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a
狂奔得半個時辰,距飛天神龍和天山二怪已有十數裏之遙,獨孤樵松了口氣,頓覺胸間氣血翻湧,難受萬端。當下收慢腳步,緩緩而行,仰首望天,但見陽光細碎。方才拔足狂奔之時,盡往茂密處跑,此時四周昏晚,倒不易辨瞧時辰方位。
如此信步行出裏許,仍是難辨東西,獨孤樵苦著搖搖頭,正欲尋個安歇之所,忽聞左側數丈開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獨孤樵心下大駭,只道是終給飛天神龍和天山二怪追尋到了,不由黯然長歎一聲,只待束手就擒。
殊不料他長歎之聲未落,便被一驚“咦”之聲打斷。
那聲音有若黃鶯啼鳴,煞是悅耳。
獨孤樵心下微奇,舉目一觀,頓即渾身如遭電擊,再難將目光移開分毫了。
他看到了一個少女。
一個絕色少女。
一個恍非塵世中人的絕色少女。
獨孤樵幾疑是在夢中,想使勁兒眨眨眼睛,又怕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就象傳說中任何仙女下凡都會突然消逝那樣。
然而那少女絕非仙女下凡,因爲獨孤樵不止一次見過她。
她是玉女。
玉女見獨孤樵呆呆盯著她,不禁面色微微一紅,將頭轉向一側。
獨孤樵看到了她頸間雪白的肌膚,是那種彈指即破的肌膚。
獨孤樵似是醉了,心裏始終有個聲音在不停地響: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然而可能。
不僅可能,而且實實在在,尚在玉女年幼時,獨孤樵便見過她,只不過在當時抑或現在,他獨孤樵便都是武林中最大的一個謎,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除獨孤樵急促的呼吸聲外,四周一片寂靜。玉女心下大奇,微微轉過頭來,見獨孤樵仍是目不轉眼地盯著自己,禁不住“卟哧”笑了一聲,繼而只覺面上溫熱,忙收斂笑容道:“是你?”
獨孤樵卻依舊癡癡的難以言表。
玉女微覺羞怒,當下板起臉道:“獨孤樵,你怎會在這兒?”
縱是溫怒之言,獨孤樵也覺比仙樂還要動聽,仍是無言。
玉女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獨孤樵似是大夢初醒,忙道:“請……請留步!”
玉女陡地轉過身來,嬌眉一挑,怒道:“怎麽?”
獨孤樵結結巴巴地道:“也不……怎麽,只是……只是姑娘怎的識得在下賤名?”
玉女怒火更熾,冷冷道:“獨孤樵!當日禦兄要殺你,本姑娘還覺得你怪可憐的,早知你人品竟是這般低劣,我也就不勸禦兄。而鬼靈子陸小歪甘舍一己之命救你,總算得是有眼無珠了。”
“鬼靈子陸小歪”六字忽一入耳,獨孤樵頓即清醒,四年前的諸般事情漸漸清晰,只聽他喃喃道:“是的,不錯,我們本是很早就見過面的,只當時在下僅覺得你好看,竟未發現姑娘美若天仙,實在當得起‘有眼無珠’四字!”
言罷連連長歎不已。
這幾句話實是說得無理之極,然天下妙齡少女,無一不喜歡男人說她美麗的。何況玉女自幼與昔日“武帝”太陽叟和金童在一起,自來人人對她敬畏有加,誰又敢直說如此“褻瀆”她的話。
以至她雖美若天仙,自己卻是不知,還道天下少女皆是一般。此時獨孤樵這般言狀,倒使她心頭三分薄嗔三分喜意,一時作聲不得。
忽聽“劈劈啪啪”數聲脆響,玉女尚不明所以,獨孤樵雙額已各印了十余條痕印,都是他左右開弓,自掌了幾記耳光。
玉女大奇道:“你……喂!獨孤樵你幹什麽?”
獨孤樵垂首道:“方才在下對姑娘無禮,本該挖去雙目的,然若是雙眼不能視物,倒委實有諾多不便,故而自掌稍示歉疚之意。似姑娘這般人品,原本是不該多看一眼冒犯的。”
他說得誠懇之極玉女不由得心頭喜歡,問道:“你真是……這麽想的麽?”
獨孤樵忙道:“在下若有半字虛言,叫在下不得好死,萬劫不復超生!”
玉女咯咯笑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誰又讓你發這般重的毒誓了,我看你這人真有些傻氣。”
獨孤樵道:“在下原本是很傻的,姑娘之言一個字兒也沒錯。”
玉女粉面一紅,正色道:“獨孤樵!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獨孤樵也正色道:“若在下是假傻,先前之言便是存心欺騙姑娘了。在下真是很傻的。”
玉女忿然看了獨孤樵很久,見他言出真心,不由奇道:“那我問你,現在武林中人人欲得你而甘心,黑道上的欲殺你,白道上的想救你。武林精英,眼下盡聚於這大峪山中,你卻來自投羅網作甚?”
獨孤樵奇道:“什麽叫自投羅網?在下實在不知爲何有人大殺我而有人又要救我,至於什麽白道黑道,在下就更是弄不清了。對啦,姑娘是白道還是黑道?不不不,在下最後這句話實是在問的愚蠢之極。”
玉女倒真是被他的最後一句話給弄槽了,愣怔良久,才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擡起頭,但只敢看玉女一眼,便趕緊低下頭去,低聲道:“在下這句話若說出來,對姑娘實是有所冒犯,若是隱而不言,也是對姑娘不敬,端的好生爲難。”
玉女道:“你爽爽快快說了便是,又有什麽爲難了?”
獨孤樵道:“在下若說出來,姑娘可不能生氣?”
玉女道:“說便說了,幹嘛婆婆媽媽的!”
獨孤樵鼓足勇氣道:“好!在下這便說了,只因先前姑娘轉過頭時,在下不慎看到了姑娘頸間肌膚,實是狀似白雪,潤似溫玉,與‘黑’字絕無半分干系,故在下問姑娘是白道黑道,那便問的愚蠢……”
“之極了”三字尚未出口,玉女早面色一寒,嬌叱道:“住口。”
沒料獨孤樵輕歎一聲,介面道:“在下非禮於前,非言於後,大違君子之道,那叫做咎由自取。姑娘生氣,本是應當,唉!”
玉女怒氣更甚,喝道:“什麽非禮於前非言於後!你休要胡說八道,若讓我禦兄聽見,一劍便殺了你!”
獨孤樵道:“君雲:非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在下動是沒動的,只是這‘視’‘言’二字,卻真是非禮了的,縱若……”
余言未能出口,玉女又是一聲清叱,手持白練,騰起一丈有餘,玉腕輕抖,獨孤樵但覺眼前白光倏閃忽收,定眼看時,玉女早粉面含霜,複立當地。
獨孤樵尚未來得及喝采,又聞—陣“唰唰”聲,青枝綠葉已如雨下,在玉女身周五尺方圓內鋪成一圈!
獨孤樵乍舌不已,卻聽玉女冷冷道:“獨孤樵!你以爲本姑娘便殺不了你麽?”
獨孤樵看看那圈青枝綠葉,又看看玉女,滿有把握地道:“姑娘定然是殺得了在下的。”
玉女怒極,只以爲獨孤樵一味調侃於她,當即喝道:“獨孤樵!你欺人太甚,本姑娘今日縱是敗於你手,往日也定將讓你死的苦不堪言!看招!”
獨孤樵正自惶然,兀不知玉女爲何怒氣越來超甚,正欲再表歉意,然末等他開口,玉女說打便打。獨孤樵忽覺氣息窒悶,隨後喉頭一甜,就此昏了過去。
卻說鬼靈子數年來一直跟著師父布袋和尚姚鵬行走江湖,雖也曾風光,且學到了不少本事,但總是覺得氣悶。
姚鵬俠名卓著,身爲江湖第一大幫幫主,統率群雄,武功蓋世,但鬼靈子覺得自己恰若大樹下的一株小草,始終擺脫不了師父的蔭護。從散人谷中學到的本事,那是一樁也派不上用場的。
偶爾牛刀小試,那也是爲捉弄瞿臘娜以尋開心。無奈時日一久,瞿臘娜便已習以爲常,稍有過份,也不過給他一兩個栗鑿而已,而太過份他自己也不忍心。還得受師父責駡,端的憋氣得緊,只想尋個覰兒偷偷溜之大吉,幹一兩樁大事以圖新鮮刺激,更兼讓人刮目相看。只可惜正所謂“知徒莫如師”,姚鵬看管得甚緊,始終難尋空子。後得知胡醉、童超和毒手觀音三人計較已定,欲將各自的平生絕技傳授於他,讓他在第二個四年之約時獨鬥公孫鸛,且布袋和尚已然應允,鬼靈子更是叫苦不叠,暗中也不知歎了多少長氣。
這日在皖西境內,忽與天山二怪相遇。鬼靈子暗道天助我也,如此這般哄騙一番,二怪大覺有趣,一口一個師祖地邀了布袋和尚前去飲酒。鬼靈子自言不勝酒力,奏准師父,讓翟臘娜扶他先回落腳客棧口布袋和尚不知是計,又叮囑瞿臘娜看管好鬼靈子,殊不知就此“著了道兒。”
方離酒店不到十丈,鬼靈子忽然道:“咦?!不對呀!”
瞿臘娜道:“什麽不對?哼!你少給我耍滑頭。”
鬼靈子嘻笑道:“你這話就更不對了,我且問你,什麽叫耍滑頭?”
瞿臘娜道:“你現在一相點兒醉意也沒有,那就是耍滑頭。
走走走,咱們這便找姚大俠評評這個理去!”
鬼靈子忙道:“師父他老人家正飲在興頭上,咱們這時去敗他酒興,那是千萬不該的,何況……”
說到“何況”二字,就忽然轉頭看著瞿臘娜嘻嘻地笑。
瞿臘娜白了他一眼,問道:“何況什麽?哼!我看你賊兮兮地笑,准是……准是……”
鬼靈子道:“准是什麽?嗯?”
瞿臘娜一張嬌面脹的通紅。此時他二人均已及弱冠之年,更兼情意已深,翟臘娜本想說:“准是不懷好意。”忽又覺此言出之于一個女孩兒家的口裏頗爲不妥,便即強忍不言。
鬼靈子心機聰穎,個中之情焉有不知,故而有此一問。
瞿臘娜窘急之下,一時倒不知如何應答。
鬼靈子得寸進尺,續道:“若我所料無差‘准是’二字後面定然尚有四字,可要我將這四個字說出來麽?”
瞿臘娜急中生智,沖口道:“是四個字又怎樣?也不用勞駕閣下尊口,我自己說出來也就是了,哼!這四個字是:想耍滑頭!”
鬼靈子微微一愣,心道這小姑娘倒也不笨,竟將我“顧左右而言它”的本事給學了去,應變得也算機伶,但若與“本師”相比,你卻終究差著老大一截。
當下笑道:“照啊!方才是你說我想耍滑頭是不是?”
瞿臘娜道:“是又如何?”
鬼靈子道:“也不如何。只是我再問你,你之所以說我想耍滑頭,是因爲你看出我其實一丁點兒醉意也沒有,是也不是?”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正是!你跟令師說自己不勝……”
鬼靈子忙截口道:“對對對!簡直太對了,你看我沒一絲酒意,便說我想耍滑頭,那麽天下此刻沒有一丁點兒酒意的人定然不下千萬之數,就是說他們都想耍滑頭了?是也不是?”
瞿臘娜明知這話大錯特錯,卻不知如何辨駁,只道出一個“你”字便沒了下文。
鬼靈子則口若懸河,續道:“當然凡夫中人天下事皆不可一概而論,方才是你我二人說話,與天下人可沒沒什麽系。然就咱二人而論,依你看是誰的酒意多些?”
方才瞿臘娜一杯未飲,鬼靈子卻多少喝過幾杯。聽鬼靈子如此問話,便自然而然地道:“我一杯未飲,又怎會有酒意了?!”
鬼靈子笑道:“這就是了,既然沒酒意的人便是想耍滑頭,就咱們二人而論,只怕……嘿嘿!嘿嘿!”
言下之意,竟是瞿臘娜想耍滑頭的成份比他鬼靈子尚要多些。翟臘娜知自己鬥口總是鬥他不過的,當下跺足,道:“好!你等著,我去叫了你師父來與你理論。”言罷轉身便走。
鬼靈子暗道要糟,若真讓瞿臘娜此刻走去告狀,憑師父的腳程,他今夜無論如何是溜不掉的,爲今之計,還是先拖一刻算一刻,最好能說動這小姑娘一塊跑,師父對這小姑娘挺放心,讓他以爲咱們一直在客棧卿卿我我,放開海量大喝,時間越長越好。
也不知我那兩個老徒兒成是不成,不過好歹試試總比不試要好,能跑得遠一些,開溜的機會總也越大。
心念電轉,心頭已有好數,當下故作不經意地道:“很好,你快去,我倒想試試自己這些年來功力進展如何,看能不能獨自從師父眼皮子底下開溜。快去啊。”
瞿臘娜馬上便停住腳步了,轉過身來盯著鬼靈子,偏又不知該說什麽。
鬼靈子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你怎麽還不去?我好歹也得試試才成呀。”
瞿臘娜道:“哼!我偏不去,方才令師交待要我看管好你,若讓你試成了,我可怎麽對得起姚大俠。反正今夜我是跟定你了,你妄想再耍什麽花槍!”
鬼靈子長歎道:“看來我今夜是溜不掉了。”
瞿臘娜咯咯笑道:“我一步不停地跟著你,看你如何開溜?”
鬼靈子道:“早知如此,方才我不告訴你自己的打算就好了,唉!”
瞿臘娜道:“現在你想後悔也遲了。”
鬼靈子道:“你真的要一步不停地跟著我?”
翟臘娜道:“正是。”
“你不後悔我會生氣?”
“你生氣又能怎樣,哼!”
“真的?”
“真的。”
“君子一言——”
“駟……不,你這人壞也壞死了,我又差點兒上了你的當。
若你要開溜,那我就堵住你!”
“你幹嘛這麽怕我跑掉?”
“哼!”
“哼什麽哼?我知道你是怕我那老叫化師父生氣,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其實你是大大的錯了。”
“哼!”
“與你講大道理諒你也不知,我只問你,數年來我那老叫化師父最急欲辦的卻是何事?”
“除胡攪蠻纏外,你又能講什麽大道理來了?!”
“這姑且不去論它,只是一句話便問住了你,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喲!你當我不知道麽,姚大俠數年來將幫中的事務托給李長老、盧長老和王長老三人照管,爲的便是抽身到江湖中找尋獨孤樵獨孤公子。”
“喲!真看不出來你也明白了這一點,佩服!佩服!”
“少跟我來這一套。”
“好好好,我再問你爲何獨孤公子的拜兄胡大俠和童少俠都不急,偏是我師父最急?”
“這……這大約是胡大俠和童少俠忙於追殺任空行等人,才將此重任交給令師姚大俠的吧?”
“錯了錯了!錯之極矣!自作聰明,可笑啊可笑!哈哈!”
“你得意個什麽勁!哼,諒你也是不知。”
“若我不知,天下更無一人知曉的了。嗯,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在這兒說不是一樣麽?我看你是想搗鬼。”
“這兒人多耳雜,實有不便,好吧,有些話實不便直言相告,若你連當年送你回峨嵋山的是何人也不想知道,那咱們這回酒店去了也。”
“你……你是說已知道當年差你田二叔夫婦送我回蜀中的那蒙面人是誰了?!”
“你想知道?”
“他……他?!”
“你真的很想知道麽?”
“當然很想!我們整個峨嵋派都想找到那人報恩,只是不便強問田三俠。你快說他是誰?!”
“那人不願泄漏身份,在此他說多有不便,咱們還是回酒店的好,否則家師若喝醉了,我那兩個老徒兒可不怎麽會服侍人。”
“不!不!姚大俠酒量如海,不會輕易便醉了的,咱們這便去尋個沒人的地方,你告訴我那人是誰,好麽?求求你了,我這一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這……不大方便吧?”
“不!方便的!”
“你說不妨麽?”
“嗯。”
“既然如此,我便不妨告訴你,今夜我是想走開……”
“你想溜走?”
“等我把話說完嘛。今夜我離開師父,那是大有道理的。”
“哼!我再不信你的鬼話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過我可告訴你一句,便是那蒙面人差我那兩個老徒到此地來的。”
“這不可能。”
“那人差二怪來,要他們纏住家師,讓我去辦樁大事,因爲此事普天只有我陸小歪一人能辦成。”
“也不知差,莫非你比令師姚大俠還更了得麽?!”
“若論武功心智,我自是不及家師之萬一,但世間事,並非全靠武功能解決的,俗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譬如若論機關設陣、妙手空空和賭技,家師大概便及不上我這做徒兒的了,哈哈!”
“你不學好,那些下三流的勾當,姚大俠自然及你不上了。”
“非也非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何況我之所學,正好替你那救命恩公辦這樁大事。家師武功雖高卻偏不能,你信是不信?”
“你——?你沒騙我?”
“你總是疑神疑鬼,難當大任,哼!若錯過明日辰時,你非但見那救命恩公不到,且那人委託咱們辦的大事,只怕也難以辦成了。”
“真的?咱們能見他?”
“別囉嗦了,快隨我走。”
“……?”
“事急從權,你還猶豫什麽?是了,你不想見那救命恩公,也不想替人家辦區區一樁事,那就算了……”
“好!我跟你走,若你騙了我,我在姚大俠面前橫劍自刎也就是了!”
當下二人疾奔出鎮,徑投西南,只三、四個時辰,已至大別山區。
其實數年來鬼靈子也一直在猜測那差田歸林夫婦送瞿臘娜回峨嵋之人是誰,隱隱約約似已有所悟,卻總證實不了。他曾隨師父到過柳家堡一趟,其時白馬書生柳逸仙已召回了三弟田歸林,黑力鐵姑也在堡內,卻唯獨未遇師姐柳瑋雲,柳念樵已近五歲了,除喜愛裝扮鬼臉作弄人外,對世事尚一無所知——白馬書生絕不許他離堡一步。鬼靈子在瞿臘娜求懇下,使盡諸般解數,也未能從田歸林和鐵姑口裏探得一絲口風。饒他機智百出,也是一無所獲。
此時他騙得瞿臘娜他逃開師父,心頭總在盤算如何能使她不再起疑,雖想好了無數說詞,均覺不甚妥當。心頭正自忐忑,瞿臘娜忽然收足轉身道:“此地離姚大俠已過百里之遙,又是萬山崇嶺,你算是溜掉了,可以告知我那救命恩公是誰了吧?”
鬼靈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四處環硯一番,才道:“當夜你以爲我已命赴黃泉而拳劍自刎,那份深情我陸小歪是終生感激的。”
口上這麽說,心頭卻飛快盤算,如何能將一大通謊話編的毫無破綻。心念電轉,便已有了計較,正欲再言,卻聽瞿臘娜道:“什麽深情不深情,是我自己願意,也用不著你謝了。”
鬼靈子道:“真的麽?那就算了。”
“什麽算了?”
“找也不必說那人是誰了。”
“你——?!”
“好好好!看你急成那般模樣,我說了便是。我問你,當夜你正欲揮劍自刎之時,可有了個蒙面女子出手相救?”
“是,我……”
“送佛送上天吧,我不妨再告訴你,救你性命,差田三叔夫婦送你回峨嵋,以及今夜令二怪來纏住家師的,原本是同一人。”
“啊?!”
“你倒是猜猜看,我師父何等精細,怎會輕易上了天山二怪的當,那差二怪來的人,自是來頭極大,你只往這方面去想可矣。”
“能差田三俠夫婦的前輩大俠,江湖中倒不乏其人,但能發動天山二怪前來的,倒是……不大好猜。”
“怎不好猜,只須輩份比二怪高的,便能差動他們了。”
“但輩份比二怪高的女俠,江湖中卻從未聽說過呀。”
鬼靈子嘻嘻笑道:“我陸小歪不是比二怪輩份要高麽?!”
瞿臘娜面色一寒,叱道:“陸小歪!你要再打啞迷,我便……
便死給你看!”言罷“嗆”的一聲撥出寶劍來。
鬼靈子知她性子外柔內剛,當真是說得出做得到,不禁駭然道:“臘娜休要如此!你聽我說。”
瞿臘娜並不還劍入鞘,只“哼”了一聲。
鬼靈子見事已至此,心頭暗道:何不將自己平時所猜之人說了出來,只須留下一些餘地便了。
當下道:“那人身份極爲隱秘,絕不願爲人所知,我若就此道出,她一劍將我殺了那是活該,但……唉!你若敢發下重誓,絕不提及,我方敢告知於你。”
瞿臘娜毫不猶豫地跪下,凜然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瞿臘娜若敢泄漏救命恩人名姓,有若此樹!”
言罷一揮長劍,將身側手臂粗的一杏樹攔腰斬斷,這才立起身來,還劍入鞘。
鬼靈子見狀道:“好,你附耳過來。”
翟臘娜依言附耳過去,鬼靈子只輕身道得兩句,瞿臘娜忽然“啊”的叫了一聲。隨後仰首看天,只喃喃道:“是她!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鬼靈子心頭大慚,暗求上天保佑自己所猜之人不差,否則太對不起瞿姑娘了。退過一旁,黯然無語。
良久,瞿臘娜方緩過神來,對鬼靈子道:“既是……既是她吩咐下來的事情,無論上刀山下油鍋,我瞿臘娜也是在所不辭的,只不知究竟是何大事?”
鬼靈子大犯躊躇,沈吟道:“這個嘛……噓!有人!”
此番倒非鬼靈子使詐,二十餘丈開外,果然隱約傳來人聲。
瞿臘娜一驚,隨即與鬼靈子一起躲藏於一棵巨樹之後。
此時晨光初現,只五、六丈外方隱約可視物事,少頃便有人聲自十丈之外傳來。
只聽一人道:“此番‘狼山雙鬼’捉住獨孤樵夫婦歸盟,咱們青衣堂益發不如人家了。”
另一人道:“艾虎艾豹有什麽了不起,***,只不過運氣好而已!”
第三人道:“可不是麽,那獨孤樵不會絲毫武功,他老婆雖武功不弱,畢竟是女流之輩。若讓咱兄弟們遇上了,不勞大師兄二師兄動手,就我甘不廉一人,縱有十個人個獨孤樵夫婦也給捉住了!”
第四人道:“多言無益,反正咱兄弟四人就是不如狼山雙鬼。”
第一人說話平平淡淡,第二、三人說話剛猛沈雄,最後一人說話陰陽怪氣,正是複聖盟青衣堂堂主活李廣震天宏之四大弟子,老大姓左,名不禮,依次爲淩不義、甘不廉、呂不恥。
四人之中,左不禮得師父真傳最多,武功已臻一流,使的也是袖子箭,幾可與其師比肩,所欠只是功力不如而已,人稱“十丈活”那是說他一甩袖手箭,十丈之內無人能得以活命!
淩不義、甘不廉二人一身“金剛太保橫練”,據說已至刀槍不入之境,這雖未免誇大其詞,但二人天生神力,卻是衆所周知的。
淩不義號“九刀死”,使一把重達四十餘斤的鬼頭刀,臨敵時前四刀專門以硬碰硬,震飛敵方兵刃,後五刀大開大闔、狀似瘋癡,盡斬敵手要害。
這套“九死刀法”本是南海一瘋樵夫所創,昔年震天宏偶曆其地,與那瘋樵夫相遇,二人惡鬥一日,震天宏勝得半招,那樵夫盯著對方呆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只道得“你贏了”三字,竟爾揚長而去。震天宏念其武功了得,一日惡鬥之後又覺力乏,便未追上取其性命。
不料待震天宏臨離去時,那瘋樵夫去而複回,—言不發,在離震天宏七、八丈遠之地,將自創的刀法一招一招演練二三遍。
震天宏知他是感其活命之恩,以一套刀法相贈,當下默默強記。
待樵夫又自行離去之後,便以掌代刀,試演一番,雖覺威力奇大,但與自己性格大不相投,尤其後五招,倒似欲以對手拼個同歸於盡,因爾舍去不練。後收得淩不義均徒,其脾性暴烈,三言不合便要拼命,倒與那瘋樵夫有些相似,便將那套刀法傳給了他,淩不義也因此得了個“九刀死”之名頭。
與淩不義相比,“八超生”甘不廉性格之暴躁絲毫也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他使一根粗逾門柱的木棒,雖也只重四十餘斤,但如此粗大的兵刃,在江湖中委實罕見,每使開來,總是雙手環握,照理決不能分手政敵,但他獨練一套“八荒棒法”雖一共只八招,卻招招進取,狀似拼命,敵手若稍有怯意,他竟會撒手木棒,讓它堅立於地,自己卻合身撲上,拖住對方,用臂一緊,便將敵手勒個肋骨寸斷,他這一抱乍看笨拙之極,實則已深得蒙古摔跤精奧,出手方位及時刻詭異而古怪,令人防不勝防。更兼他以“不廉”爲名,使此招時更不管對手是男是女;反正他這招有個名目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對手縱是男人尚且畏懼幾分,若是女流之輩,被他一抱之後,縱是武功遠勝於他,也當真是被“置之死地”
了。
呂不恥雖名列最末,武功卻在其二、三師兄之上,他所練的乃是一套掌法,叫做“七步亡命掌”,本是乃師活李廣震天宏從甩箭手法中自創出來的,雖不如何精奧,威力也並不如何了得,但他十指皆戴鴿卵大小的“戒指”,十隻戒指中各栽何物,大約只有他自己才盡數知曉。臨敵之時,那些黑黝黝的戒指中,誰也不知何時會噴出什麽,有時是黃霧,有時是白粉,有時又是墨汁,人若嗅之沾之,或昏、或癢、或癱、或啞……七步之內實難有人脫逃,故其自號“七步亡”,倒也並非胡吹大氣。他雖只一雙肉掌,卻似手中握有十般利器,端的詭異辛辣。武林中每提及此人,雖鄙其下流,卻又駭然色變,無奈他自以“不恥”爲名,你又奈其何哉!呂不恥爲人卑鄙無恥,說話陰陽怪氣,得損人時便損人,縱是其同門也不輕饒,最是難纏不過。
師兄弟四人合稱“禮義廉恥”,實是大大的名不副實,只因他們不弱,乃師震天宏更是難纏,一般江湖中人倒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
卻說鬼靈子陡聞左不禮“此番狼山雙鬼捉住了獨孤樵夫婦歸盟”之言,腦中猛然“轟”的一聲,恰似卦遭雷擊,人竟昏了過去。
瞿臘娜兀自不知,待左不禮等人行出二十餘丈之後,方道:“咱們跟不跟上去?”
卻不聞鬼靈子回應。
瞿臘娜心下微奇,轉頭看鬼靈子時,但見他雙目緊閉,面色發白,不由大驚,失聲道:“你……你怎麽了?!”一探鼻息,知他早昏迷,不禁花容失色,急忙施救。
未久,鬼靈子悠然轉醒,第一名話便是:“他們……還在麽?”
瞿臘娜道:“他們在那邊去了。”言語間用手指了指西側。
鬼靈子彈地而起,只道了兩個字:“快追!”人已箭射而出。
瞿臘娜微一愣神,便即飛身跟上。
等瞿臘娜跟上,鬼靈子一拉她手,並不放慢腳步,只急急問道;“他們還說了此什麽?”
瞿臘娜近年來雖劍法精進,但內力比之鬼靈子卻遠爲不及,得其相助,這才勉強跟上,當下將左不禮、淩不義、甘不廉和呂不恥四人的話復述了一遍。
鬼靈子越聽越驚,急奔間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俯身栽倒,將瞿臘娜也給帶了個踉蹌。
大驚之下,瞿臘娜急將鬼靈子抱離大路七、八丈遠,平放於地,再度施救。沒料直過了盞茶時分,鬼靈子竟毫無清醒的迹象,卻因此番鬼靈子正運全力提氣疾奔,驚急之下一股真力岔了經脈,就此昏迷過去。而瞿臘娜內力不若鬼靈子、且路數不同,故無法將其救醒。
正惶急無措,忽聞道上傳來一聲佛號,隨即有人道:“咦?臘娜,你怎麽會在這兒?”
瞿臘娜聞聲先是一驚,繼而喜極而泣:“師父……!”
來者正是絕因師太。大袖飄飄,絕因師太早立于瞿臘娜身側了,“啊”了一聲,才道:“臘娜,鬼靈子他怎麽了?”
瞿臘娜驚喜交激,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們正追……,追人,陸小歪他……他突然昏了過去,請師父快救……救他。”
絕因師太又宣了聲佛號,輕撫鬼靈子手腕門脈,已知究裏,當下道:“不要緊,只一股氣岔了過去。”
言語間雙掌輕招其商曲、氣海、期門、膻中諸穴數下,然後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見鬼靈子似無異狀,翟臘娜遲疑道:“師父,他……他真的沒事麽?”
絕因師太含笑點點頭,問道:“臘娜,方才你說你們追人,卻是追誰?”
瞿臘娜心頭大定,遂將前因後果道了出來,饒是絕因師太道行深湛,也聽得心頭大震,急道:“那蒙面救你的人,於我峨嵋派實有大恩,竟連對爲師也不能說麽?”
瞿臘娜道:“弟子已發過重誓,還請師父恕罪。”
鬼靈子業已醒來,卻正聽到絕因師太問那蒙面人身份,當下連大氣也不敢出,聽得瞿臘娜如此回話,不由大爲感激。
卻聽絕因師太又道:“你們所追那四人身材容貌,臘娜你看清了麽?”
瞿臘娜道:“徒兒其時不知陸小歪已昏迷,只忙觀察那四人,倒是看清了的。”
當下將左不禮師兄弟四人的容貌描述了一番,續道:“卻不知他們是何路數?”
絕因師太聽罷變色道:“你們好大膽,就憑你二人還敢跟蹤,沒落入他們手中算你們走運了。”
瞿臘娜奇道:“師父,他們是誰?”
絕因師太道:“他們都是活李廣震天宏的門徒,合稱‘禮義廉恥’……”
瞿臘娜奇道:“什麽禮義廉恥?”
絕因師太道:“因他四人的名中,各有禮、義、廉、恥四字……”將左不禮師兄弟四人各自的武功路數敍述一番,又道:“憑鬼靈子此時的身手,獨鬥左不禮當可取勝,縱是再加上其餘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鬼靈子雖不能勝也可全身而退,但你卻敵不過其餘二人,貿然出手,你們有敗無勝。天幸正好遇上爲師,此番卻饒他們不過了,哼!咱們這便趕去將他們一齊擒了。再找震老兒算帳。”
瞿臘娜道:“可陸小歪他——”
鬼靈子早醒多時,料知瞞絕因師太不過,當下彈起身來,沖絕因師太拜道:“陸小歪拜見師太,謝師太相助之恩。”
絕因師太微微笑道:“貧尼還以爲你尚未轉醒呢。”
鬼靈子扭捏道:“前輩取笑了。”
瞿臘娜不明究裏,喜道:“陸小歪你沒事了麽?那太好了!”
絕因師太忽然面色一肅,道:“鬼靈子你好大膽!竟敢支使天山二怪纏住令師,騙了臘娜到此間來,究竟是何道理?”
鬼靈子心念電轉,早有計較,當下作出一付大受委屈之狀道:“晚輩並未指使天山二怪,本也願常在師父身側多受教誨,無奈此事委實干系重大,關係武林俠義道聲譽,故只好與瞿姑娘與家師不告而別。”
絕因師太狐疑道:“既是事關重大,爲何不與令師相商而行,只需令師一聲號令,俠道英雄莫不效力,莫非……”
鬼靈子截口道:“師太有所不知,此事並非武力所能解決。
並非晚輩狂妄,此時縱齊聚天下武林精英。要成就此事也不過與對方玉石俱焚罷了,而晚輩一人出馬,倒多有幾成勝算。”
見絕因師太面有不信之色,鬼靈子又道:“實不瞞師太,晚輩與那于貴派有恩之人關係非同一般,這瞿姑娘也是知道的——”
故意住口不言,只看著瞿臘娜。
絕因師太也是一般。
瞿臘娜忙點頭道:“師父,是真的。”
絕因師太知自己這徒兒從不會撒謊,對鬼靈子的話不禁多相信了幾分。
鬼靈子又道:“連她也知唯有晚輩一人可成就此事,故今晚輩連夜趕至此間,不料……不料她卻不見了。”
絕因師太道:“阿彌陀佛,貧尼也不敢強問你於敝派有恩那人是誰,只想知道她令你所辦可事,竟與武林俠義道聲譽有關?”
鬼靈子道:“並非晚輩敢瞞前輩,實是那人不准晚輩泄漏其身份。而她差晚輩所辦之事嘛,卻是救獨孤樵獨孤公子。”
絕因師太連宣佛號,未了道:“方才貧尼已聽臘娜轉述了左不禮等人之言,只當那四人信口胡謅。如此說來,獨孤公子是真的已現身江湖且落入複聖盟手中了?”
鬼靈子默然不語。
絕困師太又道:“但複聖盟中高手如雲,你又怎救得了獨孤公子?”
鬼靈子意將話題扯遠:“據晚輩所知,複聖盟六堂主中,只有‘赤發仙姑’卞三婆及其徒‘銀鈎仙子’溫玉玲二人死心踏地願替任老魔效命,個中原委實難所知。‘病諸葛’歐陽明雖武藝平平,其機關暗器之術卻足可脾睨天下,只比他師兄‘賽諸葛’歐陽明前輩稍有不及而已。然歐陽明前輩數十年前便已發誓不出江湖,歐陽釗苦不願效力,只仗其絕技,縱是十個任空行大約也難奈何得了他,‘活李廣’震天宏早年被東方聖趕出中原,早是心灰意懶,更經這許多年苦心經營,已然稱雄南荒,應無再入中原武林稱雄之心;‘冷彌陀’南宮笑的武功猶在副盟主鐵鏡之上,卻甘居複聖盟末堂堂主,職位竟在年儀二十的‘銀鈎仙子’溫玲玉之下;而‘東海獨行梟’西門離武功絕頂,更不在盟主任空行之下,卻也甘心效命。所以這些,前輩不覺得古怪麽?”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江湖中事,本就詭異難測。”
鬼靈子又道:“且不說西門離南宮笑等人數十年前便是中幫叱吒風雲的人物,單說昔年東方聖意欲稱尊武林時,當日在武帝宮,爲何東方聖一打開那錦盒,竟連素稱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武當二派之首腦人物,也甘心俯首稱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