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龍潭淵
常懷遠衝出潭王府,直接掠上王府對面的民房,就從民房上躥房越脊,出城而去。
因為攻城進城均未遇到強烈抵抗,朱元璋在城外的大軍便部分入了城,部分去追崔子健的逃軍,城外是很空的。
常懷遠從城牆上飛縱而下,落地後又藉力射過護城河,便沿著城外的曠野飛掠而去。他剛掠出不到二裡路,後面馬蹄聲大作,數百名大內錦衣衛緹騎,已經打馬追了上來。
常懷遠一看,頓時拼命猛跑,只盼衝到南面江邊,游水過了湘江,便能躲開馬隊追殺。他奔到長沙城上游的湘江邊時,一條小船正停在那裡,一個身穿白袍的姑娘大聲喊:“常大哥,快到這裡來!”
常懷遠一看,那是天魔女,正備著一只小船在江邊接應他。常懷遠大喜,立即狂奔過去,奔到江邊,一掠上了船。
常懷遠一上船,那小船便被站於船頭持竿的護法用力點了出去。船一點出去,立即便掉過頭,直向江心射去。
常懷遠向天魔女作禮道:“多謝天聖公主援手之恩。”
天魔女道:“些微小事,常大哥不必掛齒,倒是你要向何處而去,我好為你作些安排。”
常懷遠想了想道:“我要去宜昌。”他想的是一人西去,實在險惡異常,能得到天魔女一點幫助,也可少一些險阻。只要過了宜昌,在那崇山峻嶺之中,要消失個把避難者,那真是太容易不過了。
天魔女向船頭的護法道:“張長老,請發信號,令對岸的姐妹準備大宛好馬一匹,另備三天乾糧一袋,三天飲水牛皮袋一只,備於馬上,岸邊侍候。”
這時,六名劃槳手用力劃槳,小船如飛箭一般向對岸射去。那位護法長老立於船頭,先向天上射出一支響箭,引起對岸的同夥注意後,便以一面小旗,打出本門絕密旗語。要對岸的姐妹準備馬匹、乾糧和飲水。
小船駛出去二十多丈後,五陽神魔的馬隊已追到了河邊。
他一邊令人射箭,一邊喚來閻王劍,令他打馬向下游奔去準備船隻,他已經從那位長老所打出的旗語之中,明白了常懷遠要向西逃的打算。原來他也懂得天魔女的暗號切口,已經默默破解了那位長老所打出的旗語內容。
小船越劃越遠,終於斜斜劃過了桔子洲,射向了對岸的天馬山下,靠在了河邊。
河邊,早已有天魔女的屬下為常懷遠備齊了好馬乾糧。常懷遠登岸後立即翻身上馬,向天魔女說了聲“多謝”後,便打馬而去。
天魔女下令道:“通知天聖軍,在從長沙到宜昌的重要隘口設防,阻擊追兵,接應常大哥。”
常懷遠騎著快馬,向西而去。他在馬上打刀飛奔,卻感到彭瑩玉給他服食的那粒萬化丸的藥力正在化開。他打馬在道上飛奔,可不敢引氣導脈搬運。他想起彭瑩玉說這藥力會自己發散,溶入丹田,順經走脈,自己發散到經脈中去。因此儘管身子發熱,也不特意去放在心上。只是他自己覺得奇怪,不明白天下怎地會有如此良藥?
其實,從經脈學上講,任何一個普通人的經脈中,只要沒有病痛阻塞,那氣機原本是通的,它自己便會以某種生理走向自然流通。彭瑩玉修持的萬化功法,煉製的萬化藥丸,便是依據這個原理而煉製的。根本用不著練氣者著意地去搬運氣機循經走脈,藥力化散的元陽真力,便會隨著人體自然的流動,而溶入人體經脈之中。
如此跑了半日,離得長沙遠了,似乎已經拋下了追兵,常懷遠怕馬匹吃不住疲累,便在一個山谷中停下,讓馬匹休息片刻。
趁馬匹休息吃草之際,常懷遠便略事調息。果然略一調息,那丹田中的氣機便急湧而出。自從服了萬化丸以後,他一直感到丹田熱乎乎的,如今一引氣循經走脈,那熱氣便泉湧而出。但常懷遠不敢久坐,怕有追兵追來,一咬上就麻煩了。打坐片刻,立即就又收功,上馬急馳再走。
常懷遠此時真力充盈,一點也不感到疲乏。尤其使他覺得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的經脈,比未服藥前變得愈加堅強,丹田中的氣機並不十分充盈,猶如一片巨大的湖泊,才裝了十分之二三的水。離盛滿還差得很遠,他此時的功力,經周顛給他服的藥和他自己的修練,再加上彭瑩玉的萬化丸藥力造就的真力,已過八十年左右,他的經脈卻變得一無阻滯,猶如河道已經疏通,再多的山洪衝來也不會有半點阻塞一樣。
第一次阻殺在傍晚時到來。這時候他飛馬來到益陽前頭的一處山口,他以為已拋開了五陽神魔一夥,誰知五陽神魔一行卻抄近路沿途換馬先期搶在了前頭,並且選擇子一個封閉式的山谷,下決心要一舉拿獲常懷遠。
這山谷生得很怪,進谷之時,谷口很寬,可是越走越窄。
常懷遠不熟悉地形,在谷口略一猶豫,便打馬進入谷口。
奔到谷中,他已覺得不對了。他聽得兩邊山上有許多人的呼吸聲。只是他已入谷中,倒退不如加速前進。他伸手拔出長劍,用劍身在馬臀上一拍,那馬吃痛,便飛奔起來。
這時,山頭上傳來一聲大喝:“放箭!先將馬射死!”
這聲斷喝一罷,立時羽箭猶如飛蝗一般從兩邊山頭上射了下來,那匹馬剎時之間便成了刺蝟一般,衝了幾步,跌倒在地。只是五陽神魔先已下令眾箭手只射馬不射人,為的是捉活的,以逼取口供,將其同黨一網打盡。所以第一排羽箭射出,將馬射死後,五陽神魔和他的四個弟兄及其帶來這裡設伏的一百名弓箭手,便現身而出,衝下山來,要來擒拿常懷遠。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片馬鈴聲從兩邊谷口傳來。隨著馬鈴的響聲,空氣中傳來女人的呻吟聲。這是一陣又一陣的女人呻吟聲,這呻吟聲似病中吟,似樂中吟、似痛中吟、似歡心吟、更似需求吟、浪蕩吟……。這一片從谷口兩頭傳來的吟聲,一響起,從兩邊山頭上衝下來要生擒常懷遠的百名大內待衛,頓時便呆如木雞,頓時手中各持兵刃而忘了衝殺,各人在山坡上站定,不再向前衝鋒了。
這時,呻吟聲近了,隨著呻吟聲,從兩邊山谷口各走出二十名少女。這些少女全是輕紗裹體,線條畢現,又各披髮飾花,猶如山精。她們一齊呻吟著,各自做著媚態,步態婀娜,身形妙曼,走了過來。
突然間,山坡上發出一片吼聲,這吼聲是從那一群大內侍衛口中發出的。只見這群大內侍衛,大部分春情萌發,紛紛丟掉手中的兵刃,向那群山精般的女郎飛奔而去。有的大內侍衛還喊著“呵呵呵呵”的有節奏的聲音。他們似亢奮又似在喘息地跑到這群美麗的身穿薄紗的山精們面前,文雅而卑怯地求愛,粗野地動手動腳,盡皆嬉笑求歡。
五陽神魔大叫:“玉女吟!快運功護體!快退!”
喊時快,退時遲。那些大內待衛根本想不到要退。只聽一陣“ ”的悶響,那四十個山精一般美麗的玉女,剎時間各人手中都現出了一柄薄刃匕首,極為鋒利,閃電般地連擊連刺,百名大內侍衛,眨眼間就倒下去了七八十個。剩下的一二十個眼見得血光大現,似乎靈台清醒了一點,但那受到“玉女吟”邪功控制的大腦,畢竟一時還解脫不出桎梏,再有一陣 聲響過,那剩下的一二十個大內侍衛也跟著前面那些一起去見閻王了。
五陽神魔大驚,連心對閻王劍四人喝道:“快走!”喝聲未畢,大內五神魔已經如飛一般越過山頭,逃得不知去向了。
眾玉女的邪魔真力聲功夫一起,常懷遠就覺得熱血亢奮。
但他明白這是一種喚人邪念的邪功,連忙運氣護住諸班穴道,跌坐在地,滿頭大汗淋漓,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他覺得很奇怪:自己此時的功力並不太高,怎麼能抵得住這集四十名玉女而發出的真力聲邪功?須知凡能發出真力聲邪功者,其功力至少在四五十年以上,否則根本不能發出此邪功。這集四十人而發出的玉女吟,雖然其定向並非集中在常懷遠一個人身上,可散發在這山谷中的邪門真力,卻要對山谷中的任何人產生作用的。即使是連大內五神魔都受不住,運功也抵抗不了,非要暴退逃走的。但常懷遠一意識到自己丹田中的真力還在源源生出,頓時便明白是彭瑩玉的萬化丸在起作用。
是彭瑩玉的萬化丸抵抗住了玉女吟的邪功。
這時候,大內五大神魔逃走了。百名大內侍衛被這四十個玉女殺得乾乾淨淨。玉女們殺乾淨了大內侍衛,便停止發功。可是,卻有四五個玉女朝著常懷遠走了過來。
常懷遠一彈而起,便向谷口飛逃而去。
那四五個玉女一見,立刻同時發出玉女吟的呻吟聲。常懷遠身子一軟,又跌坐在地上,連忙運功抵抗。萬一失去自我控制,那後果是比死還難堪的。只是他如此跌坐在地,運功抵抗邪功入體,戰不能戰,走不能走,其實和被邪功控制是一樣危險。
一個玉女走近前去,一邊呻吟,一邊伸出手去扯常懷遠的蒙面黑巾。常懷遠一邊運功,一邊作好擒拿這個玉女的準備,只等她手一伸進,便要將她擒住作為人質,以便作為條件交換逃走。
正在這時,一陣馬車聲隆隆隱約傳來。而一聲馬鞭的清脆響聲,卻是入耳清晰,似乎有人放了一個響砲。
山谷中的玉女,一聽這馬鞭聲,頓時便個個肅然。四十個山精般美麗的年輕玉女,立時跑攏一堆,排成二行,等著迎接。
常懷遠見時機一到,立即又飛身而逃。
可是他一射起,那些玉女又是“哎喲”一聲呻吟,常懷遠一聽到這呻吟聲,頓時又連忙跌坐在地上,運功抵抗。
馬車直接馳進了山谷。十名玉女騎馬跟在後面,個個如山精般美麗。
這是一輛十分豪華的馬車,小巧玲瓏,紅木打造,鐵皮包榫,十分牢固。而兩個鐵輪,間距不大,稍寬一點的路,就能直馳。
馬車馳進谷中,四十個山精般美麗,厲鬼般殘忍的姑娘,齊齊跪在地上,以額著地,齊聲說道:“參見皇妃娘娘。”
參見聲中,從馬車上走出一個年輕美貌,身穿皇妃服色的女子。這個女子一下車,便問道:“那個蒙面人是誰?”
為首的玉女說道:“奴才們還來不及盤問。他受到大內侍衛追殺,所以奴才們不敢殺他,要等娘娘來加以盤問。”
那個女子只看了常懷遠一眼,便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他是周瘋顛的徒弟。朱元璋在南京殺了明教功臣,他便去為朱元璋揩屁股,撿幾個殘渣餘孽救出去,養起來。事情倒是做的好事,可未免太婆婆媽媽了,也太於事無補了。”
“是。”眾玉女齊聲附和。
“這等治標不治本的蠢辦法,也只有周瘋子才想得出來。
他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不去將朱元璋一掌殺了?那樣一來,朱元璋豈不是就再也不能誅殺明教舊人了?哎!蠢才呀蠢才!
他偏不殺朱元璋,還自稱是為天下蒼生作想,說什麼怕兵家再起,塗炭生靈。這豬狗一般的蒼生,有什麼什值得憐憫的?
怕它不塗炭?怕它不死絕?”
這個美麗的女子一邊說著,一邊穿過跪在地上迎接她的四十個玉女,走向常懷遠。
“那些大內侍衛都殺光了吧?”她問。
“殺光了,”為首的玉女說:“正好是一百名。只跑了大內五大邪魔。”
“哎,可惜我來遲了一步。山外的路邊上有一株野花,煞是好看,我停了一停,將它摘下來插在我的馬車上,如此慢了一步,倒讓那大內五邪魔逃掉了。”
那個女子說到這裡,突然雙目中無端地湧出了淚水。她那迷濛著淚水的雙眼望著黃昏的山谷,充滿了空虛。她輕聲說,就像是怕驚嚇了什麼人。
“陛下,我又為你殺了一百個朱元璋,殺了一百個廖永忠。
廖永忠那狗賊,死得太便宜了!他為朱元璋謀逆了陛下,結果還是死於朱元璋之手。只是死得太便宜了,他是受令服毒自盡的。奴妃也令人掘了他的墳,趕野狗去吃他的腐肉。啊!
陛下,那狗賊的尸身,連狗也不吃,好臭好臭!哦!陛下,你安息吧!玉妃發誓,一定要為你報仇,一定要親手殺了朱元璋!只是那正一教主張宇初太厲害,我功力不夠,近不了朱元璋的身。朱元璋的宮中,好多高手,甚麼張宇初,甚麼龍虎山八大長老,甚麼五大邪魔,甚麼十大近侍,啊,陛下,你不怪我吧?”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朱元璋打江山之時,被朱元璋下令謀殺而死的白蓮教 明教的繼任教主,龍鳳皇帝韓林兒的皇妃 玉妃。
一個玉女走近玉妃,跪下嗑頭,輕聲說道:“娘娘!”
玉妃一驚,從呢喃自語中驚醒過來。她沉默半響,走近常懷遠道:“你還運功幹什麼?我要殺你,一百個你這般的大漢也照樣取了性命。你到底是明教舊人。你去吧。”
常懷遠起身,抱拳一揖說:“多謝皇妃。”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玉妃道:“且慢。你將蒙面黑巾取下來讓我看看你的真容。” 常懷遠道:“這又為何?”
“看一看嘛。說不定什麼時候遇上了,還有互為所用之日。”
常懷遠明白她提出了這個要求,不讓她看是走不掉的,便取下了蒙面黑巾。
玉妃一看,頓時呸了一口道:“好醜的漢子!一張臉就像華山的危岩一般粗蠻。那郭鳳公主怎麼會為了你醋氣燻天?哎呀呀……呸!你走吧!”
常懷遠挨了如此笑罵,反而大喜,再作一揖道:“說到底,小人也是龍鳳皇帝的屬下,小人斗膽向皇妃討一匹馬趕路。”
“可以。來人,牽一匹馬給他。”
“多謝皇妃。”
“前頭阻殺還多,你可要我的玉女護送?”
“小人不敢。這說告辭。”
常懷遠說完,翻身上馬,連死馬上的乾糧水袋也不取,急匆匆打馬而去。
常懷遠打馬飛奔,出谷不遠,天就黑了。他一路思索,五陽神魔一夥從山谷逃去,肯定還在附近,弄不好這晚上就又纏上來了。他想了一想,有了計較。如依常規,他去宜昌當從沅江下游啪常德經過。但他行徑一片密林時,用劍在馬後輕輕一拖,將馬斬傷。那馬吃痛,便發瘋似地狂奔下去。而他卻飛身而起,落在林邊上,眨眼間就鑽入了密林中。他打定主意不去宜昌了。他要改道武陵山,直插三峽,翻過大巴山,直抵商洛山去與他師父會合。
史傳自從朱元璋在馬當江連淹周顛而不死,周顛便棄朱元璋而去,從此隱入廬山,不知去向。朱元璋事後曾派人尋找,卻是再也找不到周顛了。周顛此時一邊閒情山水,潛心自修,一邊卻注意到,朱元璋一統天下,於民有利;而殺劫白蓮教明教舊人和功臣,卻又令人難以忍受。可是,從大小而論,還是天下蒼生為重。所以這周顛及其他明教高人如彭瑩玉等人,便不再鼓勇而起,反倒暗中呵護朱元璋。殺幾多權臣,活幾多百姓?這功罪當如何評說?便留與了後人寫史時再議。
常懷遠改道之後,果然清淨了許多。連行了三天,皆未遇到麻煩。他想著彭瑩玉告誠他的七日之期,便日夜趕路,連行三天后,于從長沙出發算起的第四天上,來到了武當山區,從這裡渡過漢水,便可以從鄖西直抵商洛山了。
他在武當山區找了一個山洞,調息了兩個時辰,又睡了兩個時辰,天明時分便向漢水飛掠而去。
中午時分,他來到了漢水岸邊。
望著寬深湍急的漢水河,常懷遠想,是找一條小船過河呢?還是遊過去?
常懷遠正猶豫間,只見一只小船從上游劃了下來,一個頭戴斗笠的人立於船頭,亢聲唱道:
說是友來又非友,
說是敵時又非敵。
只要天下百姓安,
管他誅臣多與少?
堯舜少殷紂亦少,
卻是秦漢知多少?
敵友心中一念存, 我渡汝把師父找。
常懷遠一看見小船的影子,便已覓地藏好。哪知那小船卻照直向他的藏身之處如飛而來,就停在常懷遠藏身的河岸下面。只見一人,立於船尾,朗聲道:“貧道張宇初,受周兄委託,前來渡常少俠過河。”
常懷遠一呆,心想,他既知是我師父要我到商洛山去,大約當是不假的了。因為此事只有彭瑩玉一人知道,告訴他時又是傳音入密。於是,他便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向著小船走去。
果然是正一教主張宇初一人站在船尾,獨自搖槳把舵。
常懷遠走上小船,抱拳揖道:“多謝教主引渡。”
張宇初道:“少俠心地坦誠,貧道佩服。”說著把船撐了出去。
“教主怎地無端誇起晚輩來了?”
“貧道乃皇上所封之正四品要員,亦官亦道;少俠乃是皇上要拿的欽犯。少俠卻憑一言而信貧道,如非心地坦誠,安敢上船?”
常懷遠無言一笑。
船剛離岸不遠,只聽得上游馬蹄聲響,五陽神魔帶了百數十名大內高手,風馳電掣般地追了過來。
五陽神魔高叫:“張教主,你那船上載的乃是皇上要拿的欽犯,快搖回來,將他拿下了大家討個清閑。”
張宇初一聲不響,用力搖漿,小船如飛一般向對岸飛射而去。
五陽神魔大叫:“張教主,你是要搶頭功?還是要叛逆皇上?”
張宇初冷笑道:“頭功無須吾搶,叛逆也無須吾行。”
五陽神魔又大叫:“面聖之時,看你如何交差?”
張宇初再冷笑道:“汝還能面聖麼?”言畢,搖船過江,徑自將常懷遠渡到對岸。
船靠漢水北岸,常懷遠再拜謝道:“多謝張教主引渡。”
張宇初道:“不知天意怎演,少俠請善自保重。去吧。”
常懷遠聽得莫名其妙,拜謝而去。
常懷遠明白五陽神魔不知以什麼方法又咬上來了,過河之後,便向西北飛掠而去。常懷遠對皇家的勢力未免估計不足,不知這西北一帶,此時布滿了由大內高手化裝的密探,只要遠遠看見常懷遠,便立即傳報出去,指出他行走的方向路線,追蹤自然就容易了。
第六天早上,常懷遠到了山陽附近,致命的追殺集中地咬殺上來了。
山陽縣在商洛山邊沿。商洛山在人文景觀上並不出名。它之於後出名,是由於明末農民起義軍的一個大領袖李自成,兵敗之後駐軍於此休養生息,得以發展壯大,後來滅了明朝,成了大順朝皇帝。此是後話。
商洛山甚為荒涼,只因西安不建都已非常之久了,整個中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已向更東方轉移,到了江浙一帶。
而八百里秦川作為兵家必爭之地,長期處於拉鋸戰中,人口死亡很多,十分蕭瑟。商洛山更是密林高山深崖巨澤,野獸比人還多。
商洛山的位置在秦嶺山脈的東北部。秦嶺山脈東西長約千里,寬約三百里。靠北側的一邊,有大量的斷層隱落深谷,山勢險峻,地貌學上的冰川槽谷、角峰、橫谷等比比皆是。落差常在百丈數百丈之上。許多大潭深淵,幾十萬年。從未乾涸過,更是深不見底。
這時候,正有一老和尚,垂目跌坐在一個角峰的頂上。他表面不露聲色,似乎天地間的一切均與他無關。而在內心,他卻十分焦急地在等待著他的徒兒常懷遠的到來。並且在心中掐算自己的徒兒與即將出現的奇緣是否真有宿緣。
這老和尚就是周顛。
五陽神魔為了捉到常懷遠,一舉破獲掉專門偷渡明教舊人的秘密幫派,他將他能支配的人手全調來了。錦衣衛和御林軍共調來了近千人,他不滿意,還從鄖陽府要了三千馬步兵弓箭手來助戰。
五陽神魔並不是存心要對一個常懷遠大動干戈,而是因為他知道天魔女的天聖軍女兵有二百人在這一帶暗護常懷遠;玉女門的玉妃有近百名門人弟子在這一帶專找機會暗殺大內侍衛。還有彭瑩玉,帶了郭鳳,二匹馬遠遠的跟隨,不即不離,不知是何用意?據探報說,每當那公主鬧得緊時,二人便打馬快些,但不管是快還是慢,總是不即不離,也不知彭瑩玉是何打算。
最先在山陽追上常懷遠的是一隊騎校。這是御林軍中的一隊人。這隊人約有二百左右,一看見常懷遠在山野間現身,就各自散開,衝了過來。
一二百匹馬風馳電掣,蹄聲震得大地不住地顫抖。這些騎校一邊衝擊,一邊不住射箭,只是射得很低,目的是要射中常懷遠的腳,使全不能逃走。
常懷遠一見,頓時拔腿便逃,向著來時的山路倒退回去,因為只有那一面暫時帶沒有迫兵,而且山勢陡險,馬匹的威力不大,且林木又多,飛箭的威力也大減。常懷遠逃到林邊,便鑽進了樹林。
果然,這二百御林軍追到林邊,便各自下馬,手執兵刃,追進林子中來搜查。
這些大內侍衛走進樹林,突然林中一聲令下,上百支羽箭驟然從林中射了出來。這些侍衛以為林中只有一個蒙面人,想不到林中另有伏兵,眨眼間便死傷了數十人。但這些大內侍衛杖著人多,並有後援,悍不畏死,一邊撥箭,一邊衝進林中。
可是,這些衝進林中的大內侍衛立時又吃了第二次大虧。
藏於樹後的那些女兵,是天魔女的天聖軍女兵。那些女兵大多隱多隱于、樹上或草叢石後,見得有人搜索近了,又以天魔女的獨門暗器百毒砂偷襲。剎時間,大內侍衛又死傷了數十人。
幸好大內侍衛入林人多,兩次被偷襲死傷了近百人,仍然人多勢眾。於是一邊發出信號催促增援,一邊與天魔女的女兵在林中打鬥起來。
常懷遠穿林而過,繞道再向商洛山飛掠而去。
他這時候已經是在商洛山中了。只是他不知他師父周顛要他到商洛山什麼地方去見他。他師父限他七日之內到達商洛山,這時已經是第六天上午了。他一路順利,所遇麻煩根本不多,其實全仗高人暗護,或將阻敵引開,或將阻敵趕走。
加之五陽神魔看見常懷遠過漢水後直向秦嶺山脈奔去,以為他的老營在這一帶大山的什麼地方,存了心要一網打盡,也就沒有認真追捕他。
可是常懷遠在商洛山南邊山區四處尋找他師父周顛,在大山叢中轉了一個上午,引起了五陽神魔的懷疑。五陽神魔看他不像是在回到什麼老營去,反而象是在故意和大內侍衛們兜圈子,便不耐地發出了阻殺的命令。
常懷遠來到一處山處山樑,首先阻殺上來的是鐵靴神西北王。這人三十歲左右,在西北是一個罕逢敵手的武林大豪。
常懷遠剛掠上山梁,突然見一方巨石後面冒出一個人來,還隔著三丈距離,這人就起腿一腳踢出。常懷遠還來不及驚疑,西北王那一腳已經踢在他身邊的那方岩石邊緣上,頓時,被,他的腳力踢飛出來的碎石塊,猶如流矢一般勁急地飛擊向常懷遠。
常懷遠一見,立時上縱,縱起三丈,躲過了那些流矢般勁急的飛石。他人在空中,已經掣出了長劍,身形一變就向:西北王攻了過去。其勢之急,山風刮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使出了師門的一絕殺之招,名曰“顛三倒四”。這一招一共七個劍式,四攻三守,劍招的名稱充分體現了周顛遊戲風塵的脾性,但劍招的絕殺特性卻決不含糊。所謂“顛三倒四”,是因為施展出來的劍招,三守式像攻招,四攻式反而像守招。敵人往往判斷不清,便莫名其妙地吃了大虧,喪了性命。常懷遠這一招式攻出時,人尚在空中,本屬無根,但因這劍式太:過迷離難辨,頓時便嚇得西北王“噫”了一聲,暴退不迭。
常懷遠一攻不成,落下身形,身形還原為站立攻守式。這一瞬間,大約有眨一下眼睛的空檔。西北王身經百戰,又出身於武林世家,於這戰機哪會見而不乘,他身形一晃就攻了過來。晃身而出時是拳頭揮舞,似乎是要靠腳下的移動而用拳掌殺人。可是身形晃出之後,卻突然飛身而起,雙腿在空中踢出他的絕殺之招鬼見愁十八踢。這鬼見愁十八踢,乃是藉躍起之勢,人在空中保持身形直立而又靈活多變的姿式,腳下卻踢出一招十八式殺人之招 腳尖、腳側、腳後跟等雙腳的任何一個部位踢中敵人,皆有千爻之力,中人立死,而雙招式變幻不定,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加之他的雙腳穿著鐵甲,不懼兵刃砍殺,所以這一招實在是只有他殺你沒有你殺他的餘地。
常懷遠早就熟知西北王的這套殺招,所以見他身形一動,手勢虛晃,便知他要用腳踢。常懷遠此時集八十年功力於一身,眨眼之間的空檔,那是很容易變還原的。縱然變不還原身形也有其它變形變勢,迅速地展開下一個殺招。所以西北王實在是低估了常懷遠的實力,他一踢出“鬼見愁十八踢”,便驟見蒙面人身形貼地射出,不但躲過了他的鬼見愁十八踢,而且恰好和西北王變換了方位,越過了西北王的阻殺,衝過了山梁,飛掠而去。
西北王身形落地,氣得哇哇大叫:“好狡猾的惡賊!哪裡逃!”一邊吼叫著,一邊又追了上去。
常懷遠此時的功力,實際上又在西北王之上,他一越過阻擊,向前飛掠,西北王當然是追不上的。可是,常懷遠越過一條山梁,卻在下一道谷口前又被人攔住了。
攔擊者是神魔禪杖玉大師。
玉和尚乃是一個遊方僧,二十歲藝成出山,誰也不知他這一手魔禪杖法是從何處學來的。他出山後也不投廟,只是走一路打一路,打一路吃一路。打到應天附近,遇到五陽神魔手,兩人氣味投合,一見如故。這玉和尚從此便棲身大內。
玉和尚見常懷遠奔來,也不打話,左手扠腰,右手持杖,展開杖法,就攻了過來。那條六十斤重的禪杖,在他的單手揮舞下,竟如一根木棍一般輕巧靈活,可見其內力臂力之霸道,猶在西北王之上。
常懷遠尚未出招迎戰,只見從山谷旁邊的樹林中,一條紅影突然迅如閃電地射了出來,從常懷遠身後向玉和尚急射而去。這條紅影一射出來,便以手中長劍向玉和尚的背心大穴刺去。但玉和尚何等功力,又哪會沒有感覺?他在攻勢途中突然身形一轉,便從前後受敵的態勢中變為了面對常懷遠與那偷襲者。而一條禪杖舞出一個大圈花,竟將常懷遠與那條紅影的兩柄長劍同時擊打開去。
“公主!”玉和尚大叫。駭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禪杖如若誤傷了公主,那才不知是勝還是敗?是福還是禍?
“鳳妹!”常懷遠同時失聲叫道:“你怎麼來了?”
郭鳳卻不回答,她大聲問道:“你在這商洛山中四處亂轉,究竟要幹什麼?何不隨我回家去?”
常懷遠答道:“師父令我來此,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郭道:“那你快去找到周神仙,玉和尚由我來對付。找到你師父後,咱們把大內五邪魔一併殺了,好回家去!”
“你師父呢?”
“在林中打坐。你快些走,這兩個狗才只要再越前一步,師父就會取他的狗命!”
常懷遠一聽說彭瑩玉就在林中,頓時放下心來,便扔下 玉和尚和西北王,再向前掠去。掠過林邊時,他向著林中單膝跪下道:“晚輩叩見彭教主。請問教主,我師父究竟在商洛山什麼地方?要徒兒到此又有何吩咐?”
“你師父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彭瑩玉的聲音從林中傳出來,“你只消找去便是。哎,一切都全憑天意,人力又有何能?去吧。向北而去便是。”
常懷遠向林中一拜,再向北而去。
越過一道山梁,來到一片林邊,只見陰山寒冰掌陰山王越林而出,攔路擋在道上,沉聲道:“小子,你將蒙面黑巾取下來,咱們認清了是誰再打。”
常懷遠一聲不響,長劍一抖,腳下一進,“嗖”地一劍刺向陰山王的咽喉,陰山王見這一劍不但勢沉力猛,而且手腕手肘微曲,並未完全放開,潛伏著無窮變化。當下識得厲害,連忙腳走偏門,同時使出了他的寒冰掌絕招,雙掌晃動,打出了無數股隔空寒冰掌力,攻向常懷遠。
常懷遠一劍刺出,眼見得陰山王腳走偏門,以寒冰掌力攻打自己,當下便左掌拍出佛門正宗的純陽內力,與之相抗。
待得兩股掌力接實,他卻藉力直飄出去,飛掠過林。
突然,從林中無聲無息地躥出一條黑影,這條黑影從斜刺裡射向常懷遠,一柄長劍從側面向常懷遠的腰肋大穴刺去。
常懷遠的身形正在急掠之間,陡然遇到突襲,百忙中忙以長劍去劈格偷襲者的劍身。誰知一劈之下,卻劈了一個空。幾乎是同時,只感到臉上一涼,蒙面黑巾已被那人用劍挑飛。
常懷遠大驚:“閻王劍!”
天下只有幾位劍術名家,能將劍的角度力度禦使得如此之妙 在格鬥中挑飛一個人的蒙面黑巾而不必傷了這人的容顏 閻王劍陳過天便是這整個中原上少有的三五個劍術名家之一。
五陽神魔侯天衝的聲音在前頭響起:“原來是開平王常遇春收的那個義子。各位兄弟注意了,今日務必將這個常懷遠活捉,才能使得他那義兄常茂無話可說。”
常懷遠一看身份暴露,立時大吼一聲,手中長劍猶如將軍劈石一般猛地向閻王劍陳過天當頭劈去。這一劍劈出,姿式笨拙,力道放而不斂,全然如莽夫拚死。這一劍劈出後,常懷遠自己的腰肋下身空門畢露。
可是閻王劍陳過天一見,立時暴退不迭,手中長劍在近身環繞不止,挽出一片劍花護住自己,一邊駭異地大叫道:“常家劍法,大劈天地!”
暴退數丈之後,他低頭一看,他的長袍前襟,已經開了一條口子,而且有血跡從裡面滲了出來。他既退又防,可還是被這一招劍法的無形劍氣所傷。幸好這時候陰山王已從後面迫近了上來,雙掌掌力攻向常懷遠的後背,常懷遠已經一旋身與陰山王纏鬥起來,他陳過天才得免一死。
可是,陰山王憑一雙肉掌,又怎能與這套在千軍萬馬中也能左衝右突的常家劍法抗衡?他全憑劈出一股又一股的寒冰掌力,將常懷遠逼在中距離之處。可是常懷遠此時的純陽正宗佛門內力,比陰山王還略高一籌。陰山王的寒冰掌力根本就傷不了常懷遠,而常懷遠的劍招卻招招殺著,陰山王頓時危機大現。
陳過天一退之後,勃然大怒,也是一聲暴吼,長劍一層就又攻了過來。他從後面攻過來,常懷遠也不敢全然不顧,陰山王緩得一緩,頓時從背上取下雙鉤,二個人便在林邊夾攻起常懷遠來。
這時,五陽神魔已經從山谷那頭急掠了過來,大叫道:“弟兄們合力將天魔女逼在山梁那邊了,咱們快些傷了這小子,擒下活口,趕快回去!”
五陽神魔一加入戰團,常懷遠頓時危機大現。須知這三人在中原,均是一門宗師,均是一方霸主,自然非尋常軍兵可比。這三人將常懷遠圍在中間,一劍雙鉤雙掌,五件兵刃攻守有至,任你常懷遠一套常家劍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神出鬼沒、力猛招詭,可是在三個一方霸主的夾攻之下,很快便鬧了個左支右絀。
五陽神魔功力逾百年以上,此時在陰山王和閻王劍的合力之下,他隔空打出一股一股的五陽神掌,每打出一掌,便有一團白光一聲炸響在常懷遠身周發威,逼得常懷遠不住躲閃。常懷遠此時全靠將真力運集在劍上,一套常家劍法使到極至,滿場皆是他那縱橫纏繞的劍氣,倒也將他自己的身形要害護了個八九不離十。大約再打個二三十招還能支持下去。
眼看危機就要發生了,這時,常懷遠的耳中鑽進了一個聲音:“賢姪,韓林兒的玉妃掠過來了。五陽神魔的陣腳一亂,你就只管向北衝去,再有敵人,由我來應付。”
常懷遠一聽,聽出是彭瑩玉的聲音,頓時精神一振,劍上勁力猛增,大開大闔的常家劍法頓時多了無窮的妙變。
果然,遠處傳來了一個嬌嫩的聲音,一聽就令人發酥:“五陽神魔,你這狗才!你不是常自誇是武林第一神魔嗎?怎地三個人圍攻一個後生晚輩?呸呸呸!你這狗才甚麼時候變得和搥河醜婦的裹腳布一般骯髒?”
隨著話音,場中突然無端多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年輕女子。
五陽神魔一見,立即攔截過去,雙掌翻飛,向玉妃攻去,一邊大叫:“兩位兄弟快擒下常懷遠,速速離去!”
可是,五陽神魔一撤出戰團,陰山王和閻王劍的攻勢立時就顯得毫無力道可言,二人的攻勢儘管凌厲,卻只和盡展功力劍法的常懷遠打個勢均力敵。常懷遠存心要走,立時使出一招絕殺之著,將陰山王與閻王劍逼開,向北飛掠而去。
這時候,在常懷遠奔掠而去的商洛山北邊的主山脈叢山中,在一座山崖上盤膝坐著周顛。他那一直低垂的雙目,已經微微睜開了。他的雙目中,一對猶如墨玉一般的眼珠微微轉動,他那放在膝上的雙手,不住地掐算著時辰、天數、命理。這時雖是白天,但天地間仍在鬥轉星移,大自然以它的無言的但卻無時不體現善惡因果的規律頑強地要體現它的意志。滄桑有漸變,也有突變。不分白天,黑夜。
這是一個環圈形的山崖,它由三座高山陡峰構成,高達百丈至三百丈之間。它的下面是一個陷落型的巨大水潭,方圓寬約數十丈,深不可測。長年的落葉使潭水變得猶如墨汁,加上深不可測及高山懸崖密林擋住了陽光,所以,只要太陽一西斜,崖下的水潭就變得猶如晨昏一般迷濛而陰暗。三座高山陡峰構成的桷型陷落深潭,幾乎無路可以下去,只在一處山谷處有一個高約五十丈左右的大瀑布,在那大瀑布的旁邊有一個筆直的陡坡,幾乎沒有一點斜度。千百年來,這個桷型的深潭無人下去探過。可是,商洛山的樵夫說,千百年的雨水小河注入潭中的水,卻既不見漲,也不見失。這中間不知又體現了大自然的什麼玄妙。
周顛那墨玉一般的眼珠在微微轉動,雙手的拇指在幾個指頭間掐算越來越快。
下面的深潭水面上,有二條三丈多長的蛇形動物,在水面上不住躥起,落下又潛入水底。這就是騰龍。這是一種早已滅絕的史前動物,卻不知為何在這深水潭中還存此二條碩果僅存的殘餘。這二條騰龍一雄一雌,每當懸崖周圍萬籟無聲時,便會從水中騰躥而起,飛離水面七八丈多高。當二條騰龍躥升在空中時,便各自從口中吐出一顆鴿蛋般大的珠子,圓圓的,飛過幾丈距離高的空間,開始下落的時候,兩條騰龍又躥過去,一口含住對方吐出的珠子後,二條騰龍又落下去,沉入水中。再一次躥騰飛起時,兩條騰龍又將珠吐出去,又相互交叉將它含住。每一次起落,二條騰龍便交替吐珠含珠一次。
這珠子便是騰龍珠。
這是由二條騰龍的涎液凝聚而成的二粒騰龍珠。
沒有生物學資料證明這珠子最先是在雄騰龍還是雌騰龍的口中形成?是怎麼形成的?第一次交替吞吐時凝有多大?多少年成珠一枚?總之,這是天地日月精華的濃縮,是一種巨大的冠古絕今的大生物的力能的凝聚。誰如服食了這顆珠子,誰就等於獲得了這種力能的轉移 由龍體轉移給了人體。
使人獲得龍一般大的力能。
二條雌雄騰龍交替吞吐友珠,或許是一種親吻,或許是一種體媾,或許是一種本能之外的遊戲,猶如人之文化活動。
總之,奇蹟便在這裡產生出來,猶如人的智慧產生於勞動之後的沉思一般。
這兩條騰龍每騰起躥落潛入一次,便因移動而在這個大水潭中變換一處地點,它們不住地從周顛盤膝而坐的山崖下面騰移周顛旁邊的山崖下,或對面的山崖下,或瀑布前的山崖下,或潭中,或崖腳……。有一次一條騰龍在潭邊的一處密林旁邊騰起,尾巴擊打到一棵雙人合抱粗的大樹上,那棵大樹頓時攔腰而斷,爆發開來的氣浪竟將樹枝樹丫紛紛擊飛出去,飛起至山崖半腰,又紛紛飄落到水面上。
周顛那半睜的雙目一直注視著這二條騰龍的移動,同時以地聽天視神功遙測感知首常懷遠正從南邊的山的山樑飛一般掠來。
周顛能夠發現這騰龍,並且一守半年,不容任何人接近這個深不可測的龍潭。可是,他卻想不出任何方法得到這騰龍珠。因為這二條騰龍異常敏感。潭邊的山崖上只要稍有響動,它便潛下水中,不知多久才又騰起遊戲一次。周顛坐得很高,離潭底有百十丈之遙,縱使運用他那神仙般的絕世功力,他也沒有那麼大的力能將龍珠從龍口或吐在空中的間隙中吸上崖頂來。
但是,他掐算準了命數,掐算出在某日某時,有一個人將得到這二顆騰龍珠中的其中一顆而成為一代仙俠。只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又將以何種方式得到騰龍珠,他掐不出來。
周顛表面冷靜,若無其事,像仙家一般高深莫測,其實他心中十分焦急;大內五陽神魔進了商洛山,玉妃進了商洛山,張字初進了商洛山,天魔女進了商洛山,郭鳳也進了商洛山。這些人正邪均有,且正邪的程度又各有不同,除了他的徒兒常懷遠外,其他任何人如若服食了這顆騰龍珠,都將或輕或重危害江湖。更為值得憂慮的是陳友諒的結義兄弟崔子鍵,從進了商洛山以後,一直隱忍不現身,只是悄悄地跟著常懷遠,不知他打的是什麼算盤。他如發現了這騰龍潭,發現了這騰龍珠,並拚全力搶奪,事情就棘手了。
好在他先安排了一著後手 如是邪派高手得到並服食了騰龍珠,他將和彭瑩玉趁龍珠之藥力未曾化散前就合力殺之,以絕後患。
常懷遠奔近了靠龍潭的山梁。他在前面飛掠,後面是陰山王和閻王劍在猛追;然後是五陽神魔和玉妃一邊械鬥一邊追了上來;再後是郭鳳和西北王和尚在打鬥;最後還有天魔女和朱元璋的十大近侍且打且走。眾人盡皆接近了龍潭。
山梁的兩邊,崔子鍵潛藏尾隨在右邊;彭瑩玉潛藏行在左邊。兩人似乎對在山在山樑成幾撥咬殺成一線的四個打鬥。
群漠不關心。崔子鍵不明白常懷遠要拚命向北飛掠是為了什麼?更不明白彭瑩玉暗護在左近又是為了什麼?他就只是默默跟著,要在看明白了“究竟”的那一瞬間搞一個大動作。
太陽西斜,半邊已經落下了遠處的山巒,剩下的半邊太陽在眨眼間也跟著隱去了面孔,大地開始昏暗不清。
這時候,常懷遠已經奔到了懸崖邊上,他陡然站住了。他的腳下是一個落差達百數十丈的黑水深潭。
他剛剛出現在崖邁,他的耳中就鑽進了一個傳音入密的聲音:“徒兒,跳下去!”
一瞬間,常懷遠聽明白了這是他師父周顛的聲音。他師父為什麼要他跳下去?他不知道。他猶豫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陰山王和閻王劍迫近了,並一齊同時向常懷遠攻出了絕命之招。
陰山王打出了二股遠及三丈的劈空掌力:閻王劍運足功力,將手中的長劍脫手扔出,當作暗器射向了常懷遠。……
而就在這一劍及雙掌的掌力快要觸及常懷遠時,常懷遠已經遵從師命跳下了懸崖,似乎是中了掌力被擊打下去的一樣,又似乎是他對從身後拋手扔來的那一支劍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被迫跳下崖去一樣。
陰山王和閻王劍仰天哈哈大笑!
崔子鍵站在山梁右邊的稍遠稍矮處,一臉迷惘,不明白這常懷遠為什麼要跳下去?筆陡的山崖擋住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正在山崖下靠近崖壁二丈左右遠剛剛躥出水面騰飛而出的那二條騰龍。他想了想,沉聲問道:“彭教主,你在搗什麼鬼?”
彭瑩玉在山梁左邊怒道:“老衲正思打救,你卻在那裡暗藏殺機,使老衲心存顧慮,一直不敢出手!崔子鍵,你等著,老衲找你算帳來了!”
隨著說話聲,彭瑩玉聲形一晃,手持一柄奇形刀使出一記當世從無人見過的絕招,刀身滴溜溜地打著轉,發出怪嘯,聲,刀柄在彭瑩玉手中飛旋,卻不脫他之手而落去。崔子鍵一見彭瑩玉飛射而來,使出如此怪招,一聽到那嗚嗚的怪嘯聲,頓時心中發怵,急忙身形暴退。他暴退出去時,手上使了一招格擋劍法,只聽噹噹噹噹四聲響後,接著又是一聲脆響,崔子鍵的長劍格開了四個從彭瑩玉的刀上脫飛而出的刀環,長劍也同時斷成了二截。崔子鍵大驚,身形暴退五丈後,落地時又連續藉力斜射出去,幾個起落,落荒而逃。
五陽神魔和玉女打近了山崖,五陽神魔大聲問道:“二位兄弟,那醜小子那裡去了?”
陰山王得意道:“那小子被我一掌打下懸崖去了!”
五陽神魔忙道:“真的麼?還不快走!公主追上來時,不纏出個死活哪會罷休!”
說罷,三人掠下左邊山梁,暴掠而去。
玉女追到懸崖邊上,發了一個呆,嘆息道:“可惜了一條好漢!”言畢,又朝五陽神魔等三人追了下去。
第三撥打鬥的郭鳳和玉和尚、西北王,還未追近懸崖,便已同時感到崖上發生了意外。西北王老遠問道:“大哥,那小子怎麼了?”
五陽神魔老遠回答道:“扯乎!”
二人一聽是叫他們撤走,各人急忙向郭鳳虛晃一招,趁郭鳳在手忙腳亂之時,齊齊飛掠而去。
郭鳳的武功,本來連二人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如,如何敵得過二人?不過西北王二人懼怕朱元璋的皇權,均怕誤傷了郭鳳惹來無限麻煩。如今二人飛掠離了去,郭鳳也不追趕,她掠向懸崖邊上,大呼:“懷遠呀!懷遠!夫君呀!你在哪裡?”
彭瑩玉從旁邊掠過來,輕聲說:“鳳兒,懷遠中了拋手劍,又中了掌力,已經跌下深淵淹死了。你要節哀順變,報仇為大!”
郭鳳一怔,立即大哭大叫起來:“不會的!不會的!懷遠武功那麼高,怎麼躲不開拋手劍?不會的!你哄我!”
彭瑩玉怕她胡攪蠻纏,壞了周顛的大事,連忙伸手點了郭鳳的動穴,挾著她離開懸崖,掠回山梁,往中原掠去。
郭鳳在彭瑩玉的挾持下大哭大叫:“懷遠!你不是中了拋手劍!你不是中了掌力!你是聽那崔子健所說的朱梓臨幸了我,你感到羞辱!你感到無臉見人!你是跳崖自殺的!你等著我!我陪你一起死!我跟隨你到陰間去,也要向你解釋清楚!”
彭瑩玉知她性烈如火,怕她嚼舌自殺,立即伸手點了她的昏穴,挾著她如飛而去。
天魔女與朱元璋的十大近侍高手打鬥,雖不能立時取勝,卻也並不落敗。她每逢危急之際,便打出一把一把的追魂百毒砂。那十大近侍懼怕這密集而細粒的百毒砂,也不敢攻得太近。到得他們聽到五陽神魔大叫西北王二人“扯乎”的聲音,立時各自飛掠而退。
天魔女心中記掛著懸崖上的常懷遠,又聽得郭鳳大哭大叫,也不追趕,急急掠上懸崖。在與彭瑩玉擦身而過時,天魔女焦急地問:“彭前輩,常大哥他……怎麼了?”
彭瑩五道:“他跌下懸崖死了。你……你……怎麼這樣關心他?”
天魔女一怔,隨即答道:“同為教中人,同與魔皇朱元璋作對,怎能不叫人關心他的生死?彭前輩不嫌問得怪麼?”
彭瑩玉哈哈一笑道:“是也是也!可是他已死了,你還是回關外去吧。”彭瑩玉言畢,挾著郭鳳如飛而去。
天魔女飛掠到懸崖邊上時,天已黑了。她站在懸崖上諦聽下面,下面寂靜而無異聲。她四處尋找下崖之路,卻只見峭壁一片,瀑布轟響。她嘆息一聲,淒然淚下。她在心中默默地決定了,要等天明時分,令她的天聖軍垂繩而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如常懷遠真的死了,她要親手安葬她,並為他立一塊碑,只是碑上刻什麼字?她不知道。這叫她好生為難。她想刻在碑上的字是刻不出世的。她頂多只能刻上“明教義士常大哥之墓”幾個字,可在心中,她當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尊敬、唯一鍾情的人。她心中有一種深沉沉的宿命感;她為他而生來人世,為他而活在人世,為他而死於人世……。
第二天,當她垂繩而下時,卻只見一潭墨綠的深水,和一些斷襲的大樹,在一棵斷襲的大樹上,掛著一件衣袍,那正是常懷遠所穿的衣袍。
很顯然,他是淹死在潭中了。
可是,等了七天,不見有屍體浮上水面來,而她卻越來越覺得彭瑩玉離去時那一句“是也是也!”的嘻笑聲十分可疑,她遣令天聖軍回關外去,她一個人便留在商洛山中,到處尋找起常懷遠來。
但她沒有尋找到常懷遠。
天魔女回到中原,立時覺得十分奇怪:五陽神魔、閻王劍、陰山王、玉和尚、西北王這五個當時著名的大內高手,根本就沒有回過中原,從商洛山出來,似乎就立即失蹤了,從江湖中消失了。崔子健也消失了,玉妃也消失了。這些人似乎一下子都不見了,誰也不知道這些人從商洛山出來後到哪裡去了?
彭瑩玉也消失了,他和郭鳳一起消失了,誰也不知道這二人到哪裡去了。
倒是周顛,行事顛三倒四,卻在歷史上留下了倒四顛三的足跡。
到得洪武二十年時,朱元璋已將朝中的隱患一個個加以剪除了,凡對他的皇權有威脅者、對他不敬者、他看不順眼的功勳大臣、文庫名土、佛道逆者等等都擺平得差不多了。天下太平了,可能發生的兵定之爭沒有了。他卻生起病來,高燒不退,甚麼羚羊角犀牛角都用過了,就是高燒不退。
這時一個名叫覺顯的廬山和尚,說是受了周神仙的委託,要送一顆藥丸給皇上吃。朱元璋躺在床上,半信半疑,卻又因吃了許多藥而高燒不退,心中想道:“死生有命,試試又何妨?”於是令人留住覺顯,他將那顆藥丸吃了下去。
吃了覺顯送來的藥丸後,床元璋很快便退燒痊癒了。其後一直又活到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方才老病辭世。
朱元璋元璋于二十年高燒不死,服丸活命之後,累累思之,總覺得這周顛行事,令人費解。周顛最早是見官見將便喊告太平,惹得朱元璋動怒蒸他煮他殺他,卻蒸不死煮不死殺不死,其後他幫朱元璋西徵九江陳友諒,周顛開朱元璋的玩笑,說常遇春收義子是幫朱元璋收駙馬,惹得朱元璋藉口江豚戲船而淹死周顛。周顛氣走後,既不記朱元璋誅殺明教舊人之公仇,又不記朱元璋多次殺他的私仇,反令人送藥救朱元璋性命。朱元璋想起這些,越覺得周顛乃當世奇人,於是親自提筆撰文,寫了一篇《周顛仙人傳》。
皇帝撰文為人寫傳,確是十分罕見。這其實正是元末明初大奇人周顛者做人顛三倒四顛出了味道之妙處所在。只是沒有周顛那般博大的善心是無法理解周顛的奇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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