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寧見閻王,不見賊王b
天魔女一見到常懷遠那一張粗獷而堅毅的臉,一看見他那一雙寬容而又疲乏、飽經風霜的眼睛,心個就情不自禁地湧起一股同情,剎時間,她覺得自己真想分擔他的勞苦和凶險。她輕聲問:“常大哥,你很累?”
“是。有點累。”
“你歇息一陣,讓我接著你的事情幹,行嗎?”
“哦!不!不!”常懷遠急忙拒絕。“你殺氣太重,家師知道了,會責怪我的。再說,你手下人多嘴雜,難免不洩漏了機密。”
“我將我的手下遣回關外,我一個人留下幫你。”
“不!不!你一出手就是殺劫,我……受不了。”
天魔女的雙目中一下子湧出了淚水:“常大哥,是小妹殺孽重了嗎?當年咱們白蓮教明教一起創立的紅巾軍,多少功臣元老,如今在朱元璋朝廷中有幾個?數十萬兄弟,連為教主的亡靈敬一炷香也被視為妖人,是小妹殺孽重了麼?”
常懷遠重新蒙上黑巾,退後一步道:“多謝天聖公主援手施藥之恩,懷遠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常大哥 !”
“告辭。”
常懷遠說完,自顧出谷而去。
“常大哥!”天魔女追了幾步,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熱淚奪眶而出,她站在那裡,望著常懷遠的身形消失在山谷外,她突然覺得無比委屈。但與此同時,她又突然覺得萬分奇怪,自己為何會受了委屈而沒有往常那種殺機?
她突然明白,她愛上了這個粗豪漢子,她生在明教天聖女世家,母親早亡,祖母天魔女去世後,由她世襲封號和領屬。朱元璋借助紅巾軍起義趕走了韃子,平定了其他兵家,登基做了皇帝,白蓮教和明教反而成了妖教,成了非法幫會。天聖女帶了明教殘餘的天聖軍全部轉到關外。她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時,就帶了武功很高的幾個護法,入關來窺機殺朱元璋的人出氣。可是這樣出氣又有什麼用?而常懷遠卻默默地做著於教友大有裨益的事,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無限的崇敬。而那張粗獷而堅毅的臉,寬容而疲乏的眼睛,又一下子就使她產生了一種宿命的感覺 她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活為他而死的那個人!就是她在中原時時想尋找而未找到的那個人!
她怔怔地站在山谷中,任臉上熱淚長流,直到她的護法走來,她才說:“將屍體埋了,你們跟上去,暗中保護他。”
常懷遠離開出谷後,便照直向西南方向飛掠而去。
他也不到自己暗設各地的站口去住宿,怕的是再有人跟著,暴露了機密。
這一天,他翻過了九嶺山,再行數日,就是瀏陽了。他路過山下的一家酒店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在路當中攔住了他。
“公子請留步。”那婦人作禮道。
“你是誰?”常懷遠問。
“我是天聖公主座下護法。天聖公主令小人稟告公子,前面瀏陽城外,駐著大軍,大小道路均有盤查,請公子別再前行。”
“天聖公主現在哪裡?”
“在酒店中。公子可願進去一見?”
常懷遠想了想道:“請帶路。”
那婦人將常懷遠引進酒店,引上了樓,天聖公主站在樓口,作禮道:“常大哥來了,快請上樓。”
常懷遠上樓之後,那老婦人便退出酒樓去了。
常懷遠作禮道:“明教散人見過天聖公主。”
“常大哥這麼見禮,就太見外了。請坐。”天魔女說,樓上空無一人,多餘的酒桌靠牆堆著,正中一張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酒菜。
兩人對面坐下,常懷遠道:“請問公主,瀏陽城外駐有多少軍隊?”
“駐有二萬馬步軍。北方湘陰也駐了二萬馬步軍,南方湘潭駐了一萬。三個方向,已將長沙圍了個水洩不通。”
“朱梓呢?他起兵沒有?”
“他怎敢起兵?那朱元璋不過就得到道行和尚的一次報信,便起兵五萬,將長沙圍了起來,朱梓優柔寡斷,哪敢再冒險起兵?據探報說,朱梓寫了一封血書呈與朱元璋,痛訴並無謀反之意。可朱元璋並不相信,仍然大軍壓境。如今朱梓天天在王府以醉解愁,天天在府上大罵崔子鍵,說是崔子鍵把他拖下了水……”
天魔女一句話未說完,只聽樓下有個聲音說:“屬下有要事稟報天聖公主!”
天魔女道:“上來講。”
天魔女話音未落,一個五十歲的老婦人已經出現在樓口,稟道:“啟稟公主,朱元璋的特使,在一百名錦衣衛和三百名御林軍的護衛下,直向長沙馳去。”
天魔女道:“可查清特使是誰?”
那位護法道:“說來公主會大吃一驚。”
“究竟是誰?”
“龍虎山正一教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
天魔女和常懷遠同時失聲,哦了一聲。
天魔女道:“張宇初是為崔子鍵而來。”
常懷遠徵了半晌道:“是的。普天下只有張三豐、彭教主、家師和張宇初,能對付得了崔子鍵那一套出神入化的崔家劍法。張宇初一到,朱梓是死定了。”
“那你怎麼辦?你能從張宇初與五陽神魔的眼皮下救走朱梓及其他的明教舊人麼?”
常懷遠想了想道:“要救其他明教舊人,只要提早下手,應當不難。只是這朱梓只怕救不走了。”
“你又何必救什麼朱梓?他和我明教沾什麼邊了?”
常懷遠沉默了。這朱梓實在和明教不沾邊。陳友諒沾一點明教的邊 他混進徐壽輝的紅巾軍,後來卻殺害了徐壽輝。他的遺腹子,名義上卻是朱元璋的八皇子,這些人爭戰,實際上並不屬於他的打救範圍。
常懷遠站起道:“在下告辭。今晚去潭王府中提早動手救出明教舊人。只怕張宇初今日到了瀏陽,明日就要下手了。”
天魔女道:“我與常大哥一起去救出明教舊人。”
常懷遠道:“不!不!我一個人去。”
“城外重重包圍,不准進也不准出,城內怕受攻打,也是戒備森嚴,你一個人怎麼救得走幾個明教舊人?”
常懷遠道:“公主殺劫太重,反正此事不能讓你插手。”
天魔女道:“小妹保證不再殺人怎樣?”
常懷遠站起道:“多謝。只是家師規定,此事不准任何人插手,做弟子的不敢違抗。告辭。”
常懷遠抱拳一揖,自顧下樓而去。天魔女欲言又忍,想喊又把話吞了回去。
常懷遠出得酒樓,一路小心而行,察得四下無人時,他便在路邊悄悄做一個記號。行後不久,便到了瀏陽河邊的沿江官道了。
驟然間,常懷遠聽得一陣馬蹄聲從瀏陽方向傳來,他四下一看,看見旁邊的一座山上有一座塔。這類石塔,幾乎在中國的每個河邊城市都可以看到。它是修來鎮壓河妖的,民間以為這可以鎮住洪災。常懷遠連忙掠上山去,掠進塔中藏起來。
不多時,一隊緹騎護著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從山下的官道上直馳而過,這隊緹騎大約五百人左右,常懷遠心中一默,明白這是特使正一教主張宇初的坐車,是與朝廷命官一起,在錦衣衛和御林軍的護送下,前去長沙宣召潭王朱梓進京面聖的。
常懷遠登上塔頂,看著這一隊人馬急馳向幾裡路外的瀏.陽城,站在塔頂沉思晚上的搭救方法。良久,他嘆了一口氣,慢慢走下塔來。
下至山腰,只見一個年輕人從官道那頭快步奔來。常懷遠一見大喜,立即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朝著那個年輕人前面扔去。石頭的破空之聲已經引起了年輕人的注意,石頭落在年輕人身前時,年輕人已經抬頭看見了常懷遠,立即便向山上飛掠而來。這年輕人正是常懷遠的長徒常寧。他趕到長沙來了。
常寧一見面就問:“師父,你在路上遇到麻煩了麼?”
“遇到大內侍衛追殺了。”
“擺平了麼?”
“擺平了。常寧,我們的人來了多少?”
“二十個。”
“你立即下去安排,叫他們立即向長沙進發,天黑前趕到湘江上游,準備船隻,我入城打救出教友後,於三更時分送到湘江邊上,你們的船隻順水漂來,將教友接走。”
“是。”常寧領命而去。
常懷遠將一切安排停當,便分頭向長沙繞道行去。瀏陽到長沙不過百多里路,縱然繞一點兒道,也不過多行一二十裡,天還未黑,常懷遠便已到了長沙。
長沙城早已警備森嚴。天還未黑,四門已經關閉。長沙於朱元璋洪武五年改為潭州府,在藩王府之外另設府治一所。
但潭王朱梓預謀起兵後,便已將府尹控制起來。這府尹既不能逃,又不能辦事,已經形同虛設。潭州城中大小事情已經全由朱梓的親信崔子鍵暗中執掌了。
入夜不久,常懷遠潛過巡查軍隊,潛入了長沙城中。
藩王府設在長沙城西南的一座小山下,依山傍水。高大的圍牆將王府與街道隔開,將小山圍在了王府之內,形成了一大片既在城內又與城區隔絕的獨立王國。王府圍牆又高又厚,可供單兵防守巡查。
常懷遠來到王府外面,施展壁虎遊牆功夫上瞭高牆,輕輕落在小山下面的庭院中,悄悄潛入了王府內的小山花園。
他潛伏在小山花園的一個玩亭下面,一動不動,要等有人經過,捉了上來,盤問出王府內的情況,一舉找到南雄侯趙庸之弟趙顯和豫章侯胡美之子胡洪兩個明教舊人。
他等了片刻,一個三人巡查小隊,從小山下面經過。常懷遠從這三人行走時的身姿及落地的響聲,判斷出這三人是崔子鍵手下的高手,他怕打草驚蛇,便沒有動手。再等片刻,直到有一個燈籠照著二個腳步很重的人從一套偏房中出來時,他才準備就從這二個人口中,追問府中情景。
來人是一個府丁,提著燈籠照著一個身穿文士服的中年人,常懷遠等二人從小山下路過時,突然掠了下去,一出手便同時擊中了兩個人的昏穴,同時噗地吹出一口氣,吹熄了燈籠中的燭火,避免燈籠落地後燃燒起來,引起遠處注意。兩個被點了昏穴的人還未倒地時,常懷遠已經伸出雙臂挾住了兩人,同時一腳將燈籠踢到萬年青灌木叢後面,以免二人被擒走以後,燈籠掉在地上被人發現,這也是他心細之處。
常懷遠將兩個王府之人提到一座假山後面,將那僕人放在一邊,並不解穴,只將那個文士的昏穴解開。
那文士醒了過來,見一個蒙面人蹲在自己面前,正想喊叫,卻被蒙面人一把摀住口道:“不准喊叫。聽著,在下要問你一些話,你要老實回答,而且說話要儘量小聲,引來了別人我可要一掌斃了你!”
那文士一聽,頓時嚇得抖了起來。
“你別怕,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傷你。你說,趙顯和胡洪可在王府之中?”
那人忙道:“小官……請問大俠,找這兩人何事?”
“你是王府中的什麼人?”常懷遠聽他口氣有意思。
“小官……”
“你是趙顯?”
“小……官……”
常懷遠一默,心中有了計較,沉聲喝道:“趙顯,你為何要搶我妻室?”
那人大驚,忙道“小官為人清廉,哪會乾出搶人妻室的事?大俠找錯人了?”
“你是不是趙顯?”
“是……不是……啊!我沒搶入妻室,大俠就殺了我,我也不服!”
“好,你是趙顯,你別怕。我是老營的人。剛才那話是試你身份的。”
“老營?甚麼老營?”
“白蓮教 明教老營。”
“啊……這個……皇上視為妖教,早已嚴禁,天下哪裡還有什麼老營?”
“表面禁得了,暗裡禁得了麼?就如禁得了人說話,禁得了人心中怎麼想嗎?”
“這倒也是。大俠是老營的人,可與小官有何關係?小官效忠皇上……可……也沒有得罪老營……。”
“你效忠皇上,皇上可不容你效忠。五萬大軍,分三方將長沙城由了個水洩不通。京中的特使已經到了。明天就要將朱梓召進京去,那時一連坐,你不問個死罪,也要問個流放邊疆之罪。”
趙顯默默不語,被一語擊中了要害。
“胡洪在哪裡?”常懷遠問。
“他……他的僕人來喚我……到他那裡去商量……”
“那麼,我隨你去。”
“你……要……?”
“別怕,我是要指你們一條生存之道。”常懷遠說,扒下僕人的衣服穿外面,扶起趙顯,走下小山,走過一座花園,來到了胡洪的住處。
那胡洪正坐在桌邊獨飲,一見趙顯同著一個身材高大面蒙黑巾的人進來,大驚問道:“趙大人……小可的僕人呢?”
常懷遠身形一晃,一出手便製了胡洪身上的四處動穴和啞穴,順手一抄,掠回身來,追到趙顯身邊,出手又製了趙顯的動穴和啞穴,他輕聲說:“兩位大小勿要驚駭,在下是白蓮教一明教舊人。朱元璋大搞清君側,殺劫很重,在下奉白蓮教 明教護教散人周神仙之命,專事打救遇難的明教舊人,送到安全之處,咱們這就離開王府,我送你們到一個安全之處。”
常懷遠挾著二人,一路極盡小心,出得王府,躥房越脊,出得長沙城來,到了湘江邊上。
這時未到三更,時間尚早。只因常懷遠是用強迫的方式帶走兩人的,少費了許多口舌,所以,異常順利。常懷遠學夜鳥啼叫了三聲。這是呼喚常寧的暗號。可是,連喚了幾遍,都沒人答應。常懷遠知道他們還沒到來,可能船還停在上游某處,要等時辰到來再放船下來。他便挾著二人向湘江上游飛掠而去。
向上行了數裡,果然看見一條小船停在岸邊。常懷遠仿了三聲夜鳥啼鳴,一條黑影便從船中掠了出來,正是常寧。
常寧一見常懷遠挾著兩個人,喜道:“師父,你得手了?”
“是的。二位明教舊人都救出來了。”
“那就快上船吧。”
常懷遠將趙顯、胡洪兩人挾上船來,將二人放在艙中,解了二人的啞穴和動穴。
二人穴道一解,趙顯便嘆息道:“你這位大俠行事好莽撞!”
常寧道:“什麼?我師父是要救你們,怎地行事莽撞了?”
“你縱然是要救我們,總得先問問我們,是否同意你救吧?”
常寧怒道:“甚麼?救你們還不願意?”
常懷遠止住常寧道:“寧兒勿要相爭。趙顯大人的意思是,他二人的家屬還在南京,他們一走,家屬卻要受連累。”
趙顯、胡洪齊聲道,“正是如此!”
常懷遠道:“為了不在王府中少作口舌之爭,在下未曾預先求得同意,便帶走了二位大人。在下想的是,只要先將二位大人救了出來,躲過了明日屠城之災,或明日作囚被押進之災,二位大人在京的家屬,還是可以立即想法在朱梓被解進京前救出京城的。”
“可你們要把我們送到哪裡去呢?”胡洪問道。
“送到老營設置在某處大山之中的一個林子裡去。”
胡洪立即道:“下官可不願在那大山中去終老一生!求大俠放了下官,下官這就去投奔京城來的特使。下官從未參與謀逆,總可以向朝廷陳述清楚的。”
常懷遠默默無語。這種事他也不是沒遇到過,人有大難將至,救他走時,他卻不走,等到推上殺場,刀架在脖子上時,他後悔卻已遲了。這胡洪留戀都市富貴,總以為可向朝廷求得寬恕,最多落個削職為民,卻總還可在都市中生活下去,所以不願意到大山中去避難。
常寧怒道:“放你走!你去向朱元璋的特使出賣咱們,換取榮華富貴?”
胡洪忙道:“下官為親屬想,可還沒那麼低下,要出賣教友。”
常懷遠道:“趙大人,你作何想?”
趙顯道:“只要大俠將我的家屬接出京城,我願隨大俠去大山避難。”
常懷遠道:“好,胡洪,朱元璋的特使在瀏陽方向,你可一人前去那裡投奔朱元璋的特使。只是我有一句話先對你講明,你如將我們的事洩露半句,在下要取你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你別壞了眾多教友的生死大事。”
“小人不敢。”
“你見了朱元璋的特使,可說你自己是從城中垂繩而下,自己逃出去的。千萬別洩露了我們的事情。”
故洪道:“下官可以發誓 ”
“你不必發誓,你若洩露了我們的事,我自可取你性命,照樣可以殺你全家。你去吧。”
胡洪道:“下官無縛雞之力。夜間遇到意外,可無法應付。”
“我送你。”常懷遠說,又對常寧說:“你將趙大人送至安全處,便立即派人去京城接引趙大人的家屬。”
常寧及其他弟子搖著船送趙顯順水漂走了。常懷遠便挾起胡洪,向瀏陽方向掠去。掠出去不到三十裡,已遇到朱元璋的官兵連夜開過來包圍長沙,常懷遠便叮嚀了胡洪幾句,令他不可洩露,然後讓他自己過去投奔官軍,他自己則隱身而去。
常懷遠並不遠去,他隱身在附近聽得胡洪和領隊的軍官對話,果然說是垂繩逃出城來,並未多說半句不該說的話,便放心而去。亂世中人,誰都明白禍從口出,誰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一般都不會亂說的。
常懷遠並不遠走,他藏在附近,等著天亮要看一看這一幕慘劇怎麼上演。
天亮了。
大軍壓境,整齊的馬隊排列在一里之外的原野上。
上午時分,朱元璋的特使越陣來到了城下。特使是正一教主張宇初,當然,宣讀聖旨之類他還不屑于幹,他只是陪著一名宣禦使一起前來宣召而已。
車到城下,宣諭使令人到城下大喝:“聖旨到。快開城門。
潭王朱梓聽宣!”
話音一落,早已坐在城頭上的潭王朱梓站了起來,走到城邊:“汝可回報朱元璋,此處沒有潭王。此處只有漢王!”
朱梓站在城邊,臉色蒼白,張口說話,口中酒氣噴出,顯然昨晚喝了一夜的酒。他的妃子於氏站在他的旁邊。
張宇初大喝道:“孺子怎可信口胡言?快開城門,隨我進京去見皇上。風大隔得遠,你說了什麼,誰也沒有聽清。全當未講!”
朱梓冷笑道:“嘿嘿!去見皇上!陳某寧見閻王,也不見賊王!”此話一說完,朱梓便自顧下城樓而去。
宣諭使大叫:“朱梓!你可別逃走!”
張宇初大喝道:“他逃走?他往哪裡逃走?宣諭使不聞他說‘寧見閻王,不見賊王’的話麼?他要自殺!快令人推上砲來,將城門轟開了。待貧道去先擒了他,好交皇差!”
三門攻城火砲從陣中推出來了。這種火砲,在元明時期稱為震天雷,已經超越了宋代用拋石機發射火藥火砲彈的水準,而是真正用鐵罐裝填炸藥,用火點烯引信引暴發射了。
震天雷一點發,只見火光一閃,砲聲如雷貫耳,驚天動地的轟響聲中,長沙城那包鐵皮的厚木門頓時被炸了一個大洞,等到第二尊第三尊火砲響過,長沙城東門的城門已經不存在了。
崔子鍵守於城頭,面對著如此先進的攻城利器,只恨得咬牙切齒,他此時開始後悔把朱梓拖入一場準備不足的謀逆之中了。他是劍術名家、可那劍術與這等射出半裡之外的火器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有萬多名軍隊,可與朱元璋派來圍城的三萬騎兵二萬步兵相比。也同樣太微不足道了。
他眼見得城門被炸破,眼見得騎兵整齊有序而又勇敢無比地衝向城門,而步兵的火箭猶如飛蝗一般射向城牆時,他嘆了口氣,命令他的屬下撤退,向江邊的戰船上轉移。
正一教主張宇初大喝道:“崔子鍵,本教子念你乃是一代劍術名家,不如歸順了龍虎山,本教主保你平安無事!”
崔子鍵大怒:“牛鼻子好狂的口氣!你等著,老夫幾時有空了,自會到龍虎山來找你!”言畢掠下城樓,向王府掠去。
他掠回王府,直入府中找到朱梓,跪拜道:“少主請下河上船,老奴保少主至一安全之處暫避!”
朱梓苦笑道:“事已到此,何處還有安全之地?今日縱然突圍而去,也必被朱元璋的大內高手追殺得猶如喪家之犬。老叔要走,自己走吧。異日如能行刺朱元璋,將他殺了,也算為我陳家報了一門之仇!”
正說話間,只聽喊聲震天,朱元璋的軍隊已經殺進城來,將王府團團圍困了。
朱梓苦笑道:“老叔快走吧,王府被圍,以你的武功,還可以衝殺出去,而我是突圍一丈皆感到力不能及的了。老叔快走吧。”
“只要少主想走,老奴拚死了也要護送你到安全之地去。”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空話幹什麼?”
“少主忘了咱們抓到的那個人質麼?”
“你說那個落難公主?”
“正是。”
“你放了她吧。同是皇家受害者,本王不忍加害於她,你放了她吧。”
崔子鍵冷笑道:“放了她?如此便宜?她乃朱元璋親出,崔某人力不從心之際,說不得只有用她來報復一下朱氏皇朝了。來人!將那個朱元璋的狗屁公主帶上來!”
崔子鍵話音一落,只見殿下的偏殿中擁出七八個人來,推著一個又臂被反綁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瑯玡山離開常懷遠,自稱要回雁盪山,其實卻尾隨常懷遠,想偵查常懷遠與天魔女的所謂私情,結果卻被崔子鍵第二次暗中製住,再次擒來長沙潭王府中,作為人質所用的郭鳳。
這些人將郭鳳推上殿來,郭鳳動穴和啞穴被製,只氣得雙目暴突,卻是無計可施,連罵也罵不出來。
崔子鍵道:“主公,有這公主做人質,咱們只管往外衝,諒那牛鼻子和五陽神魔之流,也不敢阻攔。”
崔子鍵一句話未說完,只聽轟地一聲響,王府的包鐵皮大門已經被圍困王府的軍士用巨木撞開,一陣喊殺聲中,湧進來四五十個大內高手,為首之人,正是大內五神魔,以五陽神魔為首的大內五神魔,已經全部出動了。
五神魔此時盡皆年輕力壯,可是盡得本門秘傳。以五陽神魔年齡最長,此時也不過四十多歲,他到朱元璋身邊當貼身侍衛時,不過才二十出頭。因其父被仇敵擊殺,死前將一身功力盡度了他,所以一到朱元璋身邊就成了宮中第一高手。
但自從朱元璋當了皇帝,召龍虎山正一教進宮為官護國,張宇初就成了國中第一高手了。
五陽神魔等人一湧進來,就將王府大廳團團圍住。接著從門外又湧進來一夥人,為首二人,正是正一教主張宇初與朱元璋的宣詔使。
宣詔使大喝:“潭王朱梓接旨!”
崔子鍵的十數名屬下阻在廳口,崔子鍵以長劍架在郭風的脖子上,大喝道:“接什麼旨?與我通通站開!不然我一劍斬了朱元璋這個親生女兒!”
宣詔使冷笑道:“皇上的親生女兒,皆在宮中。那女子是什麼公主了?”
五陽神魔大叫:“不可莽撞!那姑娘正是郭妃的女兒,是貨真價實的公主!”
宣詔使大驚:“侯大人此話果真?”
“千真萬確。公主去年進宮報仇,還與皇上謀過面的。”
宣詔使道:“那麼,張教主和侯大人看這事怎麼辦?”
張宇初道:“崔子鍵,你將公主放開,本教主對你網開一面,你去吧!”
崔子鍵一聽,哈哈一笑道:“老夫要去,何用你你網開一面?老夫縱然鬥不過你等,但若逃走,卻是誰也攔不住的。牛鼻子好大的口氣!你若真有本事,不妨令你的人全部退出城去,待老夫與少主從容離開後,一定把公主還你!”
朱梓在殿上大聲道:“老叔,你將公主放了。”
“少主!”
“這公主出身比我還苦,同是苦命人,你將她放了!”
“不行!”崔子鍵大喝,“如今咱們只有以她作人質,才能安全離去!”
朱梓一聽,頓時苦笑道:“老叔,朱元璋擁兵百萬,這天下全是他的,咱們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普天之下,大約只有陰間不屬他管。我意已決,寧見閻王,不見賊王。你將這公主放出去吧!”
崔子鍵一聽,頓時陰笑幾聲道:“公主?她算什麼公主?
她不是你的王妃麼?”
朱梓大驚:“老叔這話是什麼意思?”
“昨晚不是她侍寢少主的麼?她不是王妃又是什麼?”
朱梓大怒:“你這狗才!怎麼如此厚顏無恥?”
崔子鍵一聽,頓時怒道:“普天下最厚顏無恥的莫過於朱姓一族了!這朱氏一族,男丁竊國,乃天下巨賊,女丁為娼為婊,不齒於人 ”崔子鍵說到這裡,突然伸手一抓,一把抓落了郭鳳的衣袖,露出一條白嫩的手臂。崔子鍵大叫:“各位看看,這公主手臂上的少女守宮砂還在麼?”
朱梓一聽,氣得壘身顫抖,怒道:“老叔,你為報復朱氏,不擇手段,害及無辜,實在非君子所為。”
朱梓說到這裡,走向崔子鍵,伸出手去,將崔子鍵的長劍輕輕推開,說:“老叔若真有大本事,請殺出重圍,或起兵舉義,或刺殺朱元璋于朝暮之間。我在陰間大睜著雙眼,看你作為一番!”
朱梓推開崔子鍵的劍後,一邊向一架昨夜點著還未燃完的巨燭走去,伸手拔出巨燭,一邊說:“這公主被抓來之後,一直獨囚一室,碰也無人碰她一下,各位請勿聽言將軍兵敗之後悲憤之中故意辱人的污言!”一邊說著,一邊以燭為在王府大殿的一幅幔垂上一點,頓時,那火舌便向上蔓延開去。
崔子鍵大叫:“主公!你真要尋死麼?”
朱梓道:“本王不死,難道不被押進京去受分屍之刑麼?”
五陽神魔喝道:“朱藩王,你進京並非一定就死,為何要自尋短見?”
火焰慢慢地燃雄了,木屏風架,及諸多木器擺設,很快地燃燒起來。
朱梓冷笑道:“本王已經說過兩次了,寧見閻王,不見賊王!老叔,擋住他們,讓本王從容就死!”
崔子鍵將長劍早已又架在子郭鳳的脖子上,推向殿口,大喝道:“誰敢衝擊,老夫一劍殺了這公主!”他喝聲未完,早已熱淚長流,他大叫:“少主!是老奴害了你!”
郭鳳在崔子鍵的挾持下,動穴啞穴被製,手又被反綁,只氣得雙目如熾。
眾待衛眼見郭鳳被製,一時間均不敢妄動。只要這女子的身份是真實的,她若真的出了事,誰知道朱元璋會怎麼反應?誰也心中沒底,所以都不敢妄動。都怕崔子鍵被逼急了,真的一劍殺了郭鳳。
一時間,王府大殿內烈火熊熊地燃燒起來,火舌開始卷向了殿頂。
崔子鍵大喝:“退開!你們這些畜生退開!”他挾著郭鳳逼下殿來,他的屬下護在他周圍,烈火開始炙人,眾侍衛向後退去。
朱梓伸手挽起於妃的手道:“愛卿,與其活著進京受辱,何不隨我於黃泉路上?”
“是,王爺。”他的愛妃於氏,涕淚道。“臣妃的父兄皆被朱元璋誅殺,臣妃活著又有何益?”她的父親於顯,兄弟於琥,皆連坐在胡惟庸案中被抄家滅門了。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挽手扶腰,向著火焰最烈之處走了進去。
“少主!”崔子鍵大叫,望著朱梓夫婦,雙目中竟流出血來。
就在此時,一塊石子從大殿旁邊的配殿簷下毫無破空之聲地慢慢飛了出來,看似很慢,其實卻又快如飛矢,端端正正地擊打在崔子鍵的持劍手腕上。這石頭力道奇大,竟然不但將崔子鍵的手擊開,而且將崔子鍵手中的長劍也震落了。崔子鍵雙眼望著朱梓夫婦二人走進火中,投火自焚,悲憤激越,剎那間疏於防範,便著了道兒。
崔子鍵被人擊落了長劍,剛回頭大蠍,要以手掌向郭鳳頭頂擊去,突然發現一個光頭和尚已經飛近到了他面前三尺之處,那和尚雙掌在前,左手成抓,右手二指並攏成插劍指訣,已經以雙手齊攻的致命殺著攻向了自己。他當下再也顧不得郭鳳,連忙雙掌齊出,向那和尚反攻過去。崔子鍵右手使出“一抓雙封”的絕妙擒拿手法,去擒那和尚的劍指手腕,只要擒中,便可發力扳轉那人的劍指,去刺那人自己的另一只抓手,所以這一招叫做“一抓雙封”。此等招式,也只有崔子鍵這等天下前幾位排名的武功高手才使得出來,因為這一招在角度、力度、攻防配合上說來簡單,使來十分困難。這招“一抓雙封”萬一失效,自己怎麼防?那是要靠身形之後倒或側躲來對付萬一的,而這一躲之後,立即又有後殺之著。
誰知崔子鍵這一招剛剛抓出,那只劍指卻突然不見了,一隻手掌猶如鐵錘一般擊打在崔子鍵的肩頭上,只打得他直向王府的大殿之中倒飛進去,穿過火焰,穿過煙簾,落入了大殿之中。而在崔子鍵所站之處,已經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兩個人,一個黑袍蒙面人一把抱住郭鳳,同時立即為她推宮過血解開穴道,另有一個身穿破舊袈裟的老和尚,則在一旁保護。
五陽神魔大叫:“彭瑩玉!”
正一教主張宇初抱掌一照道:“果然是隱入江湖的彭教主!請問彭教主,你與這……公主有何淵源?”
彭瑩玉合十道:“阿彌陀佛!這是小徒。”
“哦。這倒實在出人意外。本教主奉旨捉拿崔子鍵進京你不會阻攔吧?”
“你捉崔子鍵,與貧僧何干?請便。”說罷,退在一邊。奇怪的是,他一讓道,連正在解穴的蒙面黑衣人與郭鳳,就像被風裹住一般,與他幾乎是同時退在一邊。
正一教主張宇初身形一晃,已經越過了三人,衝進了煙火之中,去追捕崔子鍵。
五陽神魔大叫:“眾兄弟,那個蒙面人就是明教餘黨,專在京城幹打救營生。快拿下了!”吼叫聲中,大內五邪魔一擁而上,要去捉拿正在為郭鳳解穴的常懷遠。
彭瑩玉輕喝道:“走!”喝聲中,只見他雙手袖袍向外一揮,一股大力向外發出,不但攻上台階的大內侍衛連留在台階上正在與攻上來的侍衛們混戰的崔子鍵屬下也倒飛了出去。只有大內五邪魔功力深厚,不曾倒飛出去,卻也身形遲滯,緩了攻勢。
就這麼一滯,彭瑩玉常懷遠郭鳳三人,已經飛身而起,縱上了大殿前面的一根橫樑。這大殿起火是從裡面起的,外面簷口上面有煙,卻暫時無火。三人縱上橫樑,藉力又同時縱出去,眨眼之間,已在偏殿的屋頂之上了。
常懷遠這時已給郭鳳解開了穴道,她大聲喊叫起來:“放開我!我要去殺了崔賊!”
在她的喊叫聲中,卻已被彭瑩玉的常懷遠帶著飛掠過樹木,飛掠到了王府內的小山之上。
一陣亂箭射來,彭瑩玉右手揮舞袖袍格擋羽箭,常懷遠揮舞長劍格擋羽箭,彭瑩玉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大喝:“鳳兒聽好,崔子鍵此時武功之高,已臻絕流,為師以沉思和打磨了三十年的絕殺之招攻他,而且是偷襲,尚且被他藉我的掌力後掠飛逃。你以為真是為師擊中了他麼?他和張教主此時已在瀏陽河口那一邊打鬥了,你這點功夫殺得了誰?你跟我回山去,我傳你全部本領,你練成後再出來殺崔子鍵!”
郭鳳大哭大叫:“你騙我!你不會傳我真功夫的!”
“一定!彭和尚對天發誓,這次一定傳你真功夫!”
“不會的!不會的!”郭鳳還沒有從她自己的狂亂心態中解脫出來,一句話說完,她已開始向常懷遠解釋:“大哥,郭鳳是清白的!你相不相信我?”
常懷遠一邊格擋羽箭,一邊叫道:“鳳妹安靜!我相信你!”
“你沒有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了,你會大喊大叫要我安靜?”郭鳳驟然間大哭起來。
“我相信你!鳳妹,我發誓我相信你!”
彭瑩玉大喝:“強敵在側,你二人給我住口!”
彭瑩玉喝完後大叫:“五陽神魔,你真要與貧僧為敵麼?”
五陽神魔站在山下,一邊指揮眾侍衛射箭,一邊冷笑道:“彭教主要帶走公主,在下原不敢阻攔。只是那個蒙面小子,專與皇上作對。皇上處決一批欽犯,他便去撿幾個殘渣餘孽接走,不知送到哪裡去了。在下奉了聖旨,務必要捉拿到這個蒙面人。”
常懷遠大喝:“好!五陽神魔,你來拿吧!我的事與彭教主毫無關係!”
彭瑩玉用傳音入密向常懷遠道:“好吧。賢姪,你且往西面去。你師父在商洛山等你。你務必要朝商洛山狂奔而去,七日之內,必須到達。”
傳音入密的話一說完,彭瑩玉喝道:“侯兄可令你的人停止射箭,待這後生出城之後了任你追殺。如若不然,貧僧要下殺手了。”
五陽神魔聽後,沉默半晌,抬手道:“停!”
眾侍衛停止了射箭。
彭瑩玉從身上摸出一顆小雞蛋一般大的黑色藥丸,道:“這顆萬化藥丸,你可立時將它服了,不必打坐引氣,它的藥力可在你狂奔之中自然練化,所以稱為萬化。藥力發散後,你可增加二十年功力。你去吧。”
常懷遠一口將藥丸吃進口中,幾口便咬爛吞下肚去。他對郭鳳說:“鳳妹,你在家等我。”然後一聲大吼,便從小山上飛掠縱出,落在一棵樹上,藉力一縱,便上了王府的圍牆。
這兩縱,每縱皆是五丈之遙。從小山到王府高牆這十丈距離,眨眼間便過去了。他的身法猶如飛鳥投林,剎時引得園中的人齊聲喝起彩來。在冷兵器時代,人們對奇異功夫總是由衷敬佩的。
郭鳳大叫:“夫君!等著我!”
彭瑩玉伸手一點,頓時點了她的動穴,喝道:“你要跟上去連累他麼?”
五陽神魔見常懷遠出了王府,急忙傳令:“馬隊準備,跟上去,務必要捉拿到那個蒙面人!”
剎時間,眾侍衛便跑了個空,盡皆追趕常懷遠而去。
只有宣諭使,帶著衛隊,站在王府花園中,看著王府大殿熊熊燃燒,要等火過之後,撿幾塊朱梓夫婦的骨頭,送回京城向朱元璋交差。
彭瑩玉伸出手指,解了郭鳳的穴道,說:“徒兒,咱們走吧。”
“我要去幫懷遠應付追殺。師父,咱們去幫他!”
“走吧,先出了城再說。”彭瑩玉皺了皺眉頭。
二人這一對話,郭鳳將常懷遠的名字脫口說出,卻被在場的宣諭使和衛隊聽了去。彭瑩玉明知不妙,可也不能將這宣諭使和近百衛隊盡數殺了。他帶著郭鳳,掠出王府,出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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