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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29 AM   #123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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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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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催眠術

  許一孤帶著四十騎高手,從臥虎山斜插出去,一天之後,趕到了鳥德鄰池西方的龍河屯一帶,他令四十騎埋伏在將近一裏寬的地帶上,以便互相呼應,然後他對衆人說:“各位在此埋伏休息,在下去前頭打探一下。”
  這人離開衆人,打馬向北行了半日,站在一處高地上,遠遠看見一個和尚挾著一個人如飛而來。那和尚正是心鑒。
  心鑒老遠便看見一騎站在路中間蹺首以望,並不隱藏,看清楚是許一孤後,他便照直飛掠過來。飛掠到離騎者十丈左右時,心鑒放下崔公度,先點了崔公度的動穴,然後解了崔公度的暈穴。他對走近的許一孤道:“許施主,如有乾糧,不妨給老衲一些。”
  這位許一孤,正是在盛京送夜明珠給心鑒的那位易容者。他從馬上將乾糧袋水袋解下來,送給心鑒道:“這附近五十裏地,沒有搜殺大師的人。大師不妨先好好歇息一下。”
  心鑒道:“老衲倒不甚餓,只是我這位施主一日一夜未曾吃東西,只怕他有些餓了。”心鑒口中說崔公度一日一夜未吃東西,心中卻暗笑道:“只怕崔公度是五百七十年未吃東西了。不知他餓不餓?”想到這裏,感到這人世界有此事實在是奇幻莫測、駭人聽聞,不禁脫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崔伯易一醒過來,立即怒道:“大和尚你枉爲高僧,本官與你無冤無仇,你卻爲何處處與本官爲敵?”他罵著,想站起來,突然感到上身能動,雙腳卻不能動,頓時大驚道:“你……你將本官弄殘廢了麽?”
  “阿彌陀佛!”心鑒道。“這裏是大清的地界,老衲聽說大清的騎兵來了,怕崔施主受害,苦於一時無法勸說,才點了崔施主穴道。崔施主並未殘廢。”
  “那你將我挾持帶走,究竟要圖謀什麽?”
  “老衲方外之人,甚麽也不圖謀。崔施主先吃點東西如何?”  
  “吃東西?哎!說起吃東西,我倒真的有些餓了。你有什麽吃的?”
  “許施主,請將幹肉幹餅送些給這位崔先生。”心鑒說。
  許一孤將一捧幹肉幹餅及一小牛皮袋水送過去。恭敬地說:“先生請隨便用一些。”
  崔公度道:“我被那位大和尚點了穴道,叫我如何吃東西?”
  “那位大師只制了你的腳動,你的手可以動,嘴可以吃。快吃吧。”
  “那黑色的幹塊是什麽東西?”
  “是幹牛肉。”
  崔公度取一塊,咬了一口,大叫道:“天呀!像鐵巴一般屍喊後,他喟然歎道:“東京開封城中,迎祥池老字型大小的豆腐魚,那才算得上是一味美食。這鐵巴牛肉,不吃也罷!”
  許一孤不悅道:“先生請勿嫌棄幹牛肉。如今關內關外到處烽煙不絕,糧草吃完,連人肉也沒得吃哩!”
  “甚麽?是契丹人又入侵我大宋邊關了麽?”
  許一孤愕道:“先生說什麽?在下聽不懂!”
  心鑒忙說:“許大俠請勿多問。今日所見,也別對別人講。崔先生,請你將就用一點肉餅涼水,老衲好帶你回中原去。”
  崔公度呆了半晌道:“好吧。到了中原,看你還如何欺瞞本官。”
  心鑒見崔公度慢慢在吃東西了,便和許一孤招手道:“咱們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到離崔公度二十丈遠,估計崔公度聽不見了,便小聲說話。
  心鑒道:“宋大俠,你化名許一孤,又戴了人皮面具,到這關外有什麽事要辦?”
  許一孤雙膝跪地道:“昔年大師救命之恩,宋陽夫永銘心中。”
  “宋大俠請盤膝坐下,大家才好說話。”
  “是。恩公請用些乾糧。”
  “好。你快告訴老衲,你爲何會在大清王府中做起侍衛頭來了?”
  “在下要在大清王室中追查一個仇人,定要親手殺了他才甘心!”
  “你這仇人是誰?”
  “努爾哈赤的第十一子已布海。”
  “追殺到了沒有?”
  “沒有。”
  “這已布海不在盛京城中麽?”
  “這事奇詭極了。我在代善王府中臥底,也曾多方暗中打聽,可人們都說這十一王已布海十多年前就死了。但在下的仇人,卻又確實是十一王已布海,其中原委,請恩公容在下慢慢講來。”許一孤說:“七年前,小女楊麗萍與一個名叫李基的年青人在江湖中相遇,一見鍾情,便將他帶回了日月山日月宮,入贅爲婿。不想一年後,這人就將我日月宮的日月棍偷走了,還將小女綁了手腳,用衣團塞住了口。還點了穴道,塞在床下。一去之後,便棄小女如敝屣,再也不見人影。”
  “將這李基招入日月宮時,你知道他是大清十一王已布海麽?”
  “不知道。他當時的身份是本朝曹國公李文忠的後裔。他不辭而別後的第七天,塔爾寺的黃教教衆一下子湧來了四十多人,到日月山來搜尋已布海。在下告訴他從不認識已布海。黃教副教主——也就是今日與百毒頭陀一起來追殺孟大俠的那個活佛——才說我日月山入贅女婿李基便是大清十一王已布海。在下大驚之餘,告訴他此人已經失蹤,還害了我女兒,黃教副教主不信,才與在下打鬥起來。當日如不是大師突然現身,顯神功使雙方罷鬥,在下的日月宮只怕還要吃點大虧。”
  “你剛才說已布海偷走了你日月宮的日月棍,那日月棍究竟是什麽寶物?”
  “哎!這事本不當對人講,不過大師實在是日月宮的大恩人,在下也不敢不講。那日月棍,乃是一根一尺二寸長的金屬棍棒,但又不知是什麽金屬鑄成。那是在下年青時在青海湖海心山修習水功潛水時,在深水處所得。這日月棍煞是奇怪,一時靈一時不靈。靈時通體發光,著人立暈。不發光時卻又只能當一根普通的短鐵棍使用。在下曾在密室中研習三年,卻始終解不開它的秘密。”
  “這日月棍此時在已布海手中?”
  “當年是那孽畜盜走的。此時大約還在他的手中。不過這已布海從那以後就失蹤了,從此沒有露過面。而在盛京,王公大臣盡皆說已布海十餘年前就去世了。在下在中原搜查多年,不但不見那孽畜,連日月棍也石沈大海,不見有人使用。所以在下才又來關外清王室臥底。我猜想,這已布海未死,總是要回王宮的。”
  心鑒一聽,頓時沈思起來,良久他才說:“老衲記得本朝朱元璋開國之際,大搞清君側,殺伐很重,許多明教舊人,王公顯貴被殺。其後人被開國公常遇春之子常懷遠不斷地救往祈連山濟忠村。龍仙鳳仙出海後,濟忠村傳至明憲宗朱見深時方才星散。你那日月山日月門,便是從那濟忠村出來的。是不是?”  
  “是。大師好記性。”
  “如此說來,日月門與普陀山玉風門淵源甚深,你何不上普陀山去求當世言掌門作主?”  
  “當世言掌門閉門修禪,從不管武林中的事情。在下求過,卻連見也見不到這一代言掌門。”
  “那便無法可想了。令媛呢?從那以後又怎麽樣?”
  化名許一孤的日月宮掌門人宋陰夫一聽,頓時老淚縱橫,飲泣道:“小女楊麗萍從那以後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便離家出走了。她走時留了一束在房中,發誓不殺孽畜,不奪回日月棍,誓不回山。如今……還不知是生是死……”
  心鑒歎道:“孽緣!阿彌陀佛!”
  說完,心鑒又閉上雙目沈思。過了半晌,他突然手一翻,將正在吃的一塊幹肉捏在手中,沈聲問:“易容爲李基的那個已布海,入贅日月宮時武功如何?是什麽家數?”
  “那孽畜的武功很高,是三豐派的家數。”許一孤連忙說。“他有一次曾露過一手武當山三豐派的天梯殺。”
  “天梯殺?他竟會天梯殺?”
  “是的。他可走四步天梯,淩空虛步,步步登高,登天猶如平常人上石級一般,腰不彎、身不斜,如是斜跨,可在三丈方圓內繞空三匝,繞空的同時施以各種武技。”
  “你沒認錯吧?會不會是全真教靈寶派的淩雲縱?”
  “不是。確是上天梯的輕功家數套天梯殺武功,每跨一步套二招,四步共八招。”
  “使什麽兵刃?”
  “長劍。另有暗器功夫,是千手殺家數。”
  心鑒一聽,頓時面色凝重道:“你回代善王府去敷衍一下,找個藉口立即回中原,爲老衲帶個口信回少林寺去,直接帶給方丈明性大禪師本人。”
  “大師是少林寺的?”
  “少林羅漢堂心鑒。”  
  “哎呀!恩公瞞得在下好苦!” 
  “不要高興過早。老衲無暇管你的個人恩怨,倒要用你爲大明朝效點力。你且將個人恩怨抛開,試想一下:盛京的大清皇朝說十一王已布海死了,但和清朝關係密切的密宗黃教卻在到處找他。那麽很顯然,這個會三豐派天梯殺武功,功力幾達二百年的大清王爺,很可能是詐死後混入中原臥底去了。這人已是王霸流高手了,加上手中還有一根日月棍,又有大清的國庫任他揮霍,中原還有什麽事情是他打探不到的?所以你趕快去少林寺,請方丈明性大師出面立即知會八大門派,速查已布海下落,找到後便立即殺了他,不得講什麽武林道義,單打獨鬥,那一來只會血流成河還殺他不了。找到他就合圍攻殺了他!”
  “是!”許一孤一聽,頓時翻身跪倒,連叩三個響頭,叩得泥土咚咚響。他起身道:“在下這就回去將帶來的四十騎大清侍衛用毒藥殺人,然後就回中原。請問大師,在下以何憑證取信明性方丈?”
  心鑒傳音入密道:“你說兩個字:黑馬!”
  突然,崔公度大聲說:“許一孤,你這胡作非爲的人——四十條人命,你怎麽可以說殺就殺?天理不容呀天理不容!”
  心鑒和許一孤對望一眼,盡皆吃驚不已。許一孤吃驚的是這“崔先生”耳目靈敏至斯,竟是一個“大高手”。心鑒吃驚的是他不會武功,這體能莫非是天授神授?隔二十丈遠小聲說話他竟也能聽到?
  許一孤道:“大師,這人究竟是誰?內功很高呀!”
  心鑒道:“說不清楚。你不許問。也不許對別人講這事。”
  “對明性方丈呢?也不提嗎?”
  “不必提起,你快走吧。”
  許一孤翻身上馬,便要揚鞭而去,乾糧袋牛皮水袋一概留下沒有帶走。
  崔公度大聲說:“許一孤,你這惡徒!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你卻爲何不遵孔孟之訓?四十條人命,豈是兒戲?”
  許一孤抓住繮繩,任馬亂蹦亂跳,看在心鑒的面子上,耐著性子聽崔公度講了一通性善論。聽到後來,忍不住冷笑道:
  “你這迂儒!這一通道理,何不去對清番的皇帝講?”
  心鑒喝道:“快走!將那四十騎衛士引開便是,不必毒殺了。就算殺了這四十騎人,于大明國脈也是無濟於事的!”
  許一孤答應了一聲:“是”,打馬絕塵而去。
  崔公度道:“你真是少林羅漢堂的心鑒大師?”
  “是。”
  “你不是在和公度開玩笑?”  
  “阿彌陀佛!心鑒怎敢對宋朝的老祖宗開玩笑?心鑒所說之言,如有半句虛假,十八世也不得輪回超生。”
  “那好。你帶我去見大清皇帝。”
  心鑒大驚:“甚麽?你要去見大清皇帝?”
  “正是。老夫不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置萬千生靈不顧而挑起邊疆戰恤!”
  心鑒沈默了。這崔公度開始有些相信他了,可他又怎敢帶他去見大清皇帝?他要有點意外,豈不斷了追尋上界天神的巡天神車的線索而壞了大事?
  “大師還沈默什麽?快帶我去。”
  心鑒讀沈括的《夢溪筆談》時,見文中提到崔公度,便去查宋史中關於崔公度的傳記。他從《宋史》《列傳》中崔公度條查出,這崔公度是個熱衷官場的文人,在東京開封城中龍圖閣當官時,回家省親便死在家鄉。從列傳條中可以看出這崔公度不過是個一般的官宦,並無什麽驚人的濟世感或高人風度。
  心鑒不禁問:“先生歷來是這樣嫉惡如仇的麽?”
  崔公度一怔道:“是呀,諸子之學無不表明,從亙古開天地起,便是善惡共存,教不化、揮不去、抹不掉。時而善長惡消,時而又惡猖善滅。我又何苦去大清皇帝那裏當什麽縱橫家枉送了性命?可是我腦海中有一個聲音不住地說:別讓他們作惡,勸善他們,你們是一種文化遺傳,應該能夠制止戰爭的惡念。”
  “什麽?你腦海裏有聲音?”心鑒一聽大驚,不知是什麽人在對崔公度傳音入密。心鑒身形一晃,閃電般地以獨門手法封閉了崔公度的動穴,然後飛掠出擊,猶如一團灰影,眨眼般地在四周查看了一遍,沒見有人,又急忙飛掠回來,怕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偷走了崔公度。
  心鑒回到崔公度身邊,說:“崔先生,四周並沒有人潛藏誰會傳音入密對你說話?”  
  “什麽叫傳音入密說話?”
  “這是內家高手的一種傳音法門,先以內力將要說的話的音量逼小,逼到小如蚊鳴的程度,然後以內力遠送出去,集束傳入聽話人的耳中。於是,那人腦海中便有了聲音,而站在他旁邊的人卻聽不到。”
  “那麽,你又點我穴道是怕我逃走?”
  “是,請先生見諒。”
  “可是,周圍沒有人,誰會對我傳音入密說話,叫我揚善抑惡?”
  “老衲也正在百思不得其解。”
  心鑒呆了一陣,還未想出答案,崔公度說:“大師將公度的穴道解了吧。公度跟著你走便是。” 
  心鑒道:“先生練了多少年內功?”  
  “沒有呀?”
  “怎會沒有呢?你身上好強的反震之力,如若不是內家高手,便是外門橫練功夫已達極頂。老衲從七歲起開始練氣,今年七十二歲,練氣達六十五年,常以名藥輔之,加以易筋經功法天下第一,才得到這一身幾近二百年的內力。可是,貧僧每次出八成力道點先生穴道,還震得手指生疼。請先生直言,練過氣功沒有?”
  “沒有。”
  “那就怪了?”
  “有什麽怪的?”崔公度不悅道。
  心鑒沒有回答,繼續在想,突然大叫:“莫非是上神在向你傳諭?”
  心鑒先以爲是邪魔作惡人類,如今見上神以揚善抑惡之道義催促崔公度行事,不禁對著蒼天跪了下去,默默祈禱。祈禱了好一陣,才起身道:“崔老前輩,老衲將一切實情告訴你,只盼你答應老衲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只盼你聽了老衲告知的實情後,發誓與老衲合作。第一,不要離開老衲到處亂走。因爲兵荒馬亂,你就算體能很好,只怕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被人殺。第二,以後在任何場合,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說你是宋朝人,都不要說你是崔公度。”
  “莫非讓本官將祖宗的恩賜也忘本了?”
  “先生可以說叫崔公度,便千萬別說自己是宋朝人。”
  “那又爲何?”
  “誰會相信五百八十年前的宋朝人會在今天復活回人世?”
  “你不是相信了麽?”
  “老衲不同。老衲最先看見你時,是在—個近百丈深的火山井下的地穴之中,那裏你每隔半個時辰,脈博才跳動一次,而且肺脈不張。老衲在你的睡屍旁邊坐了三天,最後才判定你穿的是宋朝的直裰文士袍、戴的是東坡巾。老衲更從沈括公的文章中,猜到了是你。”
  “什麽?校書郎大人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我?”
  “是的。”
  “你快背來我聽。”
  於是,心鑒將沈括的《夢溪筆談》第三百六十九條背了一遍。
  崔公度聽後,將沈括文章中的“崔伯易嘗爲《明珠賦》,伯易,高郵人,嘗常見之,近歲不復出,不知所往。”這一段連念兩遍道:“是呀,‘不知所往’。沈公怎知伯易到了這關外的蠻荒之地,一覺睡了五百七十年?哎呀!這一覺恐怕是普天之下睡得最長的了!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心鑒笑道:“阿彌陀佛!”
  崔公度突然道:“公度答應你的兩個條件,你將實情告訴公度吧。”  
  心鑒道:“先生請發誓。”
  崔公度發誓道:“公度如若離開心鑒大師到處亂跑,或到處講自己是宋朝人,叫公度八輩子爲人連生員都考不中一次!”
  對讀書人來說,八輩子考不中一次秀才,那確實是夠慘的了,比武林人發誓說死於亂刀之下什麽的分量還重。
  於是,心鑒解了崔公度的穴道,與他對面席地而坐,將那怪珠乃是上界神祗的巡天神車,神車中有一顆神珠,在宋朝落于人間,于明朝嘉靖年間被一個叫孟明達的大俠得到,受了神光照射後,成了一代地神,來去如飛,一縱步數十丈遠,劈空掌力在三十丈內開山裂石、中人立死。後來又被上界天神用巡天神車將他接上天去了。隔了六十年後,又將他放回人間,與老妻及兒孫見面了,老妻八十歲了,地神孟明達卻還是二十歲。老妻羞憤自殺,孟明達自己震斷心脈而死。孟大宇便是孟明達的五世曾孫,立志要找到巡天神車查明真相,在天下找了五年,最後才在鳥德鄰池火山井下找到了崔公度……等等前因後果,詳細地講了一遍。
  最後,心鑒說:“老衲猜想,當年崔先生你一定是像孟明達孟地神一般被那怪珠吸到了珠內,帶到天上去了。然後,上神又將你冰凍後放到火山井下,以地熱爲你解凍,如今你活過來了,上神又不斷地向你宣諭神示,要你在人間宣善抑惡。上神以他的神仙法門使你身體強健,大異文士之軀,以便你在宣善時能抵禦惡人的襲擊。宣善抑惡仍是佛信仰,求先生將在神車中所見的一切賜告貧僧。”
  但崔伯易聽得目瞪口呆,根本就不相信人間會有這等異事。他見心鑒講得頭頭是道,而他自己本是宋朝之人,卻無端於五百七十年後出現于明朝的人間,實在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想了許久,說:“這事煞是奇怪,由不得本官也被說信了。但我怎麽回想,也想不起被大珠吸上天去這回事,更說不出珠內的神是什麽樣子,所以實在是無可奉告。”
  心鑒見崔公度不像是在撒謊,只好歎口氣道:“也罷,先生請再吃點東西,咱們這就回中原去吧。”
  “我要去見那大清皇帝。”
  “去不得!如若大清皇帝僅憑你去宣一通善便息兵罷戰,又何心打這幾十年邊關戰爭?咱們還是先回中原,好好想個力法,將好怪珠之事查明再說。”  
  崔公度驚道:“大師要去查那怪珠?”
  “正是。”
  “查不得!那怪珠發射一種紅光,人一被射中,立即昏暈過去。嚇人至極嚇人至極!”
  心鑒忙問:“那怪珠還有些什麽邪術?”
  崔公度呆想一陣才道:“記不得了。”
  “那你又怎麽知道怪珠會發射紅光,中人立暈呢?”
  “驟然間就想到了。”崔公度說:“或許這是公度昏睡過去以前的事情。”
  心鑒想:大約也只有今後慢慢地誘他回憶了。他卻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已經看見了那個大怪珠,看見它落下火山井,先是發光擊昏郡主蒙鄂格格,然後又發光吸出睡屍崔公度,然後倏然飛走,還在藥泉山對他講過話,只是後來他不願發誓歸順,被大怪珠發光擊昏,更在他昏迷時以高技術消除了他的那一段記憶。他因怪脾氣與大飛盤神車失之交臂,如今卻要像一個三流捕快破疑案一般,從崔公度身上入手去挖掘公度的憶記,妄圖破解人類史上的千古之謎。
  他更想不到,他以佛門高僧的身份對神車抱無神論態度,而在雜學中長大的孟大宇,卻在不信佛的心態下,立即對“上神”表示了歸順。
  信仰也是件說不明白的事。
  於是,二人起身向南行去,先回中原。這一路上,心鑒發現崔公度走得很快,而且輕鬆,只是走法上毫無輕功架式,和一般人走法一樣,甚至一走慢點,便會情不自禁地背起手,邁起八字步來,像要吟詩唱賦一般。
  心鑒也不多說,只是帶著他往南行去。行了半日,看看天要黑了,崔公度說:“大師,咱們到何處去投宿?”
  心鑒道:“這關外甚爲荒僻,到哪里去投宿?還是連夜趕路吧。”
  正說間,遠處陡然傳來了狼嘯。心鑒大驚道:“不好!只怕這是狼群,咱們快先找大樹藏好了!”
  心鑒挾起崔公度,如飛一樣向一處山崗奔去,遇見了第一片樹林時,就挾起崔公度飛身上樹,藏了起來。
  剛藏好不久,便奔來了第一群狼。幾隻狼拖著一具已經殘缺了的屍體,互相爭奪著奔了過來。後面十幾隻狼怪嗥著,追逐搶奪,刹時間那具屍體便被撕成了幾大塊,而別的狼又撲過來,搶食更烈。
  崔伯易看見第一群餓狼奪食時,便已嚇得幾乎從樹上跌了下去。全靠心鑒將他拖住。他要發嘔時,又是心鑒點了他的穴道,他才沒有嘔出來。
  這一晚,樹林外不斷有狼群搶食屍體,一直鬧了大半夜。上千隻狼搶食數十具人屍和一些馬屍,遍地是血水和殘骨。天亮時分,這一群狼才向北方嗥叫著席捲而去。少數狼將骨頭都舔得發白了,才向北方追去。
  天亮了,一夜不曾合眼的崔伯易驚魂甫定,結結巴巴地說:“那……那個許一孤……毒殺了四十個人……如……如今……那四十個人都喂了……喂了狼了……”
  心鑒道:“阿彌陀佛!崔施主如是看見過兩國交兵,就不會如此驚恐了。”
  “這不像是佛門高……高僧說的話。”
  “阿彌陀佛!老衲一生向善,卻也知道這惡是除不盡的。只因人的七情六欲乃是與生俱來。許多施主對自己的欲望不但不加抑制,反而不惜傷害別人也要求得自身滿足。所以世上才有層出不窮的惡人。老衲作爲佛門弟子,只有勉力宣善而已。”
  “那麽,佛有除惡務盡之說。大師如遇惡人,除與不除?”
  “老衲明白崔先生所說的惡人,指的是用毒藥殺了四十個大清侍衛的許一孤。可那許一孤乃是大明朝的忠良之後,他那麽做也算是爲國效力。兩國交兵之際,人各忠於自己的民族國家。又豈能用簡單的善惡二字去評判這中間的是非?”
  崔伯易聽後,一時無話可說。
  二人從樹上下來,向南行了兩個時辰,看見幾騎空馬正在路邊吃草。心鑒明白這是許一孤殺了四十個侍衛後,逃脫了狼吻的空馬。心鑒去捕獲了兩匹,與崔伯易各騎一匹。崔伯易大約做官時也騎過馬,如今倒也不用現學。於是,兩人便乘馬向南行去。
  心鑒所選的路線,是遠遠避開大清京城盛京,經烏蘭浩特,繞赤峰、由張家口進關。他根本就不告訴崔公度大清的京城在哪里。心鑒選這一條路線的意思,一是因爲明清兩國的主戰場在山海關寧遠一帶,他選的路線離戰場遠,麻煩少些;二是在張家口外面的冀北山脈中,有一處隱密的山谷裏住著一個異人,善奇門遁甲,精玄學和醫術,更有一種絕技,善催眠之術及攝魂術之類的、“邪術”。因此被全真教龍門派革出師門,隱居在關外。心鑒要將崔公度帶去那裏,請那位異人幫忙用邪術“挖出”崔伯易頭腦中的關於“上神”及“神車”的秘密記憶。
  二十天後,兩人終於到了長城腳下。
  這裏是外長城。萬里長城在這冀北山地一個大轉角轉而向南,再向西到張家口。周圍是一望無垠的崇山峻嶺。兩人棄馬而行,直向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森林行去。
  行了大半日,快要天黑時,二人來到了一個大山谷前。心鑒站在穀外,正準備發聲喊話,突然發現穀口有一具屍體——那是一個青年男子屍體,死了之後,滿臉恐懼絲毫沒有消失,分明是死去之前,看見了令他十分恐懼的事情,立即便驟然死了。
  心鑒知道這異人穀中一進去便是奇門陣,所以存了先入之見要以禮進穀。看見這具死屍後才發現這穀中的奇門陣已經被人破了,到處是有人打鬥的痕迹。花木樹幹七歪八倒,布陣用的草人紙馬木刀竹劍遍地皆是,到處是掌刀拍垮的岩石。那些布陣的石堆,更被擊塌,早已不成遁形。
  心鑒正在驚異之時,崔公度道:“大師,這是什麽去處?怎地又有兇殺?”
  心鑒道:“此時的中原,大明朝外有清番犯境,內有百姓造反,到處是戰亂,所以倒處皆有血殺。先生要習慣些才好。只是這異人谷一帶從來荒無人迹,又遠離兵家必爭之地,怎地被人殺到這裏來了?”
  “誰住在裏面?”  
  “臥龍真人。此人是全真教龍門派長老。咱們進去看看,先生別離開老衲身邊。”
  二人向內走去,走得極爲小心謹慎。突然,心鑒站定腳,仔細傾聽,聽了片刻,對崔公度耳語道:“先生,裏面有人說話,老衲帶你從側面迂回過去,你將呼吸聲音調小一些”。  
  “我……不會調。”
  “你懂經穴之學麽?”
  “不懂。”
  “那麽請先生讓老衲點你暈穴,以免你弄出響聲惹來麻煩。”
  崔公度怒道:“本官此生莫非讓你點過去點過來地點著玩兒麽?”
  心鑒笑道:“點過去是爲先生好,點過來也是爲先生好!”說著,倏地出指,點了崔公度暈穴。然後抄起崔公度,從旁邊向山上掠去,慢慢向說話之處欺身過去。
  離得說話之人還有數十丈遠,心鑒便停了下來,怕那說話之人聽見。他已聽出說話之人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宗師王高陽望。高陽望內功通神,加上精醫道,武林人稱高神仙。換了別人,誰也欺不近他五十丈之內。
  只聽高陽望說:“師叔,弟子再度內力,一定要救活你。”
  “不必了。”只聽一個微弱的聲音說。“我將身上所有救傷辟毒的藥都服光了,還是一點用也沒有。我的整個內臟還是猶如火燒一般疼痛,此時整個胸部和喉頭猶如赤鐵炙刺,全靠那半瓶八寶清涼丹鎮得片刻。日月棍擊傷之人,天下無藥可救。我覺得經脈好像正在枯乾萎縮,你注意聽師叔揭示玄機吧。”
  “是。”
  “先說無機。本朝皇帝朱由檢,登基接受百官朝賀之時,天鼓驟然大響,所謂天鼓,乃是天空在無雲無雨驕陽光空之際,突然無端轟鳴,比旱雷更爲奇詭,在星相玄通上稱之爲天鼓驟響。朱由檢登基之際,天鼓驟響,主的是這個皇帝在位之期,國家多有兵戈戰事發生。這主兆今日是應驗了的。所謂鳴鑼收兵鳴鼓而攻戰便是這個意思。此乃上蒼可憐由檢,先示警戒,讓他好先來個蓄馬強兵,以應付戰端,有個預防。不想司天監一般混蛋,竟作吉兆解,蒙混皇上,弄得朱由檢一無所知。”
  “師叔此言極是。”高陽望說:“崇禎帝登極之後,果然是內憂外患。外患者,原有一個袁崇煥抵擋,不想範文程使了一個離間計,崇禎派去調查的太監受了糊弄,太監又回京糊弄崇視皇帝,冤死了袁崇煥。內憂者更甚,帝不以民爲天,民不以國爲家,弄得內亂不已,李自成張獻忠勢力日大,如今均已立國爲大順,相率稱王,虎患已成。”
  那個微弱的聲音道:“正是如此。今年已是崇禎十六年未了。從崇禎十五年起,日食作,地震繁,太白星白日臨空,太原樂靜縣有男變女,松江莫翁女適人之際忽變爲男,密縣民婦生旱魃,河南草木化作兵戈怪……”等等異像,不一而足。崇禎十五年時,有人在五鳳樓拾得一個黃袱,內有一封小函,內雲:‘天啓七,崇禎十七,還有福王一。’‘天啓七’說的是前皇,不足爲奇。‘崇禎十七’說的是當今,就有些玄了。只怕李闖王攻打京城之日,便是近期之事,便是崇禎亡國之時了。陽望,你來之時,李闖王打到何處了?”
  “李自成的大軍已陷太原,正在攻打甯武關。”
  “危也危也!甯武關一失,便只有大同、陽和、宣府、居庸了。莫非這‘崇禎十七’當真要應驗?”
  “師叔,你可知道那帖預卜大明國運的小函是誰傳世的?”
  “不知道。貧道聽說此事時,先以爲是李闖王或大清軍師範文程搗鬼所弄的惑世亂世之作,後來一想不對。‘天啓七’的前事,‘崇禎十七’雖是預卜但只要熟知政事國庫兵員戰局者,蔔中也不難。難的是那句‘還有福王一’。這一句純屬預卜,不通玄機者,誰能預卜?”
  “弟子明白了。這崇禎是完定的了。請師叔再告知弟子,是什麽人屠的異人穀?用的是什麽武功?日月棍又是怎麽回事?”
  “是一個蒙面人。這人一開打便用了天梯殺的武功,貧道就呆了。就在貧道一呆之際,他又用千手殺的暗器功夫,以圍棋子兒打中了貧道的動穴。”
  “且慢!師叔說那人使用天梯殺的武功?”
  “是呀,三豐派的天梯殺呀!我正在想,你爲何聽了沒有反應?”
  “我怕師叔說錯了。”
  “我怎會連天梯殺也認不出來?一步跨登之後,二步又再跨登,步步登天,淩空虛登,可直登,可橫跨,每一步套二殷,手腳連環而動,腳登手攻。可是,這一手還制不了貧道。圍棋子兒打中了貧道動穴,也被貧道以閉穴功夫化解過去了。那蒙面人無奈之際,才祭出了日月棍。”
  “可是武林中只聞傳說而無人得見的日月山日月宮日月王的那根日月棍?”
  “正是那根日月棍。他祭出日月棍,迎風一揮,頓時通體透明,發出瑩瑩白光。我被他那棍端射出的白光擊中,便已昏昏欲暈,立時又被他以棍體直接擊打到身上,肩背頭連中三棍,終於昏死過去,直到你來之前一刻方醒過來,一古腦兒吃了無數藥丸,卻是毫不管用。以後你遇到日月棍,立時逃走,千萬不要與之硬打。貧道聽說黃教四世達賴雲丹堅錯活佛,靠吸收太陽之光修練大圓滿心髓神功,數十年已修至六層,就因爲無法和日月王的日月棍對抗,才不得不容忍日月王在塔爾寺比鄰開宗。那個蒙面人有一身武當三豐派功夫,又會千手殺暗器法門,再加一根日月棍,只怕是天下無敵的人了。”
  “他爲何要找來殺你?”
  “他要貧道歸順。好了,這事不必再說了。你回去和你師父商量,要借大明朝皇家之力以興盛咱龍門派,只怕是靠不住了。因爲大明朝氣數已盡。陽望,你這次去關外追王氣,可有什麽著落?”
  “追到一個六齡小孩的頭上。”
  “怪了——是誰?”
  “福臨。愛新覺羅·福臨。清太宗皇太極之第九子。已立爲皇太子。他將全賴他母后孝莊文皇后之手腕而登上龍庭。弟子在王公中周旋,醫術驚動了內宮,被請進宮爲福臨治病兼看相。弟子摸他鼻梁,竟是雙龍准。”
  相學稱人的鼻梁爲隆准。這雙龍准之說,純屬謬傳。哪有人長兩條鼻梁的?但古代佛道兩教偏生愛好此說——即聖人異相說。有說堯的眉毛成八色、舜的雙眼各有兩個瞳子,文王長四個乳頭,老子就長的是兩條鼻梁。如今高陽望說福臨長了二根鼻梁,那個微弱的聲音立即歎道:“天意天意。自古只聽說老君長了雙鼻梁,所以先創道教,後創佛教。這位清皇太子,只怕會先主諸廷,後主中原。哎,這豈不是生成浩劫了麽?”
  高陽望立即說:“弟子當日也是如此推掐玄機,本想一掌拍死六齡福臨,但怕壞了天意,浩劫更深,數次起心,終於不敢下手。”
  “你回去與你師父商量,你們自己拿主意吧。”那個微弱的聲音說:“總之,龍門派此時不興,今後當無興日了。”
  “是。弟子拚著被後人非議,也要盛我龍門。”
  “好了。你快給我一掌吧。啊,我好痛!”
  “師叔!弟子不敢!”高陽望大驚說。“弟子這就背你去師父那裏,請師父爲你治療。”
  “沒有用的。你師父那點醫道,連門都未入。貧道以天下數一數二的醫術,連那日月棍的白光何以可以殺人都不知道,又怎知冶療這濁門?我此時痛得六內俱焚,只差像普通人一般慘叫了。你快給我一掌,讓我死個痛快吧!”
  高陽望跪在地上,以額碰地道:“師叔,弟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不敢犯這弑師之罪!”
  高陽望涕泣道:“我這就點師叔昏穴,帶你回太室山去。”
  “陽望呀……啊——你爲何這般拘泥民俗之見——啊!”那人慘叫出聲道:“快……些……給我——掌!”
  心鑒伸手一抄,抄起崔公度,便向高陽望兩個掠去。
  “誰?”高陽望大喝。
  “心鑒!”
  “啊,大師來得正好。”
  “別慌,老衲幫你。”心鑒說,掠到二人身邊,將崔公度放在一旁,任他暈昏不醒,然後對臥龍真人說:“老衲這裏還有一顆大還丸,道兄先服食了,或許還可設法治療。”
  “沒用的。老和尚,快給我一掌。”
  “老衲想求真人賜教催眠之術。請真人先將大還丸服了吧。”
  “甚麽?老夫如此痛苦難忍,你還要開口求學催眠之術?你……竟然毫無出家人的慈悲之心?”
  “老衲如無濟世大用,也不敢開口求懇。”
  臥龍真人想了想道:“好,陽望,你將催眠之術傳他。”
  高陽望道:“是。大師,請解脫我師叔的臨終之苦。”
  心鑒聽後,先雙膝跪下,正襟之後,方才一掌拍下,擊碎了臥龍真人天靈蓋,超度了痛楚異常的臥龍真人,然後又將異人穀中被殺的其他屍體葬了,折騰了一夜,到一切弄好後,天已經亮了。二人各自頌經,超度亡靈。
  高陽望說:“陽望這就傳大師催眠之術。”
  心鑒說:“老衲聽說臥龍真人的催眠之術得自波斯胡人,與中原武林的攝魂術是兩碼事。”
  “大師爲何要學西人的催眠之術?”  
  “聽說那法門可令人於睡眠之中吐出實情?”
  “原來是要人吐實。不過,西人的催眠術,乃是從唐代上清觀異人李仲卿的《十異九迷論》那部經典中演變出來的。”
  “那就請一併傳了老衲。”
  “也罷。”高陽望說。
  於是,二人對坐在山谷的霧中,高陽望以傳音入密向心鑒傳了兩種催眠術。一個時辰後,高陽望傳完功法,說:“好。貧道要回山了。大師有什麽話要傳回家的?”
  “沒有。”
  “那麽告辭。”高陽望說完,身子一彈,已在六丈開外,再一晃,已經消失在濃霧中了。
  心鑒解了崔公度的穴道。崔公度一醒過來,便道:“不知本官被大師點穴,何時才是一個完?”
  心鑒合十道:“阿彌陀佛!”
  “大師請送伯易回高郵家鄉去吧。”
  “遲早是要回的。只是此時咱們還在關外的深山之中。一進關內,遍地戰火,先生不怕麽?”
  “怕還真有些怕。不過,總不成因爲怕便不回家了吧?”
  “好吧。咱們這就回轉中原。”
  心鑒帶著崔公度出了異人穀,在大山中覓路而行。這崔公度一介文人,雖被上界巡天神車中的“神人”以特殊法門重新炮製過了,但那文人的本性未改,怕單獨在蠻夷之地行走,怕單獨在深山中行走,又受誓言制約,竟不能離心鑒而獨走。
  崔公度由文入仕,自尊心極強,因有口吃之疾,被人推爲“茂才異”(監察秀才的小吏)辭而不受。後爲歐陽修舉爲國子直講,也不受。王安石看中了他,授光棣丞,與同僚分管祭祀朝會、宴食等事,後知縣、知州。這等官吏是極爲勢利而怪滑的。誰知他隔了五百多年重回人間,除了以“本官”偶爾自稱,竟無吏人習氣,連心鑒也在心中暗自稱奇,不知他在“天上”究竟發生和經歷了一些什麽。
  第二天中午,二人走到一處高山峰頂,心鑒將乾糧幹肉乾果及水擺在石頂上,二人邊歇息邊享用。心鑒吃了點乾糧乾果,說:“先生,過去再走兩個時辰,便可進關了。入龍關,過居庸,便是京城。老衲要打坐一會兒,以恢復體力,先生何不小睡片刻?”
  心鑒說這些話時,音調起伏有致、微微帶上了一點兒戲腔,實際上他已經在開始施展催眠之術了。開始從一些仙家穴位發射出真力,不同力度地在刺激崔公度的相關穴位了。
  可是崔公度說:“大師儘管打坐,伯易貪看長城內外這莽莽淒滄的景色,一時還沒有睡意。”
  少林羅漢堂的黑馬運出了百年功力催眠他,他竟沒有睡意!
  心鑒只好加強力度,吟哦一般地道:“這長城內外的景色,實在是別具一格。你看那連綿群山多麽肅然、莽莽長城多麽偉岸!天上雲彩悠悠飄遊,比儒家士大夫的心境更加閑逸。哦!雲呀!看著你悠悠飄去,連老衲這等出世之人,也羡慕得想在夢中隨你飄然而去……。”
  崔公度笑道:“看不出大師還有些雅趣。大師儘管打坐或歇息。伯易怕野獸也不識路,不會不辭而去的。”
  心鑒無計可施,只好將功力加至八成,繼續發功催眠崔公度。
  “先生請儘管欣賞美景好了,老衲還真想睡一會兒。哎!這千里重關不語,萬重峻嶺不言,悠悠飄雲無聲,熾熾驕陽無息。”吟哦到這裏,心鑒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崔公度終於也跟著打了一個呵欠。
  心鑒輕輕唱道:“王侯變糞土,化作水氣一縷。今何在?只見霧氣迷蒙、塵埃飄散。先生啊,不能入眠,究竟何事放不下?陽光下,四肢已綿軟。惺忪唾眼半睜閉,只想覓睡眠。”
  心鑒此時功力盡展,弄得滿頭水汗。他一生幾時修過詩詞?東拚西湊,以詩詞的吟韻,夾以軟綿睡腔,掩蓋真力射穴,極盡全力要將崔公度催眠。
  崔公度揉了揉雙眼,擡起雙手,伸了一個懶腰,長長打一個呵欠,終於倒在山岩上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
  心鑒吟哦道:“嗚呼!春衣有限,暖風不多,斜陽急走,長夜又來。睡吧,睡吧,世上多血殺,夢中多古怪。先生呀,你看見什麽希奇古怪了嗎?”
  崔公度在睡眠中大叫起來:“看見了!看見了!那怪珠又出現了!崔大郎,令船家將船搖快一些!”  
  “是!老爺!”心鑒模仿船家回答。“那怪珠是什麽東西呀?老爺要追它嗎?”
  “啊崔大郎,那怪珠就在前面。它停在湖面上不飛了。崔大郎,快令般家備網。船一劃近,就與本官把網撒出去,務必要將那怪珠網住,拖回家中,細細參詳……”
  這催眠術煞也神奇,竟將存在于這怪人大腦潛意識中的往事,挖掘了出來。
  心鑒模仿船家道:“是!老爺,網已經準備好了。”
  “快劃!用力劃!”崔公度在被催眠的狀態下回到了往昔,雙眼不睜,手腳卻動了起來,顯得無比激動。“用力劃呀,船家!秘書少監孫莘老以八劃飛舟而不得近珠,伯易卻僅以三劃之舟,便將怪珠追到,此天意乎?半山公寧不驚乎?朝野能不震乎?船家,撒網!啊——!”
  崔公度被催眠吐實,回憶到令般家撒網時,突然一聲驚叫,便在睡眠之中,仍然滿臉驟現恐懼之色,連臉頰的肌肉也抽搐起來。
  可是,一聲驚駭的叫喊過後,崔公度一下子沒有了聲音。慢慢地,他臉上的恐懼之色消失了,浮上了一種甜恬的睡容。
  心鑒大叫:“老爺!你怎麽了?”
  崔公度不理,他睡了。他沒有半點反應,儘管心鑒仍在施功催眠。
  “老爺!”心鑒仍在模仿船家發問。“你被那怪珠吸進去了麽?”
  崔公度沒有半點反應。
  “老爺,你在怪珠裏面看見什麽了?”心鑒滿頭大汗,仍在施功發問。
  崔公度仍然沒有半點反應。  
  心鑒想:何不換個角度再問?於是,他將真力飽含在話音之中,作用于崔公度的大腦諸穴,裝作玉皇大帝問:“凡夫穀子,汝是何人?”
  崔公度沒有反應。
  心鑒拖長聲音,無比威嚴地說:“朕乃玉皇大帝,總管上中下三界、總管四維四方上下共十方、總管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凡四生、總管天人魔地獄畜生餓鬼共六道、主管一切蒼生禍福。汝是何人?報上名來!”
  崔公度還是沒有回答,睡得很甜。
  心鑒萬分無奈,只好收功,收功之後,才發現自己連僧袍都濕透了。他這等王霸流內家高手,冷熱不驚其膚肌,卻弄得汗濕僧袍,可見這復活了的崔公度本能之好!
  心鑒收功之後,調息了片刻,恢復了常態見崔公度仍在睡覺,便一邊喚他一邊伸手去推他身子,想把他喚醒。哪知心鑒的手觸到崔伯易的身子,突然全身一麻一震,幾欲昏倒,而且明顯地感覺到一種極強的吸力在吸拉他的手,他大力縮手,方才扯脫。
  心鑒莫名其妙,既驚又駭,站在山岩上望著崔公度發呆。
  不時崔公度自己一震,醒了過來,大聲問:“喂,大師你說什麽?”
  “老衲沒有說話。”  
  伯易明明聽到你說: “快醒來,你的侍衛在北京等你。”
  心鑒一呆,暗想道:“這是什麽意思?莫非又是上神在向他傳諭?侍衛?誰是他的侍衛?莫非上神使他復活之後重回人間,還專門給他配備了侍衛?真是不可思議!”
  “好吧,咱們這就往北京去找你的侍衛。”心鑒輕聲說。他心中想:這侍衛會是誰呢?
  二人進了長城,只見龍關上刀戈閃閃,警戒森嚴。心鑒從北方來,爲避免麻煩,便繞道而行。數日後終於到了北京城外的玉淵潭。
  此時的明朝京師,除城門守衛甚嚴外,四處皆有馬隊步隊巡查。好在心鑒年逾七十,一看就知道是個地道的老僧,而崔公度相貌清秀,一派地道的文士派頭。二人都不像大清的或義軍的探子。縱有盤問,心鑒將少林寺的度牒一亮,倒也平安無事。
  心鑒來到玉淵潭便四處尋找,不久便在一處玩亭外的石階上發現了一個真陽掌印。當下他伸掌在旁邊輕輕一按,留下一個般若掌印,然後起身,與崔公度一起在亭中坐下。
  崔公度與心鑒同行近月,見無處不是兵荒馬亂,而這和尚供他食宿,衛他安全,卻也不願就離開心鑒自去冒險。
  二人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只見一個身穿便袍。頭戴風帽的人從附近走過,接著,心鑒便聽到那人傳音入密道:“大宇早到三日,請兄長隨在小弟身後,別打招呼。”
  心鑒一聽,心中大喜,忙挽著崔公度的手走下游亭,跟在孟大宇身後,從廣安門進了京城,東繞西穿,來到一個小胡同。
  走到一外緊閉的門前,孟大宇擡手一敲,門立即開了,孟
  大宇閃了進去,心鑒挽著崔公度,也是一閃便進了那個院子。
  三人進去後,一個老者立即便將門關上了。
  孟大宇輕聲說:“崔老前輩,大哥,請進。”
  三人走過庭院,走進廳堂,只見一個明裝少女站在廳堂中間,脈脈含笑。心鑒一看,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大清國鄭親王濟爾哈郎的郡主——蒙鄂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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