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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1, 04:59 AM   #1699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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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笑天叟 夤夜造訪

  熊道元站得雙腿發洩,不過他有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那些‘紋額’——娘的,叫得可不順嘴——他們為什麼要在額頭上刺青?既然都屬漢族一派,怎的卻搞出化外蕃夷的一類把戲來?”
  鄧長嗓子有些沙啞地道:“聽孟季平說,其中有一個荒謬的故事——在他們上一輩的時候,有一天,結夥十幾個人出去放獵,卻不幸碰上了一群‘黑蟒山’上最最凶殘嗜血的‘短尾豹’,雙方立即展開一場惡鬥,結果那群‘短尾豹’固被宰得一條不剩,十幾個‘紋額’也傷亡殆淨,只有一個人是完好無缺的,那個人恰好因為額頭上長上癤瘡,塗了一片散熱拔毒的‘青槿葉’汁漿,從此,他們就認為在額頭上抹染‘青槿葉’汁漿便可避邪除崇,逢凶化吉,長久沿傳下來,乾脆在額頭上刺上一片青紋,就省去許多麻煩了。”
  燕鐵衣笑道:“原來這是幸運的表記。”
  熊道元不屑地道:“荒唐透頂,也只有這些化外野人才會興起如此幼稚的念頭。”
  燕鐵衣道:“也不一定,我們老古人留下許多湮遠縹緲的神奇傳說,這些傳說經久輾轉,有的甚至變成了風俗節日的傳統,這也能叫做幼稚麼?當然不,這是一種精神的寄託,以及人性深極處,因為恐懼而謀求的慰藉,或者是有些無稽,但當人們在彷徨迷茫的時候,對於那樣的說法,倒毋寧是極大的安定力量了。”
  點著頭,鄧長道:“魁首說得有理。”
  燕鐵衣道:“他們在額頭上刺的是什麼花紋?抑或只有一片青?”
  鄧長道:“似乎刺的是‘青槿葉’的形狀,葉子的稜角越多,越表示這人在‘紋額’中的身分尊貴,地位崇高,通常年紀較大的人才有這個榮耀。”
  熊道元大大搖頭道:“總共三十來個毛人,七八戶人家,還有什麼卵的尊貴崇高?再是榮耀吧,也榮耀不出那片荒山野林去,這些傢伙真叫無聊!”
  燕鐵衣道:“孟季平那干人,莫非就只有這些‘紋額’來撐腰?”
  鄧長忙道:“當然不止,除了‘紋額’以外;章寶亭還和‘大仙林’的‘大天星’祝尚正有深交,他們也是換帖兄弟。”
  雙目閃了閃,燕鐵衣有些意外地道:“章寶亭和‘大天星’祝尚正居然有這樣深的交情!倒是沒有料及!”
  對於“大天星”祝尚正,燕鐵衣是多少知道一點的——祝尚正是“坤宇派”的掌門人,在各地開設有二十四個教場設館授徒,因此門人眾多,勢力極大,屬於白道的人物,聽說此人年近七旬,卻火氣仍大,一身本領也異常純厚,不是個易與的角色!
  熊道元悻然道:“祝尚正這老小子只要膽敢伸頭,他以後的樂子就大了!”
  燕鐵衣冷靜道的:“白道人往往有股拗執脾氣,一犯上性子倒有些棘手!”
  熊道元大聲道:“姓祝的要同我們結梁子,成,他得先問問他那二十幾家教場還開是不開了?他豁得出,我們便能給他通通踢散!”
  燕鐵衣道:“還有麼?”
  鄧長又道:“‘雙飛宮’的‘雙飛比翼’方良漢,李小嬌夫婦,他們也和孟季平是深交……”
  微微一怔,燕鐵衣蹙著眉道:“方良漢夫婦都是硬把子,都尚沒有什麼,難纏的是方良漢的老丈人‘笑天叟’李凌風,這位老先生出身‘崑崙’,最是護短,平時都住在北邊‘雙飛宮’他女婿那裡,卻從未與我們有過糾紛,這一次,我看是難說了………”
  舐舐唇,鄧長顯得乏倦地道:“還有哩,‘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的師父就是‘刀匠’田一英,他們師叔乃是以急躁量狹出了名的‘釣命竿子’莫恆!”
  緩緩噓著氣,燕鐵衣道:“想不到這小地方竟能扯出一連串的大人物來,好似拉著象尾巴,全貌盡現的時候,卻是那樣一個龐然巨物。”
  熊道元這時也不禁有些怔忡了,他喃喃地道:“還都是些白道上亮噹噹的角色。”
  因為走的路子不同,某些思想念迥異,所以黑白兩道的立場一向便有極大的差距,也由於如此,雙方不到必要,都不願發生衝突,怕的是異道之爭,會逐漸演變成整個俠義和綠林的對立,釀至武林的浩劫,這與同道中的恩怨,性質便大不一樣了。
  這樣的形勢,燕鐵衣不是不明白,但到了這步田地,他也決不肯有頭無尾的退縮,白道人物的力量在北地是相當龐大的,然而,他並不顧忌,他求的是一個公理;要的是一個清白,雖然,他是擔負了如此嚴重的風險!
  鄧長覷及燕鐵衣的臉色,自也體會得到主子的心事:“魁首………我的這件事。”
  燕鐵衣道:“如何?”
  瑟縮的,鄧長道:“我的意思,最好在避免大興干戈的情形下查明真相………如果………如果有越演越烈之勢,我看,我們就忍了這口氣也罷。”
  燕鐵衣沉重地道:“鄧長,你該對我的個性為人多少了解些才是,現在我們所爭的不止是一口氣,更是一個事實,一個真理,一個屬於‘青龍社’上下數千人的節譽!”
  雙眉揚起,他又凜烈地道:“那些人如若俱有良知理性,他們便該還我們一個公道,假使他們仍然不分皁白,只圖憑著‘俠義道’三個字的招牌,倚藉人多勢眾而意欲武力相脅相迫,那麼,他們更將看到流血的人並非只是我們!”
  熊道元喝彩道:“對,魁首,我們幹了!”
  燕鐵衣陰冷地道:“且看對方的施為吧!”
  熊道元似乎迫不及待地道:“魁首,我們可以馬上回去召集弟兄,以雷霆萬鈞之勢踩平這塊‘白虎地’,或者等幾天南邊押送‘公積金’的隊伍到了‘雙鞍鎮’亦正好召來左右夾攻,殺他個片甲不留!”
  燕鐵衣目光閃亮,——有威地道:“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我燕鐵衣只憑一己之力,也足堪與他們這些以‘俠義’自許的人物一爭長短!”
  胸膛猛挺,熊道元道:“還有我哩,魁首,我是附諸驥尾,誓隨左右!”
  鄧長強笑著道:“我以為………魁首,這些人也不一定都會來………和‘青龍社’為敵,他們多少也要斟酌斟酌?”
  燕鐵衣並不存僥倖之念,他硬邦邦的問:“孟季平知不知道你是‘青龍社’的人?”
  鄧長洩氣地道:“知道。”
  燕鐵衣冷笑道:“就以孟季平這樣的二三流角色,在明知你是‘青龍社’所屬之後,仍敢毫不顧忌的坑陷你,謀害你,可見他們狂妄放肆之一般,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青龍社’放在眼裡,連他們都敢,他們的後臺靠山又豈會不敢?”
  熊道元狠狠地道:“娘的,這是他們從來沒吃過‘青龍社’的苦頭,沒嘗過‘青龍社’的厲害,方才養成的驕狂氣燄,若是再不及時教訓教訓這些人,在北地作主的不是我們,反倒是那幹鬼頭蛤蟆臉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鄧長,剛才你所說的,是否都是得自孟季平口裡?”
  點點頭,鄧長道:“都是在閒談中由他告訴我的,但是否尚有什麼其他隱情他未曾提起,就不敢確定了。”
  燕鐵衣道:“你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鄧長咳了一聲,道:“是的,皆已向魁首稟告過了。”
  燕鐵衣道:“你說話不少,一定累了,先歇著吧——道元,好生護侍在側,若晚間有什麼變異,我會及時來援。”
  熊道元躬身答應,於是,燕鐵衣自行啟門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走著,他腦子裡一邊在思索某些急待澄清並解決的問題。
  伸手推開房門,燕鐵衣正要舉步朝裡進,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一種本能,一種直覺,使他在剎那間湧起某類不安的反應,房裡是漆黑的,寂靜無聲,但他卻感到似乎有一個不屬於這片沉靜的異物隱伏著。
  經驗同謹慎,形成了尖銳的敏感,燕鐵衣極為相信自己這種疑慮的反射——他有過太多太多的記錄,證實這反射的準確性。
  於是,他站在門口,輕輕用一個手指點門,門兒緩緩啟開。
  他看見了——房中桌邊,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而顯然,那人還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呢。
  笑笑,他道:“朋友,只怕已等了一會啦!”
  一抹火揩子的光芒閃動在黑暗裡,那人不慌不忙的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搖曳的燈光,映出一張紅潤胖圓,卻滿嘴花白鬍子的笑臉來。
  確定房裡再沒有另外的人了,燕鐵衣才走了進來,並隨手將門掩上。
  那個不速之客,肥肥胖胖的五短身材,同樣花白的頭髮在頭巾染成一個束以黑帶的發頂,他坐在那裡,挺著一個肥胖的肚皮,雙腳還沾不上地。
  瞅著燕鐵衣,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並不帶敵意的,只是感到有趣的笑聲。
  燕鐵衣也微笑著道:“你來得真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我以為你最早要明天才趕得到;‘雙飛宮’離這裡也有將近兩百里呢?”
  胖老頭嘻開嘴道:“看樣子,你已知道我老頭子是誰了?”
  燕鐵衣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風,久仰了。”
  點點頭,李凌風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雖然從來沒見過你,但我也不會猜錯,他們一告訴我,我已想到你是什麼人,這樣的強悍、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威猛,又這樣的狂傲得目無余子——‘梟霸’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
  連忙抱拳回禮,李凌風道:“這半天及將近一夜的辰光,他們已召集了許多好手,但是,至今尚沒有採取行動的原因,便是這個道理——他們知道了你是誰!”
  燕鐵衣漠然一笑:“他們知道了麼?”
  李凌風正色道:“再沒有人能具有你這般的浸澈之力與沉如山岳般的氣勢了你公然犯眾怒,折辱當地的權勢人物,更在強劫姦淫重犯之後留居鬧市之中,真正睥睨天下,令人又是憤恨,又是欽服!”
  燕鐵衣道:“那並非‘姦淫要犯’,李前輩,他只是一個被人陷害移禍的受冤者,一個跟隨我十有餘年的手下!”
  僵窒了一下,李凌風的模樣似是不幸說中了一樁他但願說不中的事:“那人果然與你有牽連?欸,我也是這麼判斷,可是我但願你們沒有淵源,你出手抗事,只是偶發性的惻隱之作!”
  燕鐵衣道:“這又有什麼不同?”
  苦笑著,李凌風道:“不同大了,那人如果和你沒有關係,問題解決起來就單純得多,反之,便麻煩了!”
  燕鐵衣沉聲道:“我是個十分忙碌的人,李前輩,若非必要,我不會無聊到胡亂伸手管閒事,我的個性,也缺少‘偶發’的興趣,所以,我既管下了,就有必須管到底的理由!”
  點點頭,李凌風道:“我想,我能夠了解。”
  燕鐵衣道:“這是我所希望的,李前輩,不止你,但願你們那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了解!”
  李凌風忽道:“燕老弟,你剛才說,叫鄧長的那個人是被冤枉的,是無辜的?”
  燕鐵衣斷然道:“一點不錯!”
  望著燕鐵衣,李凌風道:“你有反證?”
  燕鐵衣道:“有!”
  略略遲疑著,李凌風又道:“也有指出真兇的憑據?”
  燕鐵衣緩緩地道:“我會找出來!”
  李凌風微笑著道:“真兇若非那鄧長,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個嫌疑?”
  燕鐵衣直率地道:“我還不能肯定,李前輩。”
  摸著花白的鬍子,李凌風似是有些為難地道:“今夜我獨自造訪,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平靜地道:“正要請教。”
  李凌風低沉地道:“我來這裡,是要轉達一個資訊,奉勸一點淺見,資訊是受人之託,屬於公,淺見是個人的心意,屬於私………”
  燕鐵衣上身微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還請前輩明示。”
  輕咳一聲,李凌風道:“那個資訊是,以章寶亭為首的那干人,給你一個轉圜的機會,他們已不堅持非要處死鄧長不可,亦不堅持圍堵你們,但是,他們要求卸去鄧長的雙腿,另外,由你當眾擺酒陪罪!”頓了頓,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們並不是容易退讓的人,這在他們而言,已經十分委曲求全了,他們所要的是個面子——這皆是因為他們發覺你是燕鐵衣的原故!”
  笑笑——卻沒有一點笑的味道,燕鐵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輩,容我向你奉告我的由衷之言——鄧長並沒有犯下那姦殺之罪,憑什麼要斬去的雙腿!我的行為亦無過失,憑什麼該擺酒陪罪?這是一種荒謬的,可恥的,囂張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處山野荒地,不在龍脈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卻也出了這麼一幹昏聵不明,自以為是的白痴之屬!”
  李凌風暗裡老臉一熱,忙道:“不過,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燕鐵衣斬釘截鐵地道:“我是要考慮,李前輩,但我考慮的不是他們的要求,而是我個人的手段——他們明知鄧長是‘青龍社’的一員,卻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實,用酷刑相加,更處心積慮欲置之死地,這對鄧長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恥,對我整個‘青龍社’,又何嘗不是一種侮辱與藐視?這些,他們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乾笑著,李凌風道:“這是彼此的立場問題,燕老弟………”
  燕鐵衣冷凜的又道:“為了辯明一個是非,一個清白,一個真相,一個公理,也為了替那慘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兇手受到應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更要在這裡查清事實,求個水落石出——不論在任何壓力脅迫之下!”
  李凌風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點——他們並不易與的,正好相反,他們有很多奧援,很多幫手,其中有些確是強者,而這些人不見得會憚忌你;燕老弟,這是一股相當的力量,所以,你再三思!”
  搖搖頭,燕鐵衣道:“多謝前輩的那點‘心意’。”
  嘆了口氣,這位“笑天叟”道:“老實說,我在未來之前,便曉得這條路行不通,你是斷不會接受他們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過,我自己倒有個辦法,燕老弟,武林中殺氣本已夠重,江湖上也紛亂不已,實不宜再起兵刀,鬧得血雨腥風,為了仁恕的原因,你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帶著鄧長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護!”
  燕鐵衣肅穆道:“李前輩的磊落胸懷,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輩可也想過這乃是姑息,是畏縮,是縱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為惡者為惡,仁而不仁,恕亦不恕,這還成個什麼人間世,我們還算打著什麼‘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又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也不佑歹惡,主張報應,那殺人害人的真兇,我們又怎能任他逍遙於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陣,李凌風也吶吶地道:“我……我只是擔心事情擴大,殺戈不息。”
  燕鐵衣狠厲地道:“以殺止殺,以殺行仁,本也是千秋不變的定律——十惡不赧之徒,除了殺劫,還有什麼更好的維護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凌風離坐而起,表情已顯得悒鬱起來:“天亮之後,這裡怕就不得安寧了。”
  燕鐵衣徐緩地道:“我並不覺得意外,前輩,更明確的說,我早已在等待這一刻了。”
  搓搓手,李凌風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將有得罪之處。”
  燕鐵衣諒解地道:“前輩放心,我自有斟酌。”
  來到窗口,李凌風又回頭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攝,我告個罪,從這裡走了。”
  燕鐵衣微笑道:“前輩好走,恕不遠送。”
  於是,窗扇輕掀,李凌風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閃,業已失去蹤影,果有凌風馭虛的功夫!
  遠處,已經傳來了隱隱的雞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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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en7119 (201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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