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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2:41 PM   #506 (permalink)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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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文章: 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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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胡醉醉了。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但他此時是真的醉了。
  並非不勝酒力,而是他自己想醉。
  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否會醉與他的酒量並無多大關聯。
  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若數千群豪之面,胡醉連飲數十碗酒。
  非但沒醉,而且豪氣倍尊,令人心折!
  因爲那時他不想醉。
  此時他只飲了十數碗,卻真的醉了。
  古人雲:何以解優,唯有杜康。此言之真正含義在於:酒能使你忘掉許多事情。
  至少是暫時忘記。
  此時此刻。在鄂川邊境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店裏,胡醉顯然做到這一點了。
  他雙眼迷朦,舌頭似比往日大了數倍。口齒不清地道:“再……再拿酒……酒來!”
  緊靠鄰桌而坐的是武當掌教滅性道長及七名門下弟子。他們是三日之前遇上胡醉和毒手觀音的。
  滅性子見狀立起身來,道:“胡大俠,你不能再喝了。”
  胡醉也迷眼看著他,道:“你……你是誰?我爲什麽不……
  不能再喝了?你可知道我叫什麽嗎?告……訴你,我叫千杯不……不醉!哈哈,我看……看清了,你是個老道……道人,我自不會怪……怪你,你們道家是不……不許飲酒的,可我可不……
  不是道家是人,所以嘛,我……嗯……怎麽還不拿酒來?”
  滅性道長看了看坐在胡醉對面的毒手觀音,示意她勸胡醉別再喝了。
  毒手觀音幽然道:“不,道長,讓他喝。”言罷示意酒保過來上酒。
  滅性道長惑然不解地看著她。
  毒手觀音道:“快一年了。”
  她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滅性道長說話。滅性子神色一黯,只道了聲“無量壽佛”,便又坐下不語。
  酒保不停地大碗上酒,胡醉不停地喝,不僅用口喝,連他的衣襟也“喝”。
  過不多時,胡醉便已伏桌酣睡。
  毒手觀音從包袱中取出一件長衫,連同一綻銀子一起遞給酒保,道:“還煩店家將敝師弟送去更衣歇息,銀兩不用找了,除酒資之外。便算是爲敝師弟過去歉意吧。”
  一錠銀十兩。似這等村野小店,一月能賺這許多已是菩薩保佑了,店家樂不可支,奔過來與酒保一起抱頭抱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醉如爛泥的胡醉抱上樓安置停當。
  毒手觀音道:“敢問道長,當日泰山頂上,究竟是怎麽回事?”
  滅性子奇道:“你還不知道?”
  毒手觀音道:“年余來我與師弟東奔西走,他只說爲找尋拜弟獨孤樵,問及當日之事,他總是閃爍其詞。向他與黃少俠是如何敘出我與青青師徒倆的,他也只說是正巧碰上,可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敝師弟似總是心事重重,卻又不願吐露,是故有此一問。”
  滅性道長道:“胡大俠不願細說,自是……唉!”
  神色一黯,又道:“此事與敝派也大有關聯,待貧道說出之後,還望施主別告知胡大俠才好。”
  毒手觀音點頭道:“道長但說無妨,我決不讓敝師弟知曉便是。”
  當下滅性子緩緩將年前在泰山玉皇頂發生之事細細道了出來,說道鬼靈子陸小歪指使天山二怪胡攪蠻纏時,饒是他修行有道,也不禁微微含笑,補充道:“若非陸小施主那般拖延時間,直到悟明大師和丐幫盧長老帶了冒充胡大俠的黃世通施主上去,鐵鏡便……便得逞了。”
  想像當日的兇險之局,毒手觀音也不禁出了身冷汗。
  卻聽滅性子又道:“胡大俠得以洗清冤情,本正是鏟奸鋤魔的大好良機,無奈任空行詭計多端……”
  稍作停頓,輕歎一聲,當下又將他和胡醉、童超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與本是走投無路的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及辛冰四獠所做的交易道了出來。
  毒手觀音沈默良久,喃喃道:“原來如此,原是如此……”
  滅性子見狀道:“也怪貧道無能,年餘來竟未探聽到一丁點兒任空行等人蹤迹。”
  毒手觀音忙道:“這卻怪退長不樹,任空行明知以硬碰硬他們尚非敵手,自然是隱匿起來了,敝師姐弟兩年余來踏進大江南北,也未探得一絲音訊。”
  滅性子道:“貧道甚覺奇異,憑千佛手任空行之魔性,決不會是那種甘願隱循山林之輩,卻爲何在江湖上打探不到一丁點兒風聲。”
  毒手觀音心頭一凜,突然道:“月前敝師姐弟兩曾在鄂西遇見愁苦二煞,據說任空行組建了一個什麽複聖盟,任空行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行副盟主……”
  “金一氓?”滅性子奇道:“他怎會又與任空行攪到一塊兒去了?”
  毒手觀音面色微紅,道:“個中原委倒是不知,不過此盟廣收江湖奇人異士,定然是爲對付咱們的了。”
  滅性子又是一驚:“奇人異士?”
  毒手觀音道:“道長可曾聽到過早中江湖上有個叫‘病諸葛’歐陽釗的麽?聽說此人已被收羅在任老賊麾下了。”
  滅性子凜然道:“此人也數十年不在江湖現身了,他尚有位師兄,叫‘賽諸葛’歐陽明,他師兄弟倆武功倒是平平,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倒確可稱滿絕天下了。有他相助,咱們要除掉任空行倒是頗有些麻煩了。”
  毒手觀音道:“然則他師兄——?”
  滅性子道:“‘賽諸葛’論技藝大約比‘病諸葛’略強,但隱退得更早,據有傳言說,他師兄弟間索來不合,賽諸葛隱退之後,病諸篇還曾助過東方聖來著,雖只是傳言,但觀當日‘武帝宮’之設置,倒也並非全無道理。東方聖雖動參天地,卻也並非聖人,于機關設置之道並不精通,偏偏僅有一息尚存的任空行能從被炸毀的‘武帝宮’死裏逃生,其中的機關之妙,卻是常人難以度之的了。”
  毒手觀音鞋眉道:“如此說來,咱們倒須在他們機關尚未完全設置好之前先特其搗毀才是了。”
  滅性子道:“只怕已經晚了,愁苦二煞既入此盟,而二煞武功平平,他放心讓他們出來作惡,難道就不怕咱們逼二煞道出他秘密總部的位置麽?”
  “道長之意是任老魔故意將二煞當作誘餌?”
  “有此可能。”
  “哼!俗話說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咱們既已言明務殺任老虎以謝天下英雄,縱是鬼門關,也得去闖它一闖了。”
  “好氣魄!候女……不傀是女中豪傑!事不宜遲,貧道這便告辭了,待探查出任空行老巢之後,貧道自會差人告知胡大俠和至少俠你們的。”
  他本想說“候女俠”三字,但早年侯玉音殺人如麻,被列入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更有個“毒手觀音”之名號,這“俠”字卻有些不便出口,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它。
  毒手觀音只淡然一笑,道:“那道長先行一步,待明日敝師弟酒醒,咱們隨後趕來。”
  滅性道長率弟子拜別之後,毒手觀音心潮起伏。滅性子的一番話,使她明白了師弟爲何一年來總是憂心仲仲。
  爲了救她和青青,胡醉和童超給自己套上了一會沈重的枷鎖。
  論武功,他們並不怕任空行,但任空行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一代梟雄,豈能不知此理,他是斷然不會以硬碰硬的。
  他能忍,會等待時機。
  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的。
  而胡醉他們則不能等待。此時的等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失信于天下英雄。
  ……毒手觀音忽然微微笑了:今生今世,她已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與師弟挂在一起了!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才從樓上下來,見毒手觀音等在門口,大覺過意不去,乾咳了一聲,才道:“師姐,昨夜我……”
  毒手觀音連忙止住他,笑道:“師弟號稱千杯不醉,看起來只怕是浪得虛名了。”
  胡醉也笑道:“彼此彼此,師姐號稱毒手觀音,不也是早有一半浪得虛名了麽?”
  毒手觀音奇道:“什麽叫一半浪得虛名了?”
  胡醉故意淡然道:“觀音不假,毒手卻未見得。”
  毒手觀者笑駡了一聲:“貧嘴”。隨即又道:“滅性道長大約探聽到了什麽訊息,連夜急匆匆投鄂西去了,並囑咱們隨後趕去,師弟你看——?”
  胡醉忙道:“那咱們這便趕去吧!”
  當下二人折向東南,徑奔鄂西。
  奔出十裏許,胡醉忽覺此事有些突兀,緩下腳步道:“師姐。”
  毒手觀音也緩下來,道:“怎麽?”
  胡醉盯著她雙眼,肅然道:“昨夜滅性道長都與你講些什麽?”
  毒手觀音故做驚異狀道:“沒講什麽呀?”
  胡醉搖頭道:“師姐,你瞞不了我。”
  毒手觀音垂首不語。
  胡醉又道:“師姐都知道了?”
  猶豫良久,毒手觀音才輕輕點了點頭。
  胡醉長歎一聲,卻未再說什麽。
  毒手觀音緩緩道:“師弟,尋找拜弟獨孤樵之事固然緊要,但丐幫數千弟子正爲此事奔忙,有姚大俠主持,想必遲早定會找到的,咱們倒可暫時擱在一邊。而當日爲救師姐,你們當著天下英雄許的願,卻再耽誤不得了。昨夜,師姐與滅性道長惴摸,任空行的老巢大約會建在鄂西大峪山一帶,是故……師弟不會怪罪我吧。”
  胡醉輕歎道:“師姐是爲師弟的名聲著想,我怎會怪於你。”
  話音未落,忽有一年近六旬的叫化“咦”了一聲。飛奔過來,伏地便拜,口中道:“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參見……”
  未等他將話說完,胡醉早連忙將他扶起,肅然道,“在下已久不是丐幫中人,‘參見’二字,還望蔣副舵主休要提及。”
  蔣昌揚一愣,恭聲道:“是,胡大俠。”
  胡醉道:“蔣副舵主到此地來,可是老——”
  他與布袋和尚關係篤厚,素以“老叫化”和“胡醉鬼”稱,此時姚鵬身爲丐幫幫主,在其屬下面前直呼老叫化,倒是有些不妥,當下改口道:“可是奉姚幫主之命來尋獨孤樵的麽?”
  蔣昌揚道:“先前是的,此葉卻是爲傳幫主令諭,凡置身川陝鄂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找尋獨孤公子,而以找回峨嵋派瞿臘娜姑娘爲己任。”
  胡醉奇道:“這卻爲何?”
  蔣昌揚道:“這在下倒是不知,只是幫主令諭甚是嚴厲,不得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違者格殺匆論!”
  胡醉大覺蹊蹺:此時任空行等魔頭隱匿不出,丐幫經泰山之變後,不到半年便已被整頓得秩序井然——布袋和尚接任幫主兼巡察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任執法長老,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森升任護幫長老並兼原職,蔣昌揚擔副職;洛陽分舵正副舵主鄭雄烈宇文虎原職於作自動,膠東、江南、預皖晉魯四大分舵原舵主鄭士武、周溫、王伯基和鄭啓龍葬身泰山,分別升原副舵主于健、王柏、王棟及徐魯棚爲正職,並挑各舵弟子中武功人品出衆者龍以剛、畢明軒、馮熙宏和葉纏四人爲副,至此。丐幫六大分舵又得以恢復元氣,端的不愧江湖第一大幫之名號了——對於姚鵬來說,此時不全力找尋獨孤樵,倒確是大悖常理之事。
  見胡醉默然不語,蔣昌揚道:“若胡大俠和侯前輩無甚吩咐,我——”
  胡醉被他一言驚醒,忙道:“蔣副舵主有要務在身,咱們這便告辭,若遇見姚幫主,請代我師姐弟倆問好。”
  蔣昌揚拜別後,胡醉奇道:“爲尋峨嵋派一小弟子,老叫化叫此大動干戈,倒是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笑道:“大約他是想將那瞿姑娘收爲鬼靈子的小媳婦兒。”
  胡醉也笑道:“一個歪邪掌門,一個稚氣未脫,倒也算是地造天設的一對了。”
  他口上雖這麽說,心頭卻不這麽想。
  早已授首的千面狐智桐那魔頭易容成獨孤樵,使迷朦茫然的柳瑋雲失身,此事天下所知之人僅瑋雲之父母、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和瑋雲之師布袋和尚?以及他胡醉而已,連柳瑋雲自己也不知孩子的身生之父並非獨孤樵,此事胡醉當然不能告知毒手觀音——總之知曉之人越少越好。唯一能解此結的,便是找到獨孤樵,並勸說於他,讓他娶了以全付身心愛他的柳瑋雲,方可遮掩過去,否則以瑋雲心性,若知內情,後果便不可設想了。
  姚鵬身爲瑋雲師父,于此節豈有不知,卻偏偏不找獨孤樵而嚴令屬下尋一個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翟臘娜,個中原委令人費解。
  胡醉忽然心頭一動:莫非瞿姑娘與獨孤樵大有干系,找到瞿臘娜便能找到獨孤樵麽?
  正思忖間,忽聞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怎麽啦?”
  胡醉恍然一驚,遮掩道:“沒怎麽。”
  毒手觀音道:“爲何師弟總將心頭所想悶在心裏,對師姐說出來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救丈開外傳來一聲幽怨淒涼的長歎,隨即傳來一少女嬌柔哀婉的自言自語:“秦樓不見吹簫女,空余上苑風光,粉英含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瓊窗楚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幹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吟的竟是一闋南唐李後主的悼亡之詞《謝新恩》。
  胡醉和毒手觀音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均暗道:不知此女是誰,因何自吟如此惆悵酸楚之詞,她借詞所悼的亡者又是何人。
  詞中那聚日短暫而長恨綿綿之意,端的令人愁腸百轉。
  胡醉猛然一愣:“莫非是法雲?”
  當即一拉毒手觀音衣袖,道:“師姐,咱們過去看看。”二人奔過去,卻見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倚著一顆老樹,嬌美的面容上佈滿悵茫懵然之色。
  毒手觀音不知這嬌美少女是誰,胡醉則大吃一驚,瞿臘娜!
  見師弟面色有異,毒手觀音奇道,“師弟認識她?”
  胡醉點點頭,道:“她正是老叫化嚴令丐幫弟子必須找到的瞿臘娜瞿姑娘。”
  瞿臘娜“咦”了一聲,道:“你們是誰,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胡醉大惑,當日在泰山頂上,瞿臘娜是早見過他的了,怎的還會如此問話?
  卻聽瞿臘娜又道:“你們既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也認識陸小歪,對了還有金童和玉女,你們也一定是認識的一對嗎?”
  胡醉奇道:“我自是認識他們的,瞿姑娘如此向括,不知是何意思?”
  瞿臘娜茫然道:“什麽意思?嗯,我想想,對了,陸小歪。說我們打不過金童玉女,救不了獨孤樵……”
  胡醉和毒手觀音同時失聲道:“獨孤樵?”
  瞿臘娜道:“對,就是獨孤樵,所以陸小歪便與金童打賭,然後,陸小歪就不管我,自己到那兒去了……”
  胡醉急道:“瞿姑娘,他們往哪兒去了?”
  瞿臘娜往西邊一指,道:“那兒,對,就是那兒,我也要去的。”
  她的意思是鬼靈子魂歸西天了,偏胡醉卻會意錯了,以爲鬼靈子是與獨孤樵一起被金童玉女劫到西面的風凰山去了。心頭不由一凜,暗道:“玉女當時答應我只須救得金童性命,便勸他在二十年內不得殺獨孤樵,卻沒料到這小賊如此奸詐,他若將獨孤樵秘密囚禁二十年後再行殺卻,倒也不負玉女對我的承諾。”
  當下胡醉冷哼一聲,轉向毒手觀音,道:“師姐,咱們只怕得暫且分手了。”
  毒手觀音道:“師弟要去鳳凰山?”
  胡醉道:“義弟有難,我這做義兄的卻不能不管,還煩師姐將瞿姑娘好生送給丐幫。”
  毒手觀音略作思付:此地離陝南風凰山並不遠,憑胡醉功力,要制服金童玉女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況且附近丐幫弟子甚多,要將瞿姑娘送給丐幫也不難,之後再追上滅性老道,助他一臂之力,探出任空行老巢,再會齊已救出獨狐樵的胡醉和眼下不知置身何處的童超,直搗任老魔巢穴,與他作拼死一搏,也未嘗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忖罷道:“好,還望師弟一切小心在意爲好。”
  胡醉點點頭,拔腿朝西便奔。
  良久,毒手觀音才道:“瞿妨娘,咱們走。”
  瞿臘娜懵然道:“走?去哪兒?”
  毒手觀音一愣,卻聽瞿臘娜又道:“哦,我知道了,你要帶我去見陸小歪,對嗎?”
  言語間滿懷期待之意。
  毒手觀音早年也是因情失意而心性大變,始得如此“雅號”。
  怎不知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當下微笑道:“正是,咱們這便上路吧,當心晚到鬼靈子又跑了。”
  瞿臘娜驚喜交加,不擇路徑,拉住毒手觀音衣袂便跑。
  毒手觀音見所奔方向正是東南,倒是與她意欲現往之方位不謀而合,便任由瞿臘娜拉著飛奔。
  不一日,胡醉已抵達鳳凰山下的紫陽城。
  入城時已是日落時分。
  數日奔波,晝夜兼程,雖滿面風塵,胡醉卻不覺得有倦怠之感。隨意找了家酒肆,吩咐酒保快快上酒上菜。少頃酒足飯飽,便出城直上鳳凰山。
  年前胡醉曾到過金童玉女所居的那個山洞,並在玉女懇求下曾救過金童,倒是輕車熟路,不到子夜時分,便已抵達洞口,正欲高聲喝叫金童出來問個究竟,忽聞洞內傳來一少女的嚶嚶哭泣之聲。
  胡醉眉頭微皺:怎的這些時來盡碰上些莫名其妙的少女,不是懵懵茫然便是哭哭泣泣!
  卻聽另一少女宛若鶯啼之聲傳來:“阮姐姐,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好難受。”
  一聽這聲音,胡醉便知洞內那哭泣之人是昔日“紫鯨幫”幫主阮蚊之女阮靈素,而那勸她之人,正是玉女。
  胡醉怒氣陡生,心道:好你個玉女,明明答應過我勸金童二十年之內勿得傷害獨孤樵,卻又助他將獨孤樵和鬼靈子一齊擄來,我胡醉今日倒要找你評評這個理!
  但他方朝洞口邁進一步,卻聽阮靈素泣聲道:“姐姐又沒招他惹他,只一心想……想好好服侍他,可他自回來之後,每日對姐姐不是打便是罵。姐姐給他送茶送飯,也每每被他沒來由的將杯盤摔碎,玉妹,你說這……這究竟是昨啦?”
  玉女幽然道:“禦兄心情不好,唉……!”
  阮靈素道:“姐姐自知金童弟心情不好,卻不知究竟因何至此,玉妹,此番你們下山回山,歷時三個多月,是不是在江湖中遇上了什麽不順心的事,能告訴姐姐麽?”
  玉女道:“先陛下曾有遺命,令禦兄和我相互督促,並創下了套武功,非得禦兄與我二人合練才能發揮威力。”
  阮靈素道:“這些姐姐都知道了。”
  玉女又道:“憑禦兄此時的功力,若獨自下山,若遇上象任空行那等絕頂高手,難免又要受制於人。”
  “你是說左護法?”
  “什麽左護法,哼!自陛下駕崩之後,他哪還將禦兄和我這昔日的禦前侍女看在眼裏,年前禦兄中他奇毒而險些亡命之事,你也是親眼看見了的。”
  “幸得胡大俠相救,否則金童弟他……後果真不堪設想。”
  “正是因此,妹妹才勸阻了他半年多不離開此地,但禦兄非得要獨自到江湖上去,我又怎能放心,只好陪他下山。一是因我與禦兄練成的那招‘旭日東昇’,江湖中倒沒幾人能抵擋得住,這樣便安全些;二因我曾答應過胡大俠,勸阻禦兄在二十年內不許傷害獨孤樵,有我在那,也好約束他一些,否則憑禦兄心性,他會瞞著我殺了獨孤樵的。”
  “玉妹柔慈心腸,姐姐自然知曉。若金童弟真的那般做了,咱們和有何面目向胡大俠交待。”
  “自下山之後,我一路提心吊膽,怕的便是與獨孤信樵見面,不料一月之前,在陝鄂交界附近,偏偏讓咱們給遇上了。”
  阮靈素“啊”了一聲。
  洞外的胡醉也駭然一驚。
  便聽玉女又道:“當時獨孤樵是和鬼靈子陸小歪,還有一個叫瞿臘娜的小妹妹走在一起的。不知怎的,獨孤樵武功盡失,若憑武功拼鬥,他三人皆必死無疑。”
  洞外的胡醉心道:這就對了,說到點子上了,玉女姑娘講的倒也是實話,若憑武功,鬼靈子和瞿臘娜斷不是你金童玉女的對手。
  當下並不弄出聲響,只側耳細聽。
  阮靈素卻駭然道:“你們將他們殺了?!”
  玉女道:“沒有。”
  阮靈素喜道:“那不就好了,咱們並未愧對胡大俠,金童弟爲何要心情不好?”
  玉女輕歎一聲之後,才道:“妹妹正是搬出胡大俠對禦兄有樵這一點,禦兄才沒動手的。但禦兄卻說,咱們只答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死獨孤樵,並未答應假手他人殺獨孤樵,這倒使妹妹難以再說什麽了。”
  稍頓又道:“那鬼靈子也真不愧是姚大俠高足,端的古怪無比,他自知若禦兄凶性發作,他們便得喪命當場,便提出與禦兄打賭。”
  阮靈素急道:“打什麽賭?”
  “賭命。”
  “賭命?!”
  “禦兄首願以一己之命賭獨孤樵一命,就是說,若禦兄輸了,他便自絕當場,若鬼靈子輸了,便得將獨孤樵殺掉。”
  “那鬼靈子不是輸贏皆與他無關了?”
  “正是。”
  “結果金童弟贏了?”
  “是的。”
  “鬼靈子就殺了獨孤樵?”
  “沒有。”
  “爲什麽?姚大俠的高足竟耍賴皮了麽?”
  “也沒有。”
  “那——?”
  “禦兄中了鬼靈子的計謀,結果一無所獲,因而連日來心緒很壞,倒讓姐姐受委屈了。”
  阮靈素歎道:“唉,玉妹,再屈再苦,姐姐這一生終是不會離開金童弟的了。”
  玉女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妹妹自無不知之理,但……唉!”
  “唉。”
  阮靈素道:“妹妹恍若仙女下凡,殊非人間絕色,若妹妹……
  唉,姐姐本是苦命之人,只要妹妹不賺棄,姐姐給你們當牛作馬也願意,爲的只求每日能看到金童弟一面。”
  玉女道:“姐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與禦兄從小跟先陛下學藝,只有兄妹之情,更無別的……別的……還望姐姐千萬不要誤會。”
  阮靈素喜極而泣。
  卻聞一聲輕歎,從石洞左側的側洞裏傳出,隨即便聽金童道:“禦妹,靈素,你們都去睡吧。”
  阮靈素失聲道:“金弟弟,你……你方才叫我什麽?”
  石洞內金童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阮姑娘,叫你睡你便回屋去睡,還大唬什麽!”
  阮靈素卻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地道:“玉妹,玉妹,你聽到了麽,方才他……他叫我什麽了?你快說啊!”
  玉女道:“禦兄叫姐姐閨名了。”
  阮靈素竟又嚶嚶哭泣起來。
  良久,才聽阮靈素道:“玉妹,今晚我……我好高興,外面月光甚好,妹妹願陪姐姐出去走走麽。”
  聽說二人要出洞來,胡醉連忙閃身到十丈開外的一塊巨石後隱好身形。
  無巧不巧,玉女和阮靈素出得洞來,竟也緩緩踱到胡醉隱身的那塊巨石前。
  阮靈素道:“此地寬敞些,玉妹,咱們便在這兒賞月可好?”
  玉女應了,二人當即倚石而坐。
  胡醉暗暗叫苦,一代大俠,竟連大氣也不敢出。
  先是飽聽阮靈素大訴身世之苦,其中大部分關於阮家之事胡醉早已知曉,倒也並不覺得怎樣,但隨後阮靈素卻娓娓訴說起對金童的愛戀之情,玉女不時插上一兩句安慰的話,終歸是女兒家閨房之語,直把個躲在石後的胡醉弄得好不尷尬。
  末了,阮靈素總算道出了一句胡醉早就想知曉的話:“玉妹,方才你說金童弟與鬼靈子賭命,金童弟贏了反著了鬼靈子道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玉女道:“鬼靈子明明賭輸了,可他偏偏說禦兄沒贏。”
  阮靈素道:“這不是耍賴皮麽?”
  玉女道:“不是。”
  稍頓又道:“當時禦兄也著實惱怒了,但鬼靈子卻了笑嘻嘻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指著自己的心窩問禦兄道:‘咱們賭的可是閣下認爲在下一定會殺獨孤樵,是麽?’
  禦兄道:‘不錯,因爲咱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而閣下又確實輸了。’
  鬼靈子笑道:‘可沒人說在下輸了這句話,並且閣下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忽略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當時我們都是一愣,鬼靈子卻笑嘻嘻地將匕首刺入了自己心臟!”
  阮靈素失聲道:“鬼靈子自殺了?”
  胡醉也聽得大覺駭異。
  玉女幽然道:“若是詐死,他瞞不過禦兄的眼睛,鬼靈子確實是氣絕當場了。”
  靜默良久,阮靈素才道:“果然是姚大俠高足,竟如此……如此……”
  玉女道:“因事先有約,我與禦兄也只好任由瞿姑娘抱了鬼靈子屍身,帶著獨孤樵走了,回山後禦兄情緒不好,便是因爲此事。”
  阮靈素輕歎一聲,忽然道:“玉妹,姐姐覺得有些冷了,咱們回屋歇息吧。”
  玉女點點頭,與阮靈素一齊起身,回洞內小屋各自息歇。
  月已西垂,胡醉茫然下山。
  鬼靈子的“死訊”,他是此時才得知的。
  鬼靈子的“死法”,已令一代大俠感慨萬端。
  鬼靈子的音容笑貌和他那刁鑽奇怪的脾性,不停地在胡醉心頭翻湧。
  但他也只象布袋和尚姚鵬一樣,喃喃自語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
  他總算明白了姚鵬因何嚴令本幫弟子四處找尋瞿臘娜。
  因爲玉女方才曾說,是瞿臘娜將獨孤樵帶走了。
  他也明白了瞿臘娜因何滿面迷茫淒苦並遙指西邊。
  因爲鬼靈子陸小歪已魂歸西方極樂了!
  驀然,胡醉心頭一凜:在與師姐分手到這鳳凰山來這前,不是曾見到瞿姑娘了?爲何獨孤樵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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