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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02, 07:33 AM   #216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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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拖刀之計a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淒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嘩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刮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咽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淒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嘩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刮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咽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感覺,也就來得更厲害了,將心比心,他的手下們伯更不會好受……
  輕轉地,秋離道:“大當家的,遠行在外,你們也沒準備點乾糧飲水什麼的?”于德壽白了秋離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知道你會鬧成這種局面?於某人估量,至遲在午時前便可下山,而且,照武林規矩來說,天山派還能下宴請我們一頓?哪裡曉得他們如此可惡?”
  搖搖頭,秋離道:“你老是想些一廂情願的事……”籲了口氣,于德壽朝燈火掩隱的“彤雲山莊”內瞧了瞧,恨恨地道:“如果這口冤氣爭不回來,我于德壽乾脆一頭撞死去球,否則,這一輩子連睡覺也睡不安穩!”笑笑,秋離道:“放心,一定可以爭回來,而且,加倍的。”望了秋離一眼,于德壽陰側側地道:“但願你說對,秋兄。”搓搓手,秋離道:“當然。”又朝四周看了一回,于德壽開始不奈地道:“秋兄,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老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事,搞不好打了起來,到時只怕我們連拉腿的勁也沒了……”含蓄地一笑,秋離道:“事情果然未出我姓秋的所料,天山派自負為天下名門,必不致對束手的敵人,橫加毒手,況且黃衫會與天山派亦無宿怨,他天山派便想如何,也拿不出理由來,他們更擔心出了事後會道天下武林同道所指難。因此,至多也只能罵街,發發咸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更給了他們一個印象,在他們心中,我們俱是一群空有其表,色厲內茬的懦夫……”
  于德壽狠毒地道:“如果他們真這麼想,他們也就離著死路不遠了?”一拍手,秋離道:“正是,不過在如今,他們仍不會絲毫放鬆對我們的監視與防範,我的意思是由我及周兄二人潛入山莊之內,探出那‘玉麒麟’的確實下落,然後,如是能下手便由我下手奪出,我兩人的力量不夠,便召集當家的各位合力奪出,當家的以為如何?”舔舔嘴唇,秋離又道:“事不宜遲,要幹,就在此刻。”大大地搖頭,于德壽道:“計是不錯,但我於某人非是不信任秋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若是秋兄萬一得著那‘玉麒麟’之後抽腿走了,我黃衫會不但徒勞往返,受盡鳥氣,天山派還必將這筆帳算在黃衫會的頭上,若再發生一場火併,鬥個血流成河,那我姓於的未免就呆得離了譜啦。”秋離勃然變色,他狠辣地道:“連這一點小事當家的不信任秋某,那我們還談什麼其他!罷了,乾脆拆夥,一拍兩散!”
  這一著于德壽欲估不到,他連忙握住秋離雙手,堆滿笑顏道:“秋兄,呢,你千萬不要生氣,並非於某人別有用心,實在是,呢,實在是弟兄們的眸子都雪亮的看著,我也不好太過專斷。況且,呢,只你兩個人去犯險也太說不過去,你我禍福相共,我于德壽又怎能坐享其成?所以麼,派兩個人跟著秋兄前去一趟,不管成與不成,好歹也可以做個照應。”觀顏察色,秋離知道要與周雲單獨行動是不太適宜了,其實,他根本意不在那“玉麒麟”,主要還在幫著周雲探探風聲,覓機報仇雪恨。這樁事,卻不好明著告訴黃衫會,黃衫會眼前跟著人去是件麻煩事,但於德壽想到了歪路上,若不依著他,反而令他起疑,想到這裡,秋離只好懶洋洋地道:“好吧,當家的顧慮得如此周到,我秋離若再加推託,沒得倒叫當家的以為姓秋的還存著二念。”于德壽忙道:“不敢,呢,於某不敢。”秋離淡淡地道:“不知當家的派哪兩位與在下等同去?”者姦巨猾地一笑,于德壽道:“韓子明與公孫勁竹,秋兄的意下如何?”聳聳肩,秋離道:“我隨便。”
  于德壽大喜道:“那麼,就如此決定了!”於是,二人又約下了緊急時互相聯繫的暗號,于德壽招過了公孫勁竹與韓子明二人,一面囑咐道:“公孫堂主,你與子明二人潛入後,一切須聽從秋兄之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以免誤事,若有違背,莫怪我於某人翻臉無情!”公孫勁竹沉聲一笑,道:“瓢把子放心,秋老弟少年老成,智勇無雙,我與子明白當附諸驥尾,聽候調遣,又怎敢獨斷獨行?”韓子明深沉地一笑,沒有說話,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公孫堂主客氣了!”他又壓著嗓門道:“這裡請當家的多費心,我們去了。”一拱手,于德壽道:“小心。”於是,以秋離為首,四個人向沉沉的黑暗中摸去,離包圍的天山人馬尚有三丈左右,秋離已看清了對方每個人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七、八尺遠,而超出兩個人之後,就因夜色太濃而辨認不易了。
  笑了笑,秋離低聲道:“我們有瞬息之機可以不被他們察覺而潛過去,現在,我們開始移轉他們中間兩人的注意,當那兩人甫始轉頭,我們四個便須要在他們回頭之間完全出圍,各位,有問題麼?”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這一笑裡,已等於他表了答覆,而那答覆是肯定的,當然,秋離也明白那是肯定的。
  於是……
  秋離用了最典型、古老,而又令大多數人上當的方法,他攥碎了兩粒石子,分向左右拋出,幾乎小石子方才出手,已聽到輕微的,象是人走在地面上不小心踩著一下什麼似的聲音“噗!”兩名守在那個方向的天山弟子極為迅速而自然的轉頭瞧去,就這眨眼的工夫,秋離已閃電般穿越而過,同時,他的聽覺告訴他,後面的三個人也跟著來了。
  用同樣的方法越過了第二道包圍,顯然的,第二道包圍遠比第一道包圍更來得容易通過。
  翻進了彤雲山莊之內,秋離等人伏在暗處,他笑了笑,道:
  “看見那班上品了?他老人家左手酒壺,右手雞腿,啃起來卻是十分自在……”公孫勁竹點點頭,沉聲道:“他們根本不以為黃衫會另有所圖,換句話說,天山派因為白晝之事小窺了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全是一堆廢料,空有其表的廢料!”秋離沉吟道:
  “但他們說不定在推敲我們此來的真正目的,當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們在必要時大興干戈,天山派狂傲慣了。”公孫勁竹含蓄地道:“不過,亦不能低估了這般混帳!”搓搓手,秋離道:“或者等他們真正找出我們此來的原因時,他們已慢了一步,我一直想,夫山派之所以如此,是否只為一個圈套?”“圈套?”公孫勁竹微惑地問。
  秋離深幽地道:“或者,他們掌門人不在?”頓了頓,他又道:“或者,他們正忙著處理那件寶物?”公孫勁竹心口一跳,他忙道:“有此可能,我們得趕快了!”扯松了脖子上的汗巾;秋離道:“咱們往那有光的地方闖!”四條人影象四溜輕煙,虛渺而快捷地撲到一幢小巧的精舍之前。秋離自窗縫掩遮下向里一瞧,晤,兩個年約三旬的白淨人物正在相對奔棋,屋子裡生著一盆炭火,看他們手握茶盅,悠遐遊閒之狀,室中的空氣,必是溫暖而愜意的,好舒泰。
  退了回來,秋離低沉地問周雲:“周兄,這地方你以前來過,哪裡比較容易探到消息?”秋離說話間用字十分斟酌,當著公孫勁竹與韓子明的面,他不提周雲以前“住”
  過,僅用一個“來”字,這一點劃,周雲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周雲想了想,道:
  “往‘小乘精舍’去吧,那是七師……呢,陸小樵住的地方,陸小樵是天山‘雙道三俗’之一,他也是天山派裡的智多星,有什麼事,他大多參籌的。”公孫勁竹沉沉一笑,道:
  “這位周兄似是對天山派內情十分熟悉。”秋離知道,周雲所以選擇了那個地方,乃因為他這位七師叔待他最好,周雲曾經說過,他們師叔姪間的感情,幾如父子,到那裡摸索,便是出了漏子也不打要緊,於是,他趕忙打了個哈哈,道:“若不熟悉,怎能來過?
  走吧,在這裡沒什麼戲唱了。”
  以周雲為首,四個人跳過了小圃、花庭、幽徑,越過了一幢幢小巧精緻的屋舍,直撲向南面一座完全以古松木枝幹造就的高雅屋宇。
  這幢屋子佔地約有二十方圓,四周圍著;圈龍柏,一條碎石小道直通門前,造屋的松木枝幹還連著斑剝的松皮,看去越發顯得樸實清幽,淡雅可喜,現在,靠門邊的一扇小窗正有瑩瑩一燈亮著。
  秋離停下步來,小聲道:“‘小乘精舍’?”周雲領首無聲,秋離知道他此刻感觸必多,離此長久,再返之際,卻完全是不同的立場與回迥的情趣了,而此地景物依舊,人面雖未全非,人心怕早已變了。
  他安慰地拍拍周雲的肩頭,向公孫勁竹打了個手勢,二人以極為輕妙的身法上了屋頂,小心得宛如踩在一枚雞蛋之上。
  倒垂了下來,秋離悄然自宙隙中朗內望去;恩,這是一間書房,佈置十分簡單,一張黑漆油亮的書桌,一張黑漆油亮的太師椅,壁上懸著一具古琴,一個獸腿雕幾上燃著一爐檀香,那香爐,是青玉鼎形的。
  這時,一個面容清奇古拙的黑須儒士正坐在椅上看書,他神色悠閒,氣度雍容,一見之下,便予人一種飄然如仙,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超凡印象。
  桌上亮著一盞純銀刻花的玻璃罩子燈,光線柔和而清澈。
  象水一樣曳滿全屋,散發著極其安詳而寧靜的氳氤,這氳氤,象連人們的腑臟也滌洗得清爽而淨潔了。
  略一思考,秋離比了個手勢,意思是他要直闖進去,公孫勁竹吃了一驚,連忙搖頭,秋離又費了好大工夫向他表示這個舉動的成功可能性極高,兩人打了半天啞謎,公孫勁竹才勉強同意,指指他自己,再點點目前隱身之處,表示他將在屋頂掩護。
  點點頭,秋離心想:“你這者小子掩護也好,監視也罷,看我姓秋的能否被你因住?”
  宛如一抹流光,秋離掀窗閃入,當那黑須儒士聽到宙響,秋離早已負著雙手,氣定神閒地在房中踱了兩步了。
  這位黑須儒士,正是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鐵拂、塵”陸小樵,天山派的一流高手!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了,陸小樵目注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鎮定而優雅地緩緩站起,放下手中書,毫不慌忙地道:“深宵來客,有失遠迎,未知少兄有何見教?”秋離微微躬身,溫和地道:’“陸夫子客謙了,在下寅夜打擾,殊覺不安,但勢非得已,尚祈恕過才是。”陸小樵淡雅地一笑道:“少兄言重,老夫想,少兄已知老夫陸小樵?”秋離領首道:“早仰夫子大名,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天山第八代弟子十二位排行第七的‘鐵拂塵’!”陸小樵爾雅地笑了,他道:“敢問少兄高姓大名?”用舌尖一舔上唇,秋離道:“回答你呢?太早,不回答呢?’又是好生不識禮數,這叫我為難。”陸小樵忙笑道:“少兄既有隱衷,便是免了亦罷!”背著手在房裡轉了轉,秋離低沉地道:“陸夫子。”陸小樵和靄地道:“有何賜告?”秋離道:“不敢,在下有句話欲待請領教益。”怔了怔,陸小樵輕輕地道:“尚請明示,以便與少兄互相磋研。”
  現在,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秋離發覺自己對眼前之人已產生好感了,他笑了笑,道:
  “有句話說:‘相如無罪,懷璧其罪’,陸夫子大約可以知道在下來意了?”長長籲了一口氣,陸小樵目中隱含憂鬱,他緩緩地道:
  “少兄是指那‘五麒麟’之事?”秋離點頭道:“不錯。”陸小樵嘆息一聲,沉重地道:“為了這件寶物,本派正處在一種微妙而動盪的局勢之中,這象一道暗流,表面上看去平靜無波,底下卻是洶湧激盪,衝突不已……
  看了秋離一眼,他又道:“這還是派中的情形,外面,更不知有多少武林強梁、黑白同道曉得了這件消息正待窺視下手,少兄,你說得不錯,天山本無憂煩,如此一來,則是伯難得太平了。”秋離沉默片刻,道:“情形競如此惡劣?”陸小樵苦笑道:“老夫推測,今日莊門外來了一幫綠林人物,他們可能志亦在此,雖然,到如今他們並未言明,但總差不了多遠。”緩緩地,他又道:“這幫綠林人物極為難纏,是江北黑道首幫黃衫會,碰上了馬師弟他們幾個心高氣傲的人物,又險些弄得不可收拾,黃衫會今天一直忍氣吞聲,沒有發作,這很奇徑,想他們不是畏懼天山之威,平時更張狂慣了,為何竟會這般服馴?老夫明白,他們必是擔心一打起來便難得取到‘玉麒麟’了!
  秋離笑了笑道:“這些,在下全知道。”沉吟了一會兒,陸小攜又道:“少兄此來,只是想探那寶物的情形,抑是意欲理取?”說著,他歉然地道:“請恕老夫用言失當。”
  一擺手,秋離道:“無妨,老實說,在下欲要攫取……”幹澀地一笑,陸小樵道:“難了。”秋離平靜地道:“難在何處?”打量著秋離,陸小樵低沉地道:“觀少兄身手不凡,氣宇軒昂,無須問名,亦可斷知少兄必是武林成名之輩。但此寶雖然天山派曾據主權,如今卻不能全然處置了。”安詳地,秋離道:“又有人自中插手?”陸小樵黯然道:
  “且莫論外憂重重,便是內思,也難以排解……”秋離耐著性子道:“敢請明言。”搖搖頭,陸小據沉沉地道:“少兄,你自哪裡來,還是回到哪裡去吧,者夫奉勸你不要參與這場爭鬥,你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人在英年,往往氣勢如虹,豪膽似鐵,但卻不宜應付江湖這般詭譎陰詐之境,人生百年,終須一死,便是有再多珍寶異物,又有何用?少兄,你我初見,甚覺投緣,以此數言相諫,尚請莫以老夫倚老為忤……”秋離深幽地道;“夫子賜語,俱為金玉,在下心中感激,又怎能不聽,但是………”
  他咬咬唇,道:“但是,在下如今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長嘆一聲,陸小樵道:“少兄,在武林中或者有些名聲,但是,你自認可以力敵天山派、無邊湖,以及如黃衫會這般強豪的重重阻礙?”秋離一嘆道:“在下只是傾力而為罷了。”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道:“可否請夫子賜告此物今藏何處?”陸小樵怔怔看著他,良久,搖頭道:“少兄,此點,請恕老夫不能明告。”點點頭,秋離諒解地道:“在下省得,也難怪夫子。”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雙手互擊兩次。
  陸小憔方覺有異,楓聲風響,屋頂的公孫勁竹已飄然而入。
  瞧著對方,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勁竹,見過陸兄。”霍然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道:“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公孫勁竹似是善意地一笑,道:“昔年與令四師兄之怨,只是一場誤會,俗話有道,英雄不打不相識,老朽早已將這場過往之事淡忘,量大如陸兄,想亦不會斤斤介懷吧?”沉著臉,陸小樵冷冷地道:“不知公孫兄何時駕臨?”公孫勁竹大大方方地道:“已一整日矣,便在山莊莊門之外!”神色又是一變,陸小樵驚道:“公孫勁竹,你是黃衫會所屬?”狡猾地笑著,公孫勁竹道:“慚愧,掌管黃風堂而已。”陸小樵耳聞極廣,他焉能不知黃風堂乃黃衫會的第一堂?
  權力之大,除了瓢把子就是黃風堂的堂主了,十有九年,陸小樵想不到這位名列天下“五大兇人”之一的“慈面辣心”竟已廁身于于江首幫之內。
  臉上如罩寒霜,他冷漠地道:“公孫勁竹,十九年已過,天山派未去尋你雪那一掌之仇,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今日你卻膽敢直聞天山派山門,實在夠得上愚蠢!”呵呵一笑,公孫勁竹道:“陸兄切息雷霆之怒,當年彼此俱是心高氣盛,並無仇怨可言,武林中人,過招試手,有個失閃也是常事,天山一派素來寬宏大量,老朽這無心之罪,又何苦這般看他不開?”大袖一拂,陸小樵道:“閣下與黃衫會此來何事?”公孫勁竹看著一側含笑負手的秋離,秋離點點頭,於是,他低沉地道:“來分得那‘玉麒麟’。”冷笑一聲,陸小憔道:“憑什麼?”公孫勁竹神色自若,他理直氣壯地道:“憑當年武林大盟主百忍的繼承人身份!”清朗地,卻帶有嘲弄意味地笑了起來,陸小樵道:“那麼,當年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所立的證物,閣下可曾執來?”者老實實地一搖頭,公孫勁竹道:“這不需要證物。”陸小憔帶怒意道:“如若人人俱想憑無據垂手取得,別說只有一尊‘玉麒麟’,便是多上個十尊八尊,只怕也分配不來!”晃晃腦袋,公孫勁竹韻味十足地道:“陸兄之言差矣。”陸小憔冷笑道:“差之于何?”大拉拉地,公孫勁竹道:
  “席百忍為一百七十年前的南北綠林魁首,當年他與貴派二代祖師‘一覺子’共同得到這件寶物之後,因為寶物腹內那株‘丹參’正在成形之際,便埋藏地下等待其長成,當時未曾將之瓜分,陸兄‘玉麒麟’淵源可是如此?”陸小憔淡淡地道:“閣下倒是知之甚詳。”公孫勁竹打了個哈哈,又道:“時至今日,天山派一脈相傳,越傳越盛,那一覺子自是慶幸後繼有人,但當年的南北綠林結盟呢?卻早已蕩然無存,在席百忍死後不到十年便散了,現下已隔著一百多年,又到哪裡去尋找席家的後人?換句話說,慢言席家有無後人待磋商,便是有,今在何處?席家的後人可自是廁身武林之中,到了目前,證實仍無席家後人前來取寶,那麼,這豈不成了一件懸案了?”陸小樵靜靜地傾聽著,公孫勁竹續道:“放眼天下,尚有何幫派能接替席百忍當年之赫赫威霸?沒有,除了黃衫會可視為席大盟主在一百七十年後唯一的繼承者之外,可說再不能按列第二個幫派了。
  為了日後綠林道的振興奮起,團結一致,這‘玉麒麟’由黃衫會代表席家後人取回一份,可說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之事。”
  寒著面孔,陸小樵道:“這只是閣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山派的觀點並非如此。”
  公孫勁竹笑吟吟地道:“願聞其詳。”陸小樵生硬地道:“當年取得此寶,乃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二人之事,與他人概無牽連,約定取寶出土之日,也只有本派與席家後人方有權平分,屆時雙方便有一方未到未取,則自然隸屬已按時到達取寶的一方。”公孫勁竹陰側側地笑道:“這麼說來,天山派卻將此寶獨吞啦?”陸小樵冷冷地道:“此謂取回,閣下等才叫‘侵佔’。”頓了頓,他又道:“黃衫會自己明白,這等垂涎他人之物的舉止是如何卑鄙,自始至終,此事除天山與席家之外,和其他任何人皆無關係!”搓搓手,公孫勁竹沉沉地道:“那麼,陸兄之言是否可以代表貴派掌門,以及整個天山派?”
  陸小憔夷然不懼地道:“當然,此乃本派掌門所頒渝示。”說到這裡,他又嚴峻地道:
  “黃衫會侵犯天山聖地,已屬膽大妄為,欺人太甚,但一念爾等未曾過分撒野,再念爾等與天山並無舊怨,三念爾等並末表現不規之圖,因此僅將爾等圈住,未展行動,如今閣下既已言明,我天山已不能再坐視。為今之計,閣下還是立即票明貴當家,火速率領所屬離山轉回方是上策,否則等到血染天山,‘命斷魂落,仍是;無所得,那才令人可嘆!”公孫勁竹沉著氣,緩緩地道:“沒有迴轉餘地?或是,由我們當家的與貴派掌門人親自一談?”陸小憔斷然道:“方才所言,乃是十日之前我天山派各掌權弟子一十二人於頂穹堂共同議決,由大掌門裁定執行的,無可通融。”他一拂黑須,又道:“至於閣下與我四兄之宿怨,那是個人之事,不在今日所談範圍,老夫便暫且不提,日後有緣,當能結算。”呵呵;笑,公孫勁竹側身道:“老弟,你意下如何?”氣定神閒的秋離微微一笑,道:“陸夫子已說得明白,看情形,沒有什麼戲唱了。”
  陸小棧看著秋離,惋惜地輕喟道:“少兄頭角崢嶸,氣度深沉,分明是一位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估不到,估不到卻會與黃衫會沆瀣一氣。”秋離雙手一攤,懶洋洋地笑道:“誤入歧途,悔之已晚,奈何?”說到這裡,他退了幾步,拉著公孫勁竹,低促地道:“公孫堂主,在下看,此中情形,似應立稟當家?”公孫勁竹點點頭,道:“由老朽回稟便了,但老弟你?”湊上嘴去,’秋離悄然道:“我得設法套住這老小於,免他張揚,約莫柱香之後即返,閣下尚請瓢把子立即防範以免失措……”神秘地一笑,他又道:“或者,在下還能多探聽點什麼回來也未可定。”呵呵笑著,公孫勁竹道:“那麼,老朽留子明在此供老弟調遣。”秋離口中答謝,心裡卻冷笑著。於是,公孫勁竹向陸小樵拱手,露齒一笑中飄然推宙而去。
  緩緩回過身來,秋離正想說什麼,卻驀然發覺陸小樵目光炯炯,神色沉厲,雙掌交錯胸前,而且,一柄以鋼練絞合人發製成的玉柄大號拂塵早已斜插腰際,那神態,已一掃方才的詢詢儒雅之狀,變得猛辣無比!冷冷一笑,秋離道:“夫子,這是何苦?”陸小憔冷冷一哼,硬生生地道:“少兄,憑你想滅我之口,未免也小瞧我陸小樵了!”搖搖頭,秋離道:“夫子誤解了,在下豈敢有此惡念?呢,在下想為夫子引見一位故人,不知夫子願不願意?”依然戒備著,陸小憔冷然道:“是誰?”笑了笑,秋離道:“此人說起來尚是夫子的晚輩,而且,昔日也最得夫子寵愛。”怔了一下,陸小樵道:“說出名姓!”秋離雙手連擊三下,稍耽一會,窗口又被推開,戴著面罩的周雲已悄然掠入。
  一見陸小憔,周雲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輕輕顫抖,雙手不住糾絞,連聲音也是那麼沙啞了:“七……師……叔……”陸小憔退了半步,冷厲地道:“你是誰?”周雲聲音裡含著哽咽,他室著嗓子,黯然而淒滄地叫“七師叔………你連‘小棒槌’也不認……
  得了?”“小棒槌?”陸小樵驚喜過望地低呼著,一個箭步搶了下來,雙手分手分于兩肩,興奮得幾乎不敢置信地叫:“小棒槌?你是小棒槌?”周雲悲切地點點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陸小樵搖晃著他,感慨不已地道:“是你,雲兒,是你,但你的聲音蒼者了,沙啞了,這些年飄泊在外,可受了許多折磨?師叔好思念你……雲兒,你仍是原來的老樣子,那神態,舉止,無不和以前相似……你仍是小棒槌,象永遠都長不大……”
  “七師叔……”周雲悲哀地低呼著,淚水,已浸透了他的面罩……
  眼眶裡也漾著瑩瑩淚光,陸小憔在傷感中帶著微微的驚愕道:“為什麼戴著面罩?
  雲兒,把它拿下來,讓七師叔好好看看你……”陸小樵的話尚未說完,周雲仿佛突然被烙鐵燙著似地踉蹌著往外退出兩步,他恐懼地叫:“不,七師叔不!”伸著的兩隻手僵停在半空,陸小樵有些怔怔,有些迷忙,他搖搖頭,悵閶地道:“怎麼了?雲兒……”
  再也忍耐不住了,周雲雙手掩面,強制著聲息痛哭起來,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刻骨的凌辱,錐心的創痛,於此刻,在親人的撫慰之下,在長輩的關懷裡,平素所築成的情感防線已整個崩潰,現在,周雲需要大大地哭一場,以滌除他多日來心中積鬱的委屈與塊壘……。
  有些失措地連連搓手,陸小樵微見慌亂地道:“雲兒,不哭,你我師姪相見,正應歡欣才是,怎地又如此傷感?雲兒,聽七叔的話,有什麼委屈七叔自會為你作主……”
  冷冷一笑,旁邊的秋離道:“這句話,在周雲當年被逐出門牆之時,夫子你為何不說?”
  宛似觸電般全身猛然地機伶了一下,陸小憔轉過身來,震驚地望著秋離,疑惑而怔怔地道:“你,少兄,你到底是誰?”、不待秋離回答,他又突然轉身,低促地道:“雲兒,讓師叔看你的手肘……”周雲半垂著頭,左手緩緩將右臂衣袖拉起,呢,在右肘的彎節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圓形疤痕!陸小樵過去擁著周雲,語聲沙啞:“雲兒,並非七師叔不相信是你,但……但把師叔弄糊塗了……你與這位少兄似是好友,這位少兄又與黃衫會同流合污,黃衫會正想對付我們,而這位少兄又宛如知道派中許多事,這些事,黃衫會卻象是不甚了解……”抑止住悲傷與激動,周雲暗啞地道:“七……師叔,這位是師姪平生……所遇到的……最識仁義,最重情感……的摯友。”
  秋離雙手一擺,舔了舔嘴唇道:“過譽了。過譽了……”陸小憔回首向秋離投來深刻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太多的了解、領悟、以及感懷!秋離正抬頭望天。
  回過頭來。他又焦切而忐忑地道:“師叔相信,師叔知道………雲兒,告訴師叔,為什麼蒙著臉?為什麼?”搖搖頭,周雲淒涼地嘆息著沒有作聲,陸小樵正想再加逼問,秋離已淡談地道:“夫子,便由在下代言了吧。”
  陸小憔忙道:“少兄,這是?……”秋離平靜地道:“周兄被毀了容貌,變得有如厲鬼。”“ ”“ ”“ ”退了三步,陸小憔駭然道:“此言當真?”用力點頭,秋離道:“人尚未死,屍還未滅,人證物證俱在,胡說八道,成麼?”長長吸了口氣,陸小樵顫抖著道:“雲兒,把面罩脫下來,給師叔看!”周雲震了震,慌忙道:“不……”
  秋離冷酷地道:“周兄,脫下來,給他看看天山所造的惡果,給他們看看他們所間接賜與你的恩典!”陸小憔慢慢走了上去,猛然抬手揭下了周雲頭上的面罩,當他的目光甫始接觸到周雲那張花紋斑斕,猙獰醜惡的青黑色面孔,宛如驟道雷擊,狂吼一聲跌了出來,全身急抖,涕淚滂沱!
  而周雲;周雲呻吟似地哭泣著,他雙手掩面,四肢在不住地痙攣,心象一片片全被撕裂了。
  秋離走了過來,默默拿過面罩,默默地再為周雲戴好,陸小憔無聲地痛哭著,鬚眉盡濕,神色淒黯,似是陡然間衰老了十年!
  良久……
  陸小樵流著淚,微帶哆嗦地道:“雲兒,師叔對不起你……”搖著頭,周雲悽惶地道:““不,七師叔,那不能怪你老人家……”喃喃地,仿佛囈語般,陸小憔倫然道:
  “對了……這是天山賜給你的……若不逐你下山,便不會使你受害至此……天,這是誰作的孽啊……”半晌,他頹然垂下雙手,衰疲地道:“雲兒,當年天山逐你出去,師叔竭力反對,為你奔走脫解,但俱未成功,師叔想你至多受點折磨便會歸山拜求重依門牆,多年來,卻未見你踏上雪池道,今又喜逢,未料你已遭到此等慘禍,告訴你師叔,這是誰幹的?”周雲喀然無語,卻仍是哆嗦不息,最傷心,便在不言中了。
  陸小憔痛苦地道:“告訴師叔,是哪個狼心狗肺的人幹的?
  師叔拼了這條老命也會為你雪此深仇奇恨……”硬咽著嘆息,周雲低啞地道:“七師叔……師姪……師姪自會尋他……”一咬牙,陸小憔悲憤地道:“此人是誰?今在何處?不論他有何等名聲權勢,師叔舍此皮囊,也要將他碎屍萬段,挫之成灰!”笑了一聲,秋離閒散地道:“夫子此言可是當真?”神色驟變,鐵青如霜,陸小憔切齒低吼:
  “少兄,你休要小看了陸小樵!”
  又用手指擦著襟前銅扣,秋離冷冷地道:“好,在下就告訴你。”陸小樵急切地道:
  “是誰?”慢條斯理地,秋離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麼,說起來可是大大地有名,他就是貴派大掌門的東床快婿,天山派慧眼挑揀的得意嬌客!”腦袋上轟然一響,眼前天旋地轉,陸小樵目眥欲裂地低叱:“他?這畜生!”雙目微瞇著,秋離冷眼注視神色驟變的陸小楞。陸小憔全身在抑止不住地簌簌輕頤,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靜下來,語聲卻仍然帶著不穩的波狀:“少兄,你,你方才所言,能保證定然無訛?”秋離怪異地 笑,道:“當然可以!”陸小樵轉過身來,逼視著周雲,沉痛地道:“雲兒,這位少兄,他可是說對了?”徐緩地點頭,周雲低幽地道:“是他……”滿臉都刻劃著悲憤與激怒的線條,那些張條便布成了一片陰影,血辣辣的陰影中陸小樵切齒道:“丁驥,我遲早不會饒過你的,你作的孽已經太多了………”旁邊,秋離入鬢的雙眉微微一皺,他低沉地問周雲:“丁驥,可是這小於?”周雲重重地點頭,生硬地道:“這是他的姓名,這兩個字原本無辜,但沾著他,也似失去光彩了……”哧哧一笑,秋離道:“百家姓上有多少名姓,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你可別心眼太窄,同一個姓的有人當上皇帝,有’的人卻淪落為乞……”搓搓手,他又問陸小樵迫:“我說夫子,看情形,姓丁的混帳還不止幹下這一樁傷天害理之事,莫不成,他的傑作還多著麼?”長長嘆息一聲,陸小憔徵仲地仰首無語,秋離笑了笑道:
  “夫子若是不太見棄,可否說出來給在下聽聽?咱們把這些新帳舊債積疊起來,也可做一次總結算。”‘忽然望著秋離,陸小樵憂心仲仲地道:“少兄,你可知道這丁驥是何等出身?”秋離看著對方那愁緒滿懷,又恨又慮的樣子,不禁嘴裡“嘖”了兩聲,便不在乎地道:“何等出身,皇上的小舅子?太君的大表親?還是閻王爺的獨養兒!至多也只生著兩條手臂吧?”陸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欸”了兩聲,急促地道:“此人乃來自無邊湖!”又加重了語氣,再說一遍:“無邊湖,少兄可曾聞及?”秋離淡談一笑,道:“聽說過,也都是些人,是麼?”
  ’陸小樵眼看這位年輕人對自己引為忌諱禍患的“無邊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詞之間更帶著幾分輕蔑嘲弄之狀,這,不是明著點劃自己大驚小怪,太過緊張麼?於是,他有些不悅地道:“看少兄如此輕描淡寫,不將這無邊湖來人當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著覆鼎之威,煌赫之勢了?”秋離伸出舌尖潤了潤唇,打了個哈哈:“於夫子之前,在下豈敢如此囂張狂妄?十數年浪跡江湖,仍是毫無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這條老命也就是了。”陸小樵悸然之色已明著表露了出來,他霍然轉身問周雲,:“雲兒,你這位貴友的名諱,還請你告訴師叔!”周雲有些尷尬地瞧向秋離,訥結著不知是說出來好還是不說出來好,秋離連忙陪笑道:“夫子萬莫見怪,在下放蕩成習,一時失言,尚請夫子恕過才是,至於在下那賤名麼,周兄但說無妨……”
  咽了口唾液,周雲低沉地道:“七師叔,師姪的這位摯友,你老人家大約也聽說過,他姓秋名離……”秋離一旁補充道:“秋天的秋,分離的離,很有些悲涼的味兒,是麼?”
  於是,就在這一霎,陸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著秋離,嘴巴微微張著,活象一下子看到天開了一樣!
  秋離也怔怔地看著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沒有什麼不對吧?”猛向後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地脫口道:“你是鬼手!”秋離點點頭道:“他們一直這樣叫我,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雲扶著陸小樵,關切地道:“師叔,秋兄待師姪有如手足骨肉,照拂關顧,可謂無微不至,他並不象外面傳言那般殘忍無道……”又盯著秋離注視了好一會,陸小樵才如釋重負地長長籲了口氣,他搖搖頭,一迭聲道:“錯了,錯了,全錯了……”周雲納罕地道:
  “師叔,什麼錯了?”又細細看了秋離一會,陸小樵走到椅邊頹然坐下,他用手揉摩著兩側額頭,語聲有些暗啞地道:“十餘年以來,江湖上即盛傳一個魔道殺星,這人,便是鬼手秋離!依相法上說,大凡一個心性狠毒,行為殘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韻必是獰惡粗醜或者陰寡詭側的,其目許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澤必狡詐,必閃爍,或冷澀,或烈凌,其鼻準有如勾,有若錘,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張,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濃黑,眉接之處宛似山叉,在都有蛛絲馬跡可以尋見,且靈驗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親眼目睹鬼手,欸……”周雲急道:“七師叔為何磋嘆起來!見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陸小樵道:“師叔親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論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卻是全差了,全錯了……”’秋離也頗有興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說?”看著秋離,陸小憔沉緩地道:“江湖傳言歷歷如繪,謂鬼手秋離心性狠毒,為事殘毒專橫,兩手血腥,身背幹百冤魂,殺人如麻,擄掠姦淫無所不盡其極,更有甚者,秋離與敵交手,素來不留活口,且性格怪異,違反常態,總之,聞及鬼手之名,談及鬼手之事,便使人無法不在心目中勾劃出一個掀唇暴齒,眼如獅豹,狂笑似梟的凶漢印象來,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態,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遠,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
  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卻大大謬矣,適纔見過秋少兄,閣下丰神俊朗,氣韻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顧問雍容有威,而言談進退更是中規中矩,令人頗生好感,設非雲兒引見道破,老夫還以為少兄至多也只是個武林中的後起之秀罷了,若是錯身而過,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紹,老夫也不會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便是閣下!”秋離哈哈笑道:
  “夫子如此誇譽,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卻不得不赦然生愧……”陸小樵卻沒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貴庚?”想了想,秋離道:“二十有五六了……”驚贊地:啊”
  了一聲,陸小樵道:“年輕有為,功業彪炳,真是人中龍鳳,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離莞爾道:“見笑了,見笑了,除了混得一片罵名,滿身怨債之外,實在是一無所成,一無所獲!”沉吟著,陸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懷,此番少兄來前,不知為何與黃衫會雜於一處,莫不少兄也對那‘玉麒麟’發生興趣嗎?”’淡然一笑,秋離道:
  “老實說,。這玩意要不要都無所謂。”陸小樵凝重地道:“那麼,少兄是專程為了雲兒之事而來了?”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
  陸小樵接著道:“不知少兄對雲兒所懷之冤可有了為其洗雪的腹計?”‧懶懶散散地,秋離笑道:“有了。”陸小樵忙道:“可否見示?”秋離道:“不敢,這腹計簡單之極,說起來也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罷了。”有些納罕,陸小憔道:“老生常談,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離自齒縫中進出一個字來:“殺!”這個字是很尋常的,很普遍的,名聲如陸小樵者,更不知聽過、見過,甚至自己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此刻從秋離的嘴中吐出,卻有如一個鐵錘猛然敲擊在陸小樵的心弦上,震得他神顫目眩,兩耳雷鳴!連面色也在不覺中變換了好幾次!
  秋離不覺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麼了?有些不舒適麼?”搖搖頭,陸小樵強笑道:“老夫想……丁驥與天山一派的淵源,少兄大約知道?”點點頭,秋離道:
  “當然。”斟酌了一下,陸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師兄最寵愛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門師兄十分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丁驥如今不但在天山門牆,更與本派的血緣親密……”
  斜著眼瞄了瞄旁邊的周雲,秋離淡淡地道:“周兄,這艾小玫是?”周雲沙啞聲道:
  “是我那師妹。”“哦”了一聲,秋離沒有再說什麼,陸小憔又接著道:
  “方才老夫已將丁驥與天山的關係簡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驥尋仇,姑不論他無邊湖的入會否坐視,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會允准閣下如此行動……況且……老夫認為,這丁驥雖不可恕,但欲懲他,卻須從長計議,不能莽撞……”秋離何嘗不知道陸小樵話中之意,是在轉著圈子告訴他丁驥非是等閒,更在暗示他這其中牽連甚大,同時,也等於點明了若是秋離欲圖有所不利不利于,天山派定會出面干涉,換言之,秋離那一個“殺”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邊了。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扣,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只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麼?”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面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淡,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
  “既無實証,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幹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須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 ,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扺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只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面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挨了上來,他低啞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麼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裡,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面,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裡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
  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復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姪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只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面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裡面也不知搞些什麼,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麼?”韓子明低叫道:
  “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裡,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面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麼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
  “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麼?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摃一摃,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裡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
  “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於你的天真幼稚:潘一志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麼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面,周雲不禁搥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麼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洩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麼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了韓于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麼?”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
  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是誰!”秋離一拍韓子明的肩頭,大笑著應道:“你家老祖宗來了!”於是
  
  韓子明暴閃而出,有如一陣狂風猛撲,隨著“錚”地一聲啞簧脆響,寒芒淬閃,凌空旋轉,幾聲慘號驀地響起,有如三根緊繃的鋼絲,撥了一個尖音,刺入耳膜的音波傳盪出去!
  反應是迅速的,這三聲慘叫甫起,那邊已傳來一陣喧囂與喧嚷,同一時間,秋離也引頸長嘯,嘯聲如龍吟,似虎嘶,尖銳而高亢,象一柄鋒利的血刃,一下子刺入彤雲黑幕的萬丈夜空之中!
  韓子明狂笑一聲,回手叫道:“秋兄,開戒了!”秋離豪烈地道:“當然,還等什麼?”方才,秋離的長嘯之聲,乃是他與他與于早就約好的了暗號,這嘯聲,表示著和平取寶無望,開始大殺戈的意思!
  韓子明電掠而出,起落之間,五名天山弟子已是哀號著翻滾出去,他有如猛獅出谷,手中的“落星劍”寒光暴閃,翻轉如風,這一口憋了多久的鳥氣,似是全要在這一陣砍殺裡發洩出去!
  那邊
  一聲會合了強烈的憤恨、仇怨、氣怒的喊殺聲也霹雷似地響起,宛如連淒冷的寒天也在震抖了,從這裡可以隱約看見數十名黃衫人物正分往每個不同的方向衝殺而來,他們全未騎馬,但卻是個個悍勇無匹,狂野異常,天山派弟子在淬不及防之下,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了個丟盔曳甲,潰退紊亂,連週邊圍立著的一股天山人馬也沒有來及放箭相拒,跟著朝四周散了下來!
  一把提起了周雲,秋離道:“老友,已經開始了,讓我們用血去索債吧!”忽然,秋離停住了嘴,他凝視著周雲那雙淒涼而淚痕未乾的眸子,那雙眸子裡有著深刻的感人力量,這力量,融合了祈求、懇告,以及無比的容忍與仁恕!
  長嘆二聲,秋離沉地道:“好,走吧,我們先去找那姓丁的,這裡,只有麻煩黃衫會的哥們代為擋陣了!”周雲知道秋離已為了他而放棄了眼前參與協助黃衫會的這場殺戮,周雲明白,以秋離對天山派的惡劣印象來說,他心中是迫切希望此刻上前大開殺戒,但是,他畢竟又忍住了,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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