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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9:06 AM   #126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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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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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亂倫婚姻

  順治皇帝長大了。
  自從多爾袞死後,他親政不過二三年,但他明顯地成熟了。
  他的獨特的經歷使他經常處於情感衝突中、處於思想矛盾中,處於決事的反常中。立皇后和廢皇后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事例。他先是迫于皇太后的旨意,立了皇太后的侄女、蒙古親王吳克善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爲皇后,僅隔數月後便要廢後,太后不同意,他便不公開地絕食,迫使皇太后默認他廢掉了皇后。
  這以後,他開始事事專斷,想要脫離皇太后的意志的桎梏。
  這天晚上,順治在宮中進膳。二十多個吹管彈弦的女樂已經準備好了,卻沒有奏樂。這些女樂都是年輕貌美的花枝招展的“少妍”者,曾爲皇后不容,將這些女樂廢之不用,改用太監奏樂。順治不能容忍此事。他廢了皇后之後,這些女樂又重回了教坊司。
  實際上,這些聲樂在宮中時,常常成了泄欲的“秀女”。
  一個太監走近順治,低聲道:“啓奏萬歲爺,皇太后已經安寢了。”
  順治點頭道:“去請董妃出來。”
  太監去後,少時,一個漢裝女子在一個宮女的攙扶下,邁著漢族女字因爲纏過小足而特有的碎步走了出來。
  滿皇室中,從來不准和漢女通婚,宮中哪里會有什麽“董妃”?
  這是洪承疇的“功勞”。
  洪承疇任江南總督時,將逃難中的江蘇如臯文士冒襄的美妾董小宛搶走,送進宮中,獻與順治皇帝。這董小宛乃是秦淮名妓,因慕冒襄文才而從良爲妾。她生於明朝天啓四年。天啓四年是甲子年。迷信說,甲子年出生,不逢大運,便遇大厄。她于二十六歲時被洪承疇擄走,獻與順治不到一年,極受寵愛。有人傳說董小宛便是後來導致順治出家爲僧的董鄂妃,這是附會。其實董小宛被獻與順治,只是玩物而已,根本不可能得到什麽名分。因爲滿皇族的婚律嚴禁滿漢通婚。滿蒙聯姻是一種傳統,後宮後妃多爲蒙族王室女子專嫁,實際上是滿蒙政治同盟的一種補充,是爲了對付漢族。
  洪承疇昔日與順治的母親莊妃有染,她如今送一個大美人給順治,是報恩?還是另外有什麽目的?
  “奴婢叩見萬歲爺。”
  “平身。朕令你譜曲的那首《萬古愁》,你譜好了嗎?”
  “譜好了。”
  “好。一會兒你唱與朕聽。你是依照歸莊當年在南京玄武湖所唱的樂牌譜的曲麽?”
  “回萬歲爺,不是。這首《萬古愁》很長,它的風格極像春秋時期的《離騷》、《天問》一類楚辭,格調自由,與樂坊中的詞牌曲牌相去甚遠。當年歸莊在南京玄武湖飲酒擊案,高歌《萬古愁》,隨意性很大,只求旋律能抒發心中的悲憤與思舊之情——啊,求陛下寬恕奴婢死罪。”
  “不必惶恐。是朕要你仿照歸莊的歌唱譜曲的。你又何罪之有?繼續說下去。”  
  “歸莊是明朝遺士,他創作和歌唱《萬古愁》時,充滿了對故國故主的懷戀,又充滿對先帝遭遇的不平。可是,當時很多人卻認爲這支《萬古愁》根本就很不好。”
  “爲什麽?”
  “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
  “因爲這支曲子的結尾,文意太過消極。那些直到此時還在堅持抗清複明的人,認爲曲子勸人消極出世,不利於抗清複明。”  
  順治笑道:“其實這正是歸莊高明之處。那些抗清複明的愚忠還在執迷不悟時,唯有他已經省時度世,頓悟了人生,將自己歸化自然,得到解脫了。”
  董小宛詫道:“哦——!”
  “哦什麽?”
  “原來萬歲爺是感應到了歸莊那種大徹大悟的出世逍遙思想了。”
  “可以這麽說,只是內容不同。好了,你下去調好弦,可以唱了。”
  董小宛謝恩,走到爲她而備的案前,略調琴弦,再作沈思,開始且奏且歌。
  《萬古愁》在情緒的內在結構上大約可分三部分。從一——七段皆是將上古中古的皇帝或聖賢拖出來信筆詆訶。第八——十三段唱了大明朝從興到亡的喜與悲。十四——一十六這三段,則充滿了悲觀絕望超凡出世的個人情懷。
  歸莊遊歷到宣昌西陵渡時,唱哭了滿渡口的漢人,那種國破山河碎的激越悲憤之感,比在南京玄武湖作歌時更甚更濃。可是,這緇衣僧帽的遊方文土和尚能唱出來的味道,董小宛就不一定唱得出來。儘管她的經歷也很坎坷,但與歸莊的坎坷內容完全不同。她唱出來時,聲音清越,帶了一種吳依軟語的清甜,那些詆訶古人的評語,從她口中吐唱出來,味道就與歸莊所唱的大不相同了。
  但顧治皇帝卻聽得很仔細,很入味。他第一次看到呈送到他手中的《萬古愁》文字時,那種與“痛亡失主”的感情同時存在的充滿自我憤世恨世厭世出世情緒的情懷,就深深引起了他的共鳴。如今又由他所寵愛的女子唱出來,更有了一種直覺上的親近之情,好像不是歸莊或董小宛在調侃古人,而是他——順治皇帝,在將自己與古人作比較。他雖然不是憑征戰坐上皇位的,但他所經歷的磨難,所作出的忍耐,並不比那些古人作出的努力顯得低能。
  董小宛美極了。宮燈的柔和色光照在她的美麗成熟的、深思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迷人。她比順治皇帝大了將近十歲,可是順治寧肯要她,也不肯再找其他那些妃嬪秀女來供他淫欲。她那無可奈何的依從,又順其自然的豁達氣度,沒有屈辱自卑的情調,卻有一種將天子看作幼弟,使少年天子折服的風采。
  《萬古愁》充滿典故,一切的詮釋會有一本書那麽厚,如要與作者辯釋,就更不得了。禦史、學士、太傅們也對順治講過這些。可是沒有什麽能比情感上的貼近,更能喚起一個人對一件藝術品的理解。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時,情感的共鳴,有時能超越文化,引起一種玄妙的溝通。
  而董小宛作爲秦淮名妓,平日接觸的儘是文士風流,對《萬古愁》有一種文化上的理解,加上她自己的坎坷經歷,使她能理解到《萬古愁》在表面的悲壯激越下面那種對命運的深刻的無可奈何——人在命運面前是不可能有什麽作爲的。非常多的人世人際變化,都不是人所能自由支配的。哪怕貴爲九五之尊,也對命運無可奈何。她曾聽冒襄講過,儒佛道三教對人生的理解,都認爲人生是一種大悲慘,只是終結追求不同。儒講究治而共存,佛講超脫塵俗,道講無爲而順。這都充滿了一種對命運的折服。  
  董小宛這種理解使她唱起《萬古愁》來比歸莊少了些悲壯,卻多了些深沈,更符合宮廷環境。也更使順治皇帝在情感上絲絲入扣。
  董小宛唱到悲越之處時,順治雙目中熱淚盈眶。他聽到吟唱的是大明朝滅亡的悲傷,可喚起共鳴的卻是他自己遭遇的不幸、屈辱和對母后行爲的無可奈何。
  只是在場的人,誰都無法理解到這一點。
  當董小宛唱到最後一節時,順治開始做夢了——做白日夢、做睜眼夢。從心理範疇講,他異化了。
  春草生,夭桃笑。黃鸝鳴,竹影搖。
  這是多麽寧靜的仙境……。
  涼風吹,織織月照寒袍。
  彤雲布,六花綽約點霜毫。
  這裏面所描繪的應人應影的淒清情調,尤其使順治心醉。多爾袞一黨當初對他是何等鄙薄?就連政治上擁戴他的親王大臣,私下的評價又當如何?其實,誰又知道他對文化的感受是多麽高貴門!? 
  倚梅梢柳梢,
  玩花飄葉飄,
  宿僧寮佛寮,
  聽鍾敲磐敲,
  ……………
  聽到這最後一段,順治皇帝的臉上現出了微笑。他成了聖僧,他成了仙道。步山坳水坳——是他,挂詩瓢酒瓢——是他,任意逍遙的也是他,沒些兒憂愁煩惱的也是他。多爾袞的頤指氣使,豪格的趾高氣揚,皇太后的嚴厲約束,秀女的下賤媚笑,太監的迎逢,大臣的私笑……都走遠了,都和他毫無關係了。因爲他已經變成了大海龍、淩空鳥……
  就在順治皇帝逍遙出世的時候,就在他陶醉於一種情感上的異化的時候,一個冷峻的聲音說:“夠了!”
  順治皇帝身子一抖,從藝術沈迷中驚醒了過來。他立即明白事情不妙。整個紫禁城,除了他有權說這兩個字,另外就只有一個皇太后。十分不幸,這聲音正好是皇太后的。
  順治起,跪地迎候:“皇兒叩見皇阿媽。”
  “這女子是誰?”孝莊文皇太后望著董小宛問。
  “這……”順治訥訥難言。衆太監宮女女樂更是嚇得跪地伏首,不敢出聲。
  倒是董小宛,儀態萬方地行禮道:“民女董小宛,是江南總督洪承疇,從民女的丈夫身邊搶走,送進宮來侍候皇上的。”
  孝莊文皇太后冷笑道:“你若真是民女,那還好說。可你真是民女麽?”
  董小宛沈默。
  “說呀!”皇太后厲聲追問。
  “民女流失煙花,自有苦喪。不敢瀆皇太后清聽。”
  “放肆!”孝莊文皇太后厲聲喝道:“宮禁聖地,也容得下你這種女子?洪承濤真是老糊塗了!甚麽女子不好送來取悅?偏要送一個唱反詩的來?拖下去,亂棒打死!”  
  兩個太監走過來,去拖董小宛。
  順治站起,道:“慢!”  
  皇太后調頭望他,看他要說什麽。
  順治在皇太后的嚴厲眼神下被懾服了。他垂下頭,低聲說:“皇兒……喜歡她……”
  皇太后沈默半響,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沒出息!”
  說完這三個字,皇太后轉身就走。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喝道:“還不拖出去亂棒打死?”
  太監將董小宛拖走了。
  董小宛滿臉恐懼,但卻一聲不吭,她明白抗爭無用,喊叫也無用。這是她從淪落煙花後就第一次感到無力與之抗爭的命運。她剛才從《萬古愁》詩句中體驗到了這個人生的內涵,如今輪到她以生命的存亡作代價來對這一條人生大悲定理作論證的時候了。
  整個大殿中一片死寂。沒有哀樂,沒有歌聲,甚至沒有別人的呼吸,只有順治皇帝胸脯起伏,喘息聲越來越響。這種悲劇,這種奪人所愛,加以淩辱或格殺的悲劇,在明朝叫“貼黃”,即王公皇族看中了那個民女,以黃紙貼在那女子的額頭上拖走,官府明白與皇族有關,便閉眼不見。洪承疇搶董小宛,比分配女戰俘與旗人,比旗人圈地占民爲奴多了一層搶人的含義,如今這愛人被活活拖走,被活活打死的悲劇,落到皇帝頭上來了。這不是笑話麽?這算哪檔子命運?
  強者欺淩弱者,而強弱本身又無論無常,變換不定,宿命這個概念也就得到了更深層次的含義。互爲目的的人生願望的永恒衝突,造成了人的大悲、人生的大悲、人類的大悲。說到利益,連“上界之神”也是利己的,毫無半點寬容。這就是天地的大悲。  
  董小宛才二十七歲,她的年輕生命就消失了,消失在皇帝的寵愛下。
  順治皇帝站在大殿中,望著俯伏在地上不敢站起,不敢作聲的太監宮女們,突然輕聲問:“朕是皇帝嗎?”
  百姓遇到災難會喊:“天呀,這人世間還有王法嗎?”而順治呢?他卻只能這樣問:“朕是皇帝嗎?”
  沒有人敢回答。  
  順治皇帝仰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和在大殿外面的漢白玉石臺上打殺董小宛的亂棒聲攪和在一起,甚爲奇詭。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奇詭。順治皇帝大聲笑著,走回膳桌,自己斟了杯酒。他的手有些抖。這使得他恨自己。面對多爾袞的欺淩他無能爲力,如不是多爾袞暴斃在喀喇城,他還不知能不能親政哩。如今他親政了,面對皇太后的控制,他又是同樣的無能爲力——他好恨自己!他發恨地將酒杯扔在了地上,大喝道:“奏樂!”
  一陣忙亂,大殿上又響起子樂曲聲……
  痛苦使人成熟。順治皇帝也受這條規律影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將痛苦化作文治武功的智慧力量呢?還是真的用去尋找靈魂的解脫?
  這時候,他遇到了臨濟派的和尚。
  那是在他去南宛狩獵的時候發生的巧遇。他路過南宛路,突然聽到一陣鍾樂梵聲大作,一看之下,在南宛路不遠處,有一座新寺落成,正在舉行甚麽法事。於是,順治帝便令入寺駐腳,一是看看天子眼皮下的新寺,二是略事休息。
  聖駕到來,寺中當然得到通報,主持憨璞聰迎出寺廟,將順治迎進方丈室。
  見過禮後,順治說:“前些時候,朕就聽人講,京師來了位南方的佛門臨濟派高僧,大約便是憨璞大師了?”
  順治皇帝的臉色白中帶黃,神色疲倦。前些時候,臨濟和尚便開始動手去叩順治的門,囑信佛的太監或大臣在順治耳邊“順便提起”,果然使順治對臨濟僧有了印象。
  “不敢。”憨璞聰道:“貧僧在南方學著講了幾堂《心經》,向世人闡明人之煩惱的由來,不想傳到了陛下耳中。擾了聖安,貧僧甚疚。”  
  直到此時,順治對滿族信奉的薩滿教以及湯若望的基督教知道的多些,對佛都基本上沒有什麽瞭解。薩滿教的宗教水平很低。因爲滿蒙族當時的文化積疊不高。宗教的文化內涵和産生這種宗教的民族文化有某種比例關係存在。薩滿教還處於半圖騰狀態,巫師跳神畫符是其主要特點。基督教過分宣揚主的拯救,沖淡了對人生本生的探索,以及人自己進行自救的努力,缺乏面對人生這樣一種文化內涵。
  順治道:“《心經》向世人闡述人的煩惱從何而來?這倒有趣。”
  憨璞聰從南方來京主持佛教事宜,是爲了與基督教對抗。薩滿教還根本不在臨濟和尚的眼中。在古代,如果說皇權離不開教權,則宗教在其自身的發展中對皇權的依賴性有時更大。臨濟和尚要擊敗基督教,首先要將順治皇帝拉到佛教的禪壇前。順治的內心正有一種無比深刻的煩惱,正想求得某種解說。憨璞聰一開始和順治對話,就提出“人的煩惱從何而來”,自然是有的放矢的安排,深思熟慮的一著棋,要一見面便“奪人之心。”
  果然,順治接著問:“那麽,人的煩惱從何而來?”他入彀了。  
  “因爲六根不盡。”憨璞聰不動聲色地回答。直指人心,這是佛門禪宗的宣教特點。以煩惱入手向順治宣佛,是因爲順治心中充滿煩惱。人不會以煩惱爲樂。人有煩惱,總是力求解脫。  
  “何爲六根?”順治皇帝問。
  “人的眼、身、鼻、舌、耳、意稱爲六根。前五根爲感覺根,後一根爲思維根。”
  “爲何稱這六樣東西爲六根呢?”
  “佛家在這裏用了一個根字,因爲根是‘能生’的意思。人的六根,攝取了大自然的六境之後,即生六識,所以用了一個‘根’字。”
  “何爲六境?何爲六識?”
  “六境是指大自然中的六大類法相。色、聲、香、味、觸、法,稱爲六境。前五境有形有質,後一境是對自然法相相互關係以及起源發展的解釋。”
  “六根攝取了六境後,産生六識,即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例如眼識能視色,所以,色即成爲眼識的境界。”
  順治問:“大師最先說人産生煩惱,是因爲六根不盡,何爲六根不盡?”
  “人的六根攝取六境後,産生六識,更會進一步産生六欲六情。六欲者,各流各派,解釋多有不同,色欲、形貌欲、威儀姿態欲、言語聲音欲、細滑欲、人想欲,爲佛門六欲解。這六欲得不到滿足,或滿足被刺激得過分,皆會使六根産生另一種本體同生相,即六情。六情指的是喜、怒、哀、樂、愛、惡等六種情識,這六種情識就是煩惱之根。《金光明經·空品》雲‘心處六情,如鳥投網’就是這個意思。因爲六境使人的六根同生六情,就像塵埃一樣污染人的情識,所以佛門又將六境稱作六塵,六種情識爲六塵污染,所以産生種種煩惱,佛家便將此稱爲六根不盡。”  
  順治以掌拍茶几,大聲道:“妙!人道佛門喜好以神奇鬼怪嚇人,朕也視之與我薩滿教的跳神畫符相似,不想竟有如此妙絕的治世之見、治人之見、治心之見。朕想,人若要去除煩惱,便須六根清淨了。是也不是?”
  憨璞聰立即歎道:“陛下夙根聰慧,不教也明,真聖主也!”
  順治心中大喜,精神爲之一爽,臉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那麽,請教憨璞大師,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六根清淨?”
  “淨六識。”
  “何爲淨六識?”
  “除六塵。”
  “何爲除六塵?”
  “靜慮六識見中之真僞、美醜、善惡,便是除六塵。用佛門的話來說,叫做行六度。”
  “何爲行六度?”  
  “佈施、持戒、忍辱、精進、靜慮、智慧,稱爲六度。也稱爲修行的六種途徑或六個階段。修行完成後,大而言之,能使人由生死此岸度人到達涅檠彼岸。小而言之,靜慮和智慧使人獲得辨六識的法力。思辨清楚了六識中的真僞美醜善惡,便能清淨六根。六根清淨了,煩惱自然也就消除了。”
  順治皇帝閉上雙目,沈思良久。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笑了。
  “行六度只怕很難?”順治說。
  憨璞聰道:“既難亦不難。無夙根者,十世輪回也只是阿富阿貴阿煩阿惱阿豬阿狗,有夙根者,一思便得大智大慧,一修便達禪定般若,那又何難之有?”
  “真叫人耳目一新。想不到佛教竟有如此博大精深的見解。”
  “這便是佛門思維修。”
  “據朕所知,宗教皆以神鎮惡,大師爲何講的都是人,而不是神?”
  “講神,是爲鎮邪惡嚇俗人。陛下大智大慧,夙根深厚,貧僧怎敢不恭?”
  “朕要回宮好好想想。起駕。”
  順治回宮,細思憨璞聰的話,越想越通明,心中從此便對佛教留下了心,種下了根。他令人找來了一些佛典,時不時也看上一些。
  然而,一席禪說並不能就征服另一種文化、或戰勝其他宗教的爭奪。如若不是因爲董鄂妃的死和董鄂妃所生之子無端去世,順治與皇太后的對抗更加強烈,因而使得順治的心態走上了極端,只怕臨濟宗的和尚們再能言善辯,也是枉然。
  順治皇帝有三個董鄂妃。
  董小婉並不是導致順治皇帝出家爲僧的什麽董鄂妃。嚴肅的史學家根本就不認爲董小宛曾被送進過清皇宮。清早期史上疑案甚多,董小宛史案便是一例。
  導致順治出家的董鄂妃,曾是順治皇帝的弟媳。說來也不是巧合,多爾袞是小叔子妻皇嫂,如今順治又演了一出兄妻弟媳的亂倫劇,並且演得那麽真實,演得死去活來,情感的真與道德的善的嚴重衝突,弄得後人也難作取捨,只好就歷史述歷史。
  順治十年深秋。
  宮廷選秀。
  一隊長長的馬車,依次馳到皇宮神武門候選。
  每輛馬車上都有不同顔色的標識,都有兩盞燈,表示車主人的旗屬,表示坐在車內的秀女的家庭地位和身份。
  上午巳時,應選的姑娘們到齊後,便下車步入神武門,再被引導至順貞門正式候選。這些姑娘的年齡,均在十三歲至十七歲之間,一過了十八歲,就算逾歲了,年齡上就不夠格再入選秀女了。
  內大臣鄂碩,屬於滿族正白旗,屬於地位顯貴的上三旗。但鄂碩卻是純粹憑祖宗的戰功襲職的。
  鄂碩屬於滿族的“董鄂”部落,他的女兒應選後便稱爲董鄂氏。順治的八個妃子中有三個董鄂氏,意思就是說,這三個妃子是“董鄂”部落出身的女子。
  使順治恨而出家的這個董鄂氏,在順治十年入宮候選秀女時是十五歲。她很美,美得令人心醉。她被留牌了。孝莊文皇太后說她走路腰肢扭動,蠻子味太重。其實,皇太后是怕滿族女子入宮後獲得了入後的機會,破壞了蒙族女子在滿皇宮後宮中的統治權。因此,依太后的意思,董鄂氏貼黃後,卻被皇族指配給了順治皇帝的同父異母兄弟襄昭親王博穆博果爾爲妻。
  順治十一年,博穆博果爾與董鄂氏正式合巹成婚,董鄂氏成了順治的弟媳。這一年,董鄂氏十六歲,博穆博果爾十四歲。
  博穆博果爾由於軍旅生涯開始的早,養成了性喜與其他親王和將士聚會豪飲的粗豪性格。然而董鄂氏,卻基本上是在漢文化、大半是在漢習俗中形成的大家閨秀的細秀而矜持的性格。二人在性格上非常不合。
  小兩口合巹不久,不種性情上的不合便立即表露了出來。大約在順治十一年秋冬時分,合符早期滿俗的亂倫事件,就發生了。
  這件事最早發源於一種從半原始部落流傳下來的野蠻定制:各宗室、各親王、各郡王的命婦,要輪番入侍皇帝的後妃。
  這就造成了在生活中接近皇帝的機會。
  有一天,順治回到後宮,突然發現入侍的命婦中,有一位異常美麗的命婦。這位命婦便是順治的弟媳董鄂氏。
  順治早些時已經見過這位弟媳,那是在第二次冊立皇后和其他宮廷慶典上,並且,順治已從貼身太監吳良輔的口中,將這個弟媳爲何被貼了黃卻未留在宮中而被指婚到了襄照親王府一事打聽了一清二楚。因此,可能是董鄂氏確是美得使順治失去了理智,也可能是順治對反黨後權的一種挑戰,存了心要借董鄂氏之身軀的歸屬問題來證明自己的皇帝之威。
  “輪到你入侍了麽?”順治一看見他的弟媳就笑了。順治這時候是十七歲,比董鄂氏大一歲。她穿著花盆底的滿族高底鞋,顯得和順治一般高。  
  “是。陛下。”董鄂氏行大常禮。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嬌好的麗容、落落大方的風度、修謹自飭的儀範,會立即就吸引住看見她的男人。
  “何必如此多禮?”順治伸手扶她起來,順勢就握住了她的雙手。她的手是溫熱的,柔軟的。順治覺得那手感好極了。
  六欲生:細滑欲。
  “謝主隆恩。”董鄂氏輕聲說,想掙脫順治的手握,但掙不脫,羞得滿臉緋紅。
  “你進宮來入侍後妃,也入侍朕麽?”
  “臣妾十分榮幸。”
  “好極了。朕有幾封奏摺要批,你來爲朕準備丹墨。”
  順治牽著董鄂氏的手向禦書房走去。董鄂氏在窘態中四下張望隨駕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個個正目前視,一臉肅然。她才稍微大方了一些,無可奈何地跟著順治走去。她這時就已經有了預感,往次皇上看見她時從雙目中射出的如火之光,大約要變成爲一種命運了。
  禦書房靜靜的,窗外的早春寒,窗內一點也沒有。順治皇帝在形體上大約從來沒有感覺到冷過。他這時更是心中火熱。每一個新的色相都能燃起他心中的火焰,他這時的心態,正處於欲的頂峰,欲極還情之後,才是他勘破人生之時。
  “愛卿,將最上面那分奏摺遞與朕。”
  順治屏退衆人後,對董鄂氏說。他還不知不覺,那稱謂就已經變了。
  董鄂氏不動聲色,將奏摺呈過去,隔案用手爲順治攤開,壓住卷彈。
  “你過來,在朕身邊坐下。”
  “臣妾不敢。”
  “甚麽不敢?你不明白朕的心意?”
  “臣妾更加不敢。”
  “你怕襄照親王?”
  “不是。有陛下寵愛,臣妾不怕他。”
  “那你怕什麽?”  
  “陛下日理萬機,萬里山河由陛下一人治理,臣妾只怕侵擾了聖駕處理奏摺。”
  “別怕。”順治笑了,又伸手去握住了董鄂氏的手,牽著她繞過禦案,讓她坐在他自己的膝上,摟住她,就要親吻她。
  董鄂氏滑下地去,跪在地下,惶恐道:“臣妾死罪。”
  “愛卿怎麽了?”  
  “陛下既要批閱奏摺,就當專心批閱,以免一心二用,誤了國事。臣妾縱要侍聖,也當在陛下批畢奏摺,理清國事之後,而絕不是在此之前。”
  順治皇帝好奇地望著董鄂氏,覺得這女子與別的女子實在不同。其他女子希邀聖寵,爲此常常扭捏作態,嬌聲謅媚。而這個董鄂氏卻要皇上國事爲先,幸事在後。
  就順治本人而言,他自己也常將國事與性事區別對待。因爲他的皇權長期被多爾袞霸佔,也爲其他攝政王分離。爲了長大到親政,他受了多少屈辱?如今他親政了,所以珍惜皇權,也不願爲了縱欲的事誤了國事。
  董鄂氏此舉,無疑是有意或無意地投其了所好。二人一見鍾情,鍾情之後就産生了情感昇華。欲,從一開始,就降到了情的次位。  
  董鄂氏輪侍後妃,變成了伺幸皇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大醜聞。
  此事隨即引起了一片竊竊非議,只是皇帝的地位太過特殊,誰也不敢公開自己的意見。
  孝莊文皇太后得知這件事後,幾乎是驚得呆了。她弄不明白這究竟是爲情爲欲所生,還是對上一輩人“叔占嫂”的報復行爲,還是存心要摧毀蒙族女党在後宮的絕對優勢?
  孝莊文皇太后立即下令,廢除命婦入侍後妃這種陳例。
  可是遲了。
  皇宮中到處是他二人成雙成對的影子,襄昭親王府的轎擡來接人,順治也不放。
  內大臣鄂碩的女兒,可不是漢家女子,也不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社會地位可以與之相比的。皇太后當然不可能一聲令下,便叫人拖出去怎麽怎麽的處置完事。她下令廢除命婦入侍陳例,卻令行不止。她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多爾袞叔占嫂的事,剛剛才讓人笑罷,如今自己的兒子又去演一出兄占弟媳,讓世人啓齒再笑一番!
  皇宮中依然到處是他二人的影子。
  終於惹得襄昭親王找到了宮中。
  這是一個初夏日子,禦花園中的春花夏花幾處都已開了。董鄂氏爲越來越沸揚的人言擔擾,因而悶悶不樂,順治帝偕董鄂氏到園中賞花散心。二人在禦花園中把手漫步,耳鬢廝磨,正在吟詩唱對,情投意合之時,突然,襄昭親王沖了進來。
  襄昭親王已經爲同輩皇親的諷笑弄得失去了理智,他一看見董鄂氏便大罵:“賤人!皇太后已經下令廢止入侍制,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所有的命婦都回去了,你還留在宮中幹什麽?”
  皇帝在一旁,他似乎沒有看見。他急怒攻心,意忘了先行大常禮。
  順治大怒,走上前去,“啪”地一聲便賞了襄昭親王一個耳光,大喝道:“擅闖宮禁,該當何罪?趕出去!”
  襄昭親王被趕出宮去了。
  順治皇帝在政治上有一些開明之舉,可這件事實在該遭天遣!
  不知是因爲羞憤,還是因爲害怕,襄昭親王自殺而亡了。
  迫于人言,董鄂氏回王府守喪,守到第二十七日,順治忍不住了,立即令人去將亡弟之妻接近了宮中,不久就立董鄂氏爲“賢妃”。
  這就是“董鄂妃”的來龍去脈。
  這是順治十三年,七月襄昭親王自殺,八月冊封董鄂氏爲“賢妃”,十二月正式冊立董鄂賢妃爲皇貴妃,並且按照冊封皇后的大禮“頒詔天下。”
  從太祖太宗起,幾乎均是娶入蒙古貴族少女入滿皇宮,以婚姻鞏固滿蒙貴族間的政治——軍事聯盟。
  如今滿清皇帝有了一位滿族貴妃,並且大有問鼎後位之機會,以至孝莊文皇太后表面鎮定,心中實在也有些惶急。
  順治十四年元月初六,董鄂皇貴妃的冊封大禮完成。十九天後,順治再下令:“太廟牌匾停書蒙古字,只書滿漢字”!
  於是,皇太后與皇帝之間,母子倆人之間,一場奇特的鬥爭,便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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