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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3, 01:03 AM   #59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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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a

  話說周洛藉腳下虎群奔竄間,在那背上一點之力,向桑氏姊妹撲去,跟看相距已近,不料那虎群陡然倒竄,周洛腳下那虎也陡地一剪一伏,他腳尖登時點空,要知憑他的武功,若說一兩個猛虎,倒也不放在他心上,但像這麼多,他豈能不懼,適纔不過想施展輕身功夫,只要與桑氏姊妹會合,即可不妨,且明知那黃衣少女不會讓自己喪命虎口,必要將虎群撤離,那知竟一腳踩空,他心裡一慌,提氣不住,便往下落!
  那虎群本是潮湧而來,周洛腳才著地,那遠看得見虎群,所見盡是血盆大口,向他撲來。相距僅有數尺,而且左右和身後,也盡是猛虎,咆哮之聲震耳欲聾,這時他便有通天的本領,眼看也要難逃虎口,幸是臨危不亂,就適纔下落之勢,跺腳騰身!
  他尚未拔高一丈,虎群早巳撲到腳下,咆哮之聲,更令人膽落,數十只猛虎齊張血盆大口,像在等他下落!
  周洛輕功已然大增,但現下驚懼過甚,他雖再又提氣上拔,但僅得數尺高下,顯然是驚惶過度,早有幾只猛虎咆哮上竄,若非他適纔拔高數尺,怕早落虎肚了!
  就在這危機一發的瞬間,陡然傳來一聲尖嘯,而且相距甚近,心知是黃衣少女已然趕到,但周洛身已在往下落了,腳下之虎不但不退,似乎更見萬頭攢動。
  周洛兩眼一閉,心道:“完了!”
  哪知他忽覺腳下藉了力,似乎被甚麼向上一托,他也藉勢猛蹬,斜刺裡一躍數丈。
  他身尚在空中,陡地寒氣砭膚, 片冰魄寒光巳自上罩下,同時衣領一緊,把他提升了數尺,腳下跟著被人一托一送,身邊有人歡呼道:“果然是你。”
  周洛聽出是桑虹的聲音,心中叫了一聲慚愧,自己本是為了救桑氏姊妹,不料反被人家救了。
  他這時忙不迭藉那一送之勢飛縱,哪能開口說話,這一縱竟有四五丈遠,只見腳下的虎群萬頭攢動,兀自咆哮不巳,竟無落腳之地!
  忽見腳下有白森森的寒光一閃而過,同一剎那間,左腳上又被人一托一送,自然往前又飛縱了出去。
  這樣幾托幾送,其快如飛,瞬巳到了東面崖下。
  周洛腳才著地,早見面前站著桑虹向他一招手,說:“快隨我來!”隨巳向崖壁飛騰而上。
  周洛好生躊躇,他不過感桑虹贈他蓮實之德,故爾冒險相救,現今這桑氏姊妹巳然脫險,他還跟去怎的?
  心裡才在轉念,忽聽身後一人冷冷地喝道:“走!”他微一側身,瞬然間寒光刺目,寒氣砭膚,桑青巳然欺近,正伸手向他脈門扣來!
  周洛閃電般想道:“我好心前來救你們出險,雖說反而被你們所救,但若不是我冒險進入虎群,那黃衣少女怎會將虎群撤離,現下你倒這般盛氣凌人!”
  他心中有氣,左手早立掌反截,小拇指一曲一彈,向桑青曲池穴點去。
  這是括蒼派另一威震武林的功夫,將點穴掩藏在三十六擒拿手中,全靠五指伸縮點拂,出對方不意。
  桑青幾番對周洛都是手到擒來,只道他武功平庸,不料他有這樣精妙招術,微微一驚,忙撒手一閃,便見冰魄流轉,寒光森森!
  周洛也忙不迭斜剌裡橫跨兩步,原來他與桑氏姊妹這幾次對面,對兩人的身法已有些明白,陡覓寒光流轉,就知她要向右后繞身欺來,他這麼橫跨兩步,果然在眨眼間,兩人成了一南一北,相距五尺!
  就在這剎那間,只聽得 聲嬌叱道:“你們想逃,那是作夢,滾下去!”
  聽聲音就知是黃衣少女趕到,將桑虹截住了。
  周洛對桑虹不但有好感,而且感激,他曾眼見黃衣少女跨驢過江,看來她雖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但功力驚人,不由替桑虹擔起心來,只是現下桑青絕不會放過自己,要想脫身亦是萬難。
  只聽桑虹冷冷地說道:“哼!你以為我們怕你了麼,用畜牲困人,算不了本事。”
  瞬然間,冰魄寒光大熾,顯然兩個少女已動上了手。
  桑青一聽她妹妹被截住了,自是心急,喝道:“當真你不聽話?”
  她話出口,人也出手,身形晃動,寒光如潮,人也被寒光隱沒!
  周洛兩眼瞬也不瞬,這時他立身之處,是在崖腳,但離地面也有兩丈高下,可不比得平地,桑青身法雖是奇幻,周洛已明白是藉那披肩寶光之助,又知桑青必不會害他性命,不會施放冰蠶,膽量大增,凝神注視,見她身形雖被寒濤掩沒,但浮空流轉之處,有數丈方圓一團,特別耀眼,就知是桑青身形所在。
  說時遲,那寒濤繞身流轉了一匝,巳然欺近,周洛早巳兩臂貫勁,覷定那特別耀眼之處霍地吐氣開聲,呼地一掌劈出,同時腳下一點崖壁,騰身上竄兩丈!
  要知周洛雖然不能施展神拳,但他功力巳到火候,這掌劈出,威力也是極大,且他惱恨桑青太以冷酷,又是蓄勢而發,桑青奇幻的身法被他明白了究竟,其實已失奇幻,這一掌那還不劈個正著!
  只聽桑青咦了一聲,寒光驟斂,巳落下一丈,但顯然她雖不防周洛能看準她的身形,但這一掌仍被她化解了,並未傷她分毫。
  兩人一上一下,現下巳相距了三四丈遠,周洛心道:“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就在她寒光驟斂的當兒,猛可裡一登崖壁,斜刺裡飛縱出去,皆因上面桑虹與那黃衣少女巳然交上了手,崖下虎群咆哮如雷,唯有繞崖而走。
  哪知他輕功雖然巳大增,自難與桑青相比,又因身在崖上,不敢飛縱太遠,他腳尖方點到石上,陡見寒濤巳自頭頂湧到!
  周洛心頭一涼,就這一點之勢,立即倒縱回去。
  但他快,桑青更快,寒氣砭膚,已然欺近,當真身法快得出奇。
  周洛雖巳能拿捏準寒濤中桑青身形所在,但要在凝神之時才行,這般奔選追逐之頃,自是不能,她身形既然看不准,出手也自看不見,心中一急,霍地兩掌一翻,迴旋急掃。
  他急中出手,兩掌上皆出了十成真力,果然將桑青迫退。周洛忙不迭兩腳一登,倒縱出去!
  哪知他並來看清身後情形。立腳之處,本是突出的一塊崖石,待他已然倒縱出去,身在空中,方始看清。他本可踡腿下落,但見腳下虎群萬頭攢動,當真是虎視眈眈。
  他心裡一慌,更提不住氣了,本可再縱出丈餘遠去的,反而直往下落去。
  驀聽山谷雷鳴,是虎群見他下落,本是悶聲低嘯的,登時咆哮起來。恍眼間,遠見有十數只猛虎向上躍竄。
  他在崖上僅有兩丈多高,雖在身形縱出之頃,亦不過三丈高下,眼看他即要落入虎口!
  桑青身法河等快捷,在他倒縱出來之時,冰魄暴閃,早巳趕到,雪山武學的是了得,一見用洛下落,她身形往下一沉,纖掌一溯,向他腳下托去。
  若然周洛微一藉勢,必能縱身斜掠。哪知這剎那間,周洛身下的虎群霍地一分,塵土彌空,一股奇大迴旋的勁道,直將桑青盪了開去,周洛下落之勢更快,像被下面一股奇大的勁力吸住,往下拉一般。
  桑青一聲驚呼,在空中一旋身,背脊已貼在崖上。再看周洛時,哪還有人影。只見下面虎群咆哮震天,似浪如潮,但塵土太大了,相隔三兩丈,亦看不真切。
  桑氏姊妹自偷聽得多九公的談話,要取《上天梯》,只在這周洛身上,那還偏巧周洛逃出桃花塢,落在她們手中,正是萬千之喜,後來變生意外,桑氏姊妹怎會甘休?躡蹤尋來,雖明知 女金燕不好惹,但仍冒險潛入,卻早被那黃衣少女發覺,將兩人誘入石堡,並驅虎群將桑氏姊妹困住。現今無巧不巧地周洛又自動前來,不料仍又得而復失,他跌落虎群,那還不碎屍虎口,桑青這時之失望,可想而知了。她分明聽得頭頂嬌叱連聲,是她妹子桑虹與那黃衣少女正作殊死之鬥,也忘了前去相助。
  別說桑青認定周洛跌下必遭虎吻,便是周洛也自知必死。他被那奇大的力道吸住向下疾落,便是下面沒有虎群,亦會骨斷筋折。那知就在虎群一分的瞬間,忽覺身子被人托住,跟著耳畔風生,似被人抱著飛馳,不到半盞茶工夫,虎群咆哮之聲已在身後了。
  他知被人救了,但塵沙太大,兩眼難睜。
  又飛馳了若有 盞茶的工夫,雖不知東西南北,但卻能覺出忽高忽低,似乎抱著他的這人在翻山越嶺。
  這人忽然停步,說道:“睜眼啦!”
  周洛兩眼看了實地,忙站定身軀,睜眼一看,說:“咦!原來是你!”
  他身前站著那瘦小乾癟的怪老人,只見他雙眸炯炯,全不像先前所見的那麼呆滯,忽然他內功甚是精湛。
  周洛道:“老伯伯,原來是你救了我。”
  怪老人凝視他好半晌,顯然搖了搖頭,周洛也巳將立身之處看得明白,竟是一個山峰之巔,一樹如華蓋,覆在兩人頭頂。
  老人道:“別擔心,這峰頂人跡罕至,輕功稍差的,也上不來。”
  周洛早知他是個深藏不露的奇人,忙躬身道:“是。”
  怪老人說:“我先問你,今晚可令我糊塗了,怎麼你像要救那桑氏姊妹,卻又躲避她兩人?”
  周洛一聲浩歎,道:
  “老伯伯,你有所不知,桑氏姊妹雖是為我而來,但卻對我並無惡意,尤其那桑虹姑娘對晚輩甚好,我怎能眼看她們落入虎口?但我卻也不願助人貪得無厭。”
  怪老人眼睛一亮,道:“你是說那《上天梯》?”
  周洛點了點頭,道:“是……”
  他本想說出今晚的感想來,但驀然想起這怪老人是 女金燕之人,他們亦是想獲得這部武林寶典,使忙住口。
  怪老人象明白了他的心意,說:“好,難得,難得。”他目光忽地柔和起來,流露出無比慈愛,又說:“你知我是誰麼?”
  那 女金燕對他呼來叱去,黃衣少女又稱他老伯伯,表面看來像個畸零的老人,而後他傳音入密的功夫看來,氣功已是登峰造極,周洛不但不知他是誰,而且連他的身份也猜不出。忙道:“晚輩孤陋寡聞,不識前輩高人。”
  怪老人忽然嘆了口氣,道:“連我親生的女兒尚且不認得我,何況是你,那 女金燕便是我的妻。”
  周洛聽得又驚又奇,那 女金燕雖不知有多大年歲,但貌美嬌好如少女,怎會婚配這麼個畸零老人?且今晚他傳音之時,又稱金燕是女魔。
  周洛大惑不解,只驚奇地望著老人。
  哪知怪老人此言才罷,已是怒不可遏,雙眸中又見精光,暴射,忽地恨聲說道:
  “這女魔心如蛇蠍,不但將我毒縮成這般畸形,若非我裝啞,這條老命也早沒了。”
  周洛雖知他所說不假,但不明白這老人身世之前,仍難免驚奇。
  那怪老人忽地抓住他的肐臂,道:
  “乘那女魔現下精疲力竭,天明之前不能復原,快隨我來。”
  聲未落,巳騰身面起,飛身上了大樹。周洛只覺被他抓住肐臂,便一點力也使不上,心知怪老人對他並無惡意,是以也不掙扎。上樹一看,那亭亭如華蓋的樹帽子上,枝伢虯結,在頂端又形成了個小小的華蓋,恰好蔭蔽兩人。
  周洛向四下里一看,立知老人帶他上樹之意。原來這樹是在峰頂,這一騰身上了樹,更能看出老遠,只要有人上峰,絕逃不出兩人的眼睛。最妙的是人在樹上,下面有濃密的枝葉遮住,即使有人上峰,也發覺不到二人。
  那怪老人放開手,道:“當真是天賜機緣, 女金讌會將你帶來此間,老夫一見你,即知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少年,宛若渾金璞玉,一者怕你不知金燕面貌嬌好,其實心如蛇蠍,誤當她是好人,誤你終身,像老夫一般,數十年來生不如死,二者我有相求,了卻我多年心願。”
  周洛忙道:“老前輩言重,但有吩咐,晚輩雖赴湯蹈火,亦不敢辭。”
  老人道:“現下時刻無多,且讓我先將老夫身世簡單相告。”
  說著,陡然目光如炬,向四處一掃,顧然他怕有人潛上峰頂,說道:
  “我今晚一見到你,即想起當年的我,欸,四五十年前,我和你一般,也是個英挺的少年,一日忽與這 女金燕相遇,那時她比現在更見年青,更是貌美如花,只是武功遠不及我,我一見她,自是一見鍾情,她也不拒,便在這天目山中,居住下來,只道是不世良緣,哪知……”
  老人狠狠地嘆了氣,說出當年經過:
  原來 女金燕與他結合之後,他因對金燕愛極,在這山腹之中,替她佈置了那豪華的居室,天下雖大,在他心中,卻只有一個 女,只想在這隱密之所,長伴麗人。
  哪知還不到一月,他卻漸漸瘦弱下來,那時他尚不覺, 女金燕對他體貼入微,情愛綿綿,每日更纏著他傳授武功。
  老人忽道:“你知我是甚麼人?”
  周洛說道:“正要請教前輩名號。”
  老人長長一聲嘆,道:“我知你是括蒼派的門人,也算得是名門正派,你可聽你師長說過,在數十年前,有個黃梁道人麼?”
  周洛驚道:“老前輩是……”
  老人點點頭,道:“我便是黃粱道人的八寶弟子,也只得我一個傳人。”
  周洛曾聽他師傅說過,當年江湖中出現了個黃梁道人,蓬頭垢面,一領破道袍,百孔千疤,這黃梁道人不論大道之上,熙來攘往的街頭,隨地睡臥,而且一睡有時幾天幾夜。有人走近他身邊,就像撞到一堵無形的牆壁一般,額上必會添個老大的疙瘩。這一來自會驚世駭俗,到處哄傳,人皆以黃梁道人稱之,而他每次現身睡臥,不見死人,不會腥轉,皆因他每次現身之後,立即哄傳開去,遠近之人都來圍觀,那愚夫愚婦,當他是神仙,燒香禮拜不在話下,直到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倒地斃命,他才伸個懶腰,起身飄然而去。那死去的人,莫不是萬惡之人,死有餘辜,大伙兒更當他是菩薩下凡收惡人,令他當眾現報。
  這也罷了,那時在同 個時期,不少賊魁盜首,每當行兇之際,竟也忽然暴斃。那些遇害的人,這時也發現黃梁道人睡在旁邊,像算準那盜賊要在此行兇,事先等在此地一般,但不待那遇害人拜謝,他巳飄然而去。
  那黃梁道人神奇的事蹟,不勝枚舉,但武林中人卻知他這是深奧的武功,可惜他在江湖中出現前後不過一年,不知何處來,亦不知何處去了,從此即不再有人見過他。
  周洛聽他師傅說時,曾嚮往了好些日,不料這老人竟是黃梁道人的弟子。
  他忽然心中 動,道:
  “老前輩,今晚那 女金燕所練,莫非即是尊師的黃粱功麼?”
  老人恨恨地嘆了口氣,道:
  “原來這 女金燕並非為了情愛而與我結合,不過知我來歷,目的在盜技。當她得知要練這黃梁功,非氣功造極登峰不可,而要達到這一境界,至少得有數十年的修為,她大失所望,但我師門的武功,除了黃梁功詭奇至絕之外,尚有離門劍,可稱天下第一劍術。”
  周洛師門的劍術雖亦獨步江湖,但想那黃梁功如此奇妙,其劍術相提並淪,必然了得,他一生好劍,這怪老人提到黃粱功時,尚在罷了,當他一說到劍術,登時流露出嚮往之情。
  他不敢打岔,聽這怪老人繼續往下說,道:
  “我和她新婚之時,情愛逾恆,自是無話不說,知我門中這離門劍,奧妙無窮,指東實是刺西,明是攻前,卻是擊後,端的神妙無方,她對黃梁功感到失望,便思得其次,纏著我傳她。
  “但她對黃梁功失望之後,對我態度已然大變,我如何看不出,經我冷靜觀察,漸漸有些醒悟,便假說這離門劍亦需氣功到了相當火候,方能施練,故未蒙師尊傳授,其實我所說的也並非假話,要知離門劍之能攻左而刺右,攻前卻擊後,變化萬端,奧妙莫測,實因氣功貫注劍身,令那精鋼之劍,成了繞指之柔,不論刺向何方,劍尖皆能隨意指敵,對敵之人成了磁鐵一般,他本身像是引劍自刺,若非氣功精純,焉能得夠,不過不似黃梁功須造極登峰罷了,只是一分氣功,只能發揮一分威力。”
  周洛越聽越奇,也愈加嚮往。
  老人繼續說道:
  “我醒悟那些日子, 女金燕皆是虛情假意,哪會將這離門劍傳她,其實那時我在離門劍上,已有兩三成威力,心想那黃粱功最是難練,耗時也最長,便傳了她,諒她也無此耐心。
  “我之傳她黃梁功,另 原故是愛她太深,希望日子一久,她能生出真情,那知,嘿嘿……這這……這女魔!”
  他咬牙格格作響,可見他對 女金燕已是恨極,繼道:
  “這女魔傳了我的黃梁功後,立即變臉,暗地在我飲食中下了劇毒,幸我發覺得早,那劇毒才發,我已有了計較,假作不知,只當是得了急病,假裝惋惜道:‘可惜啊!可惜,這黃梁功你未練成,我卻要死了,我這一死,你便傳了練法,也是不能練成的。’這女魔登時一怔,急道:‘你說甚麼?’我說:‘你有所不知,這黃梁功靠一人之功,是萬難練成的,除非我在一旁隨時指點,並作你的對手,要知這無敵神功,至剛至大,至精至微,只憑口訣功課,豈能盡得全功,且這黃梁功有九層功境,若非第一層功境完成,我現下便指教你第二層功境的玄機,你也不能理解,欸……’我假裝十分惋惜,說:‘你我相愛一場,本想以這神功表我寸心,那知命不由人。’“我裝成極其痛苦之狀,其實我體內的劇毒已然發作,那時真正痛恨不堪, 女金燕果然著了我的道兒,登時慌了手腳,馬上取來解藥給我服下,但我雖然保持性命,那知她毒如蛇蠍,在解藥之時,滲入了縮骨化膚丹,我中的劇毒雖解,卻……赫!我……我卻成了這個樣兒!”
  老人恨恨連聲,似是目眥欲裂,兩眼中要噴出火來。
  周洛聽得入神,當真這 女金燕蛇蠍不及其毒,這老人當年既是英俊不凡,武功又高,和她豈不是一對兒,又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能對他下這毒手?
  他心中大是不平,道:
  “老前輩,這些年來,你和 女金燕親近,難道沒機會……”
  怪老人頹然一嘆,道:
  “你是說報仇麼?你哪裡知曉,我縮骨化膚之後,武功幾如全失,且她對我下了毒手,怎不提防,咦,這還罷了,不料我縮骨化膚之後,她突然有了身孕。”
  他目光陡然柔和起來,道:
  “我知她腹中的孩兒,是我的骨肉,我又怎能對拋下手,本想待她生下孩兒之後,手刃這賤人,那知我那女兒出世,這賤人雖毒,竟會對她痛愛,這一來我大是不忍。想到我若殺了這賤人,我這女兒豈不成了無母之女,且我巳成了畸零人,不能與人往還,又怎能將她撫養成人?是以忍了這口怨毒。”
  周洛道:“老前輩,想來令嬡已長大成人了,但不知現在何處?”
  怪老人道:“那引你來此的黃衣少女,便是老夫之女了。”
  周洛奇道:“是她……”心說:她怎又稱你作老伯伯呢?但這話卻不好問出口,是話到嘴,急忙住了口。
  老人深長憂傷地一嘆,道:
  “我知你要問甚麼,欸,你且想想,要是她知她爹爹是我這樣個畸零人,她豈不傷心?將來在江湖上行走,又豈不被人訕笑?更怕的是,怕她知道她爹之所以變成了畸零人,是她生身之母下的毒手,那時,欸,那時,我可憐的女兒,豈不是有父,是令她傷心難堪之父,有母是羞于相認之母!我……我怎能,她這般天真純良,怎忍心讓她知道人心如是險惡。”
  他目光在這頃刻間,變得又慈愛,又憂傷,迷茫而又遙遠。
  周洛從他目光中,看出了一個慈父的愛,甚是感動。現下他已知道黃衣少女稱他老伯伯之故,顯然是他對黃衣少女愛護至極,她心地純真善良,是以對他以老伯伯相稱。
  忽然他心中又起疑惑,這怪老人因太愛她之故,不與她相認也還可說,怎生她與 女金燕,母女充作師徒,他忍不住出言相問。
  哪知老人陡地目中又像要噴出火來,哼了一聲,說:
  “你知金燕這賤人為何自號 女,何謂 女?”
  周洛心想:
  “我怎地不知,怎地不知, 女即是少女,她駐顏有術,近百高齡,卻如二十許人,這 女之稱真是當之無憂。”
  怪老人忽然怒道:
  “這賤人採精吸髓,以駐其顏,連老夫在內,不知有千百人受其害,事後皆被殺以滅口,大概能留性命下來的,也只老夫一人。少女何等純潔,她豈能沾污這清潔神聖之名,嘿!她厚顏以 女自稱,怎會認她為女?”
  他說得憤恨至極,頓了一頓,只聽牙縫中一字一字地吐出道:
  “這女魔不認她為女兒還罷了,當她生下我女兒之時,竟要立即將她殺死,是我怒道:若她殺了我女兒,她休想從我傳那黃梁功,這女魔這才留下她的活命,說明以師徒相稱。以後卻極疼愛她。”
  周洛聽得毛骨悚然,今晚他一見 女金燕,真是個睡美人,不但人極美豔,而且溫婉之極,哪知她如此淫毒,常言虎不食子,她卻連親生的女兒也要殺害,心想:她現下武功在武林中已是數一數二,若然練成了黃梁功,那還了得,便道:
  “那麼老前輩真個傳她黃梁功了。”
  老人道:“這是老夫一時之錯,當年被她虛情假愛蒙蔽,在醒悟之前,大錯已然鑄成,你沒見那山谷中所養的虎群,即是她練功之用。現下她僅能以神功困得一虎,若然她到了能在虎群中施展黃粱功,而虎群不犯近身,那時大功即成,正不知要傷害天下多少蒼生。現下她所怕的,除了我師黃梁道人外,僅得天帝辛璜一人,一旦如將黃粱功練成,那時便無人能製得她了。”
  周洛警道:“前輩尊師尚在人間?”那天帝辛璜,周洛曾聽桑虹說過,知是天下第一人,這黃粱道人難道尚在人間?
  老人嘆道:“我師不但尚在人間,而且數十年來,一直在尋找我,我也愧咎,不敢見他老人家。但現在時機緊迫,我實也罪孽深重,唯有請他老人家前來,除此女魔。我女兒巳長成,老夫心願巳了,也該向他老人家領罪了。”
  周洛漸漸看出老人的面貌,他面孔不但比常人小,而且滿面縐紋累疊,白髮白眉白須,糾結在一起,鬼怪無比,原來天巳漸明,兩人竟也不覺。
  陡然,霞光一閃,剎那間瑞氣千條,是太陽從東邊天際升起,透射雲層,撒向環宇。
  老人大驚,一躍而起,道:
  “不好,現已卯正,那女魔已然復原,現下我長話短說,我說要你相助之事有三:一、你即日前往河套一帶,尋找我師黃梁道人,代我稟明這數十年來的經過,他自有裁處,第二:我知 女金燕命我女兒誘你來此,是想取得那部《上天梯》,現今她即將練成黃粱功,尚且不得了,那《上天梯》中武功更是超凡入聖,萬萬不能助她取得,今晚我之不厭其詳,將 女金燕所行所為告知,即是要你警惕,第三……”
  老人說至此,目光如炬,注視在周洛面上,象要看透心的深處。
  周洛心中一懍,躬身道:“請前輩吩咐!”
  老人忽然柔聲說道:“我女兒雖有個淫毒之母,但她純真善良,待我恩師一到,我即要領罪了。老夫死無所惜,唯一不能放心的,是我這女兒,今晚你一前來,我即看出你是誠篤的少年,可受我重托,我將我女兒交付與你了。”
  周洛尚不明老人之意,忙道:“前輩何必耽心,令媛武功遠在我之上,她雖尚不知老前輩是她生身之父,但得老前輩這些年的教養,將來必是一位武林奇女子,何須晚輩照顧。”
  老人一瞪眼,頓見光芒四射,喝道:“你不願意?”
  周洛心道:“晚輩不敢,只是不配。”
  老人語聲緩和了,說道:
  “老夫自信還能識人,將來你的成就,遠在我女兒之上。好了,現在我當面一言為定,我將女兒的終身許配於你。”
  周洛好生惶恐,這才知老人的話意:心想我與丁蕙蘭師妹已有婚約,而且我恩師慘死,留下她孤苦伶丁一人,雖說這黃衣少女不論品貌武功,都遠在丁師妹之上,但我豈能放棄丁師妹。
  他心中在想,嘴裡也在說:“我……我……”
  但老人不容他說出,已道:“我這三件事已託付給你了,現下你趕快離開天目山,這些年來我雖裝啞,暗中勤練氣功,但元氣早傷,仍非那女魔對手。還有,我也不白託付於你,我知你練成十二神拳,亦是以氣功為本的,現在我儘快將離門劍傳你,以作酬勞。”
  他不容周洛答言,即折了一根樹枝,躍開數尺單腳點在樹帽子上。
  周洛聽說傳他離門劍,大喜過望,即刻也折了一根樹枝在手。
  老人道:“你看清了,離門劍雖然變化萬千,奧妙竅奇,其實僅得五招,按五行,分東南西北中,從任何方位攻敵,即按生剋變化,正五行,反五行,互生剋,是以每一招中,皆能在剎那間作二十五種變化,敵我方位互移,也變化不巳,綿綿不絕,是以這離門劍一出手,立即化出一百二十五種變式,何異劍林。你傳了我門中的離門劍,便是當今武林高手,誰也難在你劍下之三招,小心了!”
  老人一聲喝出,手中樹枝指向西,只聽他念道:“身在中,我為土,土生金……”
  這也是手中樹枝向西邊得半滿之時,接著念了一句“金克木”只見那樹枝一顫,悠地圈向正東,東方甲乙屬木,如此,按五行生剋之理,他手中樹枝顫動不已,剎那間,巳將方圓兩丈內皆已罩住,周洛站在樹頂的一根枝頭,相距一丈七尺,只覺無形勁氣激盪,幾乎站立不穩。
  他又驚又喜,心想他這還是以樹枝代劍,又在分解傳授之際,尚且有此威力,若他施為起來,那還了得。別說被離門劍罩住,即使被劍氣掃中,亦非同小可!
  他忙提氣凝神,兩腳釘牢在樹枝上。只見老人已收勢,面已向南,說道:“南方丙丁屬火,看清反五行,水火相容相生。”樹枝一顫,左臂一翻一圈,巳指向正北,但手中樹枝陡地急轉,悠又南指,像北極南極兩極端,竟在他起手中之傾,同被罩住,陡見樹枝顫動不已,他身形只在三兩尺內施動,但四面八方,卻有奇大的無形勁氣,向中央湧至。周洛相隔那邊,亦在陡然間,像被人自後發掌猛推一般,饒是他牢牢釘在枝頭,也身如風摧殘荷。
  他本曉五行生剋之理,天資又極穎慧,從劍名離門和反五行上,立知玄奧,喜在心中,知這是真氣自劍上湧出,綿綿不絕,是以有這般威力,而劍招更是精妙絕倫。
  他聚精會神而觀,老人似也看出他能悟解,也絕不開口。不到一盞茶工夫,已將五個方位的正反五行使完,方圓五丈以內,更覺暗流激盪。
  老人道:“時機緊迫,你能否記得,那就看你的聰明和福緣了,我所托三事記好,快走,這女魔已來,我擋她一陣!”
  這怪老人說時,目光注定左面山下,精芒暴射,已不再多說一句,霍起縱起,直往峰下落去。
  他身形有如星擲丸飛 般,瞬巳成了個小黑點。
  周洛忙向他落去處一看,只見遠遠有一條人影,正向這面如飛而來。
  他心中一懍,知是 女金燕追來了。爛燦的陽光之下,那小小的人影,在繞峰盤旋,快得像只飛鳥,繞峰盤旋一般,在這麼眨眨眼功夫,已飛繞了兩個峰腰。
  周洛知這 女金燕並不確知他的所在,心中稍放,心道:
  “她便找到這峰上來,我隱在樹上,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何況那怪老人已迎了去,我耽心怎的,倒是這離門劍端的天下第一奇劍,劍招奇,威力大得不可思議,我若不趕緊練幾遍,若是忘了,豈不可惜。”
  要知這奇遇曠世難逢,若然忘卻,豈不是千古恨事。
  心想及此,立將老人囑咐忘了,即刻按照老人所傳的劍路,從中央戌己土開始演練,手中樹枝向西遞出。
  他真氣已透達枝頭,心中默記樹枝頭圈向正東,立覺真氣已隨意活動,手中樹枝一顫,已然而然圈向正北。
  周洛便是再聰明,本難在老人傳授一遍之後,可以記全的,卻因他明白五行生剋之理,一式變出,立從生剋的變化上,知道下一式的方法。是以他 面記意老人的招式,一面推理,竟演練得一點不差,而且每一發式,便已悟出這離門劍之所以一招中暗含二十五式之故。原來是他出手一顫之下,雖是圈向西,但因真氣隨意而動之故,若然意向南,那樹枝必須也會偏向南,實是五行之方位,皆被劍式罩住,難怪那怪老人說:百煉精鋼,會成繞指柔了。
  周洛這時之喜,非同小可。他已全心全意沉潛于練劍,將 女金燕拋諸腦後,一連練了三遍,自覺招式上不差。只見他自身真氣遠不及老人,難以達到他那般威力,他演練之時,四處枝葉僅隨式起伏而已,不似老人傳授之時力道強勁。
  他練完了第二遍,知再不會忘記了,正準備遵照老人吩咐,即刻下峰,遠離天日,哪知就在這瞬間,忽聽樹下女子的聲音厲聲說道:“你說在此,人呢?”
  周洛已聽出是 女金燕的聲音,心下一驚,怎麼她到了樹下,竟會一點沒覺察?忙一縮身,藉那密密的枝葉隱祕著身形。幸好峰高風勁,那枝葉搖拂不已,否則定被發覺了,心道:“她在同誰說話,莫非是黃衣少女麼?”
  但卻未聽得有人回答,可未再聞 女金燕的話聲,微覺風聲颯然,聽風辨聲,就知是金燕繞著峰頂尋找。
  周洛連大氣也不敢出,而且惶急,心想她武功何等了得,她只要上了樹,必然會發現我。藉那山風吹拂,輕輕撥開枝葉往下一看,赫然竟是那怪老人站在樹下,陡見人影一閃,金燕巳回到了他身側,喝問道:
  “你說那小子在此,怎麼不見人?你敢騙我!”
  那老人面現惶恐之色,搔搔頭,東張西望。周洛馬上明白過來,心知必是老人以為他早走了,是以故意引她來此,好讓他遠走高飛,登時心裡打起鼓來,要是他領金燕上了樹,那可就萬難脫身了。
  他更是耽心,但一見金燕對老人那冷厲之色,喝來叱去,現今他已知老人的身世,心中大是不平,登時激發了俠義之心,同時又奇怪之極,這老人氣功巳造極登峰,離門劍又是那麼玄奇威猛,他怎會恁地怕她?
  他激發了俠義之心,只想到 女金燕太以忘恩負義,忘了懼怕,目中象要噴出火來。忽覺老人的目光從他隱身之處一掃而過,剎那間精芒四射,但一瞬而過,忽地見他向東面蜂下一指,嘴裡咿咿呀呀。
  金燕喝道:“你既巳發現,還不趕緊去追。”喝聲出口,已飛落下峰,向東方追去。老人卻不隨追下峰,凝視著金燕已去,忽以傳音說道:“你這娃娃好大膽,若不是我發現得早,豈不被他搜出。”
  周洛知是他故意引走金燕,見老人巳作勢要向峰下落去,忙飛身而下,撲拜在地,道:“前輩傳我神劍,晚輩尚未拜謝。”
  老人急道:“毋負我三事,比甚麼都強,快向西北,早日趕往河套。”
  周洛道:“是。”忽地心中一動,忙回身說道:“老前輩請留步,晚輩尚有一事請問。”
  老人面露焦急之色,急道:“還有何說,真要被那女魔擒住你才好麼?”
  周洛道:“前輩被金燕用藥物化膚縮骨,難道就沒有藥物醫治麼?”
  老人忽地愕然一笑,道:
  “除非天蒙玉乳,但談何容易,那天帝辛璜便容人上他天山絕頂,也無人能抗高熱,要取玉乳,那是萬萬不能。我知你是一遍感恩之心,我已說過了,只要不負我所托三事,便能補救我傳你離門劍的一番心意了。”
  他雖未明白說出天蒙玉乳所在,但已知是在天山絕頂,而且是天帝辛璜所居,當下牢牢緊記。
  老人欲行又止,忽又說道:
  “果然你人甚好,昨夜我初一見你,即看出你心性姿質不凡,這一來老夫更放心了。其實你不用謝我,我傳你離門劍,一者是為了你遠走河套,尋找恩師,萬里長途,豈可無一高絕的武功以防身,二來那 女金燕、雪山妙化夫人和她兩個弟子,豈能便此放過你,你傳了我的離門劍,只要勤加練習,要說此劍法便能與這當世兩個女魔為敵,那是不能,但脫身卻不難了。再說,我將女兒付託你了,我為人父,豈無一點賜予,這離門劍就作我女兒陪嫁之物罷。”
  周洛先前並不明白老人所說的將女兒交付與他之意,這時才知是要他與那黃衣少女結為夫婦。
  他心下大吃一驚,心想我已蒙恩師將師妹丁蕙蘭許配與我,觀下雖然含冤未白,但早晚總有水落石出之日,我師薄只有這一點骨血,我若別娶,怎對得起師父?
  他先前本已有些懷疑,現經老人這麼說得明明白白,不由大急。正想稟明白,老人忽地一翻掌,遙遙一推,道:“快走,這女魔來了。”
  周洛立覺身子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托住,落下峰去。
  就在他落地的剎那,只聽金燕的聲音巳在峰頂喝道:“你這老兒敢騙我!”驀聽一聲暴晌,象是樹折的聲音,她以後的話也被暴響之聲掩去了。
  周洛心中一震,側身向山坡上一滾,立覺渾身劇痛。
  原來他怕被金燕發覺,在空中側身,向山坡上樹叢中滾去,立被樹枝和亂石刺破了好幾處,身上衣衫更被掛去了好幾塊,這一來更加衣不蔽體了,左腳更是鮮血長流。
  但他此時巳顧不得疼痛,心知上面那一聲,暴響是 女金燕用重手法在懲責老人,不由心中大怒,只是未聞老人出聲。
  周洛知老人在 女金燕面前,一直在裝啞巴,即使他現在受了重傷,亦不出聲的。
  他霍地站起身來,恨不得返回峰頂,但繼而一想:
  “不可,老前輩已說過, 女金燕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是因為她尚未將黃粱功練成,那麼現下她不會傷他性命,但我便上峰去,也奈何她不得,倒更證實了我在峰上,這女魔豈不難為他?”
  而且他想到老人所托之事實是重大,怎可不忍於一時,正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忍住一口怒氣,即刻將尚存的一雙袖管扯下,裹好腳傷,將血止住,隱身在草叢中,靜靜聽了一會。
  哪知峰頂之上,再無聲響了,卻是峰那面,隱隱有喝斥之聲傳來。
  周洛略一尋思,即明白是老人必是故意向東面峰下逃去,再又故意將她引開,他明白過來,心道:“我要再不走,豈不辜負了老人的一番好意。”
  當下不顧身上疼痛,藉草叢樹林隱著身軀,奔逃下峰遵照老人指點的路徑,向西北逃去。
  果然一路無阻,中午時候,已出了山區,只見前面一片汪洋。
  他略一忖度,即知是太湖,到了湖濱,他已精疲力竭了,回頭一望隱隱的山影,不由一聲長嘆!
  他雖逃出了天目山,但想來那 女金燕絕不放過老人,不知要受她多少凌辱,心下不由慨歎起來。心想象 女金燕,武功可說數一數二,昨夜初次見她,不但美若天仙,而且溫柔嫻靜,誰會知她竟是這般無情無義,毒如蛇蠍。
  他突然坐在沙灘上,思前想後。現今天下之人,巳無他立腳之地,不料現又成了被人爭奪的對象。若然像多九公那麼仁厚的長者,助他取得《上天梯》,倒也應該,若是那雪山妙化夫人,以及這 女金燕,那豈不是助長他們的兇焰了麼?
  周洛一想到多九公,心中又無限悔恨。只為他師父死的不明不白,蒙受了不白之冤,害得他不敢與多九公親近,現今惟有加強武功,報血仇,洗清奇冤,方能再見這武林的奇人長者。
  他雖是在想到多九公,實則腦裡浮觀了陶丹鳳的影子,她那麼高絕的武功,那麼善良、仁厚、溫柔、最令他銘感的,是再而三對他維護。
  不錯,唯有趕緊增強武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自是刻不容緩,現今仇家是誰且不知,若然時日再久,那時豈不更難尋訪了麼?而他含冤不白,別說想親近的人不敢見面,便武林中人也不會放過自己。
  他本是倦極,渾身精疲力竭,但心念及此,立即一躍而起。
  他還等甚麼,現在已傳了離門劍,這無敵神劍奇絕威猛,只要他能練到火候,還怕血仇不服,洗雪奇冤麼?
  但他隨又想到這位他迄今不知其名有怪老人,和他所托二事,心道:
  “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而報,他現今為了助我脫出 女金燕的魔掌,尚不知在受怎樣的活罪,況又以這神劍傳我,我豈能自私自利,即刻便忘了老人之托。”
  他隨又想:“這離門劍雖因我知生剋之理,練來輕易,但也非一年半截能達到火候,我何不即刻前往河套,每日晚進早止,夜裡苦練劍法。此去河套萬里之遙,兩三月功夫,我必能在這離門劍上有基礎,而且訪著了黃梁道人,更可請益。”
  想到這裡,周洛精神百倍,即刻沿湖向西北奔去。當天晚上,即到了宜興。可憐他身上鞭傷雖經陶丹鳳替他敷藥治療,又兼他是個練武的身子,是以這兩日已大好了。但昨夜在天日山中,他身上卻又被樹枝刺破了好些處,尤其腿傷更重,他這一日夜奔了數百里,又無藥敷治,到了宜興,早是兩腿再也拖不動了,還幸他自服了桑虹給他的雪蓮之實後,腹中不餓。
  其實周洛不知,那雪蓮之實功效奇大,不但助長了他的輕功,而且有伐毛洗髓之功,他現下體力遠較往日為強,不然怎能在他諢身是傷之下,能日奔數百里。
  他到了城門口,那宜興是 湖的一個商埠,土窯天下馳名,倒也繁榮,只見萬家燈火,街上人熙來攘往。心想:
  “我衣不蔽體,現今我躲人尚且不及,進城做甚麼?不如在城外找個破廟棲身,也好練劍。”
  他僅在城門口探望了一眼,即刻轉身,忽然發現人叢中有個衣服華美的少年,似在對他凝視。
  那少年一看即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周洛哪會認識這樣的人,自不在意。只道這少年見他衣衫破爛,又是滿衣血污,也許是好奇和同情,是以他不但未多望那少年一眼,而且趕緊返身。
  他繞著城根,走出不到半裡地,即是城牆邊有個破廟,未見有燈火,想來不會有住持之人。
  周洛進廟轉了一轉,果然闃無人跡,這才嘆了一口氣。他一身血污骯髒不堪,那還管地上乾淨不乾淨,即倒臥地上。
  夜靜無人,他更加思潮起伏,思前想後,當真是欲哭無淚,不由對自己說道:“周洛啊,周洛,你現在不發奮圖強,老是這般傷感何用?”
  他狠狠地一咬牙,即刻排除思想,閉目而寐,打算小睡一會,即起身練劍。
  哪知他才一閉眼,忽聽身後風聲颯颯。周洛一怔,分明是有兩人落地?不由心下奇道:
  “這城郊破廟,怎會有夜行人光臨?”
  但他心頭隨即一驚,現下他已成了這般武林高手爭奪的目標,莫非這夜行人是為他而來的?
  這警覺象閃電般在他心中驚過,立即一個鯉魚打挺,就臥倒之勢,平平地騰起身軀,左手在梁柱上一搭,巳翻身而上。
  他這時輕功大增,又警覺得快,真個快如電光石火。
  他這裡身形才穩,早見暗角裡有黑影閃動,現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一個小巧,一個衣衫展動,是似長大衣服,周洛暗裡又一震,皆因夜行人而穿長大衣服,必然武功了得,可惜看不清面貌。
  只聽那身材小巧的人說道:“奇怪,我們來得太早啦。”竟是個女子的口音。
  周洛心中怦怦直跳,這是陶丹鳳,她的聲音,便是再過三五年,他也絕不會忘記。那麼,長衫的人自是陶六如了。
  果聽陶六如的聲音說道:“我們要會高人,自然是要早來候駕的。”其聲朗朗,手中折扇輕搖。
  周洛正惶恐,聞言大奇,心道:“這兄妹兩人不是為我而來?”
  那陶六如顯然是藉所折托輕搖之助,身形陡地飛起,周洛嚇了一大跳,以為是陶六如發現了他,哪知陶六如身形似飛鳥掠雲般,巳在殿中轉了一匝。
  陶丹鳳道:“哥啊,你明知他不會早來,這麼小心則甚?”
  陶六如道:“你怎地這般信任他了?”
  陶丹鳳道:“你別以為我沒江湖閱歷,我啊,只要見人一面,便知好歹。”
  陶六如突然縱聲大笑,道:“若說他少年英俊,風度翩翩麼,倒是不假的。”
  陶丹鳳一跺腳,說:“哥,你說甚麼?”
  殿角太黑,看不見她的顏色,想來她的臉紅了,周洛卻聽得大不是滋味,沒來由酸溜溜的,心想:難道他們所說的高人竟是個少年。
  陶六如又是縱聲大笑,笑得陶丹鳳氣了上來,說:
  “我只說這人不太壞,但他那份驕傲卻討厭得很,我非要同他鬥鬥不可。”
  一言未落,忽聽廟門口有人聲若晨鐘,朗然長笑,道:
  “啊喲,討得美人厭,小生罪何如。”
  其聲未了,陶丹鳳已一聲嬌叱,飛身出殿,陶六如卻瀟瀟灑灑,踏步而出。
  周洛急於想見來人,那殿壁破敗不堪,殿梁的盡頭處,上面恰有個大洞,忙移近一看,只見殿前寬不過兩個二丈的院中,站立一個翩翩公子,陶丹鳳和他相距五六尺,手中巳托定那奇異的武器紅綢,說:“哈,你倒還有信,果然敢來。”
  那少年放聲大笑,道:“美人見召,小生豈敢不來?”
  這少年當真狂傲得很,周洛心中著惱,又聽他一聲美人,大有輕薄之意。陶丹鳳在他心中何異天人,這少年竟恁地不敬,他心中如何不惱?
  卻見陶六如巳行出殿來,在台階下一站,折扇兀自輕搖,道:
  “丹妹妹,英雄出少年,這位高人駕臨,你我豈可失之交臂,何不領教?”
  那陶丹鳳竟不出聲,站在那少年面前,動也不動,像在仔細觀察面前的少年,對他出語輕薄,竟似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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