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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45 AM   #124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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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崔公度講學

  孟大宇想,這“探王”果然厲害!莫非他們追蹤千手道人之時,“探王”就在左近或身後反追蹤他們?那麽,他爲何不救千手道人?莫非千手道人對他毫不重要?或者千手道人縱然被擒,也不能泄露出他來?或者他有恃無恐,知道千手道人就一定會自殺!
  孟大宇明白,他遇到了一個極強的對手。他得處處小心。
  回到京城,孟大宇找了一個藉口離開錦衣衛,回到了廣安門附近的秘密居處。孟大宇一回到居處,心鑒和尚就說:“兄弟回來得正好。崔公度正鬧得凶呢!”
  孟大宇大驚:“他鬧什麽?”
  “他要開館講學!”
  “什麽?他要開館講學?”孟大宇吃驚更甚,連忙到崔公度的房間去找崔公度。
  崔公度正在看書,看得出了神,連孟大宇回來他也沒聽見。直到孟大宇進入他的房間,他拉住孟大宇的手高興地說:“孟壯士,我正想見你,你到哪里去了?”
  孟大宇道:“先生請坐下說話。”
  坐下之後,崔公度道:“我的耳中,幾次有一個聲音說你是我的侍衛。請問壯士,這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道:“是的。在下正是你的侍衛。”
  “那麽,我如有事,你會爲我辦好?”
  “是這樣。”
  “我想開館講學。請壯士爲我準備一處講學館。”
  “先生怎麽會想到要開館講學?”
  “還不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它叫我開館講學。他說:‘你飽讀經史。值此亂世,何不開館講學,讓人們懂得生存之道?’”
  孟大宇立即反問:“何爲生存之道?”
  崔公度一愕道:“何爲生存之道?是呀,何爲生存之道?”
  “那個聲音沒有向你解釋麽?”
  “沒有。”
  “你沒有問它麽?”
  “他是誰?在哪里?我怎麽問?每次那個聲音響起,我就怕。”崔公度說到這裏,歎了口氣說:“其實,生存之道就是活下去、盡天年,這還用說麽?人生一世,圖個什麽?不就是要個安居樂業的家,可心相伴的人、穩定和平的國、健康長壽的身體?”
  孟大宇想了想道:“那麽,先生在五百七十年前何不圖個安穩清淨,何必偏要雇船去追那高郵湖上發光會飛的大怪珠?”  
  崔公度又一愕道:“你怎麽知公度當年去追過那大怪珠?”
  孟大宇笑道:“與先生同朝代的沈括,曾在《夢溪筆談》提到過你寫的《明珠賦》,後來到了本朝嘉靖年間,即大約百年前,陸楫先生編輯了一部《古今說海》,共一百三十五種,其中就有你的《珠賦》。到了本朝崇禎年,即本朝當今皇上這一代,壽甯知縣馮夢龍編記《古今談概》,也提到先生觀察和追趕‘大怪珠’。先生你自己反倒忘了麽?”
  “是呀,我自己怎麽反倒忘了?”
  “那麽先生當年爲何要去追大怪珠?”
  “哎!孺子好奇嘛!”
  “僅僅是好奇麽?”
  “或許還好名、好利吧。”
  “那麽這好奇好名好利是不是人性之一種?”
  “正是人性之一種。”
  “那麽,人性之種種所好是否與先生所講的寧靜淡泊的生存之道相悖?”
  崔公度想了想道:“確是相悖。”
  “那麽先生又怎麽去講生存之道這個題目?”
  “這個——”崔公度沈默了。
  孟大宇道:“先生如未將‘生存之道’這個大題目深思熟慮,又何必開館講學?”
  崔麽度默默無語。
  孟大宇從崔公度房中出來時,心鑒與蒙鄂格格均在門外站著偷聽。心鑒合十道:“兄弟爲武是絕流高手,爲文又學貫古今,心鑒與之結爲兄弟,實在是大受擡舉。”
  孟大宇苦笑道:“兄乃方外之人,又何苦爲‘情’所感?”
  心鑒於是合十道:“阿彌陀佛!”
  孟大宇道:“蒙鄂格格,我想洗澡,你去和老嬸爲我準備熱水。”
  蒙鄂格格答應著去了。
  孟大宇和心鑒進入密室,將這次殺了大清探王的兩個臥底探馬卻又被一個沒有現身的大高手掐斷了線索的事情講了一遍。
  心鑒道:“依老衲推測,這人當是探王本人了。老衲在鳥德鄰池時,曾要清海日月山日月王帶信去少林寺,找少林方丈傳書八大門派,讓他們盡出高手,追殺大清探王已布海。如若這已布海真在京幾一帶,卻爲何沒有八大門派的人在這一帶呢?莫非他們連探王已布海的一點影子都未捕到?”
  “兄長何不出去走走?看八大門派的人到了沒有?”
  心鑒答應了,立即便出去聯絡八大門派的人。孟大宇便去浴房中洗浴。
  孟大宇剛坐進浴桷,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上神”的聲音:“崔公度要你爲他找一處講學館,你爲什麽不同意?”
  孟大宇一驚,急忙從浴桷中站了起來,抱拳作禮道:“小人正在洗浴,不便行禮。祈上神恕罪。” 
  “不必行禮。你繼續洗浴。你回答,你爲什麽不同意?”
  “小人正想請問上神,上神要崔公度開館講生存之道,卻讓他怎麽個講法?這京師學儒很多,別讓他鬧出笑話來。”
  “上神”的聲音說:“生存之道就是要和平不要戰爭。你沒看見你們那種大規模的兩軍對戰的野蠻衝殺,每一戰要死多少人?成千上萬,血流成河呀!你們爲什麽不懂得生命的第一個原則是生存?在銀河系的一百億個星系中、四十億顆恒星和上千億顆行星中,像你們星球這樣適合於高級生物種生存和發展的星球並不太多。你們卻不懂得一個高級生物種類進化爲智慧生物群落是何等的不容易!由於你們人類生命構成中的氨基酸、脫氧核糖核酸和脂肪酸等構成生命要素的元素自延壽命太短,太容易老化和衰亡,所以你們有一種根植於生命中的原始衝動。這種原始衝動構成你們人類的精神特徵,使你們的心理缺乏穩定,容易産生許多莫名其妙的怪異觀念。你們不懂得發展實用技術來解決你們人類的生存問題——哎,其實,由短壽命的生命元素制約的原始衝動,在你們掌握了高級實用技術後,不知是不是更不利於你們人類自身的生存——你們反而將全部智慧和體能用於掠奪、戰爭、欺騙同類、殘害同類等等可怕的生存競爭。雖然這種生存競爭是一種普遍的生物現象,但也只有你們人類,才將生存競爭弄成了一種大規模的有組織的可怕的戰爭現象。從你們的觀念開始産生文化起,戰爭的起因變得更加怪異一常常不是由於生存需要,而是由於觀念的影響發動戰爭。你們是智慧生物,有時卻迷亂得連生存之道在於和平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忘記了——從你們人類有文明史以來,你們有三分之一還多點的時間在進行戰爭。因此,有必要讓崔公度開館宣講生存之道。”
  孟大宇絕望地喊道:“神啊,你說的許多話小人都不懂!”
  “你不必急於弄懂。用你們東方宗教的一句偈語說,叫做‘天機不可泄漏’。”
  “可是,讓崔公度對他的聽衆講你講的那些話,整個北京的人,整個中原的人都會笑他的。因爲他們和我一樣聽不懂。”
  “你怎麽啦?你以爲崔公度講學像我們交談一樣隨便麽?不。他是一個儒學者。我們對他進行了 ‘智慧生物原體變異’試驗,他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他和你不同,你是在意識正常的狀態下成爲宇宙奴的。他卻是在休克中被做了核酸、蛋白質等多種生命元素的生理活性變異試驗。他完全可以從儒學的角度去宣講法治和善。善,這就是人類和平生存的最重要的一個因素。離開了它,連法治也不可能産生作用。”
  孟大宇一下子松了一口氣,他覺得他開始弄懂了:“我們武林人所倡導的俠義精神,不也是一種善嗎?”
  “不,它不是善本身。它只是善的一種異化現象。比如,以你來說,你這一生傷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在你看來,你是在懲惡揚善,叫以殺止殺。可是,以殺止殺的限度在哪里?止境在哪里?以殺止殺的人一失去止殺的‘度’,就産生了新的惡。孟明達是你的祖先?”
  “是,他是小人的五世祖。”
  “他當年得到丌星人的太陽能綜合器,接受了等離子微粒流的輸入,成了一個體能上可發說是地球第一的人。他心地善良,可是,一憤怒起來就殺人無度。這就叫以殺止殺失度之後産生了新的惡。它的根源還是在於生命元素的快速老化沒有從物質活性上得到解決。生命特質中的原始野蠻衝動沒有消除,新的惡隨時會不自覺地産生。以殺止殺也就成了制裁惡的一種惡。所以,由教化産生的善,善本身,才是産生和平的最重要因素。”
  “神啊!”孟大宇大聲說:“你們既然有那麽高明的技術可以改變人的惡本性,何不將每個人都改變了呢?”
  “不可能。”那個聲音說。“單是把你們地球上的一個崔公度送去我們的空間站,我們的碟形飛行器就要以光速在宇宙中飛行一百三十二個小時。從空間站飛回你們地球,又要花去一百三十二小時。這樣在宇宙中航行就要費時十一天。以光速在宇宙真空狀態中飛行十一天,你們地球上就已經過了四百八十年。做一個原體變異手術或者做一個遺傳工程手術極爲耗時耗資。所以,不可能對你們地球人類進行普遍的種群改造。好了。立即爲崔公度開館。通話完畢。”
  “神啊,別走!”孟大宇大叫。
  可是,這以後,隨便孟大宇怎麽問,都沒有聲音再傳入他的腦海。孟大宇明白“上神”已經中止了談話,就不再問了。
  他陷入了沈思中。他坐在浴桷中,水變得冰冷,他也沒有感覺。他用力要記住“上神”所說的每一句話,並極力想弄懂它的含義。直到一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一個聲音柔聲問:“你怎麽了?浴桷裏的水早冷了。”
  孟大宇回過神來,這才感到全身冷得發痛。他說:“蒙鄂格格,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我服侍你穿不行嗎?”
  孟大宇想了想,默默站起,接過蒙鄂格格遞給他的衣褲,很快穿戴完畢,一起回到臥室。  
  霸主宮的老家人認爲“朱秀蘭”是孟大宇的妾,所以讓二人住一個房間。孟大宇也不做解釋。他意識到對蒙鄂格格的責任,不願再作多的感情反復。他已經不是十八歲少年了。事實就是事實。要麽接受,要麽摒絕,不能摒絕時,就乾脆接受。
  蒙鄂格格依在他身邊問:“累嗎?”
  “不累。”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見過你的父親已布海嗎?”
  “見過。那時我很小。等我長大時,他已戰死了。”蒙鄂格格說。“只是我從四歲起就住在鄭親王府。”
  孟大宇頓時明白,她見到的實際上是已布海的替身。他問:“你父親是和明朝人作戰戰死的,你恨漢人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回答我,蒙鄂格格。”
  “兩國交兵,互有死傷,這中間的恩怨其實是國與國之間的。像我們這樣的情形很少。很少能具體到個人仇恨上來。所以,我既然愛你,也就無法恨你。咱們別說這個好不好?”
  “假如是我殺了你父親呢?”
  “怎麽會呢?你五年前不是還沒有出江湖嗎?你又沒有上過陣,你怎麽會殺了我父親?”
  “假如是呢?”
  蒙鄂格格笑了:“百毒教主說你一輩子要幹的事就是找神珠神車。那個下春藥的蒙面人把你綁在樹上時也叫你交出神珠。你怎麽可能會和我父王在戰場上交手呢?”
  “蒙鄂格格,不要回避。假如我殺了你父親,你會怎樣呢?”
  蒙鄂格格笑了:“我很小時父王就已死了。你殺我父王這種事,二輩子也不會發生。你老問這些幹什麽?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這個月……沒來月潮……”
  孟大宇一聽,頓時瞠目結舌。這就是說,一個漢族和滿族兩種血統的胎兒,已經正式形成在兩個民族的戰爭年代了!
  孟大宇坐起身子,撫著蒙鄂格格說:“蒙鄂格格,你聽好,我這一生是不可能陪伴在你身邊過一輩子的。我有我自己必須去幹的事情要幹,這些事,都是我不要身家性命也必須去幹的。你很純,毫無兒女作態。可惜霸主宮不存在了。不然我可以送你回霸主宮。我自己隨時可能會有意外。今天出去,明天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我現在要爲你做些安排。首先我讓老叔老嬸終身保護你跟隨你。我再告訴你,我在五臺山清涼寺的山頂上,在一處山岩下面,埋藏了一箱金銀珠寶,價值大約八萬兩金子。我若出了意外,這筆財寶大約也夠你母子過這一生了。隔天我給你畫一張尋找圖。最後,我傳你真陽通天經的家傳武功,你留著教孩子。”
  蒙鄂格格大受感動。她抱著孟大宇的脖子涕淚道:“別說喪氣話,你不會出意外的。”
  他沒有回答。語言不能說明還未發生的事。只有發生了的事,才可以用語言去說明。未來的吉凶預兆,只有直覺才能感應。
  第二天,他回到錦衣衛,向吳孟明說明他要在外面辦點私事,爲一個朋友開一家講學館,托吳孟明找一處會館。
  吳孟明大爲驚詫,如此戰亂紛紛,開講學館幹什麽?人們都忙著逃避或應付戰亂,誰還來聽講學?但他明白像孟大宇這種高人,要辦一件事總是有理由的。吳孟明沒有多問,便爲他選定了廣濟寺附近的一家會館。這家會館是廣東人在京的聚會之處,因戰亂不斷,很多人回南方去了。只有幾個人守著數十間廂房和一個大會廳。吳孟明派人去三言二語就談妥了,又派軍校去佈置成了講學館,並派人出去張貼講學海報。
  三天後,講學正式開始了。
  北京並不是一個多霧的城市。相反,它是一個多風沙的城市。但這天早上,一陣濃霧籠罩了街道。霧將街道隔絕了,人們看得到的地方只有十數丈遠。
  崔公度坐在一尊講學臺上。他的左邊蒲團上坐著心鑒大師,右邊蒲團上坐著易容爲南星子的孟大宇。二人一著僧袍,一著道袍,而崔公度一身儒服。這就給人一種儒釋道三家聯合宣善的陣勢。
  濃霧開始散了,聽講的人還不見來。這等動亂年頭,也不知會不會有人前來聽講。
  這時,從會館的講學廳外面,響起了第一個腳步聲。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身穿一件樣式奇怪的黑色布袍。這種樣式在中原極少看到。孟大宇和心鑒卻都認得,這是西土宗教耶穌會的傳教士服裝。這人沒有戴帽子,大約他不是來宣講教義的,而是來熟悉中國學術的。他的一頭短髮直硬地向上沖著,凸眉凹眼,高鼻闊嘴,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西洋人。
  孟大宇暗道奇怪,料不到講學第一天,來聽講學的第一個聽衆是一個外國人。
  這個西洋人走到講臺面前,微一彎腰,說:“我是歐洲大德意志國的約翰·亞當·沙爾·封·白爾。我的中國名字是湯若望。我是耶穌會教士。我有幸看見了您的講學海報。人類生存之道——這是一個令人非常非常感興趣的題目。我很榮幸我是你的第一個聽衆。這除了說明我的敬意和誠意以外,還說明另一個問題:如果你所宣講的學術在理論上違背了天主的旨意,我將用天主的教義來糾正你。學術是沒有國界的。科學是沒有國界的。宗教也是沒有國界的。因爲它們面對的是同一個人類。它只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這就是天主的真理、拯救人類的真理。謝謝。”
  這個湯若望說完,便去一個蒲團上面對崔公度坐下。
  三人對望一眼,一時均感到既奇怪又意外,還是孟大宇道:“我謝捧場。聽閣下的意思,似乎想以西學來征服東方漢學?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確?”
  湯若望說:“閣下使用‘征服’這個詞來說明一種學術上對真理的探討,是不恰當的。比如,在你們大明朝,你們欽天監的官員們對天學的知識就非常淺薄。他們連普通的日蝕月蝕都不能準確預報,而一見日蝕出現,就連該做的事也不敢做了,以爲日蝕是一種不詳的預兆,會使所做的事情造成失敗。這就不是真理。而是迷信。”
  孟大宇簡單地說:“你錯了。”
  “我錯了?我錯在哪里?”
  “錯在你根本不懂得欽天監的官吏們爲什麽要那樣做。他們不是不懂。他們比你更懂天學。但是,作爲對老百姓的一種統治手段,有時必須那麽幹。”
  “你們將天學服務於政治?”
  “統治。你在東方,請用東方人的辭句:統治。”
  湯若望想了想說:“理解了。謝謝。原來你們的心理層次那麽複雜。那麽,你知不知道聲音是怎麽傳播的?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一笑道:“聲音是自然傳播的,這是連三歲小孩子也知道的。”
  湯若望笑了:“你在用自然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的大概念來掩飾你對自然科學的無知。事實上,你們東方人的思維還處於一種抽象的覆蓋型的不準確狀態,根本沒有像樣的分科體系。讓我告訴你吧——”
  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道人走進了講學廳。這道人不過二十多歲,但他故作老成,留起了鬍鬚。孟大宇認識,他就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
  高陽望微一稽首,便去一旁選了一個蒲團坐下。
  湯若望繼續說:“聲音,這是發音源通過一定的媒介物質向遠方傳播聲波的一種運動形式。比如,我說話,聲波通過空氣的媒介作用,你才能聽到。如若沒有空氣,也就沒有傳播媒介,你也就聽不到了。”
  孟大宇說:“是這樣。可是,你只懂得這一點麽?”
  湯若望驚道:“這是世界上最新的聲學理論了,莫非你還有更深刻的更偉大的發現?”
  “有。”孟大宇笑著說。他潛運真力,採用傳音入密的武學功夫,對湯若望說:“湯若望先生,你能解釋這種傳音功夫的傳播媒介是什麽嗎?”
  湯若望陡然睜大了眼睛:“誰?是誰在說話?”
  孟大宇笑道:“我。是我在對你說話。”
  “不會吧?這講堂裏沒有一點聲音,我腦海裏卻有聲音。這是怎麽回事?莫非是天主在對我講話?”  
  “要我把剛才對你講的話再說一遍嗎?”
  “請。這正是我此時最強烈的願望。”
  於是,孟大宇又傳音入密對他再問了一次。
  湯若望滿臉驚詫:“真的是你在對我說話麽?”
  “是。”孟大宇說。“在東方,這是一種特殊的聲學。你不會吧?”
  “不會。”湯若望沮喪地說。“你這種傳播方式是怎麽運動的?發音源怎麽發出聲波?依靠什麽作媒介?爲什麽空氣不産生振動現象?而發出的聲音卻能傳入受音體?”
  孟大宇笑道:“這是東方人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湯若望想了想道:“那麽你知道聲音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呆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但他立即反問:“那麽你可知道光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公里?”他修習過佛學,於思辯技巧多少還有些掌握,所以以反問法來掩蓋自己的無知,以另外的問題來反問湯若望。
  湯若望大驚失色:“甚麽?你們東方有人在研究光或者說閃電的傳播速度?太偉大了!太偉大了!尊敬的閣下,不,尊敬的先生,請你告訴我,在東方的什麽地方,是哪一位最偉大的科學家或者說是哪一位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在研究光的運動形式以及傳播速度?”
  湯若望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孟大宇面前,行了一個鞠躬禮。
  孟大宇抱拳還禮道:“你請坐下。聽衆在開始陸續來了。你問韻事情是東方人的最高機密。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對你講,光,或者說閃電,它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三十萬公里。你請坐下吧。”
  湯若望失望地回到蒲團上坐下,一時間,神情間充滿了敬意。他知道光或閃電的傳播速度極快。在西方還根本就沒有技術去測定光的傳播速度,甚至無法解釋光或閃電的物理性質。他不明白這個東方全真教道士怎麽會懂這些?湯若望連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易容爲道士的人說出“上神”對他說過的話,實際上他自己卻根本不理解這話的意義。
  進來了一個僧人。
  孟大宇不認識。心鑒說:“這位是佛教禪宗臨濟派的憨璞聰大和尚。”
  孟大宇哦了一聲道:“久仰。”
  憨璞聰見座上三人一動不動,便伸手一招,禦使真力將擺在堂下的蒲團吸來六個,一時間,只見六個蒲團自己飛起,一個一個地自己疊在一起。六個蒲團疊在一起後,也就與講學台一般高了。然後,憨璞聰身子一晃,端坐在了蒲團之上。於是,他縱然坐在下面,也與講學臺上的人一般高了。
  憨璞聰沈聲問:“生存之道作何講?”
  心鑒大師一聲不響,袖袍一拂,頓時便有一股大力向憨璞聰的上身攻了過去。憨璞聰大驚,連忙雙掌擡起,打出兩股劈空掌力去與心鑒的推力相抗。哪知心鑒突然另一隻手輕輕一拂,憨璞聰坐下的六個蒲團,便有五個被拂飛出去,而且分散開來,擺在原來的位置,一絲不差,就像從未被人動過。憨璞聰因爲要運禦真力和心鑒對抗,。無法運功輕身吸住蒲團慢慢下落,於是,只聽砰的一聲,憨璞聰所坐的蒲團落了下去,便和高陽望、湯若望一般高於,比講學臺上的三人就矮了一截,體現了聽講人和講學人之間應有的差別。而憨璞聰推出去抵敵心鑒掌力的力道,發出時轟然有聲,發出後卻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心鑒大師道:“矮坐,勿爭法相。”
  心鑒這話的意思是回答憨璞聰所問的“生存之道作何解?”他的意思是說:與世無爭,便是生存之道。這對話和動作,頗有禪宗臨濟派打禪機說偈語的味道。
  憨璞聰道:“原來是本宗。請問大師這易筋經內力從何而來?”
  “從來處來。”
  “來處已空。莫打誑。”
  “遊子早歸,又何必告人?”
  “大師是心字輩?”
  心鑒垂了一下眼皮。
  憨璞聰起身、作禮、然後退開三步,坐於心鑒一方的下角地上,連蒲團也沒有用。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甚爲恭謹。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人。這一次隻聽腳步聲沙沙作響,進來了一群道士。爲首一人,身穿金絲道袍。不用多問,誰都知道是正一教的教主張應京天師到了。
  張應京進來一看,立即咦了一聲道:“儒生這樣子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處,卻敢在京華之地開座講學,想來應當有些門道。請問先生,一向隱居何處?爲何無人認得?”
  心鑒道:“高人不著相,著相非高人。相逢又何必相識?問道又何須追查師承?張天師請坐。”
  張應京並不坐下,卻望著孟大宇道:“上儒左釋右全真,這個講學的陣勢也可以稱得上是國粹了。只是這南星子輩分既不夠,又從未聽說他有講學的修爲。南星子上座便不爲禮。小輩下來吧!”
  張應京說完,擡起右掌,向著孟大宇一招,實際上是已經運用了無比強勁的隔空吸力,要將孟大宇從座位上吸拖下來。
  孟大宇淡淡一笑,隨手一拂,一股大力便從袖端湧出,隨著張應京的力道湧了過去。這一手功夫無名無姓,不過是孩兒遊戲,你要拖,我便推。可是,孟大宇在時間上掐算得很准,竟然使得張應京既不能躲避、又不能換力反擊。只聽得咚咚咚三聲腳步響,張大教主連退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張應京正想發怒,只聽得講學堂中響起一個聲音道:“無量佛!張天師來聽儒家講學,又何必與他的護衛較力較技?”隨著話音,在南星子面前三步之處,已經站定了一位白髮白冉的老道人。
  張應京詫道:“這儒生是何來歷?竟能使武當派的少掌門當他的護衛?元元真人請對此事加以說明。”
  孟大宇站起,向元元真人作禮道:“師尊來了。請坐。”
  這個老道人正是全真教武當派的掌門人元元真人。前幾天心鑒在京師尋找八大門派的人,找到元元真人時,就向元元真人說明了他有一個朋友要易容爲南星子辦點事,請元元真人不要揭破。元元真人當下便假作師尊道:“儒師講學,咱們何必多禮?你去原處坐下吧。”
  說完,元元真人又轉身對張應京道:“天師請坐。且聽這儒師講得有理無理。”  
  張應京道:“你這徒兒竟敢對老夫出手,你這作他師父的竟也如此輕輕揭過。未免有失公道吧?”
  “阿彌陀佛!”只聽一聲宣佛聲在會館大廳中響起。衆人又是只感眼前一花,廳中講學台前已經多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這老和尚一現身,堂中之人便咦了一聲。只因這老和尚乃是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他二十年不出江湖,只是每隔數年,在嵩山開座講一次佛經。這一次他竟遠隔千山,跑到北京這家廣東會館來聽講學來了,實在令人吃驚。
  張應京詫道:“大和尚不在少林寺面壁明性,卻跑到這裏幹什麽來了?”
  明性大師笑道:“千里前來,正求明性。”
  明性大師說完,自去一角蒲團坐下。元元真人也去那處,與他並排而坐。
  如此一來,張應京再也不便攪局。他去另一角蒲團上坐下,他的十數名長老門人也去他的身後坐下。
  這時候,又進來了一個身穿便袍的人。這人一在廳堂中出現,崔公度便大失所望。他認得這人,這人正是在東北嫩江平原上下毒殺了四十名大清侍衛的日月王。
  崔公度不悅道:“怎麽這半天了才來這十數個聽衆?而且儘是武林人!這個日月王,他在關外下毒,一舉殺死四十個人,手段何其殘忍?這等大惡之人前來聽講儒家之宣善,豈不是叫吾白費唇舌麽?”
  日月王作揖道:“先生。人各爲其主,人各爲其家,人各爲其國,人各爲其民族。人世間自古以來就是這麽分的。天下殺人者甚多,先生又何獨責怪在下一個人?”日月王見心鑒大師坐于這人左側,不敢放肆不恭,但又忍不住不辯幾句。
  心鑒道:“日月王請坐下。崔先生喝破了你的行藏,可怪老衲不得。他是儒家法學者。他不懂武林人的規矩。你勿怪他。”
  日月王道:“是。在下不敢。”
  張應京在座上大聲喝道:“大和尚,你究竟是什麽來歷?連日月王也對你如此恭敬,你是武林至尊麽?”
  憨璞聰大聲喝道:“張應京休得對我師叔無禮!”
  張應京大吃一驚:“甚麽?禪宗心字輩還有人在江湖行走?怪了,明性掌門,你進來怎地不與他見禮招呼?”
  明性大師道:“二十年來,老衲連自己都懶得招呼,又何必招呼他人?那豈非著相了麽?”
  張應京又輸了一招口舌爭,默然無語。
  心鑒歎息道:“妙!”
  他這個妙字,指的是明性答得妙,還指崔公度無意中喝破了日月王行藏,而憨璞聰又無意中喝破了自己的行藏。這等無意的喝破,實在是發生得很妙。  
  正一道教副教主張應和這時候見他兄長有些下不了臺,便說:“這位崔先生既然開座講學,又怎地還不開講?”
  崔公度道:“這京城中的儒官學友爲何不見一人前來?”
  孟大宇道:“當朝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將軍帶人在外巡查警衛,大約見這講堂中武林人多了,萬一鬧起事來,傷及文入學士,反而不美,所以擋了些駕。今日乃是先生第一次開講,而來的卻多是高人,這些高人雖是以武學爲主修的高人,但文事修卻也不輸于京城中的上章擬折者。這位湯若望,萬曆四十八年到澳門,崇禎三年到北京,精通西學,著有《崇禎曆書》一冊,是繼西洋傳教學者利瑪竇之後的來華西學高人。那一位年輕的道長,乃是當今中原集道教武學、經學、醫學於一身的異人。中原武林人稱王半仙。這位憨璞聰大師,于佛典《心經》素有研習,在地方講學,從者如雲,所以,今日來人雖少,卻與一萬八千聽衆無異。好在先生今日只是開頭,以後遊學天下,自然聽講者就更多了。”
  崔公度歎了口氣,直了直腰,開始講學。  
  他講:“在坐以道家爲多,想必都知道《莊子·山木》篇裏的一個故事。莊子與弟子一齊去訪友,路上看見有人在伐木。這人伐了許多木材。但有一棵大樹卻留在木樁中間沒有伐斷,非常顯眼地存活著。莊子的學生問爲什麽這一棵樹你不伐它呢?伐木的人說:因爲它是廢材,既彎又遭了蟲蝕。到了朋友家中,朋友殺鵝款待他們。朋友說,這只鵝不叫,是只病鵝。於是,莊子的弟子問莊子:‘昨日的樹木因爲不成材保全了性命,今日的鵝卻因爲不成材送了性命,先生以爲有材好,還是無材好?’”
  “莊子笑曰: “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
  “這個典故,一直被後人用來說明一個人要善於全身、善於遠禍避害。人若處於夫材與不材之間,便不會因是夫材而像夫材木一般被伐,便不會因是不材而像不材鵝一般被殺。一個人如是處於夫材與不材之問。處事便可少了許多意外的侵擾。”
  說到這裏,崔公度停了一下,大約是在想如何接著講下去。
  高陽望立即接過話頭道:“先生所講,乃是全身避害的至理。家師也曾引用來勸化過世人。可是,在下也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其實算不上故事,因爲它就發生在去年。
  李自成本來是一個受盡明朝官吏欺壓的好漢,活不下去,他便起來造反。他的義軍被明朝官軍圍剿。只剩幾十騎逃進商洛山中。他爲了發展義軍,對百姓很好,於是,百姓擁載他,紛紛加入他的義軍。可是,他有了百萬義軍後,他開始將全部心智用去考慮如何奪取天下。這時候,他對老百姓淡漠了,他因爲驕傲自大而忘了老百姓。
  李自成圍開封府時,久攻不下,便採用斷糧方法破城。駐在北岸的明軍親王周王想向開封運糧,用軍隊運不進去,便抓了幾百個青壯年老百姓去偷運糧食。明軍想的是,這些運糧的百姓縱然被抓,而義軍大約也就不會像殺官軍一樣殺這些運糧的百姓。而官兵就可不損一兵一卒,保存實力了。
  這些偷運糧食的百姓被李自成的大將郝搖旗抓住了。郝搖旗對李自成說:“我們自己存糧不多,沒有東西給他們吃。不如全部斬首,將屍體扔進黃河,使北岸和下游的官軍看見,以後再也不敢派人向開封接濟糧食。”
  “闖王李自成當時正在爲別的事心煩,沒有多想,就點頭說:‘可以,殺了吧。’”
  “闖王李自成的另一個大將田見秀忙道:‘這樣處置不好。老百姓並沒有罪。他們是被迫給開封送糧。殺了他們會失去老百姓的心。’”
  “牛金星、李岩也主張不殺。”
  “李自成最後同意不殺這五百個老百姓,但他卻補充命令道: “每人剁去一隻右手,讓他們也知道這種事以後不能再做。”
  “陽望想借這件事情說的是:這些百姓,恰好處於崔先生所講的夫材與不材之間。可是,他們做不到全身遠禍。爲什麽呢?因爲他們處身於本朝最大的大動亂之中,處於大劫之中。大劫,天下大亂之劫。大劫,兵荒馬亂之劫。大劫,民不聊生之劫。大劫,天地大悲之劫。此時的中原,關內關外,大江南北,皆是遍地喊殺。先生你卻在這裏講夫材、不材,講全身避禍之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先生用意何在?”
  孟大宇在一邊越聽越是心驚。只因高陽望講這種事,是對莊子典故的力駁。本來天下如此之大,人間事如此複雜,有什麽典事典理能用以解釋整個世界?
  誰知高陽望話音剛落,崔公度已經大聲說話了:“這就是‘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了。劫是怎麽生成的?道長能解釋嗎?”
  高陽望說:“劫憑天意生成。”
  “天意又是什麽?”
  “上天之意,蒼天之意。冥冥之中神靈之意。”
  “看得見摸得著嗎?”崔公度輕聲問。
  “你——?”高陽望驚道:“你怎麽會說出如此對上蒼不敬的話?”
  “因爲你援引事例反駁我時很正確,解釋一種惡産生的根源時卻錯了。我們在講人類的生存之道,當然要從人性的根源上去尋找解釋了。而你卻用宗教中最含糊不清的詞句來對劫的生成作最無聊的解釋。”
  高陽望想了想道:“這倒也是。我們在面對一件無法解釋的事物時,總是說這是天意。於是我們就心安理得了。先生請講劫是怎麽生成的,陽望恭聆教誨。”
  崔公度講:“人一生下來,便要吃奶。長大些時,便要吃飯。道法自然,這才是天意。人的天意就是人的人性。人的七情六欲就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希望得到滿足的,不滿足就會難受,難以忍受。這就是惡本源。老子說: ‘生之謂性’。‘食色,性也。’食,便是人之生命的生存欲望;色,便是人之生命的種種精神衝動。人的生命的種種生存需要得到滿足,便可能爲善,不去偷搶騙,不去掠奪他人的生存物質。可是這時候‘色’的活動卻就強烈起來。而獲得‘色’的滿足比獲得‘食’的滿足要艱難得多。以‘色’的最淺顯的意義去理解,它是指女人。你愛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不愛你,或者因爲其他原因得不到她,你會像餓極了一樣同樣地感到難過。於是人可能像偷搶騙食物一樣偷搶騙女人。這也是一種惡本源。食和色是兩種惡本源。生存的得不到保障會産生惡,而生命的生存得到滿足後,精神的衝動得不到滿足仍然會産生惡。由 ‘色’而生出的惡甚至比由 ‘食’而生出的惡更強烈、更可怕。”
  崔公度講:“於是,苟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荀子是中國的持性惡論的老祖宗。他說,如若‘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一句話便將人類惡本源的惡表現說了個透。”
  崔公度講:“於是你惡我亦惡,你惡一分我要惡二分。於是惡的種類越來越多,惡的方法越來越陰險。”於是惡的人惡的事久而聚之,聚而大之,大而長之,長而劫現。”
  孟大宇大叫:“好!”他實在料不到崔公度會講得這麽透徹。
  下面的聽衆中,元元真人頷首微笑。明性掌門人說:“佛有四諦說,與儒家之說中解釋罪惡與苦難的見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陽望道:“惡多而生劫,這也說得過去。”
  崔公度再講:“莊子適逢其時,睹惡太多,勸人全身遠禍,最後幻想化成了蝴蝶,逍遙去也!那實在是個人的小‘全身遠禍’,在人的一生中面對現實中無法回避的生、死、榮、辱,大、小、壽、夭,不能自己,便希望超越現實。可是,避於大山、藏於巨澤,遠離人類,實在是大違人性的一種逃避人生,因爲人是一種群居性的智慧生物,是萬物之靈,又豈能退化到原始狀態?”
  聽到這裏,孟大宇已經明白了,這是“上神”在以“傳音入密”功夫提示崔公度!因爲崔公度在宋朝不過是長於詞、賦的文學家,他縱然寫過什麽《熙甯稽古一法百利論》而得王安石賞識,也不可能將“生存之道”講得如此有層有次。
  崔公度再講:“荀子深思了‘由惡而生劫’的人世人生由食色之性所生的種種罪惡,而提出了禮法兼治的政治主張。他說: ‘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于文理,而歸於治。’治什麽?治惡。惡得治而劫不生。怎麽治?師法之化、禮義之道。這就是後來注家所注的教化之治與國法之治。”
  張應京大聲問:“誰來治?‘治之權’歸於誰?”
  憨璞聰笑道:“治之權自然是歸於天師了!”
  衆人大笑。
  張應京正待發怒,崔公度大聲道:“安靜!治之權,其實正是人類生存之道的根本之所在。從黃帝到堯舜禹,治之權還歸之於氏族、部落中之民衆百姓。大事皆由大家議而公決。以後不知從何時起,就開始歸於帝王了。治之權便明確規定屬於皇帝,名曰皇權。這皇權,實在是從強暴之中産生出來的。打天下的開國立國之君,誰不是南征北戰東伐西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君登極百將亡。弄到後來,皇權成了萬惡之惡。遠的不說,清軍俘殺大明百姓,動不動便是十萬八萬,幾十萬,青壯強入清軍,老幼分給清國的親王大臣爲奴,婦女便賞與八旗貴族作了玩物傭婦。這是何等巨大之惡?而大明朝的皇權呢?不但不用以治惡救民,反倒弄得貪官叢生,汙吏遍國,文官偷國庫,武官吃空餉。皇權不治惡,反而生大惡。弄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
  崔公度更大聲講道:“而民反之後呢?不過又成了一些心機深遠者當作改朝換代,推翻舊皇朝,建立新皇朝的工具,又成了新的開國之君進行南征北戰、東伐西討的刀槍利刃。勝了,是新君登基,一個新皇帝用武力得到了治天下之權。於是,一個新皇朝又將歷史上的大惡重來演示一次,再一次由上升而走向腐敗,再演一次歷史劫。民反之軍如若敗了,那麽百姓更慘,被追捕得東藏西躲、日無甯時。”
  心鑒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老祖宗,心鑒佩服!”
  孟大宇翻身跪下道:“那麽,請先生訓講: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崔公度大約也想不到自己會講得這麽動人,他被自己的講學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前半生爲口吃之疾所苦,這次再生回陽,連口吃之疾也消失了。他大聲問:“神啊!請你訓示,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講廳中一片寂靜。
  崔公度點了點頭,講道:“首先在和平。然後在教化。最後是法治。而治之權,恐怕最後還會像上古一樣,歸還于百姓。如若能有和平之境,教化之本,便在勸人爲善。儒釋道三家,儘管出過許多貪儒、凶僧、惡道,但本旨還是在宣善,勸人爲善。善生而惡仰、善長而惡消。於是,由教化而生之善,便會化除劫殺,生成和平,人類也就得以生存,再謀發展。” 
  孟大宇涕淚道:“小人有生之年,定當追隨先生——”
  孟大宇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一陣馬蹄聲外面急促地跑過,接著傳來有人被撞倒的慘叫聲,隨後,一個聲音大叫:“居庸關失守了!守將唐通和太監杜之秩投降李自成了!”
  講學堂內,衆人大驚。
  高陽望首先站了起來,走到崔公度面前,深深一揖道:“先生所講之言,深合上古之訓。只是先生說的有一點,陽望還未領會。先生集古訓而言:教而化、化而善、善而治、治而存,是不是不能憑空而來?在當今這種亂世亂人亂心之際,還須先有一明聖國君來導引這種教化之善?”
  崔公度苦惱地說:“這也是無法之法吧。”
  高陽望又深深一揖道:“多謝先生,弟子告退。”高陽望說完,匆匆地走了。他以弟子自稱,實在是恭敬得無以復加了。
  張應京坐在蒲團上大聲問:“請問儒先生,道門諸仙諸聖,難道全不在先生眼中麽?”
  崔公度答道:“高神高仙高聖高賢受萬民景仰,更當以蒼生爲念,又何必步步香車,煙火緊隨?天師切記,老君說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道法自然’的含義,就是‘生而不有,爲而不持、長而不宰。’請天師萬勿持道自傲。”
  張應京一聽,怒火更熾:“臭儒!你將太上老君和莊聖祖揶揄了一番,你還本天師一個公道來。”說罷,身形一彈而起。
  心鑒大師身形一飄,輕如飄絮地向張應京飄去道:“張天師,你要甚麽公道?老衲奉陪!”
  心鑒一飄出,少林明性大師、武當元元真人等人便一齊退開,擋在崔公度身前,而孟大宇卻站在崔公度身後,只離二步。
  張應京喝道:“爾等退開!讓本天師會會少林心字輩的深淺。”話未說完,已經遙遙一掌向隔著三丈距離的心鑒和尚劈了過去。張應京掌刀一劈出,只聽得風聲尖利,已照直向心鑒斜劈過去。
  心鑒喝道:“正一真氣刀!好!”身形一側,一指點出,一道猶如朝陽一般的橙光一閃,聲厲如嘯,有形有質的真力猶如飛箭一般直向張應京射了過去。
  張應京識得厲害,連忙躲開。心鑒的隔空指力打在一根頂梁柱上,隔著三丈距離,竟將頂梁柱射出了一個小洞。而張應京的正一無形氣刀,也將地上的一個蒲團破爲兩半。
  “好呀!連金鋼指也使出來了!”張應京大怒。二人這一過招,雖未硬碰,但功力盡展,表面看來在伯仲之間,而心鑒那一指隨意點出,意態悠閒,竟使人無法判斷他究竟出了幾成功力。
  崔公度大聲說:“且慢!”
  衆人大驚,盡皆望著講臺上的崔公度。
  崔公度向張應京一揖道:“天師請上座。”
  “本天師上坐作甚?”
  “請天師上座宣道證經,題目嘛,不妨也講生存之道。公度也去地上坐而聽講。”
  衆人一聽,盡皆笑出聲來,料不得這崔公度竟如此機才。
  張應京一聽,頓時哭笑不得。他這一輩子一半的精力花在打熬內力渴望欽封上,連祖宗的《太平經》和《周易參同契》都未參熟,此時又哪能在天下高人面前,從道教的學術角度去講什麽生存之道?
  崔公度道:“講學之道,在於以思辯證真諦。思辯無能,訴諸武力,豈是君子風度?”
  衆人一聽,又是一笑!
  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見本教教主下不了臺,連忙上前道:“先生所講乃儒家之學,咱們所修有異,原不足以非要辯個輸贏。咱們另有要事,今日失陪。”說著,張應和扶住乃兄之手道:“教主金玉之身,何必與這寒儒嘔氣?”
  正一教十數名教衆,擁著張應京出去了。
  張應京一夥剛走,德國傳教士湯若望便走了過來,對崔公度笑著說:“崔先生所講的學術,我聽懂了大半。我很佩服你的哲學思想。只可惜你用的語言生澀難懂,以至我沒能完全領會你的講學內容。我希望能得到一份你手寫的講稿,我要將你的講學翻譯爲西方的文字,讓你的思想對西方的哲學思想和社會思想有所補益。另外,你很有雄辯和演講的才華,我誠懇地邀請你加入天主的宗教。你若願意,我將組織一次極其隆重的儀式,親自爲你舉行洗禮。”
  崔公度搖頭道:“我對你的宗教一點也不瞭解,也不願改信別的宗教。你住在什麽地方?我會請這位壯士給你送去一份手搞。”他指了指孟大宇。
  湯若望沮喪地說:“非常遺憾你不能成爲天主的信徒。我住在廣安門牛街禮拜堂。我隨時恭候你的大駕光臨。你如能告訴我你的住址,我將造防先生並請教東方的學術問題。”
  孟大宇連忙說:“崔先生目前寄居在朋友家中,住無常址,交友憑緣分,以後再說吧。”
  湯若望行了告別禮,走了。  
  這以後,明性大師、元元真人、憨璞聰、日月王和崔公度三人就在講堂中閒談,因爲孟大宇和心鑒要等天黑之後,才能將崔公度送回秘密居處。
  孟大宇一直悶悶不樂。眼看正一教主那麽狂傲,而自己的兒子還被扣在正一教手中作人質,此事只怕不好善了。自己易容爲南星子,也瞞不了多久,行蹤一暴露,正一教又會追殺上來。自己倒不怕,可崔公度怎麽辦?
  天黑之後,各人星散,自去追查大清探王。據日月王講,他在石家莊看見一個蒙面人,其身形很像混入日月宮作婿的那個人。因是黑夜,他追了一陣追丟了,所以才引了八大門派近六十名高手追來了京城,誓要殺了大清探王方才罷休。
  夜深人靜時,孟大宇帶著崔公度飛身上房,向秘密居處飛掠而去。心鑒跟隨在後面,查看有沒有人跟蹤。
  崔伯易回到住處後,便關進了他自己的房中,展紙揮毫,奮筆書寫,一寫便是三日三夜,連吃飯也叫送進他的房中。心鑒在家護衛他。孟大宇又去了錦衣衛便宜行事。
  一連數日,衆人查不到有關探王的半點痕迹,而這時候,李自成的前部兵馬,已經過了京師門戶昌平,直抵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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