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捨身之愛b
冬梅大叫:“是你殺的!是你殺的!”
司馬靈台道:“她自己來撲我的劍,怎麼會是我殺的?”
衛靈壁壓住怒氣道:“司馬靈台,我明白了。你虐待她、打她、罵她、拔出長劍威脅她,她氣不過,衝過來讓你殺,你見她撲過來,仍然不將劍移開,於是,她就自己撞在那劍尖上死了!”
司馬靈台冷笑道:“壁師兄好聰明,就好象親眼目睹一樣。
事情已經說清,你走吧,我也不為難你了。冬梅,將孩子抱過來。”
衛靈壁再也壓抑不住怒氣了,喝道:“狗才!你為什麼不將劍尖調開?!”說著,倏地伸出雙手,隔著三刃的距離,以無形真力,抓住司馬靈台的雙臂,用力在地上摔打著,一邊發怒地喝問:“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將劍尖調開!”
忽然,黃影一閃,站在後面掠陣的那個黃袍人,照直向衛靈壁衝了過來。衛靈壁即使在發怒之時,也早就防著那人,這時,一見黃影晃動,連忙收回真力箍,對著 那黃影就是雙掌猛力推出。只聽“轟”地一聲震響,那人在空中一個倒翻,落在一丈之處站定,晃了幾晃,方才拿樁站定,口中咯出一口鮮血。而衛靈壁,卻也退了 三步,才拿樁站穩,站穩時,只感到全身一陣刺痛,猶如針刺。他明白,自己已經中了那黃衣人的靈猿毒掌,毒力一中便散發全身,此時自己的內力正在與之搏鬥抗 毒,連忙急速運功抗毒,所幸自己此內力雄厚,勝於那人,再加上自己的內力,從拜魔殺天君為師之日起,一直是用真陽通天經功法練引,此時已具有極強的抗毒能 力,一經發功,那靈猿巨毒很快被克制了,身上不再刺痛。
那靈猿門人站在那兒調著內息,一邊觀看衛靈壁的中了他的毒掌後的反應。他明白自己的內 力不如衛靈壁強,但自己的內力卻含巨毒,他指望的就是以這巨毒殺傷衛靈壁,但眼見衛靈壁站在那兒,雙眉緊皺,似乎疼痛難忍,但很快就眉頭開展,不再現半點 痛相,而且、毫無一點中毒之兆,不禁大驚失色。
“你……你是陽泉從家的人?”那黃袍人驚問。
衛靈壁道:“在下不是陽泉從家的人,但在下練的是陽泉從家的內功,所以,你那靈猿毒掌傷不了我。來,咱們今日好好打上一架。”
那黃袍人“鐺”地一聲掣出長劍,冷笑道:“你縱然逃得過我的毒掌,只怕也逃不過我的長劍。只是,你明明是小魔殺天君,卻為何又能修習從家的內功?”
衛靈壁道:“不必多問,來吧!”說著,掣出長劍,就走上前去。
這時,司馬遷武已經將司馬靈台扶起,為他推宮過穴,幾人忙成一團。那司馬靈台被衛靈壁以無形真力箍抓住,在地上摔打,早被砸碰得頭昏眼花,被司馬遷武推宮過穴救醒後,不禁長嘆了一聲,與眾人默默退到遠處,觀看二人鬥劍。
衛靈壁在場中,只見那黃袍人不過三十左右,想來是靈猿門中年齡最小的弟子,但想到這靈猿門弟子太過厲害,卻也不敢輕敵。他想自己二百多年的功力,以七成 力道推出雙掌,卻只將那人碰飛一丈,咯了一口血,而自己也退了三步,如以通常內力計算方法看,這人的內力大約在百十年左右,靈猿門出來一個小弟子都如此厲 害,那靈猿真人本人,真不知是何等厲害了。當下留了心,要看看這人的劍法,從中更進 步摸出靈猿劍法的奧秘。
那人道:“我已知道你叫衛靈壁。我告訴你,我叫邱列侯,我怕你死了,還不知道死在何人手中。”
衛靈壁道:“閣下好自信!其實,你不說,我對你也知道了很多。”
那邱列侯驚道:“你知道在下一些什麼?”
衛靈壁道:“我知道你在這一帶殺了好些武林人,還姦殺了好些年青姑娘。所以,今日我非要殺了你,為民除害。”
邱列侯忽然仰天大笑,道:“魔殺天君也不是白道人士,他的弟子卻談什麼為民除害,簡直荒唐!”
衛靈壁道:“等到在下將你殺了,老百姓和一般武林人士安穩了,那時,就再也沒有人說魔殺天君不是白道人士了。”
邱列侯道:“好,我本來還想看在同是黑道的份上,賞你一個全屍,如今你既以白道自居,我成全你,一定將你斬成四大塊,八大塊。”
說罷,邱列侯滑步上前,右手中的長劍上刺三劍、下斬一劍,已將攻勢展開。
衛靈壁見他滑步出劍,上刺三劍,劃個弧形又下斬一劍,知道他用的是千面魔怪傳陳妙棠的十二招劍法中的第四招,名叫“三玄通聖”,乃是三虛一實的上下陽陰劍招套替手陰陽再套內外陰陽,真正在殺著在這一招的第三劍和第四劍以及第七劍劍式上。
果然,衛靈壁在躲他下斬那一招剛剛跳起時,那人忽然劍交左手,從右斜方反挑上來,以衛靈壁躍起躲避下斬那一劍的身形來看,這一劍從右斜方反挑上來,正好 就要挑在衛靈壁的下身。那知這時候,衛靈壁的身子,在空中往後一倒縱,頓時便躲過了這反挑的劍式。那人一劍挑空,忽然欺身,一劍直刺衛靈壁門面,衛靈壁身 形剛剛落地,但見長劍刺來,急忙伸劍去格,雙劍一碰,一股大力從邱列侯的長劍上傳來,意圖將衛靈壁的長劍震脫,所幸衛靈壁此時內力通聖,運用自如,立即運 出內力反震,二人各自被對方的內力震退,衛靈壁退了兩步,邱列侯卻退了三步,二人站定,各自調息。衛靈壁此時明白,邱列侯眼見自己身子後縱,人在空中,腳 下無根,所以將第五劍式的虛式變成了實式,將要到第七個劍才應用的內力貫注劍身的殺著,提前到第五個劍式上用了。可見這一招“三玄通聖”的七個劍式,卻是 可以任意顛倒三個玄奧配合(陰陽、替手、內外)的次序,靈活運用。自己如要冒著生命危險來看他的劍法實演,只怕在那一招便丟了性命也說不定。當下便決定搶 攻。先殺了邱列侯再慢慢回去參詳。因為他此時至少可以確定,千面魔怪記下的那十二招劍術,是千真萬確的了。
邱列侯道:“好內力!”
衛靈壁道:“好劍術!”
二人這一接戰,竟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意思。
在旁人看來,只見二人一晃,雙劍就交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前四個劍式。只有中原一劍看清了,但卻沒有看到邱列侯替手那一個玄奧,心中真是奇怪,那一挑之 後,進手一刺,本應是右架,怎麼邱列侯被震退回去時,身形卻是左架?仔細一想,才明白這中間那一個劍式上,邱列侯一定換了使劍的手,所以,身架才變了。而 這一招,取勝的秘訣,很可能就是那身架的變換上,能令敵人判斷失誤,而遭殺手。等到中原一劍想通這一點時,場中,邱列侯已經又和衛靈壁打在了一起,而且, 不知又是打了幾招了。
中原一劍嘆了一口氣,決定先看後想。
哪知這時的場中,二人各自展開身形搶攻,快得只見一團灰影一團黃影在場 中如飛一般閃晃穿插。連中原一劍都根本看不清二人是如何出劍搶攻的。這中原一劍的武功,其實中和洞庭王不相上下。平日間,這些意圖稱霸江湖的人不在江湖走 動排遣意興,什麼中原一劍、雷啟陽之流,便被稱為江湖大人物,哪知這時候,這些平日不露面的人出來了,那些平日被視為大人物的高手們,頓時相形見絀,大有 猴子見了老虎之感。
衛靈壁此時感到手腳絲毫不能伸展。只因邱列侯劍式一展開,便如大江流水一般,中間毫不間斷,加之招式玄妙倫,劍法和劍招中 縱有破綻,卻因招式玄奧遮掩了一部份,速度極快,又遮掩了一部份,所以衛靈壁數次搶攻,皆被邱列侯封得絕死,一點也攻不進去,全賴內力雄厚,而且,近日正 思索靈猿劍法,才能擋住邱列侯的進攻,數十招中,還能打個平手。
哪知邱列侯此時心中的驚駭,已經達到了恐怖的程度。他這劍法,是師門積六十年 之久而創出來的,千面魔怪姜孤生受令在江湖以獨立的魔頭身份行走,非到萬不得已,還不准他使用這劍法,以免過早被人看出劍法玄奧,到了要一舉征服江湖武林 時,降低了威力。在古代那冷兵器時代,一種新的劍法一出世,常能打武林人一個措手不及,而稱雄一時。時日久了,看的人多了,許多玄奧難免就不成為玄奧了。 邱列侯初和莫幹山莊全合時,司馬洛見靈猿門僅只派一個三十零的年青人來增援,心中大是不悅,邱列侯見他瞧不起自己,便提出要試幾招。司馬洛在那玄妙絕倫的 太素劍法上浸淫了四十多年,哪知與之對敵,第三招便敗了,被邱列侯在第三招的一個反覆替手的劍式上挑破了胸襟的衣袍。連司馬洛也不得不垂首嘆息不已,感到 這靈猿門不出則已,出必驚天動地。
如今邱列侯和衛靈壁打了數十招,沒有哪一招殺著,不是被衛靈壁封得絕死,根本突不破衛靈壁的劍網。此時邱列侯越打越是心驚肉跳,明白劍法的玄奧已被衛靈壁看破或提早知悉,所以才出現了如此受製的局面,不禁便想逃跑回師門報信。
衛靈壁已看出了他產生了逃跑的念頭,雖然一時攻不進去,卻處處封著他逃跑的路數,直到第一百三十招上,邱列侯已經第四次使出那一招“三玄通對”,衛靈壁 才在他第一個虛劍式剛出時,就主動運出極強內力,粘住他的長劍,趁機一掌拍在他的肩胛上,將邱列侯打飛出去二丈多遠,邱列侯被這一個掌拍實,頓時口吐鮮 血,委頓不起。
中原一劍大喊:“快!快一劍斬了他!”
衛靈壁欺步上去,邱列侯剛剛支起身子,衛靈壁又是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頓時將邱列侯踢得下頜破裂,鮮血飛濺,倒翻出去四個翻滾。
這時,司馬兄弟及其他人吶喊一聲,齊齊搶著射了過來,一齊進攻衛靈壁,務必要救回這靈猿門的邱列侯。衛靈壁左臂一圈,打出一股劈空掌力,頓時便交地衝在前面的幾人打飛回去,衛靈壁一上步,聲大喝,一劍刺入邱列侯的心窩正中,長劍直穿過邱列侯的後背,刺進泥土之中。
邱列侯一聲慘叫,頓時斃命。
突然,身後傳來鄺秀一聲大叫:“小心……啊……!”
只聽鄺秀那慘叫的聲音直飛出去,衛靈壁迴轉身來,除了看見鄺秀那直飛出去的身影外,還看見另一條身影,如飛一般直向山上逃去。衛靈壁身子一縱,直向出 去,一把抱住鄺秀,再飛了一丈左右,力道消盡時,落在地上,才發現鄺秀胸部插著一支長劍,還在衛靈壁懷中時,便已斃命死去。
衛靈壁抱著鄺秀,怔怔地發著呆,一時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忽然,衛靈壁一下子明白鄺秀為救自己,用身子去擋別人的偷襲,已經死了。他一下子大叫起來:“秀妹!秀妹!”他一邊大叫,一邊猛力搖晃著鄺秀的身子,雙目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喊叫了幾聲,明白鄺秀已經死去,再也活不轉來了。
“哇”地一聲,竟如孩子音一般大哭起來。
中原一劍方振書走過來,道:“衛大俠請節哀,將鄺女俠放下來吧!”
衛靈壁大吼:“是誰?是誰?你看清沒有?是誰殺了秀妹?”
方振書道:“是司馬洛本人偷襲你,鄺女俠眼看救援不及,才彈身射去,以身擋了這一劍,同時,身子又被司馬洛一掌拍飛。如今,這司馬家的人已經跑的一個不剩了,衛大俠,請節哀將鄺女俠安葬了,要辦的事情還很多,衛大俠還要多保重!”
衛靈壁哭泣著,不忍放下鄺秀的屍體,直哭得身子發軟,雙膝跪在地上,才下意識地將鄺秀的屍體放在地上,又伏在鄺秀的屍體上哭泣起來。
方振書長嘆一聲,上前從邱列侯身上抽出衛靈壁的長劍,覓地挖了一個坑,過來對衛靈壁道:“衛大俠,請快將鄺女俠埋葬了,想法為鄺女俠報仇雪恨才是至理。遲了,謹防司馬洛一家跑了,那時,又要我費許多周折。”
衛靈壁牙一咬,抬起頭道:“方大俠說的有理。”說罷,站起身來,抱起鄺秀的屍體。
中原一劍方振書道:“在不已為鄺女俠找了一塊安息之處,請衛大俠隨在下來。”
衛靈壁此時心中悲憤,一點主張也沒有,便隨方振書來到他挖好的坑前,將鄺秀放在坑內,慢慢地為鄺秀理好衣衫、頭髮,最後才拔出刺入她身體的長劍。
衛靈壁跪在坑內,雙手捧著長劍道:“秀妹,你是被司馬洛的這支長劍刺死的,我發誓,要用這支長劍將司馬洛全家殺盡殺光,如是留下一個司馬家的人在這世上,衛靈壁也不算是為你報了大仇,衛靈壁九世投生,不得為人。”
方振書在坑外道:“鄺女俠身上是否有不宜同葬的東西,衛大俠不妨取出來,留個紀念。”
衛靈壁得到提醒,才從鄺秀身上取出她藏在身上的那一包人皮面具和其它東西,其中有一個玉瓶,裝了一些丸藥,也不知是什麼藥。衛靈壁只將人皮面具取了,因 為這是要還給陳妙棠的東西。他將其它東西一併放在鄺秀身邊,一點不取,然後,用長劍輕輕割下鄺秀的一絡頭髮,凝視良久,才放入包裹人皮面具的那個布包,一 起藏在身上。但他還跪在鄺秀身邊不舍離去。
這時,冬梅懷中抱的嬰孩子哭叫起來,這才驚醒了他。他走出坑來,一捧一捧地捧土埋葬了鄺秀。他的熱淚,這時又奪眶而出。好苦悶!好不容易得到一個一心愛著自己的人,卻又在眨眼之間失去了她。衛靈壁感到胸中一陣絞痛,不禁呻吟出聲。
冬梅見狀,忙道:“壁大哥,小主人還靠你送回梅莊,你不要有什麼意外才好!”
衛靈壁定了定神,道:“是。”
他站起來,找了一塊大石,運足掌力,在比較平坦的一面用手掌擦磨出一塊石面,將大石豎於墳前,用手指在正中間刻道:“亡妻鄺秀之墓,”緊挨著的左下方,他又寫:“衛靈壁敬立。”
他跑在石碑前,用手指刻完字後,又伏在石碑上哭泣起來。
中原一劍方振書道:“請衛大俠節哀,快辦正事要緊。”
衛靈壁抬起頭來,凝視著鄺秀的墳瑩,二天前,他們在愛床上,衛靈壁跪在鄺秀身邊,一邊撫摩她,一邊低訴:“…
秀妹,今天,我們二個人的靈魂連在了一起,如有一個人有了意外,死了,去了,那時,衛靈壁才會真正失去自己的靈魂,斷了自己的靈魂。”誰也沒有想到,這話說了沒有二天,她竟真的去了。她為了他能活著,竟真的死去了。
衛靈壁伸出手指,在石塊右上方刻寫道:愛魂斷兮愛斷魂愛魂直衝九霄云然後,他又在左下方刻寫道:從此紅顏不入眼天地只存一荒墳衛靈壁刻完,朝著鄺秀的墳瑩拜了四拜,站起身來道:“方大俠,在下求你幫一個忙,還望方大俠不要推辭。”
中原一劍方振書道:“我明白。你是要我送她二人去梅莊,你要進入黃山去追殺司馬洛。”
衛靈壁道:“正是。還求方大俠不要推辭才好。”
中原一劍方振書道:“衛大俠吩咐,在下豈能不遵?在下原來極為自信,今日與那司馬兄弟接戰,本已勝了,那知那靈猿門的邱列侯一出手,在下竟然擋一招也感 勉強,所以,邊戰邊退。那人大約覺得在下還不夠他出手的份量,在下才撿了一條命。值此正邪大決戰之際,在下實在沒有力量辦什麼大事,在下一定盡力送冬梅與 這嬰兒,親自交托給梅莊,衛大俠放心去吧。”
衛靈壁走到冬梅面前,看那嬰兒,道:“冬梅,你說這是小姐的兒子,那麼是個男孩了?”。
冬梅道:“正是。”
衛靈壁道:“很好。你隨方大俠回梅莊去。
我將司馬家的人殺完後,就回梅莊來,親自收這孩子為徒,長大後讓他繼承梅莊的衣缽。”說罷,向方振書作了一揖,提著司馬洛殺鄺秀的那柄長劍,奔上了黃山。
可是,衛靈壁從黃泥崗一路尋上山去,卻再也不見一個人影。他仗劍急掠,越過石門峰,越過天都峰的山腰,來到一條陡窄的石梯前。這石級一望而不及頂,但在這裡,卻可隱約聽到上面的文殊院裡傳來的鐘聲。於是衛靈壁再又仗劍而上。
走了一陣,看看前面出現了一座廟宇。這便是黃山的文殊院了。這文殊院甚為壯觀,它的東面天都峰,西邊是蓮花峰,背後靠著玉屏峰。衛靈壁明白,如若莫幹山莊的人躲在這文殊院內,去後必有一場血戰,他望著那空無一人的石級天梯,深吸了一口氣,急掠而上。
可是,他在那天梯前面的石級上停住了,只見本來就窄的石級平台上,坐著一個異常奇怪的老年人。
這人看來是和尚,因為他光著頭,而且,面部天然堆滿皺紋,卻也沒有蓄須,但他卻穿著一襲道袍。道袍異常污穢,但他那雙赤著的腳,卻沒有一點污泥。他盤膝坐在那裡,卻伸出手去,正在挖腳上的肉皮,他挖下來丟在石梯旁草叢中的,不是老繭,而是肉皮。
衛靈壁奇怪至極,不禁問道:“請問前輩,你是誰?”
那老人望了衛靈壁一眼,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你是前面文殊院的和尚?”
“不知道。我從不住廟裡。”
“那麼,你是道士了?”
“不知道。我也不住道觀。”
衛靈壁大奇,想了想問:“請問前輩,你尊姓大名?”
那老人想了想道:“記不得了。”過了一會兒又道:“好象我年輕時姓司馬,名字卻怎麼也記不得了。”
衛靈壁心中一動,道:“你莫非與杭州司馬世家的人有些淵源?”
那老人想了想道:“好象有些淵源。可是,年青人,我卻不是司馬世家的人,司馬世家與我無關。”
“你既與司馬世家有淵源,卻又怎麼不是司馬世家的人?”
那老人嘆道,“人是天的人,天是人的天。我生在哪裡,都不過是從天上到人間走這一遭的第一個旅棧罷了。我是天的人,怎麼會是司馬世家的人?”
衛靈壁怒道:“你莫在這兒裝神弄鬼,我是無論如何要殺了司馬洛和他全家的。你讓開路吧!”
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我也對司馬洛那麼說來。我說:‘你既然殺了別人的妻子,就該留在這兒讓那人來殺了你,或者你自己在他面前了斷了自己。他不聽,還是走了。”
衛靈壁道:“他可是到北方 女陰魔那裡去了?”
那人道:“好象是吧。”
衛靈壁道:“我就知道他會往那兒躲。”
那老人道:“正是。我也知道。”
衛靈壁怔了一怔:“你也知道?”
那老人道:“是的。他如今累遇強敵,要取他性命,他不去他母親那兒躲,別的能去那兒?”
“什麼?”
衛靈壁大驚:“他母親那兒?”
那老人道:“正是。你稱為 女陰魔的那個女人,正是他的母親。”
衛靈壁大奇:“你說 女陰魔是司馬洛的母親?”
那老人道:“正是如此。”
衛靈壁追問道:“你怎麼知道?”
那老人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是我將司馬洛從天上帶來人間走這一遭的。我是他父親。”
衛靈壁笑了:“你怎會是司馬洛的父親?”
那老人也笑了:“我年青時有段情劫。我和 女陰魔有段孽緣。孽緣生孽種,孽種生孽根。不過,這些都過去了。”
衛靈壁想了想道:“好吧。就算是吧。你為司馬洛在這重阻擋我?”
那老人道:“不是。”
衛靈壁道:“那你坐在路中間幹什麼?”
老人道:“我是想向你講一件事,怕你沒有耐心聽,殺人心切,所以才坐在這路中間。”
“你要說什麼事?”
“其實,你不該去殺司馬洛的。”
“為什麼?他殺了我的愛妻!我一定要殺了他,為我愛妻報仇!我殺他一人還不解恨。我要殺光司馬家的人!”
老人道:“我從司馬家那個客棧出來,你為何不殺我?”
衛靈壁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麼?我會殺了你的!”說罷“嗤”地一劍,便向老人刺去。
那知那老人動也不動,反倒望著衛靈壁笑了。
衛靈壁收回劍道:“你笑什麼?”
老人道:“我笑你這一劍並不是真的想殺了我。”
衛靈壁道:“注意,真的來了!”說罷,果真運足七成真力,一劍刺向老人,直取他的中宮大穴。
那老人盤膝坐著,並不變勢,卻身子一飄,便飛向了左邊,等衛靈壁收回劍,那老人已經又盤著雙膝飛回了原處,好象從未動過一樣。
衛靈壁望著老人,目瞪口呆。他這一劍,便是一只飛鳥從那兒飛過,也會被他一劍刺下來,為何卻刺不中 個盤膝坐著,並未變動姿勢的老人?
衛靈壁望著老人,忽然刷刷刷刷連刺四劍,這劍分刺左右上下,出劍旱,他已運足了二百年功力,一劍刺出,劍芒就長達四尺,比長劍還長一尺,這四劍刺完,連自己也覺得好象從未出過長劍一樣,那知他定睛一看,那老人仍然盤膝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正在望著自己微笑。
衛靈壁大奇,不禁伸手摸了摸耳朵。
“你… 你一動未動?我怎麼刺不中你?”
那老人道:“誰說我一動未動?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你沒看見?你刺左邊,我躲右邊,你刺右邊,我躲左邊,你刺上邊我伏下身子,你刺下面,我騰起三尺,你沒看見我動?”
衛靈壁道:“沒有。你這是什麼武功?”
那老人道:“這是武功嗎?”
衛靈壁道:“這是最上乘的武功了。你練會了怎會不知道?”
那老人道:“真的不知道。好久以前,我到那九華山獅子峰去跳崖尋死,我跳出去,又飛回來,跑出去,又飛回來。回頭一看,才看見幾丈以外坐著一個和尚、一 個道士。我第一次跳出去,是那和尚用手一招,我就飛回來了。我第二次跳出去,是那道士用手一招,我又飛回來了。後來,我做了他們的徒弟,所以,我頭頂是和 尚,身子是道士。只有腳板是我自己的。”
“他們傳了你武功?”
“沒有。他們只傳了我如何想法活著。其實,這還不容易麼?你一劍刺我左邊,我就想,往右飛才能躲過,於是,躲了就往右飛去了,其它躲法都是一樣,簡單得很。所以,這那是什麼武功?”
衛靈壁想了想,忽然大怒:“你的武功如此之高,為何不乾脆殺了我?你還東扯西扯幹什麼?”
那老人道:“我好久與你東扯西扯了?明明是你東問西問嘛。是不是?”
衛靈壁想了想道:“或許是。”
那老人道:“這就對了。你早就說了,我其實是只想告訴你一件事。”
衛靈壁道:“你究竟要告訴我什麼事?”
那老人道:“我說了,你不該去殺司馬洛的。”
“為什麼?”衛靈壁喝道。
那老人嘆了口氣道:“鄺秀是司馬洛的女兒,司馬洛殺他自己的女兒,與你有何相關?”
衛靈壁目瞪口呆地望著那老人,驚駭過度,反倒說不出;話來。
那老人道:“年青人,你被一口迷痰卡住了咽喉,你吐了吧。”
於是,衛靈壁應聲吐出一口含血的濃痰,這才緩過氣來,他勃然大怒:“老狗!你裝神弄鬼!你胡編亂造!鄺秀哪裡會是什麼司馬洛的女兒?”你說明白了!”
那老人道:“陳妙棠是司馬洛的妻子,陳妙棠和司馬洛在愛床上幹那天下最愚笨不過的事情,以後有了鄺秀。這鄺秀怎麼會不是司馬洛的女兒?”
衛靈壁道:“那麼,司馬洛為什麼要殺鄺秀?”
“司馬洛不知道他有個女兒。”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再說,司馬洛本來存心要殺的是你,是鄺秀愛你愛得神魂顛倒,自己撞在司馬洛的劍尖上去的。”
衛靈壁想了想道:“你這話也有道理。”
老人道:“你開始領悟禪機了。”
“禪機?”衛靈壁一怔,問。
“是的。是禪機。世人都參不透的。”
衛靈壁想了想道:“不忙。我先問你,司馬洛怎麼會不知道他有個女兒?”
“因為陳妙棠不讓他知道。”
“陳妙棠又怎麼可能瞞過他?”
“陳妙棠悄悄離家,懷孕期滿生了孩子後,又隔了半年才回莫幹山莊。回到莫幹山莊後,什麼也沒告訴司馬洛。她已經將她的孩子送到應天城一個隱密之處撫養去了。”
衛靈壁嘆道:“你什麼都知道。”
那老人道:“是的。我什麼都知道。”
“那麼,你的妻子打進關來,要征服中原武林,你為何不去幫她?”
老人道:“我為何要去幫她?”
“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妻子嗎?”衛靈壁問。
“我什麼時候說過她是我的妻子?”老人反問。
衛靈壁怒道:“你們不是一起生了司馬洛嗎?她又怎麼不是你的妻子?”
老人嘆了一口氣道:“年青人,我還以為你有一點慧根。
哪知你一點參不透憚機。人從天上來時,赤條條一身,回天上去時,赤條條一身,哪有什麼東西是他的?”
衛靈壁逗:“你把我弄糊塗了。”
老人道:“我只是想幫你參透禪機。”
衛靈壁道:“你為何要幫我參透禪機?”
老人道:“你的武功太高,殺伐之氣又太重。你已經殺了許多人,而這些人,本來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本來根本不該由你去殺的。但你卻莫名其妙地將這些人都殺了。你為何要徒增罪孽?”
衛靈壁道:“你說的好象都是真的。那麼,我該怎麼辦?”
老人說道:“說了這半天,你還不知道你該怎麼辦?”
衛靈壁道:“你越說得多,我越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人道:“那麼,我只好一語洩漏天機了。”
衛靈壁揖拜道:“請老……老祖宗教正。”
老人道:“老狗怎麼一下子又成老祖宗了?”
衛靈壁道:“你是鄺秀的祖父,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你為祖父,就叫一聲老祖宗吧。”
老人道:“怎麼叫都是一樣的。阿貓阿狗老祖宗,其實都是上蒼的造物。”
“老祖宗請指明衛靈壁該怎麼辦?”
老人道:“陳妙棠是鄺秀的母親。”
衛靈壁想了想道:“你要我告訴陳妙棠,鄺秀是司馬洛殺的。”
老人閉了閉眼睛,表示同意。
衛靈壁道:“那樣,用不著我殺司馬洛,司馬洛也會自行了斷?”
老人又閉了閉眼睛。
衛靈壁道:“那麼,司馬家的其他人呢?”
老人道:“司馬家的其他人,用得著你去殺嗎?天命該絕時,一天也別想多活。天命不該絕時,你武功再高,恐怕也殺了。”
衛靈壁跪拜下去道:“晚輩都明白了。晚輩這就告辭。”
“你告辭了我,又要到哪裡去?”
“晚輩這就回金沙江邊去。”
老人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我還直對我師父說,這少年有慧根,可以成全他。不想你什麼也參不透,原來是個白痴。”
衛靈壁想了想道:“前輩讓晚輩明白了,晚輩想殺的人,其實都是不該晚輩動手去殺的。”
老人道:“正是。”
“但前輩又不要晚輩回金沙江去避世,那意思是不是說,這世上還有該晚輩去殺的人?”
老人點點頭道:“果然有點慧根。”
衛靈壁道:“老祖宗的意思是,靈猿門的三個人,該我去殺?”
老人笑道:“正是。如若不是這樣,上蒼又怎會讓你有緣得見靈猿門的武功祕籍呢?”
衛靈壁道:“老祖宗指的是千面魔怪抄那十二招劍法。”
老人道:“正是。這靈猿門的武功,全在靈猿真人一個人的頭腦中,他傳了弟子,卻不准他們做任何筆錄。非他允許,甚至不准使用。所以,天下人都不知道那套劍法,連玉鳳門也不知道。”
衛靈壁道:“可是,玉鳳門的飛劍卻是天下無敵的。”
老人道:“沒有任何武功是天下無敵的。崔烈的功力比靈猿真人只高一點點,飛劍就攻不破靈猿真人的罡氣罩。更對付不了靈猿真人的真力彈丸。所以,你還須從那十二招劍法上去找克敵之道。”
衛靈壁道:“真力彈丸是什麼武功?”
老人道:“真力集中在經脈中,射出去時,猶如彈丸 樣集中,表面看來是指力,其實比指力的威力更大十倍百倍。只怕玉鳳門的四個人也要吃點虧後想上好一陣才能破解。”
衛靈壁灰心喪氣道:“晚輩根本不知如何破解。”
老人道:“誰要你去破解?你肺經心脈上唯一的那點痰渣,我都已經用內力替你逼出來了。你的整個軀體,如今一片空明,真力流動,從主到細、從內到外,再無半點阻礙。再說,我已度了六十年內力給你。靈猿真人又算什麼?他的真力彈丸,不過是為你搔癢而已。”
衛靈壁驚道:“老祖宗何時度了內力與晚輩了?”
老人道,“這就不必說了。”
“但晚輩的內力並沒有什麼變化。”
老人道:“我這內力柔如輕風,你如能感覺出來,那就怪了。”
衛靈壁半信半疑道:“那麼,晚輩如何使用這輕風一般的內力?”
老人道:“它已和你的內力滲合得天衣無縫了,你平日怎麼用,還是就怎麼用。我也沒有多的法門傳你。我不過是加強了你的護體罡氣,使之可以隨靈猿真人的重 擊罷了。至於如何克制靈猿真人,那還得從那十二招劍法中去找。只怕靈猿真人,以至靈猿門人的罩門,盡在那十二招劍法之中。”
衛靈壁道:“晚輩如何才能找出靈猿真人的罩門呢?”
“劍法中防守最多、最嚴密之處,必是罩門所在之處。”
衛靈壁想了想道:“那麼,晚輩這就去太白山。”
老人道:“只怕你一去太白山,靈猿門人也到五台山去了。
你直接去五台山吧。”
衛靈壁想了想道:“有理。老祖宗還有其它教正沒有?”
“沒有了。你去吧。”
衛靈壁道:“請老祖宗惠示大名,晚輩好銘記心中。”
老人道:“不必了。我從跳崖尋死之日起,已經就沒有名字了。”
衛靈壁望著老人,明白老人當日必定是傷心到了極點,所以才不願再回想往事。那麼,你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事關重大,毫無迴避之道。想到老人與自己一 樣是個傷心人,不禁垂下了眼皮,但他立即又睜開了雙眼,想再問一句話。可是,他睜開雙眼時,面前已經沒有了老人的身影。只有老人坐在地方,留下了一張白 紙。
衛靈壁四處看看,也沒有老人的身影。他又大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他明白,老人在他垂目眨眼之際,已經走了。
衛靈壁默默拾起白紙,只見上面寫著十二個字:來是空去是空生亦空何不空衛靈壁呆呆地望著那張紙,望了不知有多久,最後,他頹然長嘆一聲,抬起腿來,想去文殊院看看那老人還在不在那裡。他一動,才發現自己此時其為可笑,右手提著長劍,左手卻拿著一張寫了四句偈語的白紙。
衛靈壁一怔,隨即將長劍插入劍鞘,將白紙收入懷中,仰天發出一陣大笑。
他笑著,仰天大笑著,那充滿真力的笑聲,在玉屏峰下,天都、蓮花峰中間,轟然回響。
只震得山間的雀鳥亂飛亂撞,迷失了方向,只震得山石間的蟲獸亂爬亂跑,不斷撞在岩石上。一只地鼠不知這是什麼天敵,亂跑時跌入一個溫泉坑裡,只燙得它吱 吱直叫。廟裡的和尚被這轟天砲似的笑聲震得跌下了雲台和蒲團,有幾位武僧,功力較高,跑出山門,想看看是何方高人在此大笑長笑,但他們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只聽到笑聲從天梯下面不斷傳來。眾和尚心驚膽顫,不知此人是友是敵。
良久,那笑聲止了,隨即響起一聲大喝,這一聲大喝與那轟天大笑一般,仍然震得萬山回響:心入空門,又何必身入空門?
心已歸天,又哪能離了慧泉?
然後,聲音斷了,從此就沒有一點聲響,那大笑的人顯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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