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悲天地
(古長啟忽然仰天一聲大吼,整個身子忽然向空中彈起,飛起幾十丈高。他在空中將整個真力全部運集,狂衝經脈、心脈,驟然間,他的整個身體發出一種晶瑩的白光,猶如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閃著光從幾十丈的高空墜落下來……)
古長啟醒過來了。
他是慢慢醒的。他還未睜開眼睛,就記起自己是在“天車”之中。他是在九華山尋找三合老神僧的弟子送經書時,被“天車”吸走的。他現在是在“天車”之中。
周圍靜靜的,沒有聲音。
不!有聲音,有鳥叫,有蟬鳴。好象是夏天。難道天上也分春夏秋冬?
他睜開了雙眼,四下張望。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山頂上。四面是群山。太陽掛在空中。是下午時分。
他坐起身子,仔細看。
他一下子國瞪口呆——他在九華山上!
也不是被“天車”吸上天去了麼?怎麼醒來還是在九華山上?
他摸摸頭,想不通。但他天性寬容,豁達,想不通時,也不強想。
他想,該去找找秋萍、夢薇及海玉、海霞了。
他站在離十王峰不遠的一個無名峰頂,先聽了聽周圍,沒有人聲和人的呼吸聲。然後,他便展開天視地聽神功,向四方查找,想先弄清董秋萍她們在哪裡。
強勁的真力發出一圈圈光波,向遠處擴散出去。可是,沒有人。九華山上沒有隨他來的那夥人。那夥人有好幾十個,走到哪裡都鬧鬨哄的,普通人也能老遠聽到。他此時運起神功,連對西山上小蛇爬行的輕微響聲部能聽到。如果他的夫人、兒女、家將、隨從、家丁、轎夫、丫環、馬夫、馬匹一大群還在山上,他會聽不見嗎?
他嘆了口氣想,她們可能先回武昌去了。
忽然,他覺得不對。遠處傳來了鐘聲,是從青陽縣方向的山呂處傳來的。他連忙運地聽神功,往山口方向聽去,他一下子聽到入山處人聲喧嘩,就象那裡有一個市集正在熱鬧一般。
他連忙又展開天視神功向山口方間看去。這一下他更詫異了。他看見那方的石板大道修復了,好幾座寺廟的廢墟上,修起了莊嚴的寺殿大廟。
他又摸了摸後腦,覺得奇怪極了。他是前天進山的,昨天被“天車”吸上了天。今天醒來又在華山了。一覺醒來。九華佛門復興了,廟宇建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他聽到有人從身後向他悄悄飄了過來。他一轉身,看見一個老和尚,站在自己身後,正在望著他。
老和尚宣了一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如此年輕,竟然有強絕天下的正宗佛門內力,真正罕見。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且慢!”古長啟道:“請問前輩,你是佛門唯識宗的哪一位高僧?與前年在龍虎山大戰中圓寂的佛陀神僧怎麼稱呼?”
那老僧一聽,臉上頓時現出詫異的神色。他沉默了半晌,搖頭道:“施主一臉坦純正氣,卻為何喜歡說笑?佛字母神僧圓寂于龍虎山大戰,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施主為何要說成是前年?”
這一下輪到古長啟滿臉詫異了。他道:“大師,出家人不打誆語,此乃佛門戒律。請問大師,龍虎山大戰明明是前年的事,大師為何要說成是六十年前的事?”
“且慢!”老僧道,“老納有好幾年未和山下通音訊了。這次閉關,時日長了些,有兩年多吧。請問施主,前年的龍虎山大戰,那是誰與誰大戰了?”
“那是言央、佛陀、天君上人等前輩與陶仲文的陷神陣大戰。”古長啟太謙虛,不好意思提到自己。
老僧一聽,啞然失笑道:“那就是你錯了。年輕人,你說那場大戰,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古長啟想道:“大師為門要打誆語?”
“老衲何曾誆語?龍虎山大戰是嘉靖多少年的事?現在是天啟多少年?年輕人,你想撒謊,還要先將年譜編好才對。”
古長啟大怒:“大師誆語,竟然說得振振有辭。連年譜之類的大話都用上了。可是,在下是龍虎山大戰中活下來的人,在下說的話還假不了。所以。你編年譜也沒有用。”
老僧忽然仰天大笑。笑了一會兒,止住笑道:“你是龍虎山大戰活下來的人?笑話!笑話!施主說笑話了!”
古長啟怒目望著老和尚,忽然想起,老和尚說他這次閉關兩年多,莫非走火入魔了麼?
古長啟道:“大師剛才說這次閉關一坐就是兩年多,請大師查查經脈,是否有什麼地方岔氣了?”
老僧沉聲道:“年輕施主,別笑談了。老衲沒有走火入魔,說到底,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在下古長啟。”
“哦,明白了”老僧釋然。“施主原來是存心上山來找老僧晦氣的。”
“在下找大師什麼晦氣?”
“施主若非生事而來,為問要當面侮辱老和尚?”
“笑話,在下幾時侮辱大師了?”
老僧一聽,頓時怒道:“施主如是仗著內力強絕天下,盡可將老僧殺了。為何要當面侮辱老僧一番?”
“在下一報姓名,你便說在下侮辱你,這是怎麼回事?”
“施主當著老僧的面,一而再地冒用老衲亡父的姓名,還不是侮辱老衲麼?”
古長啟大怒:“在下古長啟,行不改姓,坐不換名,天下皆知,怎會是冒用令尊的大名了?”
老僧見他一臉認真,忍著氣道:“你當真叫古長啟?”
“正是。”
“誰可證明?”
“一出九華山,任何一個武林人都可證明。”
“年輕施主,你的名氣有那麼大?老納怎地一點未聞?”
古長啟正色道:“好叫大師得知,在下古長啟,武林人稱‘奎神’,龍虎山大戰中,陶仲文的仙龍接力陷神大陣,還是在下與之周旋,將其拖垮的哩!”
老僧聽後,一聲冷笑道:“好!施主果然是憑著人力修為上山找老僧晦氣來的。施主是用兵刃還是用肉掌?”
“大師要動武?”
“是施主逼老納動武。你若是武功差些,老衲還可對你置之不理。偏你內力修為天下第一,老衲只好拚開一戰了!”
“怪了,大師,你究竟是準?是何方人氏?為什麼在下古長啟,會冒犯了你?”
“施主想慢吞吞消遣老衲麼?”
“大師不信麼?大師可隨在下到武林走一圈,看武林人是否稱在下為‘奎神’古長啟!”
老僧大怒:“你以為老衲會上你的當,讓你牽著鼻子到武林中去受人羞辱麼?”
古長啟見老和尚不可理喻,不禁起疑。他想了想道:“請問,大師的令尊大人姓古名長啟麼?”
“正是。”
“同名同姓,甚或有之。那又怎麼叫侮辱你了?”
“施主不是還冒充參加了龍虎山大戰麼?”
古長啟大喝:“在下親自闖陣,血戰半日一夜,用得著冒充麼?”
老僧定力很高,忍著怒說道:“施主年紀輕請,不過二十歲左右。六十年前,還不知在哪一級輪迴中尚未轉世哩!施主分明是存心羞辱老衲來著。請亮掌吧!”
古長啟抬手道:“大師真要動武麼?在下察覺到大師的內功太陽神功,與佛陀前輩應是同出一門。在下可不願和佛陀前輩的同門師兄弟動武。”
“施主又說錯了。老衲是佛陀前輩的徒曾孫。他老人家是老衲的師曾祖。”
“怪了。佛陀前輩在陣中圓寂時,不過七十左右,怎麼可能是你師曾祖。”
“佛字母神僧圓寂時是六十二歲,可是過了六十年,他老人家不死應當是一百三十二歲了。”
古長啟迷惑道:“你這大師,說話怎地總是不對頭!咱們排排字輩看。你是唯識宗什麼字輩的?”
“老衲不是唯識宗的。老衲是華嚴宗。普天下的人都知道這個。”
“怪了。唯識宗的太陽神功,怎麼會跑到華嚴宗大師身上去了? ”
老僧滿臉怒氣,但還極力忍著:“年輕人,你究竟上山幹什麼來的?”
“在下是上山找人來的。”
“找誰?”
“找三合神僧的後人。”
“三合神僧?他老人家是你的什麼人?”
“他是在下的半個師祖。”
老僧一聽,忍無可忍,一臉怒氣,向後一飄道:“年輕人,亮掌!”
“大師真要打麼?為什麼?”
古長啟話音才落,那老憎已經雙掌猛推,打出兩股剛猛無情的太陽掌力。只聽劈 兩聲爆響,那紅光中竟浪翻著黃橙色的濃煙,直向古長啟的胸腹大穴拍擊而來。內力之強,竟不輸於在長城上受度了離恨宮主內力後的翠薇仙子董秋萍。
古長啟先已從老僧飄行身法上感應到他的內力很強,而且太陽內力要燒傷皮膚,當下連忙運出護體神功,將一層真力定氣罩定自己,老僧的極強太陽掌力打到他身後,便向四下里反彈出去,發出嗤嗤響聲陣陣煙氣。
古長啟道:“大師為何要無端擊打在下?”
“年輕人,因為你累累侮辱老納!”
“在下說老三合僧是在下半個師祖,又怎侮辱你了?”
“因為三合神僧,正好是先父的半個師祖。”
“怪了怪了!”古長啟道。“今天的事情,怎麼這般不對頭?大師,你究竟是誰?”
“老海海玉。”
“古海玉?”
“老衲正是古海玉。”
古長啟道:“今日真是怪事跑一堆來了。我說是古長啟,他說他父親叫古長啟。他說他是古海玉,偏生我那小兒的名字也叫古海玉。怪了,今日遇到瘋子了。等我回武昌去問問秋萍,看不把她笑死才怪!”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走的心意一動,人已倏忽不見。他急於下山,以至有一個白髮老婦人從十王峰方向掠過來,他也沒有注意到。
古長啟向山下飛掠而去,掠過了幾座山峰掠上了下山的青石板山道。
正行間,只見遠處有一隊人抬著一乘大轎上山來了。古長啟停在山道上,想,或許這隊人中有認識我的人,不妨在此等等。如能遇到認識的人,將他帶去向海玉和尚作證,或許能夠澄清誤會。
這時候,他卻感到有一股殺氣猛烈地從下面山道旁的林子中間溢出來。正驚異間,只見從林子中間掠出兩個方外中年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皆是身法飄逸,武功已臻一流。
這二人一出來,那股殺氣陡然消失了。
但古長啟卻已感到,殺氣不是從和尚道士身上溢出的,而是不曾露面那人身上發出的。
只聽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古霸主,老衲多次求見,皆被你的八大護法以武力迫走。老衲從大局出發,不作計較。但武林日益混亂,大有戰釁重開之危機。今日請古霸主務必留步,大家當面懇談,務必要將江湖戾氣化解了才好。”
道人一聲不響,只打了個稽首,宣了一聲無量佛。
轎抬停在山道上。只見緊隨在轎邊的一個年約七十左右的老者身形一晃,便已越過十名開道的刀手,站在二個方外人面前,施禮道:“二位大掌門,老朽在此有禮了!”
和尚道士還禮道:“原來是水總管,不敢當。”
水總管道:“橋中坐的是老夫人,不是古莊主。古莊主留在山外,被一些瑣事纏住了。
二位大掌門有什麼俗事,請到山外去找古莊主,她會還你們一個公道。只今日無論如何也請不要打攪了老夫人。”
道人說:“不會吧?我們的人打探得明白,轎中坐的是古霸主,怎麼一下子變成古老夫人了?如若轎中坐的是古老夫人,我二人縱有天大事,也不會來打攪的。”
這時,轎中傳出一聲音:“打轎!”
古長啟一聽,頓時詫異,這聲音有些耳熟,卻又和自己熟悉的聲音不大相同。而且,奇怪的是這聲音疲弱無力,絲毫不含中氣真元,似乎是個普通的老邁之人。
水總管身形一晃,又到轎前,一伸手打起轎來。和尚道人一看,頓時臉色發白,連忙施禮道:“果然是古老夫人,在下二人冒犯了!”
古長啟一看,轎中坐著一個年約八旬的老婦人。這老婦人微微發胖,臉上雖然布滿皺紋,但顯得很泰。古長啟感到奇怪,兩個“大掌門”對她執禮甚恭,怎會是個普通老人?武林老前輩,又怎會沒有一身功力?
老婦人在轎中道:“少林武當兩位掌門人請不必多禮。海霞兒在山外處理俗事,二位掌門人有什麼事,不妨擱一兩天。海霞兒忙完了她父親的六十年神祭,定當赴嵩山武當山親自拜談。”
古長啟這才知道,這兩個中年人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可是,前幾天他上山時,少林的了因、武當的雲陽子都還健在。二人都是七八十歲的高齡了,怎麼一下子又換了兩個中年門人當掌門人了?
只聽少林掌門驚道:“不對! 老夫人說話的聲音大異往常,那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哪裡去了?”
老婦人平和地說:“這事說與二位大掌門聽也無妨。老身已定於明日午時辭世,前往極樂世界會見亡夫。辭世之前,沒有什麼東西留與霞兒,那一身功力嘛,就當遺產給霞兒了。”
武當掌門一聽,頓時一臉淒然:“古老夫人當真要置八大門派於死地麼?”
老婦人正色道:“無塵道長會錯意了。霞兒近三十年來很為武林做了些好事,所以同道尊她一聲古霸主。但對八大門派,霞兒至今秋毫無犯,為的就是要發揚她父親的行善之心。
老身早就該上天尋找長啟了。老身既已決意要去,這一身功力總不成白白浪費掉吧!紅雪山莊立腳武林,有自己的需求,也有自己的為難。我們自己如何行事,管得著別人?令師石兆群,是我萍姐的家將。你這武當山,對我那霞兒,也當執禮恭謹些才好。可是,十年前,東南西北四煞神、小百毒頭陀,會同龍虎山八大長老攻打紅雪山莊,你們咳過一聲麼?二位掌門人請出山去吧。”
少林掌門道:“恭敬不如從命。明日是古大俠正果六十年神祭,老衲二人,不敢攪破了山上的安寧。明日午時,老納來為古大俠恭誦經文。”
“免了。六十年神祭太過隆重,所以不約外人,純為家祭。請二位掌門人回去約束門人,從今晚子時開始,十王峰十裡之內,封山七日。擅入者格殺不論。”
少林掌門道:“以古少俠的威望,享此殊榮,無可非議。告辭了。”
二個掌門人執禮之後,下山去了。
古長啟在林中聽到這一切,心中越來越疑:這老婦人是誰?上天去找什麼長啟?六十年神祭又是為誰?他想看個明白,以免出去象剛才上山那樣與人纏夾不清。
這時,水總管站在轎邊發話了:“龍虎山的朋友,請出來吧。”
話音一落,只聽一陣劈劈叭叭的破空之聲,一條人影從林中飛出來。這人猶如一只大鳥一般,在七八丈高的人中飛行,繞著山道上的轎子和隨從飛了一圈,方才落在前頭山道上,離轎十丈左右站定身形。
隊列之中,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眾人這才看清,這是一個年約六十的正一教老道人,身穿一襲金絲道袍,長髯及胸,頗有仙風。
轎中老婦人道:‘張教主,你這八脈飛龍六十二式,已經深得不傳神功的精髓,可喜可賀。只是這裡是九華山,是龍華佛門的香火,是地藏菩薩的道場,只怕我那姪兒海玉大法師容不得你到這裡來撒野吧?”
龍虎山正一教張教主說:“老道這點粗淺的飛天之勢,哪裡是什麼八脈飛龍六十二式了?古老夫人,求你看在古大俠與先祖在大內有一面之交的分上,將飛龍祕籍還與本教吧。”
“張教主糾纏了一百多次了。老身與霞兒也告訴了你一百次了。沒有!紅雪山莊沒見過什麼飛龍祕籍!”
“可是,本教提出的兩個證據,你卻一個也否認不了。一是六十年前龍虎山大戰後的當晚,本門弟子在教主居洞中撞見水夫人。”
“這是含污之辭!老身若問你,誰撞見了?你會說撞見的人被殺了。死無對證,你又為何定要一口咬定家母?”
“死者中的是 陰化掌力!”
“笑話!六十年過去了,我說中的是黑虎推心掌,你又怎麼辯駁?”
“可是,十五年前,水霸主獨戰四煞神,欲收降為家將,用的就是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神功,這總有人可證吧?”
老婦人冷笑道:“你這人好蠻橫!老身早就告訴過你了,那是 女散花飛天大法。你偏不信。張教主,你是武學高人。你當知道,武學不管何門何派,習至極限時,皆會殊途同歸。”說完,老婦人冷道:“垂簾。起轎。”
水總管遵令放下轎簾,打了個手勢,讓轎夫起轎。他本人再身子一晃,已經到了張教主身前三丈之處。
“張教主,我家老夫人要經此道上山,清張教主讓出道來。”
張教主道:“請老夫人將飛龍祕籍賜還本教吧。”
水總管一聽,頓時雙眼一瞪,大喝道:“你是要攔路打動麼?”言畢,雙掌一翻,兩股掌力猛然吐出,只見兩道白光一閃,轟的一聲震響,張教主一條人影頓時倒飛出去,落在數丈外的山道上。
張教主嘴角流血,站起身子道:“連一個總管的真陽內力都已練至六層,紅雪山霸主宮果然厲害。不過,本教主憑是的道義來討還本教的護教重寶,不是憑武來強奪什麼非分之物。再說,九華山是古大俠升天正果之處,你等要在此地行兇,在下還不能在此地還手。古老夫人,請將祕籍還與本教吧。”
轎內傳出老婦人的聲音:“打!”
水總管頭也不回道:“遵令!”話音一落,雙掌掌心慢慢沁出了迷濛白霧。
正在這時,只聽得空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鴿哨聲。眨眼之間,一只雪白的飛鴿從一朵彩雲中破雲飛出,在向張教主飛來,落在張教主肩上。
張教主大驚,連忙後掠數丈,從飛鴿腿上取下一張小紙條,一看之下,頓時人吼如雷:
“古老夫人,你好毒的心計!你算準在下要來山上見你,公然令古海霞去龍虎山屠山?”
老婦人道:“既然知道了,還不快趕回去?”
張教主一聽,立即身形一縱,飛天而起,舍了山道,從一處懸岩直撲而下,幾個飛撲之勢後,山上便不見了他的蹤影。
張教主走後,老婦人在轎中笑道:“霞兒,你出來吧。”
話音一落,從另一邊的山林中飄出一個體態豐逸的老婦人,年約六十左右身後跟著三個中年男子,都是四十左右,一看那輕功身架,便知是絕頂高手。
這四人飄至山道上,一齊向著轎中老婦入跪拜下去。老婦人說:“霞兒叩見母親大人!”
那三個四十歲上右的中年男子道:“孫兒叩見祖母大人!”
老婦人在橋中道:“都起來吧。霞兒,請人偷這只飛鴿花了多少銀子?”
“三萬兩。”
“值。將這張教主輕易打發下山,路上派人再阻殺他幾場,等他發現上當,又來糾纏時,咱們的正事已經辦完了。真要在這九華山上殺了他,豈不使長啟的六十大祭染上污穢?”
“母親真是料事如神。”
“起轎吧。”
於是,這一行人又向山上行去。
古長啟隱在林中,越看越是迷茫。這一群人,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偏偏這些人上山,似乎又都和他有關。古海霞,這本來是他女兒的名字,是個一歲多的小童,偏生這六十歲的老婦人也叫古海霞。
他決心隱在暗處,看個明白再作計較。
這時,他忽然間似乎記起了什麼。他站在林中,忽然記起,他確實是被那個圓形大盤子似的“天車”吸上了天去的。他一被吸進“神車”,就看見一團白色的粉霧向自己射來,然後就有些迷糊了。在迷糊中,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剎那間就象全身結滿了萬古寒冰一樣。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迷糊中,他似乎看見“神車”中有兩個小矮人,兩個小矮人穿一身圓柱的透明衣服,一臉碧綠,好象不是人間的人。他覺得那就是神,或者說,是神的巡天使者。
那麼,他又是怎麼回到九華山來的呢?在那萬古寒冰一般的冷霧中昏迷過後的事,他現時一點也記不起來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那麼,會不會是這一覺昏睡,真的睡了六十年呢?
一想到這裡,他啞然失笑了。荒唐,荒唐。他明白只昏過去一兩天,哪裡會是什麼六十年?
他想起剛才那老婦人謀深似海,那麼,會不會是有什麼邪門歪道,要不利於自己?這中間又有什麼大陰謀?
他決心跟上去看個究竟。
但身子才一晃動,他又站住了。
“不對!”他自言自語地說。“上山時這山上一片荒涼,沒有一個和尚,沒有一座廟宇。但如今這前山香客不斷,好幾座寺廟中香火不絕,這又是怎麼搞的?莫非又是陶仲文之流的邪門歪道搞的什麼五行幻障?”
他覺得應當先下山去看看那些寺廟是不是真的。然後捉一兩個和尚嚇一嚇,問一問這中間有什麼關節。
他身子一晃,直向山下掠去。
九華山有九十九峰,他本來是第一次來,根本不熟悉哪裡是哪裡。他只知道他當日遇到“天車”時,是站在十王峰上。如今他在什麼峰上,他不知道。他只有順著山道,朝最近的一處廟宇掠去。
這是一座正在修建中的大廟宇。前段正在塑像,正中一尊小像,塑的神像極象“奎神”,也就是說,與他古長啟很相似。地藏菩薩的神像,當在正大殿中位供奉。
古長啟正在疑惑間,一個中年和尚向他走了過來,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此廟正在修建,恐有磚石飛濺傷人,請施主暫時到別處去結緣吧。”
古長啟連忙施禮道:“在下初來九華,心中有許多疑團,不知可否向大師請教?”
“請。施主請到僻靜處說話。”
於是,二人走到十幾丈外的一處山巖下,站在陰影中交談起來。
“請問大師,現在是嘉靖幾年?”
那和尚聽他第一句話,頓時便面露驚訝之色,看了古長啟好幾眼,才道;“嘉靖皇帝世宗,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這中間,經過了穆宗皇帝的隆慶六年,神宗皇帝的萬歷四十八年,光宗皇帝的泰昌一年,如今是嘉宗皇帝的天啟元年。年輕人,你的臉色不對,該不會是得了什麼病吧。”
“不。在下沒有喝酒。”古長啟想,自己臉色紫紅,這位和尚大約是懷疑自己喝醉了。
“施主要真的喝點酒,倒不是壞事。施工的臉色綠中含青,雙眼碧綠,猶如貓眼。貧僧先還以為施主是西域人,但細看又不象。施主的臉是中原人的臉,口音是四川口音,不象西域人,所以貧僧才問施主,是不是有什麼病?”
古長啟大驚。他本來是紫色臉膛,一覺醒來,變成綠色了。
他想了想道:“好吧。就算今年是天啟元年吧。請問大師,這山上重修寺廟有多久了?”
“有近三十年了。”
“誰出錢捐修的?”
“施主!”中年和尚正色道:“這些事情,就不是該你問的了。你問誰是大香客幹什麼?你想打劫他們麼?”
古長啟一聽,忙道:“大師說到哪裡去了?”他摸摸腰間,武林人行走江湖習慣栓的袋囊還在。他再摸袋囊中的金葉子,摸到後順手全都掏出來,塞進和尚手中道:“這點香資,麻煩大師代為捐獻給廟中。”
和尚大驚。這金葉子金條子之類,價值最高,這一把金葉子,換成銀子,少說也是好幾百兩。這倒算個不大不小的香客。
和尚捧著金葉子道:“其實,出錢修這幾座寺廟的人,天下也沒人惹得起。山西太原紅雪山莊,四川魔殺門,名震武林的九華白髮仙姑,天下惹得起的人,數來數去扳不完一隻手掌的指頭。”
他搖搖頭,回身走開了,連客氣話也未多說一句。走了一步,回頭問道:“施主,功德簿上留什麼大名?”
他忽然目瞪口呆,眨著眼四處尋找。那個年輕施主,已經連人影都不見了。
古長啟如今終於明白了:他被“天車”吸上天去,長達六十年。以至他在九華山的峰頭上回到人間時,皇帝都換了三兩個了。
他身子一晃,又向山上飛掠而去。如果他算得不錯,那位“古老夫人”應當是水夢薇,那位六十左右的婦人“古霸主”,應當是他的女兒古海霸。他被“天車”吸上天時,古海霞是一歲多點,當時古海玉也是一歲。海霞大十幾天,應當是海玉的姐姐。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離開人間是六十年,更想不到古海霞成了武林霸主,古海玉成了九華佛門高僧。
他真的有點心慌意亂,因此在山上迷了路,以至找了好些山峰,都找不到他們。最後他想到了十王峰,便照直向十王峰掠去。果然,他一掠上十王峰,就在“天台”(天車將他吸上天去的那個闊台)上找到了她們。
這群人靜靜地站在日暮的余輝之中,十數人作環衛狀,將一個白頭髮的老婦人和那海玉和尚圍在中間,古海霞的三個兒子則在附近遊走護法。那個白髮老婦人,一隻手掌貼在海玉和尚的背心大穴上,顯然正在度力與他。
古長啟剛剛站定,正驚愕間,只聽身後有異常之聲,急忙向側面一晃,只聽 喳一聲,他身旁的一棵酒碗粗的大樹幹,被人以劈空抓力一把抓為二截。那抓力比閃電還快不知多少倍,抓力一發出,“轟轟”一聲爆響,同時樹幹就被 喳一聲抓斷了。
古長啟身子剛剛閃開,就看見一條人影在空中游龍般地一折,向他追了過來,那人影一邊追他,一邊雙手連抓,又向古長啟劈面抓來。
古長啟大驚,急忙中向後一縱,縱出之後才看見腳下虛空,已在懸崖外面。那劈對面兩抓是躲開了,卻被逼出了懸崖。
古長啟一聲大喝,身形一變,乾脆就向懸崖面的一個山坡飛射過去。那山坡離十王峰頭少說也有六七十丈。古長啟射到四十丈時,力道也弱,當下雙腳一絞,伸手虛抓,眨眼間,人已到了對面山坡的一棵大樹頂上。
古海霞此時有天下第一人之稱。一月前受了水夢薇的一身功力後,功力竟比當年的天君上人還高。可是,儘管她的八脈飛龍七十二式已臻上乘,可在空中一口真力變換出近三十個飛行姿式,但要一口氣直射六七十丈,卻是辦不到的。因為直射全靠自身力道,無式可變,也就無勢可藉。
古海霞落下來,遙望著古長啟,滿目驚駭。當今天下,能躲過她的飛龍抓的,僅此一人了。
忽然,那邊山坡上的松樹上沒有了古長啟的人影。眨眼之間,他又出現在十王峰的峰頭。在場之人,只有古海霞看清了他是怎樣飛射過來的。他對腳一彈,便如大鵬一般飛起,一抬手,一踢腳,皆是力道,完全不必象八脈飛龍七十二式那般繁雜,換錯一口真氣,便是失落下來或是岔氣受傷。他的內力深不可測,不可以年月計算。他是神。
古長啟一出現在峰前,古海霞便又飛起攔手上去。她一飛起,身形配合著抓力同時施為;身形飛行連綿不斷,轉折升降自如,就如一個武林高手在平地走出一套步法一般輕靈;飛龍抓一爪爪抓出,爆響聲響個不停。
古長啟在山峰上不住躲閃,時而空中,時而地上,時而樹上,時而石上,心中也為那霸絕天下的武林的強霸力道所震撼。古長啟躲閃之際,那抓空的飛龍爪力抓到後面的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就應聲而斷或是應聲而碎。
古海霞在空中一口氣變換了二十七個飛龍式時,古長啟心中再不懷疑:霸主宮果然又霸佔了別人的護教神功飛龍祕籍。他失聲驚呼“果然是飛龍七十二式!”
普天之下,只有龍虎山正一教的八脈飛龍七十二式是專練飛天殺入的。其他門派,飛天能換七個變式的,已經駭人聽聞了。
古海霞此時飛天之勢正在變弱,飛龍爪的力道也由最初的遠及十丈之外弱到二三丈遠了。她落在古老婦人身旁,一聲冷笑道:“果然是龍虎山請的打手!”
古長啟落在十丈外的一處岩石上,望著眾人中間的古老夫人道:“你 你是紅雪山莊的水夢薇?”
水夢薇冷笑道:“老身是水夢薇。天下有誰不識?”
“我是古長啟呀!你不認識我了?”
水夢薇冷笑道:“笑話!我那夫君,死了六十年了。他的兒女,都已經是六十左右的老人了。他的孫兒年屆四十,曾孫兒女也是一二十歲的武林高手了。你這年輕狂徒,龍虎山出錢雇你來找場子,你要殺誰就殺好了,何必自作下流。佔什麼粗俗便宜?年輕人,你這一身絕頂內力從何而來?”
古長啟自從受了“神珠”所發的神光照射後,體能實際上已不能用“內力”去解釋了。
但他們對“內力”以外的力能來源一無所知,所以,始終還認為它是真力。佛道兩家都將“真元”解釋為練神修仙之本,所以稱內家絕頂高手為“神”或‘仙”,在古代很普遍。
古長啟此時心意一動,功形便隨習意而展開,毫無內家高手那些繁複的禦使法門,因此武功上沒有什麼規範動作或架式,帶著極大的隨意性質。他如不使本門規範武功,從武功上是認不出他的。
古長啟笑道:“我這一身內力,只‘神珠’能夠造就。夢薇,你是知道的。”
“原來少俠是又破解了神珠。”水夢薇嘆道。“六十年前,天車再現,我就明白它遲早會再吐出一顆神珠,以造劫人間。我讓你們守在九華一帶不要離開,你們不信。怎麼樣,第二顆‘神珠’不是被這年輕人得去了麼?‘奎神’升天正果了,如今又出了一個雞爪神,你們該後了吧?”
古長啟搖頭道:“沒那回事。‘神珠’只有一顆,就是被我古長啟在南海荒島上被解了的那一顆。夢薇,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是古長啟,天車將我吸上天去,又放我回人間來了。”
這時,坐在地上度力給海玉和尚的白髮老婦人收功之後,已調息片刻,站了起來。她站在水夢薇身邊,望著古長啟看了半晌道:“年輕人,你這話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天上什麼樣子?從沒人見過,我也說不清楚。可是,古長啟是什麼樣子,我二人是至死也不會忘記的。
長啟蒙第一顆神珠的神光照射後,全身紫紅,頭髮火紅,眼珠漆黑,眼白天蘭,就和寺廟中上了硃砂色的奎神像一模一樣。年輕人,你的臉色是綠中帶青,眼睛是碧綠色,頭髮也是黃綠交加,你的骨骼也比古長啟要小得多,下巴也尖瘦了好些?長啟呢?長啟他是國字臉——”
六十年過去了,鍾情的翠薇仙子,對往事記憶猶新,還象初戀一般深情而神往。她的雙目望著遠方的天際,似乎六十年前的古長啟就在那裡望著她,正在與她遙遙交談。
古長啟著急道:“秋萍,你也認不出我來了嗎?”
白髮老婦人董秋萍一怔,忽然自語道:“這聲音好熟悉……真象他的聲音。可是,有六十年都沒有聽到過了,這……這……又叫人怎麼確定?”
她忽然提高了聲音道:“可是,聲音縱然象他,也不能判定你就是古長啟。古長啟,他不是一個對女人容易動感情的人。神呀、佛呀、行善呀,這些都比女入更容易使他激動。他一生只信奉善,崇敬他的師父。‘天車’一出現,他就呆了。他一下子跪下去,伸出手大聲喊道:‘神啊,你有旨意要向弟子宣諭嗎?’喊聲一完,‘天車’就把他接走了。哼,兩個妻子,兩個小兒女,就在他身旁,他連看也沒看一眼,就隨著飛車走了。”
古長啟急急地解釋道:“天車上有一股吸力,好強好強啊,我抗不住。真力在體內自己湧流,人也飛起去了。我想不被吸去,連自己也辦不到啊!”
“你想了不被吸去嗎?”白髮老好人喝道:“一看見天車,你就跪了下去,伸出雙手大聲說:‘神啊,你有旨意要對弟子宣諭嗎?’你說這話,是不想隨‘天車’上天去嗎?”
“這——我實在說不清。”古長啟垂下頭,他確實對不起兩個夫人和這兩個小兒女。
“餵!”水夢薇忽然推了老婦人一把,大喝道:“你又做白舊夢了?又發夢游症了?又看見他的影子在山林間飛掠了?你清醒些吧!”
白髮滿頭的董秋萍抖了一下,從神往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薇妹。我差點把他當作長啟了。不過,說實話,他確實有些象長啟!”
水夢薇大聲說:“不!他一點也不象我們那個死鬼古長啟!他只是龍虎山花大價錢僱用來對付我們,要和古家一爭武林天下的一個年輕狂徒而已!萍姐,讓海玉和海霞合力將他料理了吧!”
“只怕合力也料理不了他啊。”
“總得試試吧?”
“好,海玉。你上去試試吧。你現在的功力,比你師尊祖佛陀大法師還強一籌,你攻下盤,海霞攻上盤,看他用什麼武功逃脫?”
海玉從人叢中走出來道:“是。”
水夢薇道:“海玉,你用劍吧。用龍泉劍能破掉他的罡氣罩。辛兒,你將龍泉劍給你海玉叔。海霞,你將龍抓使狠些,助海玉一舉除去這個年輕狂徒!”
古長啟又急又怒,大聲說:“海玉、海霞。你們不能和為父打,你們——你們會後悔的!”
古海霞冷笑道:“哼!你這狂徒。你的樣子和老身的孫兒一般年齡,公然還要自稱為父?當真是侮人太甚,自己找死!”
古海霞說到‘找’字時,已經躍起身形,向著古長啟飛撲而下,說到“死”字時,飛龍爪已抓出了好幾招殺著。
與此同時,古海玉已在說一個字的時間內,從左至右,繞著古長啟飛了一圈,在說一字的時間內,閃電般的用右手劍攻了十二招,將古長啟可能閃躲的任何一個方向都罩了個透死使他逃無可逃。
忽然,轟雷一般飛龍神抓聲消失了,龍泉劍的破空之聲也消失了。只見古海霞一個身子掛在空中五丈高的地方,上不飛天,下不墮地,不前行,不後退,就那麼無比詭異地懸浮在空中。而古海玉,一副長劍直刺的架式,就那麼一個身架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古長啟原來站的地方,地上有無數亂土,那是飛龍神抓抓爛的.古長啟本人呢?
他正站在圈外,雙手五指成箍狀,一手虛空對著古海霞,抓著她停在空中,另一隻手對著海玉,已經箍拿住了他的腕脈 這就是四川虎跳峽魔殺門的獨門武功真力箍功夫!
古長啟大聲說:“這一手真力箍,是我魔殺門的獨門武功。秋萍、夢薇,假不了吧?”
水夢薇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六十年前,三人住在武昌,平時切磋武功,也只是談論劍術之類外門功夫,於這內功一項,各人都自覺遵守武林規矩,互不相問。他們三人,所學的內功,幾乎代表了中原氣功學的最高成就:董秋萍是太陽內功,水夢薇是 陰內力。一為陽剛之最,一為陰柔之極。古長啟的內功更獨具一格,那力道竟能變彎,禦使時伸屈自如。
這是來自師門的最高機密,是不能外傳的。縱是兒子,不經入門儀式,正規拜師,也不得傳授。如今古長啟使出本門的獨家內功,其身份應當是不容置疑的了。
董秋萍一聲大叫:“長啟!”便欲過去相認。
水夢薇一怔之後,已經恢復過來,她明白這人確是古長啟無疑了。但是,她不能相認。
她不能相認?!
水夢薇咬緊了牙關,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她不能相認!無論如何也不認!水家稱霸武林,八大門派的掌門人見了她執禮恭謹,她不還禮,不欠身,只差說“免禮”兩個字了。她的僕人總管,可以打得一千三百年的大教正一道的教主在山道上滾動,她的霸王塔中,塞滿了金銀珠寶、玉器古玩。而這一切,都將被這個“善”的兒子所不容!
但是,這原因是不能說出口的。她必須另外找原因。
她一把抓住董秋萍,冷笑道:“不是!他不是古長啟!他是存了心要滅我古家的人。他偷了魔殺門的魔殺天經,練成了真力箍。這是假人真功夫,不可上當!”
董秋萍一想,這確實有可能。她長嘆一聲,又站住了腳步。
這樣一來,連獨門武功也不能證明他是古長啟了,那麼,他要怎樣才能讓人相信呢?
古長啟將海霞輕輕放在地上,收回了箍住二人的力道,忽然瞅著董秋萍和水夢薇熱切地訴說起來:“夢薇,你為什麼要口是心非?你心中早相信了我是古長啟,可嘴上就是不承認。為什麼?為什麼呀?那年在武昌黃鶴樓,你賭氣跑了,藏在千百萬人中,我用魔殺搜魂大法想將你逼出來,以免你亂殺人。可是,我只喊了一聲,就停住了。我怕傷了你啊!後來你自己出來了。那時是深夜。江風吹得落葉到處竄。你向我跑來,我一把抱住你,抱起來就往河邊跑去,要過河去京城救回秋萍。我是抱著你從武昌一直奔跑到京城的啊!”
熱淚從他的雙目中流了下來。
董秋萍一聲大叫:“長啟!”她掙脫水夢薇的手,向古長啟跑去。
水夢薇又一把抓住董秋萍,大聲喝道:“別去!”
“他是長啟!”
“他不是!”
“他是長啟!”
“他不是!”夢薇一聲大喝,說:“他說的這些事,天下武林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你不見茶樓酒肆,說書人將‘奎神’的事情,編成評書,大肆頌揚,以招攬茶客酒客?這個狂徒,才三十歲左右。萍姐,你今年多少歲?你是八十二歲。老身今年也有七十七歲了。小你五歲。咱們的年齡,夠給這個年輕人當曾祖母了。他卻公然要給我二人當丈夫。哼!這象什麼話?!”
古長啟更加著急了。一想到妻子兒女孫兒一大群,就站在自己面前,卻不得相認,不禁心急如焚。
“我……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我也想不通呀!我只被吸到天車中去,似乎被什麼冷冰……冷氣凍僵了……似乎只睡了一覺,醒過來後,人間就過去了六十年。天啊,你為什麼要捉弄古長啟?你要召古長啟回天庭,何不正經召去!為天庭守門也好,掃掃天上的殘雲也好,守守蟠桃園也好 —— 為何召去一時,又丟回人間現世? 天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天已黑了。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空,天上滿星星,一輪半月掛在遠處的山頭上。
古長啟熱淚縱橫,悔恨和焦急中極力回憶:“那天,我一被吸進天車,就覺得有一陣比萬古寒冰還冷的粉霧向我射來。慢慢地,我就昏睡過去了。昏睡前,我似乎看見了兩個綠色的小矮人,在天車中坐著忙,不停地用一雙手扳這扳那,然後,我感到全身煞冷,就象身上結滿了冰,然後,我就不省人事了。我是今天中午醒來,我一醒過來,就感到不對勁。我怎麼還在九華山上?我運功查找你們。海玉大概是看見了我發出天視地神功時的光環,或者感應到真力,也就來了。他和我爭論。我一直不承認我昏睡了六十年。後來找到山下的廟中查問,才知道,在我昏睡之時,人間確是過了六十年。夢薇,秋萍,我實在是真正的古長啟呀!”
董秋萍此時已經哭成了淚人兒。她大聲哭喊:“長啟,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是長啟!你從天上回到人間來了。仙家和神佛都說,山中一日,世上一年。天上一日,世上百年。是的,你只在天上睡了大半天,所以世上只過去了六十年。長啟啊,你知道嗎?我在這九華山等了你六十年,找了你六十年,——我象一個夢遊人,整天在九華山轉呀……轉呀,轉著時不覺得,似乎你是昨天才走的,今天就會回來。可是,轉呀轉呀,頭髮就白了,臉上就起皺紋了……人就老了 你卻還沒回來!”
董秋萍一下子摀住臉猛烈地哭泣起來。哭得是那樣地撕心裂肺,以至海玉一咬牙閉上了眼睛,不忍相視。
董秋萍忽然放開手喊叫起來:“你怎麼才回來?又怎麼不遲不早,恰恰在你的六十年忌時回來?你知道嗎?我和夢薇已經決定,明天,你的六十年大祭日時,我們要一起服毒自殺,一直結伴到天庭來找你。你怪我了嗎?我一聽海玉說他看見一個怪人,我就想,是你來催我上路了。你是責怪我的,責怪我為什麼不早些自殺,不早些上天來找你?可是我不能呀!海玉在山上沒人照顧呀!恢復九華怫門,是你一生最大的夙願,我還沒有為你完成呀!”
水夢薇在一旁大喝:“秋萍住口!”
董秋萍回頭望瞭望水夢薇,掙脫她的手,慢慢向古長啟走去。
“現在好了。你回來了。我們不必服毒自殺結伴去天庭找你了,我們回武昌去吧。我們三人住在一起,到了該死的時候,就死在一起。”
她走近古長啟,伸手握住了古長啟伸過來的手。
水夢薇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大笑。
重秋萍驚愕地一怔,隨即寬容地說:“薇妹,你笑什麼?”
水夢薇大步走過去,道:“我笑兩個老曾祖母,要和一個曾孫兒一般大小的小丈夫住在一起。”
“什麼?”
“什麼?”
董秋萍和古長啟同時驚問,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猛地分開了。各人都情不自禁地退開了二步。四只眼不眨地盯視著對方,感慨萬千。
水夢薇大聲說:“六十年!六十年!這是整整一個甲子! 有幾番皇朝輪換?天呀!這是什麼天意?一顆神珠,竟然這麼多惡作劇?兩個女人,因此守了六十年寡。如今丈夫回來了,還象升天時那麼年輕,而守寡的妻子,卻老了……神呀,這是什麼神意?是為了羞辱霸主官?是要人安分守己、腳不出戶、與世無爭?孩兒們——”
水夢薇的女兒、孫兒、曾孫兒一起回道,“在!”
“去! ”通通過去,跪在你們年輕的老祖宗面前,讓他看:命運的惡作劇就是這麼殘酷。作祖父的年輕如處子,作兒女的白髮遮不住,皺紋撫不平,連作孫兒的也長髯,及那曾孫兒中大點的,也在延媒聘定了。古長啟!不管你是不是古長啟,你若是敵人,你就將我古氏滿門全都殺了吧!你若是真古長啟,你上天上去吧。天庭如若不再為你而開,你便隱遁江湖吧。你今後活在世上,只能對你後人的一種羞辱。因為你死了!你上了天、成了神、正了果,用人間的話說,就是死了。死了會隔六十年又活回來?孩兒們,你們過去,求你們的祖父,不要一世羞辱你們的祖母!”
海玉、海霞等近十人,一齊走過去,默默跪在古長啟面前。
海玉說:“自古以來,神意,一直非人意所能透解。”
古長啟注視良久,最後垂下了眼皮。
如此一坐,便是七日七夜,直到遠處的道場做完,俗人走盡,山上又恢復了寧靜。
“安忍如大地,靜慮可秘藏。”因是菩薩名為地藏。
天地大悲,唯有安忍,萬欲升浮,靜慮道場。何為大道啊——善為大道。
淚水從海玉的雙目中靜靜地流下來。這是他最後一次流淚。是為父親流的。
此後,海玉成了一代高僧。
他與世隔絕,他將八十一部血經置于身側。置了身側的還有他研習佛學的百年自傳。他以特殊法門,用太陽真力封閉了血經爾佛學研習心得,使之不受潮腐。圓寂時,他將太陽內力封閉在體內,心臟不跳之後,真力仍然緩緩流到不息。一遍山野瘴濕襲體,太陽內力便自己發功,將肉身烘乾,所以自身不腐。
圓寂之前,他下天台峰下的深穴中去辭別父親的亡靈。他驚異地發現,二三十年過去了,他父親的屍體一點未腐爛,如不是嘴周的血塊還在,簡直就象是活人安睡一般。
更叫人驚異的是,他臉上,脖子上及身上皮膚的綠色,正在慢慢消褪,開始成為黃色了。黃色,是漢人正常的皮膚色。
海玉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這溫泉小溪整日熱霧繚繞,數十年竟不腐其體?不但不腐爛古長啟的肉體,還使這肉體的色澤恢復正常。
海玉最後只好這樣假想:神珠的神光照射後,古長啟膚色發紅。天車的冷霧冰凍了他六十年後,他皮膚變綠。溫泉的熱霧侵潤了他十年後,陽剛與陰寒中和了,他的膚色恢復了正常。
莫非他沒有死?
或者,他震斷了的心脈,又自己再生了?
那麼,他會不會再活過來?
海玉怕他自己圓寂後,古長啟的屍體受人打攪,所以將古長啟的屍體置于洞底深處的又一秘洞中。溫泉從上面岩縫中滲透下來。從這一秘洞中繼續往下滲透,所以這個洞中仍然是熱霧繚繞。他在洞口還加了禁制。
這一切安排好後,他便自己圓寂了。
三年零九個月後,天下大亂,崇禎皇帝便明帝國瀕於滅亡。他的一個兵部大員,姓王,到九華山進香。第一晚就看見遠處山頭放出白光。他連夜帶人上山,尋到洞中,才發現海玉已經坐化三年零九個月了。很多遺物皆已腐爛了。唯有肉身、血經、百年自傳完好無損。
崇禎皇帝接到皇報,認為是大菩薩化身,是地藏菩薩應身,遂賜建肉身殿。殿成,賜匾額二幅:一幅為“欽賜百歲宮”,一幅為“護國萬年寺”。
但明帝國還是滅亡了。
清帝國永熙五十六年,百歲宮肉身殿起火,廟中和尚怕火燒著他,要將他的肉身請移別處,但許多人都搬不動。和尚們大驚,跪地乞移,這時,海玉的肉身顯靈,雙手一提,大火熄滅,保住了大殿。
這以後又過了二百四十八年,到了西元一九六六年,有一批甚麼也不信的紅衛兵,大破四舊。海玉和尚當然列在他們的首破之中了。九華山的和尚們預先感到風聲不對,便挖了一個洞穴,用磚墊底,將海玉大師的肉身請入洞中躲避。
過了十一年,“文革”結束了,人們挖開洞穴,看見支頂石板的鐵棍、墊底的磚,均已開始腐朽,但海玉菩薩的肉身仍然完好如初。於是,重新請回百歲宮肉身殿,並於一九八七年給肉身外面上了金。
古長啟呢?天車呢?
霸主宮、魔殺門那些名動江湖的絕世高手的後代呢?
均請看“情天慾海”三部曲之第三部:《大荒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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