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同胞兄弟有正邪
淚觀音唐夫人,眼見鹿雲娘被“閻王帖”燃燒後釋放出的毒氣迷倒,心下暗驚,口中卻嘿嘿冷笑道:“使迷藥的下三濫的東西,這等鬼蜮伎倆,怎充大放光華之珠!”又是三滴“觀音淚”飛出,徑襲那和尚的上、中、下三大丹田。
袁星與晶芸落地,劍上光華燦燦,夭矯如龍.巧妙至極地引開襲來的兩張“閻王帖”。
恰在這時,那和尚被唐夫人“觀音淚”逼得又似在山頂時一樣,前竄後躍,躲不勝躲。萬不得已只好從唯一的角度彈身射出,正是袁星、晶芸所引開的“閻王帖”射來方位。
‘閻王帖”雖然亦如“觀音淚”一般,發出後似具有生命一樣,可以盤旋回繞追逐敵人。
但這等迎頭撞上,便是靈性至尊的人類,也收手不及,難免誤傷,何況是一紙暗器。那老和尚出手若電,抓住自己發出的兩張“閻王帖”,遊蛇一樣躲到袁星身後,忽地盤膝坐下,目似垂簾,念念有詞似咒非咒起來。
大和尚手裡握著兩張書寫著“袁星”、“公孫晶芸”名字的尋常紙張,另手拈花相仿,嘴角含笑,輕輕吹出口氣,就像吹去嬌花上晨露的樣子,吹向襲來的觀音淚.便是這渾不在意的一吹,居然呵去威震天下的觀音淚!
奇怪至極,從來都是威力無窮的“觀音淚”,霎時在其上丹田印堂穴、中丹田羶中穴與下丹田氣海穴前三寸處,化作三縷霧氣!
唐夫人俊面生寒,駭然問道:“大……大和尚,你方才叨咕的是大明觀音咒!你怎知破解這‘觀音淚’的唯一法門是六字大明觀音咒?”到了此刻,方解心頭之疑,曉得本來必死的惡僧怎會安然無損。
那和尚微笑道:“這有何難,若是看不出你的‘觀音淚’是源自大明六字觀音咒,我弗陀丹還稱甚麼活佛。”
晶芸擺脫“閻王帖”追襲,得暇喘息,聞言上下打量那和尚良久道,“模樣並無二致,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信你是活佛弗陀丹。”
直至此時,襲擊唐夫人母子的那兩張“閻王帖”,方自宛若巨蝶翩翩飄落;唐夫人望著腳前書寫自己母子名字的“閻王帖”,不解地問道:“不錯, ‘觀音淚’是源於六字大明咒。但你既然是‘閻王帖’的主人,在誦咒的時候,又怎能生出慈悲之心?
無大慈大悲之心,縱然是念上百千遍觀音咒,也破解不了‘觀音淚’。”
“何為慈悲?破解‘觀音淚’的慈悲非我之慈悲?”弗陀丹繼續道:“老衲是‘閻王帖’的主人不假.但地藏王菩薩曾發弘誓:眾生無邊誓願度,即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剃度之度並非徹底度化,只有我的閻王帖,才可立即送眾生到極樂世界。所以我的慈悲應是更勝大唐所有高僧一籌.”
袁星為鹿雲娘服下解毒丹後,怒目道:“歪理!殺人又成了慈悲,豈非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如果佛家所有高僧皆存如是想,那麼佛國淨土,豈不成了血腥滔天的修羅場?”
大和尚揚手擲出一粒藥丸道:“這是解救‘閻王帖’的獨門解藥,快快給她服下,當可起死回生。欸,既然你們不願經我度化到極樂世界,那便由得你們在人間地獄遭罪。”袍袖輕揚,說聲:“佛爺去也!”扶搖而起,彈射出三十丈左右。
袁星不敢輕易去接那丹丸,劈空一掌,震落塵埃。紅色丹丸化成齏粉,莫說在黑暗中.便是在青天白日下,也再難找到影子。
晶芸提氣拔身追去,叱道,“你不是活佛,是地地道道的魔鬼,竟然膽敢來招惹我們,哪裡有這麼便宜便溜走的道理!”身尚距對方七八丈遠近,暗夜中驟然劃過道碧綠的閃電,撕空有聲,嗤嗤悅耳。
袁星惟恐心愛的人失手,躍向神秘的大和尚身後。眼看尚有十丈距離,去勢衰竭,凌虛翻起筋斗。三周半空翻後落地,俯身拾起塊堅石,雙手捧著道:“和尚,你如果能說出我手中的石頭有無靈氣,便放你走。”
那僧人怔住,旋即仰天大笑道:“又是天竺僧達摩傳來的那一套,禪宗禪宗,不知西東。
這禪機老衲不打,與禪宗的信徒打禪機,大是辱沒了本活佛。”
袁星斜眼睨視,傲然說道:“你是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不敢以本來面目示人,每來中原必冒充波斯得道高僧弗陀丹,敗壞別人聲譽,羞也不羞?神州三俠姬、畢、夏三位當年只是揭穿你的廬山真面目,就被閣下逼得做人不能,忍氣吞聲做了活死人。如今你竟又組建八荒死活鬼教,與其為難。這等鼠肚雞腸的小人,冒充活佛法相,褻瀆我佛……”
晶芸劍尖顫動,罩住和尚周身八十一道死穴,插言道:“八荒死活鬼教,嘿、想得倒挺美,死後還要做活鬼,普天下豈有是理!欲滅掉中原活死人教,更是癡人說夢。你倒滅滅給姑奶奶看看!”
唐夫人扶著昏迷不醒的鹿雲娘趕到,厲聲喝道:“快快拿出解藥來!”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向面門抹去,露出本來面目,臉上橫肉叢生,獰笑道:“你們以為我願意裝做苦行僧模樣,非也、非也!個個胡說十八道、十九道、二十道!那老和尚有甚麼好的,本教主就是看不慣人人對他五體投地,這才處心積慮敗壞他名譽。袁星,你接受了活死人教的請柬,嘿嘿,明年三月三,就是到六月六,也不會有半個活人赴它活死人教西子湖之約。”惡狠狠地說來,儼然食人吃血的魔鬼。
“如此說方才你那解救鹿姑娘的解藥,也是劇毒之物?”天罡劍暗運功力,心說便是不能格斃這波斯惡人,也要稱量下其真正斤兩,以便替天下英雄探明這大魔頭虛實。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道:“袁小子,你已經動了殺機.我既然能感覺到你的殺氣,就有破解之術.所以勸你自己了斷吧,動手與否,都是你死我活。”
唐興眨動皁白分明雙眸,如天上落下來的兩顆小星星,向母親問道:“媽媽,甚麼是‘胡說十八道、十九道、二十道’?我只知‘胡說八道’八道的二倍、二倍多一、二倍多二是甚麼?”
唐夫人道:“這人學不通咱們的語言,認為比‘八道’多二倍更是罵人,二倍多一、多二怎麼解釋,只有鬼才解釋得通。孩子,你聽到他說什麼,不要當作人話,全當輕風過耳。”
唐興雙眸燦燦道:“是了,他是風魔王,自然說話比別人多上幾道,不然怎可能颳風下雨。媽媽,他說十八、十九、二十道的時候,是輕風,那麼他說一百多道的時候就是狂風,是不是?哈哈!”
袁星以傳音入密向唐夫人道:“唐家嫂嫂,你不要與這惡人交手,只需仔細觀察他的功法招數,如果小弟不幸遭其毒手,好將我們的相鬥狀況轉告給天下英雄。若是我義兄逍遙浪子肯出面,便是有十個這樣的大魔頭也得報銷五對,只是不知屆時他能否將小尚武尋到,有無時間料理此事殊是難說。小弟如有閃失,逍遙兄定是來索這人狗命無疑,只是在他尋到惡人前,怕惡人先向中原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下毒手,是以無論如何,我要試試這人功力,望嫂嫂將其破綻首先告訴給……”
唐夫人娥眉倒豎,厲聲叱道:“懦夫!還沒有打過,怎知不是對手,更怎知必死無疑?
這人雖是域外魔頭,卻也不見得比陸老賊高明,你敢拼殺陸世鵬,難說這波斯魔頭是否堪與你匹敵。”
天罡劍袁星本是鐵骨錚錚漢子,受激之後,豪氣乾雲,縱聲長嘯.嘯畢棄了玄鐵劍鞘,解下束腰繡鸞絲帶,執在手中,指向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內力到處,化繞指柔為百煉精鋼,不啻幹將莫邪!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湛湛眸光四射,黑夜中的蛇眼狼目似也閃著兇狠光芒,道:“袁星,你便是不尋我拼命。我也放你不過,這裡的人誰也別想活著離開。本教主‘閻王帖’到處,無不立即索命,豈容你們活著回到大陸。那樣本教主羞也羞死了。”
袁星向晶芸道:“芸兒,你不可上前幫我,只要能盡力救治鹿姑娘的毒,便是幫了我的大忙!”絲帶驀地靈動刺出,夭矯如龍。在其劍氣貫注下,普普通通的絲帶變得光暈閃閃.尖端射出一縷劍氣,中途分成八十一道光影,徑刺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任督二脈及心包、三交二經.連帶其它筋絡中致命死穴。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只是身子在原地晃動一下,雖在黑夜中,也如風動楊柳,竟是毫無霸氣地微微前仰,隨即後合.直立時恰到好處閃開那凌厲無匹的八十一縷劍氣。
天罡劍袁星暗暗喝彩:“好身法!這等身法便不是中原武功。”並不氣餒,抖腕回圈,軟劍活蛇似地輕翔靈動,嗤嗤發出利劍破空聲響。那人仍是不動,衣衫無風自鼓。暗夜中,突然在那人周身出現團淡藍的氣體,與袁星劍氣相櫻,霎時生出無數條顏色各異的蚯蚓圖象,凌虛亂爬。
唐夫人道:“袁星,你不要與之拼比內力,施展你以前絕學天罡劍法,或許有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洞察到袁星內力雖然已達宇內罕見境界,卻較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仍遜半籌,在北坤罡鬥宮時,曾聽逍謠浪子點評過天下諸高手之長,說到袁星的天罡劍法,是天下最實用最樸實無華的.這等劍法即使遇到比自己功力高過許多的敵手,很可能在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敵人毫無還手餘地,已經屍橫劍下。是以,這才及時提醒他揚長避短。
袁星一怔,足踏天罡步法後退尋丈,內力布運在絲帶上,再不化作劍氣射出。眸似螢光,盯住對手,只要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稍有移動,莫管是以真氣相襲,還是以玄奧招法擊來,他都會以疾電不及瞑目劍勢刺出。想到初出江湖時,多少成名人物死在自己快劍之下,豪氣風發,神彩飛揚。
唐夫人又道:“非是逍遙無敵九劍所演變出的逍遙失魂劍法不及天罡劍法,只因你所學得的只是那套至高無上劍術之皮毛,徒具外形氣勢而已,其中玄妙,若不經逍遙浪子親自指點,豈能悟到!”
在救治鹿雲娘的晶芸暗想:“言之成理。我學過逍遙失魂劍法之後,便覺得不如天罡劍法變化起來得心應手。只學到逍遙失魂劍術的外在氣勢,用以群毆,倒是大大的管用,擋者披靡。對付功力不及自己的,更是令敵人無還手餘地,妙用無窮。但是,眼前這波斯人所習的不是中原武術,古怪至極,而且真力明顯聊勝星哥哥半籌,正如唐夫人所說,這等狀況下,天罡劍術反而更具威力。若是將逍遙失魂劍術領會貫通,便是不用真氣,也能打敗天下所有高手。可是那得在開天目情況下,練成天眼通又是談何容易……”
無暇再想,面前已經眼花繚亂,只見袁星劍勢大開大闔,絲帶上閃爍著真氣發出的異光,縱橫交錯劃過長空, 響動,煞是壯觀。那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當真如死後作怪的活鬼,穿插在劍網中,尋隙探出鬼爪,抓向袁星要害。晶芸看得心搖神動,忘記救治鹿雲娘。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身法忽而詭異、忽而正大,宛似幽靈與仙聖的結合體,端的不可思議。
每當那箕張的利爪抓來,袁星都是視而不見,迅捷無匹地以攻代守,竟將異域第一大魔頭殺得手忙腳亂,不得不回招自顧。
唐夫人觀戰有頃,曉得袁星在百招以內守得住優勢,大放其心,拉著兒子走到鹿雲娘面前,問晶芸道:“她還有呼吸麼?”
晶芸忙伸手一摸,急答道:“越來越弱,眼看不行了!”
淚觀音唐夫人秀眉微蹙,陷入迷惘神色,喃喃目語道:“我的‘觀音淚’怎麼奈何不得那魔頭,反而他的‘閻王帖’咱們束手無策。這……這……這忒是不公平!”
唐興眨著眼睛道:“媽媽,這位姑姑再也活不過來了麼?聽她像有口痰堵在喉嚨中,憋得眼睛翻白,想必是難受極了。”
晶芸眼不離鬥場,心不在焉道:“那我們便設法減輕她的痛苦。既中‘閻王帖’,這八荒死活鬼教教主是斷然不肯出手相救的,華陀重生,也難救其性命。”
唐夫人道:“公孫妹妹說得不錯,我這便送她上路,免得徒遭痛苦折膳。”悲由心生,淚水不覺流下,滴落在鹿雲娘額頭上.暗道:“我若以利刃加其身,鹿家妹妹原本身世已經苦得可憐,死後再不得完屍,大非善事,莫如以觀音淚射死她,既保其完屍,又減少痛苦。”
想到這裡,睫毛上飛起兩顆‘觀音淚’,分別射入鹿雲娘兩側足陽明胃經的承泣穴中,等著替她收屍。
若非淚觀音唐夫人恐懼鹿雲娘身上猶有餘毒,必是出指點她死穴,那樣這位生來苦命的鹿雲娘再無生望.也是這位苦命姑娘不該死去,原本無救的‘閻王帖’之毒,正凝聚其喉嚨中發作之際,感覺雙眼下承泣穴沁涼一片,接著冰冷氣流遊至四白、地倉、大迎、頰車等穴.沿著足陽明胃經至雙足第二趾外側的厲兌穴,不覺間渾身有了知覺,翻身坐起。
唬得晶芸與唐夫人向後退開,愕然難以開口。還是小孩子天真無邪,無所懼怕,唐興擋在母親身前道:“鹿姑姑,媽媽是為你好,才發出觀音淚打你,你可千萬不能誤會,冤魂不散尋我媽媽的晦氣。”
鹿雲娘雖然身子良久不能動彈,可是方才周圍一切俱收眼底,心裡明明白白,拖著酸軟的身體站起道:“孩子,姑姑感謝你母親還來不及呢,怎會尋她晦氣?”活動過手足,想不明白自己在身中天下兩種最厲害的暗器後,怎會居然活了過來。
唐夫人忽地眼中炯炯發光道:“我明白了!是‘觀音淚’的慈悲之力,化解了‘閻王帖’的乖戾暴虐毒氣。怨不得那人身中‘觀音淚’夷然無損,原來他必是禁受不住,想以‘閻王帖’結束自己生命,才尋到破解‘觀音淚’的唯一法門。”
晶芸這時也不管鹿雲娘身上是否留有‘閻王帖’殘毒,趨前扶起道:“對的!這兩種暗器一為至善業力所致,另為至惡業力所致,剛好兩個極端,相逢時相互抵消,妙極妙極!我再也不怕星哥哥中那廝的閻王帖了。”
激鬥中的天罡劍袁星心中篤定,出劍愈疾,劍劍如風,裹住那廝。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心內震驚非小,忖道:“我的秘密揭穿,再也無所恃,這三女要是再上來,本教主性命大是堪虞!”
驀地, 道白光由遠處劃來,疾似勁矢.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托地躍出十丈外道:“你們人越來越多,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
話沒講完,那道白光已然及身,下面的話戛然而止,幽靈似地避開。虧得此君見機及時,方才立身之處,岩石碎裂,竟是被那白光擊出數尺深坑!定睛細看,暗夜中瞧得不甚清楚,朦朧見到一人身著白衣,鬚眉俱白,在向自己呲牙咧嘴,抓耳撓腮,樣子頗是不恭。怒火油然而起,喝道:“車輪戰麼?原來中原武林所精之道,便是這等手段!”霍然轉身撲向唐夫人,形同瘋狂,志在必得。
唐夫人早料到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的這一手,玉掌曼妙無比,連環拍出,輕盈飄開,笑語道:“早料到你必有這手。‘閻王帖’既有克星,同我‘觀音淚’有了克星一般,姑奶奶不殺你,亦是睡不安枕。”
異域魔頭吼道:“咱們彼此彼此,多說無益,拼個我死你活!”
唐夫人笑道:“對!你說得太對,你死我活.”
這二人相鬥,又是另番景象,四掌風車般絞在一起,男似千手閻羅,女若萬臂觀音,煞是好看,令人嘆為觀止。
那道突然來的白光,正是靈猿玉雪.忽地,玉雪身後響起人語道:“無量光明佛祖.克耳罕,你又跟隨老衲來大唐敗壞我教的名聲,殊屬可惡!大家住手,快快住手……”跟著念起似咒非咒的稀奇古怪經。
靈猿玉雪跳到 旁,後面走出位半點煙火氣息也無的和尚,正是白日裡被群豪簇擁離島的活佛弗陀丹。袁星、晶芸最是吃驚。
原來當他們去追小尚武與金龜時,靈猿玉雪懼怕那金龜,未敢相隨。它雖是牲畜,但其靈性早不遜於人,曉得只有大和尚弗陀丹才可懾服那小小的金龜,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七十二島十八幫群雄眾星捧月般護著活佛離島,駛向大陸,是它萬萬不願的。無奈之下,又不敢離開活佛,只好跟著上船。待到天黑,大船已經遠離六橫島,別人歡天喜地在艙中進晚膳,它憂心忡忡站在甲板上思念主人。別人自然不理會它,活佛眼中眾生平等,將自己的那份素餐端到船頭,遞給玉雪。
天空眉月忽暗.分明萬里無雲,怎會失去月華!靈猿與活佛俱怔。便在這時,勁風急勁。
吹得桅杆上帆頭揚起。倏地,空中一隻手伸來,搶到玉雪手中的那缽飯!靈猿不肯放手,若是尋常碗已經碎裂,那缽是平索活佛用的紫金缽,結實異常,居然懸著玉雪飛起。它這時要是施展“千斤墜”心法,必能將空中人拉下,可是其正想念主人,突發奇想,另一臂探下,抱住活佛弗陀丹,任由那飛人帶到空中,下臨茫茫大海。
飛人正是上官嬋蓮。她於茫茫大海上飛行數日,始終沒尋到食物。以前有鹿雲娘暗中相護,很容易得到食物.目下鹿雲娘撇下她去追蹤袁星,更何況是在不著邊際的大海上,沒遇到風暴已經算是幸運.
暮色蒼茫裡,見到艘大船,便是沒有弗陀丹來甲板為玉雪送飯,她也要下去搶食物的。
奪到那飯缽時,玉雪抓住不放,她亦死命抓住金缽不放,這才吊著一人一猿飛在滄海之上。
玉雪茲時心中所念,只是袁星與晶芸在六橫島上境遇如何,但又怕回到島上遇見金龜,是以抱住弗陀丹不放的同時,另一隻手自金缽上傳出無窮真氣,控制著上官嬋蓮的飛行方向。
以劍魔宮出塵拔俗的絕代內家玄功浩然罡氣.與下面對手抗衡,猶似泥牛沉海,上官嬋蓮不再拼鬥,乖順地按照玉雪傳來內力控制的方向飛行。活佛弗陀丹最是看得開,被靈猿掠去,認為是注定下的因果,故爾沒有喊叫,以致翌日船上群雄發現活佛不翼而飛時,竟以為這位神通廣大的活佛,是被海龍王請去講法做客。
上官嬋蓮藉著月色,看清下面玉雪的模樣,如逢鬼魅,這時想撒手棄了那紫金缽,已是不能,膠在上面一般。靈猿玉雪身具數百年玄功,若是能夠運用得體,足可凌虛飛渡重洋,回到六橫島上.它雖吊在下面,實際輕若枯葉。弗陀丹心明見性,早斷無明,雖不曾修習過輕身之術,但不比任何輕功已達登峰造極高手稍遜。
玉雪雖然口不能言,心下卻是十分感激,運功吸住上官嬋蓮的同時,分出股內力,使得金缽中白米飯粒粒相接如線,排在兩塊鹹菜後面,小龍騰空模樣,激射入嬋蓮口中。
嬋蓮也當真餓得急了,毫不客氣凌虛就著海風大餐特餐起來。後來到達六橫島上,玉雪收回束縛她的內力,嬋蓮如逢大赦,再也不敢靠近這可怕的怪物,飛回海上。曉得玉雪在此島上,此後望而卻步,以致她尋遍了海中諸島毫無所獲。萬萬料想不到要尋找的兒子,便在這她惟一不敢來的島上。思來可嘆。
甫歸六橫島,便見遠處天空中五色繽紛,靈猿曉得是主人在與勁敵大打出手,怪光陸離乃是主人劍氣縱橫。便要撇下活佛獨自去助戰,眼前一團金光掠來,遙遙看清金光正是自己畏懼的金龜,忙將活佛當做護身符負在身後。果然靈驗無比,金龜負載著它的小主人,圍繞靈猿三周,莫敢招惹活佛,無可奈何而去。
金龜的來路上相攜聯袂飛來二人,靈猿認得是貌似晶芸的姬碧瑕,與對白頭童子頗善的少林小和尚張發。
玉雪忽聽海灘上有人道:“窮酸,想不到我堂堂男兒昂揚七尺軀,竟要受你個書獃子的恩惠,要你捉魚給我吃。”“你的手足筋俱斷,我若離開你,豈不等於殺死你麼!不管怎樣,也得待到你能自己生活之後,再離開你。”活佛弗陀丹微微頷首,面現慈祥笑容。
靈猿背著活佛星丸跳擲、足不履塵來到袁星與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之間,震飛異域大魔頭。
待要上前分解開魔頭與唐夫人的相鬥時,身後吸著的活佛竟擺脫了它,轉出來大勸死活鬼教教主回頭是岸。
直至此時,大家才知道,兩度來中土武林撒野的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叫做克耳罕。袁星阻止擬以上前拼命的鹿雲娘,傳音入密道:“莫要莽撞,聽聽這異域高僧對異域魔頭講些甚麼,再上前報仇不遲。”
但見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獰笑道:“你這認賊做父的賊和尚,不報父仇,卻來中原傳授仇人無上佛法,而且還較我倍受人們愛戴,本教主就是忍不下這口氣!你能來大唐傳法,做弟弟的也能來大唐殺人,而且筆筆血債都得讓唐人記在你頭上.可恨的是中土武林中人忒是精明,敗壞你名聲之計前後兩度被他們識破,索性弟弟便將八荒死活鬼教全部人馬帶到大唐,與他們真刀真槍鬥上一番。百年前的北冥老兒與武林皇帝冷秋魂,早做地府鬼傑,不知大唐還會有誰能夠抵擋住我的三擊!”
袁星大義凜然道:“山外更有青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既然君與活佛是兄弟,那麼只要你不再造殺孽,中原武林便饒你不死.如能幡然悔悟,還要待如上賓。不然.嘿嘿,若是惹得我家義兄逍遙浪子出手,怕是……”
活佛弗陀丹合什道:“無量光明佛祖。克耳罕,莫說你橫掃大唐高手,便是眼前的這位施主,你想勝他已是不易,還道甚麼無人能擋住你的三擊。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快快回波斯去,解散八荒死活鬼教在中原的分支,不動血光之災,才是我佛的大慈大悲。”
克耳罕面如噴血,放出紫紅異光,雖是暗夜之中,旁人亦看得清清楚楚,仰天狂笑道:
“我的好哥哥,你出家之後,當真將家傳心術神法忘得一乾二淨?別忘了咱家祖傳下來的返還神術,目下兄弟正值返還到七十歲時的修為,自然奈何不得眼前這些人,倘若兄弟行術圓滿,就算眼前所有人加在一起,你說能擋住我一擊麼?”
弗陀丹道:“我佛法力無邊,不會再讓你造殺孽的。無量大光明佛祖,聖光普照世間,化盡所有惡業.皈依吧,克耳罕!”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臉上紅光大熾,繞著其兄疾走起來,顯然是在倍受煎熬.暗淡的星光下,這人面色忽紅忽紫,端的怪異之極.
鹿雲娘運足大力金剛掌力,凝神傾聽下去,只要這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不肯聽其兄良言相勸,棄邪歸正。她立即會上前拼命,以雪方才身中‘閻王貼’之辱。
晶芸與唐夫人曉得雲娘功力雖是不弱,但絕非是這已有百歲遐齡的波斯老魔敵手,均暗暗戒備,蓄勢待發,以防她發難時不敵出現差錯;靈猿玉雪的第二位主人,正是百年前武林皇帝冷秋魂之妻溫春仙。它曾經在主人的帶領下,不止一次與這位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交手,早已認出他來,怒睜火眼金睛,隨時準備殊死相搏。
活佛弗陀丹道:“你殺的中土人還少麼,要不是你造下如斯大的惡業,我自會在波斯做我的教主,又何必萬里跋涉來大唐幹甚麼?其實出家人四大皆空,老衲還將你看成是我的弟弟,來為你消弭罪業,已是落了小乘境界。無量光明佛祖,弟子空修百歲,便連這點幻像都勘不破,枉了‘活佛’美譽。”
克耳罕臉上紫氣愈來愈盛,怒道:“剛才險些被你迷惑,大哥,你說說,你如果什麼都看得開,怎麼還要修煉家傳的不死養生之道,豈不是也貪生怕死?既是活著好,我便該替我老爸爸報仇,他若不是身中大唐武人的致命一掌,說不准現在他老人家還活著.”口中 而呼,咆哮著奔去.
天罡劍袁星向靈猿喊道:“玉雪,攔住他。”眼見靈猿迅電般射出,回頭向弗陀丹道:
“大師,我們替你勸導他,如何?”聲未落,其身畔三女翩若驚鴻,不分先後飛出。
活佛弗陀丹並不回答,向小唐興招招手道:“孩子,你過來,獨個在那裡危險.”迎上將唐興攬在懷中,才道:“袁施主.今天是你們最佳的機會。老衲出身波斯的技擊世家,便是你們大唐聽說的武術世家。家傳種神術,名曰返還神術,大抵與你們中土的返還功相若,修之以恆可達返老還童境界,是我們家裡人必修的神術,是以我們兄弟俱是壽逾常人數倍。”
嘆息一聲,又道:“無量大光明佛祖。克耳罕這返還神術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地步,每當外在相貌老到七十歲模樣,便向回活,再過一年,他的面貌恢復到六十九歲那年一樣,功力則倍於七十一歲時,如此推算,當他返老還童到十歲時,所懷功力最是驚世駭俗。從十歲又向回活,相貌年歲大增,功力卻要反之倍減,所以現在他功力是七十歲時的,一旦到得相貌再變;只怕世間當真無人可以接下他三掌。那時非逼得老衲破戒破誓,與之骨肉相殘,同室操戈不可。”
說話之間,晶芸出劍如風,霎時劍氣縱橫,交織成網,籠罩住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出手攔截克耳罕的三女中,以她功力最高,此刻對付這魔頭,便是她一人之力,當可支持到五百回合開外。
靈猿玉雪展開得自第一位主人傳授的上古玄奧身法,在晶芸的劍氣中穿插自如,滑似游魚,雙爪出手若電,專向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的雙睛上招呼。
克耳罕身法古奧,與靈猿堪相比美。幾次險些被其逃脫出晶芸的劍氣之網,不是被唐夫人劈空掌力逼回,便是被雲娘的大力金剛掌力震回。老魔頭耳中聽著兄長在將自己的弱點講給敵人,氣衝鬥牛,心裡罵道:“假仁假義假慈假悲的弗陀丹,你是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
你不念手足之情,難道我就不會揭你的隱私,甚或是取你的性命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生出惡念,欲要尋隙痛下殺手。
天罡劍眸光似炬,在活佛弗陀丹與劍氣中的克耳罕身上掃視兩周,傳音入密道:“大師,你弟弟要不念骨肉之情,對大師下毒手。但有在下,大師儘管放心。”弗陀丹微笑道:“袁大俠就是不說,你的心裡話與他的惡毒心思,老衲也盡數感覺得出來。”袁星震驚非小,敬佩至極道:“大師已經修得‘他心智證通’!這是佛家六神通中的無上神通。”
活佛微露笑容道:“無量大光明佛祖。是啊,既是人人所想俱不出我的眼中,還有甚麼人可以加害於老衲呢?所以袁大俠儘管放心,只要他稍有所念,老袖便立即感知。”
袁星道:“大師有如是神通,自然不怕那廝偷襲,正如大師所說,他未行惡前必是心生惡念。彼念方生,已有對策,確是立於不敗之地.”
高手相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八荒死活鬼教教主聽得二人對答,不由得熄了弒兄之心,忖道:“暫且饒過這叛父賣國的可惡傢伙,待得我功力倍增之際,便是他血染黃沙之時。”
弗陀丹沉聲道:“惡念不可生,惡報無從來.無量光明佛祖,發出照耀宇宙的聖潔光芒吧,以你無上的法力願力,滌蕩盡整個污穢的世界,願克耳罕在光明中洗禮,得到無瑕的重生……”
袁星向靈猿吩咐道:“玉雪,你要寸步不離守在大師身邊,以防那廝對大師下毒手。我去助她們鏟姦除惡。”飄身而前,足下距離地面三尺有餘,凌虛蹈空,竟是膝不彎腳不彈,宛然是在高高隆起的冰川上滑行!
弗陀丹畢生不修技擊,卻是滿腹高深功法,見到袁星顯露這手玄妙武功,居然入得他法眼,微微頷首,暗贊道:“如此精純的功夫,天下罕見,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修得這樣的功夫已是不易,且無絲毫火氣霸道跡象,端的是百年難遇的奇才,中原有若斯俊彥,克耳罕欲要稱霸大唐,定是春夢一場,癡心妄想。”
在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看來,袁墾簡直是凌虛激射來的道淡煙,形跡飄緲,變化莫測,心下惴惴不安,思忖:“這等身法,比我這‘閻王貼’的主人還要厲害,若說本教主的身法如鬼似魅,那麼這人的身法則是如神似仙。他方才與我鬥時,怎麼不施展出來,難道是藏奸了不成?”愈想愈是心驚,悚然忐忑不安。
這期間各人心態雖經複雜變化,實是不及交睫,戰鬥似也與此仿佛,袁星已繞過淚觀音,穿射進晶芸發出的劍氣中,與八荒死活鬼教教主交換過三大招,互攻對方百餘記殺手。
始時克耳罕見一代大劍客袁星空手來犯,驚喜過望,認為有機可乘,連下平生最是得意的三記殺手,欲置勁敵於死地,未料袁星雙臂揮處,竟也是劍氣縱橫,居然以臂代劍,端的靈活至極,威力不輸於手持太阿神劍。
晶芸看得花眼,恐誤傷心上人,早停手不發劍氣,怔怔地瞅著場中,心說:“這分明是幾記最最尋常的劍法,可是到了星哥哥手中,以臂代劍,使出雙劍的路子,竟是想不到這樣的凌厲!”
原來袁星在與活佛交談數句後,忽然感覺到自面前和尚身上傳來股莫可名狀的靈光,於這異樣感覺作用下,又想到天下第一高手逍遙浪子無師無派,一身絕俗武功全賴穎悟,那麼自己為何不可自出機杼,創出專門克制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的武功。靈犀奄來,霎時所習練過的各種武功齊湧腦海,抑制不住衝動,以掌比劍,所用雖還是最拙樸的劍法,但每勢之中,所蘊藏的玄機妙理,已與尋常時不可同日而語。
克耳罕施展全力與中原一流高手相搏,對唐夫人與雲娘難以兼顧,倒也不須理會二人,因此刻他同袁星俱是體內真氣瀰漫,周身罡氣四溢,外人根本近身不得。雲娘三度發出金剛掌力,欲助袁星一臂之力,俱被二人周身旋轉的罡氣將掌力封開,落到三丈外的臥牛石上,擊得石牛體碎肢飛。
晶芸道:“鹿家姊姊,不要費力了,還是暫時掠陣,待得他們再竭三衰時,咱們姊妹再上。”
“嘿嘿,哪裡容得你們使用車輪陣。”衣袂掠起勁風聲颯颯,場中陡然多出五人,二道三鬼,竟然是方才倉皇離去的曹判官、黑白二無常,與曾經不可一世的參霞真人及其師弟參虹真人。
活佛弗陀丹向參虹真人橫了一眼道:“無量光明佛祖。你這人本來就是包藏禍心的惡道,投奔老衲的中原聖火教時,存心就是不良,那時老僧雖然老眼昏花,卻也看得出來.不予點破,實指望你能在無上佛法的熏陶下,幡然大悟,立地成佛,不料你卻要用博學鴻儒的血來祭聖火,端的居心叵測。大唐朝野俱是對這位大儒敬仰得無以復加,殺了他不用你們八荒死活鬼教動手,我的聖火教自然在大唐難以得存。”
參虹真人道:“對,教主說得句句對極。無量天尊,貧道不是聖火教傳入中土的接引軍師。而是阻止聖火教流毒大唐的八荒死活鬼教軍師。”話畢斜睨著晶芸,冷哂道:“姑娘曾威風凜凜到過貧道幽居的寶石山抱樸道院,不知是狐假虎威,還是真有本領,倒要領教領教,看看你們憑甚麼將我師兄嚇成那等模樣。若不是貧道風箏扎得出神入化,敝師兄怕是要到西湖裡洗澡,不知公孫女俠如何了卻這筆帳?”
晶芸柳眉倒豎,冷哼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道院中,以純陽內力噴火點燃爆竹給參霞惡道通風報信的人,後來又是你放出風箏救他逃命。姑娘還沒有找你算帳,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卻來找我們,再好不過!”緩緩掣出長劍,便要出手。
活佛弗陀丹眼見自己俗家時的弟弟與袁星以翻江倒海之勢大戰,耳聽晶芸同參虹對答,不欲另一場大戰再起,上前稽首道:“慢著,你們先聽我說段佛經中的故事,然後再決定是戰是和。”
晶芸道:“大師,佛經雖然法力無邊,可以為許多慾海迷途的人指點迷津。可是這裡除了小鬼判官,就是牛鼻子惡道。你的佛法再是玄妙,也不可能立即感化這惡道從善去惡,還是小女子用青鋒劍超度他吧!”
活佛弗陀丹搖頭道:“不可!姑娘說的完全沒道理。中原道教所含高深玄理,與佛家實堪稱並世奇葩,兩家最後境界殊途同歸,難分高下。老衲只是看他們雖身在道家,卻不知道家所祟尚的無為境界。你們且先不要打,聽我將故事講來……”接著滔滔不絕,舌綻蓮花講起佛經中勸人戒嗔戒鬥的故事。
聽著聽著,曹判官猙獰鬼面上露出溫和的神色,黑白二無常頭上高高的帽子上下頻點,居然也聽得津津有味,頗以為然。由是足見活佛弗陀丹並非發呆,佛法的確可以感化臨陣的嗜殺之徒。
受命負責保護活佛的靈猿玉雪早通曉人言,聽得由抓耳撓腮,變得漸漸安靜下來。
天罡劍與八荒死活鬼教教主的內力互相撒射著,聲震四野。但就在這轟轟隆隆巨響中,弗陀丹的每字每句,無不清清楚楚傳入每個人耳中。袁星本想殺死即將在中原橫行無忌的異域魔頭,可是聽了弗陀丹說法後,殺機漸淡,出手變慢。
克耳罕始時不理會其兄絮絮聒耳,全神貫注與袁星大鬥,忽聞弗陀丹說法中突然冒出一句技擊要術,不由分心去聽。“人生一切都是假相,何必自取煩惱?這正是古人所說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用心聽時,卻又不是技擊之道.心中悚然,知道已經聽了,再也無法充耳不聞。
二人出招速度漸來漸慢,罡氣嘯空聲與時俱減,終於聲息全無.二人皆已豎耳傾聽,只是遙距數丈,在緩緩地比劃著招式而已。
玄夜孤島,海浪拍崖。清音和煦,聞者如痴.袁星早無殺伐攻守之意.只是出於本能反應,在與八荒死活鬼教教主遙遙拆招。那克耳罕亦已再無殺人之心,之所以還出招攻敵,是在慢慢減緩方才疾風驟雨攻擊下的餘勢.克耳罕緩慢之至推出一掌,袁星遙遙相應,而後二人相視微笑,一起坐下,齊聆佛法。
原本坐著講法的弗陀丹站起,妙音不絕,走到其弟面前,伸指在他頂門連戳三下。突然停止說法,回頭向袁星道:“袁大俠,老衲之所以告訴你們他的底細,便是要你與之傾力相搏,這樣他的注意力才能集中,易於聽進佛法。有這樣十三次,足以盡去他的暴戾。無量大光明佛祖……”
眾人恍恍惚惚,仍然沉浸在教主講得天花亂墜的佛法之中。袁星朦朧中聞得弗陀丹如是說法,訥訥道:“活佛,你說甚麼?嗯,你是說有我與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大戰,你的佛法才可以灌輸進他心田中,是不是?”
弗陀丹頷首道:“是的。”晶芸接言道:“這還不容易,大師再要向他講法的時候,只需叫上我們一聲,先將他打得精疲力竭,不聽也得聽。”活佛道:“貴在難以找到這麼一位與之難分軒輊的對手,要是打得他昏昏沉沉,反而不美。”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回過神來,暴跳而起,用只有弗陀丹能聽得懂的夷語嚷著。弗陀丹反覆著一句夷語.大家不用聽懂,猜也猜得出來是連宣著佛號。
參虹真人高聲道:“無量天尊。大家立即將這妖言惑眾的魔頭和尚圍住,擒下聽候教主發落。”他是八荒死活鬼教中原最高首領,包括其師兄在內,判官無常分站四角,向中間的弗陀丹擠來.
天罡劍袁星抬掌擋在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克耳罕面前,同時吩咐道:“玉雪,負責保護活佛與小唐興的安全。唐嫂嫂、晶芸及鹿姑娘,請大顯威風,擊退惡道、判官與無常。”
克耳罕停止叫嚷,用漢語道:“參虹軍師,中土有句話叫做‘大展雄風’,看你們的!”
參霞真人道:“教主,你放心,貧道與師弟決不會讓她們‘大發雄威’的……嘿嘿……”
聽得三女勃然大怒,晶芸長劍出鞘,芒光吞吐遊走,足有八尺有餘。劍勢一引,喝道:
“無恥賊道,在樹人谷及西湖猶未與你清算,又在這裡滿口胡謅,罪上加罪,納命來!”
參霞真人暗暗得意:“莫以為道爺不智,若非這樣豈能激怒這丫頭。我若是也吸得地精元氣,何用出此下策。怒則必魯,魯之必莽,這才令我有必勝的把握。”
三女之中,晶芸功力最高,劍氣縱橫下,甫一交手,參霞真人立時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參虹原擬以數十年精修的純陽神功,鬥一鬥名震江湖的淚觀音,尚未出手,已見師兄遇險.看清晶芸的劍勢後,已知便是自己也萬難在這驚鬼泣神、驟若風暴的劍氣中接滿十招,定會屍橫當場。但師兄弟之情不啻是手足,又怎忍心見師兄身首異處,急中生智,忽道:
“且慢動手,貧道有話說!”同時一記劈空掌力襲出,黑夜中火光閃現,聲勢頗是駭人。
晶芸感覺面門生溫,暗忖:“這人的功力比他師兄高出不止一籌,那日在西湖畔相逢,已見端倪。只是忒是下流,不可不除去,若是好人,怎會做起克耳罕的軍師?”劍鋒斜引,將襲來的純陽真火禦在一邊,竟點燃了株矮小的灌木,火光大盛,照亮夜空。
八荒死活鬼教教主藍睛通紅,醜面映著火光,愈是詭譎怖人。袁星已知對方欲立即發難,反而挺直腰腿,倒背雙手,好整以暇傲立當場.克耳罕道:“軍師的功力好精純,但是這雌虎端的難惹,要小心行事.今日不是其敵手也不怕,來日我的功力倍增時,他們人人難逃活命.”吩咐完畢,厲嘯著撲向天罡劍袁星.在異域奇人瘋狂的攻勢下,旁觀者無不心悸,奇怪的是袁星毫無反應,如同書獃子面對精美書法發痴發狂般。驀地,腳下微挑.那柄玄鐵劍鞘挾著銳嘯飛起,勢同烏黑的游龍.徑噬八荒死活鬼教教主胸口璇璣穴。
克耳罕托地躍起,凌虛蹈空,飄風似的而來,足尖踏向袁星頂心要害。
那邊,晶芸每劍八十一剌,殺得二道苦不堪言。她雖在力戰當代兩大絕頂高手。心思卻無刻不在情郎身上,見袁星依然不動,已是沉不住氣,回臂一劍,碧氣橫空,阻住了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去路。
袁星長嘆 聲道:“芸兒,你幫我的是倒忙。不然現在這廝又在乖乖地聽活佛說法了。”
足下展開天罡步法,霎時間紅彤彤的火光中,現出三十六個袁星的幻影。這正是他方才聽活佛說法時,豁然貫通歷代天罡門祖師所疑惑不解的玄奧後,天罡步法已臻無上化境所致。
參虹與參霞正感被劍氣壓得幾欲窒息,陡然呼吸通暢,立即發動凌厲之極攻勢反擊。晶芸只是觀察著袁星的天罡步法,頭亦不回,反臂一劍,碧氣滿天,籠罩住二道。若有所思道:
“你這一步走到‘兌’位,大大的有悖常理,吆呀,錯了錯了,這樣走哪裡是天罡步法?啊!
是我錯了,原來你走得都對,小妹將你的影子當做是你真身。咦,星哥哥,你為甚麼不一掌擊倒這魔頭,只是圍著他繞圈子,是想累倒他嗎?”眸光所注,心中所想的都是天罡步法,無暇正視二道,反臂揮劍在身後井然有序與之對抗著。由是可見,吸得地精元氣的晶芸與以前已經判若兩人,不可同日而語。
活佛方才說的佛法仍在起著作用,因而曹判官與黑無常白無常三人依舊怔愣當場。幸虧他們沒有異動,不然在唐夫人的‘觀音淚’與鹿雲娘的金剛掌下,便是兩個判官四個無常,也早都見真正的閻王去了。
克耳罕與袁星同時展開飄忽身法, 個在天空,藉長袖舞起的勁風凌虛換勢,雖然變化不出三十六般幻影,卻也不容小覷;另一展開步法,變幻莫測,煞是美觀。看得人人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火光中的血光更是詭譎,晶芸雖使的是聽風辨位反手背後劍,時間久了,饒是二道功力超俗,身經百戰,終難抵擋凌厲無匹劍氣。在第二十七招上,參霞肩頭中記劍氣,前後洞穿,血箭射出,退出鬥場。
參虹道人功力較其師兄聊高一籌,獨自為戰時,一時雖不至受傷,卻難以支持,步步後退。多虧這時那活佛又說起佛法來,晶芸聽著慈悲之音,劍氣緩慢縮短,這才救得他性命。
地上袁星聽到佛法後,步法漸慢,終於不見了三十六幻影。天上克耳罕自己也不知不覺落地,側耳傾聽。
未用多久,真是佛法無邊,晶芸劍勢完全停止,參虹面現迷惘神色,歪頭聽法,心裡曉得萬萬聽不得,可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掩耳,非心所願又喜悅至極聽下去,八荒死活鬼教的人上至教主,下到無常,莫不心存牴觸,實在不想聽,但卻漸聽漸感入耳動聽,甘之若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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