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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6:16 AM   #119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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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回 真人微言化蒼桑a

  張宇初喪痛之餘,真情流露,慘叫失態。旋即平復下來。
  他遊目四眺,見五行旗與天地風雷四門教眾足有數百人之多。自己縱然無懼,但百劫師大急需療治,華山二老亦非楊逍等人之敵,是以雖殺機彌盛,哀痛之甚,仍神智清醒,審時度勢,釐毫不差,喝聲:“退。”當先托著百劫師太衝了出去。
  華山二老隨即跟上,張宇初一手託人,一手仗劍,如凶神惡煞一般衝入五行旗中,這些教眾早吃他一聲大喝唬得魂不附體,現今驚魂甫定,見他仗劍殺來,紛紛趨避不迭,一對間竟爾忘了射箭,放毒水。
  張無忌焉肯錯過可將這四人一舉擒下的良機,奮身疾掠,追了過去。楊逍等人亦緊緊跟隨。“張宇初躍下山谷,一溜輕煙般向山拗口馳去。山拗口忽然湧出一隊人馬,正是殷野王所率的天鷹旗。殷野王猝然見此情景,心中早明白了八九分,法旗一揮,天鷹旗眾立時一字排開,攔住道路。張宇初疾馳之中,收勢不及,險險與殷野王撞個正著。殷野王一刀揮出,向張宇初腰間橫斬。張宇初暮然身子一旋,颶風般從殷野王身邊滾過,殷野王只感罡風激盪,一時竟爾立足不穩,被罡風激得退了一步。明教教眾紛紛爭舞刀劍,向張宇初砍去,張宇初全然不理不顧,身子急旋而行,雅賽陀螺般。他護身罡氣此時已提至極限,身周尺許內罡風激震,刀劍一觸到這層氣牆,登時反震回去,圍攻的人倒因之傷了許多。大鷹旗教眾何曾見識過這等武功,紛紛嚷道:“乖乖不得了”這妖道使妖法。“張宇初一路旋身殺出,雖未出一招半式,被他護身罡氣震斃、震傷的倒有十幾人,天鷹旗眾無不駭然失色,矯舌不下。張無忌從後追及,見此情狀不由得暗吃一驚,暗自思惟:“原來他適纔與我交手,並未出全力。”
  其實張宇初對張無忌這等生平勁敵,焉敢不全力以赴。
  只是他衝出重圍時,心憂百劫師太隨時有氣絕身亡之險,必須覓一安靜處所運功療治,庶可繞幸挽回其命,是以已將平生之潛力盡數發揮出來,較平日武功高出一籌。
  張宇初雖殺出重圍,華山二老卻落在後面,殷野王阻截張宇初不獲,面上大是掛不住,見華山二老隨後衝至,亦不多言,迎面一刀砍將過去。
  華山二老雙刀齊舞,架住這泰山壓頂般的一刀。
  殷野王內力剛猛,年歲又較二老小了許多,比拼內力自是佔了便宜,這一刀只震得二老手臂酸麻。
  岳霖一記“豹尾腳”踢向殷野王膝蓋,這一腳取勢既低,迅疾無恃,確不愧為華山派長老,這一腳已盡得神髓。
  野王喝道:“好。”左手虎爪疾扣向岳霖足背。
  高思誠亦一記“豹尾腳”踢出,喝道:“再接這招。”
  殷野王笑道:“此有何難。”左腳反向其小腿格去。
  華山二老心意隱隱相通,兩記豹尾腳不過先發制人,以攻為守,兩人同時收足後躍,轉向左邊衝去。
  楊逍縱身一躍,橫截二老面前,笑道:“此路不通。”
  華山二老雙刀疾攻,已然形同拼命。楊逍倒是不急不躁,雙手上妙招紛呈,二老拼命攻出三十余招,未能將楊逍逼退半步。
  張無忌見張宇初兔脫,跌足長嘆,此一戰若能將張宇初料理了,天師教不擊自潰,中原武林乃烏合之眾,大可逐一擊潰,如此則萬無一失。
  他一見華山二老已落入網中,心中一動,這二人乃華山耋宿,如若擒之在手,亦可迫令段子羽率武林各派退回中原,雖說此舉有失英雄風範,但事關本教之生死存亡,實也顧忌不了許多。
  當下邁步上前,笑道:“大家且住手,聽本座一言。”
  華山二老各自疾攻一刀,托地向後退了一步。
  張無忌道:“本座與兩位前輩也是多年故人,兩位前輩已身處絕境,何必作無謂之抗爭。且請到光明頂上盤桓幾日,待大事一了,即恭送兩位迴轉中原。”
  岳霖冷冷道:“張教主,老朽一直敬重你的為人,不想競說出這等話來,我們兄弟武功雖不濟,卻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張教主看錯人了吧?”
  張無忌微笑道:“話不是這等說,本教雖世代與中原武林不睦,但自本座執掌教權以來,雖德薄才淺,不堪重任,卻致力於與各派化解過節,以求武林安寧。今日之事實因天師教挑撥離間,段子羽助紂為虐,才發生這等不快之事。”
  高思誠插嘴道:“張教主,任你口燦蓮花,我兄弟倆一死而已,絕不會落入你們手中,為你們所利用。”
  張無忌愕然,不想這獃頭獃腦的高思誠竟爾能識破自己的機心,冷冷道:“勢逼此處,怕已由不得二位了,二位如能從容如流,時尚未晚。”
  岳霖與高思誠相望一眼,同聲道:“玉石同焚。”
  張無忌匪夷所思,這兩位雖說是武林中輩份最尊的耋宿,但武功有限,欲與自己拼命從何談起?
  原來華山二老一生浸淫反兩儀刀法,限於資質,不得大成,兩兄弟為防遭遇強敵,被擒受辱,遂於刀法中擇出二十幾記攻殺之招,自成一套刀法。雖遠遠不及反兩儀刀法的博大精深,但攻勢之凌厲卻增強數倍有奇。只是這套刀法中漏洞頗多,二人精研幾年也未能彌補上。後來一想,此套刀法既是用來對付武功高於自己幾倍的人,祖師所傳的刀法尚且難以取勝,自己兄弟資質愚純,焉能創出高於祖師的刀法?便又從刀法中變化出幾招,只攻不守,招招拼命,是以名之為“玉石俱焚。”
  當下二老倏然分開,一左一右,陰陽相對,遊走幾步,雙刀一前一後向張無忌攻至,的是凌厲無儔。
  張無忌驀見刀法有異,神情一凜,聖火令向岳霖刀上挑去,運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將岳霖的刀挪向高思誠。
  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乃明教歷代教主中練得最高的,復以“九陽神功”為輔,威力甚巨。
  岳霖明知張無忌擅此功法,但除非自己不出招,只要山招,使難逃其“乾坤大挪移”手法的反擊,二人死志已決,岳霖毫無顧忌,棄刀合身向張無忌撲去,腳下一記“釣尾腳”,一掌卻是華山掌法中之絕技“推雲掌”,向張無忌胸前拍到。
  高思誠對劈面而來的一刀渾然不理,手中刀疾速向張無忌砍去。
  張無忌倒波這二人瘋虎般的架式驚呆了,他只消從中飄開。這二人的拼命招式便成了自相殘殺。但他苦於不能讓這二人死去,否則只會招來武林各派更大的報復,化解之意圖全成泡影。
  張無忌聖火令倏出,將砍向高思誠的一刀砸飛,反身一掌向高忠誠刀上拍去,背心卻賣給了岳霖。
  岳霖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張無忌背上,張無忌暮感氣血沸騰,忙以“乾坤大挪移功”將力道移注掌上,拍在高思誠的刀上。
  這一掌乃岳霖全力而發,何等的威力,喀喇一聲,高忠誠的刀頓時震成粉未,只餘刀柄在手。
  高思誠驀感一股巨力從手臂上湧入,胸口劇震,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濺灑一地。
  岳霖一掌得手,也被震得臂時脫臼,倒飛出去。
  高思誠搶身過去,扶起師兄,岳霖與他相望一眼,黯然長嘆,張無忌武功太高,一招不到,二人俱破震傷,與敵諧亡看來是做不到了。
  兩兄弟兩手驀然相握,運起殘存的內力向對方攻去,登時二人心脈崩裂,氣絕身亡。
  張無忌飛掠而至,卻遲了一步,眼見二人猶帶微笑的臉,良是不忍,黯然道:“兩位前輩何苦如此,我並無相害之意。”
  驀聽山谷上一人嘶聲長叫:“師叔。”
  眾人抬頭一看,山谷上星丸彈射般瀉下一人,長髮披肩,紫面含悲,正是段子羽。
  段子羽與華山、崑崙派人疾追百劫師太,於老遠處望見告急信號,便單身趕來接應,留下司徒明月相助兩派。
  他一路疾馳,到了山谷卻只見遺屍遍地,便登高而望,恰見華山二老兩手兩握,運功自絕。
  剎那間,他直驚得亡魂皆冒,欲叫已叫不出聲來。半晌,才嘶心裂肺叫出這一聲。
  他縱身衝入人群中,爪影翻飛,直如虎入羊群一般,立對慘叫之聲大起。
  段子羽衝過十幾丈的人牆後,已然渾身浴血,身後倒下幾十人。
  唐洋見他來勢兇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希冀阻遏其勢,段子羽身形一閃一晃,輕煙般避過,已衝至唐洋面前。
  唐洋劈面一掌,段子羽不躲不避,身子疾衝,正撞在唐洋身上。
  唐洋掌尚未劈到段子羽肩上,已被撞得飛了起來,待得從空中摔落地上時,已然是肉餅一塊,七竅流血,兩個眼珠凸出眶外,無比的猙獰恐怖。
  張無忌惟恐他再亂殺教眾,一掠而至,聖火令當頭砸到。
  段子羽激怒之餘,左掌一圈,右掌迎上,卻是他自史青處學來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當的一聲,猶如敲響了千斤巨鐘,山谷中轟然巨震,直有地動山搖之勢。
  張無忌被巨力撞向空中,他先中了岳霖一掌,雖以“乾坤大挪移”功法化解泰半,卻也小有損傷,現今被段子羽全力一擊,只感臂痛欲折。
  段子羽也被他九陽神功反震得陷入地下幾寸許,聖火令堅硬無比,段子羽肉掌硬擊,亦感掌上麻木。
  張無忌藉勢飛掠,一掌擊在一顆大樹上,將段子羽的掌力盡數移注到樹上,喀喇一聲,合抱粗的大樹被震折兩截,張無忌復藉反彈之力躍回場中。
  這二式他實是已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用至極限。
  段子羽從上中拔足而起,撲向華山二老,搭脈一試,早已氣絕多時,身體已略略有些冰涼。
  他驀地裡仰天悲嘯,以瀉胸中喪痛。華山二老於他情誼篤厚,相處日久,儼然如自己的親人長輩般。不想竟爾亡命西域,魂魄不得歸於中原。
  他站起身,臉上紫氣更盛,殺機四溢,望著他的人無不膽寒股栗,忙不迭將頭轉向別處去。
  段子羽森然道:“張教主,你也是一世英豪,居然連八旬斑白老人都不放過,硬生生將他們逼死。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活著離開。”
  殷野王忿然道:“這兩個者兒自己尋死,關我們何事,我們教主好意請他們到總壇作客,他們卻如此不識抬舉,這叫作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段子羽道:“也罷,你既接場,便先了結你與史幫主之仇,再招呼張教主。”
  殷野王著實怵他,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示弱避戰,他一生性子剛烈如火,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哼道:“我殺了史紅石,自當由丐幫中人出頭尋仇,尊駕未免忒煞多事了吧?”
  段子羽冷冷道:“你毋須尋什麼藉口,我若以別的武功對付你,掠你死有不甘,我便以丐幫的降龍十八掌與你過招,若用一招別的武功,便自刎當地。”
  殷野王怒氣填膺,不想段子羽如此藐視他,忿然道:“你出招吧,我接著便是。”
  段子羽向張無忌道:“張教主,你不妨也並肩子上,免得待會我多費手腳。”
  明教中人登時怒不可遏,攘臂喝罵。他們向來將張無忌奉若天人,雖說無忌復出江湖後,已無昔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盛觀,卻仍崇拜之至。聽段子羽居然向兩人挑戰,不啻是明教的奇恥大辱。
  張無忌心中雖憤慨無比,卻也甚欲與殷野王合戰段子羽,但聽教眾的叫罵聲,心中念頭電轉,這小子六脈神劍實無法抵禦,已方人數雖多,要想困住他也大非容易。他既講明只以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料來凶險不大,自己倘若並肩子上,引出他的六脈神劍來,反為不美。
  是以強壓怒火,淡淡道:“你先過了殷鷹王這一關,再與本座動手不遲。本教人多的是,斷不會令你失望。”
  段子羽冷冷一笑,他也不過是先拿話擠兌住殷野王和張無忌,挑他們單打獨鬥,是以才提出只以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表面上讓出偌大便宜給殷野王,實則是逼他們單打獨鬥的妙計。
  殷野王面對生死之敵,不敢稍有疏虞,前腳虛,後腳實,左掌護胸,右掌護時,將周身上下護得嚴嚴實實。
  段子羽既不立門戶,亦不作勢,當頭一掌拍到,乃是降龍十八掌的“利涉大川。”
  殷野王見掌力威猛無儔,不願與他硬拼掌力,步下游走,避開此掌。
  世上均知殷野王掌功為最,其實他輕功亦佳,腳下遊走,點塵不驚,猶如踏水而行,輕功亦臻化境。
  段子羽一掌走空,不待招式用老,返身一掌拍出,乃是“神龍擺尾。”
  殷野王遊走避過,段子羽續發一招“龍飛九天,”殷野工見他每一招均不使老,便每一招都罡氣如濤,沛然莫能禦之,當下只得繼續遊走閃避。
  段子羽左一掌,右一掌,他出招極快,霎時間打完十八掌。雖未擊到殷野王,但殷野王除躲避外,竟爾不能還上一招,猶被其掌風帶得步履不穩。
  張無忌等均看得目瞪口呆,即令張無忌也不能十八招中打得殷野王毫無還手之力,這等神功直是聞所未聞。
  楊逍悄聲道:“教主,咱們還是並肩子上吧,鷹王支持不了多久。‘、張無忌道:“稍待片刻,如若鷹王有凶險,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殷野王遊走之間,漸漸感到如陷沼澤,周圍似有無形的阻力,遊走速度亦漸漸減慢,駭異非凡。
  段子羽一記“神龍擺尾”,殷野王一閃而過,不料段子羽乃是虛招,迎面一記“亢龍有悔”,迅疾無匹地擊向殷野王胸口。
  殷野王知中了計,眼看此招萬難閃避,只得竭盡全力一掌迎上。
  砰的一聲,段子羽一掌擊實,心中大喜,催運內力,如排山倒海般擊將過去。
  殷野王驀感全身劇震,直如解體一般,忽覺後背靈台、至陽兩穴上兩股熱力湧人,登時身軀穩定,劇震感消失。
  段子羽也立時覺出不對頭,怒喝道:“張教主,又是你暗中搗鬼。”
  楊逍冷笑道:“生死之敵,還有什麼好講。”一掌向段子羽頸上斬去,乃是手刀。
  段子羽被殷野王與張無忌合力吸住,欲退不能,驀然身子一躍,騰空而起,楊逍一掌走空。
  段子羽一腳向殷野玉面部踢去,殷野王奮力一震,將段子羽彈向空中,雖躲過一腳之厄,卻也使段子羽得還自由。
  段子羽於空中身子一折,凌空飛回,喝道:“是你們先壞了規矩,莫怪我辣手無情。”
  一指伸出,一股指力打向楊逍。
  楊逍忙不迭閃避,段子羽五指連彈,六道劍氣打向殷野王和張無忌,劍氣有形有質,紫氣湛然。
  張無忌知此劍氣較諸尋常刀劍猶為厲害,忙以聖火令遮擋,叮叮噹噹之聲雅賽鐘嗚。
  殷野王揮刀遮攔,喀喇一聲,寶刀崩折,殷野王慌不迭閃避,右肩被劍氣掃中,衣袍割去一片。
  段子羽正欲繼續發出六脈神劍,忽聽谷頂上有人高聲喊道:“羽哥,快來,百劫師大傷重不治了。”
  段子羽陡然一震,見是張宇真站在谷頂上高喊。聞此噩耗,立時心慌意亂,顧不得再去再去追殺殷野王,挾起華山二老的屍體一躍而起,兩個起落已到了谷頂,片刻間消逝不見。
  張無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色難看之至,本教精銳泰半集於此處,卻被段子羽一人鬧得人仰馬翻,如入無人之境,遮莫真是本教氣數已盡,才有這等神功出世?一時間心情沉重之至。
  楊逍勸慰道:“教主,何必憂心一戰之得失,今日重創百劫,逼得華山二老自盡,也算一挫他們的銳氣。”
  張無忌憂慮殊深,實覺無計可以對付段子羽,天師教主力與武林各派不久即至,也惟有退回大光明頂,固守總壇,勝負存亡,盡付之於天了。
  當下發令撤回總壇,明教教眾人人沮喪,士氣低落。
  且說段子羽心急如焚,隨張宇真來到一里多遠的一處山洞內。
  但見華山、崑崙兩派人剛剛趕至此處,段子羽放下華山二老,華山派人見到二老屍體,痛傷殊切,立時悲聲大作,跪在二老屍體前盡哀。
  段子羽強忍痛楚,疾身入洞,見石榻上百劫師大雙眸緊閉,面色慘白,已與死人無異,榻下淨思早已哭成淚人,張宇初仍在推宮過血,盡力而為。
  段子羽一步跨至榻前,伸手搭脈,心下冰冷。
  百劫師太雖尚未氣絕,但全身經脈崩斷,內氣已耗盡無餘,縱然大羅金仙下世,也無能為力了。
  張宇初見他到來,猶如盼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他手道:“羽弟,你快救救她,我什麼藥都用過了,全然無效,只有你的一陽指或許能救她了。”
  段子羽心上如壓巨石,明知一切已晚,卻不願放棄一線希望。
  他點點頭,驀然一指點向百幼師太頭頂“百會”穴。
  張宇初唬得渾身一震,百會穴乃人身第一大死穴,縱然被不會武功的人擊上,亦必死無疑。若非他知道段子羽與百劫情誼甚重,非出手阻攔不可。
  百劫師太忽然全身一顫,肢體微徽抖動,淨思破涕為笑道:“師傅好了,師傅又活過來了。”只是笑聲中猶帶著哭腔。
  段子羽雖心如明鏡,但素來與百劫師太如母子般親厚無比,內心深處也希冀有萬分之一的奇蹟出現。
  他食指顫動,如靈蛇夭矯,頃刻間點完了百劫師太任脈諸穴。
  張宇初與淨思掩口觀瞧,惟恐發出聲來,影響他療傷之術。
  段子羽先前曾為淨思療過傷,是以手法上已然精熟,他如法泡製,頓飯工夫已將百劫師太全身穴道點遍,隨後將掌按在百劫頭頂上,將內力輸了進去。
  這等療傷手法耗費內力甚巨,以段子羽功力之厚,此際也已熱汗涔涔,頭上如蒸籠般,紫氣騰騰,周身左右俱有一層若有若無的紫霧罩住。
  良久,百劫忽然睜開雙眸,淨思歡聲叫道:“師傅,你可好了,嚇煞徒兒了。”
  百劫師太與周芷若拼掌後,便已深知自己傷勢,內力耗竭,百脈崩裂,已是必死無疑,是以忽然看見淨思,直分不清是在陰世,還是在陽間,抑或是一場噩夢初醒。
  淨思位聲道:“師傅,您受了重傷,是小師叔救了您。”
  段子羽聞聽此言,不由得潛然淚下,他雖已感疲憊,手掌仍不敢離開,到此時他才真正死了心。
  百劫師太不過是靠段子羽點入體內的一陽指氣和他從腦頂輸入的深厚無比的內力才醒過來,但她本身內力已竭,經脈又無法接續,段子羽如若拿開手掌,她在這世上也僅能維持一柱香的時光。
  百劫師太不明細故,只感體內內氣充盈,倒也以為一陽指有奪造化之神奇,一坐而起,道:“羽兒,把手拿開吧,別大耗內力了。”
  段子羽忍淚道:“我內力尚多,這樣師大會好一些。”
  張宇初含淚道:“詩韻,謝天謝地,你總算活過來了。”
  百劫師太蛾眉倒豎,似要發作,卻又隱忍住了,俄頃之間她驀然感到,全身的內氣居然全是段子羽所注入的,經脈崩絕處依然隱隱作痛,她乃武學宗匠,這等情形焉能察覺不出,臨終之際,生平往事一幕幕映現腦際。
  原來百劫師太乃桃花島武學傳人。當年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因女兒黃蓉與大俠郭靖成婚後,黃藥師遂將桃花島讓與女兒女婿,自己雲遊四海,行無定跡,直如神龍般遊戲風塵。
  郭靖夫婦助守襄陽,抗擊蒙古韃子,終因孤立無援,,于城之日以身殉國。其子郭公破虜幸而突出重圍,返居東海桃花島,而延續桃花島武學一脈。
  遞相而傳至百劫師太。百劫師太俗家名字為郭詩韻,自小便大肖祖鳳,與黃蓉當年的性子頗相仿佛,父母寶愛之至,視之如掌上明珠,祖傳技藝自是傾囊而援。
  郭詩韻十五六歲時,便不耐島上寂寞,時時到江湖上行走。只是格守祖訓,絕不外露自己的身份,雖也作了不少俠義之事,並未在江湖成名立萬兒。
  有一日,郭詩韻行至江西地面。正逢大旱之災,數省地面半年多滴雨不降,土地乾裂,寸草不生、一路上,見許多人抬著重禮,神情虔誠,向貴溪龍虎山而去。不由得好奇打聽,這些人見她是外鄉人,便告訴她:“天師教教主張天師法術通玄,善能呼風喚雨,我們是去求張天師祈雨。”
  郭詩韻大感好奇,這幾年來武林人士結識不少,各種邪門武功也見識過一些,這等玄妙的奇事直是聞所未聞,左右無事,便隨這些人一路向龍虎山而去。
  到得龍虎山上清宮,卻見山上聚集數千人,都是相約而至,以重禮求張天師作法興雨,以解民困。都被攔于宮外,不得進見,雖然焦燥萬分,卻不敢口出怨言,只得與守宮的凡名道士好言相求。
  那幾名道士峻辭道:“你們也忒煞不識相,若非天師他老人家閉關修道,嚴旨任何人不得打擾,我等早與你們通報進去了。你們還是乘早下山的好,免得白搭工夫。”
  求雨的幾位首腦人物只是一味苦求不止,幾名道士卻面色峻厲,毫無通融之處。
  郭詩韻原是最好事不過的人,見此情景,俠義心起,托地躍至宮前,叱道:“你們這幾個牛鼻子,恁地不識好歹,大家千里迢迢而來,你們卻狐假虎威,本姑娘偏要進去,你們又待如何?”
  幾名道士吃她一頓叱責,直感匪夷所思。江西乃天師教根本重地,勢力尤盛,官府也招惹不起,武林各道更是敬而遠之。是以天師教其時雖未涉足武林,卻也無人敢太歲頭上動上,天師教眾也一向驕橫慣了。
  現今見一女娃子來宮前撒野火,喝道:“大膽,叫你家大人出來,領回去好生管教。”
  郭詩韻冷笑道:“我家大人遠在天邊,我也不用人管教。”向宮內直闖。
  一名中年道士氣道:“待道爺替你家大人管教管教你。”
  伸手向其腕上抓去。
  郭詩韻年齒雖稚,卻已盡得家傳武學,幾個看門的道人如何放在眼中,反手向其腕上拂去。
  中年道人見她纖纖玉指一晃,腕上一麻,登時全身酸軟。
  郭詩韻咯咯笑道:“我也代你師傅管教管教你。”
  幾名道人立時鼓譟起來,紛紛湧上,但看她是個女孩子,也不好太下辣手,只圖擒往她,再尋她父母理論。
  郭詩韻使出“落英神劍”掌法和“掃葉腿法”三下五除二將幾人打翻在地,動彈不得。
  求雨的人眾鼓譟起來,紛紛責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天師教,張天師必不肯作法降雨。幾位厚道長者勸她速速下山,免惹是非。
  郭詩韻年少氣盛,自恃絕藝在身,江湖上罕遇敵手,見天師教如是驕橫,心內不忿,此際惹出事來更不肯一走了之,邁步向官內行去,後面的人無不為之擔心。
  她甫進宮門,見一紫袍少年偏殿中步出,使是天師教少教主張宇初。
  他得知有人打傷守宮道人,闖進宮來,大吃一驚,這。
  還是自建上清宮以來的頭一遭,天師教與武林各道互不往來,不知是何方神聖來挑梁子。
  待他見到打進宮來的乃是一貌美如花的少女,大是詫異,敵意銳減,拱手施禮道:“不知下人們何事上得罪了姑娘,而令姑娘動怒,還盼賜告詳情,在下絕不護短。”
  郭詩韻不過是一怒之下闖進宮來,並未想到許多,不意這少年溫文有禮,頗具風範,一時間竟爾語塞。
  張宇初見她面頰微紅,如春花洋溢,愈發動人,於她擅闖上清宮的過節也就釋然了。笑道:“姑娘若無別事,不妨到廳中一敘,好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郭詩韻驀然聽見宮外人聲鼎拂,心念一轉,道:“我要見張天師,問問他為何不見外面這些人。”
  張字初道:“家君染疾有年,現今正閉關療 ,姑娘的來意怕是難以達到了。”
  郭詩韻這才知道面前這位英俊瀟灑的少年乃是天師教少教主,聽說張天師身染沉菏,自然不能作示,頗悔自己唐突行事,便欲退出。
  忽然正殿中步出一人,四十上下年歲,左右簇擁了二十幾人,張宇初忙趨前請安,郭詩韻便知是天師教主無疑。
  但見他臉色紅潤,目光湛然,向郭詩韻瞥了兩眼,精光暴射,顯然武功已臻化境,絲毫不見病態。
  郭詩韻驀地裡有種受騙的感覺,怒氣上湧,適纔對張宇初的些微好感亦消釋無疑,進前幾步道:“你便是張天師嗎?緣何四方百性虔心求你,你卻置之不理?我一路而來,已有不少人因大旱而亡命他鄉,流離失所,你又何吝一技而令百姓受苦?”
  張正常聞言,啼笑皆非,其時正值元末亂世,各路義軍蜂起,江山動盪,是以天師教明哲保身,朝延屢次徵召張正常入京,均被他以臥病峻辭,是以前來求他作法降雨之人雖多,他始終堅臥不出,就中亦實有苦衷,一旦求雨成功,引起朝廷側目,則避世全身之計恐難持續。
  他向來自視甚高,雖王公達宦亦難見其一面,更不屑與一女孩子較短論長。他也是聽說有人闖宮,以為是哪方武林大豪上門滋事,而今見是個及棄少女,一笑置之,對身旁弟子道:“送這位姑娘出去。”轉身向正殿走去。
  左右弟子一時會錯了意,一人進前幾步道:“姑娘,請。”
  兩掌虛抱胸前,立好門戶,等郭詩韻進招。
  郭詩韻見張正常對自己渾不加理睬,又令弟子驅逐,益發恚怒,雙掌一錯,攻了上去,登時掌影翻飛,真如秋風中蕭蕭落葉,繽紛燦然。
  這名弟子乃張正常高徒,一套天雷神掌使得法度謹嚴。
  兩套絕學鬥在一處,一時難分軒姪。
  張正常聞聲駐足,回首觀看,卻也不加制止。他固然不屑與後生晚輩一般見識,如若門下弟子將之擊敗,既挫了她的銳氣,又落不了以大欺小的口實,也免了她到外面說嘴,而令教譽受損。
  看了十幾招,張正常聳然一驚,喝道:“且慢!”
  郭詩韻和那名弟子同時跳出圈子,張正常冷然道:申我道是誰敢到上清宮滋事,原來是桃花島的人,也難怪不將天師教放在眼中。“郭詩韻被他一下識破行藏,倒是既驚且佩,聽他語意不善,抗聲道:“我只是為四方百姓著想,與我家無干。”
  張正常沉吟須臾道:“看在令先祖郭靖大俠份上,不與你計較此事。下不下雨是上天的事,與我何干。宇初,你送郭小姐出去,如再滋事,拿下送到桃花島去。”轉身回房去了。
  郭詩韻吃他一頓斥責,正欲發作,張正常已然不見身影,張宇初作好作歹,許諾說明日便會降雨,根本不用祈求。
  郭詩韻見他禮數周到,言語雅遜,倒也不好太過份,只得出府而去。
  翌日,她一早便賭氣坐在龍虎山下,仰臉望天,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哪有下雨的朕兆。她心中氣惱,只待晚時再不落雨,便到天師府尋張宇初的晦氣。
  哪知到了午牌時分,天邊盡處忽然傳來隱隱雷聲,片刻間,烏雲蔽日,滂沱大雨從天而降,龍虎山上清宮裡亦傳來風雷激盪之聲。
  郭詩韻驚然驚駭,不意張天師果然有此手段,卻又想不通他何以不明言,而令四方百姓怨望。
  正思付問,大雨如注,已將她衣裳淋濕,這才想起應尋蔽雨之處。可龍虎山上只有幾座天師教的宮觀,別無人家可以避雨,她又不願再見到張正常。
  正沒作道理處,一柄油紙雨傘已然遮在她頭上,郭詩韻一見,正是張宇初,他打著一把傘為自己遮雨,他自己倒澆得落湯雞似的。
  郭詩韻詫異道:“怎麼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張宇初笑道:“我就知道郭小姐必然待在這兒,只消今。天無雨,便飛劍來取我的項上人頭,為保全首領,只好來了。”
  郭詩韻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道:“既然下雨了,你怎地又特為我送傘來?”
  張宇初笑道:“郭小姐若是淋病了,在下豈非有罪,項上首級怕要不保。”
  郭詩韻被他說得一笑,張宇初登時失神般盯著她的秀眸,兩對眼神撞在一處,郭詩韻也覺心中有些異然,在張宇初灼熱如火的目光下,垂下頭,嚎懦道:“張公子,多謝你,你該回去了。”
  張宇初也察覺失態,大不自然,半晌道:“我送你到客棧。”
  兩人一路無語,張宇初將她送到客棧,笑道:“郭小姐,雨下不了幾天,又要酷熱難當了,在下送一物與小姐,以作消暑之用。”塞給她一柄扇子,回身離去。
  郭詩韻待要推辭,張宇初早已走得遠了,郭詩韻為人灑落,亦不以為意。
  雨下了三日三夜,河溝均滿,雨停後,果然又是炎熱難當。
  郭詩韻驀然想起張宇初送的那把扇子,取出來用,打開一看,扇面上題有一首金人元好問的詞。
  摸魚兒
  問世問,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衣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來信與,茸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郭詩韻讀罷,心中平生一種異樣感覺,心下已然留下張宇初的影子。
  但她隨後即離開江西,一路遊歷,回到桃花島上。
  到得島上,卻見數艘華舟停於海邊,不知島上來了何人,急急上去一看,竟爾是張正常父子;原來張宇初一見郭詩韻後,便鍾情之至,堅執要父親到桃花島上求親。張正常嫌郭詩韻太野,沒有大家閨秀的教養,初始不同意聯此婚姻。
  叵耐張宇初志意甚決,每日懇求不止,張正常只得親自動身,攜子到桃花島上求親。他們從水路上行,船行甚速,是以趕在郭詩韻前到了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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