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聯轡比翼飛
夜是如此的淒涼──星斗無聲,寒夜映雪!
沒有燈火,也沒有私語,龐劍豪獨自在書齋裏,負手踱步,思緒起伏如潮!
要是在那山野茅舍,心中這份孤寂之感,或許還會有個安排處,但在這華
廈巨室之下,卻只會倍增內心的寂寞!而銀燈、瓷瓶、書冊等,仿佛另有主人,
並不屬於他!就是壁間的“文王鼎”,那權威和身份的象徵,此時也失去了意
義和光彩!只單純地凝立在一旁,跟其他的陳設,並無兩樣!
"唉!萬物與我有何關?”
"中州一鼎"深深的感喟,步履弛緩,因?四面皆無火燭!在這書齋中,
他甚至連一份淡淡的身影也不能留下!
"在數千裏外的深山中,她也是孤零零地,或者更甚於我!”
這想法如蛇噬心,令他再也無法局促在室中,一閃身,煙一般地飄出房門,
飛上鋪著白霜一層的屋瓦!
夜色很美,明星閃爍,鬥縱參橫,月華弄影,片片的屋瓦,全像生鐵所鑄,
在寒光中,閃著金屬的光輝,像是明鏡!龐劍豪在屋瓦上梭巡,慢慢走向九龍
柱去!
武林中人,都有一種習慣,出外散步,不走路面而走屋頂,因?在高來高
去中,獨來獨往時,令人有遨遊物外之感!
往事如夢如煙,就在眼前,他想起了二十九歲那年,初次邂逅康松筠的情
景!
她比他年輕,她的俏麗,她的婷婷倩影,曾使他自傷老大,感到心情微近
乎中年。
其後,就是那原可以很美滿的愛情,如果她沒有師兄的話──他此時仿佛
聽到一些哭聲,那是她梨花帶淚般的伏在自己懷裏,泣訴嫁期!
這是他此生恨事,這件戀愛,等於他後半生的歷史!康松藥奉師命嫁後,
音訊渺茫,龐劍豪不思量,自難忘,而又必須遺忘,卻又怎生忘得了呢,如是
便自號“抱松居士”、只有一抱之倩!
過了許久,他南遊苗疆,因之遇上了齊玉芝,苗女多情,投杯送抱,這熱
情之火,終於燒酥了他的心,待齊玉芝有了身孕,才結親北歸!
這已經過了數年,也差不多是這時候,康松筠忽失所夫,文君新寡,穿一
襲縞素衣裳,萍蹤四方,?夫尋仇!他們終於又會面了,可惜,情天不堪再續,
他秉性任俠,好打不平,況?紅粉知已!遂不辭辛勞,踏破芒鞋,風塵僕僕,
無奈敵人已逃之天天,無所查考,只好作罷!
後來,他夫人撒手而歸,留下稚年幼女──猴兒精,龐懷芝,於是乎兩人
很自然地易於而教!
"中州一鼎"易尊就教,乾脆歸隱沖山,希望把距離再拉近一點!
康松筠卻很滿意彼此間這種關係,再進一步,就高挂免戰牌,恕不奉陪!
有道是烈女怕纏郎,龐劍豪奉此?圭牽,遂跟她耗著!
也不知是此女太烈,或此郎不夠纏,十多年來,未有多少進展!
最近,"中州一鼎"靜極思動,企圖爭霸武林,兩人遂作了一場攤牌性的
談判,結果仍不得要領!龐劍豪不願愛情、霸業,兩頭落空,只好死了那條心,
摸摸胡鬢,返回原籍,建“思齊莊”──他知抱松已無望,應該思“齊”!
回想苗女多情,將他彩繪了一次人生!令他思之不已,可惜人鬼殊途!
九龍柱上,橫架石梁,玉石白皙,寬盈三尺,像條獨木橋,“抱松居士”
在石粱上守望西南,不能抱松,自有思齊了!
忽然明眸微動,沈聲叫道:“芝兒,怎的還不睡!這?晚了!”
龐懷芝從樓閣暗處,斜斜竄出,淩空飛躍,不偏不倚剛好落在石梁上,粱
上霜滑,那身形卻毫不晃動,她?手略理雲鬢,嬌聲道:“爹,你想什??我
看你好一會了!”
"抱松居士"莞爾微笑,心下明白她話裏有話,雖被察覺,還要強嘴;說
是已經潛近好一陣子,並非當場拆穿,不算差勁!
因?,照“中州一鼎”的身手來說,十丈之內,豈容他人潛形?
"意思是說,你本領還頂不錯呢?”龐劍豪調侃的道。
龐懷芝雙手嬌憨地夾在背後,眼睛睜大,秀鼻“呢呢”出聲,俏臉頻點當
仁不讓,她的藝業自許頂不錯呢!不是亂蓋!
龐劍豪“呵呵”微笑,笑聲中充滿長輩善意的面容也不駁她,自脫下臨時
披上的皮袍,鋪在石梁上,父女肩盤膝坐下!
"我至少還有女兒,而她連孩子也不在身邊!”
"抱松居士"無限愛憐,瞅著他出落如花似玉的女兒,才心動又飄飛千
里,不覺幽幽長歎!盤膝不很舒服,龐懷芝的玉腿,漸漸像條水蛇,滑溜到石
梁外,丟當著道:“爹,你究竟是想什?呀!”
她老爹徐徐搖首,算是回答!小猴精目睹斯狀,了然於心,遂禁不出聲,
不便再問了!
師父與老爹之間的那樁公案,她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有點明白,但,這
事不是她應該置啄的,只好緘默,呆了一會,她也幽然長歎!
"昭然而歎,必有所謂,可得聞乎?”
作老爹的故作輕鬆,試探地問問女兒的心事!
"我有心事,我很煩惱,我不能對你講!”
龐懷芝一字一字,重重說出,說時垂在石梁下的秀腿,像擂鼓似的前後搖
動!女孩子家大了,會有什?煩惱,總是那回事!不得了!
本來康松筠有意要上一代的缺陷,在下一代完成!
但,這猴兒精和梅應龍,兄妹之情則有,男女之愛似無!
"抱松居士"看在眼裏,自己身受"師長嚴命”之害,自然不願女兒重蹈
覆轍!
故聽任其自然,不硬要兩小訂婚!也許在他心中,有不願把心肝女兒,嫁
給情敵之子的念頭在作祟也末可知!
"還有呢!”
龐劍豪怕女兒害羞,不敢?齒,遂俯首望著九龍柱下淡淡的身影輕聲的問
她。
小猴兒精急急?住,道:“喔,我們不談這個!”
"抱松居士"一想,也是有理,女兒大了、有些事情連父親也不好問起,
還是讓她去同她師父講去吧!遂道:“你少陽掌也學得差不多了!過幾天天氣
好轉些,回師父那去吧!”
龐杯芝隨同老爹回原籍,原是回來學幾手絕藝的,她垂下眼皮,漫聲應
“是!”忽然顧左右而言他,問道:“爹!你出去那?幾天,聽到些什??”
這話問到龐劍豪心上,本來這回重入江湖,除“武天子”外,不作第三人
想!
"思齊莊”不設圍牆,不派巡夜,可見其自視之高!
但,自"紫符秘笈"行將出土的消息傳出後,一些歸隱二十年,甚至謠傳
已歸隱道山的高手,竟紛紛神龍一現,在各處露臉!看來重作出山泉水者,大
有人在,這些高手,任挑一個,都是勁敵,如此一來,他的如意算盤,不得不
打個折扣了!
龐劍豪劍眉一展,長須一翹,說道,“有十來個好手,重入江湖,看來‘紫
府秘笈’是要引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他不將那些魔頭,一一點名道姓,這是留給小猴兒精向他討教,她對武林
名家,江湖兇殘最感興趣,真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知龐懷芝一反常態,梨渦一現,側臉撒嬌的問道:“還有一些新手吧?”
她原是?何滄瀾才問起,因此趕忙把話題一帶、要他老爹,言歸正傳,講
些她愛聽的,想聽的消息!
這些女兒家婉轉的心事,隱匿的情懷、真非龐劍豪所能猜出,當下略感意
外,道:“經過二十年培養,自然是新人輩出,但你也不用擔心,就算有比你
強的,也強不到那裏去!”
對於女兒的身手,龐劍豪非常自信,但話又說回來,若真遇上潛修一甲子
的老手,他們至多能夠自保不失,何足言勝?
真正能上大場面的,只有自己一人,然而獨木不成林,這正是困難的癥結!
龐劍豪痛苦地承認:“我們的人手太少了!”
又是答非所問,龐懷芝脊梁一聳,像只發威的小貓,差點開口問出!卻忽
然泄了氣美目望著秀鼻,賭氣的道:“哼!紫符秘笈,有什?了不起!”
龐劍豪自己滿腹心事,並沒注意到她,肩膀也一聳,雙眼遙望著對面發光
的屋瓦!遲遲地道:“誰知道呢?”
"誰知道呢!”這就是江湖中人聞之心動的“紫府秘笈”的真象!
注:這事說來話長,原在兩百年前後,年代稍後於武當祖師張三豐,武林
中出現了曠世奇才——費尚,他學究天人,包羅萬象,胸中有十萬絕招,當其
於一年之內,遍走大江南北,連敗天下特能高出八十一人之卻,沒有一次的招
術是雷同的。
他持才傲物,卻不妨害他精益求精之志,對陣之時,縱或敵方技不如己!
亦必默記其招術,探索其深奧之處,反覆思維,弗明弗止!
數年之間,所獲極多,身通百藝,隱然而集中土武技大成之志!
他極渴望能有一個傳人,事實上也幾乎有了,但這個年紀極輕的聰慧女孩
子,不幸天妒才人!而竟蘭聰惠折!
在傷心之餘,誓不收徒,他以?天下靈氣獨鍾此女,餘子皆碌碌,不堪傳
其藝,遂費五年時間,將其畢生所學,書成秘錄,打算藏之名山,傳之後人!
這本巨著,世稱“紫府秘笈”!書成,將其寄存在一位元則頸之交的朋友
那裏,就雲遊四方,不知所終!
這本“紫府秘笈”的命運,也跟他一樣,下落不明!
那位知交好友,身遭橫死,秘笈同時失蹤,再無人知其下落!
從此,傳說紛雲,秘笈再無出世,武林中也沒有個曾受其惠的高人露臉!
雖然不久,宋室南遷,邪派?虎作張,正派維護正義,雙方?了增加實力,
謀求秘笈甚急,但卻宛如石沈大海,毫無消息!而望風撲影,受害者大有人在,
直至最近,不知因誰傳出,此寶行將出土!
這“紫府秘笈”從它存在那天開始,從無人曾經見過,但無可懷疑的,它
並非府品!其中記載有一些今日已經失傳的技藝,只要能將之參透,則天下第
一人垂手可得,是以外人見獵心貪,一至若此!
那些新興的門派自然不用說了,便是一些源遠流長之輩,亦企思一睹是
書,意欲一窺本門絕藝之本來面目!
因?經過一兩百年,難免有些技藝失散,他們更想瞭解,費尚究竟憑何技
藝打敗了本門師祖輩們!
這是個耐人尋味,值得爭奪的,不是空穴來風的大寶藏!
時序輪回,已是二月上旬!天氣逐漸轉佳,只在夜裏才有風雪,白日裏,
天上總是紅紅的太陽!平野空曠,皚雪處處,經大太陽一照,明亮異常,刺人
眼目!
這日,也是這般的好天氣!
何滄瀾已經上道好幾天了,馳馬穿過原野,官道婉蜒,路中心常經人馬踐
踏,泥漿合雪翻飛,兩旁積雷皚皚,如砌成兩道矮垣似的!
遠處的村莊,村婦呼兒喚女的號聲,隨風傳聞,吹過田野,既淡又輕,似
愛又叱,勾引起一個昔日淡淡的夢幻,剛已億起,旋又掠過……
何滄瀾沿著路,信馬隨?,想起遠在南方的母親,在到金陵之前,他原回
去過一次,繼父不幹小販了,開起豆腐店,自當老闆:屋面也已翻新,慈母兩
鬢已有蒼發,見了離家多年的愛子歸來,悲喜交集!老懷甚慰,異父異母的姊
姊也已有了婆家……
他也想起了尹青青,要是她在身邊,看到這郊野景色,不知要怎?嬌媚高
興了!
突然,就在身邊,空氣中響起陣陣馬鈴聲“叮吟!叮吟!”其聲清脆悅
耳!
同時,疾風忽起,吹得他衣抉飄飛,胯下健騎,騰駿旁跳,吼嘶不已!
何滄瀾驚愕之餘,定睛一看,那飛騎已騰雲駕霧般的超過他二十丈外去
了,馬上倩影,腰身婀娜,縞衣青巾,一襲紅綾披風,隨風飄揚,像是展翼之
翅!
"鈴聲遠來,怎不預聞,豈非怪事?”
何滄瀾望著遠去的背影,深覺納罕,眼光收回時,又發現一怪事,路心居
然沒有馬蹄的痕??
他滿腹狐疑仔細俯首一看,千真萬確,後路上只有兩道痕?,那是屬於自
己胯下坐騎的,大太陽底下,難道真有“天馬行空”?
何滄瀾是有些不信邪,遂勒馬回奔,跑了一程,路面逐漸零亂,可以辨出
曾有三匹健馬馳過!
兩匹緊靠道旁,蹄痕極深,這自然是自己的坐騎留下的,中央的蹄痕,較
淺較疏,無疑是屬於那匹天馬!
何滄瀾“噓”了口氣,猛一抖?,駿駒回頭破風飛馳,趕了一裏光景,路
心又現蹄痕,當下了然於胸,那騎士乃是沖著自己而來的!
已未午初,他進入了──楊柳集。
只見三十來家,土牆汲磚的房屋,圍著一條瘦瘦的街,街旁枯柳殘雪初融,
雪水已濕透樹幹,新芽梢頭,尚待初發!
這時正是打尖時分,街上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堂倌模樣的漢子,張手成八
字型,攔在路心,他們一見何滄瀾,遠遠的迎上前來,攀住轡頭,操著土腔口
音道:“老鄉,歇歇午,打個尖吧?”
駿馬擺首,把堂倌驚退,何滄瀾輕撫馬鬢,心想:“何殷勤若此?”
一面跨下馬鞍,拉過馱馬,從匣裏掏出一些碎銀,疾手將命根子墨劍,握
在手中,隨堂倌走進館店!
"來了!來了……?”
堂倌宛如士人登科時報喜的地保,拉高嗓子直叫,一路飛奔!
這飯館門面很大,似是村中樞紐所在,當時天下太平,商旅往來,不絕于
途,楊柳集地段適中,乃旅客打尖之處,是以村中店大,並不可怪!
何滄瀾以?現在這時節,商販少旅客不多,飯店生意清淡,因此堂倌死命
拉客!
那知進門一看,才知大謬不然,大大小小十來張桌面,坐了個滿堂,人頭
浮動,語聲驟低,都把眼珠子投到他身上來?
怪事還不止此!滿膛食客十足是個雜牌,黃發垂髻,鶉衣百結的乞丐,手
抱乳嬰的婦女等等,一應俱全,從衣著看來,皆似村中人!
何滄瀾手中低低?著碎銀,像玩著鐵膽,見門口有一空座,桌上雖有包子,
椅中卻無人坐,遂緩步走過去!
陡的,身後有人急急超前搶坐──竟是方才拉客的堂倌!
大腹便便的店主跳了起來,像似鴨子叫般的道:“客官,雅座還有一個空
位,小三子怎不帶路!”
他老也是間雜在座位中,令何滄瀾心中直呼怪事不已,舉頭看去──所謂
的“雅座”,乃是面臨後窗的一副桌椅,果然有個空位,空位對面是位女客,
秀髮高盤,綠雲披肩,身穿雪白的羅衣。
她纖柔的背影,像是火星,點亮了何滄瀾的腦門:“方才超身而過的騎
者!”
當下一征一思,亦想一睹芳容真面目,因?人家既有意示威,布下了這一
絕局,自己說什?也逃不了。
那女客人知有人走近,連忙低鬟埋首,竟把白碗當起臉盆來,掩護著嬌容!
何滄瀾坐定之後,點了一斤黃牛肉,半斤汾酒,心中暗自竊笑,故意目不
正視,側臉向窗外觀賞野景!
廚師從座位中跳起,自下廚準備……
何滄瀾強自壓下好奇心,誓不回頭,因?他被人擺弄了這一道,必須爭回
主動,心中卻老是在問:“這是何人,想找碴兒,花偌大的心機,安排下這?
絕的天羅地網?”
牛肉、汾酒本是現成之物,不多一會就端上來了!他順理成章的才回轉頭
來!
那女客俯首良久,卻不願失去高潮,這時脖子已酸,苦頭吃足,急急把秀
臉一仰,玉臉俏生生的,眼波如水,正是小猴兒精──龐懷芝!
何滄瀾咬咬嘴唇,臉上一斂,毫無表情,暗自罵自己道:“我該想到啊!”
他們一別七年,各自長大,才匆匆會過一面,又是在那種場合,他實在無
法由背影上認出是她來!
龐懷芝不哭不笑,咳意滿容,烏溜溜的那對眼珠兒,死瞪著何滄瀾,他們
小時候原是玩過“瞪眼”的玩意兒!那是一眨也不眨,誰眨誰便輸了!
這次何滄瀾不玩了,來個相見不相識,小猴兒精見狀,微一頓足,似發嬌
咳,再度埋首,卻發現那白碗裏空空如也!她本是猴性!食量不大,故也不召
喚堂倌,再添飲食!
過了許久,覺得太沒有趣,櫻唇忽地一綻,“噗嗤”嬌笑出聲!不知怎的,
何滄瀾亦覺解釋,竟忘記這笑會使自己頭痛一輩子!
滿堂坐客鴉雀無聲,全看他們這一對壁人的表演,只見龐姑娘一雙欺霜賽
雪的皓腕,伏桌支腮,一副行將?口的樣子,等待何滄瀾先開口!她好接腔!
何滄瀾只好搖頭歎息一聲道:“唉!天下其實很小……”
龐懷芝俯首沾濕竹筷,在桌上胡亂塗鴉,雙腮逐漸紅暈如醉,突然眼皮一
場,秋波勾人心肺,略帶點自嘲的語氣說道:“不小,我摸了好幾天,才摸上
這條路!”
何滄瀾一怔,放下酒杯,想道:“這女孩子別的不知怎樣,至少還有坦白
這個好處!”
兩人默默枯坐……
龐懷芝實在希望他能問她,何以她的馬在雪地上行走能馬馳無痕?他倒想
問問她怎生那白駒不在門口?否則自己也許機智,便不進來了!
她想問他,何以今天改成士子打扮,這跟鮮麗豪華的鞍鐙多駕不配襯,他
原是錦衣狐裘的呀!這道理,她就是問起也是白問,他不會說明的!
如是──兩人都金人三緘其口,好不容易待何滄瀾仰脖子“咕嚕!咕
嚕!”酒盡杯幹,推盤而起坐!店主人笑眯眯的走過來,這頓“鴻門宴”總算
在觀?期待中結束了!
龐懷芝姑娘還是以手支腮,伏桌而坐,並沒有會帳之意!
何滄瀾手指在桌面上輕扣:“嗒!嗒……”忽然把原放在桌子上碎銀一
推!
店主人眼睛一亮,高聲問道:“兩位?”
何滄瀾背上像是挨了一刀似的,狼狽地點點頭!
龐懷芝素手一扯堆在膝上的聶巾披風,歡天喜地的跳起來──這頓飯雖是
人家請客,點頭會帳了,卻還是花了她老子兩百兩銀子換來的!
龐懷芝頭纏鬃巾,背拖披風,腰上百繞紅帶,佩著“帝子劍”,鳳頭小蠻
靴,踩在金鐙上,已盛裝待發!她見何滄瀾走出店門,笑容可掬的問道:“你
上那兒?”
何滄瀾叩住馬轡頭,隨口回道:“開封”,他以?她什?都打聽出來了,
誑誑她,免得庶煩,遂謊言相對!
"好極了!我也到開封,我們正好同行!”
龐懷芝踞上梨渦一現,喜聲回應!
她那句:"正好同行"是早預備好了的、至於長征何方,則隨君意,去“開
封”那是好極了,“洛陽”也一樣,也是好極了的,其他地方更是好極了的……
何滄瀾像挨了一記悶棒,手一松,不上馬了,回過頭來就待大聲對她說……
但是那批拿工錢的食客,這時已團團圍在四周,當了免費的臨時觀?,他
只得按按住火氣,一看“墨劍”尚握在手中,惡狠狠將之擲到空馬腹側的箱匣
中躍上馬鞍。
何滄瀾一提?繩,說道:“走吧!”他打算出了楊柳集,揀個無入處,好
好開導她一番,請她走路。
一群小孩子們紛紛揚手說:“龐姐姐,謝謝你。”
小猴兒精回身擺手,臉上笑出一個春天,萬里追風驢宛如脫?,振鬢揚蹄
已怒射出去。
這萬里追風驢腳程極快,遠非何滄瀾跨下良駒所可比擬,兩人一上路很少
並轡而行,小猴兒精總是一忽兒超前,遠得身形只剩下黃豆大小!
一忽兒回馬後跑,錯身之際,或微笑,或擺手,或簡單的三言兩語,純粹
?了兒時遊伴得以重逢而高興!
何滄瀾既苦於沒有機會,實在也不好?口。人家一團天真,他憑什?往
“歪”處想去?
真要說起來,只有“男女授受不親”那套大道理好講!
但這種話,依現在情況,既不授受,又未親親,由年青男子向妙齡女子說
起,總有點那個文不對題?
可是這又勢在必行,並非他輸不起,把勝負耿介於懷,他雖然曾發了半天
瘋,但,那是自恨,並非恨人!恨她!
然而就算?開對龐劍豪一家的厭惡不談,他還是不能與她同行,事實上怎
好無緣無故的帶著人家的大閨女到處亂跑呢,這有拐帶之嫌!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何滄瀾來到一處交叉道口,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一
面躍身離馬,一示非攤牌的決心!
龐懷芝騰雲駕霧的馳驢自後趕來,遠遠就嬌聲叫道:“怎?了,馬蹄鐵掉
了?”
何滄瀾待她勒住?停在身邊,大大吞了口氣,說道:“龐姑娘,我實在要
到洛陽,所以──”他伸手指著兩條叉道再道:“我們只好在此分手,開封在
左,洛陽往右。”
其實他根本胡亂一指,不管那條是通往西天“極樂國”,那條是通往“阿
鼻地獄”!
"那更好!"龐懷芝開心說道:“我到開封也是遊歷,聽說洛陽還更好
玩,我一直想去,卻怕路太遠,現在有你作伴,就更好更方便了!”
何滄瀾摸摸額頭,暗道:“再聽三句這種話,我准吐血身亡!”說不得便
只好圖窮匕見,說道:“我們還是不能一起走!”
龐懷芝秀眉一皺,鼻子一醒一醒的,低頭不解看著這古怪的人,拖長語音
道:“?──什──??”
"孤男寡女,結伴同行,容易引人閒話,所謂:人言可畏──”何滄瀾接
著引經據典,好好鋪張地作了一篇新撰“朱子家教箴言”,當場交卷!
那知這位大宗師眯逢跟睛,相應無動於衷的道:“沒有這話,你在冤我,
上次我回家,就是同師兄─齊走的!”
何滄瀾精神一振,緊緊抓住這話題道:“這就是了!師兄妹向行,師兄妹
──”他心裏一想,聖人們實在沒有說過關于師兄妹的教言,說不得只好由
“沅陵派掌門人”代拆行的道:“師兄妹也行、就是我們兩人不行!”接下去
又是一大套理由,因此……
龐懷芝聽得不對胃口,快刀斬亂麻的叫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離‘人
言可畏’這四個大字,你真那?怕嗎?”
"怕!怕!怕!"
何滄瀾一字一頓,每一字都像頭上挨了一棒了!
"喔!不要怕!"
龐懷芝輕噓一聲,安慰他說,說得像是個小母親……
何滄瀾大光其火,怒道:“你老子除了武功之外,不教你別的了?”
小猴兒精,臉色恍然一怔,不知他這話中其意安在,忽然玉手纖纖遙指其
後驚道:“你看!”
從他們的來路上,星馳電掣奔來五六匹人馬,須輿之間,已在數伍之外!
"這批傢夥,准不是什?好人!”
"你怎可信口雌黃?”他正待再說下去,卻已看清其中有些似曾相識,遂
道:“找我的!”
一面從箱匣中取出墨劍,準備應變,其中有一兩人當日救尹青青時照過
面!不料,龐懷芝亦驚道:“找我的!”
此時、蹄聲雷動中,這批人馬已到,來勢洶洶地將兩人包圍,勒馬之際嘶
鳴嘯天!小猴兒精一看,有三個是認識的,中間一人,粗眉虯髯,眼射精光,
太陽穴鼓起如豆,腰際懸─對千斤挺,正是“醉韋陀”陳朝!
左側,一個四十上下的瘦子,面作三角形,一身勁裝,腰間龐然隆起,纏
著金蟒軟鞭,這是秦中五煞中的大煞仇洛西。
大煞身旁乃是把兄弟二煞衛松、臉上斜橫一道疤痕過鼻、把臉一分?二,
手中持著一支風磨青銅五行輪!那輪上刀葉隨時地都在轉動!
這三個乃河南黑道上響當當的人物、在地面上甚是活躍,是以龐懷芝有些
風聞!其他名人,她均覺限生,只知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好來路!
"嘿嘿!女莊主腳程好快?”
陳朝滿臉猙獰著,再道:“請借一步,跟兄弟們走─趟!”
何滄瀾一見竟不是自己的事,很懂江湖規矩地退下一步,避在一旁,以避
干預人家過節之嫌!
龐懷芝瞪他一眼,臻首連接著叱道:“不去,我有事……”
"醉韋陀”陳朝仰天狂笑,笑時臉上橫肉翻騰如蛇,笑畢狂傲的道:“思
齊莊尚未開莊,女莊主就先塌台了??”
他這女莊主三字,下得極有學問,乃譏諷思齊莊人少勢單,個個皆有職銜!
"好!去就去!"
龐懷芝吃不起人家這激將法,氣衝衝的道:“陳朝,你替誰跑腿的?”
說著勒馬就道,一面回頭偷?了何滄瀾一眼,他待怎樣?
何滄瀾手按馬鞍,沈吟不已!心忖:“龐懷芝總是舊識,而且現在就在身
邊,他于情於理,總不能讓她獨自涉險,聽任這批強梁之輩將她帶走,女人總
是弱者呀!然而若伸手出面,則兩人關係必增進一層,將伊置於胡底,現在原
是甩掉她糾纏不已的最好時機!但,這其中道理不對!她是被人劫持……”
龐懷芝見他毫無動靜,─陣被遺棄的哀傷,湧上心頭,這滋味她從沒有過,
芳心一酸,強自擺回頭來!
何滄瀾一踩金鐙,跨上馬背,一手牽著空騎走向龐懷芝走的這條路!
小猴兒精心中一甜,一笑燦然,急忙盤馬,讓他與自己並肩!
包圍在他們身後的一名角色,因自己並非正主兒,怕惹事端,始終悶聲不
響!
這時見何滄瀾無事找事,也跟上來了,嘿嘿冷笑道:“何滄瀾你何處不可
去,何苦不請自來?”
何滄瀾一聽,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對他卻不清楚,甚是滿意,笑
笑,卻啞口不言,因?這一句話正問到他的心上!連他也真不知道?什?要跟
來?
龐懷芝不忍他平白被人挖苦,伸手輕推他的肩頭一下,提醒他道:“罵他
一句呀!”
何滄瀾將劍佩向腰間,不願說這無聊閒話!
陳朝心有顧忌,怕龐懷芝臨時變卦,將這煮熟的鴨子弄飛上天,故不把心
中對何滄瀾自動插上一腳的憤怒形諸神色!也不在乎多他一下,只一揚虎掌,
推?上道!
大隊開拔,指向何滄瀾所謂的開封方向!賓士了十來裏路,轉入一片乳石
崗中的小徑!
馬匹首尾相接,串成一線,路濕頗?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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