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人外有人天外天b
段威嘆了口氣,道:“言翁,還是先聽這位兄台說完了話,你再斥責我也不遲。”
黃恕言悻悻的道:“好,朋友,你有話就講出來吧!”
宮笠十分平靜的道:“黃莊主,現在,我先明言我之上台比武,打走鮑貴財的原因,其實我的用意很明顯,我不讓他獲得婚娶令媛的機會,這是為了他好,另一方面說,也是為了黃莊主你好。”
黃恕言變了顏色道:“你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好?你既不允娶小女為妻,則你又打走那鮑貴財,使這次‘比武招親’的目的落空,一切苦心付諸東流,你為了我這個‘好’卻好在何處?”
宮笠緩緩的道:“你聽我說 黃莊主,我對你這次舉行‘比武招親’的真正企圖感到懷疑,至少,這絕不似你公開表示的那樣簡單,僅是為了挑選一個有好功夫的人做你的‘東床快婿’而已…”
一抹不安的神色極快掠過黃恕言的面孔,但他卻強硬的道:“那麼,我們要聽聽你的高論 你認為我暗裡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宮笠道:“‘陰謀’不敢說,但我可以斷定此事內幕,一定另有文章,乃是無可置疑之事!”
黃恕言色厲內在的道:“你說明白!”
又踢了一口茶,宮笠道:“令媛生有暗疾,這種暗疾極其惡毒,近似痲瘋一類的徵候,它的名稱就叫做‘血癩’,初期的病狀是容顏紅艷,特別的有股紅暈浮現雙頰,而咽喉頸側,陰陰泛生極細微小的顆粒,這些顆粒生長的形狀是概約的圓斑形;染有此種‘血癩’惡疾的人,早時的反應與一般常人無異,但一待初期病態出現,則毒發之日至多一年左右,它的惡化來得十分突然,只在三兩日內,遍體便會凸起一塊大小不一的膿腫血瘍,並迅速潰爛,烏血流溢,且越延越廣,不用半月,病人即將周身爛脫,肉腐骨靡,終至死亡而後已。”
面孔的形象在強行壓制之下卻仍免不了呈現出扭曲的痛苦,黃恕言幾乎是在掙扎著聲辯:“胡 …。胡說,這是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宮笠又安詳的繼續下去:“這種‘血癩’惡疾,據我們所知道的只有兩種治癒的方法,一種是取自苗疆‘兒虎山’絕頂‘黃池’所產的‘蛇藕’十斤,分七七四十九次揭爛生服;另一種方法,就是‘過人’,換句話說,染此惡疾者,無論男女,只要與常人連續發生多次苟合行為,即可遂次將此病根傳與對方,本身即能不藥而愈;黃莊主,我卻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這第二種方法來醫治令媛的病,這總是不太人道的……”
只這片刻之間,黃恕言像是蒼老了許多,也委頓了許多,他不再辯駁,不再否認,異常沮喪的垂下頭去。默然不響,雙手抑止不住的簌簌輕抖。
段威也呆呆的坐在那裡,愁眉苦臉的望著黃恕言,目光中流露出那種悲憫又同情的神色,嘴唇蠕動著,卻擠不出一句話來。
是的,此情此景,又說些什麼好呢?
自古以來,事實總是勝於雄辯的,何況眼前的情勢顯示,即使雄辯,也將無法混淆對方明確的認定與掩飾本身的破綻了……
片刻的沉寂以後,黃恕言抬起頭來,眼瞳中光芒淒黯又晦澀,他望著宮笠,聲音帶著微顫:“你是……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宮笠道:“當令媛出來和卜君武見面的時候,她在前排坐下,衣裙往下扯緊,領口縮短了幾分,並不很困難便能察覺,當然,這種痕跡極其淡微,不具有對此種‘血癩’惡疾知識的人便是看見了也不會感到什麼驚異,但是,如果落在內行人眼中,即可了然於心。”
宮笠淡淡的道:“我曾在苗疆一帶待過,看見幾次染此毒病的人,病發之際,實在觸目心驚 身受者當時的痛苦無以言喻,所以我便特別留意,並且探詢過此中因由內情,直到如今,仍然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染上人身的肥厚的下頷抖了抖,段威吶吶的道:”朋友,你見識廣,武功高,當非常人,到現在我們尚未能敬悉高姓大名,能否請你賜告?結不結親家是另一回事,交個朋友想不算過份要求吧?“人家這麼說,宮笠就不好再隱諱了,他坦然道:“我是宮笠。”
四只眼睛驀地圓睜,兩個人的身子也不約而同的齊齊往上跳了跳,黃恕言同段威就像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一樣驚震的盯著官笠發呆,瞬息間,兩張面孔全變了色,良久。又雙雙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咽了口唾沫,黃恕言苦澀的道:“你…你是宮笠?
‘生死執魂’宮笠?“
宮笠點點頭:“江湖中人誇大渲染,匪號未免失之於真,但官笠是我,卻相當實在。”
段威也有了點“結巴”的道:“老天,道上有頂頂大名的六…六個高手,合合稱‘三魔兩邪一毒’,你,宮笠,本就正是那……那一毒麼?”
微微皺眉,宮笠道:“這更是好事之徒的渲染附會,強拉我來湊數的,其實,我一點也不毒,心慈面軟,只怕在江湖中難得找到第二個了,自然,這是要看對象而言。”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欸,事事瞞不過你,更難怪你收拾那癩頭小子如此輕而易舉;我們只曉得你定非尋常之輩,卻不知道你竟是武林中的第一塊天牌……”
宮笠道:“混世面罷了,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黃恕言失悔的道:“早知道宮大俠你,我們也不敢相瞞,更不敢兜圈子引你進門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場‘比武招親’居然鬼差神使的令官大俠這等赫赫有名的強者也到了場,欸,對我來說,真是不幸…”
搖搖頭,宮笠道:“不,黃莊主,你非常幸運。”
愣了愣,黃恕言迷惘的道:“這話怎麼說?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宮笠清晰的道:“原因很簡單,黃莊主,若非我恰巧來到貴莊,又出頭阻止了鮑貴財的獲勝,那麼,鮑貴財鰲頭獨佔已成定局,他如娶了令媛,必將令媛惡疾‘過’身,這樣一來,則鮑貴財性命堪虞;‘拇指圈子’廖衝生平最是護短,他的徒弟素來健壯康強,一旦身罹惡疾,勢必查探原由,而只要此事內情被他查明,黃莊主,我敢斷言廖衝不會罷休,只怕你‘玉鼎山莊’從此便無寧日,甚者,血流成河,命殘屍橫亦非異事,所以我才說,我出頭阻止了鮑貴財的獲勝,是他的運氣,也是黃莊主同貴莊上下諸君的幸運。”
段威苦著臉道:“宮大俠說得不錯,只是我們當初卻存了僥倖的想法……”
宮笠問道:“什麼僥倖的想法?”
肥胖的雙頰往下鬆懈垂墜,段威的語調有如暗啞的琴弦,沙沙的刺耳:“我們以為……
就算那鮑貴財果真雀屏中選,黃莊主的千金成了親,那惡疾即便‘過’上了鮑貴財的身體,廖衝不一定就會包準查得出來…”
低唱一聲,宮笠道:“段兄,你們居然會有此等念頭,我不客氣的說,非但天真,更且愚蠢得可笑,‘拇指圈子’廖衝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身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兩邪’之一,非但強橫霸道,心狠手辣,而且素性多疑,精明世故之極,他的寶貝徒弟在未成‘玉鼎山莊’東床之前強健無病,一旦做了貴莊主的女婿,卻在短短年餘當中暴卒,休說是廖衝必將生疑追究,便換了尋常之人又何嘗不覺事出太也突兀?再說,鮑貴財貌像不佳,賦性粗直幼稚,端在娶了一房如花美眷之後不久身亡,叫人聯想起來,亦有諸多不妥之處;而這‘血癩’的病症固然稀罕,但非絕無僅有,以廖衝的見識經驗,恐怕查明真相並非難事,二位不要忘記,我能看出端倪,廖衝也大有可能一樣看得出!”
黃恕言垂頭喪氣的道:“尊駕所言極是,欸,我們幾乎犯了大錯……”
宮笠又率直的道:“而且,你們此等行為,在道義上說,也未免太過陰毒,固然你們心憂於你們的親人骨肉,但將此疾‘過’於他人,即等於將你們的悲慘與痛苦移到人家身上,用別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家的安寧,以別人的性命來頂替自家的性命,這樣做非僅有失忠厚之道,只怕也為公議所不容……的……”
段威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吶吶的道:“是,是,宮大俠說的是……”
古怪的望著對方的兩張面孔,宮笠又慢慢的道:“另外,我以為除了這層內幕,恐怕二位在這場‘比武招親’把戲裡還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吧?”
黃恕言惶恐的道:“這……這……這話怎說?”
段威也緊張的道:“是尊駕多心了,除此之外,我們並無其他企圖……”
宮笠深沉的道:“以‘玉鼎山莊’的氣勢,以黃莊主的財富來說,如果真要用這‘過’人的方法醫治令惡疾,雖然此法極為失德,但黃莊主的能力似乎仍可做到 譬喻說,找個貧家小戶的男子或者買個心智殘缺的僕役回來,都可暗中完成此事,何須費上老大力氣舉辦什麼‘比武招親’來行此目的?這樣做又冒風險,又易生枝節,還不如私下進行來得可靠。
二位明人,不是不知道這樣做,但二位卻沒有這樣做,所以,我看這場‘把戲’裡定然另有文章。”
黃恕言木然不答,表情卻頗為怔忡苦惱。
乾笑著,段威也搓著一雙胖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站立起來,宮笠凜然道:“今日我只是路過貴莊,適逢其會,鑒于同為武林一派,紅花綠葉系屬一枝,亦始無事找事,出面替貴莊主消除了一場彌天大禍,如今我心意盡到,本份未失,以後的發展與我再也無干,奉勸二位好自為之,告辭了!”
說完話,他轉身就走,凌濮也迅速跟上 突然,黃恕言也急急呼叫道:“宮大俠暫請留步,暫請留步 ”
段威慌忙追上,哈著腰,堆著笑往裡讓客:“宮大俠,別急,別急啊,大家在此機緣幸而相遇相識,也是難得,怎的說走就走?請請,請再稍坐片刻,盤桓一歇,舍居停尚有以請教 ”
黃恕言早來到一邊,滿臉懇求期冀的道:“宮大俠,還有你這位伙計,務祈再留一陣,我 …。欸,我實是事出無奈,身不由己,方才出此下策,哪知一錯再錯,幾乎鬧出了天大紕漏;宮大俠……我已決心向你和盤托出此事內情,還求尊駕救我助我……”
搖了搖頭,宮笠說道:“抱歉,黃莊主,我自己有要事在身,實在難以效勞,尚請另找高明。”
黃恕言急切的道:“宮大俠,宮大俠,你尚不知我在眼前光景中的危難已是如何嚴重,這是天大的禍事啊,宮大俠,除你之外,無人能以救我……”
宮笠無動於衷的道:“笑話,如果你沒遇上我呢?”
黃恕言焦急的道:“不敢相瞞,宮大俠,若是今日未曾結識尊駕,我便只有按照原來的方法,不論後果一直做到底了……”
宮笠冷清的道:“悉隨尊意,黃莊主,我無能為力。”
旁邊,段威也誠惶誠恐的道:“宮大俠,我們確實有天大的危難臨頭,而也只有你才能幫我們的忙,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力量,宮大俠,我們求你…”
移步向外,宮笠斷然道:“愛莫能助,兩位,我自己的麻煩還未曾梳攏,心餘力細,二位儘早另等他策吧!”
一時失望過甚,黃恕言竟驀地老淚潸潸,涕泣聲咽:“宮大俠你,你真是心硬如鐵,見死也不救啊…?”
宮笠的面龐陰沉淡漠,沒有一絲表情,他的聲音也是一樣的冷:“坦白的說,黃莊主,對閣下‘比武招親’的第一項企圖而言,我就頗不欣賞閣下的用心,對於如閣下此等自私的人物,在形勢上說我既不能積極的加以懲罰,總該可以消極的敬而遠之……”
黃恕言淚如泉湧,他悲痛的道:“宮大俠,你只是不知內情……方始有此一說,如果你能完全體察我現下的處境,你就不會這樣誤解我了……”。
宮笠沒有說話。
段威傷感又沉重的道:“我們實是受人所逼,迫不得已…宮大俠我們都出身白道,尊的是忠義講的是仁恕,似這種不見天光的事,若非無可選擇,誰又願意這樣做,而自毀名聲,自污清譽呢?你不曉得舍居停為了這檔子事又是如何痛苦,如何惶愧不安……宮大俠,天叫你適時出現,你就行行好事幫幫我們,救救我們吧!
微微揚起臉來,宮笠生硬的道:“無能為力。”
他剛剛說完了這句話,只聽“撲通”一聲,黃恕言業已向著他跪了下去!
幾乎是不分先後,段威也跟著跪下。
閃向一邊,宮笠沉著臉道:“二位,這是幹什麼?這樣做是不是顯得強人所難之外更有些纏賴?二位武林先進,江湖名士,尚請自重!”
黃恕言老淚縱橫的道:“宮大俠,我們跪下來求你,只請體諒我們一片愚誠,滿腔悲苦,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惠伸援手,則大德同生,恩如再造…”
段威緊接著道:“‘玉鼎山莊’上上下下也具感宮大俠德意…”。
宮笠急躁的道:“我們萍水相逢,交往甚淺,二位如此相迫,委實令人難堪,再說,我本身確有要事待理,遲則易生變遷 ”
實在也憋不住了,一直沒有吭聲的凌濮踏前一步,勸解著道:“你們二位快請起吧,這副模樣叫人瞧見了太不好看,我們頭兒更是承擔不住;二位別再固執啦,我們頭兒的確有著要緊的事,這就要趕往‘飛雲島’‘金牛頭府’去找他們算帳 ”
猛的,宮笠怒道:“住口!”
頓時悟及自己失言,凌濮慌忙摀住了自家嘴巴,但卻哪裡抓得住業已溜出口中的話?他臉紅脖子粗的退到一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可不是,這樁事情的關係何其重大?影響何其深遠,牽連又何其廣闊?一心保密猶尚不及,他卻冒冒失失的吐露出來,尤在此等情況之下,豈不是太也疏失魯莽。
但是,跪在地下的黃恕言與段威兩個卻同時一怔,一怔之後的表情卻是無限振奮又無限激動的,膝行向前,黃恕言顫著聲問道:“宜大俠,宮大俠……你你……你莫非也與‘金牛頭府’不和?你同他們可是也有著夙怨?”
宮笠冷冷的道:“如何?”
幾乎喘不過氣來,黃恕言掙扎著道:“宮大俠……我們也與‘金牛頭府’勢同水火、仇深如海,這一次,我們舉行‘比武招親’的計劃,便全是被他們逼出來的無奈之策段威接著道:”一點也不錯,‘金牛頭府’強橫霸道,目中無人,他們藉著他們的雄厚惡勢力壓迫江湖同道,欺凌武林弱小,窮凶惡極,不給任何反抗他們的人稍留退路,趕盡殺絕,天良淪喪,宮大俠,你便與他們無怨無仇,眼見這種不平猶須伸手相助,何況你和這些強徒也是早有糾葛,勢不兩立?“
黃恕言急促的道:“設若尊駕欲往‘飛雲島’‘金牛頭府’,如今卻無須枉此一行,長途跋涉,不出多日,他們即將大舉來此……”
段威又連續上來道:“宮大俠,你我正是敵愾同仇,患難與共,何不連成一線,至為互援?雙方團結合作,融為一體,就此全心全力,徹底剷除‘金牛頭府’這個江湖邪幫,武林巨害。”
宮笠心中不禁起了激盪,同時也有許多聯想,但他神色上卻毫無徵候,冷漠的,他道:
“二位請起來說話。”
聽出宮笠的言中已有轉機,黃恕言與段威急忙站起,連膝頭上的灰塵全顧不得撣拍,立時便雙雙攙著宮笠行回廳內坐下。
凌濮在屁股落坐之前,俯身在宮笠耳邊忐忑的道:“頭兒,我方才一時失言,千祈頭兒恕罪,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揮手,宮笠冷然道:“不要再提了。”
這時,黃恕言拭淨淚痕,正襟危坐,嗓門沙啞的道:“宮大俠,不知尊駕與‘金牛頭府’有何怨隙?我想 ”
宮笠平板的道:“我還不知道我與‘金牛頭府’是不是有怨隙,我現在前去,就正是要查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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