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少年心性闖少林a
俗話道:“酒是色之媒”。兩人鐘情已久,平日格於禮教,尚能以禮自持。雖調笑無忌,卻總不涉於亂。此刻張宇真只感全身火熱,綿軟無力,心頭如小鹿般怦怦跳個不止。嗅著段子羽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己是意亂情迷,膩聲叫著:“羽哥、羽哥。”
段子羽情知此事不妥,竭力鎮懾心神,但玉人在懷,香澤微聞,何等的綺艷旎光。要知“情”之一關,最難勘破。
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茹毛嚙雪,不失漢節,卻不免為胡婦生子,為後世所笑。可見克制“情欲”一道,乃世上最難之事。段子羽甫成少年,血氣方剛,懷中抱著位秀發垂肩、膚若凝脂、綿軟可愛、活色活香的美人,豈能不動情懷,見她雙眸微場、媚態橫生,口中一聲聲膩蕩的呼喚更如急流沖撞心房。此刻什麽“九陰真經”,什麽‘天雷大法’俱擋不住這般攻勢。
段子羽情動如沸,不克自製。當下抱起張宇真,滅燭登床,顛鸞倒凰,成就一番好事。一天之中,可謂“雙喜臨門”高思誠出屋後,深悔莽撞,惟恐有效其尤者,便在屋外十丈遠處席地而坐,嚴加防守,餘人一概拒之百步開外久久不見張宇真出屋,便整整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破曉,一對玉人起身。二人雖情意更深,卻也都微感訕訕,兩面微紅,相對無言。
段子羽用過早飯後,便到百劫屋中。百劫見他起來,笑著讓坐。
兩人敘過契闊,百劫道:“昨日有幾事很怪,我想了一夜也沒悟出。”
段於羽訝異道:“何事令師太奇怪?”
百幼道:“別的還罷了,第一件是圓覺和空智兩人,我按掌峨嵋時,這兩人也沒親至,只是派座下弟子致賀。何以對你青睬有加,親自前來了?”
段子羽對此事更是存疑,便把和昆侖派定議二十八日至少林興師問罪之事說了。
百劫“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不通,這兩人一定大有意圖,卻是參詳不出了。”
段子羽笑道:“管他有何意圖,到了二十八日便有分曉了。”百劫道:“這倒也是。第二件是張天師親自到來,必是天師教得知有人要對你不利,他才親自前來,那些挑擔的下人哪個不是好手,擺下如此陣場必是大有深意,絕非祝賀觀禮之意。”一段子羽想想道:“除了魔教中人外,我只得罪了崆峒派,莫不是崆峒派要大搗其鬼?”
百劫沈吟道:“魔教總壇距此遙遠,連敗數次後,調集人手也頗不易,即便動手也不該選在昨日。崆峒幾老連你都打不過,絕驚動不了張天師的大駕,能值得他重視的也只有少林幾大高手了。或許少林真有異動,是以張天師才出面鎮唬。別的實在想不出了。”
段子羽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想不明白的事兒還是不想為妙。”
百劫凝聲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段子羽見她面容整肅,語氣凝重,心知定是極重大的事體,凝神諦聽。
百劫師太續道:“我近幾月來奔波四處,倒也查明了一件事,百餘名各門派好手被截殺的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不僅要助朱元璋滅魔教,也要虎視中原,一統武林了。”
段子羽登時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
百劫師太笑道:“你毋煩憂心此事,你是張天師的私叔弟子,張宇初野心再大,也不會向你華山派下手。”
段子羽毅然道:“師大,華山派絕與武林各派共存亡,同進退。”
百劫師太歎道:“早知今日,真不該勸你做這掌門,不過此事尚屬臆測,今後如何也未可知,也不必耿耿於懷。”
與昆侖相約之期已近,這一日,段子羽和二老偕同十數位弟子下山,留寧采和鎮守派中,一行人直奔嵩山而去。
到了洛陽白馬寺,華山、昆侖兩派相聚。段子羽見昆侖派居然傾派出來,大有與少林一決生死之勢,人人皆著白衣,神情激昂壯懷,頗有當年荊柯過易水,人強秦的氣氛。
兩派合而為一,不多時便至嵩山腳下。眾人沿山路而上,來到嵩山左側少室山。
少室山山勢陡峭,山道卻是八裏長寬大的石階,規模巨集偉,工程著實不小。此乃為唐高宗臨幸少林而建,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眾人拾階婉蜒而上,卻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濺玉,奔瀉而下,煞是壯觀,這便有少室山五乳峰。
來至寺門前,卻見黃牆碧瓦,樹木森森,寺門前豎著唐太宗禦筆親書的石碑,碑文中記載著少林十三高僧助李世民圍攻洛陽王世充,並俘獲其子王仁則的業績,只是年代久遠,風蝕雨剝,碑上勁健飛動的字跡大多已模糊不清。
卻見寺門緊閉,裏面傳來陣陣悠揚起伏的焚梵唱唄聲,令人塵念頓消,靈台清明。
西華子罵道:“賊廝鳥,這群禿驢倒裝著沒事兒樣,待老道砸碎這山門。”
詹春忙道:“師兄休得莽擅,有段掌門同來,咱們且以禮相見。”
西華子性子暴躁,雖長于詹春不少,但詹春是一門之長,也只得忍氣退下。
詹春笑道:“段師兄內力精深,就請段師兄唱名拜寺吧,免得大和尚故作耳聾。”
兩派始祖原同是陳傳老祖座下弟千,是以可稱得兄弟之邦,詹春和段子羽在華山敘過此誼後,便直以“師兄”“師姐”相稱。\段子羽謙讓不獲,便提氣高聲道,“昆侖後學詹春,華山後學段子羽攜門下弟子求見。”此聲一出,莫說少林寺內,半個少室山也震得嗡嗡響。
寺內梵喝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便傳來雜亂的步履聲。
其時戰亂甫過,天下粗定。數十年兵匪戰火,天下殘破,瘡痍滿目,天下道觀寺院歿於戰火者甚多,少林以武自重,又是禪宗祖庭,倒未受兵火之災,獨稱完好。
少林弟子繁盛,遍佈江猢,雖閉寺經年以遠禍全福,江湖中大小事體無不俱悉。華山、昆侖共討少林之事早已得悉,兩派人眾甫至山腳,少林寺中便已得報。少林寺對有人闖寺生非早已司空見慣,是以連寺借日常功課也不稍輟,倒非全然不把這二派放在眼裏,而是故作閒雅,外松內緊,給兩派來個下馬威。
寺門吱的一聲,左右洞開,為首一個居然是方丈圓覺,隨後十數位身被金黃袈裟的老和尚,俱是達摩院、戒律堂的長老高僧。
圓覺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兩位掌門遠途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段子羽拱手笑道:“晚生等不速到來,打擾大師等清修,實是罪過。”
圓覺側身肅客,段子羽和詹春方欲進寺。圓覺身後空智神僧忽道:“且慢。”
段子羽、詹春一怔,“停足不發。空智冷冷道:“敝寺千年以來從無女流入寺,各位雖遠來是客。恕敝寺不招待女客,以免壞了敝寺千載清名。”
詹春心下欲怒,便等還以顏色。段子羽笑道:“佛寺之中不招待女客,真是天下奇聞。想當年則天武後蒞幸少林。倒未聽說被拒之寺外。貴寺怕是以客之貴賤待人吧。”
其實武則天並未蒞幸少林,段子羽也是信口而言,意在刁難。但年代相隔既遠,此事之有無卻是誰也不知。空智見段子羽言之鑿鑿,知他博通經史,此事或者真有也未可知,當下竟難以駁斥。
圓覺笑道:“我佛慈悲,眾法平等,男女貴賤,一視同仁,世間世外,俱屬空無。先代本寺確有此規,不過為避免世人閒言而已。各位俱屬武林人士,倒不須拘泥此例了。”
空智氣量偏狹,雖微嫌小忿必耿耿於心,武功雖高,於佛家經義領悟實少,聽聞幾個小晚要問罪少林,早已憤滿胸臆,若非格於身份,早已厲顏相向,拳腳相加了。此刻聽方丈如是說,又冷冷道,“此例雖免,還有一例萬不可免。本寺乃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外人攜兵帶刃而入,各位請將兵刃留在寺外。”
段子羽登時氣惱,摘下劍鞘,執于手中,冷冷道:“只要大師能將此物下掉,段某立時下山,倒無須入寺了。”
空智名列。“聞、見、性、智”四大神僧,其餘三大神僧謝世已久,空智便儼然是寺中地位最尊之人,方丈圓覺也對之禮敬有加。一見段子羽出言挑戰,自恃位尊,不待圓覺出言,五指略屈,一記“龍爪手”向劍上抓來。
段子羽見他出爪徑抓,頗存輕視,心下憤怒,一記“九陰白骨爪”迎上,竟是要以爪對爪,內力相搏房罩且患薔乓醢墜親Γ南潞弧5蹦晟倭炙碌奶煜掠□鄞蠡嶸希臥*橋之子宋青書以九陰白骨爪連斃數名高手,出盡風頭。空智當時也在場,識得此爪厲害,實是天下爪功中威力最劇、也陰毒無比的功夫,竟不敢與之硬對,身形倏閃,一式“捕風式”,抓向段子羽右肩,他一生精修武學,身法快捷固不待言,招式之變化更是疾逾閃電。
段子羽身子驀然右移,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挪移乾坤”功夫,大家俱感眼睛一花,空智一爪明明抓向段子羽右肩,此刻卻是九陰白骨爪等在那裏。連圓覺這等武學宗師也沒瞧清他身法如何變化的。兩人身法、招式俱是快極,大家看得心神俱醉、矯舌不下,都為自己一方懸心惴惴。
圓覺心性平和,涵養高深,雖知對方此來絕不能善了,卻也不願見面即生死相搏,有心上前化解,但見二人的武功,自忖功力不逮,只得暗歎數聲,心下也頗惴惴,空智此戰實關系少林威名,勝敗之間得失匪淺。
空智連連換招,“提影式”。“撫琴式”、“鼓琴式”,“批亢式”、“蹈虛式”、、‘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專攻段子羽右肩,絕不與他的九陰白骨爪相觸,只求下掉他手中連鞘長劍,內力鼓蕩,金黃色袈裟無風脹滿,人如黃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段子羽罩在其中。風清揚小小年紀,哪見過這般場面。見這老和尚煞是威猛,真如降魔金剛一般,心下大急,嚷道:“師叔祖,快幫幫師傅。”
矮老者岳霖撚須笑道:“你師搏何用人幫,倒是要請人助助這大和尚。”
段子羽連施“挪移乾坤”的換位式,空智每一爪攻到,他都先以九陰白骨爪等待,神定氣閒,氣勢上反倒不如空智威猛駭人,此等以靜治動,後發制人,實際上卻較空智勝了一籌。此等情景圓覺和十數位長者看在眼裏,武功之高下已是刺若雲泥,俱神情凝重,黯然無語。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武林中能有人敢對空智以靜治動、後發制人,直感匪夷所思,更感少林千載威名恐怕不保。
這一方也只有華山二老看得較明,詹春等人非但看不出優劣,倒為段子羽性命擔憂。
空智招招受制,早已患怒於中,聽嶽霖出言相譏,更是怒不可遏,一爪攻出,段子羽身形已移,等著的還是九陰白骨爪。空智心下一梭,不再換招,兩爪相觸,登時十根手指如金龍絞柱般糾纏固結,兩人急催內力,從掌指攻出。
圓覺諸人均駭然失色,這等內力相搏,絲毫無取巧之處,力強者勝。敗者一方輕則指斷臂折,功力全廢,重則立斃於內力之下。若兩人內力相若,便只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了。但這兩人一較上內力,卻也甚難分解得開。
頃刻問,段子羽臉上紫氣大盛,頭上更隱隱有一層氤氫紫氣,空智袈裟脹起如鼓,頭上已白霧蒸騰。喀喇兩聲:卻是二腳下的青石承受不住這等大力,碎裂如粉。而入足陷地內,仍是急攻不止。
空智只是忌憚九陰白骨爪的指力,是以上手便扣住段子羽五指,欲以內力取勝。他自忖苦修六十餘載內力,雖不敢說天下無抗手,卻也實臻化境,不料掌指方觸,便感對方內力排山倒海般攻來,內力之戚猛直是從未見過,忙摧內力守住,一俟對方力弱便即反攻。
不料對方內力直如江河大海,無休無盡,攻勢又如瀑布急流,沛然莫能為禦。空智運起畢生所修內功,竟是只勉強守住,逞言反攻了。但勢至如此,除了硬拼一途,別無他法,只得撐持一時算一時了,心下苦不堪言。
忽見山下躍上幾人,卻是武當四俠: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和殷梨亭,四俠本是做說客來的,急急趕來,不料還是遲到一步,見段子羽和空智如此陣勢,明白了幾分,卻也有幾分詫異,本應是昆侖為主,華山不過是助拳,不想段子羽卻反客為主了。
俞蓮舟一見空智手臂緩緩後撤,足下陷得也比段子羽深有寸餘,知其內力已經不敵,盞茶工夫便有性命之憂,自己四兄弟的意願也無法達成了。
當下無暇細想,一步躍至,沈聲道,“兩位何須性命相拼,在下武當俞二,鬥膽為二位分解,請看在武當薄面上,緩緩撤力。”說著,兩掌疾然向二人腕上搭去。
眾人均感駭然,卻也心感俞蓮舟俠義。不禁為他擔憂,圓覺更喝道:“俞二俠小心。”
要知段子羽和空智這等內力相拼,旁人若上前將之分開,無異身受兩大高手的夾擊。是以少林派中與俞蓮舟功力相仿佛的也能尋出幾位,卻也不敢上前分解,弄不好不、但自己重傷而斃,還要落個以多欺少的惡名。
俞蓮舟運起武當內功,提至極處,兩手搭向二人腕部,他此舉無異以命相賭,只是他生性豪俠,不願見華山、少林兩派殘殺殆盡的慘狀,只盼二人給武當面子,各收內力。
掌剛搭上二人腕部,陡覺全身大震,掌指更如火燙一般。驀地裏,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柔和內力輸進,俞蓮舟一感內力,便知是大師兄宋遠橋相助,武當四俠中,以宋遠橋內力最為醇厚,俞蓮舟以下皆自愧不如。
武當兩大高手的內力下,俞蓮兩掌才搭實在二人腕上。
段子羽開口道:“大師,沖著武當的金面,收力如何?”
大家心中駭然,不料他在這關口居然能開口說話而內力不泄,空智也頗想仿效一下,卻實無此能,默然點頭。
兩人同時緩收內力,須臾,內力撤盡,俞蓮舟兩指搭在二人腕上,於二人撤力的程度自然了然、也隨之一分分收回內力。
四支手掌同時松開,段子羽仍是精神奕奕,神定氣閒,空智卻大顯疲憊,氣息已然不勻。俞蓮舟滿額冷汗,毫不掩飾,揮袖拭去,實是驚出的冷汗。
可眾人卻無不傾服俞蓮舟的膽量,更歎服段子羽功力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
圓覺大師近前合什道:“多謝宋大俠、俞二俠出手化解。”“宋遠橋不解道:“少林、華山素來和睦,何至性命相拼。”
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師要解除在下的兵刃,是以相爭。”
武當四俠均感愕然,練劍的人向來身不離劍,便是睡覺,劍也放在隨手可及之處,武當派更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少林高僧豈會不知此理,讓練劍的人解劍無異是最大侮辱。至於武當派後來置“解劍池”,無論何人上山,均須在“解劍池”解除兵刃,方得進紫霄宮,也惹起不少紛爭,卻又非武當四俠此時所能逆料了。武當四俠只覺少林此舉忒也橫蠻,不近情理之至,殊非少林平日作風。
圓覺笑道:“本寺原無此規,只是幾百年來,承蒙武林各派看得起,多不攜兵刃人寺門,久之成例,倒非本寺貢慢我高,強立此規。”
俞蓮舟笑道:“聽大師一說,在下等可俱不敢入寺了。在下稟承師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劍卻是不能解下的。”圓覺笑道:“俞二俠說笑了。本寺閉寺經年,原欲隔絕十丈紅塵;專修佛學,倒並非怕事。現今寺門一開,迎十方來客,卻是百無忌諱。”這番話柔中有剛,倒頗符武當武學之道。
空智此際調息均勻,兀自怒氣不息,道:“華山也是正大門戶,不想華山掌門倒用這等歹毒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佛家以慈悲為主,首戒殺生,倒不知大師習武何用?”空智登時語塞。
圓覺道:“各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寺奉茶,有事何妨坐下詳談。”
一行人來至寺內,因人多,便在寺中廣場內坐下。少林主位,華山、昆侖坐在客位,儼然是一派,武當四俠側位坐定。
詹春率先發難道:“圓覺大師、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當年喪生少林寺僧手下,此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晚生此來,便是想向大師討個公道。”
空智性子偏狹,一聞此言,無名火起,厲顏道:“存心到本寺鬧事生非的霄小之輩不知凡幾,喪命失生的也多的是,本寺沒這麽多公道可還,你何不明言要滅我少林?”
詹春聽他辱及先師、先師伯,驀地站起,掣劍道:“滅少林倒不敢,你出言不遜,辱及先師、先師伯,待我先與你決個生死。”
空智更是惱怒,在段子羽手下沒討得好,已是大損顏面的事,如今詹春也敢公然挑戰,神僧之威何在?登即站起,冷笑道:“便是何大沖,班淑嫻活著,老憎也敢罵上幾句,等老僧領教領教昆侖絕學。”
段子羽知詹春非空智敵手,站起笑道:“詹師姐何必動怒,有一事咱們尚未問明,這少林方丈究竟是圓覺大師,還是空智大師?”
空智道:“當然是圓覺師侄。”
段子羽躬身一拜,笑道:“在下明白了,空智大師是太上方丈,失禮了。”
此語甚是惡毒,空智登時明瞭,滿是皺紋的臉脹紅如血,此語自是譏刺他擅自出頭,淩駕于方丈之上,是以一時氣得渾身微顫,卻也知在眾人面前對方丈失了禮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圓覺笑道:“段掌門出道不久,有些事似乎不盡清楚。空智師叔乃本寺元老,經多見多,貧憎雖居方丈之位,許多事倒也向師叔請教。”空智聞言,顏色緩和,默然坐下。
段子羽心中大不是滋味,圓覺之言競是說他少不更事,他此來無非是要鬧事,存心向少林威名挑戰,也是少年好勝的心性使然。但見圓覺總是笑臉相向,城府甚深,較之空智可難鬥多了。笑道:“在下確是年少無知,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還是知道的。何、班兩位前輩喪生貴寺中,貴寺著不還個公道,恐怕說不過去吧。”
圓覺方待口答,卻見弟子來報:“神拳門、巫江幫、青海派一千江湖群豪上山拜寺。”圓覺微笑的臉登時肅然,原料今日只有昆侖、華山兩派到來,便是本寺人眾亦能抗衡,贏面頗大,武當四俠到來,即使兩不相幫,對華山、昆侖兩派亦有相當大的威懾力,此事不難料理。不想那些左道旁門的人物又來趕這渾水,是友是敵雖還不明,料來多非善意。冷冷道:“寺門大開,進出不禁。”
片刻間,暄嚷之聲已響於外,步履之聲更是震耳,霎時間湧進一批人來,險些把少林山門擠破。更有人不耐,施展輕功從牆上躍進,居然大有效其尤者,一時牆上花樣紛呈,猶如輕功大賽一般,少林寺僧均盛怒無比,但見掌門安祥盤坐,置若罔聞,也都忍氣不語。
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俱感今日之事已難善罷,居問調停怕是不易。
當日在客棧中喝酒的十幾個門派居然無一爽約,一時俱至。而且還廣為傳布,大約幫手,少林寺單是“武學第一”的名頭就不知有多少人不忿,多少年來更結了不少梁子,平日畏于少林成名,不敢上寺鬧事。一聽此事,哪有不混水摸魚的,更有不少是存心來瞧少林的熱鬧來的。
一時間湧進數百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椅、凳固是不足,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偌大一個廣場竟也滿滿的,只餘下中心一個場子,自是為打鬥所設。
在客棧中定約的十幾個幫派首領紛紛向段子羽施禮見過,並廣為介紹自己的好友,段子羽倒伊然是他們的龍頭老大,弄得他也啼笑皆非,只得還禮敷衍。
圓覺等少林寺僧卻大起疑心,見此模樣,段子羽公分明是和這些人約好的,看到那些人對他頗為恭敬,“又想起江湖所傳,段於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圓覺和空智上華山時又見到張正常父女親自到賀,更是深信不疑。近來夭師教一出江湖,即網羅各派人才,服者收為己用,不服者即加誅除。天師教勢大財雄,不少小門派憚於威勢,貪圖富貴,投身依靠天師教。是以圓覺等深疑段子羽乃替天師教出力,籍昆侖派之名,意欲誅除少林。登時敵意頓增,先前尚有的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已盡除無遺。一俟眾人坐定,圓覺冷冷道:“昔日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喪生本寺的人著實不少,但事出有因,死者未嘗沒有死之道。本寺今日寺門一開,便有十方來客,大概也多為此事而來,不料事隔多年,各位施主心中的仇戾尚未化解。”
一人惡聲道:“大和尚,你說得輕松,殺師殺父之仇豈是能化解的,少林寺的住持、長老若被人殺了,你們也能在心中化解嗎?”
少林群僧登即嘩然,此人雖言之有理,但拿他們的至尊方丈比喻,無異是極大不恭。雖都是佛門弟子,佛祖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的大慈大悲他們可一成也沒學到。“圓覺沈聲低宣佛號:“阿彌陀佛”。這一聲低沈凝勁,眾人俱感耳中一震,嗡嗡大響,居然是佛門“獅子吼”功夫。
這一聲傳至段子羽耳中,他體內九陰神功登起反應,不自覺口一張,一陣清嘯發出,清亮激越。眾人立覺腦中一清,被獅子吼所震而致的嘔吐眩暈隨之釋然。
圓覺其實只為鎮住本寺僧眾的喧嘩,不自覺之中用上了“獅於吼”功夫,吼聲一出,登感造次。這門佛家“獅子吼”功夫實是一門厲害的武功,當年在王盤山上,金毛獅王謝遜奪得屠龍刀後,便以此功震斃數十位各派高手。此次各派到少林的,大多功力軟弱,圓覺此功一出,便怕有人抵受不住,若有人被震斃,或震成重傷,這梁子可又結的大了。
段子羽不自覺中替他解了圍,圓覺卻不領情,心中益增惱怒,冷冷道:“段先生是考較貧僧的功夫嗎?”
段子羽笑道:“不敢。大師武功精深,卻也毋須以此絕技震唬眾人,難道貴寺寶地便不是說理的地方嗎?”
達摩堂首座圓音虎地站起,喝道:“你們又是講理來的嗎,乾脆劃出道來,少林寺接著就是,一群江湖匪類,本寺何懼之有。”
段子羽面上紫氣大盛,卡的一聲掣出長劍,遙指圓音道:“你且站將出來,待我這江湖匪類鬥鬥你這有道高僧。”
圓音自知失言,他是指“神拳門”、“巫江幫”這類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江湖幫會,確也不為過,不防把華山、昆侖捎帶上了,但勢成騎虎,也不甘示弱,手中禪杖一挺,便欲越眾而出。俞蓮舟忙走至場中,笑道:“段掌門息怒,圓音大師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存心藐視貴派。”他與圓覺、圓音等人過往較密,是以出言明責圓音,也不怕他惱怒。
卻聽一人嬌笑道:“俞掌門,少林乃名門正派,咱們都是江湖匪類,你又何必出頭。”聲音嬌糯如少女。
大家聞聲一看,不知何時百劫師太偕淨思到來。見她臉上笑意大盛,艷如桃花,卻無人敢再多瞧一眼。百劫師太素有“笑面閻羅”之稱,這副神態恰是她殺機最盛之時,惟恐一個眼色不對,當場便有身首異處之禍,是以紛紛瞧著地面,倒似乎這土地上有奇花異卉一般。
圓音也是心涼半截,情知這位佛門同道較諸自己可要辣手百倍,囁懦道:“師大,貧僧可不是說您。”言下大有懼意,适才的豪勇也消失泰半。
圓覺站起,合什道:“不知師太佛駕蒞臨,有失遠迎。”
百劫笑道:“說笑了,江湖匪類豈敢當大和尚遠迎。”她最喜段子羽,一聽圓音對之出言不遜,立起殺機,較諸得罪自己尤甚。
段子羽躬身道:“師太不是返轉峨嵋了嗎,何以到此?”
百劫眼中頓現愛意,道:“我這老‘江湖匪類,怕你這小’江湖匪類‘被這些有道高僧降妖伏魔了,留下我豈不孤單寂寞得很。”她走至場中,身形倏然一展,只一閃已至圓音面前,說不出的快捷,手掌一晃,一招峨嵋絕技“佛光普照”當頭拍下。俞蓮舟駭然失色,情知這一掌之下,圓音性命難保,高聲道:“師太留情。”閃身便欲接下這一掌。
段子羽“錚”的一聲,一劍挺出,疾攻俞蓮舟,俞蓮舟見一劍又疾又毒,只得退步拔劍,段子羽意在阻援,一劍奏功,不再進擊,收劍一禮道:“得罪莫怪。”
俞蓮舟掣出長劍,卻失了對手,頗感訕訕,還劍入鞘,面色大是難看。
圓覺不虞百劫談笑之間便下殺手,百劫身法又快,眼見圓音師兄要在這“佛光普照”中立地成佛,無暇思索,一記大力金剛掌擊向百劫後心,不過是攻其必救,救下圓音;並非意在傷人。
斜刺裏一掌迎來,卻是段子羽一劍逼退俞蓮舟後,見圓覺發掌,驀地裏使出“橫移乾坤”的換位大法,單掌運上蛤蟆功,截住圓覺此掌。金剛掌和蛤蟆功俱是剛烈威猛的掌功,兩掌相撞,轟然一聲巨響,段子羽腳下一飄,已將大力金剛掌的勁力化解無遺。圓覺直感對方掌力如大海瀑布,雄厚勁猛,腳下也退了一步,胸口氣息一窒,一口真氣居然運轉不來,片刻功夫方平復如常。
其時百劫一方早見分曉,圓音一怔神間,對方掌已拍到,饒是他一身少林武功不俗,卻乏應變之才,一時竟無力還招。空智神僧身負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中的十一項,此際見情勢危殆,立發“須彌山掌”迎上,“須彌山皂”乃極難練成的掌功,一俟練成卻也威猛無侍,與大力金剛掌實不可同日而語。但此掌有一弱點,即是發掌之前須調息運氣一陣,除非你內功通玄,才能隨手發出。空智尚未到逾玄之境,危急出掌,更只有四成功夫,砰然一聲,被百劫震飛出去。百劫一掌得手,擡腳把圓音踢飛,輕叱道:“佛門敗類,死不足惜。”飄然身退。、百劫師大的“佛光普照”乃峨嵋絕技,只有一掌,端的厲害無比,等閒人挨上此掌,必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滅,當真是佛光普照、無所不到。此掌與“須彌山掌”原難分軒輕,但百劫全力而發,空智先與段子羽比拼內功,內力已然損耗不少,此刻倏然出掌,掌力又未提至極處,一掌之下,竟爾口吐鮮血,受傷不輕。百劫出了口惡氣,倒也不堅欲殺圓音了,一記“旋風掃葉腿”將圓音雙腿震斷,略施薄懲。
這一場大戰其實甚快,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如電光石火,瞬息之間即已結束。眾人只看得膛目結舌,駭然失色,見段子羽兩招逼退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居然裕然處之,遊刃有餘。百劫掌傷空智,腿傷圓音,一者是久負盛名的少林神憎,一者是達摩堂首座,俱是少林非同小可的角色。
眾人呆了半晌,方轟然喝彩,彩聲震得滿山野如巨雷轟嗚。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十餘位長老齊聲肅念“阿彌陀佛”,其音悲壯肅穆,這是少林寺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的場面。後面寺院中蹬蹬跑出一隊弟子,個個身穿灰布衲衣,或持禪杖,或持戒刀,整齊如一,步履輕健,顯是少林一派精華所萃。
百幼視如不見,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笑道:“杜老二,多年不見,可喜你身子健康。”
眾人一聽,杜老二乃晉州武林大豪,雄霸一方,頗有勢力。見百劫師太如此神態,均知這壯老二不知怎麽得罪了這位“笑面閻羅”。
杜老二一見百劫到來,早知不妙之至,極力藏在人叢中,瑟瑟縮縮如頭烏龜模樣。前年他在晉州地面。見兩名少女容顏清秀,便出言挑逗,兩名少女登即拔劍相向,杜老二一認出峨嵋劍法,直嚇得魂飛天外,如喪家犬般逃去了。一年多來,並未見有何動靜,以為此事已寢,只是看到百劫師太,心猶惴惴,方才看到那武林罕見的大戰,心神俱醉,不免忘形,被百劫利眼瞅見。
杜老二知躲不過,只得抖抖戰戰地走出來人上下牙齒咯咯相擅,想說幾句漂亮話卻硬是說不出來,甫至中途,撲通一聲直挺挺栽於地上,兩眼翻白,屎尿齊出,已然驚嚇而死。
百劫掩鼻皺眉,把頭轉了過來。杜老二的親友弟子忙擡著他的屍體,惶惶而逃。
眾人見百劫如此威勢,又見少林擺出這般陣仗,情知一場大火拼在即,存心看熱鬧的小門派、小幫會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免遭池魚之殃。
圓覺見人手佈置停當,合什森然道:“師太,你我同屬佛門弟子,少林、峨嵋素和睦,如此辣手相向,未免太過分了。”
百劫冷冷道:“佛門諸戒便有口戒,那位和尚不守戒條,貧尼不過略施薄懲,助他修行,何來辣手之名。”
圓覺長吸一口氣,道:“貧僧恭為一寺方丈,萬人有罪,罪在一人,師太若欲出手懲罰,當懲罰貧僧方是。”邊說邊鼓蕩內息,渾身骨骼僻啪作響。
百劫孤做性成,雖知這和尚實不易相與,卻也不懼,笑道:“貧尼對事不對人,莫說大和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惹上一惹。”表面雖輕松,暗下也是斂氣凝力。
宋遠橋等均知,這兩人一接上手,無論勝負如何,今日寺中與會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成。宋遠橋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沈聲道:“宋某雖人微言輕,兩位且聽宋某一言如何。”
宋遠橋乃張三豐的大弟子,何等的位望尊崇,百劫和圓覺齊聲道:“宋老前輩請講。”
宋遠橋緩緩道:“兩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系。方今魔教猶盛,天師教又崛起江湖,虎視膺揚,大有吞併武林的野心,我六大門派正當精誠團結,共赴劫難,豈可自相殘殺,同室操戈。兩位都是得道高人,非宋某這等凡夫俗子可比,又豈可效江湖人士為一言一怒而爭。”
百劫和圓覺聽宋遠橋之言甚是在理,況且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圓覺躬身道:“前輩教訓得是。”百動散去凝起的內力,笑道:“是大和尚向我挑戰,並非我存心鬧事。”她是不肯認錯的。
宋遠橋笑道:“老朽哪有膽子說師太的不是。”心裏大松了口氣。
忽聽一位少女的聲音道:“姓宋的老頭,我天師教哪里得罪你了,在人背後說壞說,也不識羞。”
大家一看,見一小姑娘坐在大雄寶殿的簷上,兩腿一蕩一蕩的,煞是滑稽可笑。眾人都凝神場中氣氛,倒無人留心她何時溜了上去,不少人忍俊不住,轟然笑出聲來。
宋遠橋還是頭一遭被人稱作“姓宋的老頭”,頗感新鮮。
見這姑娘一身貂裘勝雪,頭上金冠燦然,容顏清麗出塵,煞是可愛,卻也不惱。
段子羽大喜,叫道:“真兒,怎麽是你,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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