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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9:11 AM   #1269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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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皈依空門

  董鄂妃之死,意味著順治在宮廷中與後党的鬥爭完全失敗。而順治在喪事上的舉動,則又是順治對太后的高壓的一次報復和發泄。
  承乾宮佈置成了一座大靈堂,巨幅白幔挂滿了宮室,各種喪事物器充斥承乾宮中。
  董鄂妃一死,順治的忍耐便失去了任何制約力,他幾次尋死覓活,人們不得不晝夜輪值看守著他,以免他自殺身亡。他一直守在靈前,從董鄂妃死去的日子八月十九日,一直到九月初一。這其間,他開始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處理指揮喪事活動,作爲對他成爲皇帝後從未真正屬於過他的皇權的報復。
  他首先下令王大臣擬奏董鄂妃的諡號。
  負責擬號的官員,先按皇貴妃的等級擬了四個字。但順治一見就大怒,叫他們不要以陳制爲限。於是,六字、八字、直到十字,順治才勉強同意。
  董鄂妃的諡號全稱是,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慧端敬皇后。端敬二字是皇后的號,而前面十個字則代有了董鄂妃的十種功或十種美德。
  這種評價是很高的了,順治還不滿足。不過已經無法加字了。加進“天聖”或“育聖”之類的字,於禮度過分不合。
  順治只好作罷。
  封諡號解決了,順治又令人寫祭文。
  一群親王大臣連寫三稿均不得要領。最後,職位不高卻知內情的中書舍人張宸寫好呈進,順治一讀就流淚。於是,中書舍人一下子升爲了兵部督捕主事。
  然後是通知在京的臨濟和尚茚溪森,進宮爲皇后主持喪事。
  茚和尚進宮來了,一路上心中懊惱,臨濟派的其他和尚捧走了榮躍,黴頭卻讓他撞上了。
  他走進靈堂,先拜了皇帝,說了幾句慰問套話,便以法師身份拈香拜靈,爲死者祈攘。  
  茚和尚邊拜邊念:“董皇后于庚子秋月輪滿時成等正覺,與悉達太子睹明星悟道,無二區別。奇哉!”念著拜了下去。
  茚和尚起身上香,又念:“一切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今日董皇后在此闡揚最上法要,大衆會麽?”  
  言畢,將手中三炷香的最後一炷上完,喝一聲下坐,離開法堂。
  這番祈攘,對死者評價很高,將董鄂妃比擬爲佛教神話中的悉達女神,已成正覺,與悉達女神一起觀星悟道,堪稱奇事。後一句祈頌死者已闡揚了“如來佛智慧德相。”而“大衆會麽?”以此來獨頌死者。
  順治默默無語,面無表情,對這吹捧不置可否,顯得很不滿足。
  茚和尚心中忐忑。
  第二日小參時,茚和尚上香念道:“了卻凡心,超出聖地,董皇后識取自性彌陀,隨處總是佛事。”
  這一來,便將董皇后頌成了立地成佛者。
  可是,順治皇帝仍然一聲不吭,雙目悽楚,不知他在想什麽。
  這一天,茚和尚從祭文得到啓發,爲死人送超度之言,頌功德之言,不如爲活人頌純情之音。  
  茚和尚摸到邊際了。
  第三天,茚和尚上香拜頌時,便沒有說那些正覺正果識性成佛的廢話,而是口占一偈:
  幾番拈起幾番新,
  予期去後孰知音?
  天心有月門門照,
  大道人人放腳行。
  茚和尚在偈中,將順治從董鄂妃的愛情,此作春秋時期伯牙琴師與子期的知音之情,果然引起順治的痛失知音之感,頓時便淚水涕涕不絕。  
  順治這時記起了董鄂妃臨終時說的那句話:“一口氣本來,向何處去安身之命?”於是,順治問道:“茚大師,做人如若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
  順治夫妻是死別時說的話,自然一時還傳不到外間。茚和尚以爲順治又想尋死覓活,頓時嚇得不敢說話,只怕一句話答錯了,引出無限麻煩。
  順治帝見茚和尚不敢回答,很是失望,讓他走了。
  茚和尚忙完了在景山壽椿殿佈置大道場的活,便到承乾宮來接靈柩。  
  茚和尚到承乾宮後,見了大驚——身穿喪服正在準備指揮啓運靈柩的順治皇帝不消說了,今人大驚的是那些手執紅杠、準備擡棺材的人,竟全部是一批二品三品的旗籍大臣!
  恐怕皇太極去世也沒勞動過這中間的某些人!
  茚和尚心中吃驚,但畢竟是臨濟和尚,定力是第一流的。茚和尚不動聲色地做著移靈法事,口中念念有詞,念畢,大喝一聲:“起!”
  衆旗官連忙擡起棺材,向景山大道場行去。
  順治頷首:“謝和尚提拔。”
  景山,即崇禎上吊的煤山,在紫禁城後面。從承乾宮出發,至壽椿殿,大約四裏路左右。擡棺材的人共十六個,前八後八。可是,棺材裏裝滿了金銀珠寶之類的陪葬物,棺材很重,只壓得八旗要員齜牙裂齒、狼狽萬分。
  這場面很是滑稽:皇帝督隊,和尚指引,擡棺材的全是滿族大官。
  這還不算。
  靈柩到了景山大道,哭靈的全是諸王內大臣的命婦。這是順治強令他們來哭靈的。誰哭得不傷心,誰將受到議處。
  這一切,都是一種發泄、一種報復。
  如此將法事做到“三七”二十一天後,開始火葬。
  柴薪已經疊好在壽椿殿前,屍棺已經架在了柴薪上。茚和尚作完了火葬法事,左手握著玉如意法杖,右手握著一根火炬,走到柴薪面前作偈道:
  出門須審細,
  不比在家時。
  火裏翻身轉,
  諸佛不能知。
  偈語念完,茚和尚一扔火炬,吃飽了油的柴薪頓時烈焰騰空。二十二歲的董皇后,便化作了輕煙,消失在太空之中。
  拾取靈骨時,茚和尚再占一偈:  
  左金鳥、右玉兔,
  皇后光明深且固。
  鐵眼銅睛不敢窺,
  百萬人天常守護。
  於是,法事便算基本結束了。  
  可是,順治的哀傷並沒有結束,反而隨著喪事完畢而更覺空虛、更漸強烈。他回到宮中,只感內心虛無得慌。他坐在禦書桌前、淚水泫然,提筆書道:
  洞房昨夜春風起,
  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
  行盡江南數千里。
  這是唐代詩人岑參的《春夢》詩。順治後來將這首詩送給了浙江天童寺住持木陳暾。詩未抄完,他已淚濕衣襟了。
  他走到窗前,見雲霧急湧,孤月在雲霧中似在掙扎。順治不禁抓住胸襟大喊:“吾本西方一衲子,爲何落入帝王家?”
  “嘩”地一聲襲帛聲,順治將前胸那條金線繡成的團龍撕成了兩半。
  順治住進了西苑萬善殿,茚和尚陪著住進了西苑。
  茚溪森在臨濟派龍池宗的龍池世譜上,全稱是茚溪行森。順治法號行癡,和茚和尚算是師兄弟。
  好些時日,兩人行坐皆在一起。只要不惹禍危及臨濟派的利益,茚和尚談鋒極盛,且富學識。
  半年前,那時木陳暾還在京師,順治有一次與木陳暾論禪,順治面帶倦色,歎道:“朕再與人同睡不得。凡臨睡時,一切人等都要令他出去,朕才睡得著。室內如有異物氣息,則通夕不能睡著也。”
  這本來是一種病。縱欲過度,加上精神壓力大,是極嚴重的精神虛弱症。木陳暾卻奉承道:“這便是高僧習氣。皇上夙世爲僧,蓋習氣不忘也。”
  順治道:“朕想前身的確是僧。如今每到寺廟,見僧家窗明几淨,便不忍離去。有時真想隨老和尚出家去也。”
  木陳暾是臨濟僧中最世故的和尚,他心中何嘗不想成爲順治的剃度業師?因爲那將千古留名。可是順治的皇權歷來不完整不完全地爲皇太后攝政,木陳暾怕開罪鐵女人皇太后,便勸道:“剃發染衣,乃聲聞緣覺羊鹿等機,大乘菩薩要且不然,或示作天王、人王、神王及諸宰輔,保持國土,護衛生民。不厭拖泥帶水,行諸大悲大願之行。如只圖清淨無爲,自私自利,任他塵劫修行,也到不得諸佛田地。即今皇上不現身帝王,則此番召請耆年,光揚法化,誰行此事?故出家修行,願我皇萬勿萌此念頭。”
  木陳暾這一番話,當時起了作用,是因爲董鄂妃未死。
  如今董鄂妃死了,順治又萌發了出家爲僧的念頭。  
  這一天,他和茚和尚談了一陣禪,顯得有些疲倦,茚和尚便道:“陛下何不出去走走?”
  順治同意,便在茚和尚的陪同下,在西苑隨意漫步。不知不覺到了報國庵外面。
  順治說:“裏面有一位無歸師太,是朕的族人。且與朕是叔伯姐弟。她在和誰說話?咱們進去聽聽。”
  茚和尚一聽說話的那個男聲,立即聽出是孟大宇的聲音。當年在太室山禦筆峰,他見過孟大宇。只是他不知爲什麽這孟大宇會在報國庵中和無歸師太說話。
  只聽無歸師太說:“你走吧。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只聽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既然已從龍虎山張應京那裏問明白了一切,你爲什麽還不能寬恕我?”
  “不能。永遠不能。你帶我進關時,就存下了要利用我的心機。雖然你後來沒有使這卑鄙手段,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爲我當時懷了孟氣通的緣因?縱然你不是爲了這點,縱然你是真心愛我,我仍然不能跟你走。”
  “爲什麽,蒙鄂格格?”
  “我們內心的隔閡,不是愛情可以填補的。”
  “什麽隔閡?”
  “我父王和他的王兄們使你亡了國,你恨滿族人。而我正好是滿族人,而且還是滿王族的人。”
  “我沒有計較呀!”
  “你不計較,我計較。我如跟你走,一有不如意的事發生。我就會往這仇恨上去找原因。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不是有你的事業嗎?你要找神車。你丟了身家性命也要去找。我跟你去了,還不是被你丟在霸主宮內,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你想過沒有?十七年了,你有多少時光廝守過我?有多少時光想到過我?你走吧。蒙鄂格格早已死了。這裏只有無歸師太。”
  孟卞宇沈默半晌,才問:“通兒呢?”
  “他做了武三品軍官。你的四位老僕人都還健在,都還在他的身邊。你可以放心去找你的神車神珠了。”
  許久沒有聲音傳出來,順治以爲是自己站在庵門外面,和蒙鄂格格說話的人不敢出來,就向茚和尚打了個手式,帶著衆人走了。只有茚和尚明白,孟大宇一晃而出時,就從順治側面掠過,只不過順治看不見罷了。
  順治往萬善殿走回去,一路默默無言,他想起探王已布海的一生,想起蒙鄂格格的淒慘愛情經歷。上次見面之後,他令人找鄭親王府打聽過了。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朕觀人生,到處都是無邊苦海。”  
  茚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陛下夙根聰慧,能識文字之外的佛法,能識言語之外的佛法。若是大丈夫見得明,悟得徹,如俊鷂搦食,提得便去。若回頭側腦,稍涉遲疑,則空過新羅矣!”
  順治聽後,心中再無猶豫,脫口便道:“朕已決意,度越生死之因,堅固學道之志。請師兄爲我準備剃度吧。”
  順治十七年十月八日上午,西苑萬善殿內香氣氤氳,法器齊鳴,二十三歲的順治皇帝盤膝坐在黃色的蒲團上,茚溪行森正在爲他做剃度前的準備。
  長隨順治的太監宮女帶刀侍衛,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跪在殿外發抖。而這消息,早已有人飛報進後宮去了。
  茚溪森和尚將剃刀停在順治皇帝的發根前,說偈道:“剃盡煩惱根,正覺隨之來。”
  茚和尚說偈時面色無比莊重。他明白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剃度。這是在剃度皇帝。因爲這個皇帝所代表的滿清皇族皇權,是以前面剃光後結拖辮的髮型來作爲象徵的,所以幾刀將這種象徵暴力征服民族征服的權力的最高代表順治皇帝的腦後頭髮剃掉,實際就是在剃度歷史。
  從個人角度來說,剃度皇帝的人將同時被寫進歷史。這對和尚個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另一方面,這個人卻可能激怒王族而失去性命。當年是憨璞聰衝動地說:“讓貧僧去剃度了他!”後來臨濟和尚們對皇太后的瞭解增多後,有些人怕了。也考慮到,剃度了一個皇帝,皇族又會再立一個,而且肯定會立不怎麽信佛的,那麽又何不乾脆留著順治皇帝做佛門華堂的世俗總護法呢?
  但順治皇帝還是被剃度了。
  主刀人是浙江吳興報恩寺住持玉林琇的長徒茚溪行森。
  於是,歷史就因爲這一次剃發,而在血流成河的大悲性質中,增加了一點兒滑稽。滑稽是一個美學概念。後來成了喜劇的泛稱。它其實並不是喜劇。它只是歷史對它自身的大悲性質的一種自我解嘲。
  清軍入關,千百萬漢人被強令剃發。許多人因不願剃發而失去了性命。剃掉前半頂頭發,是作爲歸順滿皇族的象徵。但如今滿清皇帝卻在漢人的剃刀下,將陰陽頭——一種圖騰文化的象徵——後半綹頭髮辮子剃了個精光!
  這意味著什麽?
  數十年邊境戰爭,十七年入關問鼎,清軍仗著高頭大馬,仗著遊牧民族的強壯體魄,成了統治者。
  成了統治者後,他們卻在生活習俗上處處模仿在軍事上被征服的漢民族,從玩鸚鵡到行酒令用牙籤,從邁方步到泡堂子搖扇子……,連農耕方式也被迅速引接到了關外的經濟活動中。信薩滿族的滿人越來越少。選在也以孔孟程朱的策論爲題了。
  順治被剃掉頭發是,大街小巷到處是辮子。但這辮子已經只作爲一種正在消失的圖騰文化的擺設——因爲滿皇族已經純以漢人方式治國了。
  更爲有趣的是,據二百七十年後(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位雜文學家考證,說後腦辮髮型在圖騰文化中是性器的象徵。更具體地考證,據說是馬具。順治寧可在三千美女面前自廢“性器”?那也是心中太悲憤太淒苦的緣故。
  因此,皇帝剃掉了髮辮,就使滿皇族感到無比的震驚。
  於是,軍隊開始秘密地包圍了西苑。但誰也沒有被告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被授令不准裏面的任何人出去。
  於是,浙江至京師的驛道上,一輛四馬專車在一隊大清官兵的護送下發瘋地奔跑。每一處驛站都預先備好了驛馬驛車。馬車一到,車上的和尚便被請進壯馬所拉的新車中,護送的官兵也一概換馬。於是,又向前瘋跑……。如此一直跑進了北京城。
  這個和尚就是浙江吳興報思寺的住持玉林琇禪師。
  玉林琇一進皇宮,就被直接帶去見皇太后。半個時辰後,玉林琇出來了。便帶了人直去西苑,守在門外。
  不久,皇太后的鳳輦到了西苑。孝莊文皇太后從輦中下來,望了玉林琇一眼,便照直進去。於是,預先安排好能進西苑的人便一聲不響地隨在後面,跟進了西苑。
  走到了萬善殿,衆人止步,皇太后一人便去了萬善殿內行癡和尚的皇帝禪房。
  留在外面的人,一部分侍衛將早已備好的柴薪拖進來,架設在一根木柱的周圍,澆上油汁。另一部分侍衛在玉林琇的帶領下,將茚溪森抓了過來,推上柴薪,捆綁在木柱上,只等一聲令下,便要火燒茚溪森。
  玉林琇閉目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盤膝結手印,似在參禪。似乎對將他的長徒捆在火刑柱上不關他的痛癢一般。
  茚和尚見他師父帶人來抓他,只宣了一聲佛,其餘一字未說。他被綁上柴架後,仍然一聲不吭,連呼吸也還如往常那般平穩。他望望天空,又望望比他年齡小十一歲的師父玉林琇,最後乾脆也閉上了雙目。
  皇太后一個人走近順治的禪房,連最貼心的心腹太監心腹宮女也留在了外面,不准入內。
  順治正在禪房內坐禪,聽得一個腳步聲走進來,與他身邊的人走路的響聲完全不同,便已猜測是皇太后到了。他有些緊張,他站起了身子。等到皇太后走進禪房時,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母子二人見面了。
  這是他們母子此後一生最後一次見面。以後若干年中,皇太后三上五臺山,順治都沒有再見她。
  母子二人在禪房中相對而視,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禪房裏很靜,靜得呼吸可聞。
  良久,皇太后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這樣子,還像個大清皇帝麽?”
  順治立即回答:“孩兒不想做什麽皇帝。”
  “可是你已經做上了皇帝!我滿蒙族人幾百萬性命在你一念之間!你做和尚的消息一傳出去,讓漢人笑掉大牙是小事,漢人勢必四方造反,將滿人抓一個殺一個。你要胡鬧,你先拔出上方寶劍將我這個做母親的殺了吧!”
  “母后可以另立新皇。”
  “立誰?多爾袞尚有子息在天牢中,放出來立他爲皇上麽?”皇太后厲聲說,淚水從眼眶中滾滾而下。
  順治垂下了頭。
  孝莊文皇太后說:“你與我立即還俗!”
  順治說:“不。”
  “不麽?好。我已令人將茚和尚抓了起來,綁在火刑柱上。我先燒死了茚溪森,再令人將臨濟和尚一個個地殺了,將臨濟和尚的廟子一座座拆光,再將天下的和尚盡行殺了,到那時,你一個人做和尚去吧!”
  順治大叫:“不能!”
  “爲什麽不能?打江山時,我滿蒙族人死了多少?這十七年中,戰亂不斷,又死了多少?你一做和尚,戰事勢必愈演愈烈!漢人將乘機複國。我滿蒙皇族大難在即,那些造亂的和尚不該殺麽?”
  順治一聽,頓時啞然。
  “你還不還俗?”
  順治默默,他可沒有想到會有這個後果。他還是太嫩了一點兒。
  “你還不還俗?”皇太后厲聲喝問。  
  “我……想想。”
  “還想什麽?還俗,你照舊做皇帝。不還俗,我便下令殺和尚了!這有什麽可想的?”
  順治垂下了頭。
  “你默認了麽?”皇太后問。
  順治不語。
  順治默認了還俗。
  順治皇帝做了十天和尚,又做起皇帝來了。但皇太后明白,順治還俗,十分勉強。她令玉林琇留在宮中,負責爲皇帝留身(防自殺)、留俗(防再出家)、留心(杜絕出家之念)。
  三天後,茚溪森獲准離京還山。他回到了浙江仁和境內圓照寺。七年後,他在圓照寺圓寂。臨終時,他想到自己當年三刀便剃光了順治後腦的發根,差點兒爲臨濟派惹下了滅門殺身大禍,不禁作偈道:
  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強遭瘟,七顛八倒,開口便罵人,無事尋煩惱,今朝收拾去了,妙妙!
  人人道你大清國裏度天子,金鑾殿上說禪道,呀呀!總是一場好笑!
  其實歷史的滑稽一點也不好笑。歷史的滑稽是歷史對自身的大悲性質的自我解嘲。沈思它,就像看卓別林的喜劇一樣,淚會隨著笑聲一齊湧出來。
  茚和尚離京後的第二天,玉琇誘到萬善殿方丈室去見順治。二人一見,不由得相視而笑。光頭和尚和光頭皇帝,光在一堆,這笑的含義實在既多且雜,一言難盡。
  一落坐,順治便問:“朕思上古,釋迦如來舍王官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爲禪祖,朕欲效之,爲何不可?”
  這幾句話嚇得玉林琇冷汗直冒。順治皇帝的禪心要怎麽才留得住呢?他提出的問題,玉林琇根本無法回答,能回答只怕也不敢回答。他能責順治軟弱?他能責皇太后太鐵腕?他能點明順治皇帝的皇權操于太后之手?
  於是,二十三歲便悟道成了著名禪師的玉林琇作了如下巧妙的回答:“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聖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若以出世法論,皇上也宜永作國王帝王,外以扶持諸佛正法之輪,內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世俗法度來看,皇帝永遠是皇帝。以出世佛法來看,皇上還是只適宜作皇上,以便扶持寺廟,蔭護和尚。這等於是把順治皇帝當作了和尚的“帶刀侍衛。”
  順治心中失望至極,反而笑了,點頭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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