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勁氣侵襟袖
陸寄風進入山洞,見到沉睡的武威公主,包擁在白裘中,睡得很暖,便靜靜在旁邊打坐,不吵醒她。
武威公主沉沉睡著,一會兒突然發出一陣啜泣聲。陸寄風望去,武威公主安靜的臉上滑著淚水,不知是否被惡夢所纏。陸寄風見之不忍,伸手替她拭去臉上淚痕,武威公主驚醒過來,一把抓住陸寄風,眼神驚懼。
陸寄風柔聲道:“不要怕,你作惡夢了。”
武威公主垂淚不語,樣子楚楚可憐。陸寄風拍著她,讓她重新入睡,武威公主緊緊抓著陸寄風的手,道:“你……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陸寄風點頭,道:“這一路上,我都不會離開。”
武威公主道:“你要帶我去柔然找我姑姑。”
陸寄風有點為難,他自己要事纏身,怎麼可能帶著一個柔弱的公主深入西域?再說,柔然是遊牧部落,出沒無常,廣闊無邊的沙漠,都是他們的出沒地點,根本無從找起。
“這……”陸寄風道:“公主何必想不開呢?柔然那麼遠,這一路太危險,還是回平城吧。”
武威公主又哭了,道:“不,我不要回平城,我要去柔然!我要去柔然找我姑姑。”
陸寄風道:“西海公主也不見得認得你,你也不見得找得到她。”
武威公主咬著唇,道:“她會認得我……我知道她的事,她會收留我的……我再也不要回宮裡了……”
陸寄風道:“但是你不回平城,皇上震怒,又殺了好多人,那怎麼辦?”
武威公主一震,她心腸軟,一想到拓跋燾真有可能為她而大開殺戒,先要倒楣的就是公王府內所有的侍從奴婢,她又不忍心了。
可是,她怎麼知道她害怕的事,早就發生了……
武威公主靜了一會兒,才可憐地說道:“那……你帶我去大漢一趟,我們去一趟就回來,沒找到我姑姑,我們就回來,好不好?”
陸寄風見她求得十分誠懇:心也軟了,便道:“姦吧,我就帶你到大漠走一趟。
你若是找不到西海公主,也要回來,不可多作逗留,知道嗎?”
武威公主點頭,道:“嗯,多謝你。”
她安心了不少,望著洞外星空點點,嘆道:“大漠不知有多遠,我姑姑不知藏在何處?
我真想見見她,問問她……”
陸寄風問道:“問什麼?”
武威公主道:“問她為什麼會拋棄那個人,他也沒錯呀……”
看來武威公主是由西海公主所留下的札記,得知西海公主的戀情,陸寄風對此並無什麼探究之心,便沒說話答腔。
武威公主自己說道:“以前我姑姑年輕時,曾遇見一名俠士闖入府中,他受了傷,給我姑姑醫姦了,此後他就帶我姑姑離開大內深宮,到武林中四處雲遊,兩人像天上的雲一樣,到處飄盪,這世上像是就只有他們兩人,誰也管不著他們,你說,這樣是不是很美好?”
陸寄風漫應了一聲,武威公主道:“我姑姑學了好多製毒的法子,那俠士都不許她用來害人,可是毒做了就是要用的,不用怎麼好玩呢?這武林中壞人那麼多,那俠士每次都要以自己的法子做事除惡,不許我姑姑插手,常為此跟他吵架,後來便吵得陸寄風想道:“這樣聽來,西海公主應該是個個性很強的女子吧?”
武威公王攸然道:“我姑姑一直在深宮裡,等著那俠士回來道歉,她等了一年又一年,那俠士真的都沒有回來了,我姑姑等得死了心,我在她的手記裡,看見好多淚痕,姑姑不知哭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
陸寄風忍不住道:“她怎麼不自己去找那俠士呢?”
武威公主道:“她有啊!她有一天就闖出宮,要去找那俠士,誰知沒出到宮城,就被我阿哥給抓回來了……我阿哥非常生氣,覺得這樣的姑姑,丟了皇家的臉,就把她嫁得遠遠的,嫁到柔然。這些年全無她的消息,我也不敢跟阿哥問……”
陸寄風道:“她不認得你嗎?”
武威公主道:“那時我還很小,她就算見過我,應該也忘了。”
陸寄風道:“這樣的話,你若是去找她,她不認你,可怎麼辦?”
武威公主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她寫的製毒法子,我都背熟了,她問我,我答得出來,她應該是不會把我當外人的。”
陸寄風想了想,道:“說得也是。”
武威公主茫然地說道:“我也不知見了她之後,要說什麼?可是我總想見見她,問她跟一個心愛的人在一起,為什麼會甘心分開?分開後明知會後悔,為什麼還要分開?我看著她的手札,越看越不懂,所以我好想親自問她這些話……”
武威公主竟只是想問西海公王這些無聊的話,就要跑大漠一趟,實在匪夷聽思。
或許少女之心總有些讓人弄不懂的地方。
武威公主又慢慢地睡著了,陸寄風注視著她小小的身子:心裡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拓跋燾要將武威公主許配自己,確實是用心極深的,這樣美好純真的公主,無法以寶石相比,她的單純與樸質,就像無瑕透明的水珠一樣,玲瓏剔透。誰能得到她,便會永遠不能離開她了。
但是,陸寄風只是苦苦地微笑了一下,轉過臉不再看武威公主,他望著遠方黑暗的天空,雲若紫此時的元靈,是否也在無邊的黑暗中等著他?自己親手毀了雲若紫的元靈後,又該何去何從?他的心已隨雲若紫而死,留在世上的身體,就盡責地守著迦邏,直到迦邏也老死了,才算是完成責任。那時,他的心、他的身體都不必再留存下來了。
但是,自己能死嗎?這個問題渺茫難知,也總是讓陸寄風在捫心自問時,感到無邊的空虛。
陸寄風既然答應了武威公主,便依照承諾,帶武威公主往西北方向行去。
他原本為了回到宮中時方便,而不解下鐮銬,但既然十天半月無法回去,又要帶武威公主深入沙漠,便自己以柔勁解下了手繚腳銬,好行走自如。
這幾天以來,多半是陸寄風藉著武威公主行走,武威公主根據所讀的宮廷內的西域記載,告訴陸寄風該走的路。
連行數日,隨著往北的移近,沿路所見的花草已漸漸減少,越來越多的刺木,乾草,越來越多的黃沙,景象日漸單調。有時走了整整一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大地益顯得荒涼。
兩人有時整天只見到幾叢刺木,或是新月形沙丘,排列得如鏈條一般,沙山連綿,美麗無比。
沙丘遠觀平緩,走到時才發現陡峭至極,很容易摔滑下來。若登上峰頂,雙手撥動流沙下滑,即刻響起似陣陣低低轟嗚聲,聲音越來越洪大,有如春雷般由遠而近,向人掩來。陸寄風初次差點滑跤後,發現往下滑的沙子發出雷霆之聲,大感好奇。
反倒是武威公主見怪不怪,道:“宮裡的圖記上說,此處有五絕,分別是奇峰、鳴沙、湖泊、神泉、寺廟。我以前總奇怪:沙子怎麼會鳴叫?原來是這樣的。”
陸寄風道:“奇峰、鳴沙都見識過了,若再無湖泊與神泉,只怕咱們要渴死了,被送到寺廟裡超渡。”
所幸走了半日,便聞到一陣水氣,陸寄風喜出望外,由高處俯視下去,那不知名的湖好像一面圓鏡,在驕陽下發出明燦的光輝。幾個帳蓬座落在湖水邊緣,就是村落了。
陸寄風帶武威公主往湖泊的方向趕去,沙漠中的居民頗為好客,招待他們飲食,陸寄風與他們語言不通,也無法問西海公主、柔然陣營在何處。
兩入夜裡便在沙漠上席地躺下休息。夜裡沙漠非常酷寒,但武威公主有那件極品的白裘保暖,倒也不怕。仰躺在沙漠上,迎面見著滿天星星,星星大得好像會壓下來似的,近得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
突然間黑暗的天空閃出一道銀光,那道銀光像是 片布幕般展了開來,接著便幻出許許多多的色彩,燦爛瑰麗,陸寄風訝然注視著,接著那陣銀光之中,隱約浮現出雄偉的樓閣,樓閣外林木扶疏,前來來去去的人們,都穿著他初遇無相時,無相所穿的冪縭樣的衣服,遮住了臉孔,只露出或藍色或紫色的眼睛,還有許多比馬還高大的奇異牲畜,走來走去。
陸寄風驚奇地看著,對武威公主道:“你看!那裡有一座城!”
武威公主笑道:“那是幻影。”
陸寄風道:“幻影?”
武威公主道:“嗯,我阿哥跟我說過,沙漠裡會有這樣的幻影,他也見過,他猜不出那是天上還是人間,總之永遠是走不到的。”
陸寄風見光影中的城池、人物,栩栩如生,直疑心天上是那樣的景象,但那會是何處呢?
難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城,這樣的人嗎?
那幻影漸漸消失了,陸寄風有點悵然,心裡也說不上怎麼一回事。
兩人又在沙漠中走了好幾天,不見半人,甚至不見中點綠意,陸寄風在上一個村落為武威公主收著的飲食已快用完,心裡不無幾分擔憂。沙漠巾的風裹著沙子,撲面而來,將兩人的臉吹得十分幹躁刺痛,兩人早就全身都蒙上一層又一層的沙,耳朵、鼻孔裡也全是沙。陸寄風倒還挺得下去,只怕武威公主承受不了。
那天夜裡,風突然有些變急,遠方西北角的湛藍天空,像是突然間被割裂出一片傷口,暗紅色漸漸滲開,滲成一大片血幕,接著整個天空都黑了,簡直像是天空狂撲下來似的,一種沉重的氣息壓得陸寄風難以呼吸。
武威公主勉強道:“糟了,這……這是沙暴……”
“沙暴?”
陸寄風還要追問,狂風已狂襲而來,勁風已扯得讓陸寄風根本無法張開口說話。
陸寄風連忙抱住武威公主,還來得及往遠處看,自然是什麼都看不見,只見到像是百幾道數百尺高的石柱,以奇特的樣子急轉旋空而來。
陸寄風訝異難言,那石柱的急轉狂旋,帶著陣陣不祥之意,一眨眼便欺至身前,陸寄風急忙抱緊了武威公主,抵抗著股急旋狂風。
他們所遇上的是沙漠暴風,連房子都吹得走,陸寄風感到身子像要被這巨大無比的力量給扯裂了,若是放開武威公主,她必會立刻被狂風卷走,陸寄風不敢放開,更緊地抱住了她,以全身之力對抗那襲人狂沙。
耳中除了轟隆隆的聲響,什麼都聽不見,但所有的知覺卻顯得輕如鴻毛,似乎隨時都會消失在風暴之中,他和武威公主的半個身子都已埋在沙中,天地間的沙還在狂襲過來,若是再不停止,只怕兩人都要被活埋。武威公主緊抓著陸寄風,陸寄風將她的頭臉包在自己懷裡,免得她被狂沙窒息。
可是風沙非但不停,反而越來越是淒厲,將他們頭臉都快蓋住了,堆積在臉上的沙子颼颼落下,饒是見多風浪、身經百戰的陸寄風,此刻也自覺渺小,緊張得不敢多想,只顧護著武威公主。
一大堆的巨沙湧了過來,推滿他的頭和背,像是無數地獄裡的惡鬼要將他推向黑暗裡去,陷在沙中的雙足也像被無數鬼手拉著,用力被往下扯,不管陸寄風怎麼藉力向上蹬,都無法擺脫那怒吼的狂嘯與急亂的旋流,空負一身武功,在這宛如天崩地裂的沙漠風暴裡,都無可施展。
陸寄風和武威公主像風暴裡的一顆石頭,就要被沙所埋了,陸寄風大聲叫道:“公主……”
風沙益發狂烈,天地益發淒慘,陸寄風叫道:“現在只能龜息保命,公主恕我冒吧……”
武威公主望著他,完全聽不見陸寄風在叫什麼,陸寄風已含住公主的口,緊抱著她,將自己的真氣渡與她。
陸寄風就這樣緊抱著公主,閉氣龜息,一面源源不斷地傳導她的真氣,讓她和自己的真氣成大周天之勢,自行運轉不息。
他一心救武威公主,便漸漸不感覺到狂沙呼嘯,天地如洪爐,自己和武威公主便像埋藏在爐裡的兩片雪,融為一體。
陸寄風屏除知覺用意:心無雜念,也感覺不到任何動靜了……
不知過了多麼久,一陣強光射了進來。
陸寄風隱隱聽見有人的聲音,聽見清脆的鈴聲,在耳邊忽遠忽近。
那陣鈴聲雖然單調,卻迷離幽怨,帶著某種節奏。
陸寄風再度睜開眼睛,便見到許多穿著異國服色之人,俯身望著他。
陸寄風的眼睛一張開,那幾人大吃一驚,突然全彈了開,哇拉哇拉叫著,四散 拜。
陸寄風不知發生何事,坐了起來,張望著平靜的沙漠。風暴不知何時平息了,地面還是那麼平整,天空還是那麼低沉。
十幾丈外,竟矗立著一個個的帳蓬,許多比馬高大的異獸,趴在沙地上,就是陸寄風以前見過的幻影中奇怪動物,皮色灰黑,脖子極長,背上突起兩塊耷拉的肉峰,瘦骨嶙峋,醜得驚人。
這些東西是何時出現的?陸寄風竟全然不知。
就在陸寄風怔怔望著那些不知是真是幻之物時,一道逆光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面前,陸寄風仰臉看去,那人坐在那種奇怪醜陋的巨馬身上,似乎也在低頭看著自己。
那人開口了,道:“你又活了嗎?”
陸寄風勉強想看清他的樣子,卻怎麼也看不清楚,那人又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陸寄風本想開口回答,但一張口,便咳出許多細沙,胸間非常難受,趴在沙地上乾嘔。
那人“咦”地一聲,突然揮鞭往陸寄頭臉甩去,陸寄風一時閃避不及,被甩出了一道血痕。
那人奇道:“你還有血?”
陸寄風總算全然清醒了,怒喝一聲,翻身便躍上那巨馬,拉住那人的馬鞭,正要問他為何攻擊自己,卻突然間愣了一下,只這一愣,那人口中發出“唆唆”細音,巨馬整個往上一掀,將陸寄風摔落在沙地上。
那人呵呵笑道:“你被活埋不死,我看駱駝摔不摔得死你?踩不踩得死你?”
長鞭呼嘯,一把纏住了陸寄風的雙手,口中呼喝,駱駝發足狂奔,竟將陸寄風給拖在長長的四蹄下狂拉。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匹,陸寄風發覺還有無數駱駝都跟著那匹拖著自己的跑,蹬蹬急蹄,乾軍萬馬的雷霆聲就在耳邊震響,但千軍萬馬也沒這麼可怕,因為他不但要小心不被後面的駱駝踩中,還要閉著雙眼和口,以免地上的沙土再湧入口中。
陸寄風沒想到才脫離沙暴,又遇上這樣的奇兵,方才他躍上駱駝,只因見到騎在上面的竟是位女子,因此一愣,也才會被偷襲成功。
陸寄風被牽在急奔的駱駝後面跑:心中怒想:“這姑娘是怎麼回事?我可有得罪過了她嗎?”
那姑娘口中呼喝大笑,用力一拍駱駝,她的駱駝以猛箭疾射般的速度,一下子便脫出了駱駝隊,陸寄風幾乎都要被拖得飛了起來,她沙漠中鞭駝繞圖,將陸寄風拖了許久,才口發號令,停下了駱駝,轉過身看陸寄風變成什麼樣子。
陸寄風突然整個人躍上半空中,撲向那姑娘,她驚呼一聲,手中長鞭揮甩,將陸寄風胸前甩出一道血痕,卻阻不住陸寄風撲來之勢。陸寄風撲到她身上,兩人一同滾下駱駝,在沙漠中翻了幾翻。
陸寄風騎在她身上,掐著她的頸子,暍道:“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她呢?跟我在一起的那女子呢?你說!是不是也被你這樣整死了?”
陸寄風心中十分著急,抓著她的咽喉拚命晃,根本顧不了力道,她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陸寄風叫道:“你給我醒醒!快說!武威公主呢?武威公主在哪裡?”
她悠然醒轉,蛾眉怒豎,道:“什麼公主?死啦!都死啦!”
陸寄風心底涼了半截,憤然一拳打在她臉上。這一舉雖沒用上內力,卻也著實沉重,她悶哼了一聲,口角鮮血長流。
陸寄風感覺到地面震動,抬頭看去,一騎煙塵正快速逼近,應是救她的駱駝隊,陸寄風看她服色高貴,應該也不是凡人,便一把抱起她,躍上駱駝,拚命拍著,喝道:“快跑!”
誰知那駱駝非但不跑,反而屈膝跪了下來,泊在沙漠上。陸寄風怔了,那女子幽幽醒轉,見了此景,哈哈大笑。
陸寄風更是怒火滿腹,打了她一耳光,道:“笑什麼?”
她笑道:“你這漢人,不會騎駱駝,就是跛的!”
那騎煙塵一面逼近,一面有人呼喝大叫,陸寄風雖聽不懂,也知道是在叫這名女子,陸寄風索性抱了她,以輕功疾奔。那女子大是驚奇,這才驚覺不妙,拚命掙扎踢騰,叫道:
“放我下來!你這活死人,放我下來!”
陸寄風充耳不聞,前方地勢高峭險絕,半片黑色的岩壁陡立,高處還有點點白雪。黑岩、白雪、黃沙、藍天,畫分得景色分明,天地壯闊。
陸寄風提氣往岩上奔去,那女子大驚,回過神來,已經身在高崖,底下騎著駱駝的手下們是絕追不上來了。
陸寄風道:“哼!我還是不是跛的?”
他一放下那女子,那女子便長鞭一拉,都朝陸寄風的頭臉徵甩,陸寄風反應雖快,也破揮出幾道血痕,急忙認准了方位,一把扯住她的長鞭,將她拉了過來,又狠狠地打了她幾耳光,將她打昏了過去。
這時,陸寄風才能喘一口氣,看看她的樣貌。不過她已經被陸寄風打得臉部腫了,隱約只看得出長睫劍眉,鼻樑高挺,破皮流血的蒼白嘴唇小巧精幟。
陸寄風實在想不通,沙暴是何時結束的?那些人是何時來的?武威公主如今人呢?在沙堆下,是自己拚命護住公主的一口餘息,如果她真的死在這荒涼的沙漠中,連半個心願部無法完成,就這樣孤死異鄉,無人收屍,未免太可憐了。
但陸寄風更弄不懂的是:自己與這名女子素昧平生,她為何要這樣惡整他?在她將陸寄風拖在駱駝後面急奔時,看起來竟頗為快樂。若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怎會如此?
那女子呻吟了一聲,攸然醒轉。
陸寄風連忙趁她還沒醒時,扯下一方她的長裙當作繩索捆住她的雙手,免得她再揮鞭傷人。
那女子醒了,果然馬上要拿馬鞭,一動便發現自己被陸寄風綁住,又驚又怒,道:
“你……你為何要綁著我?”
陸寄風道:“你又為何要把我拖在駱駝後面狂奔?”
她道:“因為你從地下被挖出來,本是屍體卻又活了,我想看看你會不會死!”
陸寄風喝道:“這是什麼理由?我是好好的人,從沒死過!”
那女子道:“你明明是從地下挖出來的!”
陸寄風道:“我是為了躲沙暴!”
那女子目露驚奇,道:“是嗎?可是那裡的沙暴是七天以前,你被活埋了七天,怎麼可能不死呢?”
陸寄風自己止有點吃驚,原來自己竟龜息了七天,感覺上根本就是一眨眼而已。
陸寄風道:“就為了想看我會不會死,你這樣對我?”
那女子笑嘻嘻地說道:“原來你不會死,這真奇怪了。”
“奇怪什麼?”
那女子道:“我以為你跟埋在沙漠裡不會爛的屍體一樣,所以拖出來玩玩。誰知你竟動了,身上還有血,我想瞧你倒底是活的還是死的。”
竟只為了這樣的好奇心,她就以殘忍的手段整他,陸寄風大為憂心,那樣的酷刑自己受得住,武威公主卻絕對受不住的。萬一武威公主也被人這樣對待,他一想到就胸間作痛,一口氣差點哽咽住。
陸寄風沉聲道:“跟我在一起的還有個少女,她如今人呢?”
那女子眼珠子微微一轉,笑道:“你說的是她呀。”
陸寄風揪住她的衣領用力一晃,道:“給我說清楚!”
那女子雖被陸寄風打過,半點也不怕,狡滑地笑道:“我們這一隊,在此發現過的屍體又不止你,你可得讓我想想……”
陸寄風放開了她,她起了身,陸寄風料她雙手被綁著也變不出什麼花樣,便只是盯著她。
她仰頭東張西望,又像是在找脫身之道,又像是在認真思考著陸寄風的問話,陸寄風也猜不出她的心思。隨著她的眼光四望,兩人已是身在較高之處,整片沙漠盡收底,遠遠的可以看見整片平沙上,點綴著零星的綠草叢。
好幾個帳蓬建在草叢邊,坡上的駱駝群斑斑駁駁,一群一群,簡直數不完。還有許多馬匹也零散地圈成一批批,至少有上萬。陸寄風沒想到自己與武威公主所埋身之地不到幾百尺處就有這麼大的隊伍與人群,原來沙漠裡果真是出沒無常,誰也不知下一步會見到什麼。
那女子轉過身笑道:“哎呀,我想起來了,那姑娘是不是約十四、五歲年紀,頗為可愛,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又聽話又甜蜜的?”
陸寄風點頭道:“沒錯,就是她!”
那女子問道:“她的出身是不是頗為高貴,沒人知道她跟你在一起?”
陸寄風點頭道:“對。”
那女子道:“你會帶著她,一生一世都聽她的話,絕不跟她吵架,就算吵了架,也不放她離開嗎?”
陸寄風沒想到那女子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答不出來,道:“這與你無關。”
那女子道:“怎會與我無關?既是我的人手救了她,她的命就在我手裡,我要讓她見誰,不讓她見誰,都由我來說,你老實回答就對了。”
陸寄風瞪了她一眼,她目前是被製住的狀態,還這麼盛氣凌人,就更不用說平時的樣子。
武威公主在她手中,陸寄風倒也不敢造次,便道:“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說什麼一生一世?”
那女子聽了,低著頭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你要見她就隨我來。”
陸寄風又心生警覺,一把提起了她,道:“你說地方,我帶你走!”
她道:“也好,本王妃懶得走路,你帶往東邊我下去吧!”
陸寄風倒是沒想到她是王妃,不知道是哪裡有這麼潑辣殘忍的王妃?
陸寄風抱著她,以輕功往高岩下躍,在半空中禦氣,緩緩地安然落下。那潑辣王妃沒想到他輕功如此高明,連攀住岩壁都不必,就能這樣落下,微感驚奇,卻嘆了口氣。
陸寄風沒問她為何嘆氣,也沒有興趣問。落了地之後,才道:“往哪裡走?”
王妃道:“你先往南邊走百步,再往西邊走二百步。”
陸寄風依言而行,此地亂岩堆積,景色荒涼,也沒有人煙。
王妃道:“你把地上這片岩石掀開,底下有個洞穴,我們就將她埋在底下,你打開就看得見了。”
陸寄風心頭一酸,想不到武威公主真的已經死在沙漠,手腳竟變得十分軟弱無力,不知該怎麼辦,也沒有勇氣去掀開那黑岩,就怕真的看見武威公主的屍體。
王妃見陸寄風動也不動,道:“怎麼?你怕我騙你?那我來掀好了,你解開我的手。”
陸寄風警覺,道:“不必!”
他鼓起勇氣,彎身掀起石板,底下果然有個黑洞。
突然間背後被人一踢,喝道:“下去!”
陸寄風大吃一驚,整個人被踢下洞中,及時攀住洞壁才沒摔下去。
陸寄風仰頭看,王妃一腳踩著陸寄風的手,拚命踹著,罵道:“給我下去!竟敢挾持我,你不要命了!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陸寄風聽見一陣奇異的沙嘶之聲,這洞穴底下不知有什麼?低頭看去,密密黑黑的,一股腥氣直透鼻端,突然間一物螫螫剌剌地爬上他的手臂,陸寄風一看,立刻由頭頂麻到腳底,那居然是幾只肥大的蠍子!
此處竟是蠍子穴,蠍子一爬近那王妃的腳底,就自動退了下去,想必她本身已作過種種防備,才不怕蠍子。陸寄風不敢亂動,仰頭道:“你騙我!”
她咯咯笑道:“誰叫你這麼好騙?蠍子可比沙暴更可怕,會螫得你要死不活!你別開口喔,否則蠍子爬進你口裡,可會鑽進你腦子吃光你的腦髓的!哈哈哈……”
她一面說,一面用力地踹著陸寄風,拚命要將他給踹下去,陸寄風冷笑一聲,另一手拉住她的腳,道:“要下去,一起下去!”
陸寄風說到做到,將她一拉,扯了進來,她驚呼大叫,被拽入洞穴之中,陸寄風也緊抓著她,一起跳了下去。
兩人很快便落在洞底,只見一大堆的蠍子幾乎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洞壁,腥臭難當,誰見了都要頭頂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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