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a
桐柏山中,有一處絕妙所在,名為百花谷。
三面都是高山峻嶺,一面卻平坦寬廣,而且土地肥沃,遍植各種奇花異卉,一年四季皆 紫焉紅,花香處處。
百花谷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平台上,建有一座尼姑庵。
算不得規模宏大,也談不上宏偉壯麗,但粉壁綠瓦,絲塵不染,背山面水,四面修篁,給人一種出塵脫俗的感覺。
寢內暮鼓已起,梵唱不繞,直傳出數裡之遙,使人聞之心曠神怡,發思古之幽情。
這麼清靜高雅的一座尼姑庵,卻有一個怪異的名字:“斷情庵!”
庵門之外,粉牆下,情癡先生正拿著一桶油漆,又在揮舞著大筆,寫他的歪詩。
張小仙道:“情癡先生,好感人呵!”
多多道:“這樣情癡的人,天上少有,世間無雙,應該叫情聖才對!”
皮蛋道:“但願不是自古多情空餘恨,老天爺可憐他,能夠早點找到他的心上人。”
大笨牛總結道:“真可憐啊!”
四大金剛投宿處沒找著,聽得暮豉梵唱,一路尋來,話落人已到了情癡的面前。
情癡對阿郎替他強迫做廣告的事,似仍耿耿於懷,不曾回頭,不曾答話,寫完詩句後,掉頭就走,甚至亦不曾抬頭望他們一眼。
阿郎伸手一攔,道:“情癡先生,對不起哇,上一次本教主熱心過度,傷了你的自尊,這一次咱們談點別的吧。”
從蓬亂的髮絲之中,情癡射出來兩道冷電似的寒芒,道:“我們之間無話可談。”
張小仙道:“有啊,譬如我們可以談談公孫鳳。”
公孫鳳三字,似是一把利刃,刺中情癡先生的心,身子猛烈顫抖一下,以無比激動的語氣道:“你說公孫鳳?”
阿郎道:“沒錯,是公孫鳳,公孫長風的女兒,公孫龍的妹妹。”
“她在哪裡?”
“本教主想先弄清楚,她是不是你要找的情人?”
“不錯,我要找的人正是公孫鳳。”
“情癡先生,記得你曾說,只要公孫鳳看到你這一首詩,就會曉得你在找她?”
“事實確是如此。”
“可否說出原因來。”
“因為這一首詩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共同詘作。”
“哦,原來你是一位才子,她是一位才女。”
“張教主請快說出公孫鳳……”
“公孫鳳是否己經看到這一首詩,又如何辨別?”
“她會改掉其中的一句。”
“為什麼要改?”
“是我故意寫錯了。”
“是哪一句?”
“第四句。”
“今朝恐作他人婦?”
“應該是:綺羅棖中伴君眠。”
“如此,正確的全詩應是:明知多情空餘恨,驅舟偏向恨海行,猶憶昨夜飄香夢,綺羅悵中伴君眠,對不對?”
“對,只要有人改了這一句,必系公孫鳳本人。”
大笨牛咂一下嘴唇,道:“好纏綿俳側的愛情!”
情癡先生充耳無聞,沒有理會他,繼續追問公孫鳳的下落。
阿郎道:“據公孫長風說是死啦,但是我不相信,本教主覺得她一定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
多多道:“如果你信得過我們,白吃教可以幫你打聽。”
皮蛋道:“可以在公孫美的身上下點工夫。”
大笨牛誇大其詞地道:“公孫美對我們老大害單相思,只要略施小計,她就會連腸子都吐出來。”
情癡先生怦然心動道:“這話可是真的?”
阿郎順水推舟地道:“大概八九不離十啦。”
情癡一反常態道:“那就麻煩張教主設法打聽一下吧。”
阿郎是個古道熱餳的人,心裡早已答應了,但表面上卻端起架子來,道:“你不是不喜歡欠人情債嗎?”
情癡長髮復面,雖然看不出他的神色變化,但語氣已和緩親切不少,道:“倘能尋得公孫鳳必有厚報!”
“不必你報答,只要據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可以啦。”
“請張教主直言。”
“你是誰?”
“這……”
“是西門豪吧?”
“你怎麼知道?”
這話等於已經承認他是西門豪,多多一本正經地道:“你與公孫鳳的這一段愛情故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既然你要尋找的人是公孫鳳,當然必是西門豪無疑。”
情癡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分,道:“不錯,本人確是西門豪,但請四位守口如瓶,勿對外人言。”
話出口後,人也悄然離去。
阿郎道:“天都快黑啦,何不在此借宿一夜?”
情癡西門豪道:“不可,曾聽人講,多年前有人在這附近見過公孫鳳,我想再到別處找找看。”
話落,人已在十丈以外,沒入暮色蒼茫中。
四大金剛則轉身進入“斷情庵”,找到一名知客比丘尼,說明來意,庵方立即一口答應下來,由另一名小尼領著他們,繞過佛堂,向後面的禪房行去。
皮蛋想起一個問題來,道:“請問小師父,你們這座尼姑庵的名字好怪,為何叫‘斷情庵’?”
小尼遲疑一下,道:“這當然是有特別原因的。”
大笨牛道:“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小尼肅容滿面地道:“簡而言之,我們這裡的弟子,差不多都是感情受過創傷的女子,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斷絕情緣,所以掌門人才特意命名為‘斷情庵’。”
阿郎道:“來到‘斷情庵’的女子,都出家了嗎?”
小尼道:“有的剃度為尼,有的則仍在帶發修行中。”
大笨牛見這小比丘尼,生得眉清目秀,淡雅脫俗,年齡不過才十七八歲,忍不住脫口問道:“不知小師父可也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
小尼莊重肅穆地道:“小尼例外,三歲便剃度出家。”
阿郎道:“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
小尼道:“什麼樣子的人?”
多多道:“自然是一個感情受過挫折的女子。”
小尼聞言立現惶急之色,道:“來本庵的女子,都是想忘記過去的人,小尼恐怕幫不上忙。”
皮蛋道:“這個人很有名氣,她叫公孫鳳。”
小尼面無表情,亦未答言。
大笨牛道:“你不說話沒有關係,點個頭就可以啦,公孫鳳在不在斷情庵?”
小尼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掌門人嚴命交代,本庵尼俗的身分來歷,一概不得與外人言講。”
話至此時,已到禪房門外,小尼告訴他們男客女客的居處,繼又說道:“四位小施主還沒有吃飯吧?”
這是大笨牛最關心的問題,立道:“快要餓扁了,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就請快拿出來吧,走的時侯白吃教多捐一些香油錢便是。”
小尼笑笑,道:“佛門之內,沒有美食,只有粗茶淡飯而已。”
阿郎忙道:“小師父,別聽他胡說八道,有什麼就吃什麼吧。”
小尼應諾一聲,告辭而出,四大金剛略事梳洗,小尼便將齋飯送進禪房來,還順便亮了燈。
身後緊跟著一個老道士,年約五十餘歲,穿著一件繪有八卦及太極圖案的袍子,三角眼,白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尼代為介紹道:“這位是玄武觀主怪道張半仙,也打算在此掛單借宿。就請一起用齋吧。”
阿郎猛然想起無血刀雷天宇臨死前的幾句話來,說秋水寒所生之子的父親,不是神偷賭仙,便是邪僧怪道,暗想:“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概是神差鬼譴,天老爺把他送來的。”
心念間,比丘尼已去,五人圍坐一起吃齋飯。
怪道張半仙首先開控:“四位小友可是近來紅透了半邊天、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白吃教四大金剛?”
阿郎大模大樣地道:“哪裡,張道長客氣了,本教主張小仙愧不敢當。”
多多自我介紹道:“小女子白吃教司教主多多,請張觀主多多指教。”
皮蛋道:“白吃教的總護法皮蛋。”
輪到大笨牛時,阿郎特意給他使了個眼色,大笨牛站起身來,將“千里尋父,萬里認爹”的字樣展現結張半仙看,道:“在下白吃教的刑堂堂主大笨牛,張大俠可要認個現成的兒子?”
怪道張半仙道:“是誰在認爹呀?”
大笨牛道:“就是我們老大張小仙。”
皮蛋道:“我們張教主的母親是秋水寒,父親不詳,所以才要尋父認爹。”
張半仙道:“江湖上盛傳,當年強暴秋水寒的男子,可能是神偷丁炎山,賭仙翁百萬,以及邪僧不了,這幾個人不是被殺,便是被閹。”
多多不露聲色地道:“那是因為他們亂認兒子,冒充張教主的爹。”
張半仙半信半疑地道:“這三個人也明明跟秋水寒有夫妻之實,如何證明不是張教主的爹?”
也巧皮蛋想得出這個怪點子來,隨機應變的道:“有最好的法子可以查出來,將父子二人的血混在一起,一看便知。”
張半仙還是不懂,道:“怎麼看?”
皮蛋道:“如果確是父子,二人的血液會融合在一起。”
大笨牛一點也不笨,一點就透,道:“假如不是父子,情形便大不相同,好像一碗醬油里加了一碗豬油,怎麼攪拌還是黑白分明。”
張半仙瞠目結舌地道:“哦,有這等新鮮事,本觀主從來沒有聽說過。”
阿郎道:“這是新發現,老一輩的人自然不懂啦。”
皮蛋道:“在洛陽古宅,跟秋水寒那個那個的男人,已四去其三,只要查明第四個人是誰,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正是我們教主的親爹。”
大笨牛道:“認了一個有財有勢有名氣的兒子,還可以討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這種好事恐怕八百年也難得遇上一次,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多多道:“觀主叫張半仙,我們教主叫張小仙,兩個人只有一字之差,這豈非天意安排?”
這一番話,每一字一句皆打動張半仙的心,思慮了半晌,道:“你們說的可都是千真萬確的事?”
多多道:“騙你是王八!”
皮蛋道:“騙你是烏龜!”
大笨牛道:“騙你不得好死!”
張小仙的話更嚴肅:“人倫大事,豈可信口胡言。”
怪道張半仙的三角眼翻了好幾下,陰陽怪氣地道:“實不相瞞,本觀主正是你們所要尋找的人。”
阿郎神色一緊,道:“道長是說,當年你也是那一場麻將的賭徒之一?”
張半仙道:“錯不了,錯不了。”
皮蛋道:“也曾強暴過秋水寒?”
張半仙道:“本觀主手風極順,次數最多。”
大笨牛道:“恭喜恭喜,你中彩啦。”
張半仙樂得嘴都歪了,忘了該如何回話。
阿郎道:“如此說來,我應該叫你……。”
“爹”字尚未出口,皮蛋急忙阻止道:“且慢,為了慎重起見,我主張驗一下血。”
四大金剛配合得天衣無縫,大笨牛緊盯一句:“觀主大人不會反對吧!”
怪道張半仙早已暈呼呼的,連自己的時辰八字都忘了,連說:“應該的,應該的。”
阿郎眉尖一挑,道:“那就請皮蛋總護法操刀吧。”
丁炎山、不了和尚、賭仙翁百萬,是張小仙親手閹的,少林悟悲大師則是大笨牛的傑作,只有皮蛋還沒有成績,聞言刷地拔出一把匕首來,道:“如此就請張觀主上床來躺著好啦。”
張半仙不知是計,聞言離開飯桌,躺在床上。
多多早已避開,皮蛋還裝模作樣的取來一個碗,趨前道:“請脫褲!”
張半仙愕愣道:“還要脫褲子?”
“當然,孩子是那個地方生的,血也要那個地方的。”
“多不多?”
“不多,只要一點點。”
“痛不痛?”
“不痛,一眨眼就過去了。”
怪道張半仙還是猶疑不決,不肯脫褲子,大笨牛不耐煩地道:“認白吃教主當兒子,娶天魔女作老婆,眼看著聖僧哈里巴的寶藏又行將弄到手,你還不樂意,真是傻瓜二百五。”
這個條件實在太優厚,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張半仙暗中咬一咬牙,終於將褲子退至腿彎處,獻出“寶”來。
皮蛋仍在作最後的戲弄:“這可是你自願的?”
“是本觀主自願。”
“請閉上雙眼。”
“幹嘛還要閉眼?”
“眼不見不痛嘛。”
“好,本觀主眼已閉上。”
“注意,我馬屁大王要開始動刀了。”
“請!”
“放心,你不會感覺到痛的。”
“那就多謝了。”
這真是今古奇談,滑天下之稽,挨刀子,被人去勢閹割,還要道謝。
張半仙平躺在床上,雙目緊團,正沉醉在美好的夢境時,驀覺私處一陣奇痛,血如泉湧,一條皺皮“香腸”,兩顆“蛋”,一片“毛草”,已被皮蛋割下,扔到“斷情庵”外面去了。
閹割之痛,透骨錐心,慘叫聲中,張半仙已提著褲子逃下床,呲牙咧嘴地罵道:“你們簡直是一群惡棍、騙人的魔鬼,本觀主跟你們拚了!”
不待他出手進招,張小仙已自搶先怒吼道:“牛鼻子,你想得倒挺美,想人財兩得,告訴你,萬惡淫為首,割掉你的命根子,只是略施小懲,叫你下輩子無法再欺侮良家婦女,更嚴重的懲罰還在後頭哩,本教主今天非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喝你的血不可!”
話甫出口,怪道張半仙已瘋狂地撲攻而上。
“找死!”
張半仙雖已自閉血脈,但傷處奇痛難當,復經張小仙劈胸一記重擊,立又一屁股栽坐在地。
阿郎咬牙切齒的臭罵道:“閻王叫你三更死,不會留命到五更,牛鼻子,你該上路了,別讓素魂的小鬼等太久!”
單掌一豎,以掌代刀,照准他的頭顱砍下去,決心要將張半仙的天靈蓋劈開。
“住手!”
驀聞一聲沉喝,起至室外,立有一股奇大無匹的暗力洶湧而至,四大金剛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身子如遭重力疾推,皆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兩三步。
定目處,禪房之內已多了一位面如冠玉,卻冷若冰霜,年約花甲,芒鞋佛裝的老尼。
初生之犢不畏虎,大笨牛一怔之後,踏前一步道:“老尼姑,你是誰?竟敢管我們白吃教的閒事,雞婆!”
老尼好厲害的一雙眸子,寒芒一閃,冷冰冰的道:“貧尼無情,斷情庵的住持。”
多多道:“啊,老師太原來就是無情神尼,久仰,久仰!”
皮蛋念念有詞地道:“神偷賭仙天魔女,邪僧怪道無情尼,細數天下英雄榜,一幫二堡三刀客,這一首詩裡面的英雄,總算全部湊齊啦。”
斷情庵住持無情神尼面冷如故,聲音依舊沒有絲毫感情存在:“四位小施主大概就是最近在江湖上鬧得滿城風雨,雞犬不寧的白吃教主張小仙,以及多多、皮蛋,大笨牛吧?”
阿郎挺身而上,抱拳說道:“好說,本教主正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希望老師太不要干涉。”
無情神尼望了怪道張半仙一眼,道:“張教主打算將這位道長怎麼樣?”
阿郎據實說道:“要他死!”
“佛門淨地,不得傷生!”
“老師太有所不知,這個老色狼奪人貞操,毀人名節……”
“出家人不問是非,佛門之內絕對不准傷人!”
“可是,事有曲直,人有善惡,老師太不能一概而論。”
無情神尼臉色一沉,作了一個逐客的手勢,鐵面無情地道:“那就請到外面去,本庵之內絕不允許有凶殺發生。”
張小仙暗道:“哼,到外面就到外面,有什麼了不起!”
本待將怪道張半仙拖到斷情庵外去解決,哪知,張半仙自知處境危急,早已悄沒聲息的溜之乎也了。
阿郎好聰明,很會做順水人情,笑容滿面地道:“好吧,老師太既然這樣說,本教主恭敬不如從命,姑且在此叨擾一晚,明日再作計較。”
大笨牛松了一口氣,喊道:“開飯啦,開飯啦。”
手裡邊早已拿著一片肉乾,在津津有味的啃著。
無情神尼的眼睛好尖:“大笨牛,你在吃什麼?”
大笨牛揚著肉乾晃一晃:“是牛肉乾,老師太要不要吃一片?”
無情神尼始終不苟言笑,這時突又罩上一層寒霜,以命令的口吻道:“佛門之內,只許食素,不准動葷,請收起來,或者去露宿荒山!”
這位老尼面相莊嚴,道貌岸然,全身皆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儀,儘管大笨牛心裡不舒坦,還是乖乖的將牛肉乾收起,坐在餐桌前吃起齋來。
皮蛋拍馬道:“老師太,請一起用吧。”
無情神尼的臉色亦稍微和緩一些,道:“貧尼業已用過,請四位小施主自己用吧。另有一事,貧尼願在此一提。桐柏山中,尋寶者眾,本庵隨時都有被人侵入的可能,為了四位的安全著想,今夜不論發生何事,務請勿擅離禪房一步。”
言畢,不等四大金剛回話,便自出門離開。
皮蛋伸了一下舌頭,望著無情神尼的背影道:“這個老尼姑好冷啊,冷得像一座冰山似的。”
大笨牛道:“豈止是冷,外加冷酷無情,又叫無情神尼,真是名副其實。”
多多出身武林世家,對江湖典故知之甚詳,振振有詞地道:“這位無情神尼,早年也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她的冷面孔早已聞名天下,尤其功力奇高,出神入化,連西門敬德、公孫長風這等武林巨擘,對她都要禮讓三分。”
阿郎的心裡,本覺得有幾許窩囊的感覺,礙於借宿在此,故未發作出來,及聞多多之言,這才稍覺寬慰道:“咱們白吃教也是武林巨擘,就大方點,讓她四分吧。”
吃了一頓齋飯,大笨牛感覺淡而無味,又拿出一塊豬肉乾來啃,多多馬上阻止道:“大笨牛,不要吃!”
大笨牛跺一下腳,吹鬍子瞪眼晴地道:“咦,多多,你又沒有出家當尼姑,憑什麼不許我吃肉?”
多多道:“寶藏在哪裡,找到需時多久,誰也不知道,有齋飯就湊合著吃吧,乾糧、醃肉等是留著救命用的。”
阿郎道:“多多之言對極啦,假如藏寶之處是一個絕險之地,或者因為其他的因素,短時間離不開,缺少乾糧,第一個餓死的必然是大笨牛。”
這一著真靈,大笨牛不敢再糟塌食物,將肉乾小心的放進袋子裡,扯著身上的白佈道:
“這個玩意兒可以拿掉了吧,免得破壞我的形象,害我交不到女友。”
四頭色狼已全部查明,再也沒有尋父認爹的必要,而賣藏寶圖的事亦當落幕告終,阿郎未遑多想,便命皮蛋、大笨牛將布條丟棄。
夜色已深,約摸起更時分,多多道過晚安,正欲回到自己的禪房去睡覺,忽見五七丈外,有一條夜行人一閃而過,忙急聲叫道:“阿郎,你快出來一下。”
阿郎、皮蛋、大笨牛一齊快步而出,同聲問道:“什麼事?”
多多指著那夜行人的背影道:“你們看,那是誰?”
皮蛋展目一望,道:“好像是三絕婆婆。”
阿郎道:“不是好像,本來就是婆婆嘛。”
“婆婆!婆婆!”
馬上揚聲叫出了口。
然而,不知是三絕婆婆沒有聽見,還是認錯了人,那夜行人既未答言,亦未止步,仍自放步疾行。
阿郎道:“咱們追上去瞧瞧。”
雙臂一抖,去勢如風,咬著那夜行人的尾巴追下去。
斷情庵的建築甚是散亂,禪房以外,還有好幾個院子,夜行人的輕功造詣絕佳,四大金剛非但沒有追上,反而落後更多。
正自焦灼無奈,夜行人已沒入山邊的一座獨門院內。
當四人追至近前時,馬上發現,黑漆大門上方的枝匝上,寫著三個鬥大的金字:“絕情院。”
大門銅環的右側,掛著一塊牌子,上書:“閒人免進,非請莫入”八字。
圍牆很高,約在三丈以上,大門已閉起,門外無人。
“篤!篤!篤!”
張小仙趨前叩門三響。
咿呀一聲,啟開一道小門,一個中年尼姑探出來半個頭,一見是皮蛋他們,隨即就欲將門關起來。
阿郎搶上去一步,道:“師太請勿關門,在下有事請教。”
中年尼姑道:“小施主有什麼事?”
阿郎道:“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夜行人進入絕情庵?”
“是啊,是有一位施主進入本院。”
“可是一位老太太?”
“嗯,年歲是不小了。”
“是三絕婆婆吧?”
“貧尼不甚清楚。”
“騙鬼,你會放一個求不相識的人進去!”
“因為這位女施主持有敝庵住持的令牌。”
“可否請這位老太太出來一見?”
“貧尼在此值夜,無暇兼顧。”
“那就放我們進去,自己找。”
中年尼姑指著木牌道:“絕情之地,住著的都是傷心的女子,閒人免進,非請莫入。”
多多道:“那就麻煩師太,請無情神尼出來說話。”
中年尼姑漠然道:“掌門人恐已就寢,不便打擾。”
大笨牛勃然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如何才能見到三絕婆婆?難道非得白吃教強攻硬闖不成?”
掄起拳頭來,已擺出動手的架勢,卻被阿郎及時攔住了,道:“大笨牛,不得魯莽,本教主說過,要禮讓無情神尼四分。”
微頓又道:“麻煩這位師太,下夜之後請告訴三絕婆婆一聲,說我白吃教主張小仙在前面禪房相候。”
中年尼姑始遲疑一下,頷首不語。
多多道:“另外,還想向師太打聽一個人。”
中年尼姑沉默依舊,未發一言。
阿郎道:“也是一位傷心的女子,叫公孫鳳。”
中年女尼搖頭道:“住在絕情院裡的女子,為了徹底忘記過去,自己的本名皆棄而不用,根本無從查起。”
大笨牛嘆息一聲,道:“傷腦筋,你們這裡的事,處處透著古怪,也處處都是無情、斷情、絕情的事,我要是一個失戀的女子,寧願去跳崖。”
事實如此,多言無益,阿郎和多多、皮蛋、大笨牛互換一個眼色,只好返回禪房,蒙頭大睡。
大清早。
旭日尚未露臉。
不過,天已經大亮了。
斷情庵內鐘鳴不絕,一片梵唱之聲,數十名比丘尼正齊集在佛堂內做早課。
卻見一位穿著一身及地白紗,長髮披肩,瓜子臉,杏兒眼,齒如編貝,口若櫻桃,氣質高雅脫俗,宛若一尊女神般的女子,立在庵外粉牆下。
看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像是一朵盛開的玫瑰,全身皆充滿十足的成熟美。
可惜,眉宇之間籠著一股子濃濃的淒戚憂苦之色。
在她的面前,擺著兩桶油漆,一桶白色的,一桶紅色的,已將情癡題詩的最後一句用白漆刷去,正以紅漆寫下,“綺羅帳中伴君眠!”
寫完之後,不知為何,白衣女子的眼淚,竟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滾而下。
步履聲起,正好與早起離庵的四大金剛巧遇,多多的眼晴最尖,雙眸一瞥,尖聲驚叫:
“公孫鳳出現啦!”
阿郎打量一下白衣女子,單刀直入地問道:“請問芳駕可是公孫鳳?”
白衣女子似乎沒料到,這麼早就會有人出現,急忙偷偷擦乾眼淚,望著張小仙,顯得窘迫而又不自然地道:“不不!我不是你說的人。”
阿郎詫異道:“難道綺羅棖中伴君眠這句詩不是你寫的?”
白衣女子緩緩道:“詩是我寫的。”
多多以肯定的語氣道:“那你就是公孫鳳!”
白衣女子還是不承認:“我說過,不是。”
皮蛋道:“這就奇了,此乃西門豪與公孫鳳之間的一首詩,是他們兩個人的共同創作,是最機密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知道,這位女士是如何得知的?”
白衣女子猶豫一會兒,道:“是聽一位朋友說的。”
大笨牛心急口快地道:“你這位朋友一定是公孫鳳,快叫她來,我們白吃教四大金剛帶他去找情癡先生。”
白衣女子怔愕道:“誰是情癡先生?”
大笨牛道:“就是恍恍傯傯,瘋瘋癲癲,到處題詩找公孫鳳的西門豪,真可憐呵。”
“哦!”白衣女子沒有正面答話。
多多道:“情癡先生的確很可憐,整日以淚洗面,不知踏破了多少雙鐵鞋,不知寫完了多少桶油漆,這麼痴的人應該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才對,請快叫公孫鳳出來吧。”
白衣女子的臉色已不知經過了多少變化,眸中的淚水驅之不去,力持鎮靜地道:“很不巧,她已離庵而去。”
阿郎道:“還會回來嗎?”
“大概會的。”
“何時返庵?”
“可能很快。”
“公孫鳳返庵時請轉告她,說白吃教主張小仙在找她,西門豪想她想得要死要活,可千萬不能負人家。”
大笨牛補了一句:“要是公孫鳳對不起西門豪,情癡先生一定會跳崖自殺的。”
這小子的淚腺特別發達,感情又豐富,說至最後,竟哇的一聲哭出來。
也引得白衣女子淚眼漣漣的道:“請四位小友放心,公孫鳳一旦返庵,一定據實轉告她。”
阿郎道:“那麼,本教主先代情癡先生謝啦。”
皮蛋道:“聽說住在斷情庵裡的女子,都是感情受過創傷的人,不知是也不是?”
白衣女子的眸光在小仙身上轉來轉出,道:“事實差不多正是這樣。”
大笨牛道:“這也就是說,這位阿姨也是情場失意之人?”
白衣女子道:“可以這樣說。”
大笨牛慷慨激昂地道:“阿姨這麼漂亮,是誰這樣沒良心遺棄你,告訴我,我大笨牛一定將他揪出來,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為阿姨出這口鳥氣。”
白衣女子道:“謝了,過去了己經過去了,我不想再提。”
無情神尼的聲音冷冷接道:“是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沒有再提的必要。”
話至此時,人已來到大家的面前,展目從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的臉上緩緩掃過,繼道:“四位小施主早啊。”
“師太早!”
四人齊聲問候,張小仙接著說:“請教老師太,三絕婆婆昨晚是否來過?”
無情神尼面無表情的道:“確曾來過。”
阿郎道:“記得昨夜本教主曾拜託一位師父,轉告三絕婆婆……”
無情神尼打斷他的話,道:“話已傳到,而且三絕婆婆也曾到禪房看過你們,諸位小施主睡意正濃,故而未曾打擾。”
多多道:“三絕婆婆現在何處?”
無情神尼道:“天不亮就走了。”
阿郎道:“我們也該走了,後會有期!”
拱拱手,別過無情神尼、白衣女子,立與多多、皮蛋等人結伴離去。
奔出去十餘丈後,多多道:“小仙,你發現沒有,那白衣女子一直在看你哩。”
大笨牛道:“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一雙眸子,始終在老大的身上打轉,好像真是有那麼點意思。”
張小仙臉一沉,罵道:“放屁,你在胡說什麼,她的年齡夠資格當我媽。”
皮蛋道:“許是在挑女婿吧,人家不是常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多多道:“這白衣女子是個大美人,她的女兒也一定是個小美人。”
皮蛋道:“多多,這樣你就慘啦。”
多多一時還弄不懂他的意思,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笨牛道:“關係可大羅,我們老大如果娶了白衣女子的女兒,你就失戀啦,不是吃醋,就是跳崖,或者到百花谷斷情,絕情,最後變成無情,好可憐啊。”
多多聞言大怒,破口就罵:“混帳大笨牛,王八大笨牛,小心我哪一天發了狠,將你的狗嘴縫起來,叫你永遠張不開嘴。”
大笨牛不依,又跟多多打鬧起來,阿郎、皮蛋不甘寂寞,也上去湊熱鬧,四個人皆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就這樣一路打鬧下去。
這一切,都已看在白衣女子的眼內,不知怎地,淚水竟似泉湧而出,已濕透了一條絲絹,還不斷傳出飲泣的聲音。
一向冷面無情的老師太,這時卻表現出慈祥可親的一面,雙手輕按在白衣女子的肩上,柔聲說道:“孩子,你該高興才對。”
白衣女子哽咽道:“徒兒知道,師父,可是,不曉得怎麼回事,我就想哭。”
無情神尼道:“想哭就哭一場吧,這樣對你也許更好,不過,最好等回到庵裡後再哭,免得被小輩們看到鬧笑話。”
白衣女子捨不得走,直至四大金剛完全消失不見後,這才悵然若失的返回斷情庵。
一座高山之上,有一處奇妙的地方,四面峰巒疊嶂,中間有一個十餘畝大小的湖泊,東方山峰之上,長著不少柳樹,再往下,是一道筆立的絕壁,仿若刀削劍斬。
絕壁之上,有一個直徑約五丈方圓的地方,特別光滑,就好像是一面鏡子似的,上面刻著一首詩:
日上柳梢頭
金光戲碧波
欲作神仙夢
盡在此山中
與藏寶圖上的詩句完全相同,雖因年代久遠,塗上去的色料多已剝落,但每一筆每一字皆仍清晰可見。
這時,太陽的餘光已射向山頭,泛起滿天的金黃。
山下,正有四個人結伴而上,是阿郎、多多、皮蛋、大笨牛,當他們到達現場,看到這般景象時,不由皆高興的手舞足蹈,又蹦又跳起來。
多多首先說道:“找到啦,找到啦,一定就是這裡!”
皮蛋環目四顧道:“看看這個地方,四面環山,中有湖泊,一定錯不了。”
大笨牛雖識字不多,但對眼前的這一首詩卻耳熟能詳,道:“廢話,詩都寫在石頭上了,還用得到你們瞎嚷嚷,快挖呀。”
阿郎展開藏寶圖,仔細核對一下,道:“地方是沒錯,但寶藏在哪裡,仍舊是一個謎啊。”
大笨牛道:“不是盡在此山中嗎?”
阿郎道:“山這麼大,咱們總不能將整座山翻過來呀,應該有一個確切的所在才好下手。”
多多道:“那該怎麼辦?”
小仙道:“自然是先在這一首詩上下工夫。”
皮蛋道:“咱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還有什麼工夫可下?”
阿郎收起圖來,佇立在湖邊,將目光投注在東方山頭上,語意深長的道:“這首詩,可能也是一個謎語,不妨一句一句的來解,且等太陽上了柳梢頭時,看看是何景象?”
太陽早已升起,從山後竄到山頂,又從山頂竄上樹梢。
馬上發生一個奇妙的景象,陽光投射在湖中,又從湖中反射到東邊的石壁上。
不偏不倚,奇巧無比,反射的地方,正好是題詩之處。此處光亮如鏡,立即又折射到對面十數裡外的一座高山上。
多多、皮蛋、大笨牛睹狀高興得不得了,異口同聲地道:“寶藏一定在那裡!”
阿郎默然不語,繞過小湖,來至石壁下方,靜待太陽再升高一些,反射的範圍擴大至題詩石鏡的一半時,乍然提氣抖臂,“一鶴沖天”而起。
題詩的地方實在太高,約在六丈以上,超出了輕功極限甚多,阿郎一縱之勢,無法到達,不得不在中途藉力,只見他身在空中,遊壁而上,在石壁上連續蹬了幾 下,身形再度拔起,卒被他達到題詩之處。以極快的速度,迅即觀察一遍,發現是一整塊碩大無比的大青石,渾然天成,表層光滑如鏡,寸草不生,絲毫也看不出, 寶藏究竟存放何處。
岩石之上,根本無處站立,全憑一口真氣虛懸空中,也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張小仙便勢竭氣盡而落。
而多多、皮蛋、大笨牛更差,連試數次,竟無一人能到達題詩的地方。
多多急聲追問道:“怎麼樣,寶藏在哪裡?”
阿郎雙手一攤,作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
皮蛋道:“有沒有暗門?或者機關?”
小仙道:“可能沒有,起碼尚未發現。”
大笨牛道:“那就再上去瞧瞧嘛,老大。”
阿郎道:“奶奶的,哈里巴真會折騰人,藏在這麼個鬼地方,停留的時間太短啦,我看寶藏還沒有找到,人就會累死。”
多多忽然椋叫一聲,道:“有了,有了。”
皮蛋道:“有了什麼?”
多多道:“有了在空中停留的好辦法。”
阿郎道:“那就有屁快放,別吊胃口。”
多多拍一下佩在阿郎腰下的無血刀,道:“可以用這個!”
一語提醒夢中人,張小仙連多說一個字的時間都不肯浪費,銀虹一閃,刀光耀空,只聽刷的一聲,穿石裂岩,石粉紛飛,無血刀鋒芒畢露,沒入岩石中達五寸之深。
拔刀而出,人又提縱騰空,中途藉力復起,疾逾飛鳥,銀虹閃爍,刀光乍斂,再聞刷的一聲響,已將無血刀插入“日”字右方五尺許處。
阿郎右手緊握刀柄,身體懸空,一雙眸子上下左右,不停掃視,左手及雙腳也沒閒著,敲敲打打,踢踢碰碰的,在尋找有無暗門或機關等設施。
結果,敲遍手腳所及之處,並無任何發現。
眼睛雖可盡觀全壁,卻依舊沒有突破性的收穫。
多多的聲音顯得有點慌張:“有人,小心偷襲!”
大笨牛怒吼道:“媽的,你大概是不想活啦!”
啦字出口,已率先打出一把霸王釘。
“看打!”
“看打!”
多多、皮蛋的反應也是一流的,六把飛刀布下一道刀網,罩向一個由斜刺裡飛竄而起的人。
此人乃公孫長風,好棒的輕功提縱術,比飛刀、霸王釘的速度還快,那些飛刀、霸王釘亦一齊掠腳而過,叮叮噹噹的碰壁而落,僅僅擊落一些碎石而已。
公孫長風宛如天馬游龍,中途藉力一點,已輕巧地到達與張小仙齊頭之處。
“張教主,你早嗎!”
“老小子,你也不晚!”
“下去!”
“下去!”
公孫長風首先發難,劈面一掌打過去,張小仙毫不畏懼立即發招還擊,兩股暗力在空際一撞,發出一聲霹靂似的響聲,人影兒也隨著向後飄去。
已氣盡勢竭,公孫長風急速墜下,阿郎怕多多、皮蛋、大笨牛招架不住,亦火速撥刀而出,銜尾追殺。
“納命來!”
猛打千斤墜,無血刀幻化出萬道光芒,罩定了公孫長風的頭,以一招長虹貫日,貫頂而下。
“殺!”
“殺!”
“殺!”
公孫龍、公孫虎、公孫豹、公孫美,以及公孫世家的幾十名高手已雷奔而出,立有數人騰空接應。
多多、皮蛋、大笨牛恐阿郎吃虧,亦起身攔截,一時人如飛鳥,殺聲四起,交織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來。
空中之戰,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霎時雙方便皆力盡而落。
公孫長風技深若海,張小仙未能傷得他半根毫髮,一名門下的高手作了替死鬼,一刀掠頂而過, 嚓!一聲身首分了家,落地之處,身體與腦袋的距離相差一丈有餘。
而且,就像是刀切豆腐,看不到半點血,及至所有的人全部腳落實地,血才如注般湧出。
張小仙朝公孫世家那一邊瞄一眼,發覺原來上百人的陣勢,現在尚不足五十人,其中尚有不少包頭裹布,傷肩斷臂之人。
料想與西門世家那一戰,必是災情慘重,道:“各位不在那裡挖寶拼命,來這兒做什麼?”
公孫長風殺機滿面的道:“小惡棍,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以偽圖行騙,在池塘里加了一座山,害得老夫浪費了不少時間,還賠上幾十條命,今天要向你連本帶利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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