,一齊采花行,視普天下之美女?他們的禁臠!
最近,也不知是那位提議,要鬥鬥各人眼力,看誰采來的花兒是天下第一
品,於是各人分頭到各地去搜羅佳麗,約定在長沙賽美!
章太孫在?兄弟中,年紀最輕,是老七!
"武天子"章元朱,畢生采陰補陽,本來注定斷子絕孫,也不知何年何日,
動了真情,生了個兒子——章虹。
又不知何年何日,這淫興不減乃父的章虹,看上了女魔頭,正慶倖好夢得
遂,不想卻是掉進人家的色陷中,被采陽補陰,幾經纏綿,一命歸天!
章元朱那時尚未自稱“武天子”,聞訊自不甘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女魔
頭,她自知武功不敵,乃以腹中的胎兒乞命!
章元朱想想以一個兒子換一個孫子,吃虧也有限,而且若不允的話,他章
家就得斷了香火,遂首肯答應了!
章元朱是大人物,此事江湖皆知,究竟這孫子是否真是他章家骨血,只有
天知道了,此事無法實察,是個雜種也只有認了!
章太孫是遺腹子,出生後,連生母也不知去向,全賴祖父撫養長大!
章家的傳統——好色,絕不後於乃祖,憑此一點,他老懷甚慰!
這回遇到賽美良機,興頭正高,要立意好好露一手,在?兄長面前顯顯威
風,遂邀請乃祖手下右弼大臣——武首相助陣,把“武天子”征美的龍船開來
金陵,幹下一夕九案。
"采花郎君"原是到江西去看貨色,在九江時剛好遇上拜弟滿載而歸,乃
上船來探聽行情,以便斟酌!
章太孫把獵物之一,何神醫的女兒何蕙蘭送給他享受一番!
如是,陽間誇吃得滿口油水,就長住了下來,溫柔鄉不住住何鄉呢!
章太孫邊走邊問道:“老三,那雌兒還不服你?她跟我倒是頂服貼!”
陽間誇只答了一聲:“少吹了!”
自去摸索走道壁角的機關,漆黑的走道,裂開一道門,室光外露,還傳出
陣陣斷腸的啼哭!
陽間誇猛跨一步入室,問道:“好好的,怎?哭了!”
這密室並不大,但畫屏金釣,鴛幛雀帳,佈置豪華,異香彌漫,中人欲醉!
何蕙蘭伏在錦被上,哭得梨花帶雨,並不理會他們!
章太孫對這個被他作踐“開”過,再轉送拜兄的獵物居然磷香惜天起來,
開口打圓場,溫語甜言的道:“何家姐姐!”
何蕙蘭聞聲猛然?頭,她至此始知堂中有第三人在場,而且就是那毀了她
一生希望的禽獸,令她悔恨交煎,淒苦在心!
就在前面,那人站著,臉上還帶著笑容!
她養在深閨,除了父兄家奴,根本沒相處過別的男人!突然間——九月十
八日夜裏,這人來了,在睡夢間把她帶到這船上來。
她隱約知道是怎?回事,有人見愛,令她驚喜參半!
但這人溫文,並不粗暴,孩兒面上老挂著笑容,水磨工夫又好,使她?生
錯覺,以?得婿如此,亦複何憾!
於是在耳髻廝磨,楚腰纏繞下,也就半推半就,就讓他得遂大欲!
那知他空有好皮囊,心底裏禽獸不如,魚水之歡的妙景,沒過上幾夜,竟
把她轉送給另一個人——陽間誇!
那人可是霸王硬上弓,怎管她的死活,她的幻夢醒來變質的太快,令她不
敢相信自己是在作些什?事,痛苦與委屈得無已複加!
而現在他又來了,面上居然還帶著那笑!那笑容,何蕙蘭看了,充滿了邪
惡,已不是曾使她動心,感到甜密熟悉的那種!
何蕙蘭搖搖擺擺的鈷起來,心中悽楚欲絕,臉上儘量裝出笑容,倍覺憐愛!
她柔聲招手道:“太孫,請你過來!”
陽間誇看著眼前這佳人,再掃視拜弟一眼,心中酸溜溜地,讓身在一側!
章太孫莫明其妙的走上來,何蕙蘭欲笑欲哭,秀臉上的表情不變,突然猛
一轉身,雙手捧起身側的玉花瓶,使勁往章太孫的頭上擲去!
章太孫沒料到有此一變,眼見元宮禦藏的雪白玉瓶打到,本能縮身向旁躍
開,在空中出手將玉瓶拍碎!
更不料後頸生寒,掌風逼身,腳下連忙沾塵再閃,出手折招,口中狂叫:
“老三,你怎?了!”
"采花郎君"縮手已經來不及,斜眼瞥見何蕙南又擲出另一隻花瓶,忙不
?變動身形,拍向花瓶,一邊急問:“太孫,你沒事吧!”
陽間誇本是怕章太孫慌忙間出手,誤傷佳人,是以想拉住拜弟,不料一急,
竟急出師門秘功“龍爪擒學手”來!
龍首頭陀的“龍爪擒擎手”,真力一旦貫入,非出掌不可,若何蕙蘭不打
出第二隻花瓶,他們難兄難弟可得交換一掌,大打出手!
何蕙蘭見兩擊無功,轉身伏枕,放聲大哭,現在連與仇皆亡的希望也幻滅
了!
她瞥見錦床內側,就是那使她失身的“童女車”!
章太孫還曾不知羞恥洋洋自得告訴她,那原是隋朝大夫何稠設計獻給隋煬
帝的,是乃祖“武天子”根據密圖,請人改裝在船上的!
何蕙蘭迷惘中,又轉頭向外看,隋宮的烏銅扉光可鑒人,凝立床側,震時,
心志已決!
她顫顫兢兢地站起,根本無視章、陽兩人,秀頭突然向烏銅扉猛撞過去!
這一切皆發生在?那之間!
章太孫、陽間誇還在互問平安,待到兩人發覺,章太孫就近出手抓去,只
遲了毫釐,扯下衣服的後領!
何蕙蘭仰身後倒,頭破發散,滿臉儘是血?,生氣已絕,香魂已遠……
※※※
四野漆黑,長江水闊,一望無際!
煙雨茫茫,澎湃洶湧,怒浪起伏,有如龍蛟交騰,雨勢仍未稍?!
龍舟四面八方,都被水霧浪花團團圍住!
章太孫、陽間誇兩人全身濕透,站在船舷,將何蕙蘭沈屍江底,只一瞬間,
屍體即不知去向,或者沿江飄向故里,也許他老爹何神醫能救醒她吧!也許不
能!
章、陽兩人才不管這些,正要關門進入船艙,章太孫忽然看見船尾樓窗猶
明,心中驚覺:“不要給她看到才好!”
一面冒雨沿船舷疾走,陽間誇也忙跟上,道:“太孫,什?事,我也去!”
他知道拜弟要去看他的禁臠去,希望能趁機一睹芳容!
上船聚會五、六天了,章太孫只肯說她姓尹,死也不肯?他引見,說是奪
魁盡賴此姝,天機不可早泄!
章太孫還是不太放心,怕這采花賊給他偷吃了,壓下嗓子冷聲道:“老三,
你快滾回去!”
"采花郎君"快快縮回艙中,章太孫放慢腳步,儘管全身透濕,還是略整
衣冠,然後恭敬叩門,叫道:“王婆,我妹妹睡了沒有?”
門“呀”地開了,章太孫溜了進去,靠壁窗口,有一張笑臉,清麗出塵,
明眸裏卻充滿恐懼!
章太孫換了另一副嘴臉,打拱作揖道:“夜深如許,天涼驟雨,妹妹怎還
沒就寢?”
那姑娘急急搖頭,擔心他會走近!
章太孫生怕苦心扯出的大謊,一下戳破,慌亂問說了個笨拙的笑話:“姐
姐憑窗思家,可看到什?大魚翻浪?”
頃刻間,章太孫改變了稱呼,一下子“姐姐”,一下子“妹妹”,兩樣混
叫著,原是他對付女子的絕招之一!
那姑娘仍不言語,嬌軀向後一移!
章太孫側目看看負責監視的王婆,王婆使了個眼色點點頭,意思是說那姑
娘確是憑窗思家!
章太孫怕她問起剛才何物沈江,連忙想先發制人,以話叉開,說道:“妹
妹,只因家姊不幸逝世,家母思念成疾,良醫束手無策,兄弟?慰慈懷,聞道
妹妹跟家姐容貌相似,才驚動芳駕,勉?其難,去見家母一面,小住些時,令
尊大人處,弟弟已留柬致意,想能通容見諒,只待……”
這謊話,他編得夠好,因此也不知反覆了好多次了,謊話說三遍,不信也
當真!
尹姑娘有一次還天真的私下問王婆:“怎?你們會知道我的像貌會跟逝世
的章小姐相似?”
章太孫得知此問後,回答說是:“上天庇佑!”
此時,船首左舷,遠處傳出:“船漏進水!”的呼叫!
章太孫還自不信,只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忽聽“采花郎君”高喝:“水
賊!快來領死!”夾雜著長青婆的尖叫:“太孫!太孫!你的兵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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