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莽莽林海,聲浪如潮。
對於飛天神龍來說,這一切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小島的啾啁聲,樹葉擦動的沙沙聲,枯枝脫落而不易被人覺察的輕微聲響……
這一切飛天神龍都能清晰地聽到。
甚至不僅是聽,而且是“看”到了那些聲響。
他可以看見森林裏的一切!
一切都令他心曠神怡。
連熊狼虎豹撲食弱小動物的舉動和縮小動物發出的絕望慘叫,都會令他心曠神怡!
事實上,他的一切稟性,都是森林賦於他的。
比如說他常常殺狼。
他覺得狼在很多時候,都不橫規矩,喜歡以衆敵寡。這不公平。
好在生活在森林中的狼幾乎沒有,縱若有,也是因遷徙路過。
所以森林是美麗的。在飛天神龍心中,森林永遠是美麗的。
此時,飛天神龍盡情呼吸著森林中那種他早已熟悉的味兒,只想美美地睡一覺。
任何人只要連續幾天與人劇鬥,之後都會想美美地睡一覺的。
更何況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森林就是飛天神龍的“家”。
他真的躺下了。
他躺在數千萬年來由枯葉鋪成的厚厚的“床”,心頭的暢快難以言表,他相信自己會很快進入夢鄉。
但就在他將要閉上眼睛的一刹那,看到了一種在森林中他從未看見過的東西。
一雙腿。
一雙人腿。
確切他說,是一雙懸在空中晃悠著的人腿。
他使勁兒眨眨眼睛,確信透過濃密的枝樹間看到的在十丈開外晃悠著的那東西確實是兩條人腿。
他彈起身,只兩個起薄,便到了那棵歪脖樹下。
當然,最先能肯定的一點是:有人上吊了。
飛天神龍微覺溫怒,雖然任何人要上吊均與他無關,但這人竟然在如此美麗的森林裏上吊,那就太沒道理了!
一陣微風吹過,將那懸吊著的人翻了個個兒。
飛天神龍陡然大吃一驚。
他沒理由不吃驚,因爲上吊者竟然是冷風月!
九天之前,他差點兒命喪此人之手,只是因爲某種不爲他所知的原因,才僥倖擺平此人。
冷風月真會因一敗而自盡麽,那也太沒大丈夫氣魄了。飛天神龍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他必須弄個明白才成。
飛天神龍輕輕一躍,雙指有若鐵剪,早剪斷了那條白練,將冷風月輕輕放在地上。
伸手一探,發覺冷風月心跳已停,幸喜身體尚有一絲兒余溫。
飛天神龍當即運足內力,緩緩輸入冷風月體內。
他必須救活冷風月,告訴他一個道理: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盞茶時分之後,冷風月己停止跳動的心臟,開始輕微顫動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冷風月的心臟方牙始有規律韻跳動,而飛天神龍渾身已被大汗濕透。
飛天神龍撤了內力,自顧盤膝行功。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冷風月虛弱地道:“你爲何要救我?”
他雖然開口說話,但並未睜開眼睛。對他來說,誰救都是一樣,或者說,誰救他都是不應該的,因而聲音中充滿絕望和落泊之感。
飛天神龍正閉目行功,聞聲一驚睜開眼來,見冷風月慘白的面色已然轉紅,顯是已從鬼門關遊回來了。當即收功,淡然道:“因爲我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冷風月聞言也是一驚,睜開眼來,見飛天神龍正看著自己,不禁失聲道:“是你?!”
飛天神龍道:“我正想好好睡一覺,是閣下的兩條腿打擾了我。”
冷風月索然道:“閣下此言並不幽默。並且在下不但不會感謝閣下敘我性命,反倒會怪閣下多管閒事。”
坐起身來,淡然地看著萬人樂。
飛天神龍並不以爲忤,也淡然道:“九天前在下差點命喪閣下之手,在下當然不該救你。”
冷風月冷冷道:“但你救了。”
飛天神龍道:“因而閣下也用不著謝我,在下救你,實是爲了在下自己。”
冷風月冷哼了一聲。
飛天神龍又道:“待在下告訴你一個道理之後,閣下盡可再擇樹而吊,在下決不干預便是。”
冷風月依舊一言不發。
飛天神龍續道:“平心而論,你我二人公平決鬥,那是誰也勝不了誰。當日閣下猝然出手,占了先機,且又不顧自家性命大出同歸於盡之招,致使在下防不勝防,幾欲命喪閣下之手,然閣下突然撤力罷鬥,個中原委,在下並不得而知。但你我均心頭雪亮,當日躺倒於地的,本應是在下,閣下並未輸。”
冷風月還是默不作聲,只索然看著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又道:“當日在下身處絕境,絕未料到閣下竟會突然收力,以至重創閣下,那叫做雖勝猶敗。但咱們武林中人比鬥,只論結果而不究其因,閣下確實是敗了……”
冷風月突然截口道:“方才閣下自言只告訴在下一個道理。”
飛天神龍一拍額頭,道:“多謝閣下提醒。”
稍停又道:“在下要說的道理果然只有一個,那就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冷風月道:“就這些麽?”
飛天神龍想了想,又道:“俗言道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閣下若欲報一掌之仇,在下隨時候著便是。”
冷風月道:“這是第二個道理,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哈哈哈哈!”笑聲淒苦而落寞,直若落入陷井的獵物最後發出的絕望的哀嚎!
飛天神龍凜然一驚,道:“這果然是第二個道理,在下倒是自失其言,這……這可如何是好?”
略作思忖,便已有了計較,眉頭一展,道:“方才在下自言告知閣下一個道理後便對閣下再行上吊袖手旁觀,而在下自失其言,既告訴了閣下兩個道理,那在下理應略作彌補。閣下若無異議,在下可將此條白練結上活套,挂在閣下方才上吊的地方,再幫閣下將頸項置入套中,也算扯平了在下多言之罪,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冷風月武功全廢,本已心灰意冷且又一貫心高氣傲,方尋如此蒼莽密林尋求解脫,卻偏偏遇上了行事邪乎荒唐的飛天神龍,多手多腳將他救了,還沒來由的受了一頓教訓,心頭正自怨怒,又聽他這他說話,如若貓戲耗子一般,當下“騰”地站起身來,暴怒道:“萬人樂!姓冷的受你一掌之賜,此時已無半點武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姓冷的若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娘生爺養的!你卻用不著這般戲弄於我!”
他哪里知道飛天神龍完全不存一絲兒戲弄之心,聞言竟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冷風月又道:“萬人樂,若你算是條好漢,便給大爺一個爽快,我冷風月到了陰曹地府,也決不怨你!”
飛天神龍又愣怔了良久,才結結巴巴地道:“你……果然……武功盡失了麽?”
冷風月怒道:“大爺我今日落入你手,那也是天數使然,姓萬的,你動手吧!”
話音方落,忽聞一聲嬌喝:“何人敢傷我家主人!”
飛天神龍和冷風月只覺一團紅影電閃而至,心頭正覺詫異,定睛看時,卻是一位年約雙十的紅衣女郎,俏生生立於冷風月身前,此時粉面含霜,怒視飛天神龍。
冷風月頓時心頭酸甜滲半,只道出一個字來:“紅……”
來的正是黃龍堡中冷風月的心腹愛婢紅婢。
紅婢轉過身來,看著冷月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低聲道:“堡主,奴婢到中原兩個多月了,今日才得見堡主,奴婢好……好喜歡。”
冷風月伸手將紅婢攬入懷中,心頭的滋味端的難以言傳,過得良久,才道:“你,你爲何要到中原來。”
紅婢泣聲道:“堡主年餘未歸,奴婢放心不下,是以……奴婢救駕來遲,還望堡主恕罪。”
冷風月輕歎了一聲,並未多言。
紅婢脫懷而出,跪在冷風月面前,凜然道:“堡主若不饒恕,奴婢願一死謝罪!”
冷風月伸手扶起紅婢,歎道:“我……我怎能怪你。”
紅婢立起身來,道:“多謝堡主不怪之恩。”
稍停又道:“堡主,你瘦多了。”
冷風月呆呆地看著紅婢,滿目愛憐。
紅婢也不轉身,右手食指往後一撇,道:“堡主,是這人意欲不利於堡主麽?奴婢這便殺了他替堡主出氣可好?”
飛天神龍先前聽紅婢一口一個堡主,還兀自覺得奇怪,此時聽她竟要殺了他替冷風月出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紅婢驀然轉身,嬌喝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道:“你家堡主也奈何不了我,小小一個奴婢,也敢口出狂言,我飛天神龍能不笑麽?哈哈哈!”
紅婢怒道:“飛天神龍?哼!好大的口氣!今天便叫你嘗嘗姑奶奶的手段!”
正欲出招,卻聽冷風月連忙道:“阿紅且慢!”
紅婢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對冷風月恭恭敬敬地道:“是,堡主,但他——?”
冷風月對紅婢輕輕一笑,隨即滿面陰沈,看著飛天神龍,一字一句地道:“姓萬的,九日前姓冷的蒙你賜了一掌,方有今日之事。今日閣下卻救我一命,咱們兩不虧欠。往後相見,咱們是敵非友。正如方才閣下所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閣下若不後悔此時讓姓冷的離開此地……”
飛天神龍打斷冷風月的話頭,道:“不後悔不後悔!此時你武功全廢,你的奴婢又是女流之輩,這種架我飛天神龍是決計不打的。你們快去吧,我可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冷風月緩緩地點點頭,低頭對紅婢道:“咱們走吧。”
言罷轉身一步步朝西而走,紅婢又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跟上冷風月。
飛天神龍哈哈一笑,自顧回到“床”上躺下,自言自語道:“要死可沒那麽容易,也不看看地方……”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飛天神龍臨睡前的自言自語雖然有些兒邪乎,但也不能算是全錯。
真正自己要死的人並不多。
並且,死,其實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
尤其是江湖中人,死簡直就象睡覺一樣平常。
但有一點飛天神龍沒錯:死,是受時間和地點限制的。譬如說,飛天神龍自言自語之時,是他與冷風月以性命相搏之後的第九天。
對許多人來說,這一天很平常。
甚至可以說,“這一天”就是“其他一天”就是“任何一天”。
除了特定的人,這一天根中本不存在“第九”這個概念。
而另外一些人,這一天也許是“第三”也許是“第十”。
這並不重要。
因爲任何一天都會有人“生”,象死那樣生,也都會有人“死”象生那樣死。
重要的是,對於鐵運算元田歸林來說,這一天是他的“第十”——中冷風月天冥毒掌後的第十天!
他將在這一天毒發身亡。
這本是注定了的事——雖然他不想死,因爲還沒能找到獨孤樵——如果他同時也注定了必須死在目前他所躺著的地方的話。
他是躺在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木棚裏。
離木棚不到五丈遠的地方,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裏,有魚兒遊來遊去。
溪岸和木棚的四周,是一派鳥語花香。
木棚雖簡陋,卻很結實,因爲它是鐵姑的手筆。
但此時鐵姑不在,躺在木棚內的,只有一個鐵運算元田歸林。
他面色黑裏透青,一動不動。
事實上,從前一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鐵姑更知道這一點了,從他中了冷風月天冥掌的那一刻起,鐵姑就日夜陪伴著他。
開始的時候,他是每天昏迷一次,後來兩次,再後來三次,到第九天,他就徹底昏迷了。
毒發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一天比一天迅猛,這使鐵運算元很傷心。他不是傷心自己的死,而是傷心愧對大哥白馬書生柳逸仙的重托,未等找到獨孤樵,並把他帶回柳家堡。
鐵姑倒是很快活。
她將鐵運算元田歸林抱到這兒,爲他搭了木棚,又不知從何處弄來許多的酒肉,每當田歸林清醒的時候,就勸他大塊的吃肉大碗的喝酒。
田歸林當然明白她也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活十天。
但田歸林不明白黑力鐵姑爲何如此開心。
初時他以爲她是幸災樂禍,便拒絕吃肉喝酒。
直到第三天,田歸林才知道她不是因爲他倒楣而開心。
因爲那天鐵姑很認真地說道:“你這沒良心的,現在你總跑不了了吧。”
田歸林大皺眉頭。
鐵姑又道:“反正我鐵姑跟定你了,縱是陰曹地府,鐵姑也跟你去走它一遭。”
田歸林心頭猛震,失聲道:“你……?”
鐵姑道:“咱們堂也拜過了,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
事已至此,雖不能與你同床共枕,卻能與你同穴而葬,我鐵姑已心滿意足了。”
田歸林似是第一次認識黑力鐵姑,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姑一笑,徑自去生火烤肉。還用她粗豪的嗓門哼起了一曲連田歸林也聽得出飽含歡快的小調。
田歸林心如潮湧,卻不知該說什麽,只默默看著鐵姑寬闊的背影。
五十多年來,鐵運算元田歸林第一次體驗到了某種他叫不出名目的情緒。
待鐵姑將肉烤熱,轉過頭來看他時,田歸林才又道:“你……”
鐵姑很快活地道:“我餓了,就吃就喝。你還是不吃,對嗎?那也好,咱們可以快些到那兒去。”
田歸林當然明自她說的:“那兒”是哪兒。
人死了,總是要到“那兒”去的。
田歸林只覺喉頭哽咽,良久才道:“不,我吃!”
鐵姑頓時欣喜若狂。
往後的六天,只要在田歸林清醒之時,他們總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鐵姑也總要哼一些並不爲田歸林所知卻能感到歡快的小曲。
於是田歸林發現了兩個奇迹。
一是,黑力鐵姑並不巨大,甚至還可算是嬌小。
二是,鐵姑的嗓門一點兒也不粗豪,反倒是輕柔妙曼。
這兩個奇迹的發現使田歸林覺得有必要與鐵姑作一次比較深刻的談話。
他招手讓鐵姑坐在身旁,輕聲道:“鐵姑。”
鐵姑道:“歸林。”
田歸林道:“以前我對你不起。”
鐵姑道:“你怎麽還未改得了婆婆媽媽的習慣?”
言罷一笑。
田歸林也淡淡一笑道:“好,以前之事,咱們一筆勾銷,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鐵姑道:“別說一件,縱是千百萬件也答應你。”
言語間握住了田歸林枯瘦如柴的雙手。
田歸林面色一肅,沈聲道:“此事事關重大,你務須替我辦妥,否則我田歸林死不瞑目!”
鐵姑見狀也整肅面容,莊重地點了點頭。
田歸林道:“年前我與二哥在江湖中找尋獨孤少俠時,無意間闖入滄州關帝廟,偶然發現此廟下另有暗室,由是機緣巧合,我與二哥在暗室中得了兩件寶物。”
鐵姑插嘴道:“難怪當初有那麽多人要追殺你和二哥。”
田歸林道:“正如俗言所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哼!”
鐵姑道:“你若早告訴我這些。姑奶奶便一棒一個打殺了那黑煞四星!”
田歸林道:“那兩件寶物一是上古幹將莫邪所鋪的魚腸劍,二是《陰陽大法圖》。”
鐵姑道:“什麽《陰陽大法圖》,名字怎的這般怪?”
田歸林道:“休要打岔,待我稍後告知於你。”
略停又道:“我與二哥分藏二寶,東竄西躲,便是爲了勿讓上古寶物落入宵小之手。因那二寶之旁有竹筒附言道:‘五百年後,有緣者當得入此寶,取此異寶,若君憑此而盡斬天下妖魔,則餘瞑目也!爾等雖得此寶,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請交受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其時我與二哥商量,咱們雖非宵小之輩,卻也並非雄才大略之人,便合計將此二寶獻給千杯不醉胡大俠。不料先是滄州七雄,後是黑煞四星,後又是飛天神龍,他們雖不知我與二哥自滄州關帝廟中所得何物,卻一路窮追強逼。彼時胡大俠又正受屈蒙冤,難得見其俠蹤,以至二哥被飛天神龍萬人樂一掌打下深淵,定然已無幸理。二哥身上的《陰陽大法圖》,也一併失落了。”
長歎了一口氣,田歸林又道:“二哥既亡,田某本也不欲獨活,不料正巧來了千杯不醉胡大俠,驚走萬人樂,又得胡大俠一番教誨,我方活到今日。胡大俠無論人品,武功,俱是卓立不群,我便將魚腸劍託付於他了。”
鐵姑道:“正該如此,只不知相公要鐵姑做的事卻是——?”
田歸林道:“二哥葬身之處,四面皆是千仞絕壁,憑我這般武功,自難下去一探究竟,然那《陰陽大法圖》,卻是習練絕世內功之秘訣。上古異物既已現世,總會有有緣之人得之。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待我死去之後,將此消息傳與胡大俠或姚大俠。”
鐵姑顫聲道:“相公,莫非到今日,你還不知鐵姑之心麽?”
田歸林道:“聽我說,據那竹簡所載,《陰陽大法圖》早被人撕成兩塊,我與二哥所得的,不過其中一半,若欲修練蓋世神功,必得另一半作輔,這一節也務請轉告胡大俠。”
鐵姑泣聲道:“不!我!我……”
田歸林似未聽到鐵姑的聲音,續道:“現在你聽好,我將二哥葬身之處告之於你,你可要記牢了。”
接著便把雷音掌連城虎跌落的懸崖位置詳細地道了出來。
鐵姑早已泣不成聲。
田歸林厲聲道:“可記住方位了麽?”
鐵姑茫然搖頭。
田歸林歎了口氣,又將那方位詳盡描繪了一番。
鐵姑邊流淚邊點頭。
直到鐵姑能將那方位畫出來了,田歸林才鄭重地道:“請恕田歸林重傷在身,不能叩謝恩人,若有來世,田歸林定當含珠銜草以報!”
鐵姑濃眉一豎,怒道:“你若再這般說話,我黑力鐵姑立時便死在你面前!”
田歸林神色一凜。
卻聽鐵姑又輕聲道:“相公,你終是不肯叫我一聲娘子了。
對嗎?”
田歸林呆呆看著鐵姑淚水盈盈的眼睛,良久,終於輕輕道了一聲:“娘子,委屈你了。”
鐵姑破泣而笑,嚶嚀了一聲,撲入田歸林懷裏。
當然,田歸林眼前一黑,立馬便昏過去?
——這與鐵姑偉岸狀碩的身體無關,說了這許多話,田歸林又到昏迷的時間了。
之後數日,他二人便以相公娘子相稱,雖一個蒼老枯瘦,另一個豐滿壯碩,倒也沒有什麽不協調。
田歸林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巨石,雖因未找到獨孤樵時而不免有一絲兒惆悵,總還是心安理得的。
鐵姑似是不知她的相公留世之日不多,終日喜氣洋洋,活象一隻巨大的蝴蝶,在木棚內外飄進飄出。
這樣便到了田歸林中天冥掌後的第九天。
田歸林不會再清醒了,這一點鐵姑很明白。
於是鐵姑將從員外莊帶出來所餘下的銀子全部帶上,踏著夜色離開了木棚。
她到了安康鎮。
一個靠在街旁替人寫訴狀爲生的窮儒從未見過十兩以上的紋銀,自然,在一百兩銀子面前,他會以全家七口人的性命立下毒誓,永不透露爲一個巨大的姑娘寫的那封長信的內容。甚至他還願意操起對他來說極不熟練的砍刀,劈出一塊手掌寬且一頭尖的木牌,依言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刻了這樣一行字:
“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黑力鐵姑之墓”。
然後鐵姑捉住了一個身負二袋的叫化,問明他確是丐幫弟子後,將那封信和十兩銀子遞過去,囑他此信務必親手交給他們前任或現任幫主。
那叫化肅然受命,星夜奔赴長安。
鐵姑一貫粗豪不讓鬚眉,此時卻心細如毫,她還剩三兩銀子,於是她買了兩把鐵鍬。
趕回木棚時,已是次日已牌時分。
木棚內的田歸林,除面目黑裏透青之外,活脫脫象一個熟睡的嬰兒。
鐵姑只看了田歸林一眼,便拎著鐵鍬到了她早已選擇好的那塊高地。
那塊高地離木棚大約有十八丈遠,上面長滿野草鮮花。
鐵姑笑了,並且哼起了歡樂的小調。
在她手中,鐵鍬如同幼兒的玩具,但對於象挖坑這樣的活來說,這“玩具”比她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管用。
不到半個時辰,她就掘出了一個寬約四尺,長八尺,深約五尺的大坑。
但她覺得這坑應該至少深一丈才行。
她跳上坑來,將那窮儒給刻了字的木塊插在坑的西頭,扔下那柄已卷了口的鐵鍬,撿起另一柄,正要再跳下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一頂轎子飄忽而來。
四個長相古怪的轎夫和一頂黃色的轎子!
誰也沒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忽兒,鐵姑忽然笑了,道:“你們幫我個忙兒成不成?”
轎中傳出聲音:“特達,是什麽人?”
如此詳和渾厚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公孫鸛之口了。
特達道:“一個人。”
法達道:“一個女人。”
伊達道:“一個大女人。”
細達道:“一個大女人挖了個大坑。”
鐵姑聽他們說話聲音既生硬又彆扭,顯得甚是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特達道:“你笑什麽?”
鐵姑道:“你們說話象假的一樣,我就笑了。”
法達很認真地道:“我們從來不說假的話,所以你不應該笑,你叫什麽?”
鐵姑道:“我叫鐵姑,也叫黑力鐵姑,你們又叫什麽?”
法達道:“我叫法達。”依次指著另三人又道:“他叫特達,他叫細達,他叫伊達。”
鐵姑道:“原來你們是四兄弟。”
特達道:“我們不是四兄弟,我們比兄弟還要親。”
法達道:“你要我們幫忙,是要幫你挖這個坑嗎?”
鐵姑道:“不是,這個坑我很快就能挖好了,我是想請你們稍候替我家夫君和我蓋上土,行嗎?”
特達奇道:“蓋上土是什麽意思?”
鐵姑道:“我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我也就要死了,我們要合葬在這個坑裏……”
伊達打斷鐵姑的話道:“不對不對,就算你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你也不會死的。你肯定練過武功,並且氣色很好,你斷然是不會死的!”
鐵姑道:“夫君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唉!你們不懂的。”
法達道:“你活著可以替他收屍下葬,還可以……”
鐵姑怒斥道:“放屁!”
法達一愣,才道:“我沒有放屁,你們放了嗎?”
特達、細達和伊達齊聲道:“沒有。”
轎中的公孫鸛忽然道:“姑娘,此情可感,此舉甚愚。”
鐵姑一愣,惑然道:“你是誰?爲什麽要教訓我?”
公孫鸛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選擇這個地方。”
鐵姑覺得此言甚是無禮,但公孫鸛的聲音中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令她發不起火來,當下只淡淡地道:“爲何我不該選擇這兒。”
公孫鸛道:“因爲今天我們要路過這兒。”
此言更是無禮,但鐵姑也僅冷哼了一聲。
公孫鸛又道:“姑娘,你家夫君此時尚未死去,對嗎?”
鐵姑沈下臉,一言不發。
公孫鸛也不以爲忤,續道:“可否讓在下看看,興許他還有救。”
鐵姑淡然道:“此時此刻,縱是胡大俠在場,也定然是束手無策了,你能救他了嗎!”
公孫鸛道:“姑娘口中胡大俠,便是姓胡名醉的那人麽?”
鐵姑生硬地道:“是又如何?”
公孫鸛道:“此人之名,我等雖初入中原未久,倒也聽許多武林中人談論過,聽說他酒量天下無匹,武功蓋世,醫術更是通玄,惜乎在下薄緣,未能謀其一面。然姑娘說你家夫君既未死,又言胡醉也難救他,內中定有古怪。在下不才,論醫道決不敢與胡醉攀比,但在下能救的某種病,胡醉倒的確是束手無策的,若我猜的不錯,尊夫得的定是在下正巧能救的那種。”
鐵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待她笑罷,公孫鸛才又道:“在下大言不慚,姑娘理當發笑,然姑娘能否容我猜猜尊夫病狀,若一猜不中,我等自當盡速……不,但憑姑娘吩咐。”
鐵姑調侃道:“此言當真?”
特達大怒道:“我家少……,我家阿鸛何時說過不算數的話,哼!”
他本想叫“少主”,但因多次被公孫鸛責訓,臨時總算改了過來。
公孫鸛道:“姑娘,尊夫可是面目黑裏透青?”
一言既出,鐵姑頓時驚駭莫名,良久,才失聲道:“你……你是……你怎麽知道?!”
公孫鸛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冷風月害人害己,當真是……唉!”
“冷風月”三字出口,竟使鐵姑震驚得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卻聽公孫鸛道:“姑娘,快帶咱們去救尊夫,再遲就來不及了。”
鐵姑宛如大夢初醒,失聲道:“你……你真能救歸林?”
公孫鸛道:“天冥掌毒,普天下只怕唯有在下一人能治了。”
鐵姑大喜過望,不管田歸林早無知覺,沖著木棚便高聲道:“歸林!歸林!救星來了!”
扔下手中鐵鍬,徑自奔向木棚。
她聲音及舉止之粗豪。直令特達等人目瞪口呆,直到轎中傳出公孫鸛的聲音,四人才依言起轎子也奔向木棚。
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公孫鸛在轎內道:“特達,送了病人進來。”
特達應了聲“是”,還未移動腳步,卻見鐵姑“騰騰騰”幾大步到了轎前,不由分說,一手抱了田歸林,另一手便去掀轎簾。
法達等人剛道了聲“不可!”身形甫動,轎簾早被鐵姑掀開。
轎內端坐著一年約四十的儒雅書生。
一襲亞麻色衣袍。
一張成熟英俊的臉。
一副祥和之態。
一雙平平常常的眼睛。
鐵姑一愣:她不相信此人竟會武功。
當然,不會武功而精醫道之人甚多,但田歸林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
天冥掌毒,是不可能僅靠藥物針炙而不輔以內力可治癒的。
一愣之後,鐵姑大爲失望。
的確,若說公孫鸛是聖朝當科狀員,那是不會沒人相信,但若說此人竟然會武,至少鐵姑是不會相信的。
特達、法達、細達和伊達四人,此時恰若四截木樁,呆立原地無聲。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淡然道:“天數使然,須怪你們不得,罷了罷了……”
特達等四人開聲道:“多謝少主隆恩!”俱是面露喜色。
公孫鸛見鐵姑惑然不解地看了看特達等人,又看著他自己,便輕聲道:“把他給我。”
他的言語平淡至極,絕無一絲兒霸道之氣,卻使鐵姑覺察到一種難以抗拒的威懾之力,當下茫然將田歸林遞入轎內,並輕輕放下轎簾。
轉過身來。見特達等四人俱是凶巴巴的瞪著她,鐵姑更覺茫然,道:“你們瞪著我幹什麽?”
“四達”幾乎是同時冷哼了一聲。
鐵姑又道:“你們怎麽長得這般怪相?”
沒一個人回答她。
鐵姑頓即怒道:“你們都啞了麽?怎不回答姑奶奶問話?”
特達沈著臉道:“你是個壞女人,我們不回答你的話。”
鐵姑一愣,隨即大笑道:“你怎知我是個壞女人?”
特達道:“你掀開轎簾,見了少……見了阿鸛的面,就是壞女人。”
鐵姑尚未明白此言之意,便聽法達又道:“是你壞了我們的規矩,所以特達說的對。”
鐵姑猶若墜入五里霧中,茫然不解其意,轉頭看時,卻見轎底正有黑色汁液緩緩流出,心頭更是驚詫,回身便欲再掀轎簾探個究竟,卻驀然間發現面前多了道人牆。
特達等四人早一字兒排開,擋在鐵姑與轎子之間。
鐵姑大怒,卻不立時發難,當下跑回木棚,取了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出來,橫眉喝道:“誰敢擋道,姑奶奶一棒打死了他!”
“四達”相互對視了一眼,心頭俱覺奇異。
鐵姑的粗豪和她兵器之笨重使他們覺得奇異。
鐵姑又高喝道:“你們都不想活了麽?”
特達很認真地道:“你的話不對,我們都想活的。”
鐵姑聽其言語幼稚之極,卻又不似故意捉弄於她,怒氣不覺消了一半,高聲道:“那你們還不閃開,否則我一棒一個便打死了你們!”
特達接頭道:“你又錯啦,你的鐵棒雖然重,卻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三達”也附合道:“你真的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伊達更道:“不信你打我一棒試試。”
“四達”中數伊達漢語講的最爲利索也數他最瘦小,他多賣弄了一句,卻不知自己是在點名叫陣了。
鐵姑卻認定這四人是在戲弄於她,怒火複又大熾,只暴喝一聲“好!”一杖便沖伊達橫掃過去……
這一招正是鐵姑家傳“三十六路伏魔杖法”的第一招“橫掃千里”。本就有先聲奪人之勢,再加上鐵姑天生神力,鐵杖挾著呼呼風聲,威勢更是駭人。
伊達絕未料到鐵姑說打便打,陡見鐵杖便將擊中腰肋,大驚之下,一個旱地撥蔥,未及提氣,已然騰空躍起三尺,鐵杖堪堪從他腳底擦過。
但鐵姑家傳的杖法也端的非同小可,一招“橫掃千軍”之後,尚有三個後著,便是“點、刺、劈。”
若對方矮身避過,便使“劈”手訣的第二招“沈香救母”——力劈華山。
對方退則使“刺”中訣的“直搗黃龍”。
對方躍起則以“點”字訣的“怒指蒼天”封其下落之勢。
此時伊達未覺運氣,只躍高三尺,已是鐵杖能及之所,鐵姑大喜,一招“怒指蒼天”徑點伊達左胸乳突穴。
此穴乃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若被點中,伊達非命喪當場不可。
何況鐵姑使的是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
但特達,法達和細達似是對此一無所知,竟悠閒自得的負手而立。
鐵姑見伊達瞬間便欲斃命於自己杖下,心頭忽覺不好,當即撤了一半真力。
她哪知在“四達”中卻是伊達輕功最爲了得,且西域武功路數與中原武功大不相同,伊達避過“橫掃千軍”之後,雖只躍起三尺,卻已運出三成力,但見他雙腿朝後一揚,人已如“一”字形臥在空中,待鐵姑杖離他胸間堪堪只有半寸,伊達雙掌突出,早握住鐵杖末端。
鐵姑見對方招式怪異,竟未將他點中,只怪自己不該心慈撤力,冷哼一聲,正欲運足全力使一招“山崩地摧”將對方砸成肉泥,忽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當胸撞來。
電光石火之間,鐵姑早扔下鐵杖,退出一丈開處。
伊達則站在方才鐵姑立足的地方,一手扶住立於身旁的鐵杖,睡眼惺松地看著鐵姑。
原來方才鐵姑眼中陡然閃現的那團東西並非黑色,卻是伊達覆蓋金色曲卷頭髮的腦袋。他使的招式並無名目,只是順竿而下而已,但與中原各門各派武功均大相徑庭。
中原武功,如若這股握住杖端,或借力騰躍閃避,或運強勁內力隔物傳功傷敵,偏偏伊達既不借力也不運力,只似泥鰍般順竿遊下!
又偏偏鐵杖重達八十餘斤,再加上伊達的身體,重量只怕不下二百。更何況伊達下滑速度甚快,鐵姑萬難騰出一隻手來拍擊“眼面前”的伊達的頭頂百彙穴!
她若不棄杖後躍,“空門大露”的伊達瞬眼間便將撞上她並不堅硬的酥胸,那卻是毫無疑問的。
百彙穴雖屬死穴,但撞在雖隆起卻柔軟的東西上並無大礙,這也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鐵姑只得棄杖後躍。
並且因羞怒交激,鐵姑寬闊的面容上頓時佈滿了紅色和憤怒。
兵刃被人強奪,那種憤怒的情景伊達是理解的,但他不明白鐵姑爲何會滿面緋紅。
他並未運內力傷她,並且,在他自幼生活的環境中,方才他以頭撞擊的部位,女人們一般是不在乎的。即使用手去摸她們也不會在乎,只要你不運內力就行。
當他感覺到鐵姑突然撤下一半真力的時候,他就不想運內力傷她了。
因而伊達道:“剛才,是你自己放下鐵棒,你沒有輸。咱們重來,反正我不信你一棒一個就打死了我們。”
言罷提起鐵杖過去,將鐵杖還給鐵姑。
將鐵姑一生的所有的怒加起來,只怕也不及此時的一成!
鐵杖一接到手,更不打話,揮杖便劈頭蓋腦攻出。
伊達因有前車之鑒,此時除鐵姑第一招令他心頭微驚之外,倒也並未手慌腳亂。
但他不願與她真打。
沒有阿鸛下令“四達”中沒一個人敢與人真打。
並且只過三四招,伊達便發現縱是再有三個鐵姑和三根鐵杖同時向他招呼,自己也是遊刃有餘。
忽而杖左,忽而杖右,有時甚至站在鐵杖之上,鐵姑一套“三十六路伏魔杖法”使完,竟連伊達的衣角也未能沾一次。
鐵姑此時如瘋似狂,又一招“橫掃千軍”早已走了模樣。
伊達微覺蹊蹺。
再過三四招,鐵姑的鐵杖胡劈亂掃,更是毫無章法。
伊達似已覺出不妙,單掌握住鐵杖末端,道:“姑娘,別打啦,你不能一棒一個將我們打死,眼下已經證明了,用不著再試了。”
鐵姑雙目充血,雙臂使出天生神力,鐵杖卻若插入岩石一般,更難移動分毫。
忽聞一聲輕微的呻吟。
鐵姑渾身一震。
轎中傳來公孫鸛的聲音:“伊達,誰讓你打架的?”
聲音並不嚴厲,甚至是平和之極,伊達聞聲卻如遭雷擊,連忙松了鐵杖,肅手而立,滿面惶惑之色。
“叭”的一聲,鐵杖落在地上。
鐵姑相似癡了一般,呆呆地看著那頂轎子。
只有特達恭聲道:“阿鸛,是這姑娘說她能一棒一個打死我們四人,我們不信,伊達才去試試看的,伊達並沒有打架。”
法達和細達也道:“伊達他沒有打架。”
公孫鸛輕歎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的。”
未等伊達謝恩之言出口,公孫鸛已抱了田歸林出來,徑直走向鐵姑。
鐵姑僵立原地,一派迷茫之色。
公孫鸛將田歸林遞給鐵姑,道:“在下已將他體內毒性盡除,只是他虛弱已極,此因才正在昏睡,將養半月,便無大礙了。”
鐵姑木然接過田歸林,見他面色蒼白,但先前的青黑之色果然已經褪盡,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公孫鸛轉過身來,對自他一出轎便惶然肅立的“四達”道:“特達,將轎毀了。”
伊達結結巴巴地道:“阿……阿鸛,咱們……”
公孫鸛淡然道:“第一條戒規已破,咱們用不著它了。”
特達還欲分說,卻見公孫鸛正靜靜的看著他。當下只能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從腰間取下雙錘,慢慢走到轎邊,雙錘相互猛擊數下,但見火星四濺,黃轎由簾內冒出縷縷青煙!
又擊得四,五下,青煙更爲濃密。
須叟,一陣輕風吹過,黃轎便“嘩嘩剝剝”地燃燒起來。
如此取火方式,端的匪夷所思。
但鐵姑竟未有一絲兒覺察,只顧木愣愣的看著懷中的鐵運算元田歸林。
火勢越來越旺,眼看那頂黃轎便將化爲灰燼,公孫鸛側過身,不看鐵姑一眼,輕聲道:“咱們走吧。”
“四達”應了聲“是”,特達法達迅捷奔到公孫鸛身前,細達伊達則立于公孫鸛之後,待特達左腳邁出第一步,其餘四人——包括公孫鸛在內——竟也一齊邁出左足,且五人邁出距離一般長短,恰似量出來的一般。
法達仍然舉著一把傘似的舉著他的方便鏟。
鐵姑也仍象癡呆了一般僵立原地,對公孫鸛他們的離去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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