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決戰東嶽a
東嶽泰山,高聳入雲,氣勢巍峨。杜子美曾以《登泰山》爲題,得“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之絕唱傳世,當真把個泰山的高大雄偉一吟而盡了,是故在中原五大名山之中,向來便有奉泰山爲“五嶽之尊”之說,泰山之氣勢恢宏,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正是八月中秋。山腳驕陽似火,卻仍有零零星星的江湖中人行色匆匆,直往山上飛奔。自岱宗廟越級而上,經曬經石、鬥姆宮、抵中天門,再過“斬雲劍”時,泰山雖仍是在烈日下墨翠欲滴,奔行之人卻漸漸感到了一絲涼意。好在人人均身負武功倒也並不覺得。方在中天門時,他們便看見南天門上人影踵踵,顯是武林中大部分人都已趕在他們前頭到了。這些後來之人要麽所居之地離泰山太遠,要麽是收到英雄帖太過遲了,卻都巴巴地趕了來,人人心頭都是一個念頭:如此武林盛會,若不得置身其中,豈不是終生憾事!
今日,正是先前舉世公認的一代大俠,連月來卻大肆荼毒殘害江湖同道,早已天責神怨,人人均欲得而誅之的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出頭相邀,要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之日。凡見“英雄帖”之人,俱知“公道”二字後面,實是隱藏著濃濃血光。人人心頭犯疑:縱你胡醉有通天徹地之能,莫非還能在泰山絕頂一舉巨殲天下英雄不成!倒要看看胡醉那廝何以如何膽大包天,渾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是以尚在旬月之前,便有各路江湖中人或結伴或褂單,攜足了飲食之物,陸續上山。
眼下這些後來之人,看天色已近午時,早隱約可聞太皇頂上的喧嘩之聲,卻不知此時上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心頭都是大急,無奈十八盤似是無窮無盡,跟看南天門伸手可觸,卻又似永遠也趕不到似的,只得凝神提氣,悶聲趕路。
堪堪走完“緊十八盤”正往“緩十八盤”疾趕時,衆人忽視頭頂上一暗,正不解之間,早有雙腳在他們頭頂上輕點兩下,正欲驚怒出聲喝罵,卻見一禿頭老翁和一瘦長老嫗已飛奔出十數丈外,疾往前奔,遙遙聽那老翁傳回話來:“事情緊迫,稍後便沒熱鬧可瞧了,天山二怪借路一用,勿怪勿怪。”
話音落時,二怪早又飛掠上數十丈遠,衆人相視一眼,俱是無可奈何地一笑:天下有誰能奈何這對行事歪邪卻又功力奇高的活寶,那便算他了得了!便又低頭趕路。他們卻哪里知道,天山二怪此番來遲,正是怕在山上遇上了布袋和尚,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祖”,那豈不是太過難堪,這倒也罷了,數日前二怪便早到了泰安城心,探得確鑿訊息:他們的“歪邪門”掌門師父陸小歪和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已結伴上山!光布袋和尚便沒什麽,他們來今裝作沒看見,便可免了大叫三聲“師祖”之尷尬事,諒那老叫比也沒辦法。但他們對鬼靈子那個鬼師父倒是怕極:鬼才知道那刁鑽古怪的陸小歪“陸掌門人”會什麽時候突然摸到身側來了!若依照門規當著天下英豪大叫三聲“師父”,他天山二怪兩張老臉卻上往何處擱去。是以天山二怪一複躲在山腳泰安城內的客棧中,終日心癢難熬,愁容相對,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實在忍耐不住到山頂大飽眼福之誘惑,情急之下,才想出一條在別人看來是盜鈴掩耳,在他們卻是“甚高甚高”的妙計,大喜之下飛掠出客棧,直往山上急奔。
不料一到泰山腳下,便見前面竟有兩乘轎子也自往山上疾奔,二怪陡覺轎中之人定是與他們一般心思,怕與師父師祖朝相,方有乘轎上山之舉。二怪頓覺此計大妙,比他們的“妙計”要高出少許,便喝令轎中之人出來,讓他們乘了上山。無奈轎中之人死活不願,待出來時卻是少林寺方丈悟明大師和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圓臉老者。
二怪早已火起,邪勁發作,哪管你方丈不方丈,頓時大打出手。
殊不料那圓臉老者一副生意人模樣,手下卻也毫不含糊,雙方都似是一般心思,急欲趕往山上,是故一出手便各施平生絕技,堪堪打了個平手。
天山二怪打得性起,一味死纏爛磨,不時點翻一個前來幫少林方丈和那圓臉漢子、武功也頗爲不俗的轎夫,待八名轎夫全被點翻之後,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
悟明大師看看天色,運足全力一掌逼退梅依玲,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你天山二怪爲何要甘充任空行那老魔的爪牙?!”
陽真子聽得大奇,也運全力一掌逼開那圓臉漢子,道:“老和尚你說什麽,我天山二怪幾時又甘充任空行那魔頭的爪牙了?你如此小看我天山二怪,來來來,我牧羊童陪你練它個三百六十招!”
言罷一掌拍出,掌力煞是驚人,悟明大師閃身避過,卻並不還招,合什道:“二位既非任空行那魔頭所遣,何故又死死纏住貧衲和盧施主不放?”
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豈能讓許多江湖小輩看見我和依玲的真實面容,此番只想向你們借兩乘轎子用用,卻又怪你這和尚和那位姓盧的小氣,竟是捨不得。
那也好,咱們便重新打過,贏了的便乘轎上山;輸了的自己走路,你們服是不服?!”
悟明歎道:“二位施主內力深湛,貧衲服佩之至,只是二位施主若再……再糾纏,只怕山上的胡大俠當即便要沒命了,唉!”
二怪聞言大吃一驚,齊聲道:“果真有此事麽了!”竟不等悟明答話,轉頭便朝山上疾奔。
悟明見狀苦笑一聲,連道了數聲“阿彌陀佛”才黯然道:“一切自有天數,既是天意如此,盧施主,天意難違,咱們便只全力施爲罷了。”
那圓臉漢子點點頭,面色煞是慘然。二人運力替八名轎夫解穴,不料天山二怪點穴手法獨特,竟又費了二人小半個時辰功夫,那些轎夫才一個個悠然轉醒。一看天色,八人驚叫出聲,連忙四人一轎,扛了悟明大師和姓盧的圓臉漢子便往山上疾行。
天山二怪一口氣奔到南天門,把門傳訊的丐幫弟子見他二人年紀甚高,功力也極是了得,便恭恭敬敬地道:“敢問二位前輩高姓大名?小的可好傳報。”
牧羊童陽真子急忙道:“我天山二怪的高姓大名,那是千萬傳報不得的,這一節你須記牢了!”
天山二怪邪名甚著,那叫化自是久聞了的,今日不知他二人在鬧何玄虛,是故只淡談一笑,道:“既是天山二位前輩如此吩咐,小的不傳報也就是了。”
二怪一齊點頭。
牧羊女梅依玲道:“你這小叫化還算知書達理。”
牧羊童一愣,不知那叫比所言所行與“知書達理”四字有何關聯,正欲問個明白,便聽梅依玲“咦”了一聲,又道:“怎的人這般多法?!”
陽真子依言望去,但見從南天門至太皇頂,一路上塞滿了人,只有丐幫弟子護住一條窄窄的通道,果然是人山人海,只怕有萬人之多。
那守門傳訊的叫化道:“今日本幫盛會,三山五嶽的朋友們都是來了的。”
二怪也不睬他,徑直往玉皇頂趕去。路上有叫化盤問,二怪只說“我天山二怪之高姓大名,那是萬萬不能傳報的。”他二人輩份甚高,足可名列觀禮責賓,叫化們只是一笑,便放他們通行。
趕至太皇絕頂,二怪不敢大聲張揚,只悄悄摸到一干叫化之後,陽真子也不待細觀,便掰過一個叫化肩頭,急問道:“胡醉死了沒有?!”
那叫化肩頭被他一擔,直疼得骨頭碎了一般,更聽他如此見問,自是氣不打一處來,只“哼”了一聲,並不作答。
陽真子怒道:“我天山二怪問你話,便算是你幸運了,還哼什麽哼?!”
未等那叫化出聲,便聽梅依玲道:“胡醉沒有死。”
“當真麽?”陽真子大喜之下,便放開了那叫化,道:“老和尚原來是騙人!”
舉目望去,但見東南西三面,都爲丐幫弟子佔據,雖淨衣汙衣混雜,一卻分成六路就坐,每路均有四、五百之衆,共三千人之多,顯得倒是井然有序,只北面留給了前來“觀禮”的諸路英雄,爲首的正是江湖浪子童超、武當滅性道長、峨嵋絕因師太、崆峒掌門焦石子。
他們身後,駭然有江湖各幫各派頭面人物千人之衆。胡醉正被圍在當中,面前一張桌上擺著十七、八個大碗,旁邊有十數隻酒壇,其中三隻早已酒幹倒立,胡醉兀自大碗大碗的喝酒,恍若老僧入定一般,對旁邊正不停說話的另一條瘦高漢子理也不理。
二怪本是來大飽眼福的,也不聽那瘦高漢子囉嗦,只細看衆人顔色。
只看得一會兒,陽真子便連道:“古怪古怪。”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覺出什麽古怪了?”
陽真子道:“滅性老道身旁立著兩個小老道,那是不足爲奇,童超旁邊跟著一個青衫漢子,卻也不算什麽。”
梅依玲道:“那便是了,偏你老不死的何來古怪之言?”
陽真子道:“絕因老尼身旁有個尼姑也罷了,怎的還有一個小叫化,那不是古怪得緊麽?”
梅依玲道:“那是個小姑娘。”
陽真子道:“是小叫化不說,還是個小姑娘叫化,莫非丐幫大有女弟子,竟拜在峨嵋門下了麽?”見梅依玲不理不睬,又自顧道:“焦石子那老兒,又何來這般膽子,竟敢帶了本門三個弟子上山,這豈不與胡醉的英雄帖有所衝撞麽?依我看呀,那三人武功稀鬆平常,特別是那個苦著臉的瘦精老兒,大概是不能下山的了。”
梅依玲道:“他能不能下山管咱們屁事!喂,老不死的你倒看看,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和陸小歪那個……小叫化師父怎的不見?”
陽真子喜道:“那不是正好中了咱們之……”
“意”字尚未出口,便覺身後有一人嘻笑道:“兩位老徒兒,別來無恙乎?本掌門師父已到多時了。”
天山二怪聞言大驚,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黑布來蒙在眼睛上,齊聲道:“我們可沒看……看見你!”
卻說鬼靈子帶著瞿臘娜,四日前便到了泰安。天下各路英豪均早先後在此會聚,三、五相約上山。但更多的,卻是丐幫子弟。泰安古城一下陡增這數千叫化,倒是恒古至少從未有過的事。鬼靈子沒費多大周折,便點倒了兩名丐幫三袋弟子,剝了人家衣服換上。他自己做慣了叫化,倒是貨實價真,只苦了個嬌滴滴的瞿臘娜,對著身上那又髒又臭的叫化衣大皺眉頭,待要將面上抹黑抹髒之時,更是大爲不肯,鬼靈子只好胡說八道一通,道是山上各路英豪中,似玉蝴蝶那類采花大盜多得不可計數,瞿臘娜飛頭一駭才老大不願地把一張粉面塗得有若畫板。二人打扮停當,三日前便已上山。
憑著鬼靈子的機靈乖巧,三日中沒費多大勁兒,便早摸清丐幫內情,心中不由暗驚。丐幫六大分舵中,只有川陝、洛陽兩分舵擁戴胡醉,其餘江南、膠東、豫皖和晉魯四分舵,竟全被鐵鏡所控。三千丐幫弟子,倒有兩千多擁鐵倒胡。其餘江湖英豪,五成中有四成是來看熱鬧,另有一成,如快拳唐維義和“神劍十三弟”之類,卻是口口聲聲爲著誅滅胡賊、爲武林同道除害而來!
鬼靈子找到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自報了身份,李仁傑最是敬佩本幫巡察長老,愛屋及烏,自是對布袋和尚這徒兒讚賞有加,將自己所知,悉數告訴了他。
鬼靈子大喜過望,那些殘害江湖同道之事既不是胡醉幹的,事情就決不至於太糟。而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早在五年前便已神秘失蹤,代領舵主之職的副舵主宇文虎,乃一赳赳大漢,雖也對姚長老的徒兒大爲推崇,鬼靈子問來問去,卻只得到他一句話:“陸老弟但請放心,此番鐵鏡那廝絕討不了好去!”細問詳情,宇文虎只說“到時便知”。
轉瞬便到這中秋之日,鐵鏡一大早不知從何處摸出來,會盡各路英豪,且將丐幫數千弟子調集得井然有序。鬼靈子雖恨他過於陰損歹毒,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廝頗有手段,只和瞿臘娜暗暗的混在丐幫川陝分舵弟子中坐了,心思今日我鬼靈子陸小歪若不給你鐵鏡弄些難堪,便枉稱堂堂的“歪邪門”開山掌門了!待到李仁傑令本舵弟子在空場中央置上酒桌諸物時,鐵鏡問明就裏,竟也不加阻攔,只微皺眉頭而已。
不多時,胡醉有若神兵天降,數千人幾萬隻眼睛,竟無一人看清他從何而來,只覺眼睛一花,身著黑色勁裝的千杯不醉早坐在桌前自顧飲酒,更不多言。
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弟子轟然叫好,李仁傑和宇文虎上去行了參見幫主之禮,胡醉點點頭,道了聲“虧李舵主購得好酒。”
鐵鏡也上去抱拳見過,胡醉卻渾若未見一般,鐵鏡竟也不覺尷尬,只哈哈一笑而已。
胡醉這般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早使天下英雄怒氣頓生,便有人道:“名揚四海的千杯不醉身手當真了得,只是……哈哈!”
有人介面道:“若無此等手段,也斷不能連斃十余名少林弟子,又盜走武當《太極劍譜》和真武神劍了。”
“聽說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女俠,便是被他活活淩辱至死,不知老哥可曾有所耳聞麽?”
“此事嘛,在下也是有耳聞的,只怕玉蝴蝶那色魔的手段,也還跟人家相差著老大一截呢!”
“哈哈……!”
衆人附合大笑,丐幫川陝、洛陽二分舵弟子,早是按捺不住,一齊開口叫駡!叫化子走街串巷,自是對布井俚語獨有心得,那叫駡之辭,甚是不堪入耳,但鬼靈子卻一字也沒聽進去!
只因瞿臘娜陡聞大師姐慘訊,只覺渾身發軟,腦袋“轟”地一漲,雙眼發黑,竟昏了過去。
鬼靈子驚駭之下,連忙出手施救。
好在身周叫化都正忙著與人對罵,並未多注意他倆舉動有異。
良久,瞿臘娜悠然轉醒,身在鬼靈子臂中,兩行清淚卻已潸然滾落,對四周一片轟然叫駡,竟似渾無知覺,只愣愣看著鬼靈子,似是突然呆了一般。
鬼靈子心頭一酸,輕聲道:“貴派中真有個姓楊名留虹的師姐?”
瞿臘娜茫然點頭。
鬼靈子惻然道:“那些狗嘴裏,絕吐不出象牙來,瞿姑娘不要相信,稍後若令師絕因師太法駕光臨,一切自有計較。”
瞿臘娜仍只茫然點頭。
便聽鐵鏡道:“衆位英雄和本幫弟子都請靜一靜,鐵某有話要說。”他以內家真力將話逼出,雖不甚高亢,上萬正大聲叫駡的武林中人卻俱是聽得字字清晰,這份功力,也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鐵鏡身爲丐幫副幫主,今日丐幫是東道,他既如此說話,衆人漸漸收住語聲,丐幫弟子見無人對罵,也自停了下來,少頃便靜了下來。
鐵鏡正欲開口說話,卻有人躲在衆人中道:“鐵副幫主的功夫,可當真俊得很呐,卻不知與胡醉相比如何?”
鐵鏡哈哈一笑,抱拳道:“這位兄台說笑了,鐵某與胡幫主的蓋世神功怎能同日而語,在下這點兒微末道行,如果以少林武當那領袖武林的博大武學相比,那更是貽笑大方了。”
衆人一愣,以爲先前發話之人竟是少林武當弟子,隨即卻又恍然大悟:他這般說,自是將武當少林蒙辱遭難之責,一齊推到胡醉身上去了。
胡醉一直悶聲喝酒,此時卻突然雙眼精光暴熾,只看了鐵鏡一眼,轉瞬卻又精光盡斂,只顧自斟自飲,渾若身周無人一般。
衆英豪見胡醉渾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裏,怒氣更甚,漸漸竟直呼胡醉之名此語也越來越刻薄。
有人道:“鐵副幫主,生生肢解活人,貫幫這套神功卻是叫何名目呀?”
鐵鏡長歎一聲,道:“兄台見笑了,敝幫上下均視此爲奇恥大辱。好在崆峒掌門焦石子焦兄稍後即到,我丐幫雖乃天下第一大幫,卻也不敢仗勢欺人,總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的。”
又有人道:“胡醉乃貴幫幫主,今日之事,爲何不由他來主持,倒把一切都推給了你這個做副幫主的?”
“人家忙也忙死了,今日要上少林,明日要去武當,再後日呢,人家又要到峨嵋,眼下這等區區小事,自然要請鐵副幫主照應了,哈哈!”
“咦?人家此時不正在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麽,難道兄台沒長眼睛?”
“這眼睛嘛,此時雖還長著,若是哪位大俠突然看中了,難說便象焦礫子焦老前輩一般,轉瞬便又沒了,是以在下正在習練無眼觀天之法。”
“……”
鐵鏡審勢度時,平緩得體地一一應對,卻字字含沙射影,胡醉卻總當聽而未聞一般。
瞿臘娜卻每到有人提起峨嵋派俗家大弟子楊留虹慘遭淩辱之事,便即刻昏迷,直把小鬼靈子忙得气喘吁吁,鐵鏡說十句話,鬼靈子倒連三句也沒聽見,李仁傑和宇文虎,只是陰沈著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漸漸的群情激忿,十句言語當中,倒有九句或指桑駡槐或直接了當,都在大罵胡醉了。
鐵鏡心中大感得意,面上卻始終擺出一副愧對天下英雄之狀,便有人道:“鐵副幫主,依在下看,你‘幫主’前面的那個‘副’字,乾脆不要它也就是了。”
鐵鏡故作惶然狀,正欲說話,便聽數十名傳訊叫化一齊高聲道:“武當滅性掌教、峨嵋絕因掌門、鷹爪門童超掌門、崆峒派焦石子焦掌門及本幫巡察長老攜各門派弟子到!”
鐵鏡連忙越步相迎。胡醉也放了酒碗,看向衆人來處。
少頃,滅性道長、絕因師太、江湖浪子童超、布袋和尚姚鵬、五丁開山焦石子和武當清雲清風、峨嵋逸靜、青衣秀士許聰以及寒江獨釣霍泉等人,一律沈著臉飄然而到。衆人只冷冷地與鐵鏡打個招呼,一齊走到胡醉面前不到十丈遠的地方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玉皇頂上,突然鴉雀無聲,數千雙眼睛,只呆呆盯著場中諸人。
胡醉淡然一笑,連斟了十來碗酒。平端一碗齊頸,靜靜看著童超等人。
衆人微一愣神,忽見一個叫化飛跑到絕因師太面前跪下,道:“師父,逸靜師姐,大師姐她……她……?!”
小叫化對絕因師太跪倒便拜,這已算是離奇,那個叫化出語有若婉轉鶯啼,卻又是奇上加奇了。別說衆英豪惑然,便是絕因師太和她旁的逸靜,也是微微一怔,才發覺這個化正是本派小師妹瞿臘娜。連忙將她扶起,卻見她身著襤褸不堪的叫化衣,腰間還伊然負著兩個袋子,臉上的泥汙被淚水沖得橫七豎八。
饒是絕因師太此時正憤微滿胸,也忍不住啞然失笑道:“臘娜,你怎的這身打扮!”
瞿臘娜一愣,道:“回稟師父,陸小歪他說我長得太……太好看,這山上象玉蝴蝶那樣的采花大盜又多如牛毛,所以他點翻了兩個丐幫二袋弟子,剝了他們衣衫我們一人就套了一件……”
她的話音未落,早逗得無數群豪轟然大笑,更有人道:“陸小歪是誰,怎的這般胡說八道騙人家小姑娘,這山上哪兒又是采花大盜多如牛毛了!哈哈……!”
絕因師太老臉一紅,道:“臘娜,休要再多說了。”
瞿臘娜道:“是,師父。其實這衣衫又髒又臭,弟子也是極不喜歡,若師父也不喜歡,弟子這便將它脫了就是。”
群豪又是一陣轟然大笑,瞿臘娜不明所以,擡眼看看群豪,又回頭看師父,見師父也正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更是惑然,便轉頭看逸靜。
逸靜強忍住笑,拉過瞿臘娜到身旁,道:“師妹,你把這破衣衫脫了。”
瞿臘娜依言將那叫化衣脫了,卻“咦”了一聲。
逸靜正給她解下發髦,聽師妹如此出聲,也自奇怪,道:“師妹,怎麽啦?”
瞿臘娜道:“陸小歪怎的不來見他師父?”轉頭又朝鬼靈子那邊叫道:“喂!陸小歪,你怎不來見過你師父?還有這破衣衫,你可要拿到客棧裏去還給了那兩個小叫化。”
一語未了,滿山遍野又是一片轟然大笑之聲,絕因師太把臉一板,道:“臘娜,休要再多言!”
瞿臘娜連忙垂手道:“是!師父!”隨即心中一驚,失聲道:“師父,大師姐她當真……當真……?”
絕因師太也是面陡含霜,淒然地點點頭。
瞿臘娜“哇”的一聲,竟當著天下數千英雄之面大哭出聲。
逸靜一驚,連忙把她摟到懷裏,低聲勸慰。她這一哭,倒沒一人笑得出來。人人都知峨嵋派這個弟子天真浪漫,煞是可愛,當下心裏俱覺惻然。
絕因師太當的轉向胡醉,厲聲道:“胡醉!在下等討公道來了!你還有何話要說?!”
胡醉依舊雙手平端酒碗齊勁,朗聲道:“絕因師太,大丈夫行事敢做敢爲,今日既是與在下討公道,我胡醉自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只是……”
鐵鏡連忙道:“是呀,絕因師太,胡幫主既如此說,自會有個交待的,還望師太稍安勿躁。”
胡醉陡然暴喝道:“鐵鏡!有本幫主在此,還不配你來囉嗦!”吼罷直瞪著鐵鏡,不怒而威,一付凜然不可侵犯的豪氣,竟弄得個堂堂丐幫副幫主訕訕不得作聲。
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騰騰騰走到胡醉面前,端起一碗酒,也是齊頸手執,靜靜看著胡醉。胡醉一口把酒喝幹,將碗扔在地上。
布袋和尚也是一口幹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又回到滅性道長身旁。
稍後,江湖浪子童超也慢慢走到胡醉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然後抄起一碗酒,一干而盡,還是一言不發,回到布袋和尚身側。
之後滅性道長、絕因師太也是與江湖浪子一般。胡醉一連幹了四碗,加上先前獨自喝的兩壇,只悄在三十斤以上了,卻渾若無事,天下英豪見他如此豪飲,盡皆駭然。
崆峒派掌門卻未過去飲那碗酒,只陰沈著臉對身旁的寒江獨釣霍泉道:“霍當家的,你看清了,是不是他?”
霍泉從一開始就緊緊盯著胡醉,見他始終威嚴板面,卻不是那個生生肢解焦礫子之人又是誰?!當下便道:“是!是他!”
童超姚鵬等人聞言都是心頭狂震。
胡醉突然哈哈大笑,笑罷道:“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我胡醉麽?!”
他這一笑,霍泉只覺與當日肢解焦礫子的那個胡醉略微有異,但到底何處不同,又說不上來,一時竟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
鐵鏡卻冷冷地道:“胡幫主,這寒江獨釣霍鳴只是長江面上的一個小角色,你如此威嚇於他,只怕天下英雄都有些看不順眼,倒沒來由的辱了本幫聲譽。”
他這一語既出,頓有丐幫江南、波東、豫皖、晉魯四分舵屬下二千余名弟子高聲附和。
胡醉面不改色,待衆人聲息之後,才淡淡道:“這倒是怪事,你怎的知道他叫寒江獨釣霍泉?又怎知道人家是長江面上一個小角色?哼!至於本幫聲譽,當日在武帝宮就被人辱得夠可以的了,堂堂天下第一大幫,竟成了別人手裏的一杆槍,那便沒辱及本幫聲譽麽?”
鐵鏡一時語寒,喃喃道:“東方老賊陰狠歹毒,鐵某其時心性迷失……”
“心性迷失?哼!”胡醉道:“就算你被東方聖迷失了心性,不是胡某托大,當今天下能解得那迷藥的,只有敝師姐毒手觀音、千佛手在空行那魔頭三人而已,想必你是被任老魔解救的了?”
“胡說!”鐵鏡怒道:“任空行那老魔早死了半年多,與在下又有何關聯了!你胡醉休要強辭奪理,就算鐵某與你勢不兩立,那也是本幫中事,咱們稍後自會以幫規裁處,只是你作下這諸般滅絕人性之事,只怕本幫縱相饒你活命,天下英雄也饒你不得了!”
“很好,很好!”胡醉道,“你總算承認當日在武帝宮前心性並未迷失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胡某爲查證東方老賊奸媒,隱身江湖多年,本幫事務托你代管,你既心生排我之心,那也不算情理之外之事。我這幫主,也是做得極不像樣,此事咱們便照閣下言,稍後以幫規裁處。但你自言與任空行那老魔並無絲毫關聯,只怕言有不實吧?”
未等鐵鏡開口,胡醉突然大笑一聲,道:“任空行!你怎的還未被江湖浪子一掌打死?還有金一氓,你們兩小老賊怎麽越來越不成器,竟投到本幫中來了麽了!”
話音剛落,衆人正深覺詫異間,便聞兩聲長笑自丐幫江南、膠東分舵中傳來,隨即丐幫弟子只覺頭上暗得一暗,早有兩條人影飛越到當中空地,卻不正是千佛手任空行和玉蝴蝶金一氓兩大魔頭是誰!
衆群豪大覺詫異,一齊“咦”了一聲。
任空行早抱拳道:“老夫大難不死,倒是天數,此番和金兄只爲看熱鬧而來,倒不想打架,是故混在丐幫弟子中,倒江胡大俠見笑了。”
胡醉道:“豈敢!豈敢!任當家的深謀遠慮,雄才大略,胡某是敬佩得很的。”
任空行乾笑道:“好說哲說!今日是胡大俠約請天下英雄至此,其間還有要事,老夫和金兄這便作壁上觀爲妙。哈哈,哈哈。”
言罷退至一側。
鐵鏡見胡醉雖言辭鋒利,卻不時查看天色,雖不知他在等何人,但也怕遲則有變,當下便道:“胡醉,縱然你花言巧語,公道卻自在人心,你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呢,還是咱們先了結幫中事務?!”
胡醉卻不應聲,徑自走到桌旁坐下,端起一碗酒來,剛飲得數口,便見布袋和尚姚鵬面色微變,少頃便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了,恍如老僧入定一般。
江湖浪子等人均覺詫異,看看胡醉,又看看布袋和尚,正自大惑不解之時,便聽寒江獨釣霍泉有如蚊蠅叫聲一般,囁嚅道:“這個胡醉和……和殘害焦礫子前輩的那個有點……有點兒不一樣。”
天山二怪剛一將黑布罩在臉上,便有掌風當著頂門擊下,百忙中伸手一擋,那掌風陡然失蹤,手中黑布條,自然雙雙落在地上。定睛看時,卻見鬼靈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方才那一掌,自也是他誘使二怪上當的虛招了。天山二怪大驚之下,竟愣愣地看著鬼靈子作聲不得。
鬼靈子嘻笑道:“這下兩個徒兒可看見爲師了吧?”
陽真子囁嚅道:“看嘛,是……那個看……看見了的,只是……”
“只是嘛,”鬼靈子道,“爲師也知道二位徒兒最喜瞧熱鬧,今日泰山英雄大會,當真是百年難遇,兩位徒兒嘛,是不能不來瞧上一眼的,是也不是?”
陽真子連忙道:“是,是,師父,那再是也沒有啦。”
他不知不覺之間,竟叫了一聲師父。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忽然變得一本正套,道:“雖說咱們歪邪門行事與天下各門各派大不相同,但如果當著這天下各路英雄之面,二位徒兒大叫我三聲師父,雖是言出肺腑,實爲喜極而呼,但在那些坐井觀天之輩聽來,卻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是也不是?”
這回連梅依玲也一起道:“師父,確確實實是這樣!”
鬼靈子道:“所以咱們的第五條門規,今日只怕得——”故意收住話頭不說。
陽真子聽他語調中大有緩和餘地,大喜之下,只覺這師父是整個天下最爲通情達理的了,連忙道:“師父,師父,你今日無論如何得把這條門規改上一改。”
鬼靈子故作沈吟未決之狀,梅依玲連忙也道:“師父,老不死……師兄的話大有道理!”
鬼靈子道:“好吧,既是二位徒兒都這麽說,雖然本門才創門立派不久,擅改門規,大是不妥,但本門行事本就莫測高深,端的與衆不同,只要二位徒兒聽爲師的話,這條門規嘛,爲師今天便要免他一免了。”
二怪大喜,連忙道:“多謝師父。師父叫咱們去打誰,咱們便去打誰,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鬼靈子道:“好,爲師眼下也不讓你們去打架,只是稍後你們站起來,靠攏一些,將爲師攔在身後,爲師要你們講什麽,你們便講什麽,聲音越大越好,二位徒兒看可使得麽?”
天山二怪連聲道:“使得,使得!”
鬼靈子道:“好,你們這便站了起來。”
二怪不等他語音落地,早騰地站起,陽真子已暴笑出聲。
鐵鏡陡見兩個奇貌老者突然站起,那老嫗一立起來便高出尋常之輩一頭。而那奇矮滾圓的虯髯老翁,開口一笑便震得人耳轟然生疼,內力煞是驚人,不竟愣了一愣。
方才鐵鏡見胡醉和布袋和尚一個嘴唇易動,卻不出聲,一個恍若老僧入定,先前還象江湖浪子及衆人一樣驚惑不解,少頃便緩過神來,暗道不妙,胡醉這廝知今日公道難逃,是以用傳音入密之功,傳授“打狗棒法”于姚鵬那老叫化。
這個大大的不妙!
原來“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歷來是丐幫兩大鎮派之寶,並無秘笈所載,只有歷任幫主代代口授相傳。“降龍十八掌”
倒偶爾可傳外人,那“打狗棒法”卻歷來秘而不宣,普天之下便只有丐幫幫主一人獨會。眼下胡醉臨陣相授,其中含意自是不言而明。
鐵鏡果不愧爲一代梟雄,他這一猜,竟猜了個正著。只因胡醉眼見時光飛逝,而自己所等之人仍不見蹤影,心頭不禁大急,今日釀成這等情況,自己這幫主是再也不能做了,但這職位也決不能讓鐵鏡得了去,是故對鐵鏡的咄咄逼人之語聽若未聞,端起一碗酒,以傳音入密之功對布袋和尚姚鵬道:“老叫化,所有那些事決無一樁是胡醉所爲,鐵鏡那廝處心積慮加害於我,除覬覦這幫主之位外,大約還受了任老魔指使。眼下你若還相信胡醉的話,便什麽也不要說,趕快到本幫川陝分舵前坐好,李舵主他們自會替你護法,我這便將‘打狗棒法’傳授於你。”
布袋和尚正欲推辭不就,便聽胡醉又道:“老叫化,就算是我胡醉求你,本幫在江湖中的聲望勢力,你身爲長老,自也是知曉的,莫非你願意讓鐵鏡那廝得了幫主之位,憑藉丐幫荼毒江湖同道麽?無論於私於公,我胡醉都求你了!”
布袋和尚更不打話,幾步跨到川陝分舵之前盤膝而坐,屏息靜氣,強記“打狗棒法”。
鐵鏡則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當下便舊話重提,列數胡醉諸般慘無人道之大罪,將天下各路英豪的仇怨,又漸漸遷移到胡醉身上。
正得意間,正欲傳本幫執法長老宣佈胡醉所犯幫規以及該當何罪,天山二怪跳了出來。
鐵鏡只愣得一愣,便認出了這兩個最令人頭疼的老怪物,當下眉頭微皺,只得抱拳道:“原來是天山二位前輩到了,敝人未能相迎,還請恕罪。”
天山二怪卻不理他,待陽真子大笑聲息,梅依玲早道:“老不死的又有什麽事覺得好笑了?”
陽真子道:“我老不死的想了這半天,怎麽也想不起天下竟有哪一位英雄這般能說合適,方才猛然想起,此人不正是當日在武帝宮門前與咱們有一面之緣的丐帶副幫主鐵鏡鐵大俠麽?我老不死的一想通此節,便就此喜極而笑了。”
梅依玲道:“後生晚輩中英才輩出,這倒是可喜可賀之事,便算你老不死的笑得有理罷了。只是你叫鐵副幫主叫鐵大俠,那卻有些不妥。”
陽真子道:“丐幫數千弟子,三成倒有兩成追隨於鐵副幫主之後,依玲你倒想想,當今天下可還有哪一門哪一派有此勢力麽?鐵副幫主雄才大略,自可當得起‘大俠’二字了,依玲你倒說我老不死的話有何處不妥。”
“副幫主之上還有幫主,若叫幫主大俠,副幫主便只能叫二俠。你既叫副幫主大俠,那幫主豈不成了‘大大俠’麽?你倒說說,天下哪有‘大大俠’這麽個叫法?”
“這依玲你就錯啦,胡醉的幫主之位眼看是做不成了,副幫主轉眼便要將那‘副’字去掉了,我老不死的見機得快,先叫鐵副幫主一聲大俠,那也是有據前祝賀之意。”
“但卻不免也有了提前拍馬屁之嫌!哼!我天山二怪何等德高位尊,老不死的卻丟得起這個臉麽?”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縱是江天下英雄小看我們天山二怪,今日這馬屁,說不得是要拍他一拍的了,哈哈!”
他二人如演雙簧,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自己說話,鐵鏡面色越來越難看,各路英豪則有的喝采有的跺腳,一片殺氣騰騰的氛圍,轉瞬間便被二怪一席話變成了熱鬧哄哄。
此時聽梅依玲愣得一愣,鐵鏡連忙喝道:“天山二怪,鐵某念你們遠來爲賓,更深知你們二怪爲人,也不計較你們出言無狀,卻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陽真子道:“咦咦咦,鐵大俠既深知我天山二怪爲人,便自也知曉我們說話從來比大和尚們還不打逛語,怎的又出言無狀了?更何況我們後面的話還沒說,你又怎知我們定要胡說八道呢?如果我們胡說七道或者九道那就不成麽了!”
鐵鏡臉色鐵青,暴喝道:“住口!”
“住口?這倒奇了。”陽真子道,“你又不是東方聖,我們爲什麽要聽你的?更何況我天山二怪巴巴的老遠進來,便是要爲你鐵大俠捧場,你既如此謙遜,我們更是不能住口啦。有些難免有丁點兒拍馬屁之嫌的話,卻是如哽在咽,不吐不快。”
鐵鏡冷哼了一聲。
梅依玲道:“老不死的,你沒看見人家鐵大俠有些不高興了麽?要拍馬屁你就快些,省得待會兒拍在馬蹄上。”
陽真子道:“鐵大俠,對你的武功爲人,我天山二怪是早已久仰了的。”
梅依玲道:“咱們久仰鐵大俠什麽?”
陽真子道:“至少有兩點咱們就不得不久仰,一是心細,二是膽大!”
“老不死的你倒是把話說明一點,什麽心細啦膽大啦是何意思,莫非今日到泰山這以萬計數的各路天下英豪中,便沒有膽大心細之人麽?”
“這種人嘛,自然是有的,象咱們師父便算一個……”
衆人“咦”了一聲,鐵鏡也是心頭一凜。這天山二怪成名在五、六十年之前,此時只怕早年逾八旬了,他們的師父,豈不是該有百齡之外了麽?二怪行事雖邪,一身修爲卻端的不可小視,他們的師父,便該是武功絕世的前輩高人了!但天下英雄從不知天山二怪還有師父,是以驚咦出聲,而鐵鏡心思今日既有他們那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在此,倒是不可輕易得罪了他們,當下心頭一凜,也不出聲。
整個泰山頂上,恐怕只有峨嵋派中師妹瞿臘娜一個人不感驚奇的了,她見師父絕因師太也是面色微變,便連忙低聲道:“師父,他們的師父便是與弟子一起上山的陸小歪。”
絕因師太一驚,心道你陸小歪總也算前輩高人,怎的胡說八道嚇唬臘娜一個小姑娘家。隨即又想,有其師公有其徒,天山二怪如此,他們的師父也可推想而之了。當下心頭釋然,只對瞿臘娜“嗯”了一聲。
卻聽牧羊童陽真子又道:“不過縱是咱們師父,論起心細膽大來,只怕與鐵大俠相比也略有不及。”
梅依玲佯怒道:“放屁!你敢辱及咱們掌門師尊他老人家,待會兒我定要叫師父打你老大耳刮子!”
陽真子道:“師父他老人家是講道理的人,定不會責怪於我,只因我這般說是有道理的。”
“哼!!”
“你想,當日在武帝宮對付東方聖那場大混戰中,師父他老人家作壁上觀,居然也沒留意到從胡醉身上掉下來的那枚小小的花押印章,偏偏鐵大俠便注意到了,並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撿了去,今日便派上了大用場,召了這多人到泰山頂來,哼,師父他老人家每與我提起此事,對鐵大俠的心細也是讚歎不絕的。”
他這一番話一出口,人人都是駭然色變。
童超、絕因師太、滅性子諸人對視了一眼,均覺此事太過蹊蹺。
天山二怪向來言語夾纏不清,今日怎的口齒如此利落,定是有前輩高人暗中指點,這位前輩大約對個中情由瞭解甚多,難說便是天山二怪的師父也未可知。當下便不作聲,只等二怪再說下去。
鐵鏡和任空行等人也是大吃一驚,雖那枚花押印章並非鐵鏡所撿,卻的確是任空行在當日武帝宮的混戰中所得。太陽叟東方聖功參天地,天山二怪的師父卻能在武帝宮中作壁上觀,那份功力,豈不太過匪夷所思了。
從英豪則均心頭暗道:如果陽真子所言屬實,那這渾不把天下英雄看見眼裏的“英雄帖”便不是胡醉所寫的了,這其中莫非……?
他們哪里知道,鬼靈子從李仁傑處得知胡醉花押失落之事,胡亂猜想,便派到了鐵鏡頭上。天山二怪的一番言語,自然也是鬼靈子所說,只不過是借了兩張嘴巴而已。
便聽梅依玲道:“那膽大呢?”
陽真子道:“你想昔日千面狐智桐何等乖巧難纏,胡醉武功又如何高強,但鐵大俠偏生敢從千面狐那裏偷了張人皮面具,又戴著它冒充胡醉胡亂殺人,這不是膽大得可以麽,縱是咱們師父,只怕也……”
陡聞鐵鏡暴喝一聲:“那小雜種,你給老子滾出來!”卻是他早覺此事異,便即留心細觀,鬼靈子稍不注意,便被他瞧出端倪來,因而暴喝一聲,打斷了陽真子的話頭。
衆人正詫異間,忽見一個身負二袋的小叫化從天山二怪之後笑嘻嘻地轉了出來。
只見他手腳麻利地除去身上所負二袋,對鐵鏡道:“大雜種是叫我麽?”
鐵鏡怒極,喝道:“老子便是叫你小雜種!”
“很好!很好!”鬼靈子道,“你總算承認自己是大雜種了,大雜種是否因爲行徑敗露,才這不顧身份地口吐髒言呢?”
鐵鏡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任空行見狀右手輕揚,一枚蚊唇釘早打向鬼靈子,天山二怪何等樣人,陡聞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傳來,雙雙大袖一揮,早把那蚊唇針卷得不知去向,二怪今日在天下衆英雄面前出盡了風頭,自是滿心歡喜,覺得這小鬼師父果然不錯,又見鐵鏡氣得說不出話,便以爲這暗器定是爲他所發,當下便雙雙道:“師父,要不要我們去打鐵鏡那突施暗算的大雜種一頓出氣?”
他們這聲師父一出口,衆人頓即啞然無聲,數千雙眼睛,一齊刷刷地射向鬼靈子。
卻見鬼靈子一揮手,大咧咧地道:“罷了,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徒兒要打架,待會兒自有你們打的。爲師方才之所以口出髒言,實是因爲鐵副幫主罵人在先,爲師才不得不然耳。眼下本掌門卻不許二位徒兒再說那‘大雜種’三字,否則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我‘歪邪門’出言無遜。是也不是?”
天山二怪齊聲道:“是,再是也沒有啦。”
絕因師太“咦”了一聲,看著瞿臘娜。
瞿臘娜道:“師父,他就是陸小歪。”
衆人均覺詫異,這天山二怪的師父聽口音像是個少年,莫非他已功至化境,返老還童了麽?這份神功在江湖上雖久有傳聞,卻沒人親眼得見,此番算開了眼界了。
便聽鬼靈子道:“瞿姑娘好眼力,竟認出我老人家來了。”
瞿臘娜“嗤”地一笑,道:“哼!什麽老人家,陸小歪你別給我裝佯了!”
鬼靈子正訕訕地不知該說什麽,便聽陽真子大聲道:“師父,這小姑娘可是咱們師母麽?怎麽她才一句話你就被嗆住了!”
陽真子常被梅依玲一語嗆住,是故有如此說話。他話一出口,衆人早轟笑出聲,連一直板著臉的滅性道長和焦石子等人,也不竟相顧莞爾。
瞿臘娜早羞了個大紅臉,“呸”了一聲,直往師父絕因師太懷裏鑽。
鬼靈子卻連忙道:“徒兒休要胡說八道!”
陽真子應了聲是,心頭大是不解,也不知他咕噥了句什麽。
忽聽胡醉道:“這位陸兄……”
衆人見一直悶聲不響的胡醉突然開口說話,俱是愣了一愣,一齊看向他,卻見他此時恰如大夢初醒,正笑吟吟地看著陸小至,原來他已將一套“打狗捧法”三十六招盡數授完,布袋和尚卻依然有如老僧入定。
鬼靈子聽他叫自己“陸兄”,連忙道:“胡大俠,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首任‘歪邪門’掌門鬼靈子陸小歪約便是,倒讓胡大俠見……”
“笑了”二字未出,猛聽胡醉一聲暴喝:“當心!”
鬼靈子一個側身,天山二怪則雙雙大袖齊揮了只聽劈劈啪啪幾聲輕響之後,早有七、八名丐幫弟子慘呼一聲,轉瞬便倒地身亡。
胡醉高聲道:“任老賊!咱們這筆賬怎麽演算法?!”
衆人正不知那歹責暗器從何而來,此時聽胡醉喝破,俱對任空行怒目而視,卻見任空行哈恰一笑,道:“好說!那個叫化指使兩個老邪物信口雌黃,當真留他不得,老夫與他的賬,自會和姚鵬老叫化他師徒倆算。至於胡大俠與天下英雄的賬,此時也該有個演算法了吧?哈哈!哈哈!”
鐵鏡也道:“胡醉,咱們舊話重提,你是要以幫規先算本幫中你我之賬呢,還是先還天下英雄公道?”
胡醉道:“胡某何德何能,這幫主之職,定是要由本幫中德高望重之上來擔當的了,幸好胡某並未壞了列祖列宗所傳的規矩,方才已將一套‘打狗棒法’傳給了本幫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
姚長老武功終世,俠名滿天下,擔當本幫幫主之職,確實再合適也沒有的了,哈哈!哈哈!”
鐵鏡竟面不改色,只緩緩道:“姚長老果是勝任本幫幫主一職,但閣下說沒壞列祖列宗規矩,那倒也不見得,本幫幫規之中,可有濫殺無辜、戲殘同道而不受制裁這一條麽,哈哈!”突然暴喝一聲:“本幫執法長老何在?!”
丐幫膠東分舵舵主鄭士武凜然站起,正欲出聲,便聽南天門遙遙傳來丐幫傳訊弟子的聲音:“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到!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到!”
盧振豪?不是早失蹤了五年之久的麽?鐵鏡面色微變,偷看任空行時,見他也兀自皺著眉頭。
少頃,兩乘轎子如飛奔至。轎夫們放下轎子,一言不發,只飛快地脫去罩在身上的長衫,露出裏面的襤褸衣衫,竟個個身負袋子,全是丐幫中人,其中更有一人,竟然身負七袋之多。
他們也不知從襤褸衣衫裏掏出些什麽,轉眼便將臉抹得烏黑,並把頭髮也弄得篷亂,才一齊向胡醉跪拜,當先那身負七袋之人道:“丐幫洛陽分舵舵主鄭雄烈率屬下弟子參見幫主!”
胡醉應道:“衆弟子請起。”
洛陽分舵中早有無數人大喜而呼:“鄭舵主、鄭舵主!”
鄭雄烈笑了笑,回到本舵屬下中,坐在副舵主宇文虎身旁。
兩人只使勁拉了拉手,什麽也沒說。
便見當先一乘轎子裏鑽出個篷頭垢面、身負八袋的老叫化來,徑自走到胡醉面前拜道:“盧振豪有事來遲,還望幫主降罪。”
胡醉笑道:“盧長老快快請起。今日本非敝幫主約請天下英雄至此,盧長老何罪之有!”
盧振豪謝過幫主不怪之罪,回到轎子裏托出兩柄雪亮的短刀,卻正是丐幫執法戒刀!盧振豪托刀走到鐵鏡身前,緩緩道:“不知鐵副幫主相召何事?”
鐵鏡尚未答話,便有人高聲道:“咦?那不是洛陽天星客棧的杜伏杜老闆麽?怎的又是丐幫執法長老了?!”
“是呀,就是杜老闆!一點兒也沒錯!”
“哈,世間只有抹髒了臉讓人辨不出本來面目的,似杜老闆這般修飾乾淨而易容的,倒是真聞所未聞。”
“這比抹髒了臉可難得多了。”
“可不是麽,在下每次路經洛陽,均在天星客棧落腳,卻不知道杜老闆竟是早年聞名天下的‘冷面菩薩’盧振豪盧老前輩,當真是有眼無珠了!”
丐幫弟子則一齊狂呼:“盧長老!盧長老!……”
鐵鏡陡聞“天星客棧”四個字,卻有若猛遭雷擊,臉色煞白,渾身也在輕微顫抖,任空行一看鐵鏡之狀,也頓時心頭在豁然,顧不得其他,暴喝一聲,道:“鐵鏡,莫非他——?”
鐵鏡知任空行所說“他”所指何人,當下慘然點頭。
任空行“哼”了一聲,突然道:“風月,金兄,咱們走!”
“走”字出口,四條人影已有若風馳電掣般掠至路口。其中兩條是從丐幫膠東、江南分舵中掠出,去勢之疾,端的了得。
胡醉暴喝一聲:“哪里走!”如影飛掠跟上。
卻聽一定震耳欲聾的“阿彌陀佛”佛告喧起,之後啪啪兩聲,四條人影中,只有一條奪路而逃,另處三條卻竣阻了下來,轉眼之間,胡醉、童超、姚鵬、滅性道長和絕因師太,已先後飛奔而至,把在三條人影之前。
衆人正不知這電光石火之間發生了何劇變,一齊看向路口,卻見胡醉等人所攔住的,正是千佛手任空行、一個滿面陰鷙的年輕人和一個妖冶媚人的青年女子,那得以脫身溜走的,自然是天下輕功無匹的玉蝴蝶金一氓了。
金一氓遠遠傳下話來:“任兄,金某還想保住這吃飯傢夥,可不敢貪圖兩朵毒蘑菇了,哈哈,告辭!告辭……”
這邊卻聽“叭”的一聲,方才從轎上竄出攔擊四人的少林方丈悟明大師,已然癱坐於地。原來他猝然間與任空行全力對了兩掌,早是心脈受震,滅性子大駭之下,急忙替他推血過宮。
便聽胡醉冷冷道:“任老魔,既來觀禮,何不等好戲開場後再走?”
任空行哈哈一笑,道:“好好,任某聽胡大俠吩咐便是。”言罷竟無絲毫懼色,竟自退回先前立足之處,只路過鐵鏡身旁時,冷冷地哼了一聲。
鐵鏡心頭一怔,似是剛從夢中驚醒,嘶聲吼道:“結打狗陣!”
群豪心頭一凜,便見眼前人影看似紛亂實則有緒,瞬間丐幫膠東、江南、豫皖和晉魯四分舵屬下弟子,早將胡醉任空行等人和丐幫川陝、洛陽兩分舵圍在當中。
忽聞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高聲道:“冷風月、毒蠍子,總算是老天有眼,今日認你兩個陰毒小賊撞在了我老叫化手裏,納命來吧!”
這正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八字,布袋和尚幾次三番險些兒命喪冷風月之手,此時陡見二人正立在任空行身側,雖是他們此時正被圍在“打狗陣”中,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故話音未落,人早飛身撲上,冷風月和毒蠍子辛冰二人大吃一驚,各施絕技與姚鵬周旋,轉眼便各自攻出十七、八招。
丐幫江南、膠東、豫皖、晉魯四分舵一時未得鐵鏡號令,並不催動陣式。
鐵鏡卻惶惶地看著任空行,不知如何區處。
任空行死盯著江湖浪子童超,滿目怨毒。
童超、絕因師太因早從姚鵬口中得知冷風月乃昔年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曾數度暗算于布袋和尚,此時不禁一齊望定場中,看冷風月到底有何驚人技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