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古刹劫難
大漠驚變,布袋和尚陡遭冷風月暗算,身中天冥毒掌。離掌毒攻心只有幾個時辰,幸得紅冠血雞捨命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料飛雲劍、毒蠍子和冷風月陰魂不散,跟蹤追至,一番雪穀鏖戰,布袋和尚差些命葬天山,正值生死一線之際,冷風月猝然自行倒地,布袋和尚和飛雲劍毒蠍子三人俱是不明所以,驚愕之際,飛雲劍早抱了冷風月和毒蠍子一起兔逃而去。
布袋和尚本已力用,待飛雲劍和毒蠍子身影消失,他哪里還支撐得住,人便轟然倒地。幸得他功力深湛,不到半個時辰,又即轉醒。待冷風月突然“痊愈”,率飛雲劍和毒蠍子再度趕來追殺時,布袋和尚早尋了個隱秘之所盤膝運功,對三人叫駡恍若未聞。數日之後,布袋和尚已然功力盡複,長嘯一聲,步出雪穀,穿越漫漫大漠,又回到太原。
此番大難接踵,歷經三月,也算是他老叫化命不當絕,布袋和尚除少了右足小趾及八塊指甲外,倒也別無所失,往昔那份名震江湖的浩然豪氣,卻又更添幾分。
這一日,布袋和尚步入長安,俱覺滿街行人均對他投以詫異之色,他也不去計較,只想徒兒鬼靈子小六與他在長安分手,這數月來,不知他可否遇到兇險。想起當夜在客棧冷風月假冒獨孤樵,特地誘至大漠深處陡下殺手,雖是他江湖閱曆何等深厚功力何旁高強,竟也著了道兒,心頭自是大覺不安。想冷風月那小賊既是這般處心積慮地要加害自己,定也不會饒了他老叫化的徒兒,難說當夜自己飛掠而出之後,便有那小賊的幫兇去對鬼靈子小六下手也末可知。
——他哪知道早在冷風月未來之前,他剛一睡熟,鬼靈子便躡手躡足地溜了出去,先到長安折辱群雄,又收天山二怪爲徒,大咧咧地做起“歪邪掌門”,並更改大號叫陸小歪了!
——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不由加快腳步,徑投當日他師徒二人落腳的那家小客棧,只是這街頭人如泉湧,他難以運出那絕頂輕功,既驚了世又駭了俗,那可是有些不妥。
想起徒兒鬼靈子,布袋和尚先前滿面憂色,到後來卻又忍不住失笑。連他這個功高絕頂的老叫化師父,對那刁鑽古怪的徒兒也奈何不得,何況是一般小賊了!半年多師徒二人聯袂在江湖中尋獨孤樵,老叫化雖被小叫化折騰得夠嗆,但小叫化也被老叫化逼著每日練功,功力早大勝往昔了,再加上鬼靈子小叫化的機智,縱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怕也難奈何於他了。
但冷風月爲人太過防毒,如果他手下之人也是一言不發,出手便是陰損招數,那鬼靈子能否在那客棧內得以生離,只怕就難說得緊了……
布袋和尚只顧自己的思緒信馬由繮,腳步不緊不緩,面上忽陰忽晴,對滿街之人對他投來掠異的目光竟是視若末見,不多時便到了那家小客棧。
一進門,布袋和尚便哈哈一笑,沖店家老闆抱拳道:“老哥兒,可還記得我老叫化麽?幸得那日事先押了定銀,否則老叫化半夜離店而走,只怕難逃賴帳之嫌了,哈哈!”
卻見那店家老闆滿面驚詫之色,木瞪瞪地看著他。布袋和尚一愣,只略一掃視,見所有小二和爲數不多的幾個食客,也自和店家老闆一般形狀,大惑之下,立時醒悟,自己在雪穀這多時日,又剛穿越大漠而來,滿面塵色不說,光頭髮鬍鬚老長蒼松,也足以驚駭這等市井之輩了。
一笑之下,布袋和尚運力于掌,掌風如刀,只在自己頭上比劃得幾下,發須紛紛落地,伊然在轉瞬間又變成了三個月前曾在這兒落腳的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了。
哈哈一笑道:“店家老哥兒,這下你可認出老叫化來了吧?”
熟知店家老闆這一驚更甚,眼中早露出驚恐之色。幾個膽小的店小二,幾時曾見過這等神功,只以爲這篷頭跌足的老叫化會使妖術,難說還是何路說不清道不白的菩薩顯形,前來本店尋找岔子也末可知,早嚇得面無人色的縮在牆角打起抖來了。
布袋和尚心頭一凜,暗道自己此番太過冒失,倒是弄巧成拙了,累得這些凡人無端的受了一番驚嚇。但事已至此,再好言相詢自是無用了的,本想轉身就走,卻又牽挂著徒兒的下落,只得將老臉一沈,冷冷地道:“三個月之前,貴店東首第三間客房裏,可曾有一個十二、三歲小叫化的……死屍?說!”
店家老闆渾身發顫,“卟嗵”一聲跪下,道:“回……回稟聖大……大爺,小的開……開店清白,別……別說三三三個月前,縱……縱是敝店自自自開張這三……三年來,客房內也從未有過死……死屍!請聖……聖大爺明……”
布袋和尚道:“當真連點兒血迹都沒有麽?哼?”
店家老闆磕蒜如泥,道:“小的以性……性命擔……擔保,當真沒有,求聖大爺明……明察!”
“察”字出口時,店家老闆只覺眼底一空,哪還有布袋和尚身影,轉過頭去,見衆小二眨眼的眨眼,搖頭的搖頭,俱是用足了力氣,一付大夢初醒的樣子。爬起身來,半晌才緩過勁兒,自是與衆小二一起,探求今日是濟公聖僧顯形抑或是天上哪路菩薩下凡,並暗自慶倖自己開店歷來清白公正,否則今日定遭大殃。將布袋和尚的滿地鬚髮細細地掃了用紅綢布包好,當作本店聖物,一代代傳將下去,教育子孫做人不可昧了良心,否則定遭大難。
而布袋和尚這個“菩薩”,此時卻正自尷尬非常,他雖有濟公癲僧遊戲風塵之風範,卻無昔日聖僧隨時葫蘆酒滿之福。
方才他聽店家老闆那般說話,自是相信無疑,鬼靈子要麽是溜脫了身,要麽是落入賊人之手,只要不命喪當場,憑鬼靈子的精靈古怪,要從賊人手中活命定然不難。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一顆懸著的心便落了下去。不料一顆心落將下去,卻又驚動了數百條沈睡了十數日的“酒蟲”,眼鈎滿街酒鋪林立,只苦於身無分文,不得不裝作視而不見,只暗中大咽口水。
正尷尬難敵之際,忽聽得敢面一酒鋪中傳出有人高聲道出“胡醉”兩字。布袋和尚大喜過望:只要胡醉在此,今日說不得只好比他取笑一番,先將一張老臉折起來藏好,打發了“酒蟲”之後,再與他找回這“場子”便是。
原來在丐幫中,千杯不醉胡醉身爲幫主,卻最煩那些幫內雜務,與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最是投緣,二人一般的豪邁瀟灑,又一般的嗜酒如命,無奈身爲叫化,二人雖功高蓋世,卻也不恥於幹偷雞摸狗的下三濫行徑,囊中也就常常羞澀,爲此二人沒少挨街頭小攤販的腳踢拳打。二人便以此相互譏笑,並大覺有趣,樂此不疲。他二人在一起笑傲江湖,偶爾一人囊空如洗而一人尚有餘銀時,“闊”的便購酒相“挾”,貧的則寧願以一招絕技換一口酒喝也是心甘,布袋和尚的“降龍十八掌”,便是這般學來的,而胡醉也從姚鵬身上,“偷”走了許多老叫化至爲得意的絕招。此番聽那酒鋪中傳出“胡醉”二字,怎不令正被“酒蟲”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布袋和尚姚鵬大喜過望!
布袋和尚毫不遲疑,甩開大步便奔向那個酒輔,尚未進門火便哈哈大笑道:“胡醉,老叫化今日一張老臉不要,也得向你討……咦?!”
說話間人早已大踏步進店,只掃了一眼,卻哪里有胡醉蹤影。
店中早有數十人就坐,皆是一付激憤之狀,陡一見他大叫大嚷著進來,衆人先是一驚,隨即便有人冷目相對,也有人面露喜色。
布袋和尚愣立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因他一眼之下,便看出這些人佩劍帶刀,俱是武林中人。布袋和尚平時行俠仗義太多,卻從不施恩圖報,最煩人家當衆叫他“恩公”、“姚大俠”之類的聲名,故不願與江湖中人聚在一起。但他一觀之下,卻又是大惑不解,那些面露喜色的倒也罷了,但他從不做虧心而愧對同道之事,此時何以有這些多人對自己冷目相對!
布袋和尚正不解間,忽有一大漢站起來,高聲道:“姚大俠,你老人家義薄雲天,既有姚大俠出來主持公道,事情便不至於太遭啦!”
饒是布袋和尚閱曆甚豐,也聽了個摸頭不著腦,正欲問主持什麽公道,早有一人哈哈大笑道:“趙兄只怕是高興得太早了些,想人家姚大俠與胡醉那廝是何等交情,哼哼!”
“胡醉那廝?!”布袋和尚大吃一驚,抱拳道:“那位兄台,請恕老叫化不懂閣下方才言中之意。”
那人站起來,倒也是一介赳赳健者,卻對名滿天下的姚大俠視若未見,只對先前發話那人道:“趙兄聽到了麽?人家姚大俠不懂在下方才言中之意,哈哈!哈哈!大俠?!哼哼!”
布袋和尚強忍怒氣,對那被稱作“趙兄”的人抱拳道:“這位趙兄,姚某實不明白那位兄台方才之語。胡醉豪氣幹雲,義薄雲天,那位兄台卻說什麽‘胡醉’那廝,個中曲折,還望趙兄略作剖析才好。”
那姓趙的大漢驚詫地上下打量了布袋和尚好久,才道:“姚……前輩是真不知道呢還是故作不知?”
方才他一口一個“姚大俠”,此時卻換作了“姚前輩”,個中差別,布袋和尚自是明白,聽他如此無理相問,不怒反笑,一陣震得衆人耳鼓生痛的哈哈長笑之後,凜然道:“老叫化今生行走江湖,還從未知道‘故作不知’這四個字的寫法呢!趙兄也太小看姚某了!”
姓趙的大漢掃視了衆人一眼,衆人俱是無聲。又細細看布袋和尚,見他神色凜然,不像是作僞之狀,又見他滿面塵色,甚覺納罕,便道:“不知姚……大俠此番從何而來?”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中人暗算,險些命喪大漠,那也不算羞恥,此番是從天山雪穀撿了條老命,穿越大漠而來,不知趙兄何出此言?”
姓趙的一愣,便聽“卟嗵”一聲,先前對布袋和尚出言無遜的那漢子早已跪下,高聲道:“龍大年有眼無珠,方才錯怪了姚大俠,對姚大俠出言無狀,還望姚大俠恕罪!”
他一連串說了三個“姚大俠”,倒把布袋和尚更弄個如墜五百里雲霧,愣愣地作聲不得。
龍大年見狀“嗆”地抽出腰中佩劍,道:“姚大俠既不肯見諒,龍某這便自刎以謝天下英雄!”
言罷手腕一翻,劍鋒便往頸間抹去!
忽見人影一閃,布袋和尚早飛掠而至,在間不容髮間劈手將龍大年手中長劍奪下,“哐啷”一聲,早插回龍大年腰間長鞘。
這奪劍還劍只是瞬間功夫,卻直把店中數十人驚得呆了,心下都暗道果然是一代名滿天下的大俠,身手竟如此了得。隨即一喜:有姚大俠伸頭,還怕胡醉那廝不伏誅麽?!
便聽布袋和尚扶起龍大年,道:“龍兄何必如此,只是龍兄方才之言,的確會老叫化好生納罕。”
龍大年道:“姚大俠剛入中原,難怪有所不知,胡醉那廝……”
當下衆人七嘴八舌,將胡醉如何殘殺鷹爪門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門於先,又如何生生肢解崆峒派神拳無敵焦礫子焦老掌門於後之事,亂糟糟地追了出來。
縱是布袋和尚堪堪陡逢無數驚變歸來,衆人這一番話也聽得他心驚。
待衆人話音落盡良久,布袋和尚才一字一句地道:“爾等之言果……果是真的麽?”
那姓趙的漢子道:“鷹爪門已新立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爲掌門,崆峒派則立五丁開山焦石子焦前輩爲新掌門,此時童掌門和焦掌門正率本門弟子在江湖中追殺胡醉奸賊。姚大俠只要到江湖中一探便知,我等字字是實。”
龍大年則不知何時拔了匕首在手,一等姓趙的話音落地,便凜然道:“姚大俠,我等若有半句虛言,有如此指!”
“唰”的一聲,龍大年早把自己左手小指削落於地!頓時血如泉湧,但龍大年卻不痛一般,傲立當地。
衆人敬佩他的勇武豪氣,當即便有數人搶先爲他敷藥包紮。
布袋和尚如遭雷擊,半晌作聲不得。
便聽龍大年又道:“胡賊滅絕人性,倒行逆施,我等還望姚大俠以江湖道義爲先,替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衆人轟然道:“還請姚大俠主持公道!”
布袋和尚喃喃道:“此事待老叫化查明之後,定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
衆人轟然道謝,便有十數人過來敬酒。布袋和尚只覺心力交悴,那些“酒蟲”早不知跑到何方去了,竟是一一謝過,一口酒也沒沾便步出了酒鋪。
只這一會兒功夫,布袋和尚便由一個豪邁灑脫的大俠,變成了一個懨巴巴毫無生氣之人。只覺天地雖大,每日怪事百出,但若論奇詭怪誕,莫不以此爲甚!
一忽兒想:胡醉鬼啊胡醉鬼,你莫不是發了羊癲瘋不成,好好的自己喝酒何等消遙自在,卻又到江湖中鬼混幹什麽?!
一忽兒又想:胡醉,雖我深信你的爲人決不會做下如此滅絕人性之事,但衆口一詞,老叫化卻也不得不信幾分了,你若真是那般殺了楚通和焦礫子,別說江湖浪子他們容你不得,縱是我老叫化,也拼了這條老命與你糾纏到底。待斃了你之後,老叫化自絕經脈,也算是不愧了咱們一場過命的交情。
正胡思亂想茫茫然行走之間,忽然見有人攔住去路,定睛看時,卻是個中年叫化。
那叫化道:“丐幫屬下川陝分舵弟子馬必然見過姚長老。”
布袋和尚淡淡地道:“你是本幫弟子?”
馬必然道:“正是,弟子奉李舵主之命,有請姚長老。”
“那就走吧,”布袋和尚依舊是淡淡的道,然後跟在馬必然之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來到一間大廳。
一個衣衫光舒整潔的中年人迎出道:“丐幫川陝分舵李仁傑拜見姚長老。”
布袋和尚道:“你是淨衣一脈弟子麽?”
李仁傑一愣,立起身來道:“正是,弟子不才,添爲川陝分舵舵主。”
“好,好。”布袋和尚漠然道:“幫中事務,你也不必說出來麻煩我了。”
李仁傑大惑不解,本幫之中,他最敬佩的便是幫主和這位豪邁灑脫的巡察長老,卻不知姚長老今日爲何如此萎頓。正自不解,忽聽布袋和尚道:“有酒麽?”
不待李仁傑吩咐,早有數名弟子律上兩大壇酒來,遞上碗,又敬佩又蹊蹺地看著本幫姚長老。布袋和尚卻不接碗,一掌拍碎壇蓋,抱將起來,竟似是喝白水似的,一口氣便喝去了大半壇,才將桶放回地上,道了聲:“好!”
李仁傑道:“姚長老,你今日——?”
布袋和尚道:“胡醉殺楚通焦礫子之事,你們可曾聽說了麽?”
李仁傑恍然大悟姚長老今日爲何這般,連忙道:“屬下早有耳聞,但本舵兄弟中,決無一個相信胡幫主會做出如此滅絕人性之事。”
布袋和尚擡起頭來,盯著李仁傑道:“果真麽?”
李仁傑肅然道:“眼下雖毫無頭緒,但縱是屬下,也敢以一條性命擔保那些事決非胡幫主所爲!”
布袋和尚大喜,哈哈笑道:“好!好!李兄,來來來,咱們幹它三大碗,老叫化也貼上這條老命陪你擔保便是!”
李仁傑笑道:“姚長老,屬下酒量——”
“什麽屬下啦長老啦休要再提!”布袋和尚邊抱著酒壇倒酒邊道:“都是本幫兄弟,你便叫我一聲老叫花可矣!”
一連斟了二十餘碗,才將空壇放下,端起一碗一飲而盡。
李仁傑只得道聲“好!”連陪了布袋和尚三大碗。
布袋和尚卻還不罷休,一碗一碗的直往肚裏倒。不大會兒功夫,二十幾碗已然幹了,又拍開另外一壇,依葫蘆畫瓢,又是壇空碗底現,而布袋和尚卻早縮到桌下呼呼大睡,已早爛醉如泥了。
李仁傑哈哈大笑,叫弟子收了張上房,將姚長老抱去安置息憩。不料次日再來拜見時,卻哪里還有布袋和尚的影子,心下不由暗暗稱奇:眼見他醉成爛泥,三天三夜不會醒來一般,殊不料他一夜之間便酒醒人去,不由對姚長老又多增添了幾分敬意。
卻說布袋和尚醒來,正是醜寅時分,萬籟俱靜,只覺頭腦昏昏,隱約想起昨夜之事,卻又記不周全,便盤膝行功,將酒勁逼出,少頃清醒複常,心道這李仁傑舵主倒還不錯,往後若逢上幫主那……
一想起幫主便是胡醉,心頭不禁又是一片茫然。轉念一想:老叫化身爲巡察長老,此番來到本幫分舵,縱是李舵主不想麻煩我,只怕我老叫化也要麻煩本幫兄弟,人家好酒好菜的奉了上來,那可如何是好。罷了罷了,老叫化一走了之,先查明鷹爪崆峒兩派掌門遇害真相,回頭再來喝酒不遲。
一念及此,人早悄悄溜出屋外,施展出絕頂輕功,避過本幫巡夜弟子耳目,人便已至宅院之外。
此後一路向東南而行,沿途每有江湖中人,都是在惡罵胡醉,布袋和尚不願多與他們糾纏,專撿無江湖中人的客棧食宿。
不一日,已入豫境。
雖是處處留心,但這遙遙路程之中,別說胡醉的下落一絲頭緒也未得到,連鷹爪崆峒門下弟子,也是一個也未遇到。布袋和尚大覺惑然。
數日之後,布袋和尚路經嵩山,忽然想起這一路上一個少林寺僧衆都未遇到,悟性大師自絕之後,悟明接任方丈。這悟明大師性本剛烈,能這般約束自己和門下弟子倒是難得。少林寺歷來爲武林泰山北斗,行事向來以武林蒼生爲念,此番何不上山去會會悟明方丈,聽他對胡醉之事如何說法,甚至能從他那兒得知一些兒胡醉的線索也未可知。一念及此,便展開身法,拾級飛掠而上。
到得少室山腳,卻一個巡哨的和尚也沒有,倒是地下有幾灘烏血!
布袋和尚大覺蹊蹺,俯首看時,見那血迹尚呈紅竭色,心思那不知何人血灑此地,僅是數個時辰之前的事。既有人在此鬥毆,怎的少林僧衆會不出面干涉,那倒真是咄咄怪事!
正思忖間,忽聞山上寺中傳來一片轟轟的念經之聲,凝神細聽,卻是僧衆們在超度亡靈,一陣濃煙也自誦經聲中竄起。
布袋和尚又驚又奇,當即施出絕頂輕功,飛撲而上。
不多時已到少林寺前,只見寺門大開,竟也無一人把守。
布袋和尚這一驚更甚,也不多作它想,便朝那頌經之聲傳來處摸去。
但見庭院之中,數百名少林僧衆面朝西邊盤膝而坐,雙掌合什,閉目頌經,坐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約五旬的白眉老僧,正是掌門方丈悟明大師。悟明大師之前,則是一堆熊熊烈火,烈火中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個七、八具屍體,火焰舔在他們身上,滿庭院一股焦臭味兒。
布袋和尚陡見此種情景,正不知如何行事,忽聞悟明大師道:“胡施主,你此番去而複返,莫非真以爲本寺無能,憑你一己之力便可毀去本派數百年基業麽?阿彌陀佛!”
悟明大師半年多前本是少林羅漢堂首座,功力本就頗爲了得,接住方丈之後,更是勤練《易筋經》無上內功,功力更爲精純。此番布袋和尚悄然而至,在數百名僧衆的頌經聲中,還是讓兀自合什閉目頌經的悟明大師給覺察了。
布袋和尚先時還只略微一驚,暗贊悟明功力了得,待他話音落盡,布袋和尚那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
——胡施主?一己之力?莫非又是胡醉在此作孽了?!——
當下不及作想,連忙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拜見少林悟明方丈大師!”情急之下,他竟將“少林方丈悟明大師”說成了“悟明方丈大師”。
悟明聞言“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姚施主,阿彌陀佛,不知尋貧衲有何貴幹?”言罷又道了數聲“阿彌陀佛。”
數百名僧衆,卻任憑他二人對答,竟似恍若未聞一般,只顧頌經超度亡靈。
布袋和尚愣得一愣,隨即大聲道:“江湖傳言,本幫幫主胡醉殘害江湖同道,做下諸般人神共憤之事。姚某身爲本幫巡察長告,只因有事纏身,刻日方從西域歸來,陡聞此事,自不能坐視不管,放登臨寶刹,敢求方丈大師指點迷津。”
他這一番話道出,僧衆們頌經之聲立止,一齊轉過身來,對他合什問訊,之後又轉回身去,閉目默頌。
卻聽悟明大師道:“善哉,善哉,姚施主既心生此念,武林蒼生何幸之有,無奈貧衲卻對胡施主所做所爲也僅略有耳聞,指點迷津之言,貧衲深以爲愧。然本寺十數名弟子,就在姚施主來而數個時辰,被胡施主一掌一個超度,那卻是實有其辜。雖說人身本是一付臭皮囊,但胡施主如此超度,卻與我佛旨意相差甚遠。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又一次有如突遭五雷轟頂,半晌作聲不得。若先前還道江湖傳言有虛的話,眼前這烈火中漸漸焦透的十數具少林寺僧屍體和少林方丈之言,卻是實實在在的了,莫非胡醉真的突然心性全失,獸性大發了麽?!
又聽悟明大師道:“阿彌陀佛,胡施主如此不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日後定當有所報應。姚施主,恕貧衲不刻分身,你這便下山去吧,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一怔,道:“悟明大師,老叫化有一事不明,若大師能予見教,老叫化感激不盡,立時便離開貴寶刹。”
悟明道:“姚施主追問何妨,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道:“不知大師可曾親眼看清方才次手殘害貴派弟子之人是胡醉了?”
悟明道:“阿彌陀佛,貧衲雖未親眼得見,但本派弟子數百雙眼睛,卻都是看清了的。”
布袋和尚又道:“貴派這十數名弟子不幸,不知大師可曾查看是如何所至?”
悟明大師道:“貧衲已查探過了,皆是被掌力震斷心脈筋骨才魂登極樂。阿彌陀佛,震斷心脈倒也罷了,連渾身筋骨也根根才斷,若非胡施主的‘降龍十八掌’,天下也無……”
隨即想起布袋和尚也會“降龍十八掌”,且內力也不弱于胡醉,當下不再多言,以幾聲“阿彌陀佛”遮掩過去。
布袋和尚一抱拳,道:“多謝大師指點,姚某告辭了。”
言罷也不等悟明再誦那幾聲“阿彌陀佛”,人早已飛掠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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