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鐵美人智深如海a
孟大宇動穴被制,被那人挾在腋下,越房而去。孟大宇沈聲道:“閣下真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
高陽望挾著孟大宇如閃電一般向前飛掠,孟大宇只感到夜風刮臉生疼。高陽望一邊飛掠一邊回答:“在下正是那個高陽望。”
“閣下挾持在下,又是想謀取神珠?”
“孟兄誤會了。貧道是想和孟兄交個朋友。心鑒大師要隱瞞身份,甚至要隱瞞武功。他若不用易筋經內力去禦使少林神功,要從百毒頭陀手下帶走孟兄,只怕也有些麻煩。所以貧道就多了點事。”
“高兄年紀輕輕,哪來如些神奇的一身內力?”
高陽望這一年是二十二歲。《中國道教史》①記他於康熙十九年去世,年五十八。但他卻少年老成,留起了頜有髯。這自然是爲了行走江湖時行事方便之故。
高陽望笑道:“《神仙經》上載:太行有神山,五百年一,開,流出石髓來,服了可成仙。”
①任濟愈先生主編。
孟大宇驚道:“你服了傳說中的石髓?”
高陽望笑而不答,只管飛掠。心鑒離著高陽望十數丈,似乎追趕不上,又似乎沒有全力追趕。直到高陽望落在關東道教三清觀中的一進鼎壩上,心鑒才身形急掠,飛落下去。
高陽望已經解了孟大宇的穴道,二人站在鼎壩上。心鑒落下身形後,先開口說:“老衲天臺大覺,幸會高道友。”
“原來大覺大師也在關外辦事,真是幸會。”高陽望笑著說,也不喝破。實際上,高陽望和他的師父龍門派律宗第六代掌門人趙真嵩,就挂單在太室山外黃蓋峰下的中嶽道觀中,與少室山上的少林寺比鄰而居,連鐘聲也能聽到,少林寺中縱有黑馬悄臥,瞞得了別人,又怎麽瞞得了高陽望他師徒二人?
心鑒道:“高神仙將我義弟劫走,想要圖謀什麽?”
高陽望笑道:“大師說笑了。百毒教主來了,是大師去打發他,還是由貧道代勞?”
心鑒道:“何用你我二人多事?老衲這兄弟武技術天下第一,只是欠缺內力,許多武技使不出來。孟兄弟,爲兄這裏有一顆大還丹,療毒理氣長內力,你服了之後,調息一個時辰,當能打敗百毒頭陀。”
孟大宇默默接過大還丸,想說一聲多謝,又將那兩個字吞下去了。一粒大還丹可增長二十年內力,豈是“多謝”二個字所能道謝的?
孟大宇默默服下了少林大還丹,然後就在鼎壩上盤膝而坐,調化藥力,導引內力。
百毒教主這時追上來了,落在鼎壩的另一面,他見一僧一道護定了孟大宇,便站在遠處急思對策。
一僧一道望也不望百毒頭陀,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孟大宇旁邊。百毒頭陀不動,他們也不動。
百毒頭陀站了片刻後,便走了過來。他明白自己的武功不是高陽望的對手。高陽望十八歲出道,立即以高氣功和驚人的高超醫術獲得了高神仙的稱號。僅憑他剛才那一手“淩空抓”的功夫,不用兵刃便可在五十招內勝了百毒頭陀。但他百毒教主是何等身份?豈能不戰而退、默默示弱?他說:“高半仙無端攪局,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高陽望道:“不得其解又何必求解?”
“高半仙如此一打珠機,反倒成了老夫多事了。豈不怪哉?”
“怪什麽哉?你有耐心,可等一個時辰,孟三雄調息完畢便可與你公平一戰。你如不耐,貧道可先奉陪。”
“這孟大宇是老夫的手下敗將。老夫就不信,你這一僧一道調教他一個時辰,難道就勝券在握了不成?”
“那你等一個時辰。”
“高半仙好自信!竟想在一個時辰中調教出一個絕世高手?傳進武林中去,不怕別人笑掉門牙?”
高陽望冷笑道:“孟兄在霸主宮中排名第三,並非武技落人之後,僅僅是讀書太多,耽誤了打熬內力的時間。他的內力只比你差那麽十來年,擔心的是你的毒力。等他調息完畢,貧道再贈他一顆玉液辟毒丸,他便可以不懼你的毒吹毒指了。”
百毒頭陀聽完,再也無法打哈哈了。他這時走亦不是、不走亦不是,想到一戰難免,便暗自調息,潛運毒力。
一個時辰後,孟大宇一聲清嘯,一彈而起。百毒頭陀一看孟大宇雙目中精光陡盛,似乎有光華射出,不禁大驚。正驚詫間,只見高陽望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遞與盂大宇道:“盂兄服了這粒玉液辟毒丸,便可放手與百毒頭陀一戰了。”
孟大宇道:“這藥丸太過貴重,在下可不敢受。”
“爲什麽?怕貧道以後示惠要挾?其實,你服用之後,以後絲毫不欠貧道人情。”
心鑒道:“高道長既然如此說了,兄弟就服用了吧。兄弟注意,百毒頭陀的罩門在天突穴和下身的石門穴。”
百毒頭陀大怒:“老和尚,你是哪座廟裏的和尚?”
“老衲的廟子麽?遇山便有。”心鑒說,那是指山神廟。
百毒頭陀恨聲道:“好,你跑不脫的。孟大宇,你站出來吧!”
孟大宇仗劍在手,身子一晃,一劍就向百毒頭陀的天突穴刺去。百毒頭陀大驚,料不到孟大宇熱炒熱賣,當真就要來刺自己的罩門,百忙中一口“真力吹”吹出,孟大宇見勢道猛烈,移步閃開,長劍一引,又刺向百毒頭陀的肩井穴。百毒頭陀來不及展開鏟法,便被孟大宇欺身強攻,只好右臂一擡,以“反鞭拳”向孟大宇脖子打去。孟大宇劍柄一回,便以劍柄向百毒頭陀的手肘小海穴敲去。百毒頭陀又是一驚,連忙將手臂硬生生地收回。如此邊挫先機,便被孟大宇一個墊步,一肘錘打在百毒頭陀的腰背處,頓時打得百毒頭陀一個踉蹌,連踉蹌幾步,方才拿樁站穩,幸好他內力深嘬,還不至被重傷。
高陽望在圈外笑道:“百毒教主,孟兄武技比你高明,貧道沒有說錯吧?”
百毒頭陀怒道:“高半仙,霸主宮乃是武林黑道幫派,你爲何要幫他?”
“霸主宮人亦正亦邪,孟三雄卻是正人君子,所以貧道要幫他。”
百毒頭陀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中挨了一肘錘,一是因爲失了先機,二是因爲孟大宇的身法太快,這時不禁動了殺機,身法一展開,便以八十二斤重的鑌鐵鏟展開百毒千幻鏟法向孟大宇搶攻過去,一招“烏龍攪海”幻起萬千鏟影將孟大宇罩在場中。
孟大宇移形換位,已往偏門閃去,同時左手二指打出兩道隔空指力,直向百毒頭陀的致命大穴打去。
百毒頭陀形身一轉,突然鏟交左手,以鏟刀隔擋孟大宇的指力,同時,他的右手二指一點,兩道黑光便隔空點向孟大宇的胸部大穴。孟大宇知道這是毒指,不敢硬碰,再閃避開。二人頓時以快打快,在兵刃的互相攻擊之中,夾以劈空掌力和隔空指力互相攻殺。一時間,只聽得兵刃相撞聲、掌力轟響聲、指力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百毒頭陀越打越驚,只見孟大宇的身形越閃越快,一柄長劍也越攻越快,特別是那劍尖上有一股吞吐不定的劍芒。那劍身真力貫注,竟能與百毒頭陀的重兵刃相格相碰。在百毒頭陀看來,這孟大宇不但體能復原,而且內力比原來陡增十年以上,他不禁失聲問道:“老和尚,你給他服了少林大還丸?”
心鑒道:“阿彌陀佛,那是山神廟的香火丸!”
百毒頭陀心中萌發了走意。他如今內力不如孟大宇,毒力又不起殺傷作用,武技也不如孟大宇。高陽望在一旁笑道:“百毒教主,你那百毒掌力與真力吹毒力散開後的毒霧,絲豪也傷不了孟三雄,還打什麽?”
百毒頭陀一聲大吼,突然鏟法一變,以鏟向孟大宇的下盤擊去,孟大宇縱起閃躲,那鐵鏟卻在石板上劃過,激起數十粒碎石,猶如暗器一般向孟大宇飛射而去,孟大宇一抖手腕,舞出一片劍花,將碎石格飛,但他自己的身形卻開始墜落下來。
百毒頭陀又是一聲大喝,鑌鐵鏟一抖,便向孟大宇的下身挑去,同時大喝:“拿命來!”
孟大宇人在空中,突然腰身一折,下肢身體便揚上了空中,同時他長劍一伸,對準百毒頭陀的鐵鏟一點,頓時兵刃相撞,百毒頭陀的鐵鏟便被點歪出了去,而孟大宇正好借了百毒頭陀鐵鏟上的巨大力道,整個身形倒飛上天,直飛起三丈多高,方才停住,又往下落。
突然,孟大宇的身形就如一只大鷹一般滑翔著成圈狀在百毒頭陀的頭頂盤旋起來,他一聲大喝,脫手將長劍向百毒頭陀扔射而去。百毒頭陀冷笑著,伸手一抄,抓住長劍道:“黔驢持窮!”
一個“窮”字還未喝完,百毒頭陀的身子突然像磨盤一般打起轉來。原來,孟大宇扔出長劍有兩個意圖:一是誘百毒頭陀接招或避招,二是空出手來施展真陽旋風落葉掌。他的長劍一仍出手,雙掌便成抱球形猛地一搓,發出了第一波旋風形劈空掌力,罩住了百毒頭陀的身形。接著他的雙掌隨著身形的匝繞而接連搓出一波又一波的旋渦形力道,所以百毒頭陀剛抓住長劍,便被旋得打起轉來,就像一片落葉在旋頭風之中打轉一樣。只是孟大宇的內力實在比百毒頭陀強不了幾年,旋他不起來。如是孟大宇的內力強上百毒頭陀一倍將他如落葉一般旋上半空,那才叫奇觀哩!
猶是如此,百毒頭陀身子打轉之時,由於整個身形被旋渦力道包裹,呼吸窒息,六七個轉轉之後,已經微感頭暈,正想禦使千斤墜功夫穩住身形時,突然聽得哢嚓哢嚓二聲爆響,百毒頭陀驟然感到手臂發麻發痛,他那左手的鐵鏟和右手的長劍便落在了地上。接著,黑影一閃,長劍已被黑影抄走。然後,旋渦力道消失、百毒頭陀站定身形時,只見孟大宇站定身形立在三丈之外,竟然氣定神閑,劍已還鞘。
高陽望道:“百毒教主請便,咱們後會有期。”
百毒頭陀此時羞愧難當,默默拾起鐵鏟,一聲不響地縱上房頂,越房而去。他連鄭親王府也沒回,就直接投奔到多爾袞的睿親王府去了。他這一改換門庭,倒叫清官秘史中又多了一段疑案,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心鑒道:“兄弟,咱們該走了。”
高陽望忙道:“二位請借一步到觀內說話。”
心鑒道:“免談。”
高陽望直對孟大宇道:“孟兄,觀內有人等你一晤,何必忙著就走?”
孟大宇道:“在下在關外並無親友,誰會在裏面等我一晤?”
高陽望小聲道:“白頭山天池客。”
孟大宇一聽,頓時明白,是那個孝莊文皇后的親信在裏面等他。他想了想道:“大哥,小弟在盛京只怕有點俗事要辦,大哥請先回家,看看老祖宗病好沒有?小弟多則十天,少則三五天,一定回家。”
心鑒道:“白頭山天池客是誰?”
“一時也說不明白,大哥放心好了。”
“好吧。高半仙,老衲這兄弟就交給你了。”
“大師放心。”高陽望道:“孟兄文武雙修,哪會叫人那麽不放心?”
心鑒不語,突然身子一晃,已在大殿的房頂上,再一晃就失去了蹤影。
孟大宇隨著高陽望走進觀內,只見孝莊文皇后的心腹霍都正等在門後,霍都見禮道:“孟大俠神功蓋世,霍都好生佩服。”
孟大宇一邊還禮,一邊疑惑地問:“二位好像很熟?”
他隱約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高陽望道:“孟兄不必見疑。貧道被請入宮中爲皇太子福臨看病,聽孝莊文皇后講起在天池見到過你。今上午在街上偶然看見大和尚、便跟蹤大和尚到了鄭親王府。霍都侍衛守在王府外面,也是想有事爲孟兄效力。”
孟大宇道:“兩國交兵之際,在下卻在清宮走動,只怕會落人話柄。”
霍都忙道:“小人的主上有重要消息想告知孟大俠,還望孟大俠務必見小人的主上一面。”
孟大宇心中一動,明白又有關於霸主宮的消息了,便跟著霍都進宮而去。
孝莊文皇后,此時正在西宮和清太宗皇帝大戰禦床。
清太宗皇太極這一年是五十一歲。他自幼身材魁偉,這時早已發胖了。他身體很重,連他的坐騎“大白”“小白”都承受不了。
孝莊文皇后這年三十出頭,看上去卻如初暈少女一般美麗動人。大約是天生尤物天賦美色使之有資本玩世吧?清太宗剛封她爲皇后那陣,宮中如雲美女,竟無一人能搶去皇帝的臨幸。清太宗有時出征歸來,俘獲了大量的南國佳人,但回宮後第一夜總是住在莊皇后的宮中。
莊皇后除了如初暈少女般青春貌美常駐不退外,還得力於她獨有的聰慧和深沈的心機。清太宗任何一種心事,她都能猜中十之六七,並有本領將之化爲歡樂與閒適。清太宗能在軍國大事之外,在這裏享受到與美色共存的其他東西。
莊皇后的美色是獨特的。外貌的秀質麗質加上內在的慧質智質,使她對清太宗的逢迎恰到好處:歡愉得留有餘味——習慣上深知對方的好惡,一松一緊間,含羞或賣嬌間,均能挑逗起皇帝的無限情趣,使他高興地去了,又會回來再一次尋找高興。
這天晚上,太宗直玩到深夜才疲倦地睡去。第二天早上,太宗醒來時,文皇后已經先醒了。她靜靜地躺著,沒有驚動他。
“玉兒,你醒多久了?”他問。
玉兒是莊皇后在料爾沁時的閨名。她的妹妹小玉兒嫁給了十四皇叔多爾袞。
“陛下睡得可香?”莊皇后甜甜地笑著,側過身去撫摩清太宗的肩頭。這時的清皇族還保持著一些野朴而又正常的習俗,臨幸之後必須分床而眠的宮制是雍正皇帝身首異處以後訂的。
清太宗這時還有些疲倦,含糊地答應了一個香字,便又閉上雙目。其實他是一醒來就又想起了死不歸降的洪承疇,不禁有些掃興。
莊皇后見太宗突然面含不悅,不禁柔聲問道:“陛不何事不悅?可是俘來的漢女之中沒有國色天香?”
清太宗歎道:“甚麽國色天香?世上沒有比洪承疇不降更叫朕心中不悅的了。”
“這洪承疇可是薊遼總督?”
“正是比人。”
“就是范軍師帶到內院客館中去勸降的那個糟老頭?”
洪承疇這年是四十九歲,年齡不算老,可長髯及胸,又絕食了數日,黑瘦不堪,倒真有幾分像糟老頭了。清太宗點了點頭。
文皇后說:“這人不降,砍下他的腦袋就是了。”
清太宗不悅道:“僅靠砍腦袋能得天下麽?洪承疇文武雙修,是中原名流。朕想得到明朝天下,非要有他輔佐不可。他肯投降,朕便得明朝之一半了。”
原來,這大清才立國不久,直到努爾哈赤還只是大明朝建州衛的藩鎮,後來叛明自立。可是,清國於這國家機器的建設,完全是模仿明制。很多地方卻模仿得似通不通,不倫不類。範文程是個奇材,但畢竟位僅秀才,並未入仕官場,於這盤根錯節、互相掣時、各司其職、各行其能的金字塔型封建王朝的統治方式、建制結構所知有限。直到此時,許多地方還是奴隸制、部落型、遊牧生産、搶掠度日。所以在文化繼承的最高表現形式——統治方式這一點上,就離不開洪承疇這樣的人材了。洪承疇是萬曆進士,京官做至兵部尚書,作爲封疆大臣,內統過河南、山東、陝西、四川、湖南五省軍務,外用作薊遼總督,精儒學理學治國之術。所以清太宗十分想要他歸降。
文皇后聽清太宗說明了這一層道理後,頓時大悟。等到清太宗上朝去後,她已經有了道理,開始暗作安排。
清太宗這天很忙,處理了一些軍國大事後,他問洪承疇口軟沒有?範文程奏稱洪承疇仍然連呼不降,派了十數個美女輪番侍候他,他望也不望一眼,以山珍海味供養他,他仍然絕食。誰去勸降,他便罵誰。
清太宗想了想道:“不要逼急了。令勸降之人暫不擾他,慢慢再說。”
接下來,清太宗便令將俘獲回來的明朝漢女選美送進,飲酒縱欲。
就在清太宗快活之時,他的孝莊文皇后,正在走她蓄謀太子登基中的一步妙棋。
入夜後,她先令心腹去客館將看守和服侍洪承疇的男女盡數令退。然後等到四處靜了,他便親自提著一隻玉壺,裏面盛著參湯,一個人悄悄溜出了西宮,溜進了客館。她的心腹已經得到吩咐不准放任何人進去。
洪承疇此時正躺在客館中的炕床上,正在昏昏入睡,突然聽得門響,輕輕吱了一聲,接著,有一個腳步聲慢慢向他走來。
洪承疇想,不知是勸降的人還是侍女?,突然,他的鼻中鑽進了一陣異香,頓時使他頭腦爲之一爽,雙眼也情不自禁地就睜開了——他看見了一個絕色美女:美貌中跳躍著青春,青春中透露出沈穩、沈穩中顯現出無限柔和、柔和中蘊含了無比的風情。她身材高窕,走路嫋嫋婷婷。她穿一身滿貴旗袍,叫人一時看不出身份。她沒戴頭飾,額頭也沒有劉海兒,她的又濃又密又柔又亮的秀髮,全部梳向腦後,在後腦上部連盤三匝,用玉簪輕輕一別,垂下發尾,隨著她的嫋嫋婷婷的身腰擺動而輕輕抖動,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一頭飛瀑來將男人淹埋在溫柔之鄉。
這種髮型在清初稱之爲高三套,髮型後梳而亮出整個面部。那些額頭秀美、發際好看的女子就很喜歡這種髮型。這使得美貌女子的臉龐,就像浮雲遮掩的滿月一般耐看。
是真才子自風流。洪承疇一看見這個女子就呆了。洪承疇的色癖在中原是頗有名的。他是美女的鑒賞家和收藏家。這女子那柔如秋水脈脈含春的雙眼就先奪去了他的意志。然後那捧著玉壺的纖纖雙手,豐若有餘、柔若無骨、格外地潔白柔荑,也使他想摸一摸。
洪承疇想:這女子是誰?從何而來?爲何這兩天沒有見過?那些美侍女和她一比,盡皆變成醜婦了!
但他歎了口氣,又閉上了雙眼。他想起自己是個將死的戰俘。而且,他二三天水米不進,身子也有些發軟。此時縱有窈窕淑女,只怕君子也無能好求了。
他閉著雙眼,卻感到眼皮外面驟然一亮。他明白這女子點燃了燭臺上的其他蠟燭。接著那女子將玉壺放在了炕床上,然後他聽到了一陣悉悉響聲,他的被窩被掀開了,有人鑽進了炕床裏面一方的被窩。
洪承疇睜開雙眼,看見那個女子,已經上了炕床,已經睡在了他的身邊。
“你是什麽人?爲何要來睡在我身邊?”他覺得此事實在匪夷所思,問了後又有些發呆。
那女子看他發呆,突然櫻唇一啓,撲哧一笑,笑的時候將一角被子扯來遮住含羞的鵝蛋臉兒。洪承疇發現,這女子已經脫下了滿族旗袍,現出了銀紅相間的內小襖兒。
那女子含羞微笑,並不回話,顯得無比的嬌豔動人。洪承疇情不自禁擡了擡手,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撫摸動作。
“將軍!”那女子柔聲低喚,伸出手去撫摸洪承疇的嘴皮。“將軍唇幹皮裂。將軍如是還在家中,怎會這樣吃苦?”
一聲“將軍”喊得洪承疇怦然心跳,而聽到“家中”兩上字,洪承疇又心中一酸。
那女子問:“將軍在家中時,是夫人伺候還是姨太太伺候?”
洪承疇望著那女子,一時沒有回答。
那女子撲哧一笑道:“我猜還是夫人伺候得妥切一些。”
“不是。是姨太太!”洪承疇脫口說,臉色已經不那麽僵硬了。
“是幾姨太伺候將軍?”
“她們都要伺候本官。”
“總有一二個比其他的妥貼些吧?”
“這個嘛……七姨太和十一姨太……比其他的多少是要妥貼些。”
“將軍,那是怎麽個妥貼法呢?”
“你這麽問……是指什麽呢?”洪承疇料不到這女子如此有趣。
那女子經此一問,有些窘。她窘起來顯得更嬌美迷人。她問:“幾姨太最美?”
“十一姨太。”
“那麽也數她最有趣了,是不是?”
“不是。她善體人意,最孝敬老夫人。”
“哦,原來令堂還在。”
“是。”洪承疇輕輕說了一個是字,想起老母,不禁熱淚盈眶。
那女子趁機道:“將軍在此受這無端之苦,不知令堂老大人在家中是怎樣地牽心挂腸?”
洪承疇低泣起來。
那女子柔聲說:“將軍莫要太悲傷了。既然老夫人有十一姨太伺候,想來也不會太苦。倒是將軍你,你看你嘴唇乾燥,喝點水潤潤嘴唇吧。”說著,那女子將玉壺嘴送到他的口邊。
洪承疇此時心中想家,正自悲傷,有這女子柔聲慰勸,稍感舒寬,不禁便含住壺嘴,喝了幾口。那水一入口,洪承疇便已呻出了味道: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上品參湯!
洪承疇明白來人不凡,再問道:“你究竟是誰?怎麽到我這被窩裏勸降來了?”
那女子又是撲哧一笑:“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麽?我說出來時,只怕嚇破了你的膽。我不是別人。我是當今皇上的孝莊文皇后。”
洪承疇一聽,頓時嚇得目瞪口呆——如若被清太宗知道他的皇后和自己躺在一個被窩裏,不將自己剝皮抽筋、淩遲處死才怪!洪承疇不怕死,卻怕慘死。他更是一腦子迂儒,怕身首兩異,有辱先人所賜之肌膚體發。他活著以潔癖著稱,死也要符合上古法度,不願暴死。
洪承疇從被窩中跳了起來,直挺挺地跪在炕上,磕頭道:“你……爲何要害本官慘死?”
文皇后坐在炕上,止住洪承疇磕頭,道:“將軍莫急,今夜這客館中除了我的兩個心腹外別無他人。不會有人報與皇上知道的。”
洪承疇聽後,驚魂稍定。
文皇后道:“不過,我勸將軍還是歸順了大清國吧。我家皇帝並不是要明室江山,所以累次投書,與明議和。怎奈明朝皇帝輕信邪言,累與清國作對,因此常要打仗。今請將軍暫時歸降,爲我家皇帝主持和議,兩國息爭。將軍不妨作一密書,報知明帝,說是身在滿州,心在本國。現在明朝內亂不止,聞知將軍爲國調停外恤,斷不至與將軍家屬爲難。那時將軍家也保了,國亦報了。待得兩國議和,將軍在此亦可回國亦可,豈不是兩全其美之計?”
這一席話,說得委婉至極,想的也是面面俱到,再加以美色引誘、淩遲威脅,叫那洪承疇不得不降。由此可見文皇后心機之深!
這一晚二人的結果如何?史書上其說不一。有的說洪承疇降後,文皇后嫣然一笑,分花拂柳而去。有的說二人笑了一陣,然後就不聽得聲音了,良宵易過,第二天早上皇后才雲鬢蓬鬆地上車回宮。有的說洪承疇得了文皇后的春風,降清以報。
清朝前期的史料頗爲混亂,至今令人不辨虛實,其中有個實錄館,專門負責爲每個皇帝死後修傳,事畢撤消。清前期的史實,雍正明令改寫。改纂後的《東華錄》。又被乾隆令人刪修,凡失體統之處,均被去除。直到晚清和民國,才又陸續從大庫檔案中流實出來。
從此,洪承疇降了清朝,剃了陰陽頭,結一條婦人辮,戴上了清太宗賜的紅頂花翎,穿上了一晶黃緞褂,拜官爲內院大學士,上朝時站在漢班之中,僅次於範文程之後。
但孝莊文皇后要在清太宗的衆多皇子之中,將她的兒子福臨太子擁上龍椅,要辦的事情卻太多。
想在清太宗之後登上龍廷的首推多爾袞和豪格。
睿親王多爾袞其時手握正白、鑲白兩旗兵馬,並有同母親兄和碩英親王阿濟格與同母親弟豫親王多澤支援。多爾袞這年三十一歲。他十幾歲便善騎射,馬術精湛,已能領兵闖陣。他于戰陣之中,除善長戈大槍外,能將羽箭隨手抛射百發百中。這一手武功相當於中原武林的抛手箭功夫,但他卻用於陷陣殺敵,比小巧打鬥又高明了許多。他以滿族第一高手自命,極負不凡。
多爾袞與皇嫂文皇后很早便暗自生情,他許多年前有一次偷看文皇后在禦花園洗浴,文皇后發現不但不責備他,反而以手指捺他的腮,與之調情,並任之吻唇。文皇后實在是早就有了拉攏多爾袞以對付肅親王豪格的心思。
肅親王豪格是清太宗的長子,手握正黃、鑲黃二旗兵馬,戰功顯赫,身經百戰,爲四大親王之一,對皇位抱極大希望。
洪承疇歸降後的第三天,孝莊文皇后令霍都將孟大宇偷偷帶進了宮中。
文皇后一人坐在宮中,破格站起相迎:“孟大俠來了。請坐。”
孟大宇坐下道:“文皇后約見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我知道孟大俠是只講江湖道義的義士,不會爲利祿所動,不會爲色情所惑。但我卻有一件爲難之事,想請孟大俠幫忙。作爲報答,我有兩件禮物送給孟大俠。”
“我不收禮物。皇后要辦的事,只要不損害明朝利益,又不違俠義道,在下還欠你一點人情,可以效力。”
“孟大俠,我的兩件禮物,你是無法推卻的。第一件是有關你的親人下落的重要消息。”
孟大宇想了想道:“你住在深宮,是怎麽知道外面這些事的?”
“上次在白頭山天池,我就講了,大清在中原的探馬送回來的探報中,事無巨細,均有探報。白頭山認識大俠之後,我回朝便請朝中一位大臣下令重點打探霸主宮人的近況,當然,這個請求是私下托咐的。就在十天前,又得到了一點兒消息。”
“請講。這份人情在下收下。”
“孟正陽是你堂弟?叫孟四雄?”
“是。”
“他現時在明都北京皇宮中任禦前侍衛,他化名叫郭一陽。”
孟大宇想,他大約是想查屠莊的兇手,混進了明皇宮。但他問:“這個消息,連你都知道了,孟正陽在明宮中還私藏得下去?”
“孟大俠想錯了。我的消息來源,不會和明朝的人串同一氣的。本國也只有二人能接觸這麽高級的探報。孟正流是你的堂兄?”
“他是霸主。水孟十雄之首。”
“他現在闖王李白成的手下做大將。他易了容,他先投奔明軍,那支明軍被李闖王打敗後,全軍歸降李自成,於是,水正流便不露痕迹地混進了李闖王的帳下。我猜想他大約是懷疑李闖王的部下屠了莊,想混進去暗查。”
孟大宇心中越聽越驚,不明白這文皇后到底是一個只管伺候清太宗的女人,還是一個甚麽都要染一手的野心家?
“還有一個人,應當是盂大俠最關心的人了。”
“誰?”
“孟氣和。”
孟大宇從椅子上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失聲問道:“他在哪里?”
“他在龍虎山正一道教張應京大教主的手心裏。”
孟大宇頹然坐下,頓時明白了:張應京要以他的獨生兒子作人質,要挾水孟二氏的人,迫他們交還“人脈飛龍七十二式”的武功秘笈。說到底,是霸主宮的始祖水麒麟的夫人許小薇在嘉靖年間盜回這秘笈種下的禍根。霸主宮輸了近百年的理,也怪不著龍虎山。
孟大宇問:“犬子是怎麽落在龍虎山手中的?探報上可曾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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