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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風塵沙漠入仙鄉a

  張無忌眼見正面相抗絕然不敵,眼前唯有逃走一條出路,自己船身巨大,或可一免。當即下令將所有大砲和食物拋入海中,只留下淡水即可。從此至波斯最多三日可到,只要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柴燒。
  蒙古水兵初時有些不忍,待得又中兩砲之後,才手慌腳亂地將一幹多餘的物事拋入海中。正忙亂之際,後艄又中一砲,此砲正擊在吃水線附近,海水隨著浪潮一浪一浪地湧入。海水雖不是直接湧入,但時候久了,大是堪虞。
  主管急命幾名水手前去舀水堵漏。此時船上再無多餘物事,船身輕了許多,後艄也暫不進水了。
  此時船行更快,不一會兒已駛出射程之外。馬來西亞水軍見對方居然連食物也拋棄入海,料想對方即便不被餓死,憑藉一條傷痕累累的破船,諒想逃不了多遠也會沉沒,是以追了一程之後,便即返航。
  眾人見狀都松了一口氣,不料平靜的海面之上陡地刮起一陣大風。眾人心頭一緊,抬眼望去,本來晴朗無比的天空之中,霎時間布滿了烏雲,風聲逐漸加急。過得須臾,但聞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對面說話都聽不甚清。
  主管又叫十數名水手到後艄去舀水。張無忌但覺巨船如離弦之箭一樣,在海面上飛掠而過。抬眼望去,只見所有風帆均吃緊了狂風,直拉得主桅咯咯作響。船身隱隱震動,似要散架一般。
  主管聲嘶力竭地邊吼邊打手勢,要水手降下船帆,幾名水手費盡力氣也未能降下主帆。一個水手一不小心,早給狂風捲入大誨,眨眼功夫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餘下的幾名水手直駭得緊緊抱住桅杆,不敢稍有移動,唯恐一個不慎,又給吹入大誨之中。
  忽然風聲一緊,坐船竟是給吹得飛起來一般。張無忌已然看出此時如不馬上降下船帆,船隻非得給狂風吹散了架,或者給吹得底朝天不可。
  張無忌不再猶豫,當即氣沉下盤,使起千斤墜功夫。
  一步步向主桅走去。待得近前,運勁一揮屠龍刀,將主桅連根削斷。卻聽“ ”的一聲,主帆帶同主桅,竟給狂風一古腦捲入大海之中,翻得幾翻,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側帆依然吃風,船身給吹得向左傾斜,張無忌無奈,只得又將側帆和後帆盡數砍倒,船身才稍感平靜,但卻一個勁在海嘯聲中打轉,真如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樹葉。船身一忽兒被推上浪尖,一忽兒又似摔入深淵,眾人無不心驚膽顫,駭異無比。
  卻聽“喀嚓”一聲,船身猛向後一傾。眾人心中“咯 ”一下,知道大限已到。原來後艙被砲彈擊中之處,給這等驚濤駭浪一再衝擊,終於抵擋不住。一聲脆響之後,船板給海浪擊碎,海水陡然間源源不斷地灌入。船尾緩緩沉入海中,船頭卻高高翹起,還活著的十多名水手,忙不迭地爬向船頭,又有幾人給吹入海中。
  張無忌心中倒是不懼於死,只是眼前這一幹精悍勇武的蒙古人因自己而死,心下甚覺歉疚,卻是於事無補。
  轉念一想,自己與他們一同赴死,將來陰曹地府之間自己善待他們便是了。念及此,不禁啞然。
  誰知這陣風暴來時突兀,說停便也是立時便停。方才還波濤洶湧的大海,轉眼間竟變得平靜異常,空中一絲風也沒有。未幾,雲霧開處,一輪太陽照常掛在藍藍的天空,顯得甚是溫暖異常。
  眾人面面相覷,均是作聲不得,臉上一片茫然之色,竟有說不出的古怪。
  船身在平靜的海面上陡然一震,又下沉了尺許,十數人俱不作聲,只呆然地看著天邊。
  張無忌四周打量一下,茫茫大海之上,甚麼也沒有。
  此時船已沉入一半。看這情形,再過一個時辰,海面上便將乾乾淨淨,一絲木屑也不會有了。
  眾人呆呆地看著下沉的船隻,每下沉一寸船頭反而高出一寸,船頭愈翹愈高。十數人只是緊緊抓住船頭,並不大呼小叫,神色雖然呆然,卻並無懼意。這般視死如歸的胸襟,直令張無忌感嘆不已。正想出言解釋自己此行目的之時,卻所一個水手道:“那邊是什麼?”
  眾人順目看去,遠處似有點點白帆,一幹人卻並未喜形於色,似乎生死早知,喜憂反而顯得不雅。
  過不多時,帆影漸大,正是數艘大船駛來,此時眾人只覺船身一震,下沉得更快了。
  張無忌眼見有救,便囑眾人阻住耳朵。待一幹人準備好之後,張無忌氣沉丹田,一聲長嘯從海面上傳出數裡之遙。眾人雖已塞住耳朵,還是給震得昏昏沉沉,心中對此神功不禁駭然欽佩不已。
  船隊之人聽到嘯聲,當即轉向急駛而來。待得駛近,張無忌見每張白帆上俱繪了個大大的紅色火焰,赫然便是波斯明教的船。
  張無忌陡然認出明教的標誌,心中一驚,想起自己曾數度將波斯明教一幹人弄得灰頭土臉,此番相見,卻不知是福是禍。正憂慮之時,只見大船上放下二條小船,急速向張無忌等人劃來。
  待上到大船之後,張無忌自免不了相謝一番,卻見船上一幹波斯人見到自己後,無不驚詫萬分。
  張無忌見波斯人神情古怪,正納罕,座艙之中步出一女子,只見她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形,年約三十許。乍一看去,只覺詭異,相貌卻是極美,赫然便是曾在張無忌手下慘敗過的波斯三使之一,名叫輝月使的便是。
  輝月使甫一見到張無忌,稍微一楞便即認出,眼晴之中陡然閃過一絲怨毒之光,旋即又隱去。張無忌何等眼力。早看在眼裡,卻只是當未見,一抱拳道:“此番遇難,多謝搭救,在下感謝不盡?”
  輝月使道:“豈敢!張教主不在中土,卻跑到此地作甚?”
  輝月使嘴上應酬著張無忌,心中卻著實忌憚於他。
  她深知張無忌神功蓋世,如要奪這條船,自己萬難相抗,臉上無意中露出一絲憂慮之色。  旁邊二條船上正是波斯三使的另外二使,一個叫流雲使,一個叫妙風使。別說三人聯手,恐怕縱是整個波斯總教也難為不了張無忌。
  輝月使暗道倒霉,沒想到救人卻救了一個魔頭起來。
  [ 浪客按:張無忌曾得罪過波斯總教,詳情請看金庸所著《倚天屠龍記》一書]
  張無忌雖不知道另外兩條船上是總教的何人在上面,但波斯明教雲風月三使形影不離,估計便是另外二人。
  他見輝月使臉現憂色,早猜中了她的心思,當下便道:“在下此次來波斯便是為了求見明教教主,有一樁教中大事要向總教稟明。在此遇救,實乃我明教洪福。”
  張無忌如此說,本是為了讓輝月使放心,不致疑己將與她作難。輝月使聽了,半信半疑,卻又不便說什麼,遂緘其口。
  卻說此言一出,直嚇得一幹蒙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俱未想到自己舍命相保的,竟是元朝的死對頭,明教教主張無忌。
  張無忌心下好生歉疚,便對主管道:“眾位好漢,我真名叫張無忌,乃前任明教教主,原是朝廷死對頭,一直相瞞眾位,實出於不得已,尚請諸位原諒則個。此番前來波斯,沿途承蒙各位照拂,在下感恩不盡。”
  這幹蒙古人卻如何作答得了,只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遂閉口不言。
  輝月使奇道:“他們是蒙古人?他們不知你是張無忌?”
  張無忌苦笑道:“確是如此,其中緣由,在下以後自當奉告。”他又轉向主管道:“眾位好漢請放心,張無忌一定不為難各位。在下此番前來,連元順帝也中了在下的圈套。諸位如願回中土,在下一定安排妥當,如願隨我前去波斯,自是歡喜無比,去留請各位自便。”
  一幹蒙古人沉吟再三,主管道:“張大俠,我等一直對你恭敬有加。卑職尚有家小在中土,我還是想回中土,卻不知眾位兄弟意下如何?”
  十數個蒙古人均點了點頭,示意要回中土。張無忌遂向輝月使道:“在下斗膽相請,能否將貴船讓給這些蒙古好漢,以便他們返回中土?”
  輝月使沉吟之後道:“茲事體大,我一人不能確定,流雲使和妙風使正好在另外兩條船上,何不請他們一同過來斟酌一番?”
  張無忌道:“如此甚好。”
  不一會,流雲使先行過來。他是雲風月三使中身材最是高大之人,虯髯碧眼。陡然一見張無忌,自是驚駭無比,但見張無忌對自已禮敬有加,一顆倏然懸空的心,才稍微安穩了些許,神情卻難免有些尷尬。
  妙風使緊接著也上得船來,波斯三使中,數他相貌最是醜陋,見他黃須鷹鼻,神情甚是陰鷙,但卻是三人中膽量最小的。
  張無忌又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流雲使頗覺躊躇,但思慮再三,還是答應了張無忌的要求。其實他心中明白,如是不答應,惹得張無忌性起,將自己一幹人扔入海中,對張無忌來說也決非難事。
  當下命輝月使座船的水手盡數分散到另外兩艘船上,並盡出三人金銀交與張無忌。
  張無忌將這些金銀恭敬地遞給主管道:“些許財物,權且充作盤纏,待他日相逢,張無忌定然不敢相忘。另有一事,我的身份還望諸位在順帝面前多多保密,否則,順帝自然遷怒於諸位。此事務須牢記。你們可對順帶稟說船隻遇難,我已葬身大海便了。”
  此中厲害,一幹蒙古人自然知曉,張無忌遂與他們一一作別,然後隨波斯三使下到小船,向另一艘大船駛去。
  過得片刻,雙方同時揚帆啟航,分道揚鑣了。
  張無忌佇立船頭,眼望著蒙古人漸行漸遠,終予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之中,呆立良久,才慢慢迴轉身來。
  卻見波斯三使神情拘謹地站在自已身後,張無忌心情抑鬱,無言地一拱手,流雲使道:“張教生請艙中敘話。”張無忌答曰多謝,遂尾隨三使入艙坐定。
  一時間眾人竟無從言起,張無忌立身作揖道:“在下昔日對諸位多有得罪。祈請念在同教份上,寬恕於在下。”
  流雲使言不由衷地道:“張教主說哪裡話,舊日之事多怨我等技不如人,須怪不得張教主。”
  妙風使和輝月使卻沉著臉,並不置答。張無忌聽流雲使之言,知波斯三使對自己芥蒂已深,此事極是難以衍釋,當下長嘆一聲,無言坐下。
  流雲使道:“張教主遠來辛苦,權且休息,我等暫行告退。”
  張無忌起身與三人作別,待三人出艙之後,張無忌獨坐艙中,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自己此番前來,甚是突兀。原想徑自找到小昭,諸事或可順暢,卻未曾想到,尚未踏上波斯土地,便碰上對自己仇怨甚深的波斯三使,然又何止波斯三使,波斯明教中,除教主小昭一人之外,座下十二寶樹王俱被自己得罪了,自己此番前來,實無異於自投羅網。
  轉念又想,波斯三使遠不是自已的對手,就算他們想要尋仇,也不敢明裡與自己相鬥,除非下毒一途。但自己精通醫術和毒攻。只要飲食之際稍加留心,料想也不會有何大礙。待一上陸路,問明明教總壇的方位,自己離了他們自去找小昭便了。心頭一寬,倦意頓時襲來,遂關了艙門,倒下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無忌但覺一陣冰涼。陡然間醒來,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船艙之中早已灌滿了水。
  張無忌心中一寒,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際,急忙撲向艙門。此時艙中海水已沒至大腿,一拉之下,艙門果然已被從外面反扣上了。
  張無忌不及多想,當即運用九陽神功。一掌向艙門劈去,“ 當”一聲。艙門直飛出去。張無忌跨出艙門,只見船隻已下沉了一半,船上半個波斯人也沒有。定是波斯三使趁自己熟睡之際,將船鑿沉,換乘另外一艘船離去了。
  放眼望去,茫茫大海之上,波斯三使早逃得無影無蹤。此時日薄西天。殘陽如血,直將大海映照得一片通紅。
  張無忌苦笑一聲,心想自己由波斯三使所救,此時又死於他三人之手,倒也不必怨天怨地。轉念一想,又覺心下不甘,如此死于三人之手,也太過於窩囊。螻蟻尚且偷生,我自己怎能如此自甘毀滅,不求自救。
  遂抽出屠龍刀,在甲板上劈下幾塊大木板,又撬出幾顆長釘,“乒乒乓乓”一陣敲打,做成了一個簡易小木筏。
  他自幼生長於冰火島上,於海上生活倒也不算陌生。遂將木筏投入海中,自己操起一塊木板充作木槳,隨即跳落在木筏之上,急速向西方劃去,想儘快遠離正在下沉之船。
  張無忌眼望茫茫大海,回想起這數月來的經歷,不覺啞然失笑。此時獨坐木筏,顯得甚是清靜。興之所致,不禁唱起了從小昭之處學的那首歌:“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此曲乃兩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詩人峨默然寫的,曲調原本虛無縹渺,甚是抑鬱愁悵。此時張無忌翻來覆去地唱著這兩句,曲調卻顯得甚是落拓不羈。生死既然無常,人卻又何苦為此無常而苦惱呢。心想自己原先遇風暴之時,該當要死了,誰知卻被波斯三使救起。既被救之後,便當得活,誰又知道此時卻又是生死難卜呢?想通此節,甚覺愉悅,曲調之中,竟有三分的調侃之意。
  歌聲隨著起伏的海面,飄盪向四方。
  血紅的太陽跳動一下,終於沉入海平面之下。張無忌左一槳,右一槳,不緊不慢地劃著,口中兀自哼著那首波斯小曲,顯得甚是逍遙自在。
  幸喜海面上再無風暴,均是平靜異常,否則連巨船都抵抗不住狂風海嘯,更何況張無忌匆忙之中所製的這只小木筏。待得天明時分,竟給他劃到了岸邊。
  棄筏上岸,四下里一打量,目力所及之處,甚是蕭瑟凋敝,人煙俱無。
  張無忌不知自己這一夜毫無目的地劃來,腳下之地是否便是波斯,實在難說得清。但終究是踏上了陸地,總比葬身大海強些,便認明方向,向內陸深處走去。
  到得午間,已來到一處集鎮,張無忌早已飢渴難耐,遂尋找酒家,欲飽餐一頓。
  街上住來之人俱是身材高大,與中土人士自是大不一樣,張無忌雖不懂他們的語言,但聽其語調,與小昭等波斯人所說的極為相似,張無忌心中甚喜,知確是到了波斯。
  迎面有一家酒店,張無忌徑直走了進去坐下。客家見張無忌並非波斯人,卻也並不好奇,想是此地離海港不遠,世界各地人來人往,見慣不怪罷。
  店家上前來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張無忌如何能夠聽懂,臉上一片茫然之色。店家微微一笑,將張無忌引到廚房,指了指案板上的諸多菜餚,張無忌此番懂了,遂指了數種魚肉,又要了酒,自去喝著不提。
  不一會,店家送上下酒菜來,張無忌正吃喝之間,店中又走進一人,卻見他身穿白袍,袍上繡了一個小小的火焰之形,正是波斯明教中人。
  張無忌一見大喜,連忙起身,雙手在胸前作了一個火焰之形,正是中土明教教眾見面的禮節,卻不知波斯明教是否如此,但別無他法,張無忌只得這般相見了。
  那波斯人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駭異之神情,卻也雙手作火焰之狀答禮。
  張無忌喜形於色。竟未留意到此人的古怪神情,便用中土語道:“請問教友,可知波斯明教總壇在何處?”
  這名波斯人正是流雲使船上的一名教眾。初時見到張無忌竟未被淹死在大海之中,又知張無忌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是以心頭駭異無比。誰知張無忌竟未認出自己,心頭稍寬,便道:“不知教友欲找總壇作阿貴幹?”
  張無忌見他懂得中土語言,雖說得極是彆扭,意思卻能分明,便道:“我乃中土明教教主,姓張名無忌。有大事要向總教主稟告。”
  張無忌確實有件大事要找小昭。當初小昭的母親黛綺絲,作為波斯明教的三聖女之一,被送到中土明教建功立業。名義上是總教要考察三聖女,實則是讓黛綺絲伺機竊取乾坤大挪移心法。
  這部心法,本源出於波斯,後隨明教一起流傳入中土,而波斯明教的此功密籍卻不慎失落。
  本來此功乃明教護教大法,總教如以禮相求,中土明教定然會雙手奉上,奈何波斯人竟會出此下策。
  黛綺絲偷竊未成,又犯下失貞大罪,幸而小昭於無意中記住了此心法,為波斯明教立下大功。小昭為救母親,不得已做了波斯明教教主。
  張無忌此番前來,一個是因為中土尋不到趙敏,心中苦惱,又想念小昭,便萬里迢迢來到波斯。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這部乾坤挪移大法中有一處似有不妥,修習者如稍有不慎,便當立即走火入魔而亡。
  此事說來話長,張無忌因機緣巧合,和小昭得以進入中土明教總壇,光明頂上的秘道之中,見到這份明教的護教神功。當時二人被困秘道,小昭便勸張無忌修習此功。她自己也在一旁暗中記誦。其時張無忌身負九陽真經上的博大精深的內功,又加精通醫理。於人身諸般經絡穴道甚是熟稔,竟給他於幾個時辰之中練到了挪移乾坤的第七層心法,這便是最高一層了。
  明教幾百年之中,最高者也只練到第四層,並且已于于練成時走火入魔而亡。如此來說,此心法只算練到第三層。
  張無忌心機靈便,加上諸般巧合。終於練到最高一層。但心法最末的十九句經言,張無忌一時之間參詳不透,也無意求全,遂罷手不練。小昭卻將整部心法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日後追隨于張無忌,小昭因深戀於他,遂將那十九句心法相告。
  張無忌因教中事務煩忙,一直未能仔細研究。在尋找趙敏的這段時間中,便不時推敲起來,終於發現,這十九句心法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若如存了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可,那麼到這最後關頭,定然走火入魔,不是瘋癲癡呆,便致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悟通此層,張無忌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秘道之中,若不是自己念得“日盈昃,月滿虧蝕”而罷手不練的話,此時只怕早成廢人,甚或一命歸天了。
  原來,當年創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這位前輩高人,自己也只練到六層,這第七層,卻是他憑藉超群智慧而想像的。張無忌未練的那十九句,便是這位高人百密而一疏。想像錯了的地方。
  [浪客謹按:此段原意:引自金庸《倚天屠龍記》,因續節需要,遂補續而出。不敢貪天之功,是以註明出處]
  張無忌自然不知道此中關節,但他憑藉自己的睿智,竟發現了前輩高人的微暇之處,實屬難為之舉。當時他推敲再三,認定這十九句確能礙人性命之後,便起了赴波斯告訴小昭之心。是以他說有教中大事要稟告,確非虛言。
  當下那名波斯人聽了他此言,心念電轉,便道:“原來是張教主到了。正巧敝人也有事要到總壇,便陪張教主一同前去。請張教主稍候,敝人到家中告辭一聲,即刻便來。”
  張無忌連道多謝。那人轉身出去了,張無忌興高采烈地坐下繼續飲酒不提。
  卻說那人出門之後,穿過幾條街,當即找到雲風月三使。波斯明教三使聽了此消息之後,妙風使駭然色變,輝月使恨恨地道:“這傢伙命倒不小,你說該怎麼辦?”
  流雲使道:“此人武功高強,若讓他到達總壇,對大聖寶樹王的大事定然有礙,須想個法除了他。”
  輝月使詭異地道:“黑沙谷!”
  流雲使緩緩地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兩樁事並在一塊幹。你,將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之中!”
  那名波斯人一聽要自己將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不禁大駭,結結巴巴地道:“小的……不知……出……來的線……線路……”
  流雲使道:“你只管帶他進去,我們隨後便到,自當救你出來。”
  那人半信半疑,卻只得跪下叩首道:“小的遵命。”
  輝月使不耐煩地道:“你快去吧,路上如露出絲毫破綻。哼,我可饒不了你。”
  那人心中一寒,只得叩首告退。牽了兩匹馬。自來尋張無忌。
  一路之上,張無忌興奮地問個不停。那名波斯人名叫達魯,心情異常抑鬱,卻也只得虛與委蛇,唯恐張無忌瞧出什麼端倪。
  如此行得三日,已進入茫茫沙漠,白日太陽酷熱異常,夜間卻又寒氣入骨,端的寒冷無比。張無忌有神功護體,也自深覺難耐。達魯卻無甚內功。如此又行得數日,再加上心中恐懼異常,一條大漢,竟黑瘦了下去。張無忌相詢,達魯只是苦笑。並不作答。
  這日午間,張無忌看到前邊隱隱有一條山形似的景物,便問達魯是否有人家居住。達魯抬頭一看,臉色倏變。見此情形,張無忌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對頭。便道:“那是甚麼地方?”
  達魯只得道:“那叫黑沙谷。是強人出沒的地方。”
  張無忌釋然,心想區區幾個強人,何懼之有?達魯見他全不在意,心中微微嘆口氣。到了此時,達魯也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了。
  二人不再言語,打馬向前馳去,二個時辰之後,已到近前,張無忌仔細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沙丘聳立,猶似一座頹城,山谷之中,沙粒俱黑森森地透出一股陰殺之氣。縱目望去,竟是看不到盡頭。
  達魯臉色慘然,一言不發率先打馬而入,張無忌無奈,只得跟進。
  一進山谷,陡覺陰氣蕭殺,冰寒刺骨。兩旁看去,沙山雖不甚高,卻俱顯得詭異至極,一根枯草都沒有,一應物事,均是全黑。
  抬頭前望。達魯一身白色的明教長袍,晃過幾晃之後,即陷入沙山之中不見了。張無忌一驚,急忙縱馬前行,轉了幾個沙丘,卻哪裡還有達魯蹤影。
  此時太陽早已隱入黑色的沙丘之後,四周光線暗淡。
  張無忌方知上當,達魯定是早就見過自己的,此番欲陷自己於絕境。他不驚反怒。心道波斯明教一再想要殺死自己,竟不講半分同教之情,此時但望見到波斯三使,痛痛快快地廝殺一番。
  四周一打量。卻是一點動靜也無。這世界如同死了一般,一絲雜音都沒有。張無忌恍惚聽見了血液的流動聲,汨汨然川流不息。
  黑沙谷掠過一陣陰風,張無忌忽覺有異。遂立馬靜觀待變。僅覺陰風之中尚有一種細微的輕響,卻辨別不出方向。
  張無忌眼簾之中但覺有何物事顫動了一下,尚未看得分明,坐騎已人立而起,將張無忌摔在黑沙谷中,悲鳴一聲,早奔得不知去向。
  張無忌忽覺身下的黑沙似在隱隱流動,綿綿不絕,心中一驚,護體神功立即生效。張無忌身形暴起三丈,緊接著向旁飄開二丈落下。再一落下,又覺沙粒流動。
  張無忌大駭,又只得躍起。如是者三,張無忌早已飄至十餘丈之外,落腳之處,沙粒依然流動。
  此時張無忌幾番全力施為,早已氣息翻滾,難耐窒悶。適纔立身之處並無異狀,顯見沒有陷講之類的物事,張無忌遂凝神立地。張無忌稍覺心安,連呼兩口氣。調勻真氣,這才細看流沙到底有何古怪。
  這一看。直將張無忌駭得目瞪口呆,但見月明風高之夜色中,漆黑的沙丘不停地滾動。周遭景致,霎時間便變得面目全非,端的變幻莫測,詭鷸波雲。整個黑沙谷便如煮沸了的開水一般,起伏不定,卻是不動聲色地翻卷著。
  張無忌忽覺身後有一股渾厚無比的巨力壓來,心下駭然,世間竟有如此雄渾的內力。當下來不及回頭,反手一掌,功力已發到十二成,身形卻如同鬼魅般向前掠出幾丈,回身一看,不禁心驚。
  原來並非有人偷襲,乃是一座沙丘悄無聲息地向自己滾來,如不是見機稍快,只怕早已葬身黑沙之中了。
  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景,張無忌此生可聽都未曾聽到過,心下不禁暗暗叫苦。如與人相鬥,自己就算不勝,要說退身,想來也並非難事。可這般與造化神奇難測的自然相鬥,自己十之八九,要被陰乾在這黑沙之中。
  心念電轉,忽然悟到,達魯即能將自己引入,想必這黑沙谷中定有出路。可這時連方向都不能辨別,還談何出路。正沉吟間,從沙中伸出一隻手來,張無忌不及多想,屠龍刀一揮“啵”的一聲,早將那隻手削斷。
  張無忌聽得這聲音有些古怪,既不像砍到鐵器,也非如砍到活人。心下微奇,俯身看去、卻見斷臂之處,傷口煞白。根本沒有鮮血滲出,此人似是沒有血液一般。
  此時黑沙翻滾,那屍體就要捲入黑沙之中。張無忌想看個究竟,遂一把抓住斷臂,用力往上一拉,便將屍體拋出黑沙,卻見此人身穿白衣,似是明教教徒。張無忌正待細看,陡然間給驚得魂飛魄散,身體倒縱三丈,緊接著不辨方向地狂奔而去。
  原來這具屍體之上,牢牢地附著十數條粗大的沙漠響尾蛇。響尾蛇正咬著屍體吸血,給張無忌忽地一拉,群蛇便隨屍體給拉出黑沙。吶尾蛇正愁人血不夠,陡一聞到張無忌的氣息,遂昂頭向他逼來。
  張無忌對毒蛇深有研究,乍一見到這種劇毒無比的沙漠響尾蛇,心知只要給咬上一口,這命便算丟定了,更何況這響尾蛇竟有十數條之多。
  當即展開踏沙無痕的上乘輕功,想遠遠逃開。誰知黑沙流動不已,難於受力,輕功竟是施展不開。張無忌只聽得輕微的脆響之聲愈來愈近,並且數量愈來愈多,不免惶急萬狀。響尾蛇的尾端有一種堅硬的角質,一遊動,角質便發出“啪”、“啪”的聲響。這種響尾蛇生長於沙漠。在流沙之上游動甚是迅疾。再加沙漠之上動物較少,它們已餓得發慌,此番聞到張無忌軀體之內新鮮活潑的血液,無不拼命追來。
  這黑沙谷在波斯國中,無不令人談起色變。第一便是因其黑沙變動不定,人一進入。無不迷路,極少有生還者。第二便是黑沙谷中有著數不清的沙漠響尾蛇,這種毒蛇最是讓人發怵。
  且說這十數條響尾蛇邊追邊呼朋引伴,轉眼之間,張無忌但覺身後一二丈之處,“啪”、“啪”之聲不絕於耳,不知有多少毒蛇追來。自已只要一個失足,立即便會被這無數條毒蛇吃個乾乾淨淨。卻苦於流沙軟軟地不受重力,縱有一身蓋世武功,也絕難施展。
  正奔逃之間。忽然左腳踏空,卻原來是黑沙在此流成一個二尺來深的小坑,所幸沙坑不深。張無忌正道“完了”,左腳已觸到流沙,當即躍出。但這緩得一緩,早有數條毒蛇撲到。張無忌回身一刀,砍斷三條毒蛇,卻有更多的毒蛇急於撲來。
  張無忌大駭,只得拔地躍起,然後施展乾坤挪移心法,使身體向前飄出幾丈。待落下時,已將毒蛇拋後許多。
  張無忌心中一喜,看樣子如此逃命似乎還行。隨即如是施為,幾個起落之後,已將蛇群拋在數十丈之後。
  張無忌不敢停留,依舊施為。
  此時,張無忌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乾坤挪移心法施展順手,如此一躍一飄地奔了盞茶時分,早已將毒蛇拋得極遠。
  經過這一陣急奔,但覺九陽神功在體內激盪圓轉,非但不覺其累,相反還感到丹田之中溫暖異常,精力充沛不已。初時黑沙一動,他連避幾次後覺得氣息紊亂,蓋因乍逢異變,不能調勻氣息之故。此番長力奔逃,卻因有備於先,一呼一吸,自是平和中正。
  張無忌心有餘悸,殊不放心,便淡泊神明,凝神靜聽。他內功何等渾厚醇大,這一凝神,方圓三裡之內的異動,俱能了然於心。
  聽了一會,確實再沒響尾蛇跟來。正要收功之時,忽覺東北方向,一里之外,傳來幾聲兵器相撞的響聲,張無忌心中大喜,遂向打鬥的方向奔去。
  其實他心中自也明白,在這黑沙谷中打鬥,必定不是什麼好人,難說便是波斯三使什麼的也未可知。卻說張無忌被響尾蛇驚得夠嗆,唯有拼命逃跑一途而已。但對於人,張無忌卻是不忌,自忖自已總有辦法製得住他。
  待到近前,張無忌隱身在一沙堆之後,伸頭一看,不禁大為驚訝。
  只見黑色的沙浪之上,浮著六七張類似木筏的東西。每張筏子之上立有兩人,均身穿白袍,袍角繡有火焰之形。顯是明教中人。一人拿兵器,另一人卻拎著一根極長的物事,有似於船篙,卻不知是何物所製。但見長篙一點。筏子在沙浪之上進退自如,將一個手執一對短劍的人圍在中間。
  被圍之人亦是明教中人,但他卻沒有木筏。幾番斜衝想突出重圍。均給筏子上手執長篙之人擋回。被圍之人武功高於筏上之人,奈何腳下黑沙不時流動,不易站穩,攻敵之時自然吃虧。
  張無忌依稀覺得此人武功有些眼熟,猛然間想起,此人便是常勝寶樹王!張無忌心中更奇。
  波斯明教之中,教主之下,設有十二寶樹王,身份地位相當於中土明教的四大護法王,俱是文武全才。這十二寶樹王,第一大聖,二者智慧,三者便是常勝王,四者掌火,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鎮惡,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者齊心,十二俱明。這常勝王位居十二寶樹王之三,且武功在十二王中乃是最高,此時卻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將常勝王困在此間。
  向木筏之人看去,見七只筏子之上,均立著一個寶樹王,掌火、勤修、平等、信心、功德、齊心、俱明七王,七王中以掌火寶樹王為首,帶領圍攻常勝王。
  雙方僵持許久,常勝王衝不出去,諸王因忌憚常勝王武功了得,卻也不敢過份逼近。
  張無忌對常勝王頗有好感,但這乃波斯明教教內之事,自己不明就裡,卻不好相救。正在此時,掌火王竟開口用中文講話。張無忌初時一驚,還道自己被發現了,待聽得一會,才知掌火寶樹王是為了保密,才故意用中文講話的。如此一來,卻讓張無忌聽了個明明白白,憂心如焚。
  卻聽掌火王道:“常勝王,十二寶樹王中,智慧王、鎮惡王、正直王因不聽大聖王號令,已被誅滅,餘下諸王均已聽奉大聖王號令,你還要頑劣不化嗎?”
  常勝王冷笑一聲道:“爾等背叛教主,該當何罪?”
  掌火王厲聲道:“爾休得胡言。小昭乃中土之人,這尚且不論。昔日三聖女中,黛綺絲和綠莎瑪失貞。我等原以為送到淨飯國的薩維倫聖女失蹤,但大聖王終於查得薩維倫的下落,並且得知她並未失貞,依照教規,當廢小昭而立薩維倫為教主才是。”
  常勝王怒道:“前教主在世之時,分送三聖女到各地明教確是不假,但卻留下遺命,誰找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便讓誰接任教主。爾身為第四王,竟敢違抗教主遺命嗎?”
  掌火王陰鷙地冷笑道:“常勝王,爾聽著,廢立教主雖得要十二王同時贊同,但如死了幾個寶樹王,只要剩下的同意廢立,小昭依然得廢去。”
  張無忌聽到此處心頭稍寬,看來小昭尚未被廢。卻聽常勝王哈哈大笑道:“掌火王,爾有本事勝得了本人嗎?”
  掌火王冷冷地道:“我等或許擒爾不住,但爾卻難逃響尾蛇之口。在這黑沙谷,如無筏子爾休想出得谷口,這爾總該知曉吧?”
  常勝王道:“大丈夫死則死耳。爾有膽量,不妨將晌尾蛇喚來,”
  掌火王道:“我等所乘之筏子,在雄黃酒池中浸泡過多日,任何毒蛇絕不會挨近我等。吾等性命,卻不勞爾操心。”
  常勝王只是大笑,不再言語。張無忌正要出手,卻見遠處劃來三張筏子,須臾便到近前,卻是雲風月三使來了。
  掌火王怒道:“爾等三人何以此時才到?”
  流雲使遂將與張無忌相遇等情形說了一番,諸王聽到張無忌已經被引到黑沙谷中。不禁駭然四顧。
  輝月使道:“張無忌恐怕早已給毒蛇吃光了,大王卻不必再去理會。”
  掌火王道:“也罷,大家齊上,將常勝王斃了!”
  正在此時,眾人但覺頭頂上飛落一條黑影,卻聽一人道:“張無忌!”
  語聲甫畢,人已直落在掌火王頭頂之上。掌火王倉皇之際舉兵器來格,早給張無忌一掌打下筏子。張無忌順勢抓起長篙,手腕一抖。將那執長篙之人拋出數丈之外。
  張無忌長篙在手,身形騰空而起,猶如大鵬撲擊。
  又似天人行法。幾個起落之後,筏上之人俱給張無忌手中長篙逼下筏子,在流動翻滾的黑沙之上。模樣好不滑稽。
  常勝王道:“爾等不是要取吾的性命嗎?這就來吧!”
  邊說邊將雙劍一舉,向掌火王衝去。
  掌火王卻哪裡是他對手,自知不敵,兀自退入眾王之間。常勝王卻不理會人多勢眾,直追入人群中,雙劍疾刺,攻得詭異無比。
  一幹人眾被常勝王追得東逃西躲,卻又不敢跑遠,唯恐遇上響尾蛇。那可就難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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