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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5-28, 08:21 AM   #480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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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不二劫

  當彭進壽領著這位大姑娘賊兮兮的來到房中的時候,顯然並不是最適當的時候,不適當的原因有二,玄劫正光著膀子在喝酒,而且,一朝喝上了酒,他就不喜歡有人來打擾。
  彭進壽老是犯這個毛病,不會看眼色,總拿捏不住恰好的時機。
  惡狠狠的瞪了彭進壽一眼,玄劫十分不情願的把搭在椅背上的外衫披起……
  這個大熱天,又是日落未落的辰光,暑氣蒸發,窒悶難當。
  姓彭的偏在這當口帶了人來,更且是個女人,不是在活擺道麼?
  彭進壽連忙打著哈哈,搶步過去開窗……儘管兩扇窗戶早就大敞在那兒了。
  姑娘出落得可真像一朵花,一朵又鮮又艷又妖又嫩的玫瑰花,大約二十四五的年歲吧,彎月眉兒,櫻桃嘴兒,小巧的鼻端俏得微往上翹,尤其那雙丹鳳眼兒,乖乖,波光盈盈只那麼朝人一橫,簡直就有盪人心魂的魅力,能把人從裡到外都瞧酥了。
  玄劫雖然一肚皮不高興,但起碼的禮貌他還是講究的,譬如說,陌生的大姑娘進了屋,他好歹先將衣冠整肅起來,然則再要進一步的客氣,就不是他此刻的情緒所揮灑得開的嘍。
  大姑娘頗為知機識趣,先向玄劫展顏微笑,又輕移蓮步來到桌邊,擎起酒壺,雙手為玄劫半空的酒盅裡把酒注滿。
  玄劫伸手扶扶酒盅,表過謝意,才不知衝著誰嘆了口氣。
  彭進壽剛想介紹,大姑娘已聲如銀鈴般搶先開了口:
  “玄大哥,我姓花,叫花如蜜,攪擾了玄大哥你的酒興,實在是對不起……”
  玄劫望了彭進壽一眼。
  有氣無力的道:
  “說吧,老彭,這又是那一樁把戲?”
  靠前哈哈腰,彭進壽一張多骨少肉的乾黃面孔上堆起謅笑:
  “事情是這樣的,福字胡同外東大街頭上不是開著一間酒坊麼?酒坊的少東家平素裡和我挺有來往,都是熟人,當然嘍,彼此的底細也全清楚,李少東早知道我老彭有你這麼一號朋友……”
  玄劫朝著花如蜜努努嘴。
  有些不耐的道:
  “這關她什麼事?”
  花如蜜未語先笑,插上話來:
  “玄大哥,這檔子事,和我的關係可大著來,我自幼沒爹沒娘,只有一個哥哥相依為命,全靠哥哥把我拉拔長大,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卻也自在快活、不幸的是,我哥哥在十天之前,竟被一幫子惡人擄去!”
  彭進壽接過來道:
  “花姑娘與她兄長花同琛原是住在城外‘七裡溝’,這個月才搬進城裡,就賃屋在李家酒坊旁邊,花同琛平日好喝幾杯,常去打酒,因此認識了李少東,如今花同琛出了這樁漏子,花姑娘愁得什麼似的,城裡人生地不熟,除了去求李少東想法子幫忙,她可是一點轍也沒有……”
  玄劫沒好氣的翻了翻眼珠子:
  “怎麼又扯上了你?”
  搓著手,彭進壽疊聲打著哈哈:
  “李少東—個設坊沽酒的生意人,哪裡管得了這種橫眉豎眼的事?但眼見花姑娘無依無靠、可憐生生的模樣,又不忍袖手一旁,這才想起了我,同我來打商量,我一琢磨,好吧,這可是做善事哪,就允了他,領著花姑娘前來見你哼了一聲,玄劫舉盅喝了一大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漬。
  懶樣洋的道:
  “那花同琛,卻是為什麼吃人擄了去?沒緣沒由的,人家怎麼不來擄我?”
  花如蜜的俏臉蛋兒這時布滿了一片陰霾,她淒幽幽的道:
  “說起來也是我哥哥不好,他跑到那乾子凶煞開設的賭檔賭錢,輸脫了底,一時還不上。人家就來擄了去,同時擱下話來,要是期限之內不拿錢去贖人,過一天便割他身上二兩人肉……玄大哥,那些凶煞多狠啊,肉長在身上,要這麼往下片,人還挺得住嗎?”
  玄劫漫不經心的道:
  “挺,當然是挺不住,問題只在於哪一個遭上這等霉運罷了。”
  話風裡竟有幾分事不關己的味道,不但花如蜜的神色惶然,彭進壽也不由著了急,他一拉椅子坐了下來,雙手互合,擱在桌上,一派虔敬的德性:
  “我說,伙計,你我也是十幾二十年的老朋友,平素裡你雖行蹤無定,四方漂泊。
  交情總是淡不了的,這次是你出去七個月頭一遭回來,伙計,我就只求你這一件事,老兄老弟,你可不作興坍我的台!”
  又喝了口酒。
  玄劫喃喃的道:
  “真叫巧,我一走七個多月不曾生麻煩,才回來沒幾天就有事了!”
  彭進壽忙道:
  “所以說這是天意,伙計,合該你要見義勇為,拔刀相助呀!”
  黝黑又瘦削的臉孔上沒有一點表情,但玄劫那雙如刀的濃眉卻皺起了,眉心處,明顯的刻劃出一道深深的“山”形紋:
  “花姑娘,那幫子東西,是屬於什麼‘旗盤’?”
  花如蜜剛剛一份,彭進壽已代她答了:
  “他們是‘南門口’外的‘興義會’,帶頭的人叫‘黑虎’丁悼;打此地出去‘南門口’不到裡許路,大白楊樹下圍著一戶莊院,就是‘興義會’的垛子窯了!”
  玄劫道:
  “你倒是打聽得清楚。”
  彭進壽陪笑道:
  “知己知彼,勝乃可全嘛!”
  玄劫的目光在花如蜜臉龐上溜了溜,抓起一把帶殼花生合掌搓著,一片細碎的劈啪聲裡,他籲著氣問:
  “你哥哥欠了人家多少錢?”
  花如蜜湊近身子,那股如蘭似麝的微香便飄了過來,她壓著聲音道:
  “好象有六千兩銀子……”
  玄劫道:
  “期限還有幾天?”
  花如蜜道:
  “五天。”
  玄劫望向窗外,這時,天已黑了下來,不知怎的,他只覺燥煥煩悶,酒興全消。
  一揚頭,他道:
  “你可以走了。”
  花如蜜沒有馬上走,她疑慮不安的看著彭進壽,臉上透著祈求的神情。
  於是,彭進壽乾咳一聲,沙著嗓門道:
  “伙計,你是允了花姑娘?”
  玄劫把手上的花生摀進嘴裡,一陣咀嚼,拿盅裡餘酒送下肚去,酒混著花生,像是起了發酵作用,使他的腔調變得更為粗勵:
  “不允,你饒得了我?”
  彭進壽立刻喜笑顏開。
  興奮的連連搓著手:
  “我就知道你是一條見義勇為的好漢子,斷不會令我與花姑娘失望,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玄劫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問這個幹啥?莫不成你還想陪我一齊去?”
  彭進壽忙道:
  “不是我要陪你去,伙計,花姑娘陪你一齊去。”
  頗為意外的一怔。
  玄劫盯著花如蜜:
  “你是這個意思麼?”
  花如蜜似乎對玄劫有點畏懼,她避開玄劫的視線。
  怯生生的道:
  “玄大哥,我可不是要做你的累贅,之所以陪你一同前去,是有道理的,首先,你不認識我哥哥,對方就算怕了你,卻不甘心如此低頭,隨便找個體形容貌近似的人出來搪塞,然後再拿我哥哥出氣,咱們一陣折騰,豈非徒勞無功?其二,即便你旗開得勝,救出了我哥哥,我兄妹二人也不能轉回來守在原處等他們再下毒手,只一會合,立時就得過走高飛,由這種種顧慮,我認為我陪了去比較方便妥當。”
  頓了頓。
  她又接著道:
  “當然,無論怎麼做,仍得聽憑玄大哥你的裁決。”
  思忖了片刻。
  玄劫道:
  “你說得好象是不錯,但你也該明白這麼辦對你而言相當危險,類似此等場合,出手開打稀鬆平常,刀槍無眼,我可不敢絕對保證你的安全!”
  挺起豐滿的胸脯,花如蜜形色凜然,一副“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慨:
  “我不怕,玄大哥,你和我們兄妹萍水之交,都能為我們冒險犯難,深入虎穴,我又為什麼不敢和他們周旋到底?”
  玄劫的唇角勾動了一下,道:
  “好吧,只希望你的勇氣與決心能夠一直維持下去才好。”
  彭進壽又槍上來待為玄劫斟酒,玄劫卻摀住杯口,搖頭示意,現在,他一口酒都不想喝,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去清醒清醒。
  大白天。
  日頭很毒,陽光當頂曬下來,不僅是曬得人混身出油,連頭皮都發炸。
  花如蜜不懂玄劫為什麼端挑這麼一個清亮堂皇的時辰去辦這種事,依她的想法,類似的行動,原該在月黑風高的當口下手才對,但她沒有多問,一個字也沒有多問。
  姑娘家大半怕曬,尤其生有一身細皮白肉的姑娘更是怕曬。花如蜜應不例外,然而她似是豁上了,頂著大太陽,緊跟在玄劫後面往“南門口”走,不止步子不慢,連條遮頂的小花巾都不用。
  玄劫掛著那件灰中泛白的陳舊外衫,襟口敞開,露出—塊不著內衣的古銅色肌膚,—只長圓形的油布裡卷斜摃在肩,拖一雙加幫布鞋,意態俯懶閒散,倒像是踏青去的。
  邁動小碎步緊跟在一側的花如蜜,看上去倒似個新媳婦,欠缺的只是新媳婦那股子嬌羞之態,因為在這個時候與這等場合,新媳婦不會指點著玄劫肩上的傢伙問這樣的話:
  “玄大哥,你摃著的裡卷兒裡,可是你的成名兵器‘搜神傘’?”
  玄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淡淡的道:
  “又是老彭那張碎嘴兒告訴你的?”
  花如蜜柔媚的一笑:
  “他告訴我的還多著呢,他說玄大哥是天下第一條好漢,江湖第一員猛將,水裡來得,火裡去得,手中一把‘搜神傘’,運如飛輪,展若□雲,任什麼三頭六臂,牛鬼蛇神,所向披靡,無不低頭……”
  嘿嘿一笑
  玄劫道:
  “老彭是在誇我?怪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麼個神氣法兒呢!”
  花如蜜又道:
  “他還說,道上朋友對你另有個稱呼,叫做‘不二劫’,意思是講但凡被你找上門去,就算劫數臨頭,裡外玩完,再也沒有觸第二次霉頭的機會了!”
  玄劫大步前行,頭也不回的道:
  “你相信這些話?”
  過了半晌沒有聲音,他有些奇怪的扭臉側望,發覺花如蜜正默默的盯視著自己,形態之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幽冷意韻,但這種幽冷卻在四目相對的一瞬裡消失,花如蜜盈盈倩笑:
  “我不敢肯定,玄大哥,但看你的氣勢,似乎也不盡是傳言。”
  玄劫將肩上的油布裡卷換了個邊。
  搖頭道:
  “江湖歲月辛酸無比,過的全是爾虞我詐,血雨腥風的日子,浪得一點虛名,卻正是招忌之源,花姑娘,別聽老彭瞎吹,他只是替自己的老臉貼金,我這塊料,上不得臺盤,這次如果能夠順當救出你哥哥,已屬萬幸了。”
  花如蜜道:
  “你是客氣,玄大哥。”
  說到這裡,她像是忽然腳下絆著了什麼,身子往前打了個踉蹌,玄劫本能的伸手一扶,不想沒扶著人家腰身,手背正好擦過花如蜜的嘴唇,大姑娘好歹站穩了,卻臊得一張俏臉蛋兒飛紅。
  玄劫迷惘的注視著手背上那一抹朱配,想是女兒家常用的胭脂或杜鵑汁兒一類的化妝品,這不足為奇,令他迷惘的是,剛才那伸手一扶,怎的競會失卻了準頭而未能扶住?
  花如蜜輕摀著嘴兒。
  不勝靦腆的道:
  “對不起,玄大哥,把你的手弄髒了……”
  大姑娘唇上的一點婿紅,正是何其芬芳馨潔?倒怎能說污染了一個粗漢子的手背?
  玄劫反而有點尷尬,他趕忙道:
  “不關緊,不關緊,害你差點跌了一跤,卻是我照顧不周——”
  這時,兩個人已經出了“南門口”,大熱天下,路前塵頭起處,兩乘快騎正旁若無人的迎面奔來,眼看著灰沙飛揚,就要撲人一頭一臉,玄劫咒罵一聲,拉著花如蜜迅速閃向路邊。
  急奔中的雙騎,驀地在丈許之外勒旋停住,馬兒驟收去勢,不由“唏嘯”長鳴人立,鞍上騎士卻全是一身好功夫,貼在馬背竟然紋絲不動……那是兩個戴著馬連坡大草帽,各穿一襲月白紗衫的彪形大漢;一雙仁兄俱是形貌獰猛,滿面風塵之色,他們駐下馬來,只把四只眼睛繞著花如蜜訂轉,花如蜜急忙低下頭去,模樣似乎又羞又怒,更泛幾分窘態。
  玄劫自然不大愉快,他哼了哼,此情此景,就不護花也非得護花不行了:
  “兩位朋友,這算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弔膀子有這種吊法的?”
  兩個騎士好象沒有聽到玄劫的話,其中那個頰帶刀疤的張口出聲,對像居然是衝著躲躲閃閃的花如蜜:
  “請問姑娘,可是‘風鈴洞’妖嫫嫫座下的‘蠍娘’?”
  半藏在玄動身後的花如蜜低垂面孔,氣急交加又含著十分委屈的嘀咕起來一—嘀咕的聲音對方聽不到,玄劫卻聽得清清楚楚:
  “一雙色鬼,明明是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圖謀不軌。還偏來這些過門,什麼妖嫫嫫、什麼蠍娘?見他的大頭鬼了!”
  玄劫昂頭挺胸。
  大聲道:
  “這位姑娘不認識二位,更不知道二位所提,是哪一重天的活神仙,二位要是不想惹事,大道坦蕩,且請一路平安,否則;妖嫫嫫沒有,我這塊粗胚倒樂意同二位湊合湊合!”
  馬上騎士互覷一眼,俱顯疑惑不解之色,但免不了亦上了火氣,仍由那頰帶刀疤的仁兄發話道:
  “足下是誰?如此口吻,不嫌張狂了些麼?”
  玄劫從肩上舉起那只油布裡卷,猛一抖,黑色的油布飛脫,現出了一柄大號傘架來,說是“傘架”,是因為沒有一般傘必須具備的傘面,它只由一根粗逾兒臂的主柱,嵌連著四周十二只傘骨,主柱是精鋼打造,尖端如矛,十‘二只同質傘骨則有如十二柄狹窄又鋒利的雙面劍刃,主柱下端握柄之處鑲以牛骨推鈕,上推則傘骨齊張,芒炫宛若光輪,下壓則傘骨合攏,恍似大號槍矛,主柱正中,雕刻著三個核桃大小的篆字……“不二劫”。
  兩個騎手驟見傘出,臉上的表情立刻有了變化,齊齊拱手道聲“得罪”,二話不說,抖韁便走,卻走得未免狼狽。
  玄劫拾起油布,手法熟練的把家夥包起,斜摃上肩,就像沒有這回事似的重新開步前行,舉止間卻透著一股深思的沉默。
  花如蜜急步趕上,邊自顧自的埋怨著:
  “也沒見過像這樣的冒失鬼,大白天日的滿嘴胡說,信口雌黃,無非是想找藉口佔人家便宜,真叫不要臉……”
  玄劫放慢了步速。
  緩緩的道:
  “花姑娘,你確定不認識這兩個人?”
  花如蜜那兩排彎長的眼睫毛眨了眨,似乎愕異於玄劫有此一問,而透著泣然欲啼的味道:
  “玄大哥說笑了,我怎會認得這兩個人?你看他們那種穿著舉動,江湖味十足,我一個姑娘家,如何與他們牽扯得上干係?”
  不錯,以浮面的背景來說,的確不應扯上關係,但人際之間的遇合錯蹤複雜,變量極大,有些情況的發生,是連做夢都夢不到的;玄劫漠然一笑,目光遠眺,已經看到前面白楊樹挺拔的梢幹了。
  第二章 搜神傘
  黑油布裡卷兒支在身前,玄劫就站在大院子中間,剛才,他業已把話交待得明明白白了。
  四周圍持著數十名虎背熊腰的大漢,個個握刀執槍,形色緊張,如臨大敵,花如蜜則若小鳥依人、柔怯怯的貼在玄劫身邊,要不是光景不對,還真能引人起幾分退思。
  不一會,已從正廳裡奔出五六條身影來,帶頭的一個粗壯結棍,生得又黑又醜,野氣十足,不用問,這一位必定就是“興義會”的頭子“黑虎”丁悼無疑了2面對玄劫,這五六位仁兄面孔上的表情已明顯的透露著畏忌,領頭的衝著玄劫重重抱拳,嗓調雖高,詞句則不甚有力:
  “在下丁悼,喬掌‘興義會’門戶,適纔據報玄大兄光臨敝處,有失遠迎,還望大兄包涵則個……”
  齜齜牙,玄劫皮笑肉不笑的道:
  “好說好說,丁瓢把子,你的手下孩兒,在向你稟報玄某人到來之後,可也順便把玄某此來目的做過陳述?”
  丁悼滿面堆笑,不敢怠慢:
  “大兄此來,可是為了花同琛那廝?”
  玄劫慢吞吞的道:
  “不錯。”
  乾咳一聲,丁悼殷勤的道: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使大兄站立門外,尤為不敬,還請進屋奉茶……”
  搖搖頭,玄劫道:
  “無須客氣了,丁瓢把子,有關花同琛的事,瓢把子只要用一個字便可答覆,‘是’或‘否’,不知瓢把子待選哪一個字?”
  大概是天氣太熱,要不就是丁悼心裡發躁,黑亮的腦門上已濕浸浸的一片汗漬,他用衣袖胡亂的擦著汗水,強笑著道:
  “既然玄大兄出面說合這檔子事,無論如何我們也得給足閣下面子,只是,呢,其中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困難,亦乞大兄多少為兄弟們留下一步餘地……”
  玄劫伸手捻著自己的耳墜子,不緊不慢的道:
  “什麼困難?”
  丁悼顯得有些吃力的道:
  “大兄約莫知道,那花同琛欠下我們六千兩銀子?”
  玄劫嘿嘿笑了:
  “我知道,不過,丁瓢把子,我玄某人這張臉面,莫非還不值區區六千兩銀子?”
  連連拱手,丁悼急道:
  “大兄言重,大兄太也言重了,便老天給膽,兄弟們亦不敢有這等輕蔑大兄的念頭,緣是,呃,我們拉場子開攤,為的是大伙兒養家糊口,賺幾文辛苦錢度飢荒,大兄見諒,如果個個都像花同琛那樣,輸賴贏要,上百的哥兒們還活得下去麼?所以……”
  玄劫斷然截住了對方的話尾:
  “瓢把子,不用所以不所以,我只要你想一個問題……你們上百個哥兒們上百條人命,難道只值六千兩銀子?!”
  丁悼又在大量冒汗,他使勁擦著額頭,期期艾艾的道:
  “這……這……大兄,話不是這麼說……”
  玄劫的眉心出現了山形紋,他嘿嘿笑道:
  “我可是這麼說的,瓢把子。”
  丁悼回頭看看他的幾名得力手下,入眼的卻是一張張木然的面孔,他遲疑片刻,十分洩氣的道:
  “也罷,人在屋簷下,怎得不低頭?大兄,算我們惹不起你……”
  玄劫哼了一聲:
  “用不著說得這麼難聽,瓢把子,闖道混世,講究的是識時務,知利害,假如連這一層都悟不透,大把年紀就算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咬咬牙,丁悼叱了一聲:
  “莊德,去後面地窖裡把那姓花的帶出來!”
  叫莊德的矮胖漢子低聲答應,匆匆轉身去了,玄劫不聲不響,只把手上的油布卷兒旋來轉去,半瞇著眼流覽四處的環境。
  氣氛很僵,丁悼黑著臉孔,呼吸之間,粗濁得宛如拉起風箱。
  不一會,莊德推著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那人身材瘦小,衣衫污皺,垂著腦袋,又露出一頭蓬亂的長髮,模樣似乎遭過不少折騰。
  玄劫向身邊的花如蜜投去詢問的眼光,花如蜜連連點頭,低聲道:
  “沒有錯,是我哥哥。”
  莊德推著那人來到玄劫前面,趕近了,他像憋不住一口氣,猛力在那人背後撐了一把,同時喝道:
  “人給你啦,玄大兄!”
  玄劫怒火頓生,卻又不能不搶著扶住來人,來人身軀往下踣傾,而就在他與對方肌膚相觸的一剎,突冗悶叱一聲暴旋七步,閃旋之餘,那人也痛哼著拋肩倒地,差點就一屁股跌坐地上!
  變化僅止於瞬息,這瞬息之後,玄劫的右大腿上已赫然插著一只光澤暗藍的尖錐,錐體細小,有如筆桿,露在外面的還有兩寸多長的一截!
  丁悼一反先時的低聲下氣,窩囊畏縮,驀地放聲狂笑起來:
  “著啦,頭兒,姓玄的千算萬算,頂不住頭兒你這一算,任他精滑奸刁,照樣墜彀入道,跟頭栽至閻羅殿!”
  那“花同琛”卻沒有笑,他摀著右側小腹,微抑著一張蒼白少肉的面孔,狹長的鼻管在急速翕動,抿著唇,兩側腮幫崩緊,形狀像極了一條蛇,一條充滿怨毒邪惡的蛇。
  是的,玄劫認得他,他決不叫“花同琛”,他的真名實姓叫做冷雪波,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黑道大亨之一:“白骨”
  冷雪波。
  玄劫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兩年多前,冷雪波下手勒索河套地方一個富有的大地主,大地主的兒子恰好和他頗具交情,幾乎跑斷了氣將他找著,由他出面解決了這樁公案,解決的方法便是武力,冷雪波吃虧鎩羽之下,含恨而退,想不到姓冷的卻記恨如此之深,事過兩年有餘,仍然楔而不舍的用盡心機前來報復,眼下,仇恨已經明明顯顯的浸漫過來了!
  花同琛不是花同琛,那麼,花如蜜是否也不是花如蜜?
  玄劫的視線緩緩轉向花如蜜,這位美嬌娘已經站出了丈許之外,四目相接,她笑若春風,喜在眉梢,妖豔冶盪,競似發情!
  插進大腿裡的這只尖錐,只麻不痛,玄劫知道這不是好兆頭,它說明了錐體乃是經過淬毒的,問題在於是哪一種毒?毒性如何?儘管在錐尖入肉的同時業已運氣封脈,使血流滯緩下來,玄劫卻不敢保證能夠做到絕對防止蔓延的程度!
  冷雪波好象已經順過氣來,他挺直腰身,盯視玄劫,聲音冷硬的道:
  “還記得我麼,玄劫?”
  玄劫笑了笑:
  “在河套查家莊,那個連滾帶爬,落荒而逃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雙頰急速抽搐著,冷雪波目光赤毒:
  “口舌逞利,只會加重你死亡的痛苦,玄劫,沒有一個折辱過我冷雪波的人能夠逃避報應,讓你落得這一天,我已經期盼很久了,我要你明白,人間世上,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玄劫淡淡的道:
  “話可別說早了,姓冷的,目前你也不算是勝利者,想撂倒我,恐怕還要大費各位一番周章呢I”
  冷雪波沉沉的道:
  “刺進你腿裡的鋼錐,名叫‘三絕針’,乃是取腹蛇囊毒、苦槐根汁、丹頂之紅混合浸熬而成,一朝沾血入肉,三毒齊發,或使氣散、或以脈亂、或令肌腐,子不過午,必無幸理,玄劫,我知道你已運功封脈,意圖聚毒不潰,但你毫無希望,只是延長殘喘的時間,徒增折磨而已!”
  玄劫道:
  “但仍不能不試,哪怕必死無疑,但凡爭取得到有限的空間,亦足堪撈本帶利了!”
  那邊,花如蜜發出一陣格格嬌笑,語聲輕恍的道:
  “冷老大,姓玄的想得美,還在那兒做白日夢呢,撈本帶利?怕只怕落個孤魂野鬼,連往閻王爺那兒應卯都辦不
  至!”
  玄劫衝著花如蜜一笑,不慍不怒的問:
  “小娘子,告訴我,你真叫花如蜜麼?”
  又是格格嬌笑,花如蜜風情萬般的道:
  “一點不假,我的確是叫花如蜜,但除了姓名,其它一切都是編的故事……”
  玄劫頷首,竟然意似嘉許:
  “故事編得不錯,你對你所扮演的角色也十分稱職,花如蜜,看來路上遇著的那兩位仁兄並沒有認錯人,你大概就是‘妖嫫嫫’座下的‘蠍娘’吧?”
  花如蜜眉梢挑揚,撇著唇角道:
  “是我運氣好,反應快,才沒讓那兩個死鬼確認出來,這一對吃生米的渾貨,幾乎就壞了我的大事……但玄劫,由此看出,你的機靈仍還不夠!”
  籲了口氣,玄劫問:
  “你和冷雪波,是什麼關係?競值得你這樣替他出力賣命?”
  花如蜜也斜了冷雪波一眼,笑哧哧的道:
  “老實說,我和冷大哥也沒有什麼關係,至少,沒有什麼深切的關係。”
  頓了頓,她接著道:
  “你問我為什麼要替冷大哥出力賣命?姓玄的,這個問題問得傻,你不想想,天下還有比銀子更能打動人心,更超越所有淵源之上的嗎?”
  玄劫“哦”了一聲:
  “倒是十分有理……”
  花如蜜望瞭望冷雪波,冷雪波猛一揮手,咬牙厲叱:
  “拿下!”
  “黑虎”丁悼一個箭步槍向前來,右手翻處,一柄板斧劈頭砍落,同一時間,他身邊的四名伙計也各執傢伙,紛紛朝玄劫身上招呼!
  他們都很勇敢,因為他們知道玄劫已經中毒,認為這個素以狠酷剽悍聞名的角兒注定是要完結了,誰會在乎一個瀕死的人呢?
  但是,玄劫的反應卻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意料……裡著兵器的黑色油布不知是用什麼方法突然脫開,飛舞成一張翩掠的黑翼,從左側方撲來的兩名“興義會”朋友首當其衝,黑翼恍如鐵板,不僅砸掉了兩人的兵刃,也削落了兩人的腦袋!
  兩顆人頭尚帶著愕然的表情拋擲向空,“搜神傘”的矛形傘尖已兜胸刺入丁悼的胸膛,這時,丁悼的板斧才只劃過一道半弧,隔著劈擊的目標還有老大一段距離。
  自右邊攻來的另兩位仁兄,見狀之下心膽俱裂,怪號一聲齊向後撤,便在此刻,原本貼附傘端的十二柄劍形傘骨驟然旋張,仿佛刃輪迴轉,後躍的這兩位,軀體就像驀地被炸藥炸散了一樣,支離破碎,血肉橫飛!
  過程只是一剎,一剎前後,五條剛剛還是活蹦亂跳的漢子,業已永遠跳不動了。
  玄劫出招變式,僅用一只左手,他並非慣用左手的人,因為他在搏殺來敵的須災之前,才發覺他的右手竟然麻木僵滯了!
  他沒有去注視那五具屍體,目光只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於是,他看到了手背上的一抹淡赤……花如蜜唇間的杜鵑汁兒,就這麼一點紅艷,莫非也含著謀人的玄機?
  冷雪波的容顏更加蒼白如死,他急促地呼吸著,大張一雙蛇眼,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實,老天,殺人有這種殺法的?傘張傘合,瞬息生死,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可怕的夢夢魘!
  花如蜜小嘴微張,目瞪口呆之餘更不停的倒吸著冷氣,玄劫不是中了“三絕針”,且早沾過她唇上的“滯血散”了麼?如何還能這樣生龍活虎、揮灑自如?假設這些劇毒全不管用,玄劫的右臂明明不能舉動,腿上的針尾也確確實實的露在那裡呀,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圍立周遭的數十名“興義會”漢子,不由自主的紛紛向後倒退,高舉的武器亦軟搭搭的垂指下來,那一張張人臉,全變得了無人色了!
  花如蜜淬然控制不住的尖叫:
  “冷大哥,你的‘三絕針’到底管用不管用?”
  冷雪波竭力鎮定著自己,一開口,卻難以把持的仍帶著抖音:
  “當然管用……你不必怕,姓玄的運氣封脈只能圖個暫保,拖不多時,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打了個寒噤,花如蜜看看玄劫,模樣宛如在瞧一尊八臂魔神:
  “天老爺,就算他已是強弩之末,這餘勁也嚇得死人啊玄劫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古怪,而且,是衝著花如蜜在笑:
  “小娘子,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很美?”
  呆了呆,花如蜜不明所以的囁嚅著道:
  “你,呢,這是什麼意思?”
  玄劫閒閒的道:
  “花樣年華的女人,正是美景無限,應該充分享受生命的時候,如果死得太早、甚或死得太慘,豈非過於可惜?”
  花如蜜咀嚼著玄劫的話意,身子突的一震,雙眼放光:
  “你,你是說……?”
  點點頭,玄劫安祥的道:
  “我是說,雖然你設下毒計,與冷雪波狼狽為姦,好歹只是從犯,而且,和我有仇的不是你,是姓冷的,所以,假如你想活下去,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花如蜜不理冷雪波的瞪視,急切的道:
  “想你還有條件?”
  玄劫嘿嘿一笑:
  “生命的代價,往往是很高的,但我要的回報卻不高,小娘子,只要你拿出解藥……
  兩種毒物的解藥,並經我服用見效之後,你的性命就仍然屬於你了。”
  那邊,冷雪波大聲咆哮起來:
  “花如蜜,你不要中了姓玄的詭計,姓玄的向來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你若信他的話,就不啻自己挖坑往裡跳,你穩著,他再也挺不多時了!”
  玄劫笑吟吟的接著道:
  “小娘婦,我能挺熬多久,是另一碼事,但有一點你必須先搞清楚,那就是,在我挺不住之前,仍有十足餘暇取你二人性命!”
  花如蜜絕對相信玄劫有這個能耐,她也是江湖人,見多經廣了,眼皮子有多活?所謂行家一伸手,但知有沒有,像人家那種身手,怎會錯得了?而一旦起了這等想法,冷雪波的吼喝就越發激生反作用,把花如蜜的心思喊翻了!
  玄劫察言觀色,打鐵趁熱:
  “你是個明白人,主意要自己拿,小娘婦,優勝劣敗,無須我多說,你應該看得一清二楚,時間不多啦,要下決心就得快!”
  一步踏前,冷雪波手中“鶴嘴鉤”雙雙橫起,神形獰厲暴烈:
  “花如蜜,你休要打錯了算盤……”
  “搜神傘”候然點收,只此一點一收,空氣中已響起裂帛似的刺耳聲響,嚇得冷雪波慌忙倒仰,花如蜜趁勢掠進,手一拋,兩粒白色丹丸已由玄劫接住,並且毫不猶豫的丟進口中。
  送過解藥,花如蜜正想回步撤身,猝覺頸邊一涼,驚得她急忙斜眼瞥視,乖乖,那如矛的傘尖,居然已經緊緊貼上了她的脖子,她柔滑粉嫩的脖子。
  傘尖如矛,硬過脖子,玄劫知道,自然花如蜜更該知道。
  玄劫依舊在笑:
  “你先別忙著走,小娘婦,要等證實過解藥有效之後才行,此外,請告訴我,這兩顆藥丸是解哪一種毒?我腿上的抑或我手上的?”
  僵立在那兒,花如蜜吶吶的道:
  “是……是解你手膀子的毒……”
  玄劫若無其事的道:
  “若想活命,這還不夠,小娘婦,我們原是說好了兩種解藥都要的。”
  眼睛眨動不停,花如蜜惶恐又悸懼的道:
  “三絕針’的解藥在冷雪波身上,我這裡沒有,可是,我知道另一種化毒的方法,效果和服食解藥一樣靈驗
  這時,冷雪波的面孔完全扭曲了,他雙目如火,咬牙切齒的咒罵著:
  “花如蜜,你這賤人敢背叛我,厚顏無恥,無恥之犬,我會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玄劫連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暗裡微微加重了傘尖上的力量,柔聲道:
  “那麼,另一種化解的方法是什麼?小娘婦,我和你,時間都已不甚充裕了。”
  花如蜜突然伸出她一條白藕也似豐腴的右臂,表情在果決中帶著痛苦:
  “只要吸吮兩口我身上的血,毒即可解……我自幼在家師的調教下,嘗試服食百毒,循序漸進,份量由少而多,對於各種毒物都有抗力,因此,我的血也具有解毒的功能……”
  瞅著伸在鼻子下端的那條粉臂,玄劫不免猶豫:
  “小娘婦,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這辰光,花如蜜反而鎮定下來:
  “你說過,我們的時間都不多了,而且,拿生命開玩笑是件很奢侈的事,我開不起,再說,就算沒有效果,吸吮我兩口血,對你也並無損失……”
  玄劫的動作十分尷尬,但為了祛毒保命,卻已慮不得姿形上的講求了,他一口嚙上花如蜜的腕脈,下顎緊收,用力吸吮,同時傘如輪轉,流芒呼嘯穿織,已把瘋狂衝來的冷雪波逼得亂蹦亂跳,活似耍猴。
  驟然間,冷雪波似是豁出去了,他騰躍九尺,由下而上,雙鉤幻起各式形狀不一的光圈,在強勁的俯衝力道中暴襲玄劫。
  十二道傘骨隨著傘尖的淬揚收合,而傘尖如矛,穿透那各種形狀的光圈,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宛若要追回千百年來流失的歲月,要追上永恆,它一顫之下已經在那裡了,像是它原本就在那裡了……冷雪波的咽喉深處。
  小心翼翼的替玄劫包紮著大腿上的傷口,彭進壽是滿懷的歉疚外加一腔氣憤:
  “花如蜜那個毒婦,伙計,後來你把她怎麼處置了?”
  身子靠在大圈椅上,一腳抬高擱於腳感,玄劫無精打採的道:
  “她終歸救了我一命,還能將她怎的?”
  彭進壽恨聲道:
  “事情都是這娘們攪出來的,差點害了你也害了我。你不該這麼便宜她……”
  玄劫笑了笑,舌尖上像是還留著花如蜜血液的余味,濃醇甘甜呢,誰說便宜她了?
  那一吸,可不止吸了兩口而已,恐怕花姑娘得躺在床上個把月下不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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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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