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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1, 01:59 PM   #179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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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飛瀑試膽 英雄本色

  在隱隱如雷鳴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靠近了夢憶柔,湊著她的耳邊道:
  “小柔,有些時候,我想到自己在許多方面不及你夢憶柔撫媚的一笑,悄聲道:
  “女孩子的心思,總比男人多少細膩一點,而且,我不為你多想想,又去為誰想呢?”
  漾在夢憶柔面頰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絲絲蒼白與清冷,於是,寒山重察覺僅這幾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愛的人已經消瘦了很多,在神韻裡,有著無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緊緊握了夢憶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與痛楚,他搖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
  夢憶柔迷惑的看著他,怯怯的道:
  “山重,你,你為什麼將眉頭又輕皺起來,是不是怪我太多話?”
  寒山重在這剎那,有一絲想哭的感覺,他一甩頭,低沉的道:
  “小柔,日後,假如我再使你生氣,我就會用我的血去洗淨你的委屈!”
  夢憶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蒼白的急道:
  “山重,哦,山重,你為什麼說這些?為什麼?”
  慢慢地,無緣大師靠近了過來:
  “寒施主,時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側目一笑,握住夢憶柔那匹雪白的馬兒韁轡,緩緩朝前行去,紅獅猛札正仰著頭朝前面飛流的江水呆呆望著,他的屬下排成條長蛇陣跟在後面,司馬長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視著這位大豪的愣態。
  濛濛的水霧撲面而來,有一片冷森的寒意,這裡,隔著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處還有老遠,可是,濕重的霧氣已有將人們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聲道:
  “老漢,前些次來,我只行到此處,再往前就沒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寶物會藏在那個鬼地方……”
  寒山重透過水霧與轟轟的水流聲,亦大聲道:
  “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將寶物置于平原沉野之處,如今也用不著你前來求取了,昭?”
  紅獅猛楊兩眼一瞪,沒有說話,賭氣似的率領著他的手下往前行去,無緣大師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寒施主應以心平氣和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師,猛札心懷叵測,一肚子鬼,只怕寶物到手之時,他不會心甘情願的分出一半來供吾等行那善舉哩。”
  無緣大師沉吟了片刻,道:
  “置此窮山惡水之間,正應同心協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會於此時此地,再起異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輕輕拉拉腕上的鈴兒,輕沉的道:
  “大師只與青燈黃卷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靈台澄靜,一幹歹毒陰詐之輩所行所為,其惡絕之處,大師只怕難以想像,老實說,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麼,卻也不能毫無,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又雜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勝防,大師久離江湖,可能對此中之道疏生了……”
  無緣大師低低嘆息一聲,道:
  “人性原本善,只要開誠相見,再是惡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騎的速度,豁然說道:
  “大師,大師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這等橫霸之輩,大師,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儘量以摯誠待善人,以詐毒之術待惡人,處處留一手,步步存一著,否則,大師,刀山劍林的江湖環境裡,蛇鼠正多……”
  無緣大師沉默了,當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實,他自己亦曾從江湖上來,他非常知道江湖風雲變幻無常及殘酷,但是,多年來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覺到生命的恬淡與利勢的不值為,在木魚聲中,在梵唱聲裡,他也了悟到生來俱有的仁德與慈悲,他不願再去沾染血腥,不願再去傷害人命,在意念裡,他覺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為人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終於接近了那股自雙駝峰之間浩蕩掛下的水流,這時,太陽已經西斜,帶著一片淒涼色彩的嫣紅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條洶湧流下的水簾上,幻射著繽繽紛紛的,異常絢麗的光芒。
  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有質的幕,幽幽的瀰漫在四周,自這層水霧裡注視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個厚厚的水晶裡望向斜陽,美得朦朧,美得迷茫,帶著一絲兒難以捉摸的空虛。
  很快的,濕度極大的霧氣已浸透了人們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個人的鬢髮已帶著水珠,面孔上像經過一次哭泣。
  水聲轟隆,震耳欲聾,猛札曾形容過,似幹軍萬馬奔騰衝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掛之處,又是浪花翻湧,滾滾蕩蕩,銀白色的水花四濺進飛,一個個遊渦迴轉不息,聲勢之威厲,確實懾魂震魄。
  現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為前面已經沒有路徑可供通過……即使一條窄窄的小徑也沒有,周遭布滿了奇形怪狀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濕潤,生滿了層層的青苔,襯著飛流水聲,情景沉暮而陰森。
  這裡,眾人停足之處,隔著前面的流瀑,大約尚有三十丈之遙,雙駝峰左右高聳,似兩個猙獰俯視著下面的魔神,駝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雙峰之間衝落,像數萬個數不清數目的,吶喊不息的厲鬼……憤怒的厲鬼。
  猛札顯然已經被眼前的情勢所驚懾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氣,叫著道:
  “老漢,相傳乾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頭有蛇首人身的河神河神乾守護,幹布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到他守護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來,笑聲之宏烈,幾乎壓蓋在轟隆的水流聲之上:
  “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
  “於布會使河流氾濫,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寒山重“呸”了一聲,大聲道:
  “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爺不含糊那幹布!”
  猛札面色十分難看,他沉默了一下,咬著牙道:
  “老漢,你不怕,我猛札也陪著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昭,這樣,才像是一條好漢,才算是個勉勉強強的人物!”
  紅獅猛札哼了一哼,叫道:
  “老漢,我們如何進到那水流的後面?如何進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聲道:
  “猛札,我們已經說過,如果得到財寶,你我雙方一邊一半,因此,進那水流,你我雙方也應該一邊出一個人一齊往裡衝。”
  猛札眨眨眼睛,往腳下看了看,又朝雙駝峰望瞭望,嘩嘩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洶湧衝落,宛自天來,又挾著萬馬奔騰之勢流掛到下面,從上而下,約有二十餘丈之高,不要說水流湍急,霧氣逼人,便是能排除這些阻礙衝躍進入水流之內,假如水流裡面空無所有,那麼,這躍進之人就是應了“地獄無路投進來”那句話了,只怕連屍骨也難以尋到。
  吹了一口氣,猛札怔怔的凝視著滾盪的急流沒有說話,他自己心裡有數,他的手下,連他自己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具有這種躍進水流之後再活著回來的本領。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猛札,貴方何人先來?”
  猛札一橫心,大吼道:
  “你們何人先來?”
  寒山重尚未及說話,司馬長雄己在馬背躬身道:
  “票院主,長雄自當供效前軀。”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
  “現在,猛札大當家,你的紅色的小獅子們呢?”
  紅獅猛札有些騎虎難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語大聲吼了起來。
  無緣大師沉穩的道:
  “猛札在要他的屬下們自己出來應命。”
  寒山重輕蔑的一笑,道:
  “應該說,猛札要他的屬下自己出來送命。”
  無緣大師沉重的搖搖頭,沒有再說話,猛札面色變得冷森無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幾聲,在他那個七八十人的行列裡,緩緩走出兩個魁梧大漢來。
  這兩個人面色木訥,神態刻板,幾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們甫始出來,猛札已興奮的向寒山重叫道:
  “怎麼樣,老漢:猛札的兒郎們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或者是,但,你心裡明白這兩個人不會有辦法躍進那片水流。”
  猛札憤怒的吼道:
  “我不管這許多,我有人出來應命就是了!”
  寒山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眸子裡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殘酷光芒,平靜而深沉的向司馬長雄微微點頭。
  司馬長雄輕輕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馬,一騙腿,飄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經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馬長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來,低沉的道:
  “長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復還麼?”
  司馬長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
  “假如水流裡面有物體可以著力的話,應該可以回來。”
  “假如裡面空無所有呢?”寒山重平靜的問。
  “司馬長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
  “那就沒有把握了,不過,院主,長雄生命之力強韌,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則,為院主去了,長雄乃心甘情願,死當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視著他手下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緩緩地道:
  “你有一種最為擅長的輕功提縱術,叫‘回光掠弧’,是麼?”
  司馬長雄輕輕頷首,寒山重又道:
  “你不要穿進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時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衝折回岸上,曉的不?”
  司馬長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對,寒山重已冷然道:
  “長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與你情逾兄弟。為了這區區財寶,不值得使你去冒險!”
  司馬長雄急促道:
  “不,院主,為了浩穆院的聲譽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厲叱一聲,斷然道:
  “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聲譽,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馬長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說,默默垂下頭去,寒山重轉過臉來,在這短促的,面孔移轉了一個方向的空間,他已換上了一副笑臉:
  “猛札,閣下身為地主,莫不成要讓大爺的人先跳下去?”
  紅獅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舉止,但是,他沒有聽見二人說話,更沒有看見他們有什麼怪異的行動,所以此刻絲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蘆裡在賣的什麼藥,這時,吃寒山重拿話一激,他已火上心頭的大叫道:
  “誰要你們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稱雄!”
  說完了話,他舉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條垂掛自雙駝峰之間的洶湧流瀑:
  於是……
  兩個越眾而出的南人,緩慢而沉重的行了上來,他們已卸去上裝及吹箭、彎刀等兵器,精赤著古銅色的身體,木訥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邊,兩個人面色灰敗,呼吸急促,兩雙眼睛黯淡無光,一種深沉的絕望與悲傷氣息散發在這兩個“勇士”的身上,當然,他們沒有活夠,但,他們卻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不會長久,而這是人為。
  無緣大師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悲憫的道:
  “寒施主,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當然。”
  無緣大師急迫的道:
  “寒施主,行善舉,便不應使無辜的生命白白犧牲寒山重冷峻的道:
  “大師,佛救眾生,也曾親入地獄,是麼?”
  無緣大師感到一窒,一聲慘叫已突然傳來,而這聲慘叫拖曳向崖下,又驀然中斷,中斷在浩滔的水流激盪聲及瘋狂迴旋的漩渦裡。
  無緣大師轉首望去,只瞥到一條掙扎垂落的影子,這條身影被那股懸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沒,那只是一瞬,幾乎連一個細微的浪花都沒有湧起,水流依舊奔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卻已永遠消失了。
  一旁的夢億柔用雙手摀著臉,不敢再看下去,那邊,在水霧的迷濛裡,崖上只剩下一個人,他,似石頭雕在那裡一樣呆呆的站著。
  猛札寒著臉,咬牙叫道:
  “老漢,該輪著你們這一邊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是的,如果大爺這邊的人躍下去,至少也躍得比你那位手下遠些,餵,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遠的距離,隔著水流尚有尋丈之遠,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該跳得更遠些才對!”
  猛札額際青筋暴起,有如一條條的蚯蚓,他狂厲的叫道:
  “老漢,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聲,冷冷的道:
  “猛札,只有你會想出這種念頭。”
  回頭朝司馬長雄點點頭,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
  “長雄,你去,記得寒山重的話。”
  司馬長雄躬身行禮,大步踏出,一側,夢憶柔驚慌的拉著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
  “山重,別再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人命往地獄裡送,山重,司馬右衛還年輕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夢憶柔一眼,沒有回答,無緣大師在旁邊一扎禮袍,毅然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談的搖頭,淡淡的道:
  “不,這地獄之路,讓長雄先去一探,大師,你修為多年也屬不易。”
  無緣大師枯乾的面孔起了一陣少見的痙攣抖動,雙目中精光暴射,顯然的,這位佛門有道高僧,已對寒山重生有不悅之心了。
  寒山重裝做未見,暗裡伸手捏了夢憶柔一把,這輕輕的一捏,已使滿面愁鬱淒苦的夢憶柔心裡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為無形,她與寒山重心意相通,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經另有打算。
  無緣大師垂眉低目,嘴裡念念有詞,皺紋重疊的壘布了莊嚴與沉鬱的神色,沒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位有道高憎正在為大步臨近崖岸的司馬長雄祈禱……或是默悼。
  紅獅猛札那張猙獰的臉上漾著一抹惡毒的,帶著幸災樂禍似的笑意,他回頭朝他的屬下掃視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邊緣……
  這時,司馬長雄已經將虎皮披風完全緊纏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襯著黑色的頭巾飄拂,形態英挺悍勇之至,他在濛濛的霧氣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為禮,猛然轉身,於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衝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霧裡一個轉折,似一頭大鳥般撲向懸空掛落的水流而去!
  這—剎那,所有的人幾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雙眼珠那麼凝聚突出的盯視著那條在水霧裡掠射極快,卻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當人們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維,那條黑色身影已在浩蕩的水流外連連轉折三次,似一頭巨鳥在空中與波動的氣流拼搏,看得出異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輸。
  猛札大張嘴巴,一面孔的驚異與震駭,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攝視到的景象。
  在這種惡劣與艱險的情勢下,竟然會以一個“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動作,中原武術雖然久傳精博深奧,但是,猛札與他的一幹手下做夢也想不到能夠玄到這種程度。
  驀然……
  在滾盪浩滔的懸空水簾外,那條黑色身影逆著水簾突然飛昇……照他方才墮落的趨勢來看,這種反常的飛昇,幾乎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貼著那巨大的飛瀑揉升,在升起約七丈左右,整個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個橫轉,僅僅只是一個橫轉,像霧裡飄忽的幽靈,那麼輕輕悄悄的,那麼伶伶利利的,在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已經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聲依舊滾動著,聲音大得驚人,多少雙眼睛全愣愣的瞪著那在一塊灰石頂上的司馬長雄,緩緩地,他已行向了這邊。
  無緣大師儘量裝得平靜,但是,寒山重卻清楚的聽到了他籲出長長的一口氣,夢憶柔緊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鬆開了,朝著他怯生生的,卻了悟的一笑。
  紅獅猛札用力搖搖頭,再向行進的司馬長雄看了看,喃喃地,幾乎細得不能聽到的道:
  “老天……他竟然能回來……活著回來……”
  寒山重望向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院的右衛,全身長衫已經濕得透透,髻發散亂,面孔流露著極度的疲憊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漬,向迎來的寒山重躬身為禮:
  “院主,長雄已遵令返回。”
  “你幾乎是拖著兩條腿回來的,是麼?”
  司馬長雄蒼白的一笑,啞著嗓子道:
  “院主,那條瀑布之外,有一種極大的怪異力量,像是空氣在旋回絞折,十分紊亂錯雜,長雄險些提不住丹田之氣……
  寒山重並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
  “是否有如在狂濤駭浪之中,浮沉轉動幾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覺?”
  司馬長雄吃力的點點頭,道:
  “不錯,差一點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遊渦裡去面色陰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
  “長雄,我早就覺得這股重掛的水簾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險穿人,但是,你卻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簾裡試探了好幾遍,假如有了個萬一,長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釋?”
  司馬長雄慢慢的垂下頭去,身軀在不停的,難以察覺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凍得有些烏紫了。
  寒山重雙手反轉,將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風取下,圈罩到司馬長雄身上,短促的道:
  “坐下,運氣驅寒。”
  司馬長雄規規矩矩的盤膝坐到地上,眼簾微因,默默運轉起丹田的一點熱力來,寒山重愛惜的望著,半晌,朝著無緣大師道:
  “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處,尚請大師恕過才是。”
  無緣大師急忙合十道:
  “施主聰慧穎悟,心機卓越,老僧卻是太過浮躁,倒要請施主勿以為件……”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言重了,大師。”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聲道:
  “現在,猛札,又輪到貴方冒這一險了。”
  紅獅猛札那張面孔漲得有如豬肝,幾乎和他大紅的衣衫成了一個顏色,他十分窘迫的囁嚅了兩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邊,呆若木雞般的那個準備好的犧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
  “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會再叫你的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裡明白他們不會有辦法躍進水簾,甚至連接近都不行!”
  猛札雙眼一瞪,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那麼叫誰去?你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該你自己去試一試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張了一下,又驚又怒的退後一步,目光狠狠的盯著寒山重,太陽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樣,昭,多少有點像一頭怒獅發威前的樣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
  “你怕了,呢?”
  憤恨的猶豫著,猛札不甘心就此認輸,當然他明白……否則他就不會猶豫,他明白,不認輸就只有認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
  “猛札,大爺陪你走上一遭,咱們一起下去!”
  圍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大約都粗通漢語,他們不自覺的將目光投注在他們的宗主身上,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說來,就像十二只冷箭,那麼冷冰,那麼尖銳,那麼令人寒顫。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顯的諷笑,即使在迷濛的水霧裡,這抹刺人人心的諷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氣,仿佛剎時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當他剛剛將身子轉了一半……
  猛札驀地大吼一聲,形似半瘋狂般的大吼道:
  “混蛋東西,漢狗,我紅獅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
  “好小子,這才像個男人!”
  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這時忽然圍到猛札身邊,興奮的振臂高呼,跟在後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陣之後,也不知所以的隨著呼叫起來。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實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變,瘋狗似的回身向雙六飛豹沒頭沒腦的打去,嗓子幾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著,邊疆一代大豪的風度,現在是一丁點也沒有了。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
  “猛札,你的手下為你歡呼打氣,為什麼你還如此對待他們?”
  像一陣風樣衝到寒山重身邊,猛札眼珠上布滿的紅絲清晰可見,他呼嚕嚕的叫著:
  “漢狗,你……你你不要這樣陰毒險惡,你真比‘沙婆紅’底的獨目黑龍還要凶殘,走,我們現在就去,現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別色厲內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數。”
  猛札氣怒得幾乎一下子閉過氣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環輕微的叮噹震擊著,不用看,寒山重知道這位邊疆大豪在抖索,是氣得如此,當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過頭,寒山重朝無緣大師微微抱拳,道:
  “大師,為了大師宏願,為了廣濟天下貧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無緣大師深陷在眼眶內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層淚光,他踏前一步,緊緊握住寒山重的雙手,深深注視著眼前這張俊俏而略帶憔悴的面孔,而這張面孔上,正有著無可比擬的,震人心弦的堅毅與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滾滾的千回江,循著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雙峰間掛下的水簾上,仿佛在數著那些隨水簾飛濺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
  “大師,有點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是麼?”
  無緣大師竟有些哽咽了,喉頭發顫:
  “寒施主,老僧……老僧想,這件事,這件事不為也罷,吾等已盡了力量,佛祖有知,也當體諒吾等之能無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
  “不,大師,浩穆一鼎可以與天抗衡!”
  輕輕地,一隻手顫抖,那麼柔軟而堅韌的環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誰,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膩的小手,平靜的道:
  “小柔,別怕,便當我暫時去會一位朋友……—”
  夢憶柔不顧周遭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她緊緊的偎到寒山重懷中,仰起那張美麗的面龐,那張面龐被水霧幻映得迷迷濛濛,上面有濕痕,分不出是水是淚,但是淒豔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寒山重覺得在這剎那競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陣寒栗似玄冰一樣通過一身,對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覺得驚異與震駭,他用力甩甩頭,故意哧哧笑道:
  “小柔,乖,我去去就來……”
  夢憶柔仍舊沒有說話,但是,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淚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墜滴,亮晶晶的,卻含了無限酸辛。
  寒山重也覺得鼻尖有點酸澀,他一橫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懷中的人,夢憶柔卻靠得更緊了,語聲攙著泣聲:
  “山重……你說過和我永不分離,你說過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陣痙攣,他艱辛的道:
  “是的,我說過,而我也沒有背棄這句話。”
  夢憶柔悲切的道:
  “但,你就要背棄了……”
  寒山重搖搖頭,低柔地道:
  “別胡思亂想,我一定要回來,小柔,我還捨不得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世上……”
  夢憶柔哭得又厲害了,她流著淚道:
  “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著你,守著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惡徒,我也心滿意足……”
  寒山重閉閉眼,長長吸了口氣,低回卻有力的道:
  “相信我,小柔,我會回來,我不能離開你,真的,我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搖頭,只是流淚,夢憶柔死死抱著寒山重,說什麼也不肯稍放一點,寒山重以目投向無緣大師求助,無緣大師卻低首合十,嘴皮蠕動,不知在禱告些什麼。
  一條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馬長雄,他已多少恢復了疲憊,但是,面孔卻仍然帶著用力過度後的鐵青,他沙啞著嗓子向夢憶柔躬身:
  “夢姑娘,院主票賦特異,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夢憶柔驀的回頭,抽噎著盯視司馬長雄:
  “司馬長雄……你……你腦子裡,除了名聲,除了威儀,還有沒有一點別的?你們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馬長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張了幾次,低低的道:
  “夢姑娘責罵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夢憶柔一跺腳,哭泣著:
  “不,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只要他這個人,我只曉得寒山重是我未來的夫婿……”
  司馬長雄再次躬身,緩緩退到一旁,沒有再多說,眸子裡,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鬱悒。
  寒山重凝視著夢憶柔良久,道:
  “小柔,放開我,我答應你不死。”
  夢憶柔像橫了心,一點也不肯妥協的拼命抱著寒山重,在那邊的紅獅猛札已脫掉了穿在外面的齊膝紅色外衫,他看見寒山重一直與夢憶柔在纏綿,腦子裡卻會錯了意,於是,他趾高氣揚的大吼道:
  “老漢,你這也像個男人嗎?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兒們纏著還算什麼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閃電般在夢憶柔冰冷的頰上吻了一下,斷然道:
  “小柔,等著我!”
  夢億柔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覺得肋下微微一麻,渾身一軟,那麼恰好不過的被寒山重扶著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夢憶柔身側護衛,夢億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淚水再度簌簌滴落兩腮,她此刻雖然毫無點力,卻仍能說話,在那冤家轉身的剎那,她泣血似的道:
  “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來,我會跟著你去寒山重移著腳步,心中一陣黯然,他咬著牙,頭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條灰色影子飄然到了他的身側,一只枯瘦的手上攤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紅潤細緻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順著手掌往上看,不錯,是無緣大師。
  無緣大師枯槁的面孔上,那重疊的皺紋仿佛更多了,他低啞的道:
  “施主,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時由恩師所賜,這枚玉如意浸沾過老僧二十多年來的血淚與悲喜,每當老僧捏著它的時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幾乎無法忍耐的痛楚與空虛,老僧稱它為‘靜逆’,它貼身伴著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時光。施主,你拿著,讓‘靜逆’貼著你心,讓佛祖的慈光沾照著你,渡過艱困渡過逆境……”
  寒山重注視著無緣大師片刻,伸手接過,深刻的道:
  “大師,寒山重藉著大師之言討個吉兆,大師,寒山重必可復還:”
  無緣大師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禮,默默退後。
  寒山重閃身還禮後,大步向猛札那邊行去,猛札這時氣態軒昂,大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屬吼了幾句,於是,自雙六飛豹開始,每一張粗獷的臉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雙六飛豹等二十人再度高舉雙臂,振奮的率眾高呼:
  “白魯弟一”
  紅獅猛札得意而威風的一揮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映閃起一抹瑩潔的瓷光,他緩緩的道:
  “白魯弟……獅中之王,現在,我們且試試魚遊在水,鳥翔於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意態之間,卻極為悠閒。
  雙駝峰似兩個冷然眸眸著流水崖岸的魔神,那麼嚴酷,那麼沒有一丁點憐憫,與它相較,站在它下面的這些人群,又是顯得何其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斜陽已在天之西緣,淒涼的晚霞映照浩垂盪掛的寬闊水瀑,映幻著進濺飛舞的水珠,而霧氣迷濛,而千回江激流凝滾,氣氛肅穆,似帶可以聞嗅得到的濃重悲感。
  現在,雙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緩緩靠近了崖岸—那明擺著的,人世間的生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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