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冷月高懸英雄散b
殷梨亭以劍術成名數十年,天下無人不知,關門心知今日之戰事關生死存亡之大事,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他知殷梨亭自重身份,定不會先行出招,是以"嗤"的一聲,劍尖斜刺殷梨亭左肩。
殷梨亭退後一步,劍交左手,一招"三環套月"盪開來劍,右手捏個劍訣,雙指駢出,直指關門右目,此招守中有攻,氣度恢宏,旁觀之人頓時暴出一陣贊嘆之聲。
關門腦袋微擺,讓過指風,同時身形暴動,疾攻狂撲而上,一柄長劍使得如風似浪,滾滾而至。
殷梨亭卻並不與他以快打快,劍交右手,依然慢騰騰地運劍禦敵,但見"大魁星"、"燕子抄水"、"風擺荷葉",一招招將太極劍圓轉如意地使將出來。
關門的一輪疾攻,竟是勞而無功,反而大耗內力,不得已只得放慢劍勢,與殷梨亭拆招。
此時殷梨亭劍招更慢,但劍勢圓轉如意,首尾相貫,關門竟尋不到絲毫破綻,卻不時給殷梨亭長劍劃出的圓圈封住,只得舉劍硬格,每格擋一次,便覺體內氣息被劇震一番,胸口說不出的窒悶難受,想抽身而退,卻如何還能夠辦到,頓時臉如死灰,拼命抵擋。
殷梨亭道:"撤劍認輸吧!"
關門不答,卻乘殷梨亭講話之際,中宮直進。
殷梨亭冷哼一聲,左手二指倏地挾住關門長劍,右手長劍卻正抵在關門喉頭之上,口中道:"閣下認輸罷!"關門心有不甘,兀自運力直推長劍,關門早已氣息紊亂,殷梨亭已然看出這點,是以才用兩指挾住他的長劍,卻未想關門如此無賴,依然推劍不已,殷梨亭卻未能全力抵住,眼見長劍正一分一分地向胸口推來,此時殷梨亭雖可輕輕一送劍柄,要了關門性命,但他生性謙和,實不願多所殺傷。
楊逍大聲道:"殷六俠不必客氣,除惡務盡!"
殷梨亭長嘆一聲,長劍揮轉,向關門右手腕削落。
誰知" 嚓"一聲響過,關門右手從手肘部被殷梨亭削斷,而關門長劍已洞穿殷梨亭左臂。
原來關門孤住一擲,在殷梨亭即將削斷他的手腕之際,長劍一絞,將殷梨亭左手食指和中指絞斷,同時挺劍直刺,殷梨亭劇痛鑽心,左手勉力向外一擺,卻依然晚了一步,左臂中劍,關門傾力一擊,手臂前伸,便給殷梨亭從肘部削斷,殷梨亭大怒,將左臂之劍撥出,擲在關門身前,卻見關門斷臂兀自捏著劍柄搖晃不已。
二人手臂血流不止,各自轉身下場,雙方忙著救治傷者,一時無人下場。
楊不悔臉色煞白,扶著殷梨亭,空聞、楊逍、貝錦儀等人都圍攏過來,查看殷梨亭傷勢,只見他食指中指已斷,所幸臂傷創口雖大,卻末傷及骨骼,休養月餘,自當無事。此時群雄早有人痛罵起關門來,江湖之上言語無忌,出口甚是不雅,峨嵋派一幹道姑只聽得皺眉不已。
此時俞蓮舟臉現憂色,環視場下,雙方尚可下場者均為八人,己方是自己、張松溪、空聞方丈、空智大師、楊逍、範遙、紫衫龍王、殷野王等;而對方八人中,玄冥二老、紅發老人周吳正、阿大、以及二個番僧不可小視,方才發袖箭的那老者,讓人甚是忌憚,冷面人卻無一人能敵,此時天色向晚,夕陽及將沉入西天,一陣晚風吹過,眾人均感山風襲人,全身不由得緊了一下。
俞蓮舟、楊逍、空聞三人互看一眼,暗自搖頭。
楊逍道:"我已命韋一笑前去搬兵,此時天色向晚,如能讓冷面人明日再鬥,或可一搏!"俞蓮舟雖覺此非長久之計,但如拖得一夜時間,張無忌和宋遠橋說不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便道:"楊教主此計雖妙,只不知冷面人是否應允。"當下朗聲對著冷面人木棚道:"冷施主,此時天色已晚,是否明日再鬥不遲?"冷面人嗓門嘶啞地道:"俞掌門如願歸順,自然大妙,否則咱們挑燈夜戰罷。"俞蓮舟不再答言,楊逍吩咐巨木旗前去砍柴,準備火把,打他個通宵。
趙敏見一時無事,便又向武當觀中疾走而去,到得庭院之中,只見張無忌和宋遠橋仍兀自入定,趙敏大急,卻只能靜候在一旁,反正後山之事,自己去了也是白搭,留在此間,興許能出點甚麼主意也未可知。
二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昏暗下去,宋遠橋忽然開言道:"無忌孩兒,可想到甚麼對策沒有?"張無忌道:"師叔,孩兒無知,尚無對策。"
宋遠橋淡然一笑道:"師叔倒有一個主意,只不知成不成。"張無忌大喜道:"請師叔指教。"
宋遠橋道:"師叔將陰氣輸入你體內,半個時辰之內,輸入的陰氣不至於散失,雖不及冷面人的九陰神功博大精醇,但有這點陰氣相抗,總勝於無,如有幾大高人施為實則甚好。"張無忌大奇道:"莫非師叔練過九陰真經一類的內功麼?"宋遠橋道:"你熟讀'皇帝內經', 自當知曉這幾句話,'陰陽兩者不和,若春無秋,若冬無夏……陰陽和調,則血氣卓澤滑利……陰平陽秘,精神乃治'。"張無忌聞言大驚失色道:"師叔,小姪如何敢如此……"宋遠橋道:"這並非獨師叔一人施為,於身體雖然有礙,也不過減幾年陽壽而已,如是對付不了冷面人,只怕咱們都活不過今夜去,處大事者不拘小節,無忌孩兒,便一試如何?"張無忌心中大亂,宋遠橋所言,他早已想過,但覺此事萬萬不可行,是以打斷念頭,另作他想。
張無忌於病理甚是精通,自知人體之內,陰陽二氣必須保持平衡,如陰陽失調,在中醫看來,便是生病了,是以中醫診病,首先便是揆度陰陽二氣的盛衰情況,然後以藥物的偏性來將陰陽二氣調和平衡,即使是不會武功之人,身體之內亦有陰陽二氣,所不同的是,凡人的陰陽二氣是貯存在心肝脾肺腎之中的,又叫臟氣;每個臟腑之中,均有陰陽兩氣,比如說腎陰腎陽,便指此而言;練功之人所練的陰陽二氣,卻是貯存於丹田之中,此乃後天人力而為,是以丹田之中的真氣,大凡便分為陰氣和陽氣兩種,練陰功者即貯存陰氣,練陽功者,則貯存陽氣,而冷面人這樣陰陽兩氣同練可說是空前之舉了。
宋遠橋所說的以陰氣相助張無忌,便指的是人體的臟氣,臟氣一出現虧虛偏差,在宋遠橋這等高齡之人,甚是危險,是以張無忌才如此大驚失色。
宋遠橋道:"此法也未必便成,但師叔思慮再三,除此實是別無他法,只好勉力一試了。"見張無忌兀自猶豫不決,宋遠橋厲聲道:"今日之事,已然難於兩全,伸掌出來!"趙敏一直佇立在旁,只因二人專心用功,未曾言語,此時突然開言道:"師叔,讓姪女來罷。"宋遠橋微微一怔,便即明白趙敏之意,女為陰,男為陽,如由趙敏輸送陰氣,自會比自己強些,略一些沉吟便道:"姪女稍微為之便可,此法能否行得通尚無把握。"趙敏應了,便盤膝坐在張無忌對面,二人各出右掌相抵,須臾,二人撒掌,運功調息。
少頃之後,宋遠橋道:"無忌,師叔此刻已將臟中陰氣逼入經脈,你試行一次,乾坤大挪移心法能否搬運得動。"張無忌心知此法凶險絕倫,只要自己力道稍微拿捏不准,當場便會送了宋遠橋之命,但卻不能不試,便心無旁騖,緩慢抬起右掌,與宋遠橋右掌相抵。
宋遠橋將畢身修為的內功真氣攻向張無忌,張無忌卻不加抵抗,將內力凝結成一線,從宋遠橋的右掌勞宮穴衝入,宮穴沖急催內力,要將張無忌的內力逼出體外,但張無忌內力強勁,霎時間便在宋遠橋的手厥陰心經和足厥陰肝經之上循行了數周,找到七八處陰陽相接的地方,他不敢在要害之部位激出宋遠橋的陰陽二氣,遂在足大趾外側,趾甲角旁的大敦穴附近,展開乾坤挪移大心法,激發宋遠橋的陰氣攻擊陽氣,如此以弱攻強,後患不大。
誰知宋遠橋體內陽氣博大,陰氣相攻,反而被反擊回來,宋遠橋陡覺足大趾一陣劇痛,體內真氣陡然散亂,張無忌大驚,暗暗叫苦,後悔不迭,自己原以為只要遠離五臟六腑以及奇恆之腑這些要害部位,在四肢末端搬運便可無憂,誰知十指連心,如此劇痛,宋遠橋心神立分,循行在各經脈當中的臟氣立時失控,在體內狼奔豕突,互衝互撞起來,只見他嘔出一大口鮮血,便要摔倒。
趙敏早已全神貫注,見此情景急忙將宋遠橋扶正,張無忌立刻用九陽神功護住宋遠橋心脈,將失控的真氣引入宋遠橋丹田,又一一細辨散亂在經脈當中的各種臟氣,將之一一引回臟腑中貯存,運功替宋遠橋療傷,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方才撒掌。
宋遠橋微笑道:"無忌孩兒,大功可成,這就到後山去吧。"此時一輪圓月已然高懸,青山之中,甚是明朗涼爽,三人無心觀賞,展開輕功,向後山掠去,張無忌和宋遠橋並肩疾奔,趙敏功力不及二人,落在後面,而此時情況萬分緊急,二人不及等她。
少頃,張無忌和宋遠橋己奔至後山,但見四周篝火通明,細看之下,二人駭然相顧,眼見己方高手均已或死或傷,竟無一人能夠直立,冷面人卻悄立場中,睥睨群英雄,顯是已經無人出戰。
冷面人陡然見到張無忌和宋遠橋,竟毫無半點異狀,淡淡地道:"老夫恭候多時,張教主架子不小啊!"趙敏走後不久,雙方燃起幾大堆簧火,便又重新比武,範遙和紫衫龍王與玄冥二老相鬥,兩敗俱傷,玄冥二老重傷嘔血,範遙和紫衫龍王各中一掌"玄冥神掌";張松溪連敗二名西域湖人,第二次上場之時,卻給發袖箭的那名老者擊傷嘔血,此刻昏迷不醒;空智,空聞均敗於這老者掌下,身負內傷,楊逍將這老者擊斃;冷面人下場,連敗楊逍、俞蓮舟、殷野王、楊冰,四人均受傷不輕,此後已無人上場,冷面人正要威逼英雄歸心,否則便要大加屠戮之時,宋遠橋和張無忌剛巧趕到。
楊冰是在趙敏離去之後才姍姍而來的,她將二十多箱玉蜂和胡蜂俱帶上山來,只因在路上之時,挑夫不慎摔碎了二個胡蜂箱子,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胡蜂重新收攏,是以來遲。
卻不料上場沒與冷面人打上幾個回合,一對掌便敗下場。
好在冷面人存心收服群雄,是以對高手未痛下殺手,但各人已自受傷不輕。
張無忌察看了各人傷勢之後,轉身對冷面人道:"閣下可否稍候片刻,待在下替眾同道略施救治之後,再向閣下領死?"冷面人道:"悉聽尊便。"言畢退下場去。
此時趙敏已經趕到,見此情景,便道:"先救楊冰姊姊。"張無忌知趙敏之意,遂依言走到楊冰身旁,宋遠橋也自去救治受傷之人。
只見楊冰昏迷不醒,八個身穿黑白長裙的少女侍立兩側,人人均是憂憤無言。
張無忌再顧不得男女之嫌,右掌貼在楊冰腎俞穴上,九陽神功輸入她體內,將紛亂的真氣引入丹田,須臾功夫,楊冰便即醒來,張無忌不及多言,只囑楊冰運氣調息,此時宋遠橋已將俞蓮舟救醒,張無忌遂入明教人群,雙掌分貼範遙和紫衫龍王的丹田大穴,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才將二人體內的"玄冥神掌"之毒消盡,二人正待相謝,張無忌搖搖手,又去施救楊逍。
如此忙活了大約二個時辰,方才將眾人初步救治過來,楊冰、範遙、紫衫龍王、空聞、俞蓮舟五人功力較深,這番打坐調息之後,功力均已恢復了五六成。
趙敏將宋遠橋所想對策向楊冰輕聲講了,楊冰自是一口稱是,當下眾人遮住冷面人視線,楊冰與張無忌於眾人身後相對而坐,各出右掌相抵,楊冰遂將九陰神功源源不斷地輸給張無忌。
張無忌原只想在體內稍稍貯存一點陰氣,在與冷面人相鬥時能夠支撐一會便可,誰知楊冰竟是全力施為,似欲將她所有的九陰神功悉數輸給張無忌,張無忌大驚,手掌卻被楊冰牢牢吸住,竟是抽不回來,欲運內力將楊冰逼開,怎奈楊冰自幼修習"九陰真經",若論功力,與張無忌可說不分軒輊,這一全力施為,張無忌如何抵她得住。
張無忌心中感動至極,欲勸楊冰住手,卻苦於不能開口,張無忌大急,情知楊冰新傷之後,又這般將內力輸給自己,實不知後果如何。
宋遠橋在一旁看得清楚,遂伸掌抵住楊冰腰俞穴,即刻封了該穴,同時內力貫注入楊冰體內,替她護住要害,宋遠橋擔心張無忌不願承受楊冰如此之多的內力,便運力相抗,自己這一封了楊冰穴道,難保張無忌收攻不及,反傷了楊冰,張無忌也早料到此著,楊冰內力甫一停止,他便立即撒掌打坐,將體內的九陰神功引入手三陰和足三陰經脈,須臾之後,睜開眼來,見宋遠橋正替楊冰調息,遂站起身無言地對楊冰鞠了一躬,正欲轉身向場中走去時,卻見青翼福王韋一笑如幽靈般飄至後山,少頃便至楊逍身側。
韋一笑臉色極為陰沉憤怒,低聲對楊逍說了幾句,楊逍臉色頓時慘然無比,轉頭對張無忌道:"請張教主移步前來,在下有事稟報。"張無忌見二人臉色如此難看,定是教中有何變故,是以疾步走去。
待得近前,楊逍低聲道:"教主,在下估計冷面人定與朱元璋有干係。"張無忌"哦"了一聲道:"可有甚麼證據?"
楊逍道:"目前尚無,初上後山之時,在下見冷面人人多勢眾,如若混戰,我方恐難敵他,便請韋蝠王手執聖火令就近調集明教義軍;韋蝠王在皖西找到常遇春將軍和朱元璋的幕府書記李善長,二人雖欲引兵馳援,奈何朱元璋於昨天飛騎傳下死令,如無朱元璋的親筆書信,任何人均不得調動一兵一卒,違者立斬。"張無忌心中"突"地一下,心頭頓時罩上一層陰雲,抬頭看去,皎潔皓白的中秋圓月已高掛中央,唯遙遠的天際尚有幾顆冷落的星星,其狀甚為寂寥淒清。
張無忌與楊逍、韋一笑、範遙、紫衫龍王、殷野王一一對視良久,緩緩地道:"眼前應付冷面人要緊,楊教主可曾準備好了?"楊逍道:"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均已準備接戰,但冷面人部眾多我方一千多人,眾寡懸殊,待會相衝,殊無必勝把握。"張無忌沉吟道:"請各位稍候,我即刻便來。"
言罷轉身向楊冰走去,此時楊冰已醒,張無忌已不多禮,直接問道:"楊姊姊,這些箱手中裝的可是玉蜂和胡蜂?"楊冰道:"正是,我早知冷面人定不會懷有甚麼好心,已將玉蜂和胡蜂全部帶來了。"楊冰見張無忌臉上有猶豫之色,便道:"小翠,你將藥水分發給各位英雄點在頭上。"小翠應了,幾個小婢從一只木箱中拿出眾多小瓶,分發給群雄,並低聲叮囑了幾句。
楊冰道:"瓶中所盛,乃牽牛花和蝴蝶粉之混和液體,胡蜂忌牽牛花,玉蜂忌蝴蝶粉,只要在頭頂之上稍微點上一滴,便可無事。"張無忌大喜道:"武林蒼生,全仰仗楊姊姊高情厚義!"楊冰淡淡笑道:"胡蜂可是你張大俠給我的。"張無忌知她不願居功,遂向楊逍等人講明,人人均現喜色。
紫衫龍王卻道:"雖然如此,也不可輕敵,萬一冷面人孤注一擲,大家尚需小心在意才是。"眾人均稱此言極是。
張無忌遂轉身向場中走去,朗聲道:"在下張無忌,多謝冷面人閣下相讓,此時眾兄弟傷勢均已得治,在下便前來領死。"場上萬餘人,原本人聲嘈雜,張無忌這一出場,周圍頓時寂靜異常,火光映照之下,但見張無忌腰佩八十斤重的屠龍寶刀,魁梧敦厚,渾身英氣勃發,神情之中,猶帶三分聰靈之氣,張無忌此時已年屆三十,比之從前,又多了三分穩重之態。
宋遠橋、俞蓮舟對視一眼,實未想到,五師弟張翠山的孤兒竟如此出息,心頭均感寬慰,但念及張無忌即將與冷面人殊死相拼,臉色俱都凝重起來,暗自全神戒備,只要張無忌一出現險情,說不得這比武的規矩只好違它一違,畢竟救人要緊。
便在此時,冷面人也緩步進入場中,但見他仍舊身穿黑色衣衫,臉上猶如死人一般,毫無表情地道:"張教主何須客氣,老夫手下的受傷之人,也大多復元;張教主雖替老夫打通數處玄關,但尊夫人卻讓你使計,打得老夫身受內傷,老夫與你,誰也不欠誰,可說兩清了。"場下群雄大都不知張無忌被逼之事,聽了冷面人之言,群相聳動,驚訝莫名。
張無忌依然不願失了禮數,躬身道:"閣下屢次手下留情,在下好生感激。"冷面人不耐煩地道:"你也曾對老夫手下留情,咱們今日可不是來敘舊事的,張教主,你還信那千招之效麼?"張無忌道:"在下何敢如此狂妄!今日之事,在下實是不得已,閣下神功,天下英雄均已見識過了,在下自忖並非閣下對手,如閣下肯率眾下山,豈非武林眾生之福?"此言一出,知之者,說張無忌一再推託謙讓;不知者,還道張無忌怯場,當下便有數百人起鬨起來。
冷面人陡然回頭,目光猶似冷電,向起鬨之處射出,目力所及之處,群雄無不膽寒,俱皆低下了頭,如何還敢再行出聲。
冷面人淡然對張無忌道:"老夫有備而來,張教主多說無益,今日如有人膽敢不歸順老夫,哼,誰也休想活著下山!"張無忌惆然道:"既如此,在下先行領死罷。"言畢將屠龍刀緩緩抽出,神情慘然地將刀立在胸前,凝招待發。
場上之人,不分敵友,見當世兩大高手即將動手,無不提心吊膽,手中捏著一把冷汗。
張無忌見冷面人絲毫不為所動,森然立在當地,知他自重身份,絕不會先行動手,便道:"有僭了!"言畢將屠龍刀向冷面人身前緩緩遞去。
冷面人道:"張教主不須客氣。"
"氣"字甫一出口,冷面人身形暴動,轉眼間便是二七一十四掌拍出,張無忌身法亦不遲緩,隨著冷面人攻守趨退,畏於寶刀鋒利,冷面人這十四掌均是中途便收。
冷面人突然"咦"的一聲,身形暴退三丈,厲聲喝道:"張無忌,你怎地也修練了'九陰真經'?"張無忌哈哈一笑道:"閣下既獲奇遇,在下為何便不可?"話雖如此說,心中卻暗自駭異,自己方才與他交手,並未出掌相抗,僅揮刀格擋而已,卻不料依然被冷面人瞧出端倪,此人的是厲害。
冷面人不理會張無忌,轉身向場外看去,突然盯著楊冰道:"楊冰,你何時與張無忌這小子勾搭上了!"此言一出,立時便有人出聲叱責,卻是楊冰的八個小婢和小昭諸女,楊冰不以為意,只淡然一笑,並不答言。
冷面人凝視著張無忌,良久道:"張教主此生真是交了桃花運,哼哼,只怕一幹女孩終將上當……"張無忌見他竟然當著天下英雄之面,說出這等話來,心頭大急,唯恐他再說出甚麼不雅之言,辱沒了楊冰等人的清譽,那卻如何了得。當下將刀插回刀鞘道:"閣下好眼力,既然閣下與在下均修練了'九陰真經'和'九陽真經',在下再仗寶刀鋒利,倒讓天下英雄恥笑了,咱們便拼上幾掌,看看所學如何?"場下立時便有人道:"張大俠不必客氣,與這等奸人相鬥,顧慮甚麼!"冷面人佯作不知,道:"張教主,你離水火相濟之日尚早,還是拔刀罷,免得讓天下女孩傷---"張無忌不待他說完,早已雙掌拍去,冷面人陡覺兩股陰陽相反的真氣已壓至門面,心中倒著實驚異張無忌功力到底如何。
如此一來,那"傷心"的"心"便未說出口來,但群雄早已譁然一片,天下英雄竟皆知曉周芷若與趙敏的趣事,此時再加上丰姿綽約、美如天仙的楊冰,心想冷面人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原來緊張的心情,便放鬆了不少。
趙敏聽得冷面人此言,早氣得臉色發自,嬌軀微顫。
小昭急忙扶著趙敏道:"姊姊,這等閒言碎語,理它作甚!"趙敏感激地看她一眼,二人旋即掉轉目光,向場中看去。
張無忌雙掌甫一與冷面人雙掌相接,立時便覺全身寒顫無比,心頭十分駭然,未想冷面人僅月餘功夫,不但內傷盡復舊觀,功力亦自陡增一層,若不是楊冰適纔傾力相助,張無忌已然不支,饒是如此,張無忌但覺左邊身體冰寒異常,體內九陰真氣流轉愈加滯澀,情知再過得須臾,便將自身難保了。
張無忌強凝九陰真氣,從冷面人左掌勞宮穴透入,才行得數寸,冷面人已然知覺,遂調動陰陽二氣,一分一分地將張無忌內力逼退,張無忌未料冷面人如此厲害,儘管屢次催運內力,非但不能前行一步,反而節節敗退,眼看便要被逼回自己體內。
張無忌臉如死灰,額汗涔涔,宋遠橋和俞蓮舟已然瞧出情形不對,身不由已地向場中走去幾步,對方紅發老人和玄冥二老見狀,亦向前走來,只要宋遠橋等人動手,他們便即衝上阻檔。
張無忌惶急萬狀,情知內力只要一被逼出勞宮穴,冷面人有備而防,再想從此衝入,絕然不行!心念電轉之際,已存一死之心,反正自己若然落敗,場中英雄勢難倖免;自己拼個一死,也免了服見一場血腥屠殺。
念及此,緊閉雙目,頓時心胸空明澄靜,心無旁鶩,右掌內力細心探尋,依然感覺出冷面人體內的陰陽交界之處,雖不甚分明,但卻未全然融合為一體,證實了先前的推測無誤,張無忌內力從此薄弱之處猛衝,竟又前進了數寸。
冷面人已知張無忌之企圖,遂調動體內真元,使得陰陽相接之處搖擺不定,令張無忌無從捉摸。
張無忌既已尋到冷面人弱點,豈敢有絲毫疏忽,遂凝神追蹤,一股強勁異常的九陽真氣緊緊粘住冷面人的陰陽相合處不放,隨著冷面人真氣的激盪,張無忌的九陽神功亦搖擺不定。
冷面人此時已然無法將張無忌透至肘部的真氣逼出,但張無總要想再前行一分,亦是不能,雙方便如此對峙起來。
張無忌但覺身體左側愈來愈冰寒僵硬,血行更加遲滯,只要血液一經凍結,楊冰輸給自己的九陰真氣便亦無法運行,冷面人左掌與自己相持不下,右掌卻漸漸佔了上風,如此相持下去,張無忌毫無勝算。
張無忌早知今日難以全身而退,遂決定敗中求勝,最不濟出要拼個兩敗俱傷,只要冷面人不能下場,己方宋遠橋等人便可穩佔上風。想通此節,陡然間將左掌的九陰真氣盡數撤回,只留小部份護住心肺,其餘的迅速與右掌相合,疾向冷面人體內衝擊。
冷面人正全力與張無忌拼比內力之際,怎能想到張無忌竟出此下策!電光石火之間,冷面人左掌陰氣已毫無阻礙地直衝入張無忌體內,只在心肺二處稍遇抵抗,得意之中不覺心思略分,高手相拼,豈容得絲毫大意,便在這稍縱即逝的瞬間,張無忌的內力早已在冷面人手厥陰和足厥陰兩條經脈之間,找到若干處陰陽兩種真氣的結合部。
冷面人大驚,心知只有立時震斷張無忌心脈,否則極難活命!張無忌留守心肺二經的真氣本就較少,冷面人這一發狠,內力洶湧而至,如何克擋得住!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張無忌已先半步運起乾坤挪移心法,在冷面人體內三處要害部位,激盪陰陽二氣對攻。
冷面人不論九陰或者九陽內功,當世均可抵得上頂兒尖的高手,這一相鬥,若是兩大高手相拼,自當兩敗俱傷,更何況這是在冷面人體內。
"哇"的一聲,冷面人一口熱血烈口直噴在張無忌臉上,緊跟著又是"哇"的一聲,張無忌口中鮮血狂噴,噴得冷面人一頭,二人同時向後摔倒於地。
宋遠橋、俞蓮舟、楊逍、範遙、紫衫龍王、青翼蝠王、空聞大師、紅發老人、玄冥二老、三名西域胡人同時搶上,各將張無忌冷面人搶下。
宋遠橋和俞蓮舟將已然昏死的張無忌平放於地,宋遠橋掌抵張無忌羶中穴,俞蓮舟掌抵張無忌氣海穴,二名老道,臉色凝重,閉目運力替張無忌療傷。
卻說趙敏眼見張無忌滿臉鮮血,昏迷不醒,實不知是死是活,叫得一聲"無忌"!便往後摔倒,小昭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趙敏,卻見趙敏已急得人事不知,楊冰和楊不悔等人圍著她又是一番忙亂。
原來張無忌雖先於冷面人發功,奈何冷面人欲置張無忌於死地而獲自救,是以體內雖已發生劇震,但洶湧至張無忌心肺兩處的內功去勢雖緩,卻依然震傷了張無忌的心肺二脈。
心肺二脈最是人體關鍵,是以這當世兩大高手竟同時身受重傷,俱皆吐血昏迷。
群雄之中,還道冷面人與張無忌這兩大高手相拼,其武功定然令人大開眼界,卻未曾想二人交手未及數回,便拼以內功相較,雖略嫌不過癮,卻盡皆駭然色變。
此時場上敵我雙方之勢立轉,冷面人和張無忌同時受傷,眼見不能再下場,群雄均道勝利在望,人人喜形於色,稍微老成持重些的,望著冷面人身後那寂然無聲的數千人,兀自臉色凝重。
不斷有人前來探視張無忌,卻見張無忌兀自昏迷不醒,空聞大師和楊逍正在替他療傷,宋遠橋和俞蓮舟卻坐在一旁打坐調息,顯是方才替張無忌調息,犬耗二位道長內力之故。眾人不知這場比武將如何收局,均靜坐在青山深夜之中,抬頭遙望高懸頭頂的一輪圓月。
一個時辰之後,忽聽一個聲音道:"天下群雄,可願歸順老夫?"眾人大驚失色,無不駭然相顧,此人正是冷面人。
眾人方才見他明明重傷嘔血,昏迷倒地,誰料他竟在一個時辰之內便即復元,此時夜深人靜,雖然明月朗照,篝火通明,後山之上,聚集著萬餘江湖豪客,卻俱都渾身粟然,如見鬼神一般。
便在此時,張無忌也已然醒轉。
俞蓮舟輕嘆了口氣,讓他運氣調息,自己轉身走至場中道:"冷施主神功蓋世,令貧道拜服不已,但江湖各門各派均有獨自之歷史淵源,貧道不揣冒昧,斗膽請冷施圭賜教。"冷面人嘶啞的聲音從夜空中傳來,顯得極是詭異,只聽他道:"老夫此刻已不是俞道長對手。"俞蓮舟微微一怔,隨即道:"莫非施主座下尚有高手,那便請下場賜教罷!"冷面人道:"老夫已無能敵道長之高手。"
俞蓮舟怔立當場,莫名其妙地道:"恕貧道愚笨,清施主示下。"冷面人厲聲道:"箭手何在?"
但聽" "的一聲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數千人,人人身前推著一只木架,每只木架上均有數十只箭頭,將群雄團團圍住,數千人同時躬身應道:"箭手聽令。"言畢推著木架緩緩上前,待走入一箭之地後,便即停下,數萬支弦上之箭,冷冷地對著被圍在核心的群雄。
張松溪大吃一驚道:"朱元璋的飛弩隊!"
楊逍等人大吃一驚,急道:"張道長可曾認准?"張松溪道:"貧道為追查冷面人是否與朱元璋有關係,曾在明軍中呆了數月,飛弩隊正是朱元璋所獨創,其餘各路義軍和元軍均無這等武器,這些人所用的,正與朱元璋所製的一模一樣。"明教諸人均是慘然色變,楊逍咬牙道:"五行旗歸位,天地風雷四門佔東南西北四方!"一聲令下,但見五行旗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立定,天地風雷按東南西北四方立定,將群雄護在場中,面對著冷面人手下,但人數較少,如是冷面人一聲令下,五行旗眾和天地風雷四門恐怕無人能夠倖免。
冷面人道:"楊教主,請昕老夫一言,明教之亡,乃早晚之事,你不必用這數千人的性命作此違背天命之事。"楊逍道:"明教亡也不亡,自有天定,不勞閣下操心。"言畢越眾而出,立在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教眾之前,其餘明教之人見教主身先士卒,俱皆跟隨楊逍左右。
群雄見明教如此仗義,便有數百英雄豪傑走到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之處,面對著數萬支長箭,人人均知,只要冷面人一聲令下,很難在這箭雨之中得生,但大義所在,人人均視死如歸。
便在此時,張無忌調息已畢,略一打量,便即明白眼前群雄處境,當即道:"冷面人,你何苦做這等玉石俱焚之事?"冷面人磔磔檉笑道:"張教主,今日可不是在光明頂之上了,老夫昔日爽爽快快地認輸,張教主今日何不低一低頭,以求全身而退?"張無忌道:"在下看來,今日也跟昔日光明頂上差不多,閣下總是百密一疏,在下實在為閣下惋惜。"冷面人"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張無忌道:"只要閣下不先動手,我方任何法門都不會失控,更不會先動手,閣下如願下山,在下自當恭送。"冷面人道:"'恭送'芸芸,老夫可不敢當,張教主有何法門,不妨說來聽聽。"張無忌轉身道:"楊冰姊姊,便請演奏一曲如何,"楊冰道:"遵命!"手一揮,小翠等八名少女迅疾打開二十多只蜂箱,頓時簫琴齊奏,樂聲端的天上仙樂一般清虛縹緲,再加上明月清山,涼爽純淨的林間氣息,眾人竟聽得痴了。
在這美妙的樂聲中,隱隱夾有"嗡嗡"之聲,初時眾人不以為意,到得後來這"嗡嗡"之聲愈來愈響,抬頭望去,但見明朗的月色之下,隱約可見到一白一黑的兩群物事,浮盪在冷面人及其部下頭上,目力稍強之人,已然看清這黑白兩群物事乃是蜂子。
卻聽張無忌道:"閣下想必不知,白色之蜂名叫玉蜂,黑色的卻叫西域胡蜂,此時只要樂聲一停,閣下及部下每人頭上所飛的七八只玉蜂胡蜂便會傷人,尋常之人受了一蟄,便立即身亡;內功強的,不過稍延時辰而已,如是同時被蟄七八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冷面人道:"張教主貴人多忘事,西域深山之中,不是藏有一部'王難姑毒經'麼?老夫閒暇之時,偶爾翻閱數遍,幸喜尚記得玉蜂和胡蜂的解法,'後果不堪設想'之言,倒可原句奉還張教主。"張無忌道:"縱然閣下識得解法,但這一時半刻之間,卻如何找得到這許多解藥,就算閣下得以逃脫,但你手下這數千人的性命,可就難說得緊了。"冷面人哈哈怪笑數聲,突然聲嘶力竭地呼道:"放箭!"張無忌心頭大駭,擋開從人縫中射來的兩箭,耳畔便只聽得一片慘呼呻吟之聲,響徹青山峽谷之間,張無忌不及細看,見冷面人率領紅發老人、玄冥二老等魔頭向山下奔去,當即拔步便追。
忽聽宋遠橋道:"無忌孩兒,由他們去罷!"張無忌停步回身,這才看清場中已橫屍無數,其狀慘不忍睹。
群山深處,傳來一陣陣痛徹心肺的嚎叫,卻是冷面人手下的弓箭手,被玉蜂和胡蜂追入黑夜之中,滿山亂跑。
張無忌道:"楊姊姊,能否將玉蜂和胡蜂招回?"楊冰點頭,八名黑衣少女和白衣少女奏響簫琴,在美妙絕倫的樂聲之中,卻摻雜著無數痛苦至極的呻吟。
張無忌抬頭望著一輪明月,心中慘不堪言。
此一役,群雄幾乎被那陣箭雨射殺過半,如不是玉蜂和胡蜂攻擊射箭手,實不知結果如何,但那數千多弓箭手,這一番狂奔,武當山上,實不知會有多少伏屍腐敗。
張無忌又對楊冰道:"楊姊姊,可帶有解藥?"
楊冰苦笑道:"我早知張大俠定會大發善心,早已淮備了足夠的解藥。"遂吩附小翠等人分頭去解救被蜇的射箭手。
此時場中一片混亂,未受傷的人,正忙著救治受傷之人,好在場中群雄身上均備有金創藥,稍事包紮便可。
楊逍血紅著眼睛過來向張無忌稟道:"教主,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折損過半,請問教主有何吩咐。"張無忌眼圈發紅,知五行旗和天地風雷四門擋在最前,是以死傷過多,當下問道:"楊兄,受傷的兄弟可曾救治好了?"楊逍點頭道:"正在救治,教主,在下適纔審問了幾個受傷的弓箭手,他們均是沿海一帶之人,並未參加明軍,是冷面人臨時用重金徵召的,他們均不知這箭架從何而來。"張無忌道:"楊兄,待此間事了,你們便回光明頂,嚴加防守,小弟到明軍中去走一遭。"楊逍道:"教主還有何吩咐?"
張無忌欲言又止,楊逍已猜中張無忌心事,便道:"教主可是讓在下派人前去搜尋深山之中的弓箭手?"張無忌嘆道:"楊兄,小弟實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你看著辦罷。"楊逍道:"武當山乃清靜之地,在下豈能讓人玷污了去,這就派人前去收屍。"張無忌轉身向武當諸道和趙敏、小昭等人看去,尚幸幾人武功頗強,箭雨射來之時,明教教眾已擋了大半,餘下的均給各人用兵刃擋開,並未受傷。
卻見旁邊尚默然立著數百人,張無忌正納罕之際,數百人一齊跪下道:"請張教主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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