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一樣深的單戀a
武勝關離黃石梅莊已經不遠了。從姍和花茂雲二人,三天后到了黃石梅莊。
梅莊在黃石府以東的長江邊上的梅山上。整個山莊倚山而建,俯視大江,極其雄偉。但山莊的建築顯得有些陳舊,雖然很大,但粉牆剝落,使梅莊在陳舊之外,更添幾分破舊。
但梅莊很熱鬧,到處是一片笑語歡聲。每有客至,便會響起一串鞭炮爆竹聲。梅莊里里外外,披紅掛彩,盈聯滿牆。
家人們都穿著新衣,奔忙著,迎候賓客。
梅家莊前面二十丈左右,修有一個六角亭。這是梅莊昔年鼎盛之時,迎送客人的地方。最尊貴的客人,梅莊也只在這亭前迎進送出。那時,梅莊是武林聖地。那是在二三百年前的元朝末年,梅莊出了一代武林領袖。後來的子孫備受武林尊崇,反而疏懶了練武,就逐漸沒落了。但它仍然是天下三大莊之一,儘管它在三大莊中排名最末。
今日的梅莊,好象又有了三百年前的豪氣,門前又是一片車水馬龍。
從姍與花茂雲走到亭邊,將馬拴在樹上,見亭中站著一人,一隻手扶在亭柱上,正望著梅莊的大門出神。
從姍走到他身後道:“這位大哥請了。”
那人望著梅莊,想什麼想的出了神,沒有聽到。
從姍提高聲音道:“請問這位大哥……”
那人忽然受驚,全身抽搐了一下,猛地回過頭來。從姍一看見他的臉和眼睛,便驚愕地怔住了。
這人那端正的臉上,掛著淚痕,那雙眼睛裡飽含著一種絕望的無助的悲哀。從姍一看見這雙眼睛,就想起“大苦禪”三個字。這“大苦禪”三個字是佛陀神僧對她的賜名,寫照她的前世今生。但從姍看見這人那悲哀的眼睛和淒苦的臉,立即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大苦禪”這三個字,心中無比難過。
那人抬手揩淚道:“二位是來參加婚禮的麼?請進去吧。”
這人說話時,聲音裡卻帶著一種克制不住的飲泣。
“我們不是來參加婚禮的。”從姍說。她說後又問:“裡面是誰結婚?”
那人沉默了半晌,勉強回答道:“是……梅家的……小師妹……”他說著,又調過頭去望著梅莊的大門。
從姍明白了,這個“梅家的小師妹”,可能正是這個人心中默默傾心的姑娘,如今和別人結了婚,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傾心的姑娘和別人拜堂成親,大開喜宴,那心中的淒苦,自然是說不出的。
不知怎的,從姍想對他說幾句安慰的話,但她不知怎麼說。她自己心中也有一個大悲哀,不知該向什麼人訴說。母親早亡,父親被血殺,哥哥在江湖正受人追殺,她自己既受追殺,又遭凌辱。她心中的大悲哀,沒對白茜老地仙說過,沒對空寂師太說過,也沒對義父魔殺天君說過,但她卻想向這個人訴說。
“這位大哥,”從姍在他身後說,“我是紅雪山莊來的,我不知道梅二小姐今日成親。我是來避難的。”
那人聽得“紅雪山莊”四個字時,便已突然回過頭來,滿臉驚異神情,雙目定定地望著從姍。
“你來這裡避難?”
“是的。紅雪山莊一夜之間,被人滿門殺盡。如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大哥,天下苦人甚多。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全靠自己看開些。”
那人的臉上忽然現出激動的神色問:“你是紅雪山莊的從姑娘?”
“是。我是從姍。”
“你的心真好。你自己遇到這麼大的劫難,還能勸慰別人。
在下衛靈壁,謝過從小姐。”說著,他對從姍揖了一揖,又道;“這位是……”
花茂雲道:“在下是山東濟南的花茂雲。”
“江湖人稱花一刀的便是花兄麼?”
“不敢當。”
“花兄又怎麼會和從小姐一起來梅莊?”衛靈壁大惑不解。
“在下是從小姐的僕隨。”
“什麼?”衛靈壁大吃一驚。
從姍道:“衛大哥別聽他的,他是說笑的。”
花茂雲退後一步道:“小……在下怎敢說笑?”
衛靈壁突然對從姍說:“梅莊今日婚嫁事忙,可能不會接待你們二位。從女俠請到別處避難如何?”
從姍驟然聽他說出逐客的話,感到不解地說:“天下三大莊,平日過從甚密,不會連這點義氣也沒有吧?”
衛靈壁突然急促地說:“從女俠快走吧!有人看見你來過這裡就麻煩了。快走吧!”
這時,梅莊門口出現了一個人。衛靈壁急忙身形一閃,以他高瘦的身形擋住從姍道:“梅勇來了,你們快跑!”
從姍突然明白,這人是要保護她。她心中說不出多麼感激,但還是一閃身,站在了六角亭的邊上去。
這一下再也沒有迴避的餘地了。
衛靈壁嘆了一口氣,茫然不知所措,臉上又浮起了那深沉沉的淒苦神情。
“梅師哥!”從姍喊。
梅勇老遠就道:“從師妹?衛師兄,亭中可是從師妹到了?”
衛靈壁這時只好回答道;“是的。她來梅莊避難的。”說完,竟嘆了一口氣。
梅勇快步走進亭來,作禮說:“從姑娘,你可來了。家父聽說紅雪山莊一出事,派愚兄去江湖到處尋找你,但找不到你。心中又掛著妹妹的婚事,忙著趕了回來。家父今天早上還叫我忙完妹妹的婚事,再出江湖去找你呢。謝天謝地,如今你來了,快請進吧,這位是……”
花茂雲作禮道:“在下花茂雲,是從姑娘的僕隨。”
“花茂雲?花一刀?是從姑娘的僕隨?”梅勇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花兄威震江湖,傳說其刀之快,殺人只要一刀。
怎地會成了從姑娘的僕隨?可是賭錢輸了認的?”
“是賭刀劍輸了認的。”花茂雲道。
梅勇道:“從姑娘,這可是真的?”
從姍道:“鬧著玩的。”
梅勇忽然不語了,輪番看了二人一會兒,道:“從姑娘,請進吧。”
從姍道:“請問梅大哥,梅二姐許配的是誰家子弟?”
“杭州司馬家的司馬靈台大哥。”
“呵,原來兩大莊聯姻了。這可是親上加親的大喜事啊。
梅大哥,小妹想去黃石府辦點禮物再來。”
“都是一家人,姍妹又何必如此客氣呢?再說,姍妹本在難中。快請進吧。”
從姍道:“這禮儀上的事,怎麼能輕易就免了呢?花大哥。”
花茂雲道:“花茂雲在。”
“麻煩你去黃石準備一份賀禮,如何?”
“花茂雲這就去。”
“希望能辦的象樣一些。”
“從姑娘放心。”說罷,花茂雲告辭而去。
從姍也隨著梅勇走下亭來。
梅勇在亭邊道:“家父這幾日太忙,有些不適!姍妹是去客廳休息呢?還是去後書房先見家父?”
“理當先去拜見梅老伯。”
衛靈壁在旁邊道:“大廳中快要開宴了。梅師弟,可否等從姑娘宴後再去見師父?師父此時正在休息。”
梅勇轉過身來,背對從姍對著衛靈壁道:“衛師哥,你先去大廳接客吧。我引姍妹見過家父就出來。”說話時,雙目中忽然對著衛靈壁射出兩股惡狠狠的兇光,一閃而去。等到回過身來面對從姍時,又是和顏悅色的了。他說:“姍妹,請。”
“梅大哥請。”
梅勇帶著從姍朝一道小門走去。他邊走邊說:“姍妹,這一路上受苦了吧?”
“哎,一言難盡。梅大哥,怎地不走大門?”
“這道小門進去便是梅園。家父小有不適,正在梅園的後書房中歇息。”
從姍此時心中已經起疑。但她自恃此時神功在身,便不露聲色,隨後而去。
進入小門,果然裡面有一個植滿梅樹的庭園。這梅園異常典雅,利用了一道小溪,沿小溪曲廊迴環,直通旁邊的一幢二層樓房。樓前有一個荷花池,旁邊點綴著一座好大的假山。可見當初梅莊的老主人是何等聲勢。
進入書房外面,梅勇說:“姍妹,你請稍坐片刻,愚兄進去稟報家父一聲。”
“梅大哥請便。”從姍說。在靠牆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梅勇走進書房。他剛走進書房,只聽“轟”地一聲,兩道鐵柵同時落下,將從姍所坐的小屋隔斷。從姍無論怎麼防備,也料不到剛在梅家的椅子坐下,梅家便下了手。等她聽到響聲跳起來,想衝回原路時,已經遲了,她已經被囚在這書房外面的小屋中間。
從姍恨得咬牙切齒,衝到進來那一方,抓住鐵條,運真力想拉彎鐵條逃出去,但那鐵條竟有兒臂粗細,便是從姍身具七十二年功力,卻動不得鐵條分毫。
從姍轉向牆壁,運足真力,雙掌猛力拍去。只聽當地一聲轟響,餘音繚繞,她的雙掌竟是擊在一堵鋼鐵鑄造的牆上。
從姍大怒,厲聲喝道:“梅勇,你這卑鄙小人……”
她忽然頓住了喝聲,她看見,梅勇和梅家莊,的老主人梅海天,正站在鐵柵外面,冷冷地望著自己。
梅海天道:“姍兒,你且坐下,待伯父將這事的理由講與你聽。”。
這時,三人一個人在籠裡,兩個人在籠外的裡進書房中,中間隔著一丈距離。
“我一進門,你們便將我囚了起來,還有什麼理由?”
“這是為了你好呀。”梅海天嘆道。他大約有五十歲左右,一副養尊處優的發胖身材,一張胖胖的臉上,已經堆起慈祥的笑容。“你想,今日梅府上下,賓客盈門,大江南北的武林人物,大約在四、五百人之數。你如出去露面,人多嘴雜。江湖上知道你在我這兒避難,這消息如是傳到你的仇人耳中去了,你那仇家,不是輕易便會尋上門來了麼?那時,豈不連你避難不成,反而還要將我梅家全府上下都拖累進去麼?所以,姍兒,你來避難,恐怕還得聽從老伯的安排。”
從姍道:“姪女忙著覓地避難,倒忘了會連累別人。那麼,你且將鐵柵升起,我悄悄下山,到別處避難去吧。”
梅海天道:“你既然來了,又何必再到別處?當初紅雪山莊一出事,老夫便派你梅勇大哥去江湖尋你。想將你帶回這梅莊,先躲起來,再作計較。如今你來了,便先在這裡休息一天,等賀喜的賓客走了,咱們再慢慢敘談。”
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且慢。”從姍道。
二人又站住了,梅海天道:“姍兒,你還想說什麼?”
“你將我囚起來,主要是怕賓客知道?”
“正是如此。”
“我自己本來也不願出去。你又何必用這兒臂粗的鐵條將我囚起來?”
梅海天沉吟不語,似乎在考慮這一點。
梅勇道:“當今武林,最不甘寂寞的大約便數紅雪山莊了。
姍妹,為你的安全起見,你還是在這兒休息一二天吧。”
“梅勇,你很看得起我。”從姍冷笑道。
“姍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竟先為我準備好了這個鋼鐵囚籠!”
梅勇冷笑道:“這鋼鐵囚牢三百年前就有了。這梅莊,三百年來數次翻修,只有這鋼鐵屋子依然如舊。”
“三百年來,這鋼鐵囚籠不知屈殺了多少無辜之人?”
梅海天哈哈一笑道:“姍兒,你這麼說,未免對老夫有成見了。以後老夫再對你解釋吧。”
說罷,轉身向書房走去。梅勇在他身後跟去。
“梅海天!”從姍向著二人大叫。
二人同時轉身,梅海天面含怒色,但未發作,梅勇卻喝道:“放肆!梅海天這三個字是你叫的麼?”
從姍喝道:“你們放了我!”
梅海天慍怒道:“姍兒,我已對你講明白了。等賓客散了,我們再來敘敘。”
從姍怒道:“你撒謊!你是想先察看,賓客是否有人知道我來了,如是無人知道,只怕一二天內就要對我下手了!”
梅勇道:“花一刀不是還在外面麼?我們怎會對你下手?”
“花茂雲麼,此時只怕已經被你們在路上截殺或活捉了!
我們一到黃石,只怕你們便已知道,並且就商量好了這種對付我的辦法。”
梅家父子二人對望一眼,面色無比驚異,梅海天對梅勇道:“勇兒,平日只顧練武,不願費力兼修文事,為父敢說,你便沒有這從姑娘的機變力強。”
梅勇道:“她便料事如神,又有何用?她不是已經成為籠中之鳥之麼?”
梅海天嘆了一口氣道:“那是因為她太年輕了,閱歷不夠。
再有幾年,只怕這江湖上便沒有什麼事,能夠逃得出她的眼睛了。”
梅海天向前走了一步,道:“從姑娘,你到梅莊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實在是來避難的,但你們這樣對我,倒使我不得不對整個事情重新通盤想一想了。”從姍用手指著梅勇道:“梅勇,你這幾年怎地學得這麼心狠手毒?”
梅勇站在他父親身旁,冷笑道:“我便心狠手毒了,你又待怎地?”
從姍氣得口喘粗氣,指著梅勇罵道:“你仗持武功,欺負我這孤女,你算什麼好漢?”
忽然,梅勇大叫一聲:“快退……”
梅海天一時不明所以。但這武林高手對自身安危的反應,硬是要比什麼本能反應都來得深、來得強烈、來得快速。梅海天一大叫,他已本能地後掠二丈,回到書房中。而梅勇,卻站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被從姍的魔殺指無聲無息地便製住了三處穴道。
從姍假裝怒極,手指他大罵。這女人罵人指人大罵是常事。梅家父子被這極自然的罵人,動作迷惑而放鬆了警惕。何況,他們根本想不到這十七八歲的從姑娘,竟然身具七十二年功力,並且學會了魔殺天君的無聲無息的魔殺指。何況縱使是一等一的高手,在出劈空掌力與指力殺、傷人時,總有聚集真力的過程。即使是暗運真力,也有跡照可見。哪知從姍只是意念一動,那真力便湧到了手陽明大腸經內,從商陽穴射了出去,無聲無息地便製住了梅勇的三處穴道,使梅勇全身與四肢一點也不能動了。
從姍又使出真力箍功夫的無形力道,將梅勇拖到了鐵柵面前,摸出行走江湖時用的飛抓,將梅勇捆綁在鐵柵上。
梅海天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莫名其妙地被從姍製住,又用無形力箍拖到鐵柵旁捆綁起來,一時竟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忘了上前打救。
從姍這時才道:“好了。梅海天,咱們來談談條件。梅勇這穴道乃是用魔殺天君的獨門點穴法制住的。任你梅家是三百年的武林世家,只怕也不能解開。這天下,只怕只有魔殺天君和我才能解開。如若過了六個小時不為他解穴,他的經脈便將壞死而成殘廢。”
這時梅海天才算徹底回過神來。
他的聲音顫抖地道:“你什麼時候學會了魔殺天君的魔殺指與真力箍功夫?”
“這你就不必問了。你先將花茂雲帶到這兒來。”
梅海天道:“老夫根本不知道什麼花茂雲。”
“你不要你這寶貝兒子了麼?”
“諒你也不敢將他怎麼樣!”
“我隨時可以一掌斃了他!”
“但你也別想活。”
“梅海天,你還蒙在鼓裡麼?這梅家莊,早已被人圍了起來,我若四個時辰不出去,他們就要開始下手屠莊了。”
梅海天沉默了一陣,冷笑一聲道:“你想騙老夫麼?老夫可不是那麼輕易可以上當的。”
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響起了一個冷如寒冰的聲音:“梅海天,老夫說話你相不相信?”
這聲音忽然響起,連梅海天也吃了一驚,抖了一下。
“誰?”梅海天喝問。
“老夫來自積石山。”那聲音答道。‧“夏候海?”
“正是。”
“你想說什麼要老夫相信。”
“從姑娘說的梅莊被圍一事是真的,你信不信?”
“你也參加了圍莊?”
“老夫三人湊個熱鬧而已。”
“你們三個狗東西都來了?”
夏候海挨了罵並不動氣,道:“我們三個守南面,魔殺天君守北面,空寂師太守西面,從北池守東面。你這梅莊此時只怕枉有四百多人,也不堪一擊的了。何況那些來喝喜酒湊熱鬧的武林人,只怕一見魔殺天君便會跑得一乾二淨。”
梅海天沉默了,好久不吭一聲。
“從姑娘。”過了好久,梅海天才道:“正的、邪的,亦正亦邪的,怎麼會搞在一起?”
“這江湖的正與邪,誰能分得一清二楚?”
“你將這些人帶來圍莊,還能說你是來避難的麼?”
“好吧,梅海天,我告訴你實話吧。”從姍道:“我實是來查莊的。”
“你來查什麼?”梅海天裝得漫不經心地問。
突然,從姍道:“你先將你肋下的傷口現出來,讓我看看。”
“老夫肋下有什麼傷口?”梅海天一怔,隨即怒喝道。
“不必掩飾了,你往後躍退時,震痛傷口,情不自禁地伸手掩腰。我早發現了,那是劍傷。刺得很深。所以二十來天了,還未復原。那地方的傷口,可能有一百種武功可以致傷。
但其中有一種,便是你使‘梅枝獨放’那一招時,力勢高了 點,變招慢了一拍,下一招守勢沒有跟上,被我紅雪山莊的人以紅雪劍法中的‘矮身突刺’搶中肋下。”
梅海天怒極反笑,道:“荒唐,荒唐”…”
“有什麼荒唐?梅海天,你將傷口現出來讓人一看,如若不是劍傷,那麼便是我荒唐。我立即放了梅勇。”
“你想要挾老夫?”
“你無緣無故將我囚在這精鋼牢籠中,我便要挾你一次,又有何不可?”從姍身陷牢籠後,對梅海天也不再有顧慮和為難,便動用自己的全部智慧數次用兵不厭詐的手法,使得梅海天異常被動。此時,她心中已是更有把握認定梅海天參加了紅雪山莊的血殺,便不顧一切地要將他逼出底來,這逼,便是以梅勇為要挾去逼他露底。
“放肆!”梅海天被這場鬥智逼得走頭無路,便倚老賣老起來:“晚輩竟敢如此無禮?”
從姍更進一步逼道:“那麼,你為何不敢說出你那劍傷的來源?”
梅海天忽然顯得淒涼道;“老夫偌大一把年紀,在江湖上又是這麼高的地位,本來羞於說出這劍傷的來源。因為老夫這劍傷,是由於老夫心胸狹窄,在一次試劍過程中,使了近三百招還不能逼得那年輕人有點敗相。老夫一時心急,覺得丟人,便使出了真的殺手,想逼他認輸,不料那年輕人著地一滾,臨急時竟用地趟劍搶了老夫內門,失手刺中了老夫腰肋。這在老夫是大大丟臉的事,老夫本來不欲說出口的。如今你竟懷疑老夫是被紅雪山莊的‘矮身突刺’刺中了肋下,那豈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誰都知道紅雪山莊被屠時,必有一場大戰,你這一說,豈不是將老夫指成了兇手?這不是要老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麼?”
從姍道:“那麼,是誰刺中你的?”
一個人從書房中轉了出來,道:“是我。”
從姍驚道:“司馬靈台大哥?”
司馬靈台穿著新郎喜服,對著從姍作禮道:“姍妹,愚兄在這裡向你陪不是了。”
“司馬大哥陪什麼不是?”
“紅雪山莊被屠,愚兄本該立即便到陽泉去看看的。但因為近一月前,即紅雪山莊出事前的三天,愚兄不幸失手刺中了梅老伯的肋下一劍。愚兄心中不安,所以留在梅莊服侍梅老伯,未能去陽泉出點力查查線索。後來梅老伯原諒了晚輩,並將萍妹許配愚兄。說來令人羞愧,愚兄沉溺於溫柔之鄉,競將這三大莊一家人的義氣也丟在了腦後。姍妹,愚兄向你陪不是了。”
說罷,司馬靈台向從姍作了一禮。
從姍大失所望,眼看似乎馬上就可以追出梅海天的底細了。卻忽然斜刺裡鑽出一個司馬靈台來,將一切已經吃定了的線索一肩攪在了他身上去。
線索一下子好象忽然斷了。
從姍一時默不作聲,緊張思索,連禮也忘了還司馬靈台。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梵唱:“我佛慈悲!梅施主今日大喜之時,實不該自找苦吃。”
隨著話聲,從門口走進一個老尼來。
“依老尼之見,梅施主不妨放了從姑娘,從姑娘也不妨解了小梅施主的穴道。今日暫且作罷,待大廳中的賓客散去,再議是非如何?”
從姍轉身,向這老尼跪下拜道:“師父,你老人家來了。”
梅海天驚道:“姍兒,你……什麼時候投在了峨嵋門下?”
空寂道:“十來天前,在陽泉一家酒店中,從姑娘當眾求老尼收容,老尼已經答應了她隨時可上峨嵋山來。這事天下盡知,江湖早已傳遍,梅施主為何故作驚詫?”
梅海天道:“師太錯怪在下了。在下近一個月來,都在家中養傷,閉門不出。本莊出去的人怕攪了在下養傷,也不以俗事驚攪在下。所以在下實在是不知道此事。”
空寂道:“此時知道了,你總可以放了她吧?”
梅海天走向書房門後的機關道:“老夫本來是想為從姑娘辦點好事,哪知弄巧成拙。”
說著,打開了機關,鐵柵緩緩升了上去。
空寂道:“姍兒,解了這人的穴道。”
從姍收入繩抓,在梅勇肩上一拍,頓時便解了梅勇的穴道。那一拍,竟拍得梅勇抽搐了一下。內力之強,使得梅海天為之咋舌。一般解穴,要在相關穴位上點震,或推揉拿摸,多少總還要點時間才能使對方經脈盡通,這一拍便能以內力注入對方體內經脈,打通對方受製的穴道。實在是內力極強者才能辦到。
從姍走到空寂身邊。
空寂師太道:“姍兒,咱們走吧,梅施主,咱們雙方在這喜期內,都不妄動,可以這麼約定麼?”
梅海天道;“姍兒對老夫有誤會,師太也有誤會麼?”
空寂道,“姍兒進門,便坐在椅上候你接見,並未亂動。
你卻一進門便將人囚起,這就算是誤會,作長輩的也該有個更合理的解釋。老尼再問一遍,梅施主,咱們雙方在這喜期內,都不妄動,可以這樣約定麼?”
梅海天道:“可以,師太可信得過在下?”
空寂道:“那麼,梅施主可又信得過老尼?”
梅海天道;“這天下武林,如是連師太都不信了,恐怕再也找不到可信的人了。”
“那麼,告辭了。後天上午,請梅施主在莊中等候。”
說罷,空寂帶著從姍,出了書房,從後門掠出梅莊。
花茂雲牽馬在客亭等候。見空寂帶著從姍出來,徑直下山,便牽馬隨在二人身後,下山而去。
來到山下,從姍向花茂雲道:“花大哥,你受圍攻沒有?”
花茂雲道:“有六個黑衣蒙面人正要攻我,被空寂師太現身驚走。以後我就隨師太上山來了。師太令我在客亭等候。”
空寂道;“姍兒,你隨我來。”
她們來到江邊,距離花茂雲數十丈遠處停下,問道:“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從姍道:“這司馬靈台出現得好奇怪。”
空寂師太道:“說下去。”
“孩兒想,這司馬世家,說不定也和屠莊有點關係。只是目前沒有證據,不便妄作判斷。師父,我哥哥從北池還活著,你知道麼?”
“知道,那日在黃河邊上,我看見你哥哥隱身在側。不然,我若出面,倒有可能將你後面的福緣斷送了。”
從姍跪下道:“孩兒未經師太同意,便自作主張拜了魔殺天君為義父,還望師父恕罪。”
空寂道:“起來吧,這又何罪之有?魔殺天君在四川,從不作惡。只是這人惹不起,脾氣極怪,他殺伐武林人,也是進了中原才開始的。只怕你拜他作義父,對武林還是好事一件。可以止住他的殺性。”
“孩兒一定勸義父不要爛開殺戒。”
空寂道:“如今你哥哥現身了,他是當天晚上紅雪山莊血殺事件中的當事人,只怕他對哪些人是仇家,心中已經有數。
但他那天與那黑衣蒙面女子,且戰且走,老身看他是想有意將那女子向相反方向引走,讓你從容逃走。看來,你哥哥武功奇高,與你父親當年在論劍大會上奪得天下第一時,不相上下。應該不會有事的。如今你學會了魔殺天君的幾種絕技,功力又增長了六十年,算起來,這天下真能勝過你的,也不過就只十數高人了。為師對你也放下心了。你先到黃石城中住下。今晚到城西來,我傳你幾手功夫。為師明天就打算回山去了。我將于蘭馥留在這左近接應你。你如真有什麼不測,她還可以為你辦一點事。”
從姍道:“孩兒求師父後天上午再照應孩兒一次。”
“不必了。你自己多厲練一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況,積石山還有三人在這附近,他們為了追回《天殘心經》,會全力助你的。”
空寂從身上摸出一個玉瓶道:“這是地仙贈送你的十二粒地靈丸。每粒增加三年功力,共能增加功力三十六年。你藏好了,暫時不要服用。因為你前兩次所服的靈藥藥力,還要多加導引,才能化為精純內力。今晚我傳你功夫後,明日可在店中練習一日。明日晚上,不妨去梅莊悄悄探一探。這梅海天的作為,已經暴露出他十有八九是紅雪山莊屠莊參與者。
你去探莊,恐怕還得將精力放在那些祕籍上。”
“徒兒明白師父的意思,師父是怕這些屠莊的人,得去祕籍,為武林增添新的危機。”
“正是如此。你從家當初為何要盜取各大門派的祕籍,這暫且不論。但這八本祕籍,如若落到惡魔手中,這武林恐怕從此便沒有安生日子了。姍兒,你勉力為之吧。如能奪回祕籍,將之歸還各大門派,那既是極大的善果,又可得到各大門派的感恩,而一舉成為武林中極受尊崇的人。說不定便成為了武林領袖也未可知。”
從姍拜道:“孩兒一定遵命。”
空寂道;“後天上午到梅莊,遇事不要強求結果。那裡的事有點眉目後,也不要妄動。最好先找秘地修習內力。你若能以百年功力行走江湖,還怕那些仇家上天入地,無處可尋麼?”
從姍再拜道:“師父至理之言,孩兒牢記心中。”
空寂正容道:“為師最後再說一點,你以後若是尋到仇家只怕還要分清主從。這屠莊的參與者,肯定不在少數。為師根據近日追殺你的那些人的情形來判斷,有許多都是受了威脅利用,被迫參與。就如那靈蛇神君一樣,對這些人,不妨得饒人處且饒人。”
從姍道:“是,弟子記住了。”
從姍對空寂拜了四拜,帶著花茂雲去黃石府覓客棧住下。
當晚去城西河灘上,空寂師太傳了她一套劍法,一套掌法。空寂道:“姍兒,為師暫時不傳你峨嵋內功心法,因為你目前正處於打遍全身玄關的緊要關頭,這功法不能亂。不然,稍有不慎,便反而有害。不管什麼功法,不管它導引的線路和真氣大周天過穴的過穴法有什麼不同,但到了玄關通暢時,都要注意這些事情。”
當下便將打通玄關的一些知識詳細講與她聽。因為從姍如覓地用地仙的地靈丸助以練功,肯定便會面臨完全打通各經脈的玄關這個境地,而達到練氣最高境界。完成真陽通天經前五層法所要求達到的三花聚頂,通靈達虛,反璞歸真的最高境界。後兩層便不再練氣,而專門介紹使用真氣的方法或法門,就如魔殺天君的魔殺指一般。
從姍已蒙她父親傳了真陽通天經的總訣,但她每練一層,她父親還要對這一層專門講解細微之處,並傳以輔助的方法,如藥物助練,或以真力度入,以助打通所練經脈的玄關等,這才算正式傳授。這真陽通天經其實關鍵是前三層,那是築基培元固本的基本功。這功力打扎實了。後面兩層則會順利通過。只要前三層功夫練扎實了,便已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了。
空寂師太所講的,正好彌補了已經死去的從于淳不能再完成的指導,這對從姍以後打通全身玄關太有用處了。
第二天,她在客棧中閉上房門整整思索演練了一天。將空寂師太所傳的武功牢記心中,吃過了晚飯,打坐了一會兒,恢復了體力,便帶上花茂雲去探視梅莊。
他二人到達梅莊時,正是初更時分。這時,梅莊還有許多房屋都有燈光。
從姍道:“花大哥,這梅莊中,單是梅海天、司馬靈台和梅勇,便已是異常驚覺的高手,還不知莊中是否隱伏有他們約來的高手,咱們要特別小心。”
花茂雲道:“我的武功和梅勇在伯仲之間,比司馬靈台和梅海天,便要遜色。我在外面接應吧。從姑娘,你進入關鍵之處時,如有閃失,可以嘯聲為號,我再來接應。”
從姍道:“這樣也好。”
說罷,她掠過圍牆,潛入莊去。
這梅莊,她只去過一次梅園,但一進去便被囚籠罩住。她深知這梅莊的機關厲害。不然,梅莊在三百年的滄海桑田變遷中,要應付多少強敵,如何能維持至今?她一進去,便異常小心,當她潛至書房的屋頂上時,已經汗濕羅衣了,當下便在書房上靜伏下來,四處張望,再定進退。
從姍這時的功力,二十丈左右的飛花落葉聲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她在房頂上,只聽到書房內有一個呼吸聲。慢而悠長,細而有力,極象是梅海天。此時,正是練氣的時辰。但這呼吸不象是練氣時的呼吸。這呼吸顯得那麼輕鬆而無節奏,極象是睡了時發出的呼吸聲。
從姍想了想,便龜息下來等待著,靜待變化。她不相信,室內若真是梅海天,他能如此高臥書房?
果然,半個時辰後,室內有了響動。這是一個輕微的嘯聲,就象寒夜的山風從谷中刮過時的聲音,但帶著明顯的金屬特性。
從姍大驚。這聲音她是那麼熟悉,幾乎從小便時常聽到。
每當有一個身懷殺氣的挑戰者找上莊來與她父親比武,意圖打敗他而取代天下第一的時候,她父親身邊的龍泉劍就發出這種低吟般的嘯聲。
忽然,這龍吟般的低嘯聲停止了。
房屋外面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從姍大吃一驚,她本來認為可能是自己身上那報仇的殺氣使龍泉劍怒嘯起來。但如今忽然響起個腳步聲,走向書房,那麼,剛才顯然是那人的殺氣使龍泉劍怒嘯。此刻被寶劍揭破,便乾脆走向書房。
“爹爹!”來人站在書房外面低聲喊,竟是梅勇的聲音。
書房內這時才傳來梅海天的問話:“剛才是你在外面?”
“是孩兒。”
“你怎會身帶殺氣?惹得這劍低嘯起來。”
“孩兒想試試它究竟能不能報警。”
“荒唐!這種神兵能亂試麼?”梅海天打開書房,讓進梅勇。兩個人入內,書房門又關上了。只有聲音從書房內傳出來,“如若不是為父想查明是誰才動手,那機關一發動,你站在書房外,還有命麼?”
“孩兒知道爹爹不會突然發動的,不然,孩兒又怎會站在書房外面?”
“你來有什麼事?”梅海天忽然問,“我不是叫你不要妄動,靜以待變麼?”
“爹爹,孩兒認為,這從家的妞兒尋到這兒來,肯定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咱們這樣不攻不守也不退避,做出一副坦蕩盪的樣子是矇混不過去的。”
梅海天忽然問:“剛才你說什麼?”
“孩兒說這樣做出坦蕩盪的樣子是矇混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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