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布袋和尚自陝南安康鎮與胡醉等人分手後,直奔長安丐帝川陝分舵總堂,言明自己已身爲幫主,不宜再兼巡察長老之職,當下授手書,著即任命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傑任護幫長老,而將其舵主之位讓給蔣昌揚,“冷面菩薩”盧振豪仍爲丐幫執法長老,升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棟爲巡察長老。
於是丐幫此時便爲——
幫主:“布袋和尚”姚鵬。
執法長老:李仁傑。
巡察長老:原江南分舵舵主王櫟。
而川陝分舵蔣昌揚和此舵身佩六袋的宋昭魁以及王櫟江南分舵原副舵主柏寒壽及五袋弟子溫琨各加一袋,分任正副舵主。
洛陽、皎東、豫皖和普魯四舵不變,舵主分別爲鄭雄烈、于不健王柏和徐魯康,各佩七袋,宇文虎、龍剛、馮熙宏和葉維副之,各佩六袋。
俱皆大喜。
尤其是江南分舵,自前舵主周溫自戕之後,俱覺心頭愧疚,沒料姚幫主倒把後任舵主升爲巡察長老,俱是大覺面上有光,對這新任幫主,更是平添了數分敬意而豫皖分舵舵主王柏本是王櫟之弟,此時見其兄長得升高位——除田主外,丐幫三長老便爲職位最高者,有先斬後奏之權——也自喜極無限。
暢飲三日,衆人方奔本舵各司其職,而布袋和尚姚鵬自聽絕因師太一言昔談之後,心頭大有疑竇,當下與新任巡察長老李仁傑過別,徑奔鄂中柳家堡。
不一日,己至豫鄂交界之所,忽聞有人道:“幾年不見,姚大俠功力精進如斯,實令在下驚佩之至。”
布袋和尚聞言一驚,隨即笑道:“老叫化還道是誰,原來是你。”
正是“東海獨行梟”西門離。
西門離道:“好說。”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有一事不明,敢請閣下指教:”
西門離道:“姚大俠有話但講不妨。”
布袋和尚道:“貴盟約本幫在安康鎮一較雌雄,因何至期不戰而退?”
西門離道:“那是任盟主的旨意,大約他並未料到胡大俠、黃少俠、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會不約而同地一齊到了安康。”
布袋和尚笑道:“大約並非如此吧,因老叫化有幸在安康與敝幫前任幫主‘千杯不醉’胡醉相遇。”
西門離微微一愣,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心存一大疑團,敢問姚大俠……?”
布袋和尚截口道:“閣下但問不妨,若叫化知無不言。”
西門離道:“在下與胡大俠曾兩度拼鬥,若以真實功夫而論,當在估仲之間,然第二次相鬥之時,胡大俠與前一次判若兩人,至少內力打了個拆扣,這卻是什麽道理?”
布袋和尚道:“很簡單,因他引閣下一番劇鬥之後,又隨其師姐去以內力救了一個人。”
西門離沈吟良久,方道:“原來如此。”
隨即又道:“他至多只恢復了九成功力,與在下之鬥,明明是徒自送命,可他因何還要依約前往?”
布袋和尚只談然道了一個字:“俠。”
西門離也淡然道:“僅爲了一個‘俠’字,便不顧自身性命,當真是……若在下所料不差,那‘俠’字便意味著公平,不知姚大俠以爲然否?”
布袋和尚道:“正是。”
西門離道:“既是如此,在下此時倒想公公平平地領教一番貴幫秘而不宣的‘打狗棒法’高招,不知——?”
布袋和尚道:“閣下但有所求,老叫化無有不遵。”
西門離大喜,右手朝左側亂石崗一揮,道:“請!”
布袋和尚也道了個“請”字。
當下二人步人那亂石崗內,相距五尺立住身形。
西門離道:“你我輩份相若,大家皆用不著客氣了,待在下數完一二三之後,便即同時出手如何?”
布袋和尚笑道:“這的確很公平。”
待西門離數至“三”字,二人一齊出手,俱是各運全力,只刹那間,那亂石崗已被夷爲平地!
布袋和尚所使的是“降龍十八掌”。
西門離則是使的“天罡旋”。
但聞“砰”然有聲,二人正是功力悉敵。
如此五百招方過,西門離突然躍出戰圈,道:“姚幫主功力了得,倒與胡大俠不分軒輊,但如此打將下去,終是個沒完沒了,而在下所欲領教的,卻是貴派秘而不宣、獨步天下的‘打狗棒法’,不知姚幫主肯予賜教否?”
布袋和尚道:“你我功力相若,以掌對掌,那才公平,若老叫化真的抽出了敝幫幫主信物打狗棒來,那卻有失光明。”
西門離道:“不妨不妨!姚大俠竟管施爲便是,縱是我‘東海獨行梟’喪命當場,那也總比……那也死而瞑目了。”
布袋和尚當下抽出一根三尺餘長,綠色幽幽的“竹棍”來,道:“這便是敝幫的打狗棒了,卻並非青竹,而是玄鐵所鑄。此時在下手中有此利器而閣下雙手空空、便請閣下先行出手如何?”
西門離道了聲:“好”,人忽似一團旋風,直卷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恍若未覺,恰似自行練功一般,一招招將“打狗棒法”使出。
也是到了最末一招“天下無狗”但聞“砰然”一聲,西門離的一條左臂,已軟塌塌地垂於身側。
過得良久,西門離忽然大笑三聲,道:“貴幫被譽爲江湖第一大幫,端的並非浪得虛名!”
布袋和尚道:“在下一時收手爾及……”
未等他將話說完,西門離早道:“你我一正一邪,本就水火不容,此時若要取我性命,對姚大俠自易若反掌!”
布袋和尚淡然道:“當夜若要取胡醉性命,對閣下來說不也是易若反掌麽?”
西門離正自一愣,卻聽布袋和尚又道:“閣下對胡醉不痛下殺手,今日咱們算是扯平了,因你也當該知道我與胡醉之交情。
但老叫化有一事不明,閣下可答也對不答:憑閣下身手,怎會投效于任空行麾下替他效命?”
西門離輕歎一聲,只搖了搖頭。
布袋和尚見狀一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也不等西門離還禮,徑自疾奔而去。
尚未奔出二十裏,忽聞二十丈外有人陰惻惻地道:“你既不願露出真面目,我狼山二鬼只好取了你項上之頂,回本盟複命了。”
布袋和尚聞言大驚,高聲道:“艾虎艾豹有我布袋和尚姚鵬在此,還輪不到你們行兇!”
喝畢疾掠過去。卻哪里還有“狼山二鬼”行蹤,只有一以黑巾蒙面之人,似傻了呆了一般呆立於原地。
當下二人俱是默然無語。
過得良久,布袋和尚方低聲道:“瑋雲,你又何須如此?”
那蒙面人聞言渾身一顫,失聲道:“師父你……你怎知是我?”
布袋和尚道:“你阻止翟姑娘自盡,又令鐵運算元夫婦將她送到蜀中交給峨嵋派掌門人絕因師太,這正是我俠義道中人當該所爲之事,徒兒卻爲何要遮遮掩掩?”
蒙面人道:“是田三叔告知師父徒兒真實身份的?”
言語間大有慍怒之色。
布袋和尚搖搖頭。
蒙面人奇道:“那——?”
布袋和尚道:“俗話說的好:知徒莫如師,爲師聽人說那令人替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傳話,說胡醉右平利鎮的那蒙面人現身形似是女子,便已猜到會是你了。此番爲師急趕路程,也是爲了到柳家堡去查證此事。”
蒙面人無言以對。
布袋和尚怒道:“哼!爲師當面,你還要蒙著那勞什子作甚?莫非我姚鵬竟不配做你師父麽?”
蒙面人連忙“唰”的一聲撕下蒙面黑巾,正是布袋和尚之徒柳瑋雲,只是她此時作少婦打扮,人已經初拜師時瘦了許多。
布袋和尚柔聲道:“瑋雲,你……”
柳瑋雲只道了“師父”二字,便即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直待柳瑋雲哭罷,布袋和尚方道:“近兩年來,爲師終日雜事纏身不斷,倒是苦了徒兒了。”
柳瑋雲道:“徒兒會得。”
稍頓又道:“徒兒這般作不,也確不難言苦衷……”
布袋和尚截口道:“我那小徒孫,當近二歲了吧?”
柳瑋雲點頭道:“可獨孤樵卻了無蹤影,你叫徒兒如何做人。”
布袋和尚道:“此時爲師身爲丐幫幫主,敝幫上千數千之衆,我就不信無人能找到獨孤公子。”
隨即又道:“卻不知徒兒替我那小徒孫取了個甚麽名字?”
柳瑋雲道:“徒兒本欲也讓他複姓獨孤,但家父家母對他甚是喜愛,非讓他姓柳不可,故而師父你老人家那小徒孫,便姓了柳,名念樵。這‘念樵’二字,卻是徒兒自己替他取的。”
布袋和尚聞言竟悵然良久,喃喃道:“柳念樵……柳念樵……”
柳瑋雲奇道:“師父你怎麽啦?”
布袋和尚淡然道:“沒什麽。柳念樵,這名字倒也好聽。”
柳瑋雲道:“徒兒離家找尋念樵之父,本來得家父家母允許,故爾以巾蒙面。只田三叔他們二人知徒兒真實身份而已。此時師父你老人家既也知曉,還望勿要泄露出去才好。”
布袋和尚道:“你還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道:“若師父不許徒兒如此,徒兒自不敢……”
沒料布袋和尚截口道:“那也由得你。只是爲師不善使劍,若遇見絕因師太,徒兒自可以真面目相見,看在老叫化面上,他定會傳你劍法 咱們江湖中人,多會一般技藝,終會少吃些虧。”
柳瑋雲頷首道:“徒兒蒙面出沒江湖將近一年,早知師弟……嗯,不知師父你老人家可知他音訊麽?”
布袋和尚驟然搖了搖頭,道:“但若不出不師所料,你師弟此時大約尚在人世。”
柳瑋雲大喜道:“果真如此麽?”
正當布袋和尚與其徒柳瑋雲敘話之時,鬼靈子陸小歪和瞿臘娜卻在豫境距洛寧鎮百里之處與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二人相遇。
四人俱是大喜。
童超大笑道:“陸小歪,你這歪邪掌門倒也名付其買得緊,竟能死而復活!”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堂堂一門創派祖師,若連這丁點兒本事也沒有,豈不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衆人又是大笑。
沒料笑聲末落,天山二怪已飛掠而來,人尚在三十丈開外,陽真子的高呼之聲已然傳至:“師父!又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一語未了,二怪已雙雙奔至當場,見鬼靈子和江湖浪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陽真子當下硬生生將後面之言咽了回去,又道:“原來是童少俠,你們如此大聲說話,我和依玲還道又有誰吃了虎心豹膽,竟敢招惹到我歪邪門上來了呢。”
董超笑道:“你們天山二怪兩位前輩功力了得,又有誰敢招惹貴門了!”
天山二怪大喜,齊聲道:“正是!”
陽真子又道:“既已無事,我和依玲仍退至二裏開外如何?”
鬼靈子連忙道:“不必了。”
轉向青青嘻嘻一笑,道:“司馬女俠,我暫借童少俠半個時辰如何?”
青青面色一紅,尚未開口,鬼靈子又道:“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在下便讓瞿姑娘陪你聊聊天兒,當不會使司馬女俠寂寞的。”
轉向天山二怪,又凜然道:“你們退至五十丈開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決不許任何人接近爲師與童少俠二十丈之內,記住了麽?”
天山二怪齊聲道:“記住了!”
董超心下雖奇,卻也隨鬼靈子步出二十丈開外,各尋了一平坦之所坐下之後,鬼靈子方道:“並非我鬼靈子故意作得神秘兮兮,實是有要事相告,不得不如此爾。還望你江湖浪子鑒諒。”
江湖浪子童超道:“你我二人之間,又何須來這許多客套。”
鬼靈子道:“倒是我這歪邪掌門太也不該了。”
隨即面色一肅,當下將自己數月來之諸般際遇悉數道出,未了道:“一元大師乃童少俠之記名師父,又是我鬼靈子的救命恩公。他老人家圓寂之前,嚴令在下出穀後,只可對你一人詳言,縱是胡大俠和家師問起,咱們也不可明告,否則我江湖同道,又將慘遭荼毒了。”
江湖流子童超黯然良久,竟爾落下兩行清淚,更不多言。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良久。
江湖浪子道:“敝記名師父一元大師之尊顔,尚請陸兄再詳敘一遍如何?”
鬼靈子點點頭,又將,一元大師之容貌細細描繪了一番。
江湖浪子朝西磕了三個響頭,抹去滿面淚珠,肅然道:“如此說來‘太陽叟’東方聖稱帝武林而找胡大哥作對手,也並非出自本意了?”
鬼靈子道:“其實胡大俠並非東方聖之敵,他這般作爲,不過是想探知一元大師是否尚存人世。”
江湖浪子道:“先前咱們還甚覺奇怪,任空行並無多大本事,卻能將昔年與他齊名的‘東海獨行梟’西門離‘冷彌陀’南宮笑等人盡收留麾下爲其效命,此時便一切皆明白了。”
鬼靈子道:“東方尊之所以尚未公開亮相,怕的便是被一元大師追殺,故而,一元大師仙逝之事,咱們是斷斷不能泄出去的。”
江湖浪子肅然點點頭,道:“俗言道:‘真作假時真亦假,假作真來假亦真。’陸兄若遇複聖盟中之人,便言你自戕之後,乃是被一蒙面怪人所救的,而那人觀其身形似是女人,東方尊不敢拍再爲所欲爲了。”
鬼靈子笑道:“沒想你江湖浪子童超豪氣幹雲,竟也會……
哈哈!”
江湖浪子也自笑道:“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這本是我江湖浪子童超一貫之脾性。但對付那卑鄙無恥之徒,咱們縱是略說上它一二句謊言,倒也並不失爲大丈夫本色。”
鬼靈子打趣道:“可惜你江湖浪子武功奇高,否則若投入我‘歪邪門’定會爲本派大放異彩。”
二人哈哈大笑,一齊攜手回至先前立足之所。
司馬青青、瞿臘娜和天山二怪也—起奔將過來,但聽牧羊童陽真子道:“師父,你們如此鄭重其事,可是商談童超投入本門之事麽?”
鬼靈子道:“休要胡言亂語,童少俠又怎會投入我歪邪門下!”
陽真子連忙道:“徒兒並非胡言亂語,童超年長於你,這與咱們門規並無衝突,何況做我天山二怪的師弟,也不算給他丟了臉。”
鬼靈子只覺啼笑皆非,當下道:“你二人仍離咱們二裏左右,爲師尚有話要與江湖浪子和司馬女俠細談。”
二怪恭聲應了,肅立原地。
黯然行出裏許之後,青青率先沈不出氣了,問道:“童少俠,陸小歪,方才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鬼靈子搶先道:“還請司馬女俠鑒諒,你方出道之時,本是毒手觀音之徒,脾氣倒是有點兒……有點急躁。方才我便是與童少俠求教,他是如何將你改……改變的。”
青青“呸”了一聲,道:“從你鬼靈子口裏,當真吐不出一句好話來。”
言語間滿面嬌紅。
童超則哈哈大笑。
瞿臘娜卻一本正經地道:“陸小歪,你向童少俠求教,卻是爲了對付誰?”
鬼靈子道:“不知道。也許憑我陸小歪這德性,將來總會遇一位蠻橫不講理的姑娘,便預先學上一手以防萬一。”
瞿臘娜“哼”了一聲,並不多言。
江湖浪子忽然道:“對了,方才咱們只顧談那……那事,在下忘了告訴你另一要事。”
鬼靈子奇道:“是何要事?”
江湖浪子道:“你可聽說過公孫鸛這名字麽?”
鬼靈子搖頭道:“沒有。在下只聽家師講過百年前一代大魔之事,據說其天冥毒掌端的了得,卻已被苦苦大師、酒仙翁和……和跛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了。也不知因何緣故,冷風月那小賊竟也學會了那套至爲霸道的掌法,家師他老人家還爲此險些命喪大漠!”
江湖浪子道:“我所說的公孫鸛,便是那公孫大魔嫡傳之孫了。”
鬼靈子“啊”了一聲。
江湖浪子又道:“他到中原已將近一年了,若不出我之所料,其武功之高,當不在昔日‘太陽叟’東方聖之下。”
鬼靈子駭然道:“他是來爲其先祖報仇的?!”
江湖浪子搖了搖頭,當下將公孫鸛及“四達”之事悉數道出。
鬼靈子亦喜亦憂。
喜的是:冷風月武功盡廢,從此便不能再爲惡江湖了。
憂的是:一旦公孫鸛等人找到獨孤樵後,一人勝了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三人,而此三人俱是心高氣傲之輩,一敗之下,定然心灰意冷,退隱江湖,屆時道消魔長,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此時他二人均心知複聖盟的“太上盟主”並非公孫鸛,而是百年前少林派方丈“了然”大師之首徒、法號“一空”的東方尊,對公孫顴雖無敵意,卻也不算是朋友。鬼靈子更是心頭暗暗忖道:“我陸小歪堂堂歪邪門創派祖師,若能使個什麽法兒,讓那公孫顴與東方尊作一生死相拼,那卻是妙之極矣!”
正思忖間,卻聽瞿臘娜道:“童少俠,依我看來,既然胡大俠和你再加家師,也只能與公孫鸛手下‘四達’打個平手,咱們乾脆去認個輸,不與公孫顴動手也罷。”
童超笑道:“公孫鸛雖非好惡之輩,但只怕他不會答應。”
瞿臘娜奇道:“他怎會不答應?反正又不是什麽生死之約。”
江湖浪子道:“咱們江湖中人,最重‘道義’二字,礙于其先祖遺命,公孫鸛自是不會答應的了。”
瞿臘娜道:“那公孫大魔也當真不是好人,竟留下如此古怪的一條遺命,哼!”
鬼靈子道:“臘娜,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翟臘娜惑然道:“莫非我說錯了話不成?”
鬼靈子連忙道:“你所說之言,並無錯處,但說了也是白說。”
瞿臘娜噘起一張小嘴,果然不復多言。
過不多時,忽見天山二怪飛奔而至,陽真子手中,更拎著一愁眉苦臉之人,顯是渾身要穴被點過。
鬼靈子陡見之下,不由失聲道:“是……”
“你”字尚未出口,便聽陽真子道:“此人賊頭賊腦,一看便不是好人。待徒兒們捉住了他,問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竟是吱吱晤晤,只說是來找鬼靈子陸小歪的。徒兒們聽他直呼本派掌門師尊大名,甚怒之下,便將他捉了來,聽憑師父發落。”
那人雖口不能言,聽陽真子如此說話,也不禁面露驚異之色,陸小歪小小年紀,怎會是這兩位年近八旬的老叟老嫗之師父?但一想到鬼靈子在散人谷中的諸般作爲,心頭頓即釋然。
——此人非他,正是“散人穀”中的“賊王”時窮富。
鬼靈子當下道:“快將他穴道解了!”
陽真子一愣。
梅依玲卻運指如風,當下將時窮富所被涉穴悉數解開。
陽真子暗道:還是依玲見機得快,此人武藝平平,縱是讓他逃出百丈開外,再將他捉了回來也決非難事。當下不由有些後悔。
那人連忙沖鬼靈子擠眉弄眼,連聲道:“說不得!說不得!”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果然是說不得,但你既來找我陸小歪,定然是有重大之事了?”
時窮富道:“此事是否全關緊要,我倒也不知,但卻必須單獨與你細談。”
看了看場中諸人,續道:“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光。”
鬼靈子看了看江湖浪子,見他微微點頭,當下道:“請。”
時窮富大喜,也道了個“請”字,方隨鬼靈子步出五十丈外,低聲道:
“是這麽回事兒,距咱們‘散人穀’二十裏開外有個水潭,這你也是知道的。月前我一時的突然心血來潮,想弄幾條魚吃吃。
沒料到得潭邊,早有一頭戴鬥簽、也不知其年齡幾何的人正自悠然垂鈞,其身旁的魚簍之內,已有十數條一般大小的魚兒了。一時的心下大喜,還暗道是天助我也,當下便施出妙手空空之計,取走了簍中三條,自信那鈞魚人並未有所知覺。
殊不料尚未溜出五丈,便似撞上了鬼一般,竟有一巨大吸力將我這‘賊王’拖回了那垂鈞之人身側。
當時我大覺駭異,未等那人開口,早將懷中的三條魚放回簍中,便聽那人頭也不擡地道:‘區區三尾魚,送了你時窮富也沒什麽。只是你這昔日賊王若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那卻差的遠了。’
當下我大奇道:‘你怎知我姓名匪號?’
那人淡然道:‘江湖中事,只怕還無我所不知的。’
我大是不信,卻又不敢多言,只道:‘閣下鈞魚之術端的了得,只是閣下既不把區區三條魚兒放在眼裏,卻又怎的要將在下給……給帶了回來?’
那人從簍中取出六條魚遞給我,道:‘今日你在此間陡然與我相遇之事,回穀後縱是對賭王吳輸贏和賽諸葛歐陽明也不可提及,這六條魚,便讓你帶回去燒碗湯喝,記住了麽?’
我聽罷又是一奇:偷你三條不行,你倒白送六條,這卻是何道理?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又道:‘我叫你回來,是要你替我辦樁事。’
遞過那書柬來,續道:‘你將此書轉交給鬼靈子陸小歪,且出穀後你千萬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能走漏一絲兒風聲,否則我僅憑這魚杆,便可將你散人穀中的什麽鳥三才四象八卦屋搗個稀巴爛!記住了麽?現在你可以回穀去了。’”
鬼靈子道:“你沒問他姓甚名誰?”
時窮富道:“我怎敢問,那人雖聲音不高,卻似有甚魔力,實不瞞你說,當時我一邊聽他說話,小腿肚還一邊打顫呢。”
鬼靈子奇道:“怎的從未聽說過江湖上竟有這樣一號人物?”
隨即又道:“俗話說江湖最是臥虎藏龍之所,此言當真不假。”
時窮富卻松了口氣,道:“便是這封書柬了。”言話間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柬遞給鬼靈子,續道:“幸不辱命。我可不願再被你那兩個老徒兒點上十七八處穴道了,這便回散人穀去也!”
鬼靈子微笑點頭。
待時窮富遠離之後,鬼靈子方將那書柬拆開,一觀之下,不由大奇!
書柬一共四頁。
筆迹遒勁剛健。
第一頁上只有寥寥數語——
陸小歪:
一元大師既己仙逝,徒自傷悲也是無益,此柬僅你一人可閱,否則江湖將釀起巨大凶波。閱後便毀!切記!!
第二頁右首首行便駭然是:
《江湖英雄榜》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東方尊(原法號“一空”)、梅姑。
二、公孫鸛。
四、姚鵬、胡醉、任空行。
五、童超、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南宮笑、侯玉音、鐵鏡、伊達、細達。
七、悟明、滅性、絕因、盧振豪、金童、金一氓。
八、震天宏、卞三婆、玉女、辛冰、萬人樂。
第三頁首行也是《江湖英雄榜》五字,只是在這五字後附加了四個小字:五年之後
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
二、公孫鸛
三、陸小歪
四、姚鵬
五、西門離、特達、法達、天山二怪。
六、金童、鐵鏡、南宮笑、玉女、伊達、細達。
七、盧振豪、卞三婆、李仁傑。
人、悟明、滅性、絕因、震天宏、萬人樂。
第四頁仍是《江湖英雄榜》,只不過是注明乃十年之後:
一、獨孤樵。
二、公孫鸛、陸小歪。
三、金童、西門離。
四、玉女、悟明。
五、鐵鏡、盧振豪。
六、特達、法達、南宮笑、滅性。
七、李仁傑、卞三婆、絕因、伊達、細達。
八、萬人樂、震天宏、辛冰、溫玲玉、王櫟、蔣昌揚、鄭雄烈。
鬼靈子連閱了三遍,心頭既駭異複蹊蹺,三份《江湖英雄榜》,前兩份名列第一的俱是“一從不過問江湖中事者。”而書此榜之人,又明知一元大師已然仙逝,莫非便是書者本人麽?
首份英雄榜上,東方尊與梅姑齊名,倒也不足爲奇。
方才聽江湖浪子所言,梅姑乃公孫鸛之祖母。此時尚存人世,已是年愈百歲高齡:其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且後面所列順序,倒也不等荒唐走板。
只是第二份上,言明只過五年,他鬼靈子陸小歪又怎會名列在師父之前?且胡醉、童超、毒手觀音和任空行四人俱被除名,這豈不是古怪之極了?
而十年之後,名列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是獨孤樵,他陸小歪用與公孫鸛齊名了,這卻又……又從何說起?!布袋和尚內力之深天下均知,怎的十年之後便不再名列“英雄榜”?
是真是假?
是假是真?
鬼靈子只覺儘是一派撲朔迷離。當下依言將那書柬燒成灰燼。
距衆人尚在二十丈之遙,牧羊童陽真子高聲道:“師父,那賊模賊樣的老頭兒是誰,講話怎的似放屁一般!他說最多不會超過盞茶時分,卻讓咱們在這兒空等了半個時屁有餘!”
鬼靈子笑道:“算你說對了,那人就是昔年號稱‘賊王’的時窮富。”
衆人俱是“啊”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他聽說爲師的妙手空空之術了得,大是不信,便尋上門來要與爲師比劃比劃。”
陽真子一急道:“結果如何?”
鬼靈子道:“他沒有贏,爲師也沒有輸。”
天山二怪一齊大喜道:“能與‘賊王’比個乎手之局,放眼當今武林天下,僅論妙手空空之術,唯我歪邪派掌門師尊一人而已!哈哈!”
見江湖浪子面帶疑竇之色,鬼靈子連忙道:“那人的確是昔日‘賊王’時窮富,只是有人托他轉告在下一句話,此時獨孤公子尚自活著。”
江湖浪子大喜道:“真的麽?!托‘賊王’傳話那人是誰?”
鬼靈子其實也是從最末一份《江湖英雄榜》上得知十年後獨孤樵將成爲武林第一人而推斷出獨孤樵並未死的,見江湖浪子如此急切,當下道:“在下細加盤問,時窮富卻果然不知那人是誰,言語間絕無作僞之色,故而在下讓他走了。這才耽擱了許多時光,實在是抱歉之至。”
江湖浪子道:“時窮富可記得令他傳話那人之容駭麽?”
鬼靈子道:“時窮富說其時那人頭上戴了斗笠,正自悠然垂釣,別說容貌,縱是年齡幾何,他也未能得知,只是那人武功高的出奇……”
江湖浪子失聲道:“莫非是公孫鸛?他們已找到獨孤拜弟了?”
鬼靈子道:“那也難說,因時窮富從未見過公孫鸛,自然也未聽他說過話。”
江湖浪子微皺眉頭,道:“如若是他,卻又因何不如約前來與在下等人印證武學?”
梅依玲忽然道:“你們所說的公孫顴卻是何人?又因何要來印證武學?哼!先讓我天山二怪與他比劃比劃如何?”
鬼靈子道:“你們打他不過的。”
陽真子道:“師父此言可是不對,若僅是我單獨一人,也許打他不過,但有武功高出我許多的依玲與徒兒聯手,當不會輸了給那叫公孫鸛的。”
鬼靈子笑道:“百年之前的一代大魔頭公孫鶴,自創下一路天冥掌法。二位徒兒可曾有所耳聞麽?”
天山二怪駭然色變。
鬼靈子見狀道:“公孫鸛便是那公孫鶴之嫡親孫子,此時他武功比其先祖鼎盛時期還要高出許多……”
陽真子連忙截口道:“那‘飛天神龍’萬人樂行事雖邪,所說的話倒也還有幾分道理,以二打一這事,我天山二怪是不幹的。何況論輩份咱們比那公孫鸛要高,那就更不能以大欺小了。”
明明是不敢打,卻偏要自尋臺階。
除瞿臘娜頷首稱是外,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及鬼靈子三人,俱是莞爾一笑。
江湖浪子忽然道:“如此說來,在下與青青倒該折向西南了。”
鬼靈子奇道:“卻是爲何?”
江湖浪子道:“自陝南安康鎮分手後,胡大哥和侯老前輩便到鄂西去了,且公孫鸛及其四名家將也正在鄂西大峪山中找尋獨孤拜弟。”
鬼靈子道:“反正在下此番北上,也僅是想到長安與那老叫化師父見上一面,並無其他要事,若童少俠不棄,咱們便一起到鄂西走一遭如何?”
江湖浪子喜道:“什麽棄不棄的,只是令師尚未……”
鬼靈子截口道:“若在下所料不差,此時老叫化定然已不在長安了,在下去了也是白搭。況且咱們在途中不會遇不到丐幫中人,便令他們去與老叫化細細稟報在下死而復生之事還更爲妥當些。”
鬼靈子既如此說,江湖浪子自然應允了,道:“只是如此便勞累你和瞿姑娘了。”
鬼靈子暗道:“反正與江湖浪子之間的大事已談完了,有天山二怪同行,倒也算是兩個好幫手。”當下道:“若你們並無另外要事待辦,便隨爲師一起到鄂西找尋獨孤公子也是不妨!”
天山二怪齊聲道:“最大的要事,便是儘快找到獨孤樵了!”
陽真子更道:“若非獨孤樵一劍殺了‘太陽叟’東方聖那不要臉的老賊,我天山二怪又怎能到中原來,並與師父你一起創下我歪邪門。僅此而論,獨孤樵便是咱們恩人。那是一定要找到他的。”
當下一行六人折頭西南,徑投鄂西。
不一日,六人已越過邀鄂交界處的桐柏山,當夜在鄂北棗陽落腳。
一路上鬼靈子揮金如土——便是十數日前在桐柏鎮“金鈎賭坊”贏來的——直把個天山二怪驚佩得五體投地。
江湖浪子和青青也覺蹊蹺,問他何來這許多金銀,鬼靈子笑而不答,瞿臘娜則格外虔誠地把鬼靈子得遇“觀音菩薩”之事講了出來,未了竟然道:“陸小歪,觀音菩薩賜你金銀,是爲了讓你再行俠義之事,你這般花錢如流水,觀音菩薩一定是不喜歡的。”
鬼靈子笑道:“那好,此鎮西邊五裏開外有一寺廟,今夜我便前去燒香拜佛,祈求菩薩恕罪如何?”
瞿臘娜喜道:“那就太好了,若尚有多餘銀兩,你不妨再施捨一些,讓僧侶們替觀音菩薩再塑金身。”
是夜酉牌時分剛過,鬼靈子果然單獨離開客棧,只是他並未到那子虛烏有的寺廟,而是近了賭場。
既不似當日在桐柏鎮那般急等銀兩。鬼靈子也不願太過招搖,不到一個時辰,他已“輸”了二百餘兩純銀,直待囊中僅剩四、五十兩後,他的“運氣”突然好轉,一個“莊”久坐不下,贏回了先前“輸”出去的二百餘兩銀子自不必說,反把另外兩位“賭友”所帶近千兩銀子掏了乾乾淨淨,這才心滿意足地慢慢步出賭場。
不料方步出賭場約二十餘丈,忽覺背心一麻,人已癱軟於地,隨即使被人似小雞般拎起飛奔出鎮。
鬼靈子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便少贏它二三百兩也沒什麽,往後再進賭場,卻得手下留些情了。
隨即又暗道:怪哉怪哉!那兩個被輸光之人,看上去並不會絲毫武功,怎的會有這般身手?
正思忖間,身體己被輕輕放在地下,背心被封穴道,也同時被解開了。
鬼靈子正自大惑不解,立起身來,但見一蒙面人正靜靜地望著他,目光中更無絲毫惡意。
鬼靈子惑然道:“閣下……”
那蒙面人截口笑道:“什麽‘閣下’‘閣上’的,你連師姐也認不出來了麽?”
鬼靈子聞言一愣,便見蒙面人一把扯下面巾,卻不正是他瑋雲師姐是誰!
鬼靈子笑道:“我還道這棗陽鎮一小小賭場中,竟有如此高手,原來著了自己師姐你的道兒,哈哈!”
柳瑋雲道:“師弟爲救獨孤哥哥而自我,師姐當真是……唉!對了,師弟,月前師姐遇見了師父他老人家,咱們均不知你目前究竟怎樣了。你是如何死而復生的,可能告訴師姐麽?”
鬼靈子當即又把他自戕之後的諸般際遇細細道了一遍,仍是略去一元大師及昔年少林派之變不提。
柳瑋雲默然良久,方道:“也不知師弟那救命恩公是誰,否則……唉,算了,咱們不說也罷。”
隨即又道:“若師父他老人家得知師弟之事,定是歡喜得緊。師姐苦再遇上師父,定代師弟轉告他老人家。”
鬼靈子連忙道:“多謝師姐。”
柳瑋雲溫怒道:“你我同門師姐師弟,又何來這‘多謝’二字了!”
鬼靈子忙道:“好好好,師弟認錯便是。但師弟卻實在有些不明白,師姐你爲何要以巾蒙面?”
柳瑋雲黯然道:“你那小師侄已近兩歲了,可獨孤哥哥卻……你說師姐還有何面目見人。”
鬼靈子也甚覺黯然,良久才道:“若師弟所料不差,那救了臘娜並令田三叔夫婦將她送至峨嵋山的,一定是師姐了!”
柳瑋雲點點頭,肅然道:“此時江湖中知我這蒙面人真實身份者,唯師父和三叔夫婦與你四人而已,還望師弟萬萬勿將此事泄露出去,否則師姐唯有一死而已。”
鬼靈子凜然道:“師弟理會得!”
稍頓又道:“一月之前,獨孤公子曾出現在甘肅崆峒山……”
柳瑋雲失聲道:“什麽?”
鬼靈子又將“冷面菩薩”盧振豪和“五丁開山”焦石子當夜在一座荒山野廟中所說之言復述了一遍,未了道:“此事除崆峒派弟子外,僅師弟我與盧長老得知。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傷拳譜》,此時仍在獨孤公子身上,因而他們也是絕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這一節師姐倒可放心。”
柳瑋雲道:“當真是古怪得緊,獨孤哥哥莫名其妙地神功盡失,偏能離開丐幫川陝分舵總堂而無一人知覺,重傷初愈,又能自下崆峒山卻遍尋不到。看來咱們師姐弟倆這便又得道別了。”
鬼靈子道:“師姐意欲何往?”
柳瑋雲道:“到甘肅走一遭,再問問崆峒派掌門大第子曹國沙當日詳情。”
當下師姐弟倆依依惜別,柳瑋雲自去甘肅。
鬼靈子呆立良久,方慢慢步向客棧。
江湖浪子見他又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當即笑道:“什麽觀音菩薩!你鬼靈子騙得了瞿姑娘,卻騙不了我江湖浪子,你又去了賭場不是?”
鬼靈子駭然道:“你……你一直跟著我麽?”
江湖浪子見狀大奇,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那你怎知——?”
江湖浪子道:“我只是估計小小一個棗陽鎮,還不值得你施展妙手空空,菩薩自也不會賜你這許多銀兩。而昔日‘賭王’調教出來之人,只有到賭場帶回這多銀兩方是情理中事。”
鬼靈子松了一口氣,笑道:“果不愧是江湖浪子,算你猜對了。”
童超也笑道:“帶了這許多銀兩回來,看你如何與瞿姑娘交待。”
鬼靈子略一思忖,道:“這樣吧,你和司馬姐姐攜帶五百兩,再讓我那兩個老徒兒帶上五百兩,令他們決不能對臘娜說是我給的,在下身上尚有三百餘兩,臘娜她自不會見疑了。”
童超大笑道:“不愧爲歪邪掌門,此招果然高明之至,這口‘黑鍋’嘛,我江湖浪子替你背了便是。”
一夜無話,
次日六人複奔鄂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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